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一章 阅兵
天正六年(1578)8月25日,花隈城。
尼子遗臣团在经过羽柴秀吉的整编后,以一支1500人的备队的建制进驻花隈城。本来尼子胜久强烈要求在此战里出任先锋,但羽柴秀吉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让红叶军来出任先锋——毕竟这场战斗贵在速战速决。
织田家挑在西国秋收正忙时发动的攻势,颇有织田信长一贯的流氓打法。占据尾浓、近畿的织田家,已经得以轻松地维持一支数目庞大的常备军,因此可以无视春耕和秋收四处征讨。在羽柴秀吉的请示下,织田家以羽柴秀吉、明智光秀、雨秋平三人的部队进攻播磨。羽柴秀吉和雨秋平从播磨西进,明智光秀则率军从丹波南下。
三好家此刻正在全领抢收,但是连年的征战和远超石高数的士兵数量让他们始终处于缺粮的危机里,根本不敢耽误任何一场秋收。四国岛上的三好军在秋收结束前无力召集部队支援播磨,只能让守卫播磨的三好义兴自己想办法。甚至连姬路城的三好义兴也因为秋收而拿近在咫尺的入侵无能为力,只能东拼西凑拉出了3000人的部队,象征性地到前线防守。每座城池的守卫,只能靠城主自己了。
三好家自问挡不住羽柴、明智、雨秋三家合力,只得向本愿寺请求士兵和粮草支援。然而,织田信长早就看穿此点,亲自率领织田家直辖大军汇合了佐久间信盛的石山包围军团,对石山御坊发动猛攻。而红叶舰队也受命在木津川口巡航,阻碍船只来往,彻底锁死了本愿寺对三好家的支援。
三好家于是又向毛利家求助,毛利家同样正在秋收,只能让清水宗治和宇喜多秀家紧急开始召集部队,但是距离他们进入播磨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在这之前,三好义兴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此时,在花隈城城墙上,一身戎装的雨秋佑正快步向着站在城头的尼子家众人走去。作为鸦的一员,他从天野景德那里接到的任务,就是以羽柴家军奉行的假身份进入尼子军中,监视尼子家众人的动向。天野景德怀疑尼子遗臣团里有毛利家安插的细作,因此在争得了羽柴秀吉的同意后,安排了雨秋佑作为密探。
“在下福原长佑,见过诸位大人。”羽柴秀吉先前已经向尼子家通报过军奉行的事宜,因此雨秋佑直接报出了名号,朝着尼子家众人行了一礼,却立刻感受到一阵隐隐的敌意。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尼子胜久正有些不屑地看了眼自己,随后对一旁的随从低声道:“我们尼子家好歹也是中国名门,还用得着一个半大小子来教我们打仗吗?”
雨秋佑明白,尼子胜久这个音量是故意让自己听到的,不过他也并没有发作,而是装作没听到一般再次躬身一礼。这一下,尼子家众人不好意思在摆架子了,毕竟也是人在屋檐下,于是不情不愿地
也向着雨秋佑行了一礼。
“多谢福原大人,之后还请多多指教!”只有山中幸盛一人十分热情地向着雨秋佑行了礼,雨秋佑看了眼他的三日月鹿角兜,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山中大人客气了,还请山中大人多多指教。”
就在这时,站在花隈城女墙边的一个尼子家武士忽然有些兴奋地喊道:“看!是红叶军!是雨秋家的部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城南不远处的官道上,一片一片的红叶林正喊着响亮的口号,快速地沿着官道西进。他们听着鼓点,踏着整齐的拍子,整个队列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整齐,足轻手中的长枪笔直地指向天空,一动不动,而头盔上的红叶则随着海风微微飘舞。
“要是我们尼子家也能有如此强兵,这先锋之职又岂会被抢去?”尼子胜久见状不禁扼腕叹息,“咱们出云男儿个个忠勇难当,岂会输给近畿之人。若是我们也能有治部殿下的练兵之法,必定能练出远超红叶军的强兵!”
雨秋佑听到后,在心里暗自冷哼了一声,鄙夷尼子胜久的夜郎自大。不过,周围的尼子遗臣团倒似乎有着非常强大的故国自豪情节,纷纷应和他们家督的说法。雨秋佑感到有些不爽,于是别过身去走到女墙边,望着远方自家的部队。不知不觉,山中幸盛也走到了他的身边,有些出神地凝视着红叶军,嘴上则不住地感叹道:
“好兵…好兵啊…”
“出云武士若是加以训练,必定不下于此。”雨秋佑不知为什么,故意用刚才尼子家众人的话挖苦道。然而,山中幸盛仿佛没有听出雨秋佑的话外之音,而是十分实诚地道:“福原大人过誉了,在下虽不敢说精于军略,但是还是稍有造诣的。此般强军,绝非训练可成,其背后有着深不见底的力量。大人您是羽柴家的人,听闻筑前殿下也曾仿效红叶军练军操典,想必也明白差距所在吧。”
“山中大人…”雨秋佑闻言倒是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
“山上盘旋有枫叶…山枫旗,那是常磐备吗?”山中幸盛看到了常磐备的军旗后,忽然有些兴奋地上前一步,扒着女墙指向了常磐。他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不禁连连摇头赞叹道,“天下最强红叶兵,红叶最强常磐备,果然名不虚传啊。不需上阵,仅仅这行军之气,便已可看出其冠绝天下的武功。”
“山中大人过誉了。”雨秋佑随口答道,却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明明是羽柴家的人,怎么能这样回应他人对雨秋军的夸奖呢?雨秋佑有些慌张地试图圆回来,这才发现山中幸盛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自己在说什么,而是继续凝神望着常磐备之后开来的铜墙备。
“骑兵居然也能行出如此之阵势…”山中幸盛已经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在战阵上击溃赤备和越后骑兵的
那支红叶骑兵嘛…”
而在铜墙备之后,则是筹建许久终于上阵的惊蛰备。备队的旗帜和万钧备的闪电旗有点像,只不过角度不同,而且更细一点。那是千手尾成和直江登平等人训练多时的炮兵备队,一共拥有3个炮兵连,每个炮兵连拥有1门九磅炮,3门六磅炮和12门三磅炮,还配有一些护卫炮兵的铁炮手、长枪兵和骑兵。这样强大的火力,足以压制全日本任何一家的所有远程兵,是雨秋家日益扩建的军工司努力数年的成果。
这一次,山中幸盛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可能是没见过大筒,就算见过,也绝对没见过如此之多的大筒,以至于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等他回过神来时,铃木重秀的特种连队也已经经过了花隈城,走在它后面的是查理的鸣镝备。
“这支部队的铁炮手不一般,比之前那些部队的铁炮手都要厉害些。”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即使只是在行军而已,山中幸盛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令雨秋佑禁不住暗暗称赞。查理是雨秋家中第一的箭术、铁炮达人,他对鸣镝备铁炮手的调教是其他各个备队都比不上的。
“这么多精兵…雨秋家的财力真是深不见底,说是天下第一武家也不为过。”山中幸盛看了眼官道上绵延数里的红叶军战兵和辅兵的队伍,难以置信地感慨道。红叶军经过半年的修整,此役全师而出。雨秋平计划在平定播磨后,直接就近在挨着岩屋港的明石港口让鸣镝备和燎原备与岩屋城里的细柳备和酾酒备换班。而红叶军这次的队伍,也前所未有地庞大,总兵力达到了近30000余人。常磐备,鸣镝备,燎原备,万钧备,铜墙备,惊蛰备,特种连队——还有那支走在最后的备队。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山中幸盛,在看到那支走在最后的备队后,一下子又兴奋起来,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雨秋佑顺着方向望去,看到了那支同样戴着纸红叶的备队——他们的备队旗是山凤。
雨秋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过山中幸盛倒是没有察觉雨秋佑的异样,而是再次赞叹道:“这支备队…很强。但是我怎么没听说过它的旗帜,是新的备队吗?”
“再强还能比常磐备强吗?”雨秋佑没好气地反问道。
“不,这支备队一看就知道有很多新兵。若是论即战力,自然不如常磐备,甚至也不如先前的另外几支备队。但…”山中幸盛眯了眯眼睛,却收不住眼中的欣赏之情,“但这支备队…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决然气势。只要有这股气势在,未来它必定不可小觑。”
“这是新备队吗?备队长是谁?”山中幸盛等了半晌,见雨秋佑没有回答,转过身来再次问道,“福原大人?”
“这是涅槃备。”雨秋佑的语气有些古怪。
“备队长是雨秋家的少主。”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二章 跃进
天正六年(1578)8月25日上午,明石城天守阁内,雨秋平正一边指挥部队越过明石城继续前进,一边会见从后方赶来接收的羽柴秀吉。
明石城在红叶军压倒性的战力面前,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住。三好家的守将战死,而当地的诸多小豪族则献上人质向雨秋平投降。不过,雨秋平并没有在明石城停留片刻的意思。他本来的计划在攻下明石城后,经由明石海峡,把鸣镝备和燎原备运到淡路岛上,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替回来。不过眼下计划有变,红叶军7个备队和特种连队都没有留在明石城,而是继续飞速地西进。
“绕过淡河城和三木城,直接西进真的没问题吗?”一贯保守谨慎的雨秋平对这个计划始终有些犹豫,对刚刚赶到明石城进行接收城池的羽柴秀吉抱怨道,“整条粮道和后勤补给线都暴露在这两座城面前,他们的守军要是南下,我立刻就断粮。”
“本来我也是不放心的,不过既然是那两个家伙的主意,肯定不会有错吧。”羽柴秀吉双手抱胸地靠着柱子,满不在意地笑道。
此役,为了统一雨秋军、羽柴军、明智军三部的指挥,三家在协商后决定设立一个联合参谋部来统一指挥三家部队。由于羽柴军是仿效红叶军建军的,他们军中也有一个类似于雨秋家总参谋部的军奉行,因此联合起来十分便捷。明智光秀对雨秋平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仅仅派了妻木广忠作为代表驻扎在联合参谋部,其他一切的军事指令都听联合参谋部的指示。因此,这个参谋部就是由雨秋家的总参谋长竹中半兵卫重治和羽柴家的军奉行黑田官兵卫孝高指导的。雨秋平是万万没有想到,前世那冠绝天下的两兵卫合璧居然阴差阳错地在此世重现了。
竹中重治和黑田孝高一眼就洞察出了三好义兴的意图——以空间换时间。他没有立刻集结部队,而是指望前方的城池能多坚持一会,让播磨完全秋收后,再集结大军应敌。而那时,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援军也将抵达。如果织田大军在东播磨一座城一座城地打,很有可能会陷入漫长的攻城战的泥沼,因为淡河城和三木城都是有名的坚城,绝不可能轻易攻陷。等到织田大军攻入播磨核心地带时,时间想必已经过去很久,毛利三好联军就可以进行反击了。
于是,竹中重治和黑田孝高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作战计划——跃进作战。作为先锋的雨秋军在攻破明石城后,毫不理会北边内陆的要地淡河城、三木城,而是大胆地沿着海岸线继续西进,直驱中播磨的神吉城。而三木城和淡路城,则分别交给随后从东边和北边抵达的羽柴军和明智军包围。他们两军负责掩护雨秋军的后路,让红叶军得以沿着海岸一路突进,在打下神吉城后继续进军御著城,甚至是播磨的核心姬路城。要在三好家和毛利家的大军抵达前就在播磨取得巨大的优势和有利地形,以更好地迎击敌军。
同时占据大量领地、抢收庄稼、迫降三好家孤立无援的豪族,动摇三好家在播磨的统治,并让三好义兴能够集结到手里的部队减半。
不过,这个计划有着极大的风险,因为播磨官道的通行能力有限,雨秋军的辎重队和羽柴军无法同时行进,而明智军距离淡河城也还有一段距离。这也就意味着,雨秋军的整条后勤补给线是要暴露在淡河城、三木城守军的攻击范围下将近大半天的。一旦三木城和淡河城守军南下,孤军深入的雨秋军就有断粮的危险。
不过竹中重治和黑田孝高却认为这个雨秋平眼里瘆得慌的危险其实微不足道。
“三好义兴必定下达过,类似于‘不准出城迎战,我没有援军可派,你们需要坚守城池拖延时间’的命令。”黑田孝高这样预测道。
“而且各城守军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行军,因此会在第一时间不知所措。等到他们请示了三好义兴或是做出决断后,时间就已经迟了,羽柴军和明智军就赶到了。”竹中重治这样补充道。
于是,在两兵卫的坚持下,雨秋平等人同意了这次攻略。此刻,红叶军正以一字长蛇阵的行军阵型,沿着濑户内海的海岸疾驰,大量的辎重、补给在辅兵、民夫的搬运下,排成无边无际的长队——而他们的侧翼就是毫发无损的敌人。这样的阵势在雨秋平这样戎马多年的老将看来,恐怕是只有新元服的菜鸟才摆得出来。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两位天下无双的军师和织田家的三位名将的方案呢?
正如雨秋平抱怨的那样,三木城城主别所长治在城头看到红叶军的疯狂举动后,几乎难以置信地连连扶额。
“疯了吗…这是把我们当友军的城吗?”别所长治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地闭上了眼睛,又再次睁开——可是眼前红叶军的阵型显然不是幻觉。
“这不打,还能是武士?”别所长治到底是年方弱冠的刚猛武士,看到雨秋平如此轻蔑地对待自己后,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全军出城,打他们的粮道!”
“主公,万万不可!”别所长治的叔父别所重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制止道,“领民还在秋收,咱们现在能动员的战兵还不到500,如何能草率出城?”
“打这些手无寸铁的民夫和辎重兵,100人就够了!”别所长治挥手一指,恼怒地道,“在敌前用这样的行军阵型而不加戒备,甚至都没有披甲!雨秋红叶是想像今川治部一样死于非命吗?”
“雨秋红叶闻名遐迩,麾下红叶军更是冠绝天下,连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都不是对手,主公你如何能这般大意?雨秋红叶肯定留有伏兵,这必定是诱饵!”别所重栋横过来拦在了别所长治身前,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让别所长治慢慢冷静了下来。
“再说了,三好少主之前多次下令重申,让我们坚守城池不要硬底
!只要再撑10天,秋收后的三好大军和毛利大军就能赶来支援!主公又何必逞一时之快!”
