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一章 收束
神社内的另一边,竹中重治正背手站在柱子侧边,看着田沈健太郎主持着雨秋殇和茶茶的婚礼。这时,一阵压抑的脚步声从侧后传来。竹中重治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乌鸦。”竹中重治十分排斥地低声问道,“所来有何急事?”
“没有急事就不能来找竹中大人吗?”天野景德平淡地答道。这样一句挖苦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真的是在问这个问题一样。
“你我之间,有任何闲话可以谈吗?”20年来,一向温文尔雅的竹中重治,唯有在对待天野景德时,他的态度会比任何人都要恶劣冷淡。
“有。”天野景德缓缓地走到了竹中重治身侧,和后者并肩而立。竹中重治注意到,天野景德的目光正落在雨秋殇身上。
“这也算是闲话吗?”竹中重治冷笑了一声。
“涉及继承人的问题,家臣间私下的讨论,只能是闲话,不能是公事。”天野景德把双手叠放在栏杆上,低声道。
“我不愿意和你讨论。”竹中重治摇了摇头,但是却并没有走开。
“竹中大人若是不愿意讨论,听着便是。想说话,就请打断。”天野景德毫不在意地微微颔首,肩膀上的乌鸦则打量着竹中重治。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也没有讨论的必要。”竹中重治已经冷淡地回绝道,“20年了,你还没有死心吗?”
“我早就没有心了,何谈死心一说?”天野景德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说真的,你就当少主真的适合当家督吗?”
“适合。”竹中重治毫不犹豫地低声道。
“我问的不是当一个将军,而是家督。”天野景德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随后冷声道,“哪怕少主的武名如今已经名震天下,可与源义经和木曾义仲匹敌,但是源义经和木曾义仲真的是合格的家督吗?少主是性情中人,重义任侠,绝非家督之选。”
“那工于心计、老谋深算,因猜忌滥杀功臣亲族,害得镰仓幕府三代绝嗣的源赖朝就真的是合格的家督吗?”竹中重治扭过头来看着天野景德那有些苍老的双手。
“与我强辩并没有任何意义,竹中大人。我说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天野景德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好人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数不尽的阴谋诡计在前方等着他,他如何能在乱世里为雨秋家保驾护航?”
“那你觉得二公子就可以?”竹中重治把目光从天野景德的双手逐渐上移。
“二公子暂时也不行,他还差得远。但是——”天野景德放慢了语速,强调道,“但是,他知道黑暗中力量的可贵。不像少主,少主完全不屑于此,只是想用堂堂正正的战斗来解决一切。他克服自己独臂残缺的经历,让他养成了这种行为模式——用努力去克服所有困难。在他眼里有一些不可动摇的准则,无论坚持这些准则会遇到什么困难,都可
以用努力来解决。可是有些事情的解决,必须是无底线、无原则才能成功的。”
“又想说那一套了?先乱后治?”竹中重治冷笑了几声,“家督之位就是地狱,在上面坐久了,心性难免改变。如果自甘堕落于黑暗,就算这样的人统一了天下,乱世仍将卷土重来。”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劝说殿下吗?”竹中重治在天野景德说话前便打断道,“殿下20年来仍然守着初心,可是雨秋家却蒸蒸日上。”
“那是因为有鸦在黑暗里干紧脏事,你知道我们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了吗?”天野景德的表情微微改变了一下,“为了雨秋家的安泰,我们手上沾了多少血。殿下已经不是20年前的愣头青了,他明白脏事的重要性,他默许了我们的行为。可是少主不一样,他太干净,等他继位后,未必会容忍鸦继续在黑暗里为雨秋家保驾护航。”
“你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竹中重治的神色骤然一紧。
“与此无关。”天野景德面如止水地摇了摇头,“但是你也清楚,没有人干脏事的家族,不会长久的。如果少主不愿意刚脏事,那就是雨秋家的灭顶之灾。更何况,少主的任性很有可能会加快灾难的来临。你真的放心这样的人继承家督之位?一个为了女子和婚姻甘愿把家族命运、家督性命赌上的人,真的能基础家督之位吗?到时候,他又会为了什么鸡毛孙皮的小事赌上雨秋家的命运呢?”
见竹中重治沉默了,天野景德看了眼后者苍白的脸色,在一旁继续道,“你没有几年可活了吧。看你的病,估计不剩几年阳寿了。你在,田沈先生在,或许还有人能劝住少主。等你们都故去了,少主要是胡来,谁能拦得住?二公子虽然军略武功不如少主,但是至少他不任性。”
“我会教导他的…”
“你教不好的。”天野景德打断了竹中重治的话,“那孩子若是真会因为别人的教导而改变自己的倔强,他也没办法成为今天这样坚强的武士。”
“你想做什么?”竹中重治转过身来,凝视着天野景德浑浊的双眸。
“我不会忤逆殿下的意思。”天野景德朝着竹中重治行了一礼,轻声道,“但是为了雨秋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要赌上殿下血脉和我自己的命运。”
“你不怕我举报你?”竹中重治沉下脸来,冷冷地沉声道。
“你是聪明人。”天野景德摇了摇头,随后意味深长地目视着竹中重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婚礼结束后,雨秋殇带着茶茶去了新房,雨秋平、今川枫和阿市,一起送他们离开。然而,与欣慰到落泪的阿市不同,雨秋平和今川枫心里却是被其他的事情所困扰。一回到天守阁,两人就遣散了周围的侍卫。
“平的意思是,家严很可能听到了你的秘密?”今川枫抿着嘴,双眉紧锁。
“枫儿,你还
记不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秘密的声音大不大?”雨秋平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
“没有印象了。”今川枫用手扶额,不安地坐在床榻边,“但…我记得咱们那间屋子,隔音并不是特别好…吧。”
“家督殿下如果用听墙根的态度去听,那肯定就是听到了。但如果只是远远地守在门外,可能听不清楚。”雨秋平一屁股坐在了今川枫身边,双手不断胡乱绞着头发。
“等等!”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上洛之战前,家督殿下居然在把军奉行和总指挥的职务交给了我这个新晋家臣。我当时一直以为是家督殿下看重我,或是为了在必胜之战里趁机给我历练…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我是穿越者了,所以放手让我布置那一战?”
“不会吧…”今川枫掩住小嘴,眼眸里神色复杂,“如果家严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不来和你摊牌呢?”
“我又想起来了,朝比奈殿下之前说,寿桂尼殿下从家督殿下那里得到了有关我的情报,故而一口咬定我未来的能力不可限量,少主绝对压制不住。所以为了避免我篡夺家督,必须要在她还在时将我除掉…”雨秋平喃喃地念着那日在寺庙会面时,朝比奈泰朝给出的讯息,“所以说…莫非家督殿下真的知道我了我是穿越者的秘密,然后又将其告知了寿桂尼殿下?寿桂尼殿下惊恐与我的身世,所以才要把我除掉?”
“说不通啊…”今川枫闻言连连摇头,“如果家严真的听到了我们那日的对话,他不是也知道了未来的历史?他不是也知道自己会在上洛之战里遇到危险?若是如此,家严必然早有提防,又岂会遭遇意外?”
“那战想必是内奸反水,所以防不胜防。但事实到底如何?”雨秋平抿紧了双唇,双手也死死握拳,“可是在这里凭空推断,什么也推不出来。”
“能找到冈部元信问清楚吗?他现在在哪里?”今川枫忽然提出了一个想法。
“在武田家,骏河高天神城城主。”雨秋平清楚地记得仇人的情报,“没法问,除非我们把武田家灭了。”
“织田大殿最终不会放过武田家的吧。”今川枫再次提议道,“等到时候征伐武田时,平你想办法参与其中,若是能擒获冈部元信,不就可以问他了?”
“就算问了,他又怎会和我们说实话?”雨秋平摇了摇头,随后又站起了身,心如乱麻地在屋内漫步,“比起这个,我觉得我还是该去一趟京都,见一下待在那里的少主和朝比奈殿下。上次匆忙,很多话都没问,这次定要问个明白。”
“何日启程?我与你一起去。”今川枫点了点头。
“过几天的新年吧,新年时主公会去京都拜见天皇,我们就以给主公贺新年的理由去趟京都,再顺路见见他们。不然以我们的身份,专程去见今川家的人终有不妥。”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二章 疑虑
天正八年(1580)1月1日,新年伊始,雨秋平夫妇和阿市就准备去京都拜访织田信长了。织田信长虽然因为雨秋殇、茶茶抗旨的事情非常不满,但是他毕竟还是疼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故而在接到雨秋平的拜访请求后,要求雨秋平把雨秋殇和茶茶也带来。然而,在临行前,天野景德却突然找了过来:
“殿下,可是要带着少主和少夫人一起去?”
“对。”雨秋平点了点头道,“怎么了吗?”
“无论如何,您和少主不能同时离开雨秋家的领地。”天野景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二公子在织田大殿手上。如果您和少主突然离开,一旦被织田大殿扣下,大殿就可以直接拥立二公子回枫叶山城执掌大权了。”
“不至于吧。”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觉得天野景德想得太多,“我刚刚立下大功,和主公的关系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再说这次,还是主公点名要见殇儿和茶茶的,应该已经消气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这是家族存续的大事。”天野景德横跨了一步,拦在雨秋平和门中间,“往日种种,救德川少主也好,抗命婚约也好,在下都可以由着殿下胡来,因为还有补救的空间。但是此事绝对不行,一旦失误,就是追悔莫及。”
雨秋平看天野景德如此严肃,于是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犹豫了半晌后,还是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主公,若是反悔,恐怕会让好不容易回暖的关系又落入冰点。”
“殿下找借口推诿便是。”天野景德依旧坚持他的观点,“就说少主染病,不便出行。”
“主公肯定会知道是在找借口。”雨秋平叹了口气,试图说服天野景德,可是后者却不依不饶地摇头道,“知道便知道,不把窗户纸捅破就行。您和少主同时处于织田信长的控制下,这种事情一刻都能发生。”
见天野景德如此坚决,雨秋平也不好再多说。于是,他派人告知织田信长,雨秋殇感染风寒不便出行,改日再让他们来拜见织田信长。为了转移织田信长的视线,他还拉了明智光秀、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一起上京贺新年。
京都,本能寺内。
“主公,红叶殿下来信。”蒲生氏乡从门口进来,将信封递给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拆开信,随便瞄了几眼,随后就打发侍卫们全部离开了。
“叫佐渡过来。”蒲生氏乡离开前,织田信长朝他吩咐道。不久后,原本在二条城处理公务的林秀贞就赶到了本能寺。
“你那鬼主意被察觉了。”织田信长把信随手扔给了林秀贞,示意后者自己看,“雨秋红叶临时改口,不让他那小子跟他一起来了。”
“看来雨秋家中有能人在。”林秀贞看罢,缓缓地把信折好,放在了一边,“本来想请他们父子二人在京都好好住上一年半载,没想到他们却是不领情。主公,雨秋红叶已经在防着您了,还请多加小心。”
“红叶没什么好怀疑的,他那性子,打死都不会谋反的。”织田信长对林秀贞的担忧似乎不屑一顾,“是你的意思,非要让余去见那小子和余那外甥女,还要让他们在京都烦上余一年半载的。余
可不想见他们,更不想见阿市!现在倒好,他们不来了,余清净了不不少。”
“主公,红叶殿下自己有没有谋反的意图是一回事,雨秋家有没有谋反的能力又是另一回事了。”林秀贞缓缓地俯身叩拜,低声道,“雨秋家的实力,目前已是织田家中最强。而家内诸多重臣,又和雨秋家交好。这样的势力不可不防,必须加以削弱。”
“余没工夫在这里搞什么鸟尽弓藏,何况鸟还没打完呢。”织田信长拿起茶杯喝了一杯,似乎不尽兴,索性拿起了凉茶的茶壶直接对着嘴喝,“等平定了这日本,还有朝鲜,还有明国,还有海的那一边。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你别在这里给余自断手足,能跟得住余的能臣可不多,杀一个少一个。”
“主公,雨秋红叶若是不稍加限制,未来必定会阻碍主公的大业。雨秋红叶可能没有反心,可是殿下如何保证他的后继者没有反心?雨秋家一反,织田家就是伤筋动骨。这样强大的一个庞然大物,必须削弱,否则必成后患。”林秀贞微微起身后,再次叩拜下去。
“别烦了,哪里来那么多事情?”织田信长干笑了两声,随手挥了挥袖子,“佐渡,你老了,整天疑神疑鬼的。走吧走吧,这事不必再提了。你从前帮着余那弟弟打余,不也是担心余未来毁了织田家吗?现在呢?你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你的担心一直就是多余的。”
林秀贞沉吟再三,最后还是朝织田信长行了一礼,缓缓地退出了房间外。他转身离开,眼眸里闪过一抹狠色。
“怎么样,殿下?”天野景德接到雨秋平的通报后,就匆忙赶到枫叶山城天守阁。雨秋平把织田信长的回信交给了他,同时解释道:“主公说了,染病了就好好休息,改天再来。你看,你应该是多虑了吧,主公一点都没生气。”
“没生气反倒更加可疑。”天野景德却半点轻松的意思都没有,神色也更加凝重。“如果没生气,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是织田大殿本身已经对您猜忌颇深,要么就是大殿身边有人想要针对殿下,只不过被大殿拒绝了。”
“好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雨秋平笑着连连摇头,“反正主公都答应了,不需要殇儿去了,咱们就别再多心了,我去便是。和池田大人、佐胁大人和明智殿下约好了今天一起抵达京都的,可不能耽搁。”
天正八年(1580)1月1日晚,雨秋平夫妇和阿市带着侍卫抵达了京都,下榻在了二条城西南的壬生寺内。这座寺庙建于平安时期,供奉着地藏菩萨,每年4月都要举行盛大的念佛会,与嵯峨清凉山、引接寺的念佛会并称为京都三大狂言。
明智光秀早些时候同样抵达了京都,她住在二条城西北的立本寺里。而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这哥俩来得更迟,借宿到了京都最南的东寺里。织田信长本人下榻的本能寺则在二条城的东南,而今川氏真则住在二条城东北的相国寺内。雨秋平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先去拜会织田信长,然后再去拜见今川氏真。然而,他前脚刚到壬生寺,织田信长的使者后脚就到了,让他今天晚上就去见织田信长。
“怎么这么着急?”雨秋平屁股还没坐
热乎,就只能在冬夜里冒着风雪赶往了本能寺。他一进屋,便让本能寺门口的卫兵帮忙抖着斗篷上的雪花。然而抖着抖着,雨秋平却感到一阵恶寒,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请问一下啊,大人可知主公叫我是为何事?”雨秋平十分客气地对身后的那个卫兵问道,可是那个身后的卫兵却一声也不吭。雨秋平讶异地扭过头来,借着灯火才看清那人的面貌——这哪是什么卫兵啊!这就是织田信长本人!
“主主主主公!”雨秋平吓得连连后退,就差把自己的斗篷撕下来扔进垃圾桶了,“您怎么在这里?怎好让您帮在下抖雪?”
“你刚才让余帮忙抖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呢?这都抖完了,你倒是挺神气的啊?”织田信长见状大笑道,从容地拍了拍手,把手上的雪给拍掉了。
“在下也不知道主公居然等在门口啊,在下何时有过此般待遇?”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摊开了手,“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余是在门口烤烤火的。”织田信长指了指寺门口的火堆。
“在屋里不比这风雪里暖和?”雨秋平苦笑连连地问道。
“屋里的火不够旺,这里烧得多舒服。”织田信长笑着伸了个懒腰,“只要火烧得旺,风雪再大,余也不在乎。”
“主公果然超凡脱俗,异于常人。”雨秋平意识到织田信长就是个怪胎,只好迎合着道,“那主公深夜找我,所谓何事?”
“有问题要问你。”织田信长随意地在火堆边坐了下来,拍了拍边上的雪地,示意雨秋平就在他身边坐下。雨秋平看了眼雪地,咬了咬牙,也在雪地上坐了下来。果然,一阵冰凉立刻从屁股底下传来,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主公要问什么?”
“你在石山御坊那里搞的那个,真的是火药弄的?”织田信长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一脸怀疑地问道,“你不会真的会五雷轰顶的妖术吧?”
“怎么可能啊主公,我哪里会那个东西。”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
“火药哪里有那么大的威力?”织田信长却是摇了摇头,“余也摆弄了那么多年的火药了,小时候经常偷偷拿火药到处炸,但是连家里的院墙都炸不坏,你是如何炸城墙的?”
“我去…”织田信长的话让雨秋平满脸黑线——小时候别的小孩子玩木刀木马、玩泥巴,这织田信长倒好,玩火药!还到处炸?难怪织田家的人觉得他是傻瓜,想把他换掉另立少主。不然那天一时兴起,在评定会议时把天守阁炸了,织田家可不就灭亡了?
“火药这种东西,肯定是越集中越好。把它压缩到一个小空间里,威力就会变大。”雨秋平想试着给织田信长比划了一下,织田信长却立刻应道,“是不是就类似于铁炮开火前要把枪膛里的火药压实?”
“您说得对。”雨秋平不禁暗自感慨织田信长的领悟力,他当时给池田恒兴、佐胁良之他们解释了半天,他们也没搞明白。
“那如果有了这法宝,是不是天下一切坚城都没用了?”织田信长忽然间眼眸一闪,转身看向了雨秋平,“安土城也好,枫叶山城也好,还有什么用呢?”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三章 悬案
“主公此言何意?”织田信长的话让雨秋平打了个冷战。
“无论修得多宏伟的城墙,在火药面前都不堪一击。换而言之,有人想打下安土城不也是轻而易举吗?”织田信长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说,这安土城究竟还有何用?旧事物在新事物面前究竟又有何用?在未来,估计也就不会再有城池了吧。取而代之的,估计就是壕沟和土堆了。”
“主公说笑了。”雨秋平嘴上表示不相信,心里却是对织田信长的远见感到惊讶。
“是不是说笑,咱们俩反正也是看不到了,留给后人去评述吧。”织田信长摇了摇头,并没有和雨秋平争辩的意思。
“主公大晚上的叫我来,就是想问我石山御坊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见织田信长不说话了,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对啊,没事了。”织田信长悠哉悠哉地从雪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碎雪,对雨秋平笑道,“你可以回去了。”
“不是…”雨秋平闻言哭笑不得地深深扶额,“真的就是为了这个嘛?”
“这个不重要吗?”织田信长一把将雨秋平从地上揪了起来,“要是你小子会阴阳术,余不得防着点?要是你小子手上有了什么威力巨大的火药,余不得防着点?”
“这…那在下就先回去了?”雨秋平将信将疑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还想赖在余这里?”织田信长瞪了雨秋平一眼,随后笑道,“余这里可没有天下前二的两个美人给你暖被窝。你小子,可是真有艳福啊!”
“啊?”雨秋平愣了好半晌,才意识到织田信长指的另一个美人是阿市——阿市也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京都。他匆忙辩解道:“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市公主和在下清清白白。”
“是不是清白你心里清楚,好好待余妹妹吧,浅井长政那家伙死了之后,她也守寡这么多年了。明天带着阿市来余这里看看。”织田信长并没有和雨秋平废话的意思,都没给一头雾水的雨秋平解释的机会,就连拖带拽地把他从府邸里给赶了出去。
“可是主公,在下明日是打算去拜访今川殿下的。”雨秋平站在门口,隔着寺墙对着织田信长喊道。
“原来你小子专程来京都不是来看余的,是来看你故主的啊?”织田信长没好气的喊声也从墙内传来,“麻溜点搞定,然后来余这里。”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害怕让织田信长久等,于是一大早就出发前去相国寺找今川氏真。由于身处京都,雨秋平夫妇也不好带着大队侍卫大摇大摆地走街串巷,便只带着本多忠胜和朝比奈泰平这两个今川家旧人出发了。抵达相国寺时,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都正在用早饭,显然也没想到雨秋平会来得这么早。
朝比奈泰朝听到雨秋平他们来了,亲自放下碗筷来到门口迎接。
“红叶,公主殿下。”朝比奈泰朝用旧时的礼仪向两人问好,雨秋平和今川枫也微笑着回礼。
“红叶,你们用过早膳了吗?”朝比奈泰朝边引着两人向里走去,一边开口问道。
“用过了。”雨秋平跟着朝比奈泰朝的步伐,“来得太早,多有打扰,失礼了。”
“无妨无妨,就盼着你们来呢。”曾经那个面容坚毅的武士脸上,如今已没有了杀伐之气,而是用泛着光的目光望着雨秋平和今川枫,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朝比奈泰平。
然而,雨秋平刚刚说完“用过”,朝比奈泰平的肚子就忽然咕叽咕叽地叫了起来。雨秋平转过头来瞪着朝比奈泰平,笑着问道:“刚才谁说已经吃饱了来着?”
“刚才不饿,现在饿了。”朝比奈泰平双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神态像极了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朝看着侄儿,眼眶有些微红,有些不顾礼节地拦过了朝比奈泰平的肩膀,拉着他往里走道,“那贤侄就在这里吃点,相国寺的早膳还是不错的。”
“嘿嘿好,谢谢伯父。”朝比奈泰平的小嘴倒是抹了蜜,一声声“伯父”叫的朝比奈泰朝喜笑颜看。今川枫看着他俩和睦的相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浅浅的笑意,那侧颜美得令人悸动。雨秋平也一把揽过了今川枫的肩,在她的发丝上轻嗅着。
“喂,干嘛。”今川枫被雨秋平忽然搂住,脸颊上染上一抹绯红,试图推开雨秋平。
“怎么,他们能搂,我就不能?”雨秋平朝着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平努了努嘴,随后加大了手臂的力度,把今川枫拥入怀中。
“有人在看呢,成何体统。”今川枫仍然抗拒地嗔怪道。
“人都在前面呢,没人看得到我们。”雨秋平看了眼走在他们身前的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平和走在前面带路的两个下人。
“本多大人还在后面呢。”今川枫抿着嘴偷瞄了一眼身后的本多忠胜,他正远远地走在几步开外,面色依旧不带一丝波澜,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锅之助又不在意这些。”雨秋平怀笑了两声,在今川枫娇嫩的耳朵上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今川枫又羞又恼的样子。
就在这时,走廊前方的门忽然被拉开了,今川氏真快步走了出来。雨秋平和今川枫一下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小孩子做错事了般飞快地分开。两个人闪开后,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当时他们俩偷偷亲密的时候,一听到脚步声、看到熟人就要匆忙闪开,更别说是作为少主的今川氏真了。想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少主。”“兄长。”雨秋平和今川枫朝今川氏真行了一礼,后者也恭敬地以对待上位者的礼仪回了一礼,礼数上没有半点亏欠。
“红叶殿下,枫叶山殿。”今川氏真向两人鞠了一躬,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雨秋平和今川枫迎入屋内。屋里的布置非常简朴,和今川氏真当年在骏府的奢华装饰简直天差地别,倒是颇有一番书院造的味道。
在不大不小的桌案上,放着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还没吃完的早餐。不得不说,京都的厨子做工确实不错,几个简单的小菜却烹调地让人颇有食欲。雨秋平看着狼吞虎咽的朝比奈泰平,忽然有了些忧虑——万一织田信长一时兴起,在京都也来了次微服私访,把做
饭不放味增的厨子给杀了,是不是这京都的料理界也要被毁了。
“兄长,朝比奈殿下,这是给你们带的礼物。”今川枫从本多忠胜的手里接过了早就备好的礼盒,递到了朝比奈泰朝的手上。朝比奈泰朝看了眼,发现里面都是骏河的土产——那是三菱商队开辟东国商路后带回来的。
“公主殿下有心了。”朝比奈泰朝有些感慨地看了眼今川枫,叹了口气道,“先主公在天之灵看到公主殿下和红叶殿下如今的幸福,应该也会欣慰的吧。”
“说起来,我此行就是想来问问家督殿下的事情的。”朝比奈泰朝提起了话头,雨秋平就自然地接了下去,“上次听朝比奈殿下说到一半的那件事:家督殿下是和寿桂尼殿下说了什么,才让寿桂尼殿下断定我的才能不可限量了?”
“这件事啊…”朝比奈泰朝闻言皱紧了眉头开始沉思,可是想了许久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记不得了,隐约就记得这些事了。”
“这样嘛。”雨秋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那鸣海城大火一事呢,后来有什么跟进吗?”
“当时的统一口径,就是把责任归咎到红叶你身上。不过我们朝比奈家一直认定红叶不是内奸,现在看来你也应该不是内奸…”朝比奈泰朝沉吟着,一旁的朝比奈泰平也插嘴道,“是啊,这不明摆着呢吗?要是真是殿下是内奸,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殿下怎么还想着这事儿呢?而且现在今川家已经不再是大名家了,说白了,谁是内奸都不重要了,也没人给你定罪、找你复仇了。殿下这时候还想着这事,肯定是清白的啊。”
“还是不谈此事了吧。”今川氏真似乎一直对今川义元的死因十分排斥,上一次他们谈及此事时他也在回避问题。
“不,少主,我现在也发现了新的线索。这是那个线索和在下的身世有关,所以不方便告知。”雨秋平有些焦急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对今川氏真道,“如若不信,您可以问枫儿。”
今川氏真把目光投向今川枫,今川枫立刻点了点头道,“兄长,平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确实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可能和家严的死因有关…只是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将线索告知。但还请兄长相信,有了这线索,如果再能得到一些别的信息,说不定真的能弄清楚家严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今川氏真犹豫了许久,最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低声开口道,“但我依旧不认为冈部殿下有问题,冈部家代代为今川谱代,竭诚奉公,从未有逾矩之举。他若真是内奸,要害死自家主公,总要有所图谋。可是织田家什么都没给他,后来在武田家里也是极不得志。若真是内奸,那他得到的酬劳究竟是什么呢?”
“也有可能是,他当时想害死家督殿下,然后趁机夺权。只不过我和朝比奈殿下和他内战一场,双方的实力都损耗严重,让他的计划落空了。”雨秋平摸着下巴,想出了一个解释。
“这样倒是也说得通。”朝比奈泰朝眉头紧锁,转念一想却叹了口气道,“但是又总觉着有哪里说不通。”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四章 疑云
“我们这样思来想去,想半天也不是个办法。”雨秋平思索了一会儿,终究是觉得不妥,“手上没有信息,谁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
“还是需要找到些线索。”今川枫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沉吟着问道,“鸣海城之战前后,不知兄长和朝比奈殿下还记得些什么与这件事有关的线索吗?”
“事情都过去快20年了,哪里还记得。”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什么细节都不记得了。”
“那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今川枫不死心,再次追问道,“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嗯…”朝比奈泰朝低下头来,绞尽脑汁地去回忆,可是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实在是不记得了,唉,公主殿下莫怪。”
“没办法,时间过去太久了。”雨秋平有些丧气地捏了捏手掌上的关节。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沉默良久的今川氏真却忽然抬起头来,低声道,“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少主请讲。”雨秋平忙不迭地开口问道。
“就在鸣海城大火之后不久,本家的侍卫和忍者有一些出奔了,不知所踪。我当时以为,他们可能是因为父上阵亡而太过悲痛,心灰意冷所致。”今川氏真眯着眼睛,似乎正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母上当时考虑到父上方殁,不易大施刑罚、追究故人。所以,也没有去继续调查和跟踪那些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走了多少人?”雨秋平眼前一亮,急忙追问道。
“不记得了,大约…几十人吧。”今川氏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又或者上百,真的记不清了。”
“那他们的家眷呢?”今川枫也有了疑虑。
“你这么一说…”今川氏真弯下腰去深深地扶额,犹豫着道,“唉,还是没印象了。好像有人带了家眷,有的人没有带家眷?”
“有人出奔不带家眷?”今川枫难以置信地皱起了柳眉,“难道他们都是内奸,发现事发后仓皇出逃了?”
“怎么可能在家督殿下身边有几十个内奸?真要是那样,不是内奸的人反倒是另类了?”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怎么有种名侦探柯南里琴酒身边全是卧底内奸、火影博人传里壳组织除了慈玄都是一堆二五仔的感觉,“不可能的。”
“那那些人是去干嘛了呢?”今川枫被雨秋平一说,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些荒谬,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出奔不带家眷呢?”
“后来有发现过他们的踪迹吗?有人回来吗?”雨秋平再次看向了今川氏真。
“没有了,没有人回来,我们的目付也没发现过出奔的人。”今川氏真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水,“之后我们也再没关注过此事了。”
“那那些出奔的侍卫和忍者,有名单吗?当时总应该整理了吧?”雨秋平又是叹了口气,低声追问道。
“当时好像有,不过大家都没在意,那份名单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肯定不在身边。”今川氏真抿了口茶水,随后摇了摇头,把茶盏放回了桌面上。
“线索又断了。”雨秋平懊丧地挠了挠头发。
“兄长可还有印象,有谁出奔了吗?”今川枫悄悄地在桌案下拉了拉雨秋平的手,示意他别灰心,自己则随口问道。
“几十上百人,记不住了。”今川氏真低下头来叹了口气,随后又喝了口茶水。
“濑田大人是不是走了?还有久尾大人。”朝比奈泰朝报出了两个名字,今川氏真闻言微微颔首,“对,好像还有安倍大人。”
“之后我也再没见过加藤大人。”
“三岛大人似乎也走了?”
“濑名家也走了一个人。”
“还有南条大人。”
朝比奈泰朝和今川氏真你一言我一语,零零星星地报出几个名字,互相确认着。不过,他们加起来也就说了十几个人,后面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难为红叶当年受委屈,现在还挂念着放不下。”朝比奈泰朝看到线索又没了什么进展,便给雨秋平倒了杯茶,宽慰道,“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人死不能复生。”
雨秋平接过茶水正准备去品尝,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他看了眼今川枫,今川枫也狐疑地望着他。雨秋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努力会想,却又一无所获。
“怎么了吗?”今川枫有些不安地问道。
“总感觉…”雨秋平随口嘟囔道,觉得估计是错觉,可是心里又不甘。于是,他碰运气般地道,“少主,朝比奈殿下,能把刚才那些人的苗字再报一遍吗?”
“哦…好。”朝比奈泰朝虽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用,但还是照做了,“濑田,久尾,安倍,三岛…”
“等下!”本来还无精打采的雨秋平在听到“三岛”这两个之后猛然精神了,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挥手打断道,“三岛?”
“是…啊…”朝比奈泰朝对雨秋平的惊讶十分不解,“好像是叫…三岛理种,先主公的亲信侍卫。”
雨秋平只觉得回忆的潮水顿时向着脑内涌来,几年前的记忆骤然浮现在眼前。那是在土佐冈丰城,他在山上遭遇了三好家忍者的刺杀,却在千钧一发时被一个少女剑客所救,但那个少女剑客却不幸阵亡——她就叫三岛理昱:
多年前的土佐。
转危为安后,雨秋平终于有机会去看一眼刚才的救命恩人——似乎是一个女子。她一身轻便的武士服,没有着甲,身材也有些瘦小单薄。此刻,因为刚才替雨秋平挡下来的那把毒苦无,已经跪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雨秋平匆忙单膝跪下,扶住那个女子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奉…奉命。”女子又咳出了几口血,身体也逐渐脱力。
“奉命,奉谁的命?”雨秋平不明白为何有个人会派个女子来暗中保护自己?而且能这么及时地冲出来,肯定是跟了一路的。
女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出这句话。
雨秋平眼看女子的脸色也逐渐发紫,估计没多久时间了,忽然间灵光一现。他隐约间觉得,女子眉宇间的气质竟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雨秋平急急地开口问道。
“三…三岛理昱…不辱使命…殿…”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三岛理昱的口中涌出,少女鲜活的生命也这样流逝殆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刚才那句话。
“三岛理昱…”雨秋平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目光也有些涣散,“是的,不会记错的…就是叫这个名字。”
“你刚刚说家督殿下有个侍卫叫三岛理种?”雨秋平回过神来,立刻对着朝比奈泰朝急急地问道,“是吗?”
“对。”朝比奈泰朝点头应道。
“之前我在土佐遇刺,被一个叫做三岛理昱的少女所救,她说是奉命来救我的。”雨秋平看到众人都是一脸迷惑,就快速地复述着那日的经历,给大家解释道,“我当时看她就觉得面熟,可是又觉得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现在想想可能想明白了,他可能是家督殿下侍卫的女儿。虽然我不认识那位三岛大人,但可能经常在天守阁里打照面,一来二去就面熟了。”
“平的意思是…家严出奔的侍卫在暗中保护您?他的女儿还为此而死?”今川枫闻言一愣,“这…会不会只是巧合,还是你听错了?女孩怎么会起着男儿的名字?”
“应该不会吧。”雨秋平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那几个字的假名发音,“应该就是这个。”
“等下。”雨秋平又反应过来了一件事,对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问道,“家督殿下麾下,可有姓叶谷或者木之本的?”
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对视了一眼,随后都是摇了摇头。
雨秋平顿时泄了气,叶谷穗子和木之本宁这两人看起来与此并无瓜葛。难道三岛理昱的名字,真的是自己听错了吗?或者是巧合?