“只是…之前我们想的是,等着织田军来攻城啊…他们现在完全绕过我们,直接冲过去了…”别所长治有些犹豫地放下了手,不知所错地低声道。
“那就立刻去信告知三好少主,但主公务必坚守城池!三木城是天下坚城,只要我们守在城里,织田军就拿我们没办法!”别所重栋打气般地对别所长治沉声道,彻底打消了他出城的念头。
天正六年(1578)8月25日下午,位于姬路城的三好义兴收到了前线的奏报。一开始他一度怀疑奏报的真实性,认为是前线城主为了求援,不惜夸大红叶军的进军速度。然而,当前线的告急信雪片一般地飞来时,三好义兴终于意识到——织田军这次发疯了。
他立刻亲自率领已经集结起来的3000军队东进,试图去求援神吉城。然而,等他终于在傍晚时抵达神吉城西时,却发现红叶军已经杀到了神吉城东。
“神吉城西是三好义兴的旗号,大约3000人,1000战兵。”真田昌幸拿着前线忍者和探马送来的情报,“三好义贤死后,三好家的情报系统差了太多了,居然这么轻松地就让我们隔着城池把他们的情况给摸清了。”
“只有1000战兵?”雨秋平闻言一笑,“看来半兵卫赌对了。”
“传令!燎原备封锁神吉城的北门,万钧备封锁东门,特种连队封锁南门的沼泽地,等待惊蛰备抵达后攻城。铜墙备立刻从城北绕过神吉城,袭击三好义兴所部,阻止他入城!让常磐备和鸣镝备披甲,抛弃辅兵展开急行军,同样绕过神吉城,支援铜墙备!涅槃备押后,掩护惊蛰备!”雨秋平连珠串般快速下达指令,庞大的红叶军阵列立刻变换起来。片刻后,铜墙备就已经脱离了官道,向着神吉城北绕去。
神吉城的守将显然注意到了红叶军的动向,正拼命地点起篝火,向三好义兴示警。但铜墙备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几乎就在三好义兴得到“骑兵来袭”的情报时,就已经从城北绕出了。
“这么多…红叶骑兵!”三好义兴在看到比自己战兵总人数还要多的骑兵集群时瞬间脸色惨白,更何况那是享有盛名的红叶骑兵。他短暂权衡了一下所部距离神吉城的距离,立刻意识到他已经不可能躲入神吉城了。比较现实的做法,是赶紧后退,撤回几里外的御著城。
三好义兴也是久经沙场,当断则断。他立刻留下了一个小队殿后,随后率领大军撤离。那个小队在铜墙备的墙骑兵冲锋下毫无悬念地全灭了,但是也为三好义兴争取了撤到御著城的时间。铜墙备紧追而来,在御著城周围游弋,彻底封锁了御著城的动向。三好义兴眼睁睁地看着神吉城被红叶军四面包围,自己却无能为力。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三章 惊蛰
2天后,天正六年(1578)8月27日上午,神吉城天守阁的废墟边。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羽柴军先锋的尼子遗臣团在8月27日上午抵达了神吉城。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还在包围三木城和淡河城,因此前来的也就只有尼子遗臣团所部。山中幸盛率领前军抵达时,神吉城已经落城了。他入城后,立刻被那崩塌地不成样子的天守阁给吓到了。他摸着一面被硬生生打断的木墙,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禁连连叹气。
“那是惊蛰备。”跟在山中幸盛身边的雨秋佑立刻明白了这是谁干的。
“惊蛰备?是那个大筒备队吗?”山中幸盛惊诧地问道,雨秋佑正要解释,留守作为后卫的涅槃备备队长雨秋殇却匆匆走来要找山中幸盛。雨秋佑见状,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哥哥。雨秋殇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而是对山中幸盛道,“山中大人,麻烦尼子遗臣团留守神吉城。红叶军要继续进攻御著城了。”
“请雨秋大人放心。”山中幸盛朝着雨秋殇恭敬地一个抱拳,犹豫了一下后补充道:“冒犯了!请问那支大筒备队会继续出战吗?”
“大人…”雨秋殇闻言眉头一皱,看了眼山中幸盛,神色里微微有了一些戒备之色。山中幸盛见状匆忙摆了摆手,连连低声道:“大人勿虑!在下绝无恶意,只是看到神吉城的断壁残垣,想领略一下红叶军大筒的威力罢了!若是不便,大人尽管拒绝就是,在下绝不多言!”
雨秋殇抿了抿嘴,本想出言拒绝,可是一旁沉默的雨秋佑却忽然开口道:
“这位大人,我们羽柴军身为友军,之后也将配合红叶军作战!若是不知大筒的威力,恐怕战术制定上难免会有偏差!还望大人应允我们观战。”
山中幸盛闻言十分感激地看了雨秋佑一眼,雨秋佑报之以一笑。雨秋殇眉头紧缩地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容我代为通报一下,请两位稍等。”
不久后,雨秋殇就带着雨秋平的口信回来了,“殿下允诺了,还请跟这位大人走。”雨秋殇指了指更过来的朝比奈泰平道。
“多谢!”山中幸盛对着雨秋殇连连道谢,让雨秋殇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雨秋佑看着山中幸盛兴奋的样子,心中却微微有些悸动。
那是一个武士对能够战胜敌人的一切武略军械的由衷向往。
不久后,山中幸盛和雨秋佑在朝比奈泰平的带领下来到了御著城城外,惊蛰备的炮兵已经挖掘、布置好了简易的炮兵阵地。常磐备、鸣镝备、特种连队封锁了御著城的南北两门,铜墙备在御著城西门游弋,而东门外则由涅槃备、燎原备和万钧备掩护惊蛰备,并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不过如果进攻顺利的话,这些攻城器械都是用不上的。
“那些就是咱们的火炮。”朝比奈泰平骑在马上,遥遥地指了指那一大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精光的黑漆漆的圆筒。
“火炮?”山中幸盛念了一遍这有些古怪的发音。
“就是你们说的大筒,我们殿下管他叫火炮,或者大炮,听说明国人都是这么叫的,我们后来也这么叫了。”朝比奈泰平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又用手点了点惊蛰备阵地中一个同样策马巡视的人,“那是直江成元丸,直江登平,惊蛰备的第一连少校连长,我哥们
!”
“什么时候会开始攻击?”山中幸盛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估计快…”
“轰!”
朝比奈泰平话音未落,炮兵阵地上就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巨响!惊蛰备阵地上集结了自己的48门火炮和周围几个备队加起来的15门火炮,总计达到63门,一起开炮的响声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聋。朝比奈泰平匆忙翻身下马捂住耳朵,而山中幸盛和雨秋佑就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了。坐下马被开火声吓得乱跳起来,直接把雨秋佑给甩下了马,山中幸盛也好险没滚下来。
“开火了。”朝比奈泰平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过山中幸盛和雨秋佑显然被震得不轻,耳朵还有些发蒙,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山中幸盛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在马上直起身子向御著城城头望去。只见御著城的城墙上和天守阁已经腾起了大片大片的烟尘,比惊蛰备炮兵阵地上的烟尘还要大。山中幸盛不禁为自己错过了第一轮炮击而感到遗憾,不过第二轮炮击很快就到来了。
只见惊蛰备阵地上的火炮口前火光一闪,雷鸣般的响声大作,随即腾起了密集的硝烟,数十个乌黑的铁球以肉眼很难跟上的速度从烟团里迸裂而出,直奔御著城而去。大部分的炮弹砸在了城墙和城头,激起了满天的碎石和灰尘,隐约可见残肢断臂和鲜血混杂其中,守军的惨叫声几乎掩盖了开火的余音。而还有四五颗炮弹径直飞向了天守阁,两三枚沉了下去激起飞尘,而还有两枚径直命中了天守阁,顿时又是石屑木屑飞溅,碰撞声和烟尘一起腾起。
在火炮射击的间隙,御著城城头的铁炮手和弓箭手试图还击,不过他们虚弱无力的反击根本够不到惊蛰备阵地——甚至没有人去理睬他们。惊蛰备的炮组成员按照训练里重复过百千次的动作,有条不紊地快速换弹,又用下一轮炮击向御著城泼洒。
雨秋佑虽然见过火炮军演的场面,但是几十门炮一起倾泻火力的场景还是震撼到了他。正如“惊蛰”的名字一样,炮击就如同初春的雷鸣,用科技的威力震醒了所有还沉睡于旧时代的人。
回过神来的雨秋佑转头看向山中幸盛——他觉得山中幸盛作为一个山阴的“土包子”,此刻必然已经被吓傻了吧。
“这城太矮太小了。”然而,山中幸盛的表情却没有如雨秋佑想象的那样,反倒是十分冷静地给出了判断,“这大筒的威力很强,但是不足以轰塌城墙,但是对天守阁的伤害估计不小…如果是矮城小城的话,炮弹可以直接越过城墙打到天守阁,就没法防守了。”
“这位山中大人好眼力。”朝比奈泰平啧啧赞叹道。作为雨秋平的侍卫,他出席了好几次雨秋家的军事评定。惊蛰备备队长千手尾成多次强调,虽然火炮可以有效压制城头和袭击天守,但是指望用火炮轰开城墙甚至是厚一点的城门都是很难的,对于有高大城墙的城池而言,火炮的作用只能用在压制城头射手。不过,对于御著城、神吉城这样低矮的平城,九磅炮就可以肆虐了。
就在这时,尼子胜久和其他尼子遗臣团的成员不知何时抵达了。他们被惊蛰备火炮的威力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大张着嘴巴,有的人甚至连口水都躺倒马鬃上了。雨秋佑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些人愣了好久后,才能勉强开口,不过全都是在重复“厉害”、“太强了”、之类的话。
“这位大人!”尼子胜久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朝比奈泰平的袖子,“不知可否代为转告治部殿下,借给我们尼子家几门大筒!我们愿意出钱买!”
“哈?殿下您在说什么?”朝比奈泰平闻言笑了出来。
“有了这神兵利器,天下间便再也没有打不下来的城了!”尼子胜久有些兴奋地指着炮兵阵地和御著城城头,双手不住地比划着,“什么吉田郡山城,比熊山城,只要把这几门大筒往城前一摆,对着城轰,城里的人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尼子家复兴有望,只需要靠这些大筒就可以了!”
“殿下…”山中幸盛出言想要解释,可是朝比奈泰平却依旧抢在它前面拒绝道:“尼子殿下,请恕在下直言。首先,红叶军军规规定,一切军械物资都不准擅自使用,更别说外借了。其次,您知道这一门炮要多少钱吗?我们养着几千个工人,没日没夜地实验、研究,这么多年才弄出这些陆战炮。而训练这些炮的炮组成员,更是花了不知道多少弹药火药的钱。您哪里买得起啊?”
心直口快的朝比奈泰平的话让尼子家的众人一下子非常难看,雨秋佑夹在中间十分尴尬。他看向山中幸盛,发现后者同样是满面怒容。
“朝比奈大人,请慎言。”山中幸盛义正言辞地对朝比奈泰平沉声道,“请不要如此无礼。”
“咦?”朝比奈泰平看怪胎般地看着山中幸盛,“这位大人,您刚才不是看得挺清楚的吗?这火炮什么情况,你不懂吗?怎么还任由自家殿下说胡话呢?”
“那是两码事。但是现在,请您向我家殿下道歉。”山中幸盛怒目圆瞪地沉声道,手也摁在了刀柄上。
“你想挑事?在雨秋家的阵地前?”朝比奈泰平闻言冷笑了一声,手也摁在了刀柄上,“久闻出云之鹿的大名,在下倒是想切磋一二。”
“松千代!”雨秋佑看到情况有些不对,匆忙上前分开了两人,先对朝比奈泰平使了个眼色,随后假装呵斥道,“还不快向殿下道歉!”
在尼子家的人眼中,一个羽柴家的人上来劝雨秋平的侍卫显得非常古怪,不过朝比奈泰平却知道那是执行任务的自家二公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和了一下情绪,随后朝着尼子胜久草草地鞠了一躬道:“抱歉,唐突了。”随后,他就瞪了山中幸盛一眼,转身准备策马离开。
“请留步!”山中幸盛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朝比奈泰平的马缰,对他低声道,“先前您带在下前来参观,实在多谢!刚才我却恩将仇报,对您多有冒犯,本应好好谢罪!可是战场之上多有不便,就请您抽在下几鞭子解气吧!”说罢,山中幸盛就拉着朝比奈泰平往旁边走了几步,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递给朝比奈泰平。
“你这是…”朝比奈泰平彻底用看着怪胎的眼神看着山中幸盛,“你刚才还骂我,现在又找抽?您脑子没问题吧?”
说罢,朝比奈泰平也不理山中幸盛,独自策马离开。雨秋佑上前了几步,走到了山中幸盛的身边——后者还维持着那个递鞭子的动作,直到朝比奈泰平消失在视野里。
“您这是何必?”雨秋佑有着和朝比奈泰平同样的疑问。
“主辱臣死,是本分。知恩图报,犯错赎罪,也是本分。”山中幸盛简单地答复了雨秋佑后,就翻身上马,向着朝比奈泰平的方向追去,“这几鞭子一定要挨。”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上月
天正六年(1578)8月27日傍晚,雨秋佑找到山中幸盛的时候,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两道深深的血痕——看来他如愿以偿地挨了鞭子。此时,他正拿着一份盖有参谋部大章的命令,身旁站着的是尼子家众人和尾藤知宣——雨秋佑认识他,那是羽柴家的重臣,目前也在联合参谋部参与指挥。
御著城已经在今天中午晚些时候落城,这样低矮的小城根本无力抵抗炮火,三好义兴在城破时率军突围,被铜墙备杀了个七零八落,所部几乎全军覆没,三好义兴仅以身免。逃回姬路城的三好义兴冒着断粮的危险停止了秋收,在姬路城集结了全部部队,但手边也仅剩下4000人了。
雨秋平将御著城一战的斩获后送传阅给了淡河城、三木城守军,淡河城守军因为外援断绝、心态崩溃而投降,不过三木城的别所长治却仍在坚守。羽柴秀吉把三木城交给了明智光秀包围,自己正率部向前线赶来。而先他一步前来的,就是带着联合参谋部命令抵达的尾藤知宣。
“参谋部让我们奇袭上月城?”雨秋佑从山中幸盛手中接过命令,才扫了两眼就有些惊讶地叫了出来。他快步走到了地图边,确认自己没有记错各城池的位置,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尾藤知宣。
上月城位于播磨国最西边与美作国、备前国的交界处,是这三国的战略要害之地。然而,联军现在刚刚推进到播磨国中部的国府姬路城,离上月城还有将近70里的路程。这个时候派人奇袭上月城,相当于一次深入敌后的袭击。
“是的,这是参谋部制定的计划,殿下已经首肯,尼子家作为羽柴家的部署,理应执行命令。”尾藤知宣看出了山中幸盛和雨秋佑的为难,重申了一遍。
“只是…这也太危险了吧。上月城孤悬敌后,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打到那里。就算打到了,一旦被敌方包围,那里就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死地。”雨秋佑咽了口唾沫,心里不禁打鼓。他只是一个鸦的间谍,可不想跟到这种要送命的地方去。
“福原大人所言甚是。”山中幸盛同样面色凝重地望着尾藤知宣。作为纵横沙场多年的武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行的险恶。尼子遗臣团几经波折,就剩下这最后的千余人了,可经不起闪失。
“诸位请放心,我们已经调略了上月城里的几位守将,他们将配合我们里应外合。而三好义兴已经在姬路城集结了全播磨的部队,现在北边的福崎、平福一带已经接近空城,从北边的丘陵去上月,必定畅通无阻。”尾藤知宣把双手按在了桌案上,试图给众人打气,“你们打下上月城后,不需要做什么。因为上月城一丢,敌方必定心惊胆战。现在能最快支援三好义兴的部队,就是备前美作的浦上家和宇喜多家,可是一旦我们拿下了上月城,就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领地,这两家就都不敢轻举妄动去支援了。他们彼此间还有深仇大恨,肯定都担心对方出卖自己,因此也无法
立刻合兵进攻上月城。”
“这样一来,三好义兴的姬路城就要再多等几天才可能有援军了,治部殿下和羽柴殿下可以趁机将姬路城攻下,再西进援护你们,整个播磨的大局就定下来了!”尾藤知宣一边快速描述着大好的前景,一边环顾四周。山中幸盛和雨秋佑仍然面色严肃,但尼子家的众人明显已经有些意动了。
山中幸盛还想开口,可是尾藤知宣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忽然话锋一转,对着尼子胜久等人郑重地承诺道:“我家殿下已经将计划上报给了织田大殿,得到首肯。大殿允诺,只要尼子家完成任务,事后就将上月城周围10万石的领土赐予尼子家,作为尼子复兴的根基!”
此言一出,雨秋佑立刻感到一阵无力。果不其然,尼子胜久等人闻言已经是眉飞色舞,立刻满口允诺下来。雨秋佑又看了一眼山中幸盛,失望的神色在后者眼中转瞬即逝,随即又是那副永远严肃正经的表情。
“福原大人,您要随我们一起来吗?”山中幸盛注意到雨秋佑在看着自己,开口问道。
雨秋佑一时语塞,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作何答复。他的任务是监视尼子家众人,此次理所应当要跟过去——因为尼子遗臣团即将孤悬敌后,和联军中断联系,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发生变故的。无论是敌方策反调略也好,自己这边的细作活动也好,肯定都会选择这个时机。
可是此行实在太过危险,若是上月城被合围,恐怕就是插翅难飞。别的不说,做父亲的雨秋平肯定不会同意让雨秋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就算雨秋佑想去,雨秋平肯定也不会批准。
想到这里,雨秋佑已经打算开口拒绝。可就在这一瞬,雨秋殇的影像就忽然在脑中浮现。
他看到自己的哥哥,在三日町时屹立在阵前,毫不畏惧地面对数十倍的敌人;他看到自己的哥哥在雪山上忍着一身伤痛,跃马挥刀,将上杉谦信斩于马下。
这两次…都比此次上月城之行要危险多了。
雨秋佑没有亲身见过那两幕,但是他曾经无数次将自己的身影与哥哥替换,因此那两幕在他的脑海里是如此真实,就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他幻想自己在三日町的绝境里力挽狂澜振奋士气、幻想自己在俱利伽罗的混战里一击制胜,幻想自己立下盖世功勋,幻想自己享受哥哥的欢呼——这本是该属于他的啊!
“当然。”雨秋佑神色决然地朝着山中幸盛点了点头。
天正六年(1578)8月28日上午,羽柴军抵达了姬路城前线。红叶军已经完成了对姬路城的半包围,惊蛰备正一刻不停地轰击着城墙——不过雨秋平知道,对于姬路城这样的大城来说,光靠炮击是没办法的。因此,常磐备、万钧备、涅槃备都已经做好了登城的准备。
“尼子家的奇袭也太乱来了吧。”雨秋平在本阵里看到羽柴秀吉大步走进来,立刻有
些困扰地高声问道。
“就是要乱来,咱们这次军事行动不就是在乱来吗!”羽柴秀吉一边哈哈大笑着走来,一边指了指姬路城,“你看,这不都乱来到姬路城下了?”
“乱来一次就行了,尝到了甜头还不见好就收?”雨秋平闻言连连摇头,“你们是真的赌徒心理,我受不了。”
“你这样发不了大财,永远是只能做做小本生意的庄稼汉。”羽柴秀吉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调侃道,“三好家已经被我们打蒙了,现在我们打得越是凶,他们越是怕,不用担心!”
“行吧,反正是你的部署,我可不多嘴。”雨秋平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昨天夜里雨秋佑给自己来信,汇报了尼子家的行动,并告诉雨秋平自己已经准备结束任务离开尼子军了,这让雨秋平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了。
“你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啊,分那么清楚干嘛!”羽柴秀吉笑着勾住了雨秋平的脖子,“主公把播磨许给我了,你还那么卖力地帮我打!够意思!”
“不是还许给尼子家10万石了嘛,怎么就都成你的了?”雨秋平也被羽柴秀吉逗乐了,反身拍了拍他的猴屁股,“三木城那里怎么说?”
“不好打,周围很多沼泽地,城还高,你那些大筒也没辙。”羽柴秀吉有些犯难地抓耳挠腮起来,那模样真的像一只猴子,“我让明智殿下在那里盯着呢。等咱们把前线搞定了,我在亲自回去对付那座城。”
“哦?这么胸有成竹?你已经有办法了?”雨秋平闻言一愣。
“嘿,我可是穷人家出来的武士,可不比你红叶那么阔绰。你嘛,攻城就是大筒啊,铁炮啊,把火药弹药都不要钱般泼水似的打出去,我可没那么多钱,要动脑筋的。”羽柴秀吉笑着眯起了眼睛,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半秃的脑壳。
“那城我看了,断粮可破之。”
天正六年(1578)8月29日下午,经过了一天多的跋涉,尼子遗臣团终于抵达了上月城下。羽柴军早就调略好的细作立刻在城内暴起发难,抢下了东城城门,迎接尼子军入城。山中幸盛一马当先杀入城内,不久后,尼子家的四目纹就在上月城头高高飘扬了。
雨秋佑刚刚一直追随着山中幸盛冲锋,目睹了这个武士勇猛难当的英姿。雨秋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了,可山中幸盛的武艺显然远在他之上,令他暗暗赞叹。不过,山中幸盛的打法实在太过拼命,很多次面临对方的致命攻击时,选择的都不是闪躲,而是进攻,从而迫使对方动作变形。
“山中大人,恕在下直言,您的打法太过冒险。”雨秋佑清理完了自己的伤口,对靠在柱子上草草用布料止血的山中幸盛道,“一个不留神,会死的。”
“马革裹尸本就是武士本分。”山中幸盛闻言却是有些轻松地笑了下,“不必在意。”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五章 轮换
天正六年(1578)8月30日。
尼子遗臣团奇袭上月城的行动大获成功,消息传到美作和备前后,浦上家和宇喜多家顿时乱作一团,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都担心自家的领地是否会威胁——因为他们不确定尼子遗臣团的背后是否会有更多织田家涌入。于是,本来已经集合好部队准备增援三好义兴的他们都停下了脚步。三好义兴见状急得不行,向双方都派出使者,给了他们两个方案:第一个是留下一个人牵制上月城,另一个人立刻率军前往姬路城支援;第二个是两个人一起合兵打下上月城,随后赶来支援。
浦上宗景立刻表示,如果要留下一个人在领地牵制的话,那只能是浦上家。浦上家上上下下都清楚地记得之前的事情——浦上家率军杀入播磨时,宇喜多直家在领内忽然叛乱,把浦上家扫地出门,让他们再来一次是不可能的。而宇喜多直家同样担心浦上家报复,在他出征时夺回领地,于是也拒绝了第一个方案。那么,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双方一起出兵上月城。
可是宇喜多家和浦上家这对冤家如何能顺畅合作?从出兵日期、出兵路线再到补给线,双方争吵不休,军队迟迟不能出发。三好义兴急得不行,告急信一封一封地往备前美作发,却依旧于事无补。
而此时,雨秋平和羽柴秀吉已经对姬路城展开了猛烈的袭击。在红叶军强大火力的压制下,姬路城城下町和周围的岩砦根本无法防守,三好义兴只得退回姬路城本城。而由于他手边的人数不足,无法应对织田军的四面围攻,三好义兴只得放弃了姬路城的三之丸,全体退守二之丸。雨秋家得以将火炮推上三之丸的城墙,对着二之丸、本丸和天守阁进行狂轰乱炸,打得三好义兴苦不堪言。羽柴军则在红叶军的火力掩护下蚁附登城,二之丸也在不久后沦陷。
三好义兴眼看局面已不可为——要是宇喜多家和浦上家的援军能到,他的军队总数就能达到15000人,再依靠姬路城的高大城墙,怎么说也能守上十天半个月。可是援军迟迟不到,三好义兴也只有弃城一条路了。如果他手边的4000三好军全死在这里,三好家就会彻底失去在播磨的立足之地。
攻城战持续了3天后,天正六年(1578)9月3日,三好义兴放弃姬路城突围。然而,即使三好义兴的旗本骑士拼死抵抗,他们还是难以在平原上摆脱上千骑兵的追击,在铜墙备的袭击下全军崩溃。红叶军趁胜追击,夺下了中播磨所有的城池。三好义兴匆忙逃到室津城收拢散兵,可是铜墙备随后就杀到了。三好义兴再次弃城,逃到了播磨最西边和备前接壤的赤穗城内——这已经是三好家在播磨最后的据点了。
“真是难以置信。”
天正六年(1578)9月4日下午,羽柴秀吉站在室津城的城头,一边眺望着濑户内海的波澜壮阔,一边对身旁的雨秋平感慨道,“咱们和三好家拉锯这么多年了,费了那么多事、打了那么多仗都没达成的目标,居然被咱们几个不到10天就要搞定了——三好家要被我们赶下海了。”
“那是咱们占了不用秋收的便宜,而且我们国会这次很痛快地
批准了出兵方案。”雨秋平笑了两声,据说是因为那些工人代表正闹着要给工人加薪,大家都没空搭理雨秋平的出征计划,随便就通过了。
“咱们只是暂时打下了播磨,但是三好家和毛利家的主力可还在呢。只有从他们的反击里守住播磨,咱们才算是成功。这就像打架里,我趁你不注意偷了你一拳,但是最后我能不能赢,还是要看之后你缓过来了,我还打不打得过你。”雨秋平看了眼南边的大海,又看了眼西边的官道,“军情司在四国的探子回报,淡路水军已经雨泷、志度、高松等港口停泊多日了,三好家的援军马上就要跨海而来了。毛利家的先锋也到备中国了,来到播磨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他们的总兵力可能接近80000,咱们算上明智殿下,手头可也就50000多人。这要是应付不好,播磨立刻就丢回去。”
“淡路水军还不知道会在哪里登陆呢,整个播磨海岸处处都要设防。你的红叶舰队赶紧从木津川口调来吧,别管那里了。”羽柴秀吉推了推雨秋平的胳膊肘,“主公那里我也去帮你说说。石山御坊不急于这一次,但是播磨这大好局面可是多年难得一遇啊!孰轻孰重,怎么会分不清呢?”
“我知道。我把涅槃备、万钧备留在你这里,然后我带着其他人去管播磨的海岸线。”雨秋平微微颔首,低声道,“今天早上,浦上家和宇喜多家已经把上月城包围了。上月城的解围和阻止毛利军东进播磨就都靠你了。”
“放心吧。”羽柴秀吉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我打算去明石城,让鸣镝备和燎原备把在淡路岛上待了两年的细柳备和酾酒备替换回来。”雨秋平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自己的怀表,“我要抓紧时间了,要抢在淡路水军登陆播磨之前把人换好。”
“快去吧,这里有我呢。”羽柴秀吉打发客人般朝着雨秋平挥了挥手。
天正六年(1578)9月4日,雨秋平带着常磐备、鸣镝备、燎原备、铜墙备、惊蛰备和特种连队开始东返。雨秋平安排常磐备、惊蛰备坐镇姬路城,随后率部继续东进。他打算在抵达明石后,通过明石海峡把鸣镝备、燎原备送上淡路岛,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换回来。然后让细柳备驻守御著城,酾酒备驻守神吉城,特种连队和铜墙备居后支援,以此来应对淡路水军的登陆。
9月5日早晨,织田信长的答复也到了。他同意雨秋平把红叶舰队调至播磨沿岸,抵御淡路水军。雨秋平指示让红叶舰队先回一趟岸和田港进行补给,随后再赶来岩屋港。岸和田城的池田恒兴奉命北进,加入了对石山御坊的保卫战里。
9月5日下午,雨秋平率领鸣镝备和燎原备抵达了明石城,和对岸的直江忠平取得了联系。
“太好了!殿下到了!咱终于能回家了!”
听到消息的御前崎仲秀在岩屋港炮台的指挥部里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川佑东也是喜形于色,就差摸出一瓶酒来喝了。直江忠平闻言则是长舒了一口气,两年的使命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岩屋城和岩屋港的指挥,会由查理来负责。这两年里,直江忠平每天都兢兢业业,
不是在办公就是在是视察,白头发都开始长出来了。他明白,自己不再是跟在雨秋平身后那个替他处理杂物的人,而是要独当一面负责近万士兵的生死。在他滴水不漏的指挥下,岩屋港和岩屋城以及周围的炮台固若金汤。三好军在最初的一年里还频繁发动攻势,不过每次都是在坚城利炮面前铩羽而归。后来,连攻击都少了,不过直江忠平却没有片刻松懈。
除此以外,补给问题、运输问题、疫病防治问题、思乡情绪排解问题…重重难题困扰着直江忠平,可是他从未和雨秋平抱怨一次,硬是在这孤悬海外的弹丸之地坚持了两年而没有半点纰漏。
如今,使命终于要结束了,直江忠平只觉得卸下了肩上重担,浑身的力气都从身体上流去。这两年来,重任在身,他甚至没有往家里写过一封家书。如今责任已去,对儿子的思念就再也难以抑制。他望向了海对岸——从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东的家书里,他得知了直江登平现在已经是惊蛰备的连长了,正在播磨前线奋斗。
等回家了,就能去看看他了。
“做好准备吧,站好最后一班岗。”直江登平微笑着向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东道,“今晚万万不可松懈,尽职尽责直到最后一刻。明天凌晨,殿下就会组织鸣镝备和燎原备渡海了。”
傍晚,小川佑东回到酾酒备的营寨——今天轮到他们驻守岩屋港和派台,而细柳备驻守岩屋城。他前脚刚回来,后脚就有大量的军官围了上来。
“大人!明天早上咱就可以回去了是吧!”上校连长宇治秀高兴奋地上蹿下跳,“咱可以回家了是吧!”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小川佑东闻言被逗乐了起来,“我这刚从直江大人那里回来,消息居然没你们快?”
“耶!”得到小川佑东的默认后,军官们立刻欢呼起来。第三连连长东野太一甚至凑到了小川佑东身边,不怀好意地问道:“殿下,您那怀里揣着的那瓶酒,是不是该给兄弟们喝了呀!”