“能去查这位三岛理种大人的消息吗?”今川枫在一旁提议道,“让军情司和鸦去调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也只能如此了。”雨秋平点了点头,可是心里的兴奋却止不住。虽然这件事情和鸣海城大火看似没有任何联系,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那迷案的真相。
“对了,那位三岛大人可会吹笛子?”雨秋平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那一夜野田城外的笛声,和武田信玄的意外身亡,总是让雨秋平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护佑自己。
“不会。”朝比奈泰朝笑道,“骏河武士虽然好风雅,但也不是人人都像先主公那样通乐理的啊,红叶。”
“这样嘛。”雨秋平自己也笑了两声。他看了眼怀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待会还要娶织田信长府上呢。
“待会还有公事,可能不能久留。”雨秋平于是起身告辞道,“改日再来探望少主和朝比奈大人。”
“无妨,岂敢怠慢了红叶殿下的公事?”今川氏真闻言匆忙起身相送。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五章 刺杀
雨秋平一行人出了相国寺的门后,就准备朝着南边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而去。而这样走,必然会经过皇宫。以雨秋平的身份固然不需要避让,但是在皇宫外的街道上却要有各种各样繁琐的礼节。雨秋平嫌麻烦,就直接绕道鸭川东岸,打算绕开皇宫去本能寺。
走在鸭川的大桥上,雨秋平不禁有些感慨。当年织田家和三好家的京都合战,就是在这鸭川两岸展开的。那是应仁之乱以来最大规模的决战,也决定着京都、近畿乃至天下的归属,举国瞩目。十余年过去,京都的街道早已焕然一新,处处散发着生机,一片繁华,和当年的残垣断壁不可同日而语,这个古老的都城和都城里的人们,哪怕历经无数次浩劫,也总是能焕发出新的光彩。
京都在织田家的治下,是一个安静的城市,仿佛与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隔离开来。最近几年,为了保护皇宫和经常栖息于京都寺庙的织田信长的安全,织田家的忍者在京都周围散开了巨大的屏障,不允许任何携带武器者或是身份可疑者进入。即使是雨秋平这样的大员,他的侍卫和忍者也必须留在京都边缘地带,不准带到皇宫和二条城周围。因此在京都里,可谓是安全而僻静。看不到趾高气扬佩刀在身的武士,也看不到策马而过的传令兵。
物尚且不是,人自然已非。当年在这京都拼杀的两军武士和举世瞩目的大人物们,大半或许都已不在人世。威震天下的三好四兄弟里,三好义贤和安宅冬康已经先后死在雨秋平的手上,而三好家一方的三好三人众早已被雨秋平讨死,荒木村重、松永久秀等人也在谋反后死亡。联军一方,织田信长和昔日盟友兵戎相见,先后消灭了朝仓家和浅井家,朝仓义景身死族灭,而浅井长政也在小谷城殉道,浅井一脉也几乎断绝。更让人唏嘘的是,当年那场大战是围绕足利幕府的继位正统之争,而如今足利幕府却已经被织田信长废黜,只剩下足利义西还在西国奋斗。
就在雨秋平触景生情之时,身旁的本多忠胜却突然低喝了一声道:“离开桥梁!”
雨秋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朝比奈泰平架着推下了桥。紧接着,就看到羽箭和苦无朝着桥梁上刚刚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招呼了过来。
“刺杀?”雨秋平大吃一惊,“这是京都啊…怎么可能?”
不过,雨秋平立刻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只见大桥两侧顿时窜出了几十个忍者,朝着雨秋平所在冲了过来。
“掩护殿下,退到那个小巷去!”本多忠胜当机立断,指了指远处的街巷,那里非常狭窄。朝比奈泰平立刻抽刀在手,和本多忠胜一左一右护着雨秋平和今川枫冲向那个小巷。他们前脚刚刚进去,后脚就有大量的忍者冲了过来,本多忠胜横刀一挥,将最近的几个追击者逼退,成功退入了小巷。
“京都怎么可能有刺杀者?”雨秋平还没来及把气喘匀,头脑就已经飞快地运作起来,“由于皇宫所在,再加上主公自己经常轻车简从地住在京都寺庙里,所以京都的治安是本家极为重视的。周围都有织田家大量的忍者戒严,任何进入人员都要受到检查。现如今,想瞒过织田家的忍者网可谓是难上艰难,更不可能混入几十个人来。京都市内能拥有携带武器资格的人总共也没多少,连我这种身份的人都不被允许带着忍者,怎么可能突然冒出几十个人来刺杀我?”
“平的意思是…这是主家自己的人?”今川枫立刻理解了雨秋平话里的意思。
“只有这种可能。”雨秋平眉头紧锁地道,“可是没道理啊…主家为什么
要派人杀我?真要杀我,之前软禁我的时候杀掉不就行了?”
“主家不想背上杀害自己重臣的责任,所以伪装成你是遭到不明忍者袭击意外身亡。”今川枫指了指小巷外伺机待发的那些黑衣忍者。
“骗谁呢?这不是掩耳盗铃吗?”雨秋平摇了摇头,“全天下有谁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几十个人运进京都?既然运进来了,为什么不去杀主公而要来杀我?主公在本能寺的护卫还没我带进京的护卫队多呢?我要是在京都遇害,全天下都知道是主公干的。”
“那怎么办?”朝比奈泰平压低声音对雨秋平问道,“要突围吗?还是怎么说?”
“等一下,我试探一下。”雨秋平快速地想了几个念头,随后上前半步,对着堵在巷子口的忍者们喊道:“你们确定看清楚计划了吗?主公和我约好的计划可不是这样啊!领头的是谁?”
雨秋平喊话后,巷外的忍者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用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雨秋平一行人。雨秋平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几种可能,随后低声道,“可能不是主公的人。但是显然,他们不愿意和我们交涉。”
“不愿意交涉就只能动手了。”今川枫也是上前一步,走到了雨秋平的身边,把他腰间的千鸟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枫儿你拔我刀干嘛?”雨秋平见状一愣,伸手想把千鸟要回来。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可没心思顾忌你的脸面哦。”今川枫颇为从容地朝着雨秋平笑了下,“肯定要把武器分配给战斗力更强的人吧。”
“那我怎么办?”雨秋平无奈地朝着今川枫摊开了手。
“你不是有千鸟的刀鞘吗?”今川枫朝着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那可是用家严最爱的香炉锻造的,硬的很,拿它就行了。”
“行吧。”雨秋平十分尴尬地把千鸟的刀鞘抽了出来拿在手中,当做武士刀一样摆好了架势,“也不知道谁家的家主遇刺时,居然要用刀鞘御敌。”
“殿下,需要突围求援吗?”本多忠胜调整着步伐,凑到了雨秋平身边低声道。
“你突得出去吗?”雨秋平同样低声问道。
“在下想走,没人留得住,只是殿下身边必须留人,所以在下不能离开。”本多忠胜低声应道。
“那能送松千代突围出去吗?让他回壬生寺叫护卫过来?”雨秋平快速问道。
“可以试一试。”本多忠胜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和朝比奈泰平对视了一眼。下一刻,本多忠胜突然用脚一点地,就快如奔狼般朝着巷子口冲去,朝比奈泰平则紧随其后。
巷子口的忍者们没有料到本多忠胜会突然发难,仓促之下连连后退。本多忠胜挥刀连斩,舞出一片刀花,把射来的苦无和箭矢纷纷挡下。朝比奈泰平借机一个前滚翻,从本多忠胜身侧滚过,一下子冲入了人群里。忍者们想要攻击朝比奈泰平,可是居然被灵活的朝比奈泰平穿花蝴蝶一般连连躲过,直接给冲了出去。本多忠胜见状立刻退后,挡住了几个想趁机涌入巷口的忍者,和今川枫配合着且战且退,重新退到了雨秋平身边。雨秋平目送着朝比奈泰平的身影逐渐远去,担忧地看着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几个忍者。
与此同时,本能寺内,织田信长正在屋内酣睡。寺庙内的走廊上,林秀贞正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踱步。
在织田家中下层武士和天下其他人眼里,林秀贞不过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老臣,靠着侍奉织田家已久的苦劳和与织田信长的师生之情,这才能一直混在
织田家高层,挂着一个笔头家老的虚衔,替织田信长干些杂务。他几十年来都未见有什么功绩,就是一个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普通人。
不过,熟悉织田家内幕的高层武士里,没有一个人会轻视林秀贞。他拥有着全织田家都没人能拥有的礼遇——进织田信长的居室而不用通报。虽然他看似什么都不管,但是但凡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他的存在。
“殿下。”一个匆匆赶回的忍者找到了寺庙内的林秀贞,面露难色地向他低声道,“一切都按您吩咐的办了,但…”
“你们只管做事便是,一切责任老夫承担。”林秀贞毫不在意地微笑了一下,就把忍者打发了出去。等到周围空无一人,他的脸色才浮现出了杀气。
“主公不愿意清理阴影里的危险,那老臣也只好自己来了。”林秀贞轻咳了两声,缓缓地找了个廊柱靠着坐了下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回想着自己的计划,想要确保万无一失:
派人假意刺杀雨秋平,实则是要把他拖在鸭川以东,然后骗他派人回壬生寺的雨秋家侍卫那里求援。等到他求援的人前脚刚到壬生寺,后脚林秀贞再派忍者拿着织田信长的印信去壬生寺那里,告诉雨秋平的侍卫们:雨秋平已经逃入本能寺和织田信长会和了,但是刺杀者穷追不舍,本能寺内一些打着织田军旗号的马廻众也叛乱了,正在围攻雨秋平和织田信长。两重证据,雨秋家的侍卫肯定深信不疑,会立刻赶到本能寺救驾,林秀贞的忍者就会趁机攻击雨秋家的侍卫,激起战斗。而那时,织田信长的马廻众肯定会出来阻止,也会被雨秋家的侍卫误以为成叛乱的马廻众。这样,就可以挑起雨秋家侍卫和织田信长马廻众的冲突。事成之后,就把参与此事的忍者全部调走,让雨秋平死无对证。
到那时,林秀贞就可以给雨秋平扣上一个飞扬跋扈、冲撞主公的帽子。虽然织田信长肯定会明白这是林秀贞自己在搞鬼,但是林秀贞已经把这样一个惩处雨秋平的大好机会奉上,哪怕罪名不坐实,也可以要求雨秋平闭门思过,软禁他几年,再狠狠地削藩,收回雨秋家的领地。在外人眼里,雨秋家的侍卫没弄清楚情况,就对主家马廻众大打出手,这样的处罚一点都不过分。
之所以不真的杀死雨秋平,是因为这样毫无意义。可怕的不是雨秋平,而是势力庞大的雨秋家。相比于那个桀骜不驯的雨秋殇,反倒是雨秋平看起来更没反心一点,林秀贞自然不打算杀他。他要削弱的,只是雨秋家的实力。
当然,林秀贞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雨秋家中有能人识破了这个计划,在接到求援要求后拒不前往本能寺,那林秀贞也有自己的副策。如果雨秋家侍卫不动,那林秀贞就会赌上自己的命运,真的发动谋反,攻击织田信长。不过他自然不会伤到织田信长,而是会给织田信长派出使者向雨秋家侍卫求援的机会。雨秋家的侍卫自然明白狼来了的故事,肯定不会来,到时候就可以给雨秋平扣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至于林秀贞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他倒是不在乎。
“计划漏洞百出。”林秀贞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主公肯定能发现是老夫的手笔。”
“不过不重要,总是会有人去策划一些精妙到不留痕迹的阴谋,就是为了把自己撇清干系,这可是难上加难。”林秀贞顿了顿,笑容逐渐变得阴冷起来,“但如果一个重臣愿意牺牲自己去搞掉另一个人,一切就简单多了,根本不需要考虑痕迹的问题。此计一成,老夫就可以把主公推到不得不惩处雨秋家的地步。”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六章 桔梗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上午,壬生寺。
朝比奈泰平好不容易摆脱了身后忍者的追击,一头撞进了寺庙。森长可恰好正在门口的院子里练习枪法,看到这场景顿时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怎么了,可是殿下出事了?”森长可匆忙上前问道,朝比奈泰平却等不及汇报,而是直接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道:“全员集合!殿下遇刺!相国寺东边的鸭川大桥上!都跟我来!”
朝比奈泰平的喊话吓坏了寺庙里的雨秋家侍卫,原本还散落在各处的侍卫们飞快地赶来,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披甲,拿着刀就冲了过来。森长可此刻也是急得够呛,没等人员集合完毕,就带着先聚过来的四十几人冲出门去。
然而,他们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了一个黑衣忍者。他掏出了织田信长的印信,森长可和森兰丸两人立刻进行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主公发现东边有变,亲自带人接应,红叶殿下已经突围撤往本能寺!但那些刺杀者穷追不舍,还有部分主公的马廻众哗变,正在围攻本能寺!主公身边没剩多少人!请立刻赶到本能寺支援!遇到抵抗者格杀勿论!”黑衣忍者连珠串般地发布命令,随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马廻众也哗变了?”惊讶不已的森长可还想问清楚情况,可是黑衣忍者已经不愿多说,冷冷地快速道:“在下还要去传令!失陪了!”
不久后,本能寺的门外骚动起来。
本能寺门口看守的蒲生氏乡忽然急匆匆地跑向了织田信长的房间,坐在回廊边的林秀贞也立刻站起了身,跟着蒲生氏乡缓缓走了进去。他听到了蒲生氏乡的敲门声,以及织田信长不耐烦的抱怨声:“干什么,又是侍卫在吵架吗?你自己管不就行了?叫余干什么?”
织田信长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枪响声。刚才还有些不满的织田信长,此刻却是突然冷静下来,低声呵斥道:
“定然有人叛乱,去,看看叛乱者是谁。”
蒲生氏乡领命而去,不一会就赶了回来。林秀贞见状微微一笑,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刚才的枪响声,就是他事先布置过的:林秀贞的忍者先行攻击寺外的出现的任何人,从而激起寺内织田家马廻众和寺外雨秋家侍卫的全面冲突。他快步跟着蒲生氏乡走了进去,准备聆听计划的结果和织田信长将要做出的反应。一旦织田信长不满,林秀贞就准备火上浇油,弹劾雨秋平一个大不敬。
刚才林秀贞收到消息,在鸭川边的雨秋平仍然没能摆脱刺杀者,还是被控制在那个小巷里——这是林秀贞计划非常重要的一环。他不是真的想逼反雨秋平,那是非常不明智的,他只是要软禁雨秋平、削弱雨秋家的实力。因此,林秀贞很担心一种情况的出现——事态激化,雨秋家和织田家的矛盾无法收拾,雨秋平索性造反。所以,他一定要控制住雨秋平本人,让他不能回到枫叶山城造反,只能任织田家宰割。
万事俱备了,只欠织田信长的态度。
匆匆跑回的蒲生氏乡来不及行礼,就沉声道:
“桔梗旗,是明智
日向守的部队。”
什么?
林秀贞闻言一下子呆在原地。
怎么来的是明智光秀?雨秋家的侍卫呢?难道雨秋家的侍卫打着桔梗旗过来的?
“光秀吗…以他的性子,肯定已经部署周密了吧。那余一定输定了。”织田信长坐起了身,理了理自己的乱发,转念一想后又问道,“本人在吗?”