“你们这帮贼娃子,就知道惦记老子的酒!”小川佑东警惕地退开两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怀里的酒——那是他几年前花大价钱从南蛮商人那里买的,据说是欧罗巴数一数二的葡萄酒,他现在都没舍得喝,一直揣在怀里。因为那欧罗巴人说,这酒酿得越久,越是甘醇可口。
“红叶军有军规在,军人在在职期间不得喝酒。”小川佑东义正言辞地喝止了起哄的部下们,不过他自己舌头却是痒得很。平日里,一旦有了放假喝酒的机会,小川佑东肯定会喝个酩酊大醉。但是这淡路岛上,可没有假期和在职之分,敌人明天都可能打来。小川佑东生怕自己喝酒误事,他这么个一天不喝酒就难受的大酒鬼,居然生生地忍住了两年,滴酒不沾。如今马上就可以换岗,他一想到明天或者后天说不定就能暴饮一顿,只觉得嗓子都按捺不住了。
“但是今天不行,要喝回去喝,我请你们喝个痛快!”小川佑东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体内的躁动,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部下们道,“回去弹压部队,今夜绝对不准有任何松懈!违者军法处置!”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六章 浓雾
天正六年(1578)9月6日凌晨,天还乌黑着,雨秋平就已经在组织红叶军渡海了。
因为在半夜,他刚刚收到细作冒着巨大风险乘着小船连夜送回来的消息——在四国岛上的三好长庆本队、十河一存赞岐众和三好长治的阿波众都已经在昨夜登上了淡路水军的船只。他们之所以在半夜上船,忍受一夜的颠簸,目的只有一个——今天清晨的奇袭。雨秋平立刻通知整个播磨海岸线全部警戒,严防三好军登陆。而他也为此提前了轮换的时间,点着大量的火把和灯笼也要在夜里行动,一定要在三好军登陆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接回大陆上。
时间很紧迫,雨秋平甚至都有些懊恼,觉得不该在战前就进行轮换。要是早知道三好家秋收这么快、来得这么快,他就打完这仗再把淡路岛上的人接回来了。可是一想到这场战争可能会旷日持久,一直拉锯到明年春耕,他就不忍心再让淡路岛上的士兵多待几个月。而他之前都已经承诺好了要在今天轮换,士兵们都心心念念、思乡心切,若是告诉他们回不起了,肯定会损害士气和军心,他也对不住自己“一诺千金”的名声。
不过,即便如此,雨秋平依旧非常谨慎。他坚持要先把鸣镝备和燎原备送到淡路岛上,接过了岩屋城和岩屋港的防卫后,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接回来,坚决不能露出破绽。毕竟根据情报显示,安宅冬康的淡路众还留在淡路岛洲本城,随时有可能发动攻击。
红叶舰队在昨晚刚回到岸和田港,正在进行补给和修整,同时还有新船只的编制工作。伊丹康清向雨秋平表示,至少需要两天才能准备就绪。不过雨秋平本来也没有用红叶舰队去阻挡三好军登陆的想法——反正即使红叶舰队护住了播磨海岸,淡路水军仍然可以绕路到毛利家的领地登陆。真要是那样,雨秋平和羽柴秀吉就要在陆地上面临毛利-三好联军的压力。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三好军在播磨海岸线登陆,从而给了织田军分而治之的机会。
想着想着,不觉间天色已经微微亮。雨秋平看了眼怀表——寅时七刻。随着天色亮起,雨秋平也看到了海上的浓雾——能见度非常地差。这种浓雾,估计要到中午前才差不多能消散。在这样的天气下,任何抢滩登陆都是不可能的——船只十有**都会触角或是搁浅。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早上的播磨海岸线应该会是安全的,这浓雾帮了雨秋平大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进行轮换。
浓雾同样让明石海峡的能见度非常糟糕,红叶军在两岸和海峡中的运输船上都打起了大量的火把灯笼,标示出船只的宽度和海岸的轮廓。在一些容易触礁搁浅的地方,直江忠平还派了很多人用火把摆出警示的形状,而在适宜登陆的地方,则挥舞着灯笼来指引。
折腾了许久,燎原备总算是被送上了淡路岛。岩屋港周围立刻欢声雷动,燎原备在海岸边整顿后也立刻朝着岩屋城进发——细柳备会和他们交接城池。而接下来要在浓雾的海峡里渡海的,就是鸣镝备了
。等到鸣镝备接替了守卫岩屋港和沿海炮台的酾酒备后,淡路岛上的守军就将开始返航。
雨秋平站在高处,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海雾里的火把长龙和海岸线边星星点点的灯笼,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惬意。海上西南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身上的红叶披肩沙沙作响。
卯时七刻,靠着大量运输船的工作,鸣镝备的登陆工作也已经完成了大半。虽然海上的浓雾迟迟没有散开的意思,但是红叶军靠着超强的执行力还是克服了这一问题。根据实时汇报,细柳备已经带着燎原备熟悉了岩屋城的城防,交接工作也快要完成了。已然有不少酾酒备的部队带着先期登陆的鸣镝备到岩屋港和大量海防炮台那里去,向他们传授海防的经验。
海风有些大起来,吹得雨秋平有些迷眼睛。雨秋平微微向左转了转身,面朝着东南的方向,这样西南风就吹不到眼睛了。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周围的侍卫们却一个个都惊叫起来:“搁浅了吗?还是有船撞了?”
“嗯?”雨秋平匆忙转过身来,不过心里到没有太多慌张——这种浓雾天里渡海,即使有人指引、有灯火指示,出事故也是在所难免——不过情况显然和他想象地不大一样。出事故的地点是在岩屋港最西边的几处炮台边,那里的火光比较稀疏——因为也没几艘船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登陆。雾很浓,雨秋平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情况,只是能大约看出那里的火光有些散乱,应该是发生了事故。
“被风吹到那里去了吗?可是这是西南风啊,怎么会吹到西边?”雨秋平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立刻挥手示意旗手,让他用枫鸟旗发出警戒的指示。只是雾太大,能看到的人不多,雨秋平立刻让人点起篝火示警。然而,就在侍卫忙前忙后之时,海对岸的混乱迅速扩大了。越来越多的地方的火把开始混乱,灯笼也成片成片地散乱——岩屋港西边那些负责海岸指引的酾酒备辅兵显然已经陷入大乱。隐约间,雨秋平还能听到嘈杂的声音。不久后,岩屋港的炮台甚至腾起了火光,连续不断地响起了炮声。
“发生了什么?”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却一无所获——浓雾让海峡两岸几乎没有任何沟通的能力。雨秋平让传令兵乘一艘快船立刻到海那边询问情况,传令兵不久后就回来了,船上还载着一个鸣镝备的军官。雨秋平认得他,那是鸣镝备第二连连长久武长贺。看到这么高级的官员来了,雨秋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敌袭!”久武长贺还没等船只靠岸,就急着跳入水中,踏水朝着雨秋平冲来,一边高声喊道,“数不清的敌人…三好长庆、十河一存的旗号都在!淡路水军载着三好军奇袭了岩屋港的炮台!”
“什么情况?他们不去播磨,反倒来奇袭淡路!”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顿时一紧,但是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迅速冷静下来,“立刻向全播磨的友军告知情况,我们被摆了一道,三好军去淡路了!”随后
,他又转过头来,向久武长贺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很不好!雾太大,我们的炮击效果非常糟糕!而且淡路水军有不少都已经冲入了明石海峡,我们不敢乱开炮,害怕误伤友军!”久武长贺指了指还在明石海峡里运输人员的雨秋家的船只,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言述,“很多很多的三好军登陆了!淡路水军的运输船几乎不管不顾地一头往有火光的地方去撞,哪怕触礁搁浅,也要把三好军送上来…这是要拼命啊。”
“如果有很多三好军的话,那他们的船只应该非常密集,让炮台朝着西边海面开火,肯定有斩获!”雨秋平快速给出了指示,随后又问道,“在这种雾天抢滩登陆,三好军根本不可能形成滩头阵地也不可能有效指挥,为什么你还说战况糟糕?不应该是我们一边倒的胜利吗?”
“鸣镝备和酾酒备正在交接,海防炮台非常混乱,指挥系统全完了。雾太大,旗帜看不到,现在红叶军基本也都是在以班、排为单位作战,而且很多铁炮手都不敢开枪,害怕打到友军。”久武长贺的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完全是乱战了…像是在夜战一样!整个海边全乱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但是在乱战里,咱们的长枪阵排不上用场…比刀法的话,不是那些武士的对手,很多地方都在节节败退。”
“我没去过那边的海滩,我对那里的情况没有概念。”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久武长贺沉声道,“你给我个判断,沿海的战况会怎么样?”
“沿海的海防炮台…估计要麻烦了。炮台一丢,岩屋港也够呛,我们之前守护岩屋港都是靠炮台对淡路水军的威慑。这次淡路水军全部过来的话,红叶舰队不在、炮台也丢了,我们也守不住岩屋港,明石海峡的控制权也要丢给他们了。”久武长贺眉头紧锁地低声道,“但是岩屋城内的细柳备和燎原备已经反应过来了,岩屋城绝无问题。”
“登陆的三好军总数呢?”雨秋平再追问道。
“不清楚…但感觉不会少。”久武长贺有些犹豫地答道。
“你有看到十河一存和三好长庆的马印吗?”雨秋平又快速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倒是没有,但是那些武士战力高昂,刀法精湛,肯定是旗本。”久武长贺这次斩钉截铁地判断道,“在下绝不会看错。”
“好。”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对身后的传令兵和旗手道,“下令立刻终止剩余部队的运输,所有海峡中的运输船立刻避让。靠岸的就近登岸,离岸远的立刻向东边海域退避。”
“传令,让直江忠平全权负责岩屋港上四个备队的指挥。如果找不到直江忠平的指挥部,就依次找顺位最高的指挥官。”
“让红叶舰队立刻从岸和田港来援,然后…”雨秋平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深深地扶额道,“告诉羽柴殿下,红叶军有四个备队困在了淡路岛上,我现在手边没几个兵了,他已经没多少后援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七章 孤岛
天正六年(1578)9月6日上午,当海上的迷雾逐渐散去时,情势也大概明朗了。岩屋港的海滩边横七八竖倒着大批大批的两军尸体,岩屋港周围的沿海炮台大多数已经落入三好军手里。在炮台上高高飘扬的,正是十河一存和三好长治的马印。
红叶军基层军官缺乏自主应变能力的问题再一次暴露了——上一次是大雪,这一次是浓雾。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官有着极强的执行力,士兵间的配合也非常娴熟,但是一旦失去了指挥系统和上层的命令,所有军官的判断都会趋于保守。与这相比,三好家的那些武士反倒是更加敢打,这才混战中给三好家带来了巨大的优势。他们一个个地攻克了红叶军的炮台,将红叶军从海边驱赶了出去。而淡路水军也有很大一部分进驻了岩屋港,封锁了明石海峡。
不过,即使如此,三好军仍然付出了更大的牺牲。首批登岸的人几乎全是精锐武士,而他们也在乱战里伤亡惨重。红叶军倒在海滩周围的人数虽然不少,但是很多都是由辅兵承担的。而在浓雾中对海岸发动袭击,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量事故,不少船只触礁搁浅。
在雾散后,直江忠平立刻快速恢复了指挥,原本乱作一团的鸣镝备和酾酒备也飞快地完成了建制重组,并在查理和小川佑东的指挥下对沿海炮台发动反攻。然而,由雨秋平这个防御大师亲自操刀设计的防御体系实在是太坚固了。即使三好军里没有熟练的炮手以至于火炮的准星很差,但是那密集火力还是让红叶军的反攻铩羽而归,反倒是留下了一地尸体——这是红叶军第一次面对自己最擅长的棱堡与火器的防御模式。
“当时怎么会把岩屋港对着岩屋城的这一面修得这么坚固的?”小川佑东见状气得直跳脚,对着岩屋港破口大骂道。
“当时担心岩屋城可能会失守,岩屋港和周围炮台可能两面受敌,所以两面的防御都是殿下亲自设计的。”查理在一旁替小川佑东解释道,“放弃吧,我们没有攻城重炮,拿这些炮台和棱堡没办法的。”
“可是不抢回这些炮台——明石海峡就夺不回来!”小川佑东在淡路岛上戍守了两年,比谁都清楚那些炮台的威力,连珠炮般地嚷嚷道:“几十门对着明石海峡的炮呢啊…任何敢开进明石海峡的船都会被瞬间轰杀成渣。我们这两年,就是靠着这炮台让强大的淡路水军不敢靠近明石海峡一步。现在这些炮台被他们抢去了,我们红叶舰队也开不过来!红叶舰队开不过来的话,明石海峡就夺不回来。明石海峡不回来,我们这四个备队的人就都要被困在这岛上!”
“再冲一次,把细柳备也调过来一起冲,他们也熟悉炮台。”小川佑东走到查理身前,向军衔比自己高的查理要求道。查理不会不明白海防炮台对明石海峡的重要性,因此也陷入了犹豫。就在这时,情况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两位大人,三好军在整个淡路岛西南大规模登陆了,三好长庆的马印已经出现在淡路岛上,很有可能会北上了。再继续攻击炮台,有被两面夹
击的危险!”一个细柳备的传令兵匆匆找到了查理和小川佑东,“直江大人让两位大人先回岩屋城!殿下的指示已经到了,让岛上坚守待变,不要再用人命冲炮台了!”
“那炮台不抢回来,我们怎么回陆上去?”小川佑东骂骂咧咧地一边下令,一边对传令兵抱怨道。
“殿下已经将红叶舰队紧急调过来了,会由红叶舰队给淡路岛解围。”
天正六年(1578)9月6日下午,播磨国上月城。
上月城被包围已经好几天了,不过都在尼子遗臣团的奋战下坚持下来。昨天晚上,远远的东南方已经可以看到羽柴军、雨秋军的旗帜了,上月城内顿时欢声雷动。9月6日早上,羽柴军和雨秋军抵达了上月城外围,总兵力达到15000人,瞬间压倒了宇喜多直家和浦上宗景的那12000人。宇喜多家和浦上家只得解除了上月城的包围,全军驻扎在城西,上月城也成功地和织田军取得了联系。羽柴秀吉要求他们继续坚守,并等待里应外合的信号。
“援军终于来了。”雨秋佑见状长出了一口气。几日的奋战下来,他现在已经灰头土脸,身体也累得不行。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哥哥能立下那样的大功,靠得绝不仅仅是时运。
“没那么容易。”山中幸盛就仿佛一个战斗机器一样,即使每次守城战都亲自拼杀在城头、即使身上多处负伤,却始终精神抖擞地四处巡视。他拍了拍雨秋佑的肩膀,指了指西方,“看吧。”
雨秋佑向西边望去,只见在备前国通往播磨的官道尽头,逐渐出现了一片黑点。那片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最终变成了一条洪流。等到他们逐渐走近,雨秋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旗帜——一文字三星。
“果然来了。”山中幸盛握紧了自己腰间的佩刀,拳头上青筋绷起,脸上也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气。
雨秋佑回头看了看所有城头的尼子家士兵,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与山中幸盛如出一辙——歇斯底里的愤怒和仇恨,一个个咬牙切齿着恨不得把来人生吞活剥。
“你们…”雨秋佑被尼子遗臣团的样子吓得不轻,他们对毛利家怎么会有如此深的仇恨?
一旁的一个尼子家普通足轻看出了雨秋佑的疑惑,干笑了两声后,低声道:“好叫大人知晓。俺家里侍奉尼子家十代人了,世世代代都给尼子家打仗,家里的田也是尼子家给的。后来毛利家来了,把俺们祖辈侍奉的尼子家灭了。抢了俺家的田,杀了俺的祖母和姐姐,俺娘也在逃跑时饿死了。俺父亲是和毛利家作战时死的,俺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是和毛利家作战时死的,俺三个叔伯都是被毛利家的人杀的。俺妻子被毛利家的人抢了,还把俺的孩子给杀了。俺就算转世到地狱,也要找到毛利家的人,把他们砍个精光。”
足轻的话引起了周围士兵的一片附和声,本来已经劳累不堪的他们在看到如此光景后,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能和毛利家死战一场。
然而,现实却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冷水。上月城外的织田军突然停下了向上月城进军的脚步,而是远远地留在了官道上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管我们了吗?”雨秋佑看到织田军的举动后有些诧异。
“敌军来势汹汹,我们势单力薄,分兵驻守、互为掎角之势也不失为一条路。”山中幸盛虽然眉宇间也有了一抹忧色,但是却依旧鼓励着大家。
“根据事前的情报,毛利家的总人数估计会有三万到四万左右。”雨秋佑回头看向了东南的方向,“紧靠现在这15000人是挡不住的,应该要进一步派援军过来。”
“其他各部还要继续包围三木城,同时还要提防三好军。”山中幸盛拍了拍城垛,低声道,“这里要靠我们自己了。”
“不可能的,后面还有7个备队的红叶军呢,挡住三好家的登陆部队肯定绰绰有余,抽出一点来这里支援绝对没问题。”提到了援军,雨秋佑倒是信心满满。
然而,他指望的7个备队的红叶军,有4个已经被困到了淡路岛上。由于岩屋港炮台的沦陷,明石海峡已经被淡路水军控制,他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在红叶舰队抵达前,雨秋平也完全失去了播磨沿岸的制海权。由于淡路水军随时都可以载着三好军在播磨的任何一个地点登陆,现在留在播磨的常磐备、铜墙备和惊蛰备已经是如临大敌,一刻都走不开,更别提去增援了。
此刻,雨秋平正站在明石城头,望着被淡路水军环绕的淡路岛。而被三好军包围的岩屋城,就像是淡路岛那样的孤岛一般。
“该死…”雨秋平现在回想起早上的奇袭,还能气得发抖,“怎么就没有设防呢…一门心思想着的都是淡路水军会去播磨,一门心思想着的都是雾天不可能登陆。居然在渡海时,把红叶舰队派回去补给了,明明应该让红叶舰队护航的。”
“果真是不能轻敌,可是人永远改不掉轻敌的习惯,我算是发现了。”雨秋平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人类从历史中汲取的最重要的经验就是人类永远不会从历史中汲取经验。”
他手里拿着的是联合参谋部在得知淡路岛遇袭后紧急发来的海岸防线布置图,以免三好家再次奇袭。雨秋平已经按照这个要求布置下去,常磐备、铜墙备和惊蛰备正在部署阵地。靠着这3个备队,想要防守整个海岸线是不可能的,只能重点防御了。明智光秀也在逐渐从三木城包围圈上抽调人手,赶来前线支援。
雨秋平看了眼淡路水军的阵势——大大小小八百余艘船只下饺子一般地漂浮在附近的海域上,这是濑户内海的霸主,也是日本海上的第一势力。想要给岩屋城解围,红叶舰队就必须要解决掉这支海军。不过,雨秋平对此却很有信心。红叶舰队在几年前的海战里就已经轻松地击败过淡路水军三分之一的兵力了,而此刻的红叶舰队经过两年的磨炼和新增加的舰船,实力更是今非昔比。
“只要敢决战,你们就不是对手。”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一触
天正六年(1578)9月7日清晨,淡路岛周围再起升起了浓雾。不过这一次,隐藏在浓雾里的不仅仅是淡路水军了,还有全师而来的红叶舰队。
“雾太大,敌情不明,不要盲目行动。”站在旗舰河内丸的舰桥上的伊丹康清反复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可是还是在浓雾里一无所获。红叶舰队此刻正徘徊在岩屋城东南十里外的海域上,暂时还没有发现敌人。
“昨天最后的情报是,淡路水军包围了整个淡路岛,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部署显然改了。”伊丹康清转身回去查看海图,斟酌着权衡着局势,“岩屋城上火炮的射程很远,淡路水军不可能紧靠着岩屋城的海岸,想要包围全岛肯定要多往外海靠——那我们就应该能看到他们在此处的舰队,可是现在一无所获。”
“淡路水军可能在昨晚撤回淡路岛的港口修整了。”伊丹康清用手指逐一在淡路岛的港口上划过,“北边的岩屋港,东边的洲本港,西边的福良港和志知港…淡路岛能停泊大量船只的港口就这几个了,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
“等雾散开吧。”伊丹康清眉头紧锁地又看了眼天色,“殿下把整个舰队的全权指挥权都给了我,这是红叶舰队和淡路水军的决战,我必须慎重行事。而且…殿下的那个计划…”
不久后,卯时八刻,晨雾逐渐散开。迎入伊丹康清眼帘的,是无比空旷的海面——整个淡路岛以东的海面上,看不到一艘淡路水军的船只,连远处的洲本港里都是空空如也。
“撤围了?”伊丹康清有些疑惑,“东边海岸不留人的话,我们不是可以直接靠岸就把岩屋城里的备队接走了吗?”
“报告大人,北边的岩屋港也没人,淡路水军没有驻扎在岩屋港内。”一个观测斥候很快地读出了岩屋城上篝火的信息,“岩屋城那里看得很清楚。”
“果然。”伊丹康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虽然他早知道会如此,但是他其实并不乐于见到这个情况——因为这样的话,雨秋平那个冒险的计划就要实施了。
“即使岩屋港里一艘船都不留,咱们的舰队也过不了明石海峡。”小山昌真错读了伊丹康清的神色,还以为他要下令红叶舰队进入明石海峡,“咱们又不是不清楚,岩屋港周围那么多炮台、那么多海防重炮,足以把任何一艘通过岩屋港的船只轰沉。把舰队往明石海峡派就是送死,我们这80艘船能闯过去20艘就是福大命大。”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伊丹康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现在去接两个备队回岸上吗?”小山昌真指了指岩屋城的方向,“本来还打算恶战一场解围呢。这倒好,淡路水军自己让开了。”
“不行,要是我们在岸边开始接人上船,淡路水军突然冲出来,我们就完蛋了。”伊丹康清摇了摇头反驳道,“他们很有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而且就算把两个备队接走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岩
屋港拿不回来,淡路水军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再次包围淡路岛,留在岩屋城上的守军还是会面临危机。”伊丹康清放下了望远镜,随手把他揣进了怀里,“除非放弃岩屋城,但那是不可能的。为了堺町商船的安全,我们必须要控制明石海峡,那就必须要把岩屋港和炮台抢回来。”
“可是岩屋港和炮台是抢不回来的,至少从海上是抢不回来的,永远不可能靠着舰炮和海防炮对轰。”小山昌真十分悲观地泼着冷水,“只能靠陆地上抢…可是陆地那边的防线也没办法突破。殿下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的本事,他规划的防御体系可是够我们吃一壶了的。而且现在那里的指挥官还是那鬼十河,我们更是没辙。”
“对于这种绝对无法攻陷的堡垒,只有靠长期包围和断粮这一种方法。”伊丹康清再次从怀里掏出了望远镜,对着岩屋港的方向看了起来,对那坚如磐石的防御工事只有叹气。
“可是那岩屋港就卡在明石海峡里,想封锁围困岩屋港,就要把明石海峡的两头都封锁住。我们现在只能封锁明石海峡的东边,可是西边照样能有物资运进来。我们想把西边也封锁起来,可是我们又没法直接通过明石海峡,那就只能绕着淡路岛走一圈跑到西边去。可淡路水军绝不会看着我们淡路岛一周,他们肯定会在淡路岛和四国岛之间的鸣门海峡阻击我们。鸣门海峡那么窄,到时候几百艘船往那里一堵,我们怎么过得去?”小山昌真对眼前的局面非常绝望,“除非淡路水军傻到跑到外海和我们来一场大决战,然后被我们击溃,一路追过鸣门海峡。不然,我们哪里过得去?”
“红叶军从不畏难。”伊丹康清最后看了眼明石海峡,脸上露出了一抹复杂的微笑,随后转身望向南方,高声道:“满帆,向南冲过纪淡海峡!淡路水军肯定躲在淡路岛的西南!”红叶舰队得到命令后全员扬帆,顺着海流快速南下。
“来了。”
此时,淡路岛南侧的水域上,安宅冬康率领着淡路水军正在此严阵以待。洲本城已经点燃了篝火,汇报了红叶舰队的动向——全速南下。
“他们没有硬闯明石海峡。”安宅信康看到信号后有些失望地道。
“他们不傻,全日本也不会有人这么傻。”安宅冬康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决战要来了。决定濑户内海是谁的天下的决战,马上就要来了。”
“我们会输吗?”安宅信康因父亲的语气而微微有些不安。
“不知道,从来没有人会知道。”安宅冬康的话十分沉重,表情却是舒展开了,格外地轻松,“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不会有人想到,三好军这次近乎一赌国运的搏命奇袭,是由一向温文尔雅、保守谨慎的安宅冬康提出的。这次计划万一有了差池,不仅三好家会失去播磨,甚至会失去淡路、失去淡路水军,乃至于全军覆灭。
但是安宅冬康力排众议地说服了自己的兄弟,让他
们答应了自己的行动。他的理由很简单——
“现在我们还有和雨秋红叶搏命的机会。但让他继续发展下去,我们以后连搏命的机会都没了。”
安宅冬康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三好义贤死后,全天下恐怕没有人比安宅冬康更清楚地意识到了雨秋家和雨秋红叶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如果红叶军的陆军的强大还可以理解的话,那红叶舰队的横空出世却是对全日本旧势力的一次当头棒喝。谁能想到,那支草创数年的舰队,居然能够战胜横行濑户内海数百年的淡路水军?水军不比陆军,需要长时间的积淀才能拥有强大的实力,但是红叶舰队就是靠着那安宅冬康难以想象的坚船利炮完成了跃迁。
“不能再给他们发育的时间了,要让他们到此为止。”安宅冬康在自己心里下定了决心。每一次迎战红叶舰队,他们都会拿出新的船、新的炮,这日新月异的发展实在太过惊人,淡路水军根本跟不上。只能趁着淡路水军还能靠着数百年积累的实力奋力一搏的机会,去毁灭红叶舰队。
这不仅仅是淡路水军和红叶舰队的对决,还是三好家和雨秋家的对决,更是旧日本和新势力的对决。
想到这里,安宅冬康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可是心情却没来由地轻松起来——这不是大战开始前该有的状态,哪怕他是一个戎马数十年的老将。在大战一触即发之前,安宅冬康居然饶有兴致地探索起了自己的心态——为什么会如此轻松呢?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结果了吗?
“殿下!发现敌军!”
爬在旗杆顶端的水手朝着安宅冬康高呼道,打乱了他的思绪。安宅冬康旗舰上的水手和士兵们立刻涌向船舷,朝着远端东边望去——在淡路岛的东南海角,逐渐拐出了一只庞然大物。
“是河内丸!”不少上一战里与这艘巨舰交火过的淡路海贼们纷纷惊呼起来,“就是这艘比我们最大的安宅船还要大几倍的船!”
“天呐。”即使安宅信康之前已经在一次红叶舰队来明石海峡巡航时见过这艘巨舰,但是和它在战场上面对面还是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这真的是能够击沉的船吗?”
然而,惊讶于恐慌并没有借此结束。因为就跟在河内丸后面,海角后又驶出了第二艘、第三艘如此庞大的巨舰。整个淡路水军的武士、海贼、水手们都在瞬间噤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来没有巡航过,这是新的船。”只有安宅冬康一个人依旧面不改色,冷静地看着河内丸身后跟出的巨舰。他不知道,那是红叶舰队新添置的两艘战列巨舰——和泉丸和纪伊丸。
随着红叶舰队从海角中全部拐过来,淡路水军也得以看到红叶舰队的全貌——3艘战列舰,20艘巡洋舰,以及60艘驱逐舰。虽然总数不过淡路水军总数的十分之一,但是这支舰队那一百多门火炮的火力却足足有淡路水军的十倍以上。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九章 即发
“敌舰大约400艘,后面的看不清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是淡路水军的主力。”伊丹康清用望远镜快速估算着敌人的人数,同时看了眼身后的阵势,“现在是白天,我们是顺流,濑户内海的海流是从纪伊水道涌入鸣门海峡的,淡路水军逆着洋流列阵,转向不易,是我们的大优势。而且,他们明明只要堵在鸣门海峡就能阻止我们绕过去封锁明石海峡了…为什么真的跑到外海来和我们大决战?决战的话,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们的坚船利炮?”
“安宅冬康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伊丹康清十分费解地将望远镜的目光停留在了安宅冬康的马印上,“真是…”
“可能是想要集中兵力,又不想在岩屋城的视野下与我们开展,于是索性躲到了淡路岛南边吧。”小山昌真提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伊丹康清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不管如何,战列舰和巡洋舰成一字长蛇阵,从敌舰队东南方掠过,以侧舷炮轰击。剩下的驱逐舰在阵后待命,待射击结束后就以舰首炮冲阵!”伊丹康清利用海流完成了布阵,“开始进攻!”
在伊丹康清的指示下,红叶舰队像上一场海战那样,以一字长蛇阵从侧面接近淡路水军的庞大阵势。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个个侧舷炮窗被打开,一个个乌黑的炮口被从炮窗里推出,对准了淡路水军的方向。等到进入开火距离后,伊丹康清的旗帜挥舞了两下,三艘战列舰上的侧舷炮就点名一般依次打响。炮口火光一闪,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后坐力传来,拉着缆绳的水手使尽全力才没让火炮飞出去,船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门门火炮依次打响,船上的炮手和水手在颠簸里努力作业,将炮弹泼洒向淡路水军。
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上,淡路水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还击,只能默默忍受着炮弹的洗礼。黝黑的弹丸砸向淡路水军的船只,大多数炮弹没能命中,只是在船只边上掀起巨大的浪花,不少小早船挣扎着控制着平衡,一不留神就会被掀翻。而少数碰巧击中船只的弹丸,立刻就会响起剧烈的碰撞时。打到船体的弹丸会给船一个剧烈的冲击,把上面的人摔个鼻青脸肿。而有些弹丸直接砸到了甲板上,立刻就可以看到断臂残躯和鲜血飞溅。
等到巡洋舰也进入了攻击范围,红叶舰队的炮火就变得更加凶猛,连珠串般的炮弹飞向淡路水军的船队,将外围的船只打得七零八落。不时有船只的甲板屋坍塌、桅杆横断,甚至有不少小船被直接击沉。淡路水军的小早船疯狂在船队里穿梭,拯救着落水和转移的人员。
“奇怪了。”伊丹康清一直站在舰桥上,此刻战局大好,他却是有些不解,“淡路水军为什么干站在那里挨打,也不还手?他们为什么不冲过来缩短距离,这样也好反击啊!”