“明智殿下在,他说他接到通报,有人在袭击本能寺,这才匆匆赶来。情急之下,明智殿下的侍卫和本家马廻众与忍者起了冲突,不过没有太多伤亡。”蒲生氏乡有些迷惑地答道,而寝殿外的林秀贞此刻已是骇然。
“接到通报?谁的通报?”织田信长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问道。
“明智殿下说传令者送上了主公的印信,随后就离开了。”蒲生氏乡从怀里把明智家侍卫刚才交给他的印信拿出,递到了织田信长手上,“在下核检过了,确实是主公的。”
“哦?”织田信长把玩着手上的印信,随手颠了颠。
就在这时,有一个侍卫赶了进来。
“报!主公!”那个侍卫单膝跪地,向织田信长行礼道,“雨秋家的侍卫说,红叶殿下方才在相国寺遇刺,红叶殿下的侍卫已经立刻赶过去解救了,现在人已无碍,特此向主公禀报。”
“有意思。”织田信长闻言笑了几声,随后拍了拍手道,“你们都出去吧,跟明智殿下说,余这里没事,让他不要惊慌。”
“啊?”蒲生氏乡等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但还是按照织田信长的命令退了出去。等人都走完了,织田信长才有些恼怒地沉声道,“佐渡,还不进来?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与此同时,相国寺东边的鸭川畔,雨秋家的侍卫击退了袭击者,把雨秋平从小巷里救了出来。
“权兵卫?你怎么会在这里?”雨秋平发现队伍里多了天野景德和几个陌生面孔,想必是鸦的人了。
“有人要陷害殿下,在下特来处理此事。想混入织田家忍者监视下的监督,着实废了些力气。”天野景德若无其事地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请殿下快些打道回府吧。”
回到壬生寺内,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立刻进入暗室内密谈。
“你说这一切都是林殿下的阴谋?”雨秋平听完天野景德的解释,还是难以置信。
“如若不是林殿下,织田家中有如此权势的人就是织田大殿了。可如果是织田大殿想针对殿下,又岂会这么麻烦?”天野景德理所当然地摇头道。
“林殿下为什么要对我动手?我和他无冤无仇啊?”雨秋平依旧不能接受,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林殿下是干脏事的人,要为主家排除阴影里的风险。即使没有风险,在未来可能成为风险的人也要铲除。”天野景德不为所动地低声道,“若是在下在林殿下的位置,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雨秋家尾大不掉,双方早晚有矛盾。”
“你又是什么时候来京都的?”雨秋平又诧异地追问道。
“殿下启程后不久,悄悄跟随的。鸦
一直有眼线在盯着林殿下,只是他周围的忍者很厉害,探听不到什么消息。最近传来的情报和调动,总让在下觉得林殿下会有行动。在下觉得此行有危险,擅自跟来了。”天野景德朝着雨秋平俯身一礼,“僭越了,请殿下降罪。”
“这怎么能降罪?若不是鸦来了,我这次估计横竖都要被林殿下给安上罪名了。”雨秋平后怕地叹了口气道,“我的侍卫如果去了,那就是冲撞主家。要是不去,就是见死不救。”
“所以在下杀掉了林殿下派来传信的忍者,毁尸灭迹,然后让鸦的人拿着织田大殿的印信去给明智殿下传了假命令,让明智家的侍卫去了本能寺。”天野景德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你把林殿下的忍者杀了?”雨秋平闻言大惊失色,“这…”
“无妨,林殿下此次行动绝对是背着织田大殿,派来的肯定也是他自己的人,肯定也没经过织田大殿同意。那人死了也就死了,只要我们不承认,就是死无对证。”天野景德满不在乎地缓缓握拳,“杀了他,再给明智殿下传信,才能破这两难之局,在下别无选择。传信者一死,我们就可以咬定说是没有接到这个命令,避免我们的侍卫和大殿的马廻众冲突;而明智殿下的侍卫去了,也可以直接撞破现场的布置,避免了林殿下说我们见死不救。”
“可万一林殿下和主公坦白了真相,那我们杀这个本家忍者、再假借主公印信传令的罪名不就坐实了吗?”雨秋平担忧地抓着榻榻米,低声问道。
“织田大殿不愿意此事公开,若织田大殿愿意的话,林殿下也不会背着他行事了。既然不公开,那那个忍者死就死了,黑暗里的人重归黑暗,没人会在乎,这件事说到底错在林殿下。”天野景德微微低下头,看了眼雨秋平道,“说白了,林殿下此事必定是暗中行事,所以他没办法自证清白,他甚至都没办法证明那个忍者死了。”
“那主公最后会怎么处理?”
“主公肯定不会苛责殿下,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没人会记得。”天野景德抬起手来,遮住了窗户里洒入的阳光,留下一块阴影,“至于林殿下,如果他还是坚持要对殿下动手的话,主公可能会把他追放吧。在下在这京都不宜久留,待会便会混出城去,殿下自己小心。”
傍晚,本能寺。明智光秀的侍卫已经被织田信长遣返,原计划和雨秋平的会面也取消了。一整个下午,织田信长都在寝殿内和林秀贞会谈。
“余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改主意了吗?”织田信长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老臣,忽然觉得他老了。从30年多前起,他就已经开始像这样跪伏在自己身前。可是无论林秀贞的姿态放得多低,织田信长从来不会有半点轻视自己的老师。如果说对平手政秀的感情更多的是敬爱的话,那对林秀贞就只有敬重。
“老臣心意已决。”林秀贞重复着他早就说过的那句话。
“那你也去高野山陪右卫门尉吧。”织田信长冷笑了两声,沉吟了片刻后挖苦道,“罪名就是…20多年前家督继承时,你站在余那弟弟的一边。”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地八百一十七章 逢场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晚,明智光秀、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都来到了雨秋平的下榻的壬生寺内,看望遭遇袭击的雨秋平。
“凶手找到了吗?”池田恒兴还没等雨秋平坐下,就急切地问道,“好大的本事啊,居然能带着几十人跑到京都里刺杀!我还带不进来几十人呢!”
“没有。”雨秋平对池田恒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在关注这个话题,但显然池田恒兴没有看出来,而是继续追问道:“那就查啊!几十个人进来还能解释,出去可出不去!京都戒严之后进行排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主公不愿意查此事。”看池田恒兴始终不理解,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啥?”佐胁良之闻言也是一愣,“自家重臣在京都被刺杀,这事儿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池田殿下,佐胁大人,此事渊源颇深,还是不要追问下去为妙。”明智光秀看两个人还是没有理解,只得开口解释道。
“渊源颇深?这京都之内能有什么…”池田恒兴诧异地开口道,然后说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了明智光秀和雨秋平一直讳莫如深的事情是什么。
“你是说这次刺杀是主公干的?”池田恒兴难以置信地大叫道,吓得雨秋平赶紧起身看看门外有没有人听到。
“应该不是主公所为。”明智光秀在一旁摇了摇头道。
“还有明智殿下,您今天忽然带着侍卫跑到本能寺门口又是为啥?”池田恒兴就像一个满脑子问题的宝宝一样,又缠住了明智光秀问道。
“好了,恒兴,你也别问了。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不好。”雨秋平朝着池田恒兴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想起敲门声。雨秋平打开门,森兰丸凑到雨秋平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雨秋平脸上露出了无奈而又有些释然的表情,随后又坐了下来。
“怎么了?”明智光秀看着雨秋平的神色,心中隐约觉得此事或许和今天的刺杀有关。
“最新消息,林殿下被追放高野山了。”雨秋平摇了摇头,眉宇间却是有些黯然。
“什么?佐久间殿下之后,连林殿下也…”佐胁良之大吃一惊地把双手拍在了榻榻米上,“真的吗?为什么?”
“是真的。理由是林殿下在二十多年前的家督争夺战里站在了织田信胜的一边。”雨秋平苦笑着回答道。
“逗呢吗?”池田恒兴闻言气得狠狠地一拍桌案,“主公在搞什么啊?林殿下和佐久间殿下可都是织田家的谱代啊!他这样不是寒了大家的心吗?这不是摆明了不把家臣当人看吗?怎么可能会有人翻几十年前的旧账就流放了笔头家老的啊?”
“当然不是因为几十年前的旧账,那不过是个借口。”雨秋平低声补上了一句。
“咦?”池田恒兴一愣,瞪着雨秋平看了半晌,又和同样不解的佐胁良之面面相觑。他看了眼一旁安静的明智光秀,又看了眼雨秋平,恍然大悟道:“难道…这次对红叶的刺杀是林殿下策划的?主公不想把此事公开,所有随便找个理由追放了林殿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明智光秀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用小手捻着衣服的皱褶,“之所以会有人拿着主公的印信忽然叫我去本能寺,可能也是计划里的一环。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个局外人也不清楚。”
“林殿下为什么要刺杀红叶?”佐胁良之提出了之前雨秋平也向天野景德提出过的问题,“红叶,您和林殿下有仇吗?”
“无冤无仇,林殿下想搞我,可能只是想给主家拔刺吧。”雨秋平缓缓地放松着身子,靠在了桌案上,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雨秋家毕竟是织田家内第一武家,而我之前也和主公有过争执、嫌隙,再加上我今川家降将的身份,林殿下肯定担心我会对主家不利吧。”
“怎么可能啊?红叶凭什么受这委屈?”池田恒兴愤愤地替雨秋平打抱不平道,“柴田那老家伙坐拥北陆道,林殿下咋不去搞他呢?他当年可是切切实实地背叛过主公的,在战场上差点没把我们都给打死!”
“就是!”佐胁良之也一唱一和地高声道,“对,当年林殿下还是和柴田那老家伙一起背叛主公的呢!现在倒好,林殿下自己反倒是担心起红叶呢!他怎么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叛乱呢?”
“所以主公追放了林殿下,而且是以‘二十多年前背叛过主家’为理由,可以算是一种敲打了。”明智光秀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两人十分恼火,出言宽慰道,“这也算是在这次争端里站在了红叶这一边,两位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了。红叶的忠心,主公是明白的。”
“不早了,你们也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事。”雨秋平微笑着朝着三人点了点头,起身把他们送了出去,然而明智光秀却一直放慢脚步走在最后。雨秋平察觉了她的心思,在三人离开后依旧等在门口。果然不久后,明智光秀就去而复返,不过她已经换了身衣裳,以侍女的打扮过来了。
“你不需要避嫌吗?”雨秋平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知明智光秀,明智光秀还不知道是天野景德的计谋才把她拖下水的。雨秋平心中有愧,于是低声道,“我遇刺,你也突然收到假消息要你去本能寺,主公心里肯定会对我们的关系有所疑虑吧,你深夜待在我这里不要紧吗?”
“我安排我的替身回府了,所以才穿了这身,掩人耳目。”明智光秀跟着雨秋平走入内室,雨秋平吩咐侍卫让外人不得靠近。壬生寺的内室在偏殿后方池塘中央的小岛上,只有一座木桥相通,非常僻静,明智光秀确认无人后才放心地用女声开口道:“红叶,你要多加小心啊。”
“怎么了?”雨秋平在明智光秀的对面坐了下来,替她沏上了一杯茶。
“谢谢。”明智光秀朝着雨秋平盈盈一礼,随后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因为此事。”
“林殿下已经被追放了,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主公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不认为我会谋反。”雨秋平自己也有些心虚,所以话也多了起来,“若是主公怀疑我,此事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算了?”
“可是林殿下毕竟是主公的老师,也是跟了主公这么多年的老臣了,他说的话主公很有可能会听进去。”明智光秀的眉宇间尽是忧色
,“毕竟无论怎么说,雨秋家的实力都太强了。而且你是今川家来的人,枫夫人还是今川治部的女儿,令郎不仅有今川家的血脉,还娶了浅井家的女儿…”说到这里,明智光秀的忧色更甚,“更糟糕的是,令郎年纪轻轻就武功盖世。而且之前的违抗婚约事件,更是直接忤逆了主公的意思。主公怎么会放心让他继位?想要针对你的,可能不只是林殿下。”
“你的意思是…此事可能是主公的授意?”雨秋平自己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都有点心惊。
“不清楚,只是要你多加小心,我太担心你了。”明智光秀捧起茶水,送到了嘴边,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茶水里倒映出了明智光秀忧心忡忡的神态,和微红的眼眶。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雨秋平十分警惕地起身,把明智光秀挡在背后。只见森兰丸拉开门来,对着雨秋平道:“殿下,织田大殿忽然来了!没等门口的侍卫通报,已经往殿下的房间这里走来了!”
“什么?”雨秋平和明智光秀闻言都是有些慌乱。雨秋平现在的这个密室是壬生寺内偏殿后的一处房子,周围尽是水池,只有一座小桥通向偏殿。而从门口一拐弯,就可以直接往偏殿来——换而言之,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现在如果要走的话,就会在小桥上直接撞上织田信长。若是让织田信长发现了明智光秀是女儿身,玩笑可就闹大了。
“你去让侍卫拖住主公,别让他现在过来!”雨秋平立刻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可是这密室颇为幽静,边上除了几棵树外就没别的东西了,屋里也没什么暗格。
“这…殿下…为何不见?”森兰丸不知所措地怔住了,但是看着雨秋平刻意用身形护着身后的女子,料想雨秋平的局促不安应该是和这女子有关。
难道是和织田大殿的侍妾偷情了…森兰丸的脑中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
“就说…就说…”雨秋平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由,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般地对森兰丸低声道,“就说我在行房!你们侍卫怕尴尬,所以不让主公见我!快去!”
“是!”森兰丸立刻领命离开,留下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尴尬地面面相觑。雨秋平刚才那句“行房”让在女子人格下本就害羞的明智光秀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羞得难以见人。
“主公怎么忽然来了?”明智光秀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
“要么是有急事找我,要么就是发现你了!”雨秋平立刻反应过来,“织田家在京都的忍者非常之多,你的踪迹可能已经被看见了。主公可能觉得我们在密谋什么,他肯定对你今天忽然出兵帮我解围的事情感到诧异,这才亲自赶来查看。”
“那我怎么办?”明智光秀四下寻找,急得脸颊绯红,“我要赶紧找一套男人的衣服啊!不然主公闯进来发现我是女儿身该如何是好?”
“这里哪里有男人的衣服?”雨秋平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娇小的明智光秀,“就我身上有一套,我还比你大几圈,你怎么穿?一眼就露馅了好嘛?”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八章 做戏
此时,壬生寺偏殿旁的木桥上,朝比奈泰平正死皮赖脸地想要挡住硬往里闯的织田信长。叶谷穗子、日海那些侍卫根本没见过这架势,一个个躲在边上不敢上去,只有朝比奈泰平一个人心大,赶在这个时候拦着织田信长。
“大殿,大殿,这是真不方便啊!”朝比奈泰平张开双手拼命地挡在织田信长身前,但是又不敢动手。织田信长自然知道雨秋家的侍卫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就大踏步地往里闯,拖着朝比奈泰平硬生生地往前走。
“怎么不方便了?是在和三好家的忍者密谈还是在和毛利家的忍者密谈啊?”织田信长没好气地挖苦道,继续往里硬走。朝比奈泰平又不敢推搡,又不敢拉拽,只得把身体拖在织田信长身上,用脚不停地蹭着桥面,拖慢织田信长移动的速度。
“莱昂,把这烦人的小子拉开。”织田信长朝着身边的蒲生氏乡努了努嘴,蒲生氏乡立刻上前拉住了朝比奈泰平。朝比奈泰平一看是当年在堺町对练过的那个侍卫,心下倒是没了顾忌。织田信长我不敢拉,你个侍卫我还不敢吗?于是,伸手就想把蒲生氏乡拉下水去。可蒲生氏乡的拳脚功夫也不弱,几下纠缠就把朝比奈泰平从织田信长身边拉开。
“大殿!”眼看朝比奈泰平拖不住了,匆匆赶到的森长可立刻就冲上了桥面,把织田信长带着的那些马廻众给挤开了不少,甚至有个倒霉蛋被森长可直接给挤下水去了。大冬天的池子里可不好受,那个马廻众立刻被冻得够呛。森长可拉住了织田信长披风的后摆,嘴上则不断嚷嚷道,“大殿,还请稍等!”
“胜三,改口倒是改的挺快?”织田信长笑着回过头来看了眼森长可,“这一口一个‘大殿’叫的,真把自己当雨秋家的人了?”
“在其位谋其政。”森长可不卑不亢地答道,一点都不怕织田信长,“在下看雨秋红叶十分不爽,但既然是他的侍卫,就要听他吩咐,不是吗大殿?”
“你小子。”织田信长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森长可,继续大踏步向前。森长可就在人堆里拉着织田信长的披风,死活不松手。织田信长恼了,索性把自己的披风一解,硬是往里走。森长可一下子拉了个空,滑了一跤,又把织田信长的几个马廻众给撞下池塘去。
“大殿,您不能进去!”森长可见状急道,朝比奈泰平也在一旁喊道,“大殿,我家殿下吩咐了,不让旁人靠近啊!”
“为什么不让靠近?”织田信长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快步沿着木桥走了过去,朝比奈泰平和森长可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织田信长离他们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森兰丸急急地从木桥对岸的池中小岛上跑了过来,拦住织田信长道:“大殿!请留步!殿下现在不方便见人!”
“连余都不方便见?”织田信长干笑了两声,推开森兰丸就要继续往前,“雨秋红叶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殿下!殿下!殿下他——”森兰丸拉着织田信长的袖子,被织田信长拖着往前,眼看就要走到岛上了,犹豫着结巴了好久的森兰丸最终下定决心沉声答道:“报告大殿!殿下正在行房!”
“行房?”织田信长闻言哭笑不得地扭过头来看着森兰丸,抬手指向了那间房子,“就在这里?你骗谁呢?”说罢,就要
继续往里走去。
此时,密室内,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已经听到了木桥上的打闹声和织田信长与森兰丸的对话。而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分明已经到了小岛边上。
“糟了,没拦住。”雨秋平此刻已经能感受到隔着薄薄一堵墙外的织田信长的气势,情急之下对着明智光秀道,“光秀,你知道怎么…怎么叫吗?”
“啊?”明智光秀闻言一愣,白皙的脸颊瞬间红得仿佛熟透了的苹果,耳根仿佛能滴出血来,眼眸里委屈地要犯出泪花了,“怎么可…”
“快点快点!”雨秋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逢场作戏吧!女人那样叫的时候声音会变调,主公肯定听不出是你!”
“可小女子不会啊…”明智光秀紧张地直咬手指,那还有半点平日里那风度翩翩的儒将的样子。
“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个都不会。”雨秋平深深扶额,随后低声发狠道,“不行,不会也得会!不然怎么蒙混过关?”
“少糊弄人了,得亏你们还能想出这样丢脸的借口来护着自家殿下。”织田信长指着那间房子对森兰丸道,“进去的明明是明智家的人,难不成是红叶在和光秀的侍女偷情?”
然而织田信长话音刚落,室内就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呻吟声。男声就是雨秋平的声音,而女声则略显生涩,明显很是惊慌,中间还夹杂着雨秋平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森兰丸听到这声音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感,可是在织田信长面前却必须装出尴尬的样子——他的演技倒是很到位的。织田信长难以置信地侧耳听了听,里面确实是女子娇媚的声音,又看了眼低下头去的森兰丸,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织田信长背着手,摇着头,大踏步地从木桥上原路返回,对身后的森兰丸道,“还以为你家殿下要密谋些什么,想不到居然是在干这事。他也是胆子够大的啊,出征在外的时候不乱搞,居然现在在那枫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光秀府上的哪个侍女,能把红叶迷得神魂颠倒,不惜铤而走险啊!”
织田信长想到这里,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当时雨秋平被三好义贤安排的细川真之刺杀重伤后,就在明智光秀那里休养了很长时间,莫非是那个时候搞上的?难怪后来明智光秀的母亲遇到危险,雨秋平愿意那样为了明智家拼命,看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啊。
“告诉你家殿下,明天早上来见余。”织田信长甩下这句话后,就带着侍卫们转身离开了。森兰丸在门口看了许久,确认织田信长走远了之后,这才跑到了密室那里,屋内的喘息声依旧没有停。
“殿下,没事了,大殿已经走了。”森兰丸哭笑不得地敲了敲门道,屋内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只听到雨秋平刷地一下站起了身,拉开了门,机警地往外看了几眼。而森兰丸则借机往屋内瞄了几眼,却发现一个秀发散乱的绝美妇人正满面潮红的斜靠在桌案上,把森兰丸都看得愣了神。
“看什么看!一边去!”雨秋平发现森兰丸在偷瞄后,立刻一把遮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给打发走了。随后,赶忙回到了明智光秀身边。明智光秀一句话都不和雨秋平说,起身就往外面走,雨秋平匆忙追了出去,亲自把她
送回了立本寺,随后策马赶了回来。他进了寺庙拴好马缰,就一路小跑回到了卧室。
然而他一开门,就感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完了。”雨秋平有些绝望地回头看了眼星空,屋内散发的杀气让雨秋平只觉得比织田信长赶到门外时还要压抑。
今川枫起身,无视了雨秋平,走到他身后把门关上了。随后又回到了她刚才坐的地方,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枫儿会听我解释吗?”雨秋平接着烛光看了眼今川枫的脸色,连小腿肚子都开始颤抖了,就恨不得立刻给今川枫跪下谢罪了。
“你解释吧。”今川枫看了眼雨秋平,又看了眼自己桌案对面的榻榻米,雨秋平立刻在那里乖乖跪好。
“事情有些离奇,枫儿不一定相信。”雨秋平先给今川枫铺垫了一下,“你知道了之后也记得要保密。”
“我看你能编出什么来。”今川枫哼了一声,“我可是从来没反对过你纳妾哦,是你自己当年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人,一个妾侍都不纳,还给自己弄了个惧内的名声。现在怎么回事?和明智殿下府上的侍女鱼传尺素?”
“不不不不是的,根本没有偷情,屋内的也根本不是侍女。”雨秋平见状脸色惨白地匆忙摆手,今川枫却是笑了出来。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早已是心有灵犀的眷侣,她又怎会不知雨秋平的秉性?背着自己偷情这种事,他又怎会去做呢?
“唉?”雨秋平被今川枫忽然的笑容给弄懵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刚才是故意装生气的吗?”
“谁说的!我可是真的生气了!”今川枫闻言立刻叉腰直起身来,佯怒道,“快,解释吧,屋内哪里来的侍女?”
“屋内没有侍女!”雨秋平摇头道,“真的没有!”
“骗谁呢,那声音我都听到了,你倒是很动情嘛。”今川枫哼了一声,嗔怪道,“遇到了你的明石夫人了?”
“那是装得!逢场作戏!我们什么都没干!”雨秋平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是为了骗主公离开才装作在行房!”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今川枫嘴上说得凶,心里却清楚雨秋平说得没错。雨秋平巫山**时的声音跟刚才那个可完全不一样——想到这里,今川枫也是脸色一红。
“那屋内你见的到底是什么人?织田大殿为何突然要来视察?你又为什么不敢让织田大殿知道?”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今川枫快速问出了几个问题。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比较耸人听闻,但绝对是真的,之后我会给你解释,你先不要惊讶。”雨秋平压低声音道,在昏暗的屋内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我见的人是明智光秀。”
“咦?”今川枫闻言大吃一惊,“平你你你你…”
“说了你不要惊讶了呀!”雨秋平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继续道:
“第二个问题,主公过来视察是怀疑我和明智殿下之间有什么往来,毕竟白天我遇刺和明智殿下接到假消息几乎是同时的事。”
“那屋内的女声是什么情况?”今川枫用狐疑的眼神望着雨秋平。
“第三个问题,明智殿下是女人。”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一十九章 缘分
夜里的京都,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正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上。佐胁良之从雨秋平下榻的壬生寺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东寺,而是被池田恒兴拉着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游玩。眼看着店铺差不多都打烊了,池田恒兴才悻悻地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事情真是怪。”池田恒兴喝了点酒,醉醺醺地把手搭在佐胁良之的肩膀上,“林殿下真就那么忌惮红叶?非要赌上自己的前途也要把红叶搞掉?”
“谁知道呢?”佐胁良之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行事。刚才游玩的时候,佐胁良之就有些没精打采。池田恒兴虽然醉了,但还是看出了端倪,开口问道,“藤八,你怎么回事,怎么蔫吧了?”
“唉,没事没事。”佐胁良之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手搓了搓脸,搪塞了过去。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佐胁良之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吐不快,挥了挥手把周围的侍卫都支开了。
“恒兴哥。”佐胁良之把自己的手臂也搭到了池田恒兴的肩膀上,“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大大咧咧的池田恒兴没注意佐胁良之已经打发走了两家的侍卫,随口嘟囔道。
“我感觉…林殿下的疑虑也不一定没道理,雨秋家确实…很强。而且红叶那大公子,未来也不一定是个听话的主。”佐胁良之支吾着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在说啥呢?”池田恒兴显然没听懂佐胁良之墨迹了半天想说啥,不满地问道。
“你说万一…主公未来也怀疑起了红叶该怎么办?”佐胁良之咬了咬牙,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
“替红叶解释呗?还能干啥?”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要是主公要对红叶动手呢?”佐胁良之含糊不清地轻声补上了一句话。
忽然来了一阵风,初春夜晚的寒风还是挺冷的。池田恒兴刚才喝酒热着了,把衣襟敞开了不少,被这寒风一下子往脖颈里一灌,瞬间冷得一哆嗦,醉意也逐渐消去。
“你想说啥?”池田恒兴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主公对红叶动手,我们怎么办?”佐胁良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两人之间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池田恒兴才缓缓地开口道:
“我爹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我娘说,当时家里也没个依靠,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难熬。后来,先主公把我娘召去那古野城,让她给主公当乳母,我也就这样跟去了那古野城,跟着小时候的主公玩。嘿,当年的主公,可真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什么傻事都干。我啊,丹羽殿下啊,还有另外几个人,就是主公那‘尾张大傻瓜’孩子军团里的人。后来我娘成了先主公的侧室,我也成了主公的乳兄弟,和主公一起从小玩到大。我这一身,池田家这一切,都是先主公和主公给的。
池田恒兴顿了顿,看了眼街道边挂着的灯笼,低声道:“你让我背叛主公,对主公兵刃相向,我办不到,还不如杀了我呢。”
“恒兴哥…”佐胁良之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却被池田恒兴挥了挥手打断了。
“但我跟红叶也认识20年了,从他刚才骏河来尾张时就交了这个朋友,还是你哥阿犬他带着我们认识的。当时我就认准了,这人对胃口,这朋友我交定了。别看我没大没小的,平日里没个正行,但红叶小我几岁,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的。那家伙就是个烂好人,嘿嘿。”池田恒兴说着说着,忽然傻笑了几声,“人是真的好啊,真不知道这种好人是咋在这世道活下来的。”
“藤八啊,你说是不是随着年岁长了,身份高了,领土大了,曾经那在清州城城下町里喝花酒的日子就回不去了啊。”池田恒兴松开了搭在佐胁良之肩膀上的手臂,把双手搭在了脑后,活动着脖子,“当年亲密无间的兄弟们,现在彼此间都有了隔阂。主公也好,你阿犬哥也好,藤吉郎那家伙也好,还有好多好多兄弟。明明当时都是穿一条裤衩、无话不说的好兄弟,现在我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们了,总觉得他们有啥事瞒着我,甚至想算计我,不跟跟我交心了。”
“我也不免俗啊,这身份上去了,人也变了,眼里看着的是功名利禄而不是那些花天酒地了。从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足轻头,现在成了守护代,也算是能在青史里留下几页了。但是啊,活得没以前快活。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有没有人想贪我一块地,有没有人想抢我一份功劳…”池田恒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道,“人啊,难啊。”
“不过红叶不一样啊,我感觉那家伙无论爬多高,心里却都不在乎那些,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个会对素不相识的小乞丐起了恻隐之心非要带回家的烂好人,也是那个对朋友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心思的烂好人。”池田恒兴把双手从脑后伸展开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畅的长叹道,“我不是啥有本事的人,比不上主公,比不上红叶,比不上藤吉郎和丹羽殿下,甚至连你阿犬哥也比不上。我要真的有本事啊,你们也不会一口一个‘尾张逼王’的叫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当个守护代啊,我已经力不从心啦。”
“不过啊,我池田恒兴这一辈子,就算再没用,也不能对不起朋友啊。”池田恒兴自嘲地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语气神态也恢复了往日里自吹自擂时的模样,“红叶把我当兄弟,我就不能负了他。”
天正八年(1580)1月3日上午,雨秋平、明智光秀、池田恒兴、佐胁良之还有各位重臣派来的使节在二条城为天皇代表和织田信长恭贺新春。之后,雨秋平被织田信长单独留下。雨秋平本以为织田信长会提起昨晚尴尬的事情,不过织田信长对此却是满不在
乎地一笔带过,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道,“要让阿江嫁给于义丸?”
“德川信康和五德被追放后,德川家和织田家的联姻就名存实亡了。”织田信长向雨秋平解释道,“德川家作为织田家的重要盟友,它和织田家的关系一定要想办法通过血缘或者婚姻来维系。余现在没有合适的女儿,就打算从阿市那里过继一个过来认为养女,嫁到德川家去。”
“主公,这我懂。”雨秋平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看怪胎似的眼神看着织田信长,“但…”
“余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江是浅井长政的女儿,你认为余对她会有顾忌?”织田信长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还好意思问这个?你儿子娶的不就是浅井家的女儿?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余又不好意思从家臣那里认养一个养女,也不会去找阿江。”
“不,在下要说的不是这个。”雨秋平十分尴尬地撇了撇嘴,低声道,“阿江今年才7岁,而于义丸…在下没记错的话,今年才6岁吧?”
“这有什么?”这次换成织田信长用看怪胎似的眼神反过来看雨秋平了,“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个四五年就该有孩子了。”
“好吧。”雨秋平努力平息住了自己对萝莉控的深恶痛绝,随后叹道,“可是…阿江毕竟还是小孩子,这就让她远嫁异国…”
“阿市已经同意了,这事轮不到你插嘴。”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瞪了雨秋平一眼,冷哼道,“怎么,真当余定下的婚约像草纸一样?想撕就撕啊?替自己儿子毁约一次,现在还想替竹千代的儿子也毁约一次?”
“在下不敢。”雨秋平闻言匆忙俯身谢罪。
“告诉你是要把这个任务给你。你回去准备几天,然后你就带着阿江去一下远江,你作为主婚人替阿江和于义丸完婚,余就不去了。”织田信长嫌麻烦般地甩了甩手,“顺便带兵去,竹千代好像想攻略武田家的骏河,你熟悉地形,派你去当援军。”
“遵命。”雨秋平心里虽然对那个才几岁的小姑娘的漂泊命运感到悲哀,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在他的前世,浅井三姐妹各个命运多舛。长女茶茶嫁于丰臣秀吉,此女阿初嫁于京极高次,三女阿江则两次改嫁,最后嫁于德川家康之子,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在大阪之阵时,茶茶和阿江的夫家展开殊死对决,阿初努力调停而最终无济于事,三姐妹的人生可谓是坎坷。
在这一世,或许是由于雨秋平到来的蝴蝶效应,本该出生于天正七年(1579)的德川秀忠并没有诞生。在德川信康被废后,从小就因为其母出生卑贱而不受德川家康的于义丸(也就是前世的结城秀康)成了德川家康唯一的儿子,立刻被德川家康宝贝起来。而原本在前世嫁给德川秀忠的阿江,这一世则要嫁给于义丸。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章 浮萍
战国乱世,武家女子的命运和一生的归宿,往往就是在位高权重者的几句闲谈里就注定了。还天真无邪的阿江,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即将与家人别离、远嫁他乡的命运。
此刻,她正在枫叶山城天守阁内的房间里,和二姐姐阿初一起戏弄她们的大姐姐茶茶。
“大人,请用!”
阿初和阿江一起模仿着茶茶的神态和语气,惟妙惟肖地学着茶茶端着托盘的姿势——这是这两个小姑娘昨日在天守阁里偷窥茶茶和雨秋殇吃饭时看到的。
“好啦,你们两个!”正在准备便当的茶茶被两个妹妹弄得羞涩不堪,“怎么可以偷偷看姐姐和少主呢!”
“姐,你又要给殇儿哥哥送饭呀!”阿初坐到了茶茶身边,甜甜地笑道,“兵营的饭有那么难吃嘛,你每天都要给他做!”
“我也要吃姐姐做的饭!姐姐为什么不给我做!姐姐有了殇儿哥哥之后,都不给阿江做饭了!”阿江则一扭一扭地跑到了姐姐边上,嗲嗲地抱住了姐姐的胳膊撒娇道。
“好啦,待会回来给你做啦。”茶茶笑着安抚着阿江,同时麻利地把饭食装进了便当盒里,起身道,“姐姐要走啦!待会要错过兵营的午休时间了!”
阿初和阿江对视了一眼,立刻爬到了门边的榻榻米上跪坐好,学着茶茶送别雨秋殇出门时的模样,恭敬地齐声道:“您走好!”
“啊呀!你们!”茶茶看着两个妹妹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她不知道,她结婚后这几天的新婚生活,可是被这俩古灵精怪的妹妹像狗仔队一样跟踪个没完。雨秋殇虽然早就察觉,但也没告诉茶茶,害得她自己被蒙在鼓里。
训练结束,雨秋殇随手抹了把汗,用有些冰冷的溪水洗了下脸,就匆匆地往门口走去。他知道,茶茶总会提前就等在那里。天气还有些凉,他不舍得让新婚妻子在寒风里等太久。和她说了好多次不要老早就等在那里,可是茶茶就是不听。
果然,离得老远就可以看到一个小身影远远地站在门外,和很多来送方的家属们站在一起。那些家属肯定想不到,少夫人居然就站在人堆里——不过有鸦的忍者暗中保护就是了。
茶茶也老远就认出了雨秋殇,想向他招手,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雨秋殇见状一乐,心中忽然有些悸动。等到他走进了,茶茶立刻理了理衣襟,随后恭敬地把便当袋子双手捧着递给了雨秋殇,低声道:“大人,请用。”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雨秋殇接过饭盒,皱了皱眉头道。他总觉得这样叫太生分了,没有以前的“殇儿哥哥”听起来温馨。不过这些话雨秋殇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于是他只好干皱眉头。结了婚之后,茶茶的称呼反倒是更恭敬了。
“可是家慈一直嘱咐我,不能对丈夫失礼。”茶茶一本正经地给雨秋殇解释道,“家慈以前也一直叫家严‘殿下’的。”
“我父亲和我母亲倒是没有这样。”雨秋殇回忆着雨秋平和今川枫的日常,“好像母亲一般叫父
亲‘平’,父亲会叫母亲‘枫儿’,或者就是用‘你’。”
“嗯…”茶茶闻言有些为难地嘟起了嘴,神色间也有些懊恼,“大人不喜欢这种称呼吗?”