“可能是逆流吧,觉得冲过来也是挨打。”小山昌真试探性地解释道。
“不清楚…”伊丹康清眉头紧锁,战况此刻已经和他想得不大一样了。他本来想靠着炮击逼迫淡路水军
冲出来,再打散淡路水军的阵型,最后再让己方的驱逐舰进行冲阵。
“他们要是不还手,我们就这样慢慢打,也能把他们都打死。”小山昌真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嘲讽地看着淡路水军的阵型。
“不可能,我们没有足够多的弹药把那八百多艘船都干掉,也没有时间…我们要快点解决淡路水军,抢回岩屋港,播磨的路上战线还在告急呢。”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有些认输般地摇了摇头,“如果这炮越造越大,未来的海战…说不定真的能考对轰来解决。但我们现在这些火炮,不靠近距离的跳帮和枪战,永远是打不赢的。既然淡路水军阵型不乱,我们也就别在这里轰击了。安宅殿下,算您厉害,但是就算是近距离冲阵,红叶舰队也不会输给你。”
“传令全军,冲阵吧。淡路水军摆明着就想甘挨打拖延时间,我们浪费不起时间。”随着伊丹康清下令,马印再次挥舞起来。红叶舰队的战列舰和巡洋舰看到旗语后,纷纷停止了炮击,缓缓地开始转向,朝着淡路水军的阵型冲去。而远处的红叶舰队驱逐舰,也一个个开足马力向着淡路水军冲来。一路上,红叶舰队的80余门舰首炮一刻不停地轰击着淡路水军的船只,再次将淡路水军外围的船只打得狼狈不堪,可是阵型却依旧丝毫不乱。
“这是…下锚了吗?”伊丹康清实在被眼前的景象给弄迷糊了,“不下锚的话,怎么可能一动不动?”
等到红叶舰队冲入淡路水军的阵内,伊丹康清才发现自己猜得没错。淡路水军外围的船只基本都下锚了,就定在原地战斗,而内圈中也有不少船只落下了船锚。
“这真的是在海战吗?”伊丹康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下锚的船只,“海战贵在机动,淡路水军的小船在乱战里也比我们灵活…结果他们居然全体下锚,自己放弃了机动性,不就相当于自断一臂吗?”
伊丹康清说得不错,大量下锚的淡路水军根本不是红叶舰队的对手,在红叶舰队的冲阵下毫无还手之力。红叶舰队的铁炮、火炮肆意倾泻火力,淡路水军那些下锚船只上的水兵根本无力还击,一个个抱头卧倒躲在船舷边,丝毫没能形成抵抗。那些还能活动的船只则节节败退,簇拥着安宅冬康的马印向着西边的鸣门海峡逃去。
“上一战把他们打破了胆了吗?连应战都不敢?害怕被我们打散阵型,就自己落锚?”之前一直很悲观的小山昌真此刻已经轻松地笑了出来,“这淡路水军不过如此,安宅冬康也不过徒有虚名。”
“不要轻敌。安宅冬康纵横濑户内海多年,怎么可能是欺世盗名之辈?毛利家当年叱咤风云的三岛水军都摆在了淡路水军的手上,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弱。”不过,伊丹康清却比小山昌真要谨慎得多,他眼里死死地盯着安宅冬康的马印,生怕他下达任何命令。
“追,追着安宅冬康的马印打。把他的旗舰打沉了,淡路水军就没不可能翻盘了。”伊丹康清再次让旗舰下令,追击逃跑的安宅冬康。不过,安
宅冬康此刻掉头逃跑,也是顺着海流,在这混乱的战场,红叶舰队的大船一时间还追不上。
“让他们不要去管那些已经下锚等死的船了!那些船只已经士气全无,管他们干什么?追击还在抵抗的敌人!追击安宅冬康!”伊丹康清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大量红叶舰队的船只都对着那些下锚停在原地的船只狂轰,可是那些船的水手早就全员卧倒或是躲进船舱,放弃了抵抗,那红叶舰队的攻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在伊丹康清的严令下,红叶舰队这才收拢了部队,在战场上穿梭分割,直追安宅冬康而去。每次红叶舰队快要追上时,淡路水军就会分出一部分船队回来断后,阻挠红叶舰队的行动。就这样拖了半天,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红叶舰队还是没能追上安宅冬康的主力,让他们成功逃过了鸣门海峡。在鸣门海峡的狭窄地带,淡路水军节节抵抗,在红叶舰队的炮火下损失愈发惨重。
“追过去,咱们本来也是要穿过鸣门海峡再北上,绕到淡路岛西边的!”伊丹康清看了眼身后那两百多艘已经下锚、毫无战意的淡路水军,又看了眼前方节节败退的淡路水军,兴奋地高喊道:“全灭淡路水军就在今日!鸣门海峡北边,可能还有数百艘建制完好的淡路水军!把他们也干掉了,我们就赢了!”
“嘿!嘿!吼!”红叶舰队的官兵们同样有大吼回应着他们的指挥官。所有人都以为和淡路水军的决战会是一场大战,却没有想到局面进展得如此简单。舰船之间巨大的差距,是数量永远无法弥补的。在红叶舰队的西式战舰面前,日本的“棺材船”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地败下阵来,红叶舰队甚至连一艘船都没有损失。这不像是战斗,更像是征服。
“待会要小心!”即使已经胜券在握,伊丹康清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再三用旗语嘱咐全军小心,“待会我们要通过鸣门海峡最窄的地方,阵型会变的很单薄。海对面的淡路水军很有可能列好了阵势,万万不要大意!再警戒鸣门海峡两侧的海岸上,提防有没有要塞炮!如果有炮,立刻退后重整!”
“是,大人!”小山昌真满口答应下来,脸上却满是不在乎,低声嘟囔道,“他们的船拿咱们的船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什么好害怕的!”
“永远不要低估对手!”伊丹康清不满地瞪了小山昌真一眼,“不要轻敌。”
“那大人说,淡路水军还能有什么办法?”小山昌真不解地问道。
“火攻。”伊丹康清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最为担心的答案。他抬起头来看了眼已经逐渐往西边偏去的太阳,又看了眼船下的海水,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每一次他们给我们制造大麻烦,靠的都是火攻。”
“现在咱们是顺风顺流,他们是逆风逆流,如何火攻?这火攻不是烧自己吗?就算他们火攻,我们大不了撤到外面去嘛,他们又追不上。”小山昌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出了无数红叶舰队官兵此刻的心声,“大人不必过虑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章 传统
天正六年(1578)9月7日,午时四刻,鸣门海峡以北,安宅冬康的旗舰上。
“殿下,还要挡多久?”安宅冬康的副官面色沉重地向安宅冬康汇报,同时指了指南边鸣门海峡的战况,“红叶舰队的大筒太猛了,公子那里牺牲惨重,快挡不住了啊。”
“挡不住也要挡,这是我下给犬子的死命令。”安宅冬康以轻松的语气说着无比决绝的话,“还没到时候呢。”
是啊,还没到时候呢。
他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眼船下的海流,咸咸的海风不断吹在黝黑的脸颊上,拂起鬓角的发丝。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感觉,在他眼里仿佛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从他四十年前第一次在濑户内海航船开始。他在这濑户内海待了半辈子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片白云,一朵浪花,一块礁石,他都是那么的熟悉。他可以仅凭海风的咸度判断出天气,可以闭着眼在暗礁密布处航船,也可以看一眼天色就知晓明天的风向。这不是靠着什么科学先进的方法,而是靠着传统——一个漂泊了大半辈子的讨海人,继承了无数同样漂泊大半辈子的讨海先祖们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见闻与经验,又用自己每天的见闻与经验去验证,历经无数代才获得的力量。
这是传统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对抗一切新时代的挑战者。
淡路水军在这片海域上数百年的积累,绝不会输给红叶舰队那些新式的坚船利炮。
“知道吗,濑户内海的海流并不是每天白天都从纪伊水道涌入鸣门海峡的。”
安宅冬康背着手仰着头,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听不见的伊丹康清对话,亦或是在和听得见的神明对话。
“或许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百年,这海流在白天都是不会变的。”
阳光有些刺眼,安宅冬康眯上了眼。
“但是今天中午,海流会逆。”
“这是数代讨海人才能目睹一次的异状,是安宅家祖辈相传的秘密,我就是为了今天的海流,才布置了这一切,准备了这场决战的。”
他缓缓地垂下头,闭着眼感受着风向和海风咸度那细微不可见的变化。时间的流逝在他那里仿佛停滞了,那一瞬间,他仿佛站在了那里几千年,经历了整片濑户内海日日夜夜、潮起潮落的整个历史。
涌向鸣门海峡的海流逐渐慢了,又慢了,随后停了下来。紧接着,海流逆了,逆向而动,从鸣门海峡倒灌入纪伊水道。随之而来的,还要随着海流而改变的风向。东南风止,北风起。
在安宅冬康猛地睁开眼的那一刻,锐利的杀气迸发出来。
“点火。”
“这海风怎么回事?这海流又是怎么回事?”
伊丹康清看着桅杆上的风帆逐渐停了下来,甚至朝着反方向鼓起;看着船下的海流逐渐停止,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涌来,并逐渐汹涌,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白天啊…大中午啊。”伊丹康清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难以置信地扶额,“怎么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为军之胆,他不能慌。全军上下再有经验的军官看到逆流出现后肯定都会慌乱,他要是乱了,军队就麻烦了。
他咽了口唾沫,重新看了一眼红叶舰队此刻的位置,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红叶舰队此刻已经深深地攻入了狭窄的鸣门海峡里,在海峡里显得有些拥挤。瞬间的逆风和逆流让舰队的阵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散乱,而在逆流里转弯和转向也将变得非常困难。
如果这个时候…淡路水军火攻的话。
伊丹康清脑中涌起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随即又把他放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海流海风改变,谁都想不到,淡路水军不可能提前准备火攻。刚才他们还是逆风呢,有谁会在逆风逆流的时候准备火攻呢?”
伊丹康清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愣愣地看起了鸣门海峡以北在瞬间腾起了冲天的火光。他一眼就能判断出,纵火船的数量估计要上百了。
把八分之一的船只拿出来纵火…安宅冬康是要疯了吗?
“坏事了!”
作为纪伊丸的舰长,安倍元真一直指挥着部队冲杀在前,安宅信康指挥着的断后船队已经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即将驱逐出鸣门海峡。可是突如其来的逆流和逆风打乱了他的行程,随后就看到眼前的淡路水军船只拼命地朝着两边散开,迎面冲来的大批大批的纵火船。他们点燃了船头的易燃物,轻快的船只在顺流和顺风里宛如脱缰的马匹一样奔驰而来。
“快后撤!”安倍元真立刻指示船队撤离,巨大的纪伊丸在水手的齐心协力下试图开始掉头。可是逆流和逆风下,让巨舰掉头实在是太难太慢了。水手们本就力不从心,再看到那些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的纵火船,一时间全部都乱了手脚。纪伊丸在水流里挣扎了半天,硬是没能转过弯来。安倍元真冲到船头,眼睁睁地看着三艘纵火船冲了过来。
“开枪!开炮!”安倍元真匆忙对铁炮手和火炮手下令道,可是由于纪伊丸正在转向,打出的炮弹全部失准。而铁炮手近距离的攻击虽然击倒了一片纵火船上的人,可是纵火船仍然顺着风朝纪伊丸撞了过来。
安倍元真绝望地一闭眼睛,随后听到船体发出“砰”地一声,他低头去看,只见船底和侧船舷已经燃起了烈火。
“快救火!”安倍元真立刻下令让水手用舱内储藏的淡水救火,安倍元真亲自下到船舱指挥。然而,一声声碰撞时逐渐传来,船只上起火的地方越来越多,火苗甚至已经越过船舷,烧到了甲板上。北风不断吹来,让火势在整条船上蔓延。
“救火!救火!”船上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了攻击,拿着衣服、具足等一切找得到的工具开始灭火,可是火势越烧越旺。
“你们不要停!快撤啊!”安倍元真看到有些划桨和操帆的水手也加入了灭火的行列,气得直跳脚,“划船!操帆!我们往后走!”
“火烧到桅杆了啊!”一个甲板上的军官惊慌失措地朝着安倍元真跑来,只见熊熊烈火正在吞噬一个副桅杆。桅杆要是被烧塌了,船只就会失去动力。安倍元真立刻带着一堆人提着所剩不多的淡水去灭火,但是却在火舌和滚滚热浪里败下阵来。等灰头土脸的安倍元真再看一眼全船时,火势已经在各处燃起,无法控制。
“弃船吧。”安倍元真无奈地下达了命令,眼睁睁地看着这艘耗时耗资巨大的战列舰逐渐走向末路。边上已经有三艘驱逐舰向着纪伊丸靠来,试图解救船员。然而,纪伊丸船舱内的水手们却耐不住大火和浓烟,纷纷从船舱内逃了出来,而能用的帆也只剩一个,纪伊丸已经几乎失去了控制,正被风吹着撞向了南边的三艘驱逐舰。
“控制好方向!不要撞到他们!”安倍元真此时刚带着一批人跳到驱逐舰上,就看到纪伊丸的船身横了过来,向着驱逐舰撞来。他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艘躲避不及的驱逐舰被装了个满怀,也点上了大火。
轻快的纵火船在海域里穿梭着,撞向一个个还没有被点燃的船只。那些船只的舰长试图开炮阻止纵火船接近,可是由于海峡内太过狭窄拥挤,许多炮弹反倒击中了友军,更加重了混乱。火乘风势,风助火威,红叶舰队的船只彼此碰撞,大量的船只都被先后点燃。
“放小船!放小船!下锚挡住纵火船!”有的舰长试图用两年前那场海战里应付纵火船的方式来如法炮制,可是风实在是太大了。哪怕小船挡住了纵火船,火势也会点燃小船,再顺着风一路把身后的大船也点燃。
伊丹康清无奈的看着,狭窄的鸣门海峡内,拥挤的红叶舰队成了最佳的纵火对象,火势顺风在舰队里飞速蔓延。伊丹康清立刻下令所有舰队分散开来,朝着南边原路撤离。可是慌乱之下,不少新兵手忙脚乱,让舰队的阵型更加混乱。本来冲在最前面的纪伊丸此刻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水手无论如何救火也无济于事,已经向海洋中沉去,周围被点燃的还有不少巡洋舰和驱逐舰,红叶舰队将近四分之一的船只已经被点燃了。
“败了。”伊丹康清指挥着舰船飞速撤离,不少火势较轻的船只一边灭火一边逃走,还要努力避开友舰,时不时发生地碰撞就会让另一艘船
遭殃。而那些已经被烧得无法拯救的船只上的水手,则纷纷乘坐小船逃生,甚至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人被迫跳入海里。而在这一片混乱里,淡路水军的纵火船还一路顺风顺水地快速突进。红叶舰队在乱军里因为顾忌友军而不敢开炮,只能用火枪来阻挡纵火船。
“没事,逃出鸣门海峡后,我们立刻就分散撤离,淡路水军在外海追不上我们。”小山昌真此刻已经是脸色惨白,但还是不忘提醒道,“到时候卷土重来,胜败未可知。”
“是的。”伊丹康清勉强地点了点头,索性他刚才的位置没有很靠前。如果旗舰被纵火点燃的话,指挥系统就全完了。他扭头望向鸣门海峡的出口,只要从那里冲出去,就安全了。
然而,他却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撤退在最前面的舰船们忽然不停地开始打旗语——“前路受阻”。
“怎么可能有敌人?”伊丹康清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难道是之前那些被击败的下锚敌船吗?他们集结起来开始抵抗了?那就再打垮一次就好了啊!”
然而,在伊丹康清下令船只说明情况后,前方船只的旗语却变得非常古怪。伊丹康清并不放心,只能下令舰队给自己的旗舰让路,让他能够去前面看看。等他快速行驶到了队尾后,他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那些刚才下锚等死的船只不知什么时候集结了起来——他们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铁索把彼此之间捆了起来,形成了三道铁索连舟,随后全部下锚,将退路彻底堵死。
“肉盾。”伊丹康清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安宅冬康是想用这200艘船当肉盾,把鸣门海峡的南出口封死,而100多艘纵火船从北出口驶入,南北夹击,把红叶舰队全部烧死在狭窄的明石海峡内。可是如果火势蔓延,这些铁索连舟的船也没有一个躲得开的,全部都会被烧毁。
算上之前已经被击沉的淡路水军…淡路水军这仗就算要赢,也会损失一半的船只。
“安宅冬康殿下…”伊丹康清的嘴角有些抽搐,面无血色地干笑了一下,“承蒙您看得起了。”
“传令,南边的船只全力冲破铁索阵!然后北面的船只!”伊丹康清害怕旗手听不清楚,亲自走到他边上对着他吼道,“北面最后一排的船只全部在明石海峡里横过来,首尾相连,全员下锚!我们也组建一道墙,牺牲一大排的船,把纵火船全部给我堵在北面!撑出南边的安全空间!如果有船只被烧毁了,那就用新的船补上!”
“全军!必须服从命令!”
得到伊丹康清的指示后,留在最后的红叶舰队的船只一艘艘停止了难逃,而是努力地转过弯来,把船只横在了鸣门海峡的水道上。纵火船一艘艘撞向了这些船墙,把这些大船引燃。可是大船不避也不让,反而是一个个下锚,死死地堵在了这里。任由船只被大火引燃,也一步不退。
“他们也疯了。”安宅冬康看到红叶舰队的作法后,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轻松了,“我的计谋已经把近半的部下送入地狱了。而对面的那个人,也有着把部下送入地狱的觉悟。”
“再点50艘!”安宅冬康沉声下令道,“烧过去!不要犹豫!”
“再下令,南边的船只如果挡不住了,就自行点火引燃船只,在南边也来一道火墙!”
“怎么还不下令?”看到旗手有一些犹豫后,安宅冬康眉头一皱,出言督促道。
“殿下,您看那边——”旗手愣愣地指向了东北方——那是岩屋港的方向。
安宅冬康顺着手臂的方向望去,只见岩屋港周围硝烟四起,隐隐还有轰鸣声传来。
“红叶舰队有人疯了?要硬闯明石海峡吗?”安宅冬康见状愣住了,“这不是送死吗?”
“不可能有人能穿过那样的炮阵,即使是红叶舰队的河内丸那样的巨舰也不可能…”安宅冬康回想着十河一存昨日发来的报告,“炮台里炮弹充足,还有足够多的链弹。乱炮下去,没有任何一艘舰船能幸存。红叶舰队的主力都在这里,在北边的最多就两三艘船……一艘都闯不过来的。”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一章 甲舰
不久前,天正六年(1578)9月7日下午,岩屋港炮台。
“那是什么?”十河存保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处海面上的情况,他也是刚才被哨兵叫过来看的。
十艘扬满帆的帆船正拖着一个通体黝黑的巨型战舰,向着明石海峡这边驶来。那战舰巨大无比,估计要比红叶舰队的旗舰河内丸还有略大上一些。
“他们要闯明石海峡?”十河存保一时间又愣又想笑,“疯了吗,乱炮给你直接打沉。”
“那艘黑色的船好奇怪。”三好长治用古怪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艘船。
“这是把船体都刷成黑色了吗?”十河存保眯着眼睛盯着那艘巨舰,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他的目光逐渐上移,从船底到船身,再到船舷,再到……
“那是!”十河存保一下子愣住了,抬起手臂,直愣愣地指向了黑色巨舰上的旗帜。
枫鸟马印。
“雨秋红叶的马印!”
十河存保的话一下子引燃了整个炮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那艘黑色巨舰——雨秋红叶亲自开着船,要硬闯明石海峡?而且就这么十一艘?
“有诈吗?”十河存保的第一反应就是此时不简单,这么多年三好家在雨秋平身上吃的亏可是够多了。但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战机。不管你是谁,你只要你在船上,肯定就过不了明石海峡。打死雨秋红叶,雨秋家就完了,叔叔伯伯们费尽心机都做不到的事前也将有个了解了。
“去禀告父亲,雨秋红叶驾船冲海峡了,让他小心岩屋城内的红叶军配合雨秋红叶对岩屋港进行袭击!”十河存保对身后的一个传令兵沉声道,随后看向身旁的三好长治——后者的神情更加怪异。
“那十艘帆船…回去了?”三好长治朝着黑色巨舰的方向努了努嘴,只见原本拖着黑色巨舰航行的十艘帆船,在岩屋港炮台射击的极限距离外就纷纷解开了缆绳,朝反方向航去了,只剩下黑色巨舰一艘船孤零零地驶向明石海峡。
“找死。”十河存保冷笑了一声,随后和三好长治对视了一眼。
“东边的炮台我来,西边的就教给你了。”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双双伸出手来击了个掌,“让雨秋红叶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黑色巨舰上。
“秘密武器骏河丸造了这么多年,终于派上用场了。”雨秋平此刻正站在指挥舱内,瞭望着海边的局势。
“铁船我是肯定造不出来的,就算造出来了,以我们现在的动力水平也驱动不了。”雨秋平苦笑着拍了拍船舵,“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木船周围贴上5厘米厚的铁甲。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即使这样,仅靠自身的动力,还是推不动这么沉的船,果然我们还是需要蒸汽机和内燃机。”雨秋平双手背在背后,望着逐渐远去的帆船,“没办法,只能让帆船拖着这艘骏河丸从岸和田港出发,航行过漫长的海路,拖到明石海峡门口,之后
就要靠着骏河丸自己了。”
雨秋平走向船舱,看着为了驱动这艘船所特质的几个螺旋桨和大量操着古老船桨的水手。在先前的实验里,他们的体力很快会被耗尽,于是就需要换新的一批水手去划桨。不过,体力还是有极限的,无论带多少水手都于事无补。骏河丸实在是太沉了,仅靠着风力和人力,它的极限航行时间实在不够看。想在外海作战,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雨秋平已经安排了大量的科研人员往蒸汽机的方向发展,不过他这个半吊子高中生又能会多少?现在还处在盲人摸象的阶段。想给船只配备蒸汽机,估计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
不过虽然没有蒸汽机,但是闯过一个明石海峡,船的动力还是绰绰有余。
“岩屋港炮台的岸防炮最多也就是九磅炮。”雨秋平看了眼岩屋港周围的大量炮台,“我们先前的实验已经证明了,只要留出一定的距离,九磅炮对5厘米的铁甲没有杀伤能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链弹把船帆和桅杆给打断了。”雨秋平释然地微笑了一下,“不过反正这么重的船,靠着船帆那点力气也推不动。”
“来吧。”雨秋平朝着岩屋港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铁甲舰来了。”
等到骏河丸缓缓地驶入岩屋港最东边的炮台的攻击范围时,亲自坐镇最东侧炮台的十河存保立刻下令开炮。然而,淡路水军临时找来的那些负责开炮的人水平实在是不咋样,第一轮射击全部打空,只是在黑色巨舰周围溅起了浪花,但是在沉重的黑色巨舰几乎纹丝不动。
“这玩意怎么这么难用?”十河存保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但是又看了眼西侧那么多的炮台和火炮,“没事,这么多大筒,总归能蒙中。”
黑色巨舰的速度不快,给了沿海炮台充足的换弹和反应时间。不过,十河存保看着手下手忙脚乱,倒腾了半天也换不好弹药,甚至炸膛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感慨道,“红叶军的训练是真的好,那些换起弹来飞一般的炮手真的让人羡慕。”
十河军的炮手都是临时训练的,当时拟定了这个奇袭炮台的计划后,三好家就从堺町好不容易买了几门破旧的大筒,让手下脑袋灵光的士兵练习开炮和换弹,不过显然效果很不理想。
第二轮射击,参与开火的炮台和火炮更多了。有一门火炮射出的炮弹正中黑色巨舰的船舷中央,十河存保忍不住握拳大喝了一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枚炮弹在撞到船体的瞬间发出了“噔”的一声,随后就被弹了出去落到了海水里——这完全不是撞击木头的声音,更像是在撞击钢铁。
“啊?”十河存保有些诧异地扒着炮台边上,踮起脚向黑色巨舰望去。第三轮射击,更多的炮弹命中了黑色巨舰,可是只发出了“当当噔噔”的响声后就被全数弹了出去,没能造成一点杀伤。
“这是…铁啊。”十河存保只觉得呼吸顿时变得有些困难,腿脚也有些发软。
“铁船
吗…”于此同时,西边炮台的三好长治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东边的炮击结果,“用铁做船吗…这是怎么浮起来的?铁怎么可能浮在水上?这是什么啊?”
岩屋港炮台上的炮弹泼水一般地朝着骏河丸打去,可是骏河丸仿佛真的把炮弹当成了泼水,把炮弹悉数弹掉,在硝烟里毫发无损地向前缓缓行进。偶尔有一两枚炮弹打上了甲板,才会造成伤亡和混乱。烟雾缭绕的海面上,枫鸟马印高高地飘扬,仿佛在嘲讽岩屋港边做着无用功的炮手们。
“这是…”此时,岩屋城里的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东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的马印在硝烟里穿梭。
“秘密武器——铁甲舰骏河丸,你们一直在淡路岛上,所以不知道。”吉岗胜政笑呵呵地在小川佑东和御前崎仲秀肩膀上拍了拍,“管他们什么炮什么枪,打在上面和挠痒痒一样。”
“打呀,我还不信打不沉它了!”炮台上的十河存保近乎发疯般地催促着部下们把所有的炮弹一窝蜂地朝着骏河丸打去,可是却毫无效果。十河存保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拿着弹弓的孩子,拼命把小石子射向一身具足的武士一样无力。实心弹、链弹、散弹,三好军的炮手什么都用了,可是却都徒劳无功。十河存保也试图用链弹攻击桅杆和船帆,可是精度实在不允许,打了半天也只刮掉半片副帆。
骏河丸就这样缓慢地在明石海峡里穿行,就仿佛一艘旅游的游船,享受着濑户内海的明媚阳光与和煦海风,对岸还有敲锣打鼓的歌舞队那样轻松惬意。对岸的三好军已经是面如土色,那黑色巨舰在他们眼里就仿佛古代神话里的怪物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
“快派人去告诉安宅伯父,篝火估计说不清楚。”十河存保满脸通红,喘着粗气,无奈地把手撑在了膝盖上,弯着腰道,“雨秋红叶架着一艘不知道哪里来的铁船闯过了明石海峡,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炮弹对他无效。不过这艘船好像没有攻击能力,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击,而且航速极慢,让伯父不必担心。”
不久后,鸣门海峡。
“事情就是这样,安宅殿下!”传令兵在周围一圈难以置信的武士和惊呼声中向安宅冬康禀告了事情的全貌,“黑色巨舰…真的是铁船啊!根本不可能击沉啊!”
“加快进度,再点燃50艘船。”在一片混乱、愤怒、惊讶的情绪中,安宅冬康却出乎预料地冷静,但是下达的命令却比谁都要疯狂。再点50艘的话…淡路水军就算打赢了这场仗,也就只剩下300艘船了…
“执行命令。”看到周围的部下还有些犹豫,安宅冬康淡淡地看了大家一样,重复了命令。那些部下们匆忙点头应是,随后又有50艘纵火船朝着鸣门海峡里红叶舰队的船墙冲去。
“那艘船很慢,也没有进攻能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雨秋红叶一定要开着这艘船闯过明石海峡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安宅冬康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也找不出答案。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二章 黑船
然而,就在淡路水军的新纵火船加入战团不久后,洲本城上突然燃起了篝火,示意北边有敌军靠近。
“这么快?”安宅冬康见状一惊,“不是说航速很慢吗?”
通报消息的十河存保和三好长治不知道,雨秋平早就在明石海峡西边的地方买好了十条帆船。等到铁甲舰闯过去后,就如法炮制。之前怎么把铁甲舰从岸和田港拉到明石海峡的,现在就怎么把铁甲舰拴上缆绳,用十艘帆船从明石海峡拉到鸣门海峡去。
安宅冬康匆忙下令手上的300艘船只转向戒备,开始提防后方的敌军。他最后看了眼南边鸣门海峡的火场,碧海蓝天间满是熊熊烈火和浓烟。随后,就转过头来,望向北边即将抵达的敌舰。
“只要坚持到火攻完成,就赢了。”安宅冬康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只有一艘船闯过来罢了,一艘船又能改变些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沿着海岸线从北边现身的枫鸟马印和马印下那艘巨舰——
黑船来航。
“黑船来了。”
安宅冬康亲眼看到十河存保和三好长治描述的那个铁甲舰的那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并不是这艘船在现在看起来难以理解的工艺让他感到无力,而是因为它颠覆了安宅冬康一些自己认为是常识的判断。
他认为没有船只可以通过明石海峡的炮台,这是不需要检验的事情,是再正确不过的常识。现在,它不再是常识了。他认为船只只能是木头造的,铁是不可能在水上浮起来的,这也是不需要检验的事情,是在正确不过的常识。现在,它也不再是常识了。
还会有多少常识被打破?还会有多少经验被证伪?