“啊,没有。”雨秋殇见状赶忙解释道,“都可以,听阿市夫人的吧。”
傍晚,结束了一天训练的雨秋殇拖着疲惫的身子,策马返回枫叶山城天守阁。在楼下拴好了马匹后,他就快步走上楼去。行色匆匆的他惹得天守阁内的侍卫和侍女们纷纷偷笑,暗笑少主新婚后天天急着回房去找美人媳妇。
不过,雨秋殇盼着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推开房间的门后,雨秋殇听到屋内的女子起身,随后便传来了那声惊喜的: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雨秋殇微笑着走进屋里。每次听到茶茶说这句话时,他就会觉得心里很暖。他不知道,他在某些方面莫名其妙地遗传了自己父亲的特点——特别喜欢听到“欢迎回来”这句话。仿佛那几个音节的组合,就特别能打动他的心弦。
“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热饭。”茶茶一边快步从内室走出来,一边随手拿起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然后便出门朝着同一楼层的厨房走去。
雨秋殇伸手想要拦住她,不过茶茶已经走出去了。他早就想和茶茶说,做饭、热饭这种事情让厨子、侍女去做就可以了,不需要劳烦她。不过,雨秋殇知道,茶茶这姑娘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变得非常敏感,若是听到雨秋殇提出的要求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
茶茶折腾了半天,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赶了回来,摆到了雨秋殇的桌案上,恭敬地道:“大人,请用。”随后就安静地坐在了雨秋殇对面望着雨秋殇。不过她刚才从暖和的屋内忽然走到了屋外,显然受了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茶茶。”雨秋殇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对茶茶道,“做饭这些事情,以后交给厨子来做就可以了。”
“唉?”茶茶闻言一愣,就好像是疑惑的小兔子一样不解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她眼眸中的光彩就逐渐黯淡了下来,十分乖巧地低下了头,努力掩饰她的失落,维持着正常的语调低声道,“我知道了。”
雨秋殇有些伤脑筋地微微叹了口气,茶茶那孩子敏感得让人心疼。他嘴笨,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哄女孩子,于是就低头用筷子夹了一个茶茶做的寿司,送入了嘴中。嚼了嚼后,轻声道,“真好吃。”
茶茶听到这句话后,原本黯淡的双眸里一下子又闪烁起了光彩,抬起头幸福地注视着雨秋殇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雨秋殇发现茶茶的眼眶里似乎泛着泪花——刚才自己的那句话都把她弄哭了吗?
他只觉得心底一些柔软的东西忽然被针刺一样一阵阵酸楚,于是他不管不顾地放下了碗筷,一步跨到了桌案对面,死死抱住了茶茶,把她压到了榻榻米上。心中异样的情绪让他现在只想抱紧这个女孩,去占有她、充实她、保护她,让她再也不要露出刚才那样委屈
得令人心碎的表情了。
一番**后,茶茶娇嫩的脸颊上依旧泛着红晕。雨秋殇紧紧地拥抱着茶茶,茶茶靠在雨秋殇厚实的胸膛上,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汗味的那股只属于他的味道,也能听到他坚实的心跳。茶茶用有些冰凉的小手轻抚雨秋殇的脸颊,而雨秋殇则探手去寻茶茶胸前的起伏。
“大人…”茶茶的声音如水般柔媚,仿佛能化开人心。
“先吃饭吧大人。”茶茶用小手拉住雨秋殇的手,“累了一天,还没吃饭呢。”
然而雨秋殇却不依不饶地挣脱了茶茶的手,继续深入衣襟,茶茶又是无奈又是期待地闭上了双眸。不过他的目标却不是她胸前的花蕾,而是沟壑里的那枚红叶挂坠。茶茶愣了一下,睁开眼,不解地望着雨秋殇。
“知道红叶有什么地方和其他树叶都不一样吗?”雨秋殇轻声问道。
“嗯…”茶茶沉吟了片刻,给出了当年的雨秋殇和再当年的雨秋平同样的答案,“可能是秋天到了,别的叶子都黄了落了,只有红叶会变成红色,继续留在树上吧。”
“嗯。”雨秋殇缓缓转身,将茶茶压在身下,柔声复述着母亲当年对他说过的话:“秋天到了,树叶们都没有了养分,没办法继续待在树上了。大家都很难过,很痛苦,于是就纷纷泛黄枯萎,惹得路过行人哀伤不已。”
“只有红叶不一样。她用鲜血化作养分,依旧傲立在枝头。将一切都掩饰在美丽的殷红中,展现在他人面前的,永远都是那美丽动人的红色,而不是痛苦。她不想让行人因为他的枯黄而哀伤,不想让树也因叶的离去而孤独,不想让秋天自责于自己的肃杀。她总是想着别人,为了别人的感受而活,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她想让大家觉得她永远不需要安慰,永远都红得那么动人,即使在飘零之际,无依无靠地在风中摇曳,依然用红色强装坚强与美丽。”
茶茶怔怔地望着雨秋殇的容颜,他从未有如此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现在的他,仿佛不像是那个少言寡语的少年。她安静地等待着,等着雨秋殇说完他心里的话。雨秋殇注意到了茶茶的视线,也为自己之前的那些感性的话而感到难为情,尴尬地别过脸去。
“我不想你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因我而起,那样我会很…困扰的。”雨秋殇本想用“心疼”一词,可是到了嘴边却被不善甜言蜜语的他硬生生换成另一个古怪的“困扰”。
“你不用那么在意我的感受,不用一直围着我转。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你甚至可以责备我骂我,对我发脾气。”雨秋殇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那些难为情的话,最后补上了一句,“别为我活成一片红叶。”
当他回过头来时,身下的少女已然是热泪盈眶。她用小手轻柔地环住了雨秋殇的脖颈,在雨秋殇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悄悄地吻了一下,随后柔声道:
“殇儿哥哥,你不懂。在这残酷的世上,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他化作红叶的人,该是件多幸运的事情呀。”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一章 远嫁
天正八年(1580)1月4日上午,从京都赶回的雨秋平,立刻就来到了阿市的房间。
“红叶哥哥,你来了。”阿市似乎对雨秋平的造访一点也不意外,想必也知道雨秋平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你怎么就这样答应了阿江的婚事?”雨秋平一见面就有些着急地道,“那可是要远嫁到三河啊,之后几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阿江才7岁啊,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照顾自己,你能放心吗?再说之前一次织田家和德川家的联姻,就害得德川少主几乎丧命,德川殿下也被迫休妻废子,弄得如此不愉快。阿江一个人嫁过去,在德川家那里肯定会受委屈的啊!”
雨秋平絮絮叨叨地抱怨个没完,说了半天才意识到阿市一句话都没说。他定睛望去,发现阿市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呀?”雨秋平诧异地问道,“这怎么能答应呢?”
“红叶哥哥,这就是乱世女子的命运啊。”阿市执拗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嫁到德川家,好歹是织田家多年的盟友,未来想必不会兵戎相见,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可阿江才7岁,德川家那边的于义丸才6岁,小孩子家哪里懂什么婚姻和爱情?这就让这两个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合适?”雨秋平有些气恼地盘腿坐了下来。
“红叶哥哥…”阿市的声音颤了一下,低下头去,收住了盈眶的泪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呀。之前已经为了少主和茶茶拒绝了一次织田信长的婚约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拒绝一次。像茶茶那样能和心上人厮守终生的福气,是战国女子的奢侈,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阿江啊,就没这个命呀。”
“不过阿江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我这样…被迫目睹婆家和夫家自相残杀,不死不休…也算是差强人意了。”阿市用手悄悄擦拭了一下泪滴,随后笑道,“红叶哥哥,我已经答应好了,这件事你就别费心了。”
雨秋平良久无言,半晌后才开口喃喃道,“这件事你和阿江说了吗?”
“这几天茶茶结婚,阿初和阿江开心得很,还是等过几天再与她说吧。”阿市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道,“红叶军何时出发,我就提前几天告诉她吧。去的路上劳烦红叶哥哥多照顾照顾她了,我怕她太难过,太想家。”
天正八年(1580)2月3日上午,枫叶山城城外,准备就绪的红叶军即将踏上东行的步伐。此役,出征的军队包括了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万钧备、铜墙备、惊蛰备和特种连队,算上辅兵的人数大约在30000人左右。雨秋平本想带上涅槃备,但是天野景德坚持要求雨秋平和雨秋殇必须有一人留守领内,于是雨秋殇就留了下来,负责新兵营的训练——雨秋平打算再扩充3个步兵备队,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四国征伐与占领。
枫叶山城北门门外,一辆牛车已经准备停当。而在牛车边,可以看到哭哭啼啼的几个女孩子。阿江扑在阿市的怀里哭着,久久不愿离开。阿市看着已经准备停当的红叶军,知道不能误了大军开拔的时间。但是小女儿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她又哪里狠得下心把她推开,恨不得一直抱着她,就这样直到时间尽头。
旁的阿初和雨秋岑同样悄悄抹着眼泪,不断地把熏香、药膏、香囊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往阿江的牛车塞,生怕阿江未来会缺东西。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别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送行的女孩子里,只有茶茶没有哭。即使雨秋岑能看出来,茶茶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随时都有可能嚎啕大哭。但似乎是为了安抚妹妹的情绪,她一直强撑着笑意,陪在阿江身边。
“姐姐,我这一去要去多久啊!”阿江在阿市的怀里伸出小手,拉着茶茶的衣袖不肯松手,“夏天还能不能回来玩水呀!”
“阿江乖哦,不会很久的,姐姐也会经常去看你的。”茶茶摸着阿江的小脑袋安慰道,自己却已经快止不住泪水。
“可是我不想走,一天都不想走,阿江想每天都能和妈妈姐姐们在一起!”阿江嘟着嘴不断地晃动着茶茶的衣袖,眼泪汪汪地恳求道,“姐姐能不能再和舅舅说一说,让我不要嫁过去了呀!”
“阿江乖啊,到了那边也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的,也可以遇到很多姐姐的。”阿市含着泪拍着阿江的背,柔声哄道。
“阿江不要新朋友,阿江就想和现在的朋友待在一起。”阿江使劲摇了摇头,呜咽着轻声道。
“市公主,时间要到了。”森长可策马而来,朝着阿市行了一礼。阿市闻言颤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女儿,泪水却汹涌而出。
“娘,姐姐,结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阿江从阿市的怀里伸出脑袋,望向了茶茶,“除了要叫丈夫‘大人’,要给丈夫做饭送饭,还要干什么啊!阿江还不会做饭呢!”
“娘,姐姐,要想我啊!要经常来看我!要每天每天都给我写信啊!”
一行人目送着牛车愈行愈远,直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阿江的呼喊声再也听不到。阿市已经哭得软瘫了下来,被茶茶和阿初搀扶着才回到了天守阁。等到把母亲和妹妹都安顿好了,茶茶这才踉踉跄跄地走回了自己的屋里,扑到雨秋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可以经常去看阿江。”雨秋殇有些笨拙地哄道,“也可以经常写信给她。”
“嗯。”茶茶呜咽着点了点头。
“父亲说,德川殿下的次子于义丸是个忠厚的好孩子,会善待阿江的。”雨秋殇又补上了一句。
“嗯。”茶茶点了点头,泪水却是断了线般地不断淌下。
“忽然觉得好对不起阿江…”茶茶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我可以嫁给心上人,可以和母亲和大家永远呆在一起,可她却要经历这样的命运…”
雨秋殇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只是默默地搂紧了怀里的少女。
此时,红叶军的行军队列里,雨秋平带着侍卫策马来到了阿江的牛车旁。他在车厢上轻轻敲了敲,窗帘便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
“孩子睡了。”今川枫对雨秋平轻声道,“哭得太累了。”
“这次麻烦你了。”雨秋平有些歉意地低声道。
“没事,这孩子不容易,我多陪陪她好了。”今川枫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没办法的…乱世,女子不该生在武家。”
这一次出征,雨秋平破天荒地带着今川枫随军,以前红叶军可从没有让主母跟着的先例。一方面是因为此役不会有太大的风险,雨秋平也比较放心,另一方面则是雨秋平想找个阿江熟悉的人在路上陪她,让他不要太难过。
当然,雨秋平和今川枫此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去调查困扰两人的那个悬案。此去东海道,要经过三河、远江,还要对武田家治下的骏河发动攻击,也就是说两人可以重新踏上今川家的故地。虽然时间已经过了20年,绝大多数的线索、亲历者或许都已不在,但是只要能查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是值得的。但是雨秋平自己要负责军务和政务,可能抽不出时间。于是,调查今川义元死因的秘密行动就被交给了今川枫。
“穗子,你去拿点水来。”今川枫对同样在车厢内的叶谷穗子吩咐道。这次出征,雨秋平安排叶谷穗子随身跟着今川枫,给她当贴身侍女。她俩的感情本来也不错,叶谷穗子对于能够不伺候雨秋平而是去伺候夫人倒是欢欣雀跃。
叶谷穗子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朝着前面的另一个车厢快步跑去,雨秋平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以至于让他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叶谷穗子知道我是穿越者的秘密,她还说她背后的那位殿下也知道。
之前今川枫从今川氏真上洛带来的侍卫那里,得知了今川义元在雨秋平向今川枫坦露穿越者身份的那个新婚之夜,守在了新房门口一整晚。
今川义元可能知道了雨秋平是穿越者的秘密。
那…
雨秋平忽然一伸手拉住了叶谷穗子,把叶谷穗子吓得惊叫了一声。今川枫掀开帘子,发现是雨秋平拉住了叶谷穗子,有些埋怨地看了眼雨秋平道,“孩子睡觉呢,你干什么。”
“穗子,我问你,你的那位殿下…”然而雨秋平居然顾不上理今川枫,而是颤抖着问道。
“殿下,都说了,小女子半点那位殿下的信息都不能透露给您的。”叶谷穗子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只想问一下,那位殿下现在还健在吗?”雨秋平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随后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叶谷穗子的回答。
“当然啊。”叶谷穗子似乎根本不明白雨秋平为什么要这么问,“殿下他身子骨可好了。”
“也对,从年龄来看…肯定不是那时候…”雨秋平喃喃自语着,叶谷穗子狐疑地看了雨秋平一眼,不解地摇了摇脑袋,随后便继续拿水去了。可是今川枫却已经从雨秋平的问题和神色里猜出了雨秋平在想什么,心中也更加困惑。
她总觉得她好像忘掉了什么关键的曾经一闪而过的年头,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不一会,叶谷穗子拿着装水的竹筒跑了回来,同时笑着对雨秋平和今川枫道:“殿下,夫人!听说三河那里有神社会卖专门给猫猫吃的干粮呢,小女子到时候可以卖一点回去给苗苗吃吗?”
“你伺候那只猫比伺候你家殿下还周到。”叶谷穗子的笑容让雨秋平暂时忘却了心头盘绕的谜团,“它现在都比刚拿回来时胖了那么多了,你也给它喂太多了吧。”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二章 羡鱼
天正八年(1580)1月15日中午,红叶军进入了三河地界,雨秋平突然收到了一个来自京都的信件。看完之后,他随手就把信件交给了森兰丸让他收起来。
“什么事情?”森长可策马向前了两步,依旧是不顾礼节大大咧咧地就向雨秋平问道。
“这是你该问的吗?”朝比奈泰平立刻不满地抗议道,“还有,侍卫说话要带上敬语。”
“管那么多干嘛,侍卫嘛,打起架来能保住他不死就是好侍卫。”森长可随意地用人间无骨的侧尖点了点雨秋平的方向,更是把朝比奈泰平气得不清。
“是主公的消息。”雨秋平心情倒是不错,没有计较森长可的无礼。
“大殿来了啥指示?是要我们从三河直接北上突袭信浓吗?”森长可听到是织田信长的消息,顿时来了精神。
“哈哈哈哈…不是,是一点私事。”雨秋平闻言大笑起来,“主公托我去德川少主软禁的地方看看五德公主。”
“啥?”森长可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
“终究是舔犊情深。”雨秋平的嘴角带上了笑意,“即使五德公主那样得罪他,当父亲的还是心里挂念啊。”
天正八年(1580)1月16日清晨,雨秋平和今川枫在西尾的港口坐上了一艘小船,由志摩水军的人护送前去德川信康、筑山夫人和织田五德软禁的小岛上。小岛在伊势湾和三河湾交界的海峡口靠近三河的一侧,是一座小岛,上面荒草丛生,一看过去那里就没什么人烟。
“殿下,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前来护送的志摩水军的侍大将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道,“前面拐过去就是港口,我们平时除了送淡水食物和生活用品之外,不允许靠近小岛的。”
“知道了,多谢。”雨秋平朝着志摩水军离去的船队行了一礼。不久后,小船就在小岛上那有些简陋的港口靠岸了。雨秋平使劲一跃跳到了码头上,随后转身想要搀扶今川枫。今川枫美眸含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盈地一跃,用比雨秋平舒展轻松得多的姿势跳了上来。
随行的森兰丸和叶谷穗子立刻笑了出来,雨秋平颇为尴尬地白了他们一眼,转身就想往岸上走去,却忽然发现不远处靠海的灌木里有人影晃动。
“伯父?”灌木内传来惊喜的声音。雨秋平定睛望去,发现正是一身布衣的德川信康,他背上还背着一根鱼竿,手里拎着一个鱼篓。
“三郎?”雨秋平也是颇为惊讶。他和今川枫交代了几句,让她带着侍卫和礼品先去拜访筑山夫人和织田五德,自己则跳进了海边的灌木丛里,向着德川信康那边走去。
“伯父,您怎么来了?”德川信康快步迎了上来,连裤腿被树枝划破了一道都没有察觉,朝着雨秋平就要行礼
“来为浅井江小姐和你弟弟于义丸主婚的,还带着援军准备配合令尊一起进攻武田家,顺路来看看你。”雨秋平匆忙托住了德川信康,一边答道。
“啊?为什么有这桩婚事?”德川信康闻言一愣。雨秋平见他没有理解,便把事情的原委替他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德川信康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随后挠了挠头发,笑道,“于义丸是个好孩子,还懂事,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把婚事闹得一团糟,他会是个好丈夫的。”
“先前在下遇险,德川家也危如累卵,多谢伯父不计前嫌,仗义出手相救!”德川信康提到了婚事,便想起了去年的那事。他不顾雨秋平的反对,退开半步,向雨秋平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哪里话,令尊和我情如手足,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叫我一声伯父,我还能见死不救不成?不必如此。”雨秋平无论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只得由着德川信康尽了礼数,才把他扶了起来。
“伯父的恩情又岂是能轻描淡写带过的?”起身后的德川信康却是摇了摇头,再次向雨秋平深深鞠了一躬,“去年织田大殿雷霆震怒,父亲求遍织田家众人仍是束手无策,在下当时都有了觉悟,要为自己过去的荒唐负责了。没想到伯父您居然为在下做到这一步,宁可自己和雨秋家被迁怒也要伸出援手。此般重恩,在下无以为报,来世愿做牛做马以报殿下。”
“你能和五德好好过日子,好好活着,就算是报答我了。”雨秋平笑着拍了拍德川信康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再说,最后救你的也不是我,是五德。要不是她出面,我有哪里什么办法?”
“事后想来,我先前确实亏欠她许多,没能当一个好丈夫,最后还是让伯父和父亲失望了。”德川信康谈起往事,黯然神伤地低语道,“孤身一人嫁到异乡,五德她心里也不好受。我动辄和她吵架,她肯定很难过吧,最后那次也确实是我太过分了。所以后来听说事发,乃至于被囚禁等死,我也不曾怨恨过她,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没想到她最后居然…甘愿让自己万劫不复,也要救我一命,实在是…”
“只要有爱在,什么都是可以被克服的。”雨秋平看了眼德川信康,“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实不相瞒,伯父,在这岛上,我反而过得比在冈崎城里舒心多了。可以好好陪陪五德,陪陪母亲。除了帮不上父亲有点懊恼。”德川信康闻言却笑了起来,请雨秋平坐下后,自己也在雨秋平身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那件事后,我和五德就一次架都没吵过了。我也终于有了时间,可以好好尽到自己丈夫的责任,其实她是多么温柔的女孩子呀…”德川信康扬起头,望着清晨海面上的薄雾,喃喃地道,“虽然我一直想和她道歉,我感觉她也一直想和我道歉,但是我们俩谁都没好意思开口,也没再提过那件事,都装作没发生过一样。”
“没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开,心里清楚对方的心意就好。”雨秋平笑着宽慰道,“经历了生离死别,失而复得的情感才最珍贵。”
“是呀,就是有时候会好后悔…那么好的女孩子,我之前那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有好好对她呢?”德川信康歉疚地摇了摇头,自嘲地咧了咧嘴角,“她还愿意回来和我在一起,这份情,我德川三郎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对了。”雨秋平指了指德川信康放在一边的鱼竿和鱼篓,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志摩水军会给你们送饭菜吗,你这是要干嘛?”
“钓鱼啊。”德川信康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不不,我当然知道你是钓鱼。”雨秋平对这个直肠子的侄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是问你钓鱼干什么?”
“哦哦。”走神的德川信康这才反应过来,“五德说她想和母亲学做生鱼片,我来给她们弄点食材。”德川信康边说边把鱼饵穿上了鱼钩,把鱼竿朝着海里甩去。
“五德公主?和令堂学做生鱼片?”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公主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哈哈,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德川信康也是大笑起来,“母亲一直做的一手好菜,以前五德她都是瞧不上,还暗地里说今川家的公主居然都要自己下厨。可是到了这岛上,每天送来的饭菜都凉了不好吃,母亲有时候会给我们做一顿,那都是难得的美味啊。来了这岛上,不仅我和五德不吵了,五德和母亲也不吵了,还说要学做饭呢。”
“真好。”雨秋平听着听着,自己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他从德川信康还在襁褓里时就看过他,一路走来,一直把他当作亲侄儿。自己能够拯救他的命运,看着他过上幸福的生活,雨秋平也是打心眼里开心。
“哦,你之前说于义丸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为什么呀?”雨秋平忽然想起德川信康之前说到一半的话头。
“那孩子从小命苦,懂事得早。不争也不抢,但是别人给他的一点恩惠他却能记很久。”谈到自己的弟弟,德川信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是父亲和母亲的侍女的孩子。因为他娘身份卑贱,而且传闻说她作风不好,所以父亲很不喜欢他们母子俩。他生下来后,就被送到城外的本多重次大人那里抚养,父亲也没认过他。”
“后来还是我,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打猎回来,恰巧遇到了那孩子,从本多大人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世。”德川信康说到这里,仍然感到有些恼火,“我当时就气不过啊,觉得父亲怎么能薄情至此,其实后来想想,我自己对五德也是挺差劲的。不扯偏了,继续说。”
“当时我就气不过嘛,就觉得那孩子可怜,一定要给他讨个说法。我就一路把他带到滨松城城里去,准备当众和父亲对峙。”德川信康苦笑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不过那孩子懂事得真早啊,就是不肯让我去吵架。就在这时,恰好父亲走了过来。那孩子见我叫了声父亲,便也叫了声‘父亲大人’。”
“父亲反应过来后感动不已,估计也是对自己之前对母子俩不闻不问感到后悔了吧,就把他接到了城里来抚养。那孩子真的可懂事了,来了城里不哭也不闹,从来没架子,侍卫侍女们都喜欢他。他后来还央求父亲把他娘也接了进来,对他娘可孝顺了。”德川信康絮絮叨叨地夸着自己那个小弟,忽然间不远处鱼钩的浮漂上下抖动了一下。
德川信康见状立刻站了起来,使劲一拉杆,只见一条大鱼被从水里直接拖了起来。德川信康一甩鱼竿,抬手一抓,就将那拼命挣扎的鱼死死捏住,塞到了鱼篓里。
“走吧,伯父,我们回去吧。”德川信康笑着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去吃生鱼片咯。”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三章 舔犊
雨秋平跟着德川信康来到了他们软禁在岛上的居所,是一件不大也不小的屋敷。屋敷挺新的,应该是为了软禁他们而新建的。周围种着一些花花草草,不过在冬天看不出什么,春夏应该挺好看的。
离得老远,雨秋平就听到了屋内的聊天声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果然三个女人一台戏。森兰丸和叶谷穗子等在屋外,正在闲转。
推开门后,雨秋平还没看到人,却先问到了干草的味道。他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占到了室内差不多四分之一面积大小的兔子窝,里面铺满了干草。兔子窝里有两只大兔子,和十几只小兔子,正在啃食萝卜和菜叶。
“母亲,五德,我们回来了。”德川信康大大咧咧地走进屋里打招呼道,织田五德不满的抱怨声也随即响起:“你怎么进来又不脱鞋。”
“这不这里没铺榻榻米嘛。”德川信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上解释着,身体确实乖乖地退到了屋外脱了鞋子,然后拿起扫把清扫了一下。
“伯母?”德川信康抬起头去放扫把时,才发现屋子里除了筑山夫人和织田五德之外还坐着今川枫,“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当然是跟着红叶殿下一起来的啊,你啊你啊,别在那里问了,丢人。”织田五德白了德川信康一眼,后者立刻笑着去给兔子窝里翻了翻干草。一只小兔子忽然连蹦带跳地钻到了德川信康的手里,德川信康于是便笑嘻嘻地把小兔子捧到了织田五德那里。
“三郎,有客人在呢!”筑山夫人见状也瞪了德川信康一眼,不过今川枫倒是丝毫不在意地笑道,“没事的,姐姐,我不介意。我的屋子里还养着一只小猫呢。”
“公主殿下,主公托我向您带来他的问候。他说如果有什么欠缺的,只管和他讲就行。”雨秋平向着织田五德行了一礼,恭敬地道。
“多谢红叶殿下,也请替我给父上回话吧。”织田五德朝着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就说我已经是德川家的夫人了,这些事情就不劳他老人家费心了。”
“啊?”雨秋平闻言一愣,随后也是笑道,“公主倒是没事,我回了这话,估计免不了主公一顿打。”
雨秋平的话惹得大家大笑起来,他的内心却是欣慰不已:过去还张口闭口就提起自己父亲,仗着织田家公主身份在德川家里作威作福的织田五德,能有这么大的转变,实属不易。
“先前的事,太感谢红叶殿下了。”或许是对话牵扯到了往事的回忆,织田五德也郑重地向雨秋平俯身道,“若是没有殿下点醒,小女子怕是要后悔终生了。”
织田五德开口后,筑山夫人和德川信康也再次俯身道谢。
“好了好了,都别说这些了,你们这样轮番道谢我可吃不消。”雨秋平连连摆手。就在这时,那只小兔子忽然顺着手臂跳到了雨秋平的脖子上,随后一下子滑到了雨秋平的衣领里,把雨秋平给痒得够呛。但是周围有女眷,雨秋平又不好意思撩开衣服,只能伸手往里面抓,弄了半天才把这小祖宗放出来。
“你们这怎么生了这么多小兔子呀
?”雨秋平哭笑不得地理了理凌乱的衣服,“都可以捐给冈崎神社了,他们那里兔子都快没你们多了。”
“这不是之前在摄津抓的那只嘛。”德川信康走到兔屋边上,指了指那只最大的兔子,又指了指边上那只,“上了岛上之后,又抓到一只。谁曾想,他们就生了三窝小兔子。”
“哈哈哈哈…你们这里都快成养殖场了。”雨秋平看着那一窝小兔子,“不过倒是挺可爱的。”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让你准备的食材准备好了吗?”织田五德忽然想起来,跃跃欲试地站起了身,德川信康则拍着胸脯道,“当然,好大一条鱼呢,已经给你们放厨房了!”
“那母亲大人,麻烦了,请多多指教!”织田五德向着同样站起身的筑山夫人行了一礼道,筑山夫人也笑着起身,随后看向了今川枫。
“枫,要不要一起来?”
“濑名姐姐有邀,妹妹怎敢拒绝?”今川枫闻言也是轻笑着起身,“早就想看看濑名姐姐的手艺了,家严当年可是赞不绝口啊。”
“枫儿,连你也要学料理?”雨秋平在一旁取笑道。
“当年平追求我时,可还夸我做的好吃呢。”今川枫笑着连连摇头。
“男人啊,都是这个样子。”织田五德也在一旁挖苦道,“一开始的时候对你可上心了,后来就不冷不热了。”
“谁不是呢。”筑山夫人也应了一句,随后道,“走吧,留下他们两个男人在那里等着吧。”
忙活了半天,一道鱼肉料理已经差不多完工了。筑山夫人麻利地整理着厨具,织田五德则兴冲冲地端着料理去上菜了。今川枫本想一同跟过去,却发现筑山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后便悄悄地留了下来。
“姐姐?”今川枫有些疑惑地低声道。
“枫,思来想去,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说。”筑山夫人叹了口气,对今川枫道,“你的身份,比我甚至还要敏感一点。你家红叶,上次为了搭救我们母女俩,更是犯了上怒。而令郎的婚事…可能会让织田大殿对他的血脉更加忌惮。”
“我知道姐姐要说什么,我明白。”今川枫缓步走到了筑山夫人身旁,“放心吧,平他会有个轻重的。”
“我总觉得你家红叶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清楚,但是对自己的事反倒是犯糊涂。”筑山夫人有些担忧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眼今川枫,“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家红叶路过三河时,就提醒我们母女俩要注意和五德那孩子的关系,要小心织田信长。我们当时不知他所指何事,只是当耳旁风了。事发以后,才是追悔莫及。他既然如此有先见之明,但怎么看不出你们家的情况比我们还要危险呢?”
“啊…这样嘛。”今川枫微微颔首,她自然知道雨秋平是靠着穿越者的历史知识才知晓了未来会发生的悲剧。没有了历史知识,雨秋平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又哪里做得到先知先觉?
他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却唯独不知道他自己的。
饭后,雨秋平跟着德川信康跑
到岛上的小树林里打猎,而今川枫则陪着筑山夫人、织田五德闲聊。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然不造,志摩水军的人也来到港口催促,一行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和德川信康一家人道别。
临走前,德川信康把雨秋平送到码头,随后在无人处压低声音问道:“伯父,之前您说,您率援军来东海道,是为了配合父亲进攻骏河的?”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按理说,这些话是不被允许告知被软禁的德川信康的,不过雨秋平倒是觉得无大碍。
“武田家在长筱合战后已经外强中干,不成气候,但是伯父要务必小心北条家的援军啊。若是北条家援军从海岸登陆,可着实不好办。”德川信康不无担忧地提醒道,“伯父此来可有带水军?”
“你提醒得对。”雨秋平闻言点了点头,他之前因为懒得和国会去磨嘴皮子,所以没把红叶舰队调来。年前,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如果红叶舰队是为了给本家商船护航、或是攻击濑户内海上的地方势力,就可以获得预算拨款。但如果是要到其他海域作战,必须通过额外预算。这次出征东海道,就被算在“其他海域”里。在去年提交的年度预算里,并没有包括这一项。雨秋平本试图让国会批准此役的海军临时调动预算,却被残忍拒绝。他当时觉得,反正打武田家也用不着海军,本来想就这样算了。不过德川信康这样一说,雨秋平又觉得有些棘手。
“我待会就派信使回枫叶山城,向国会让步让步,申请一笔预算,让红叶舰队来支援。”
“伯父多加小心。也请伯父转告父亲,兵凶战危,不孝子无法随侍左右,还望他多多保重。”德川信康有些苦闷地低下头去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让他这样一个能征善战、正值壮年的武士远离战场、远离本家军队和父亲,实在是一种煎熬。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放心吧。”雨秋平笑着拍了拍德川信康的肩膀,“雨秋-德川联军,可是连武田信玄都不怕的。”
告别了德川信康,雨秋平一行人坐上了志摩水军的安宅船,开始往三河返航。漆黑的夜空下,雨秋平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小岛边上也有一艘闪着灯火的船。
“那不是志摩水军的船吧。”雨秋平拉来了船长,指着远处的那艘船道,“你们不需要去侦查一下吗?万一是敌船,岂不是会威胁到德川少主他们的安全?”
“红叶殿下尽管放心,那不是敌船。”船长只是瞧了一眼远处那艘船灯火的位置,便放松地摇了摇头道,“那是德川殿下的船,晚上经常会到那里停一段时间,不要紧的。”
“啊?”雨秋平不解地看向了船长,“德川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岛探望?”