传统…真的会败给新势力吗?
随着牵引黑船的帆船逐一离去,黑船的速度也显著地慢了下来,缓缓地朝着淡路水军逼近。安宅冬康眼睁睁地看着黑船船头的水手们一起使劲,扯掉了一块巨大的苫布——底下露出了黑黝黝的舰首炮。
之前十河存保和三好长治所说的——这艘船没有进攻手段也被证明是错的。
“铁甲舰横向通过海峡,舰首炮没有射击角度,所以刚才没有开火。”安宅冬康这样推断道,“全体戒备!过一会儿就要进入红叶舰队大炮的射程范围了…”
他话音未落,那门舰首炮的炮口已经火光一闪,紧接着袭来的就是大炮的轰鸣声和一颗飞速冲来的硕大弹丸。
安宅冬康从未见过能打的这么远的大筒,即使是红叶舰队也没有。
很显然,红叶舰队又研制出了威力更强大的火器。
巨炮的一击直接砸中了安宅冬康旗舰不远处的一艘关船,把他的板屋和甲板一起贯穿,碎片飞溅。关船瞬间从中间裂开了一道裂缝,船上的水手在惊慌失措里不是被甩下了船,就是划入了裂缝里。那些努力抓着固定物的水手,也只能绝望地和船只一起沉了下去。
安宅冬康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海流正从鸣门海峡往纪伊水道涌,而黑船从北边来,是顺流——他们反倒是逆流了。
他们退无可退——背后就是鸣门海峡的火场。必须要干掉这只船,就在这里。
“全军突进。”安宅冬康下达了一个明智的海军统帅不会下达
的命令——逆着海流冲锋。
大量淡路水军的木船逆着海流,挣扎着向着那艘铁甲巨舰靠近。即使是最大的安宅船,在那艘黑船面前也渺小如蝼蚁。舰首的巨炮不断地开火,收割着毫无办法的生命。
那一刻,安宅冬康忽然觉得有些悲凉,那是殉道者才有的悲凉。
那是带着木船徒劳冲击铁甲舰的统帅,才有的悲凉。
淡路水军的大小船只很快从两面、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那艘铁甲舰,把焙烙弹、箭矢、铁炮,一刻不停地往铁甲舰上打,却在铁甲舰上红叶军清一色的铁炮手面前损失惨重。他们的攻击对装甲完全无效,而居高临下的红叶军铁炮手在对射里也占尽优势。
“靠近,跳帮!”安宅冬康下达了这个几乎送死的命令——跳帮哪有往比自己高那么多的船只上跳的?这不就是在海上打攻城战吗?
数不清的小木船如同蝼蚁围攻大象一般,朝着铁甲舰涌去。而随着铁甲舰上方的旗帜摇摆了几下后,大象也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两侧的船舷上,各自打开了上下两排炮窗。
40门黑洞洞的炮口被推了出来,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淡路水军。
火光一闪后,惨叫声掩盖了轰鸣声。难以计数的船只在这种距离的抵近射击下被轰碎,鲜血、残躯和木屑飞溅上天,泼洒在大海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直到第二轮炮火袭来,如同清扫房屋一般将灰尘从洁净的大海上抹去。
有的水贼已经崩溃,拼命地驾船往反方向逃去,可还是在炮火的袭击下难逃一劫。而还有的武士则奋不顾身地驾船冲了上来——菅达长就是其中的领头者。他已经知道,此役绝无善果,他要洗刷上一战里被击败的耻辱。
菅达长把挠钩扔上了铁甲舰的船舷,勾牢后蹬着铁甲开始向上攀爬。可是铁甲沾了海水,实在是太滑,他无论如何也登不上劲。他奋力把武士刀插向铁甲,试图以刀来固定使劲,结果那把尖锐的武士刀却直接在碰撞的那一刻碎成几截。菅达长绝望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断刀,惨笑了一声,把断刀随手抛进了大海里,双手握着绳子,手足并用地往上爬。他知道,没有武器的他就算爬上去也是送死——但是现在,他只想爬上去。
爬行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些铁甲表面一些浅浅的凹痕——那些能把他们的木船直接打碎的海防炮的炮弹,却只能在这黑船上留下这样无能为力的痕迹,就仿佛无能为力的他一样。
他努力爬,努力爬,进展却是缓慢。黑船因为开火的后坐力而不断摇晃,好几次差点把他给甩下去。终于,他在抬手的一刻,握到了一个可以搭手的地方。他兴奋地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随后猛地一收身体,爬了上去。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搭到的不是船舷,而是炮窗。在他的脸前,可以看到一个黝黑的,比自己的脸还要大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下一秒,火光一闪。
骏河丸上下闪烁着火光,不断地收割着淡路水军的生命。无数拼命的武士和海贼试图抵近骏河丸然后爬上来,却被铁炮手打木桩一般一个个打了下去。有些绝望的武士点燃了船只撞向了铁甲舰,然而却毫无作用。在这潮湿的环境下,铁甲根本点不着。
越来越多的船只沉没,越来越多的水军倒下,濑户内
海上已经漂浮的满是船只的残骸和人类的残躯。夕阳下的海水泛起红色,让人分不清是晚霞,还是血水。
安宅冬康站在自己的旗舰上,绝望地看着淡路水军的毁灭,但是却毫无办法。
“我并非安宅家血脉,而是过继而来,濑户内海的神明权现,果然还是不愿赐福于我吗?”
他张开双臂,扬起头,望着艳红的苍天和苍天上的神明,可是神明仿佛也滴着血。
他仿佛瞬间听懂了神明的低语:
不是我不赐福于你,而是我也无能为力。
无数人一代代传承积累的传统,最终敌不过这黑船。在物量差的碾压面前,一切传统势力的努力都仿佛如英雄主义史诗一样悲壮而绚丽,但是毫无用处。
绯红的苍天,血红的海水,夹在其中的就是修罗炼狱。
“点火吧。”
安宅冬康淡淡地吩咐道。
“殿下?”身旁的侍卫有些诧异,已经惊慌失措的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纵火船对那怪物没用啊…殿下没看到吗?咱们身边就剩这点船了,让大家撤吧。”
“嗯。”安宅冬康点了点头,“让犬子率领残部撤退吧。同时通知十河殿下,放弃岩屋港和炮台,南撤到柳泽去。让家督殿下带着本队和我的淡路众,也北撤到柳泽去。让犬子率领淡路水军的残部,接上他们赶紧回四国。淡路水军覆灭了,淡路岛也守不住了。现在潮水从鸣门海峡往纪伊水道走,那黑船笨重,没办法马上北返到柳泽,红叶舰队的主力也都困在鸣门海峡的火场里,北边的水道还能安全。现在不撤,以后再也来不及了,所有人都会困在淡路岛上。”
侍卫闻言就去传令,不一会就赶了回来。
“你漏了一条命令。”安宅冬康没有看着侍卫,而是望着那艘黑船,低声道。
“什么命令?”侍卫不解地问道。
“点火。”安宅冬康平静地重复道。
“不是要撤退吗?”侍卫一下子慌了神。
“点这艘。”安宅冬康抬起手,手腕径直向下一抖,用手指缓缓指了指脚下的甲板。
“殿下…”周围的侍卫们一下子都急了,纷纷围了上来。
“这是你们殿下作为淡路水军的指挥最后的命令了。”安宅冬康忽然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执行吧。”
傍晚,淡路水军彻底战败后,安宅信康率领着残存的不到两百艘的舰船向着柳泽逃去。而安宅冬康则点燃了自己的旗舰,缓缓地向着黑船驶去。雨秋红叶看到这一幕后,下令骏河丸不准开炮,而是静静地迎接那最后的纵火船做着无用的努力。
火舌不断舔舐 着木头,吞噬着全船。一片烈火里,安宅冬康的侍卫们也在做最后的努力。
“殿下,撤吧,来日方长啊。”
“不必了。”安宅冬康解开了自己的发髻,把乱发胡乱地用绳子绑好,简单地松了松自己的着装,挽起了袖子,带上了斗笠。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在漫长历史上数不清的、在濑户内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的水贼一样。
“船长要和他的船在一起。”
“讨海人要和他的海在一起。”
“活在传统里的人,也该和他的历史在一起。”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三章 牺牲
天正六年(1578)9月7日,红叶舰队与淡路水军在淡路岛周围水域爆发大战,史称鸣门海战。是役,双方均损失惨重。红叶舰队在淡路水军的火攻下累计损失39艘船只,伤亡近半,其中包括了宝贵的战列舰纪伊丸。不过,淡路水军却遭遇了毁灭性打击。安宅家家主安宅冬康与船共沉,包括菅达长在内的大量重臣阵亡,800余艘舰船最后只剩下200艘,制海权彻底被红叶舰队夺下。淡路水军的残部载着淡路岛上的三好长庆、十河一存等人率领的军队,趁着红叶舰队还没能反应过来之际,仓皇撤回了四国岛。
一般而言,海战里的损失都是很小的,远比陆战的损失比例要小。陆战中一方一旦崩溃,就会在接下来的追击战里损失惨重,但海战中的船只却可以通过旗帜沟通、且战且退,不会失去建制。然而,此次鸣门海战的惨烈程度却超乎了有史以来的任何一场大海战,一方损失近半,而另一方损失了四分之三的舰队。海军不比陆军,恢复起来极慢。一艘船从砍树到建成再到下水,往往需要两年多的时间。四分之三的损失也就意味着,淡路水军没有个十几年是缓不过来了。而雨秋家靠着极强的工业能力,却是能快速地恢复自己的海军。因此,如果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换血”的话,雨秋家是绝对不亏的。淡路水军唯一的机会,就是彻底歼灭红叶舰队,随后摧毁岸和田港的造船厂和堺港。
然而淡路水军失败了,他们输掉了决战,也输掉了淡路岛和濑户内海。
在三好军撤退后,红叶军在9月7日晚占据了淡路岛全岛。由于淡路水军已经被毁灭,淡路岛已经不需要留人驻守,只需要让红叶舰队在淡路岛周围巡航即可。雨秋平留下了小股警戒部队,随后在9月7日半夜率领着鸣镝备、燎原备、细柳备和酾酒备返回了播磨——这时,他才收到了羽柴秀吉带给他的一则机密消息。本来给雨秋平报信的信使在路上被三好家的忍者意外截杀,尸体已经被发现,导致雨秋平没能及时了解播磨备前的动向。
9月8日凌晨,上月城。
雨秋殇在睡梦中被叫醒,随后被一个卫兵匆匆带到了城头。他到的时候,山中幸盛已经一身戎装地站在城头了,雨秋佑甚至怀疑他昨晚是穿着具足睡的。而同样站在那里的,还有衣衫不整的尼子胜久等人。
“怎么了?”雨秋佑看都没看尼子胜久一眼,而是直接找到了山中幸盛。
“织田军撤了。”山中幸盛眼中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指着南方远处的织田家营地。雨秋佑有些不敢相信地忘了过去,发现羽柴家的旗帜正在大片大片地撤走。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西边那些打着一文字三星旗帜的毛利军——他们正大踏步地向着上月城杀来。上月城西的宇喜多家和浦上家的营地已经躁动起来,正在将大量攻城器械推出来。
本来碍于羽柴秀吉所部的威慑,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都没有展开攻
城,毛利军也是远远地在官道上和织田军对峙。可是随着织田军的撤退,毛利军、浦上军、宇喜多军就仿佛和织田家约好了一般,向上月城开进。
“殿下,请立刻弃城撤退。”山中幸盛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织田军很有可能与毛利军达成停战协议了,要牺牲我们了…上月城已无外援,不可能坚守了。”
“怎么可能?”尼子胜久闻言诧异地质疑道,“红叶殿下不是已经打赢淡路水军了吗?援军不是马上就到了吗?说不定这些织田军只是想换个地方驻扎…”
“殿下!”山中幸盛向前抢了一步,急急地对尼子胜久道,“请早下决断!”
“可是织田殿下允给我们的10万石领地…是要守下上月城才有的啊!怎么可以弃守?”尼子胜久神色一狠,提高了嗓音道,“不能撤,我们尼子家好不容易才等来复兴的机会!失败了那么多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雨秋佑也站出来给山中幸盛说话,多年在鸦服役的经验让他也从眼前的战局里察觉出了异常,“羽柴军真的有可能与毛利军达成协议了,以放弃尼子家和上月城为条件,换取毛利家不要对播磨进攻。”
“因为羽柴大人,哦不,这之后就是羽柴殿下了,他可能同样想要这播磨的领地…尼子家不复存在了的话,他不就不用分出去10万石给尼子殿下了吗?”雨秋佑不惮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羽柴秀吉,因为他的师傅——天野景德,多次提醒过雨秋佑要注意羽柴秀吉身边的黑田孝高,他同样是个敢于染红双手的男人。
“你好意思说这个?”尼子胜久闻言有些激动地上前了一步,双手揪住了雨秋佑的衣领,“你不就是羽柴家派来的军奉行吗?羽柴家要是和毛利家私通了,你难道不知情?”
“你要是真的担心现在就撤,不要因为舍不得那点领地让这么多人给你陪葬!”雨秋佑一把扯开尼子胜久的手,对他吼道,“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不行,我不撤!”尼子胜久冷笑了一声,决绝地摇了摇头,“我还不信了,尼子家还能再被背叛一次不成?织田家可是天下第一武家,岂能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绝不可能?我绝不会放弃上月城!”
“把他抓起来!”尼子胜久用手狠狠地指向了雨秋佑,“要是羽柴家真的就这样撤走了,就把他斩首示众!”
“殿下!”山中幸盛闻言匆忙拦在了雨秋佑身前,“我可以证明,福原大人这几日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绝对没有和外人接触,不可能事先知情,此事与福原大人无关。”
“鹿之介…”尼子胜久有些无奈地看了山中幸盛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道,“执行命令。”
“殿下。”山中幸盛十分平静地挡在雨秋佑面前,一步不退。僵持了片刻后,尼子胜久妥协了,低声道,“好吧,就由你来关押他。”
“是。”山中幸盛朝着尼子胜久抱拳领命。
“处理完
了之后,立刻整顿军备,我们要在上月城固守待援!”尼子胜久对着山中幸盛提醒了一句,随后对周围的尼子遗臣团成员们喊道,“守住上月城!守住我们的10万石领土!”
前脚刚下楼梯,后脚雨秋佑就有些不满地大声抱怨起来,“愚不可及,眼高手低!有这主公在,尼子家永远不可能复兴!”
“福原大人,慎言!”山中幸盛闻言瞬间面色一紧,对着雨秋佑沉声呵斥道,“我尊重您,但是您不能这样说我的主公!”
“山中大人,现在不是愚忠的时候了!带着人赶紧撤吧,我看羽柴军十有**是和毛利家勾搭上了。我父亲不在…”雨秋佑惊慌之下,险些说漏了自己的身份,匆