“红叶殿下有所不知,主公下了禁令,出了我们这些送饭送菜的,闲杂人等——哪怕是德川殿下——都不能上岛探望。”船长叹了口气,扶着船舷望着远处德川家康的船只,“所以德川殿下每次来,都只是远远地停在海面上,等一段时间就回去。一个月回来个十来次吧,我们都习惯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四章 情义
天正八年(1580)1月20日中午,红叶军抵达了滨松城,在城下町外驻扎。距离雨秋平上次来远江,已经过去了7年了,远江的一切都已经焕然一新,只有那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滨名湖依旧如同20多年前那样。
此刻,雨秋平和德川家康正并肩站在滨松城天守阁上,望着滨名湖的美景——这里以前叫做引马城,雨秋平在20多年前也曾站在这里,以一样的角度去观赏着滨名湖的美景,只不过身边的故人早已逝去。
“红叶,你在想什么?”德川家康见雨秋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便出言问道。
“想我大哥了,还有濑名殿下。”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叹道,“一晃20多年了,时间真快啊。”
“是,岁月最是不饶人。”德川家康点头认同道,也是叹了口气道,“现如今连孩子们都长到我们当年的年纪了。”
“三郎很好,你就别担心了。”雨秋平听出了德川家康话里的思念,笑着宽慰道,“他们一家子现在可和睦了,就这样活着也挺好的,远离这世上的纠纷。”
“可是就怕三郎待不住啊,哪个武士不想回到战场上呢?何况是三郎那孩子。”
“令正和五德公主恐怕就不希望他上战场吧,平平安安多好。”雨秋平摇了摇头,“我巴不得明天就天下太平,再也不用打仗了,再也不用死人了。”
“三郎的事情,实在要多谢红叶。”
“别谢了,竹千代在安土不是道谢过了吗?令正和三郎之前也道谢个没完,你们一家人怎么没完没了地谢我呀。”雨秋平笑着拉住了想要行跪拜礼的德川家康。
“这件事,谢多少次都不为过。”德川家康倔强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依不饶地跪了下去。
“我只是救我侄儿,我看着他长大,不可能看着他去死。”雨秋平索性也靠着围栏坐了下来,拍了拍德川家康的肩膀道。
“在红叶你这重情重义的好人眼里,这事或许只是你应尽的事。但在我眼里,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德川家康抿着嘴抬起了头,“实不相瞒,若是那日情境倒置,是令郎和令正遇到如此险境,我自问是做不到红叶那样。我顶多出言相劝,但是要我赌上自己妻儿被迁怒甚至危害家族的风险的话,我肯定会打退堂鼓。”
“身为武士,就不该再有人的情感了。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先以家族的利益为重,不可能让个人私情凌驾于家族利益之上啊。”雨秋平又一次重复了多年前德川家康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是这么想的对吧。所以在你眼里,我的行为是让个人私情凌驾到了家族利益至上,所以在你眼里这样超出常理的帮助,无论怎么道谢也不为过。”
“红叶说得对,观念不同。”德川家康微微颔首。
“或许竹千代你是对的…”雨秋平把双手搭在围栏上,抬
起头来望着天,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任性的行为害得还不容易和好的兄弟俩再次反目,佑儿也被迫去了安土,之后雨秋家指不定要面临什么样的考验呢。”
“但我现在反倒觉得红叶是对的了。”德川家康却是意味深长地道。
“我们互相把对方给说服了?”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双手一使劲便站了起来,随后伸出手来,把德川家康也拉了起来。
“不重要了,能和红叶重归于好,比什么都令人愉快。”德川家康也是笑了起来,“来吧,今天我做东,油炸天妇罗。”
德川家厨子的水平一如既往地在线,连一贯不大爱吃油炸食品的雨秋平也对他家的油炸天妇罗赞不绝口。
“可不能忘了正事。”雨秋平用过餐后擦了擦嘴,向德川家康道,“我此来的主要任务是要为于义丸和阿江主婚的。”
“我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停当了,日子和神社都挑好了,就看红叶的意思了,该怎么布置。”德川家康喝了一大碗茶水,一边擦着下巴上的水珠一边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礼仪的事情都看拙荆的。她是今川家的公主,可比我懂多了。”雨秋平轻松地笑了起来,当甩手掌柜真是舒服。他到时候只要按照今川枫的吩咐走上去念几句台词就可以了,具体的一切都是今川枫在操办。
“倒是你。”雨秋平不无担忧地看了眼房间外的侍卫,德川家康见状会意地屏退了左右。
“我听三郎说,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于义丸那孩子。”雨秋平压低了声音,时刻留意着德川家康的表情,生怕有所冒犯,见后者神色无恙后才继续道,“现在三郎被软禁,你是准备拥立他为少主了吗?”
“说来惭愧,年近不惑却还是膝下少子。除了三郎,家里也只有于义丸这一个男丁了。”德川家康无奈地拍了拍后脑勺,“过去确实亏欠他许多,多亏了三郎,才给了我补偿这孩子的机会。”
雨秋平记得,前世的于义丸就是后来的结城秀康。明明是次子,却一直不为德川家康所喜。在前世,德川家康宁可拥立刚出生不久的幼子(德川秀忠),也不肯给已经长大的于义丸一点机会。在小牧长久手之战后,羽柴秀吉向德川家康索要人质。按理说,本应该是把幼子交出,可是德川家康却将年纪最大的于义丸送到了羽柴秀吉那里,于义丸也就此失去了德川家家督的继承资格,可见德川家康有多不待见这个孩子。后来于义丸被送去继承了结城家,拜领秀吉的“秀”字,也就取名为结城秀康。
不过即使遭遇了德川家康的种种歧视,结城秀康却也没有半点怨言,牢记生父之恩,在关原之战里尽心竭力地为父亲出力。战后他被转封到越前,虽然还是遭到了德川家康的怀疑,却依旧任劳任怨,直至病逝。
雨秋平不知道这一世德川家康是否会善待于义丸,也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善待了,那这份善意是出自家族统治的需要还是父子亲情。若是在过去,雨秋平肯定怀疑这不过是德川家康的惺惺作态。不过刚才的一番谈心,却让雨秋平对德川家康的看法有了些改变——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老谋深算的机器。
“于义丸要成亲必须提前元服,他的名讳你想好了吗?”雨秋平又提起了另一个有些为难的问题。
“从织田殿下那里拜领了‘信’字,但是信康已经是三郎的名讳了,所以变唤作信忠吧,德川信忠。”德川家康显然早就有了打算。
“和本家少主一样的名讳吗?不需要避讳吗?”雨秋平皱着眉头道,指出了德川信忠和织田信忠撞名了,
“问过织田殿下了,织田殿下说不介意。以此也能表示,德川家对织田家不变的忠心。”德川家康笑着摇了摇头道,“织田殿下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计较字眼的人啊。”
“说的是。”雨秋平闻言也笑了起来,“那就择日为他们主婚了。”
天正八年(1580)1月22日,雨秋平在远江国滨松城为德川信忠与浅井江主婚。看着两个半大点的孩子穿着成人的衣服,有些别扭地按照繁琐的礼节行礼,雨秋平感到说不出的心酸。
阿江也是雨秋平看着长大的,没等她记事,浅井长政便已经故去了,她只有从姐姐和母亲的回忆里才能听到父亲的故事。不过也庆幸她当时还小,不用经历茶茶那样生离死别的苦楚。
作为家里的小妹,平日里都有着母亲和姐姐宠着,今川枫和雨秋岑也很疼她,算是惯着长大的姑娘。可是这忽然就要远嫁异乡,和从小在一起的姐姐母亲分离,还要和一些陌生人一起生活,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知道她的日子要有多难。
她才7岁呀…雨秋平忍不住叹道。看着那有些宽大的吉服下小小的身体和那稚嫩的脸庞,仿佛是今川枫和阿市一次次感慨的乱世武家女子命运的真实写照。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爱、婚姻,就被迫为了家族的利益成婚,没有追逐幸福的自由——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未曾发生过就被扼杀在萌芽里。
此时,婚礼现场的中央,这对新人正面对面站在一起。阿江的眼眶还红肿着,表情也有些木讷,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被叫做“夫君”的男孩子。她还不大明白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未来要和这个陌生人、在这个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成为夫妻。
“你别害怕,他们都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坏人。”于义丸开口打破了沉默,像是邻家大哥哥安慰妹妹一样轻声道,“突然被送到这里一定很孤单吧!我可以陪你玩,咱们一起玩游戏吧!”
“唔?”短短的几句话,却忽然戳中了阿江的泪点。她呜咽了几声,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朝着于义丸挤出了一个微笑。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五章 仇恨
婚礼过后,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立刻来到了评定室内,和两家的高级军官们一起商量此役的部署。
说是要进攻骏河,但其实雨秋-德川联军首先是要平定远江。当年在德川家和武田家瓜分今川家领地后,远江东南部的城东郡、榛原郡的几万石领地就一直控制在武田家的手上,而其中也有着远江境内的两座重镇——高天神城和小山城。
而高天神城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投降了武田家的冈部元信。
“根据历年的情报,武田家目前总动员的人数大约在40000人。”酒井忠次站在悬挂着的地图边,替众人坐着军情简报,“目前武田家在骏河方面的总大将是穴山信君,手上一共有8000人左右。而远江境内的高天神城和小山城,守军都在1500人上下。”
“武田家在本据地甲斐的总兵力大约在10000人上下,如果骏河有变,从集结部队道抵达骏河,前后时间大约在10天左右。现在正值春耕,武田家还没有动员部队。而武田家在上野信浓的部队,想要赶到骏河支援,怎么说也在半个月之后了。”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需要对付的敌人估计也就20000人?”德川家康对这个数字似乎还颇为轻松,“本家有15000人,红叶殿下的援军也有30000人,击败他们肯定不成问题。”
“北条家的情况呢?”雨秋平忽然开口提醒道。
“额…红叶殿下说的是。”酒井忠次愣了一下,随后应道,“北条家和武田家现在是同盟,的确要考虑北条家支援的情况。不过对于北条家的部署,我们尚且不太清楚,本家的忍者基本都潜伏在武田家领内。北条家在紧邻骏河的伊豆、相模一带估计可以动员起20000人左右。若是要来骏河支援,大约也要10天。”
“若是走水路呢?”雨秋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下酒井忠次犯了难,把目光投向了德川家康。
“是我们考虑得不充分,让红叶殿下见笑了。”德川家康责备地看了酒井忠次一眼,雨秋平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这些都是前些日子三郎的提醒。”
“少主吗…”在座的德川家重臣们神色都显得有些黯淡,德川家康也叹了口气。
“我已经把红叶舰队调来一部分了,正在路上,几天后就会抵达。”雨秋平向德川家康道,“这几日我们可以先做好出兵的准备。”
“红叶殿下对此次出兵有什么指教吗?”德川家康谦虚地问道,“远江骏河边界,您熟悉地形。”
“都快忘了,现在应该没德川殿下熟悉了吧。”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既然德川殿下问起,我也就献丑了。”
“依我所见,一队先从挂川城出,渡过大井川进入骏河境内,驻扎在岛田。”雨秋平走到地图前,用手在悬挂着的地图上比划了一个直线,“高天神城和小山城都在远江境内、大井川以
西。我军只要有一部渡过了大井川,在大井川以东沿河布阵,就可以断绝这两座城与骏河联系的道路,阻击援军,也可以在他们试图撤退时半渡而击,把这两座城的守军堵死在远江。”
“渡过大井川吗?”德川家康听到雨秋平的建议后有些诧异地道,“那岂不是要背水列阵,迎击骏河来的援军了?”
“现在看起来是背水列阵,但等红叶舰队到了,有了水军接应的我们可就是‘以水为路’了。”雨秋平胸有成竹地道,“我测量过大井川的水深和河宽,驱逐舰完全可以驶入,巡洋舰虽然比较勉强但是也能进入河道。有了他们在,再加上我可以提前构筑防御工事,背水列阵并不是不可接受。”
“另外一支部队,则在第一支主队封锁了大井川之后,去进攻高天神城和小山城。两座城外无援军,撑不了多久。逃出来的人,也跑不到骏河的。”雨秋平把自己计划的后半部分说了出来,“我率领着红叶军主军渡过大井川,然后我把惊蛰备留给你,攻城就交给德川军了。”
德川家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德川家的家臣们——大家似乎都对雨秋平背水列阵的计划有些疑虑。毕竟优势如此之大的局面,似乎没必要做出危险的举动。
“那一切就按照红叶殿下的吩咐行事吧。”德川家康拍了拍手,为军事评定下了定论。德川家的家臣们看到德川家康已经拍板,也纷纷应是。
散会后,德川家康找到了雨秋平,低声问道,“红叶,如此行险,不像是你的风格。”
“短时间内能来的只有8000骏河守军,拿我红叶军没什么办法。之后,就算是武田家和北条家援军到了,有了红叶舰队的支援我也不会有太大困难。那时候,估计你们都把高天神城和小山城拿下了吧。”雨秋平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我印象里的红叶,哪怕是胜券在握时,也会尽量规避风险,而不是采取这样有风险的行动。”德川家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雨秋平,随后再次低声追问道,“红叶,你是想要抓冈部元信吧。”
雨秋平也看了眼德川家康,随后轻声笑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们要是直接去打高天神城和小山城,眼看我们45000大军压境,高天神城和小山城的守军知道防守无望是,说不定就会弃城而逃,到时候我可追不上他们。等到冈部元信逃回了骏河甲斐,我到哪里去找他?”雨秋平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语气里也是杀气毕露,“现在他人在远江,是我抓他最好的机会,岂能让他跑了?我要在他打定主意撤退前,先把他的后路断了。军情司这次撒下天罗地网,也不会放跑他。”
“你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德川家康很少看到雨秋平变得如此凶狠,低声问道。
“不共戴天。”雨秋平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全然不像动作这般和缓,“我要当着他的面
问问清楚,鸣海城的大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正八年(1580)1月27日,红叶舰队的援军抵达了滨松城,伊丹康清亲自领军。铁甲舰骏河丸这次没能来到它的名字来源,因为他需要返厂整修。红叶舰队这次来了32艘船,2艘战列舰:河内丸、和泉丸,10艘巡洋舰和20艘驱逐舰,以及若干的小船。
红叶舰队进驻了滨松城南边的几处港口,雨秋平来到了水寨里,给伊丹康清布置之后的任务。
“还记得这片海吗?”说完了公事后,雨秋平和伊丹康清登上了河内丸的架桥上,一同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多年未归,不过这里的水文早已印入肌理,不会忘却。”伊丹康清将双手搭在船舷上,望着水天一线处,忍不住叹道。
“敌手是令尊,你做好准备了吗?”雨秋平侧过头看了眼伊丹康清,“需要我派人去调略吗?”
“可以调略,但最好不要调略家父了。”伊丹康清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这是为何?”雨秋平闻言一愣,“向井正纲率领的武田水军里,伊丹大人所部是中坚。若是能调略,岂不是事半功倍。”
“这是在下的私心,还望殿下成全。”伊丹康清转过身来,朝着雨秋平一抱拳道。
“私心?”雨秋平更加迷糊了,“如果是出于私心的话,你难道不想避免和父亲兵戎相见吗?”
“不,殿下有所不知。在这东国,水军众没有西国那样重要。大名的兴衰,武家的成败,往往与水军众无关。所以这东国的大名换了一批又一批,水军众却还总是那一拨人,就好似墙头草一般随风倒,为武家所不齿。”伊丹康清放下手来,双拳却逐渐握紧,“伊丹家本就是投靠而来,在今川家势微后再次倒向了武田。若是此时,又再次倒戈,实在是…有失武家颜面。”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雨秋平叹了口气道,“战国乱世,为了延续家族,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啊。好吧,我答应你。”
“不过殿下,武田率军统领向井正纲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就已经颇得水军章法。若是败后投降,还望殿下接纳。”
“我知道。”雨秋平当然听说过向井正纲的名号,前世的德川家御船手四人众之首,他所向创立的井流泳法直到现在都还是日本的一个比赛项目。“那若是令尊呢?”
“我希望能和父亲像个武士一样堂堂正正地对战到最后。不过如何父亲已经尽到了武家的义务,做儿子的自然希望能保住父亲性命。”伊丹康清再次行了一礼道。
“如果北条家的清水水军也来,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吗?”
“殿下放心,哪怕全东国的水军一起来到,也不及我们红叶舰队偏师。”伊丹康清信心十足地向雨秋平道,“安宅淡路死后,红叶舰队已经无敌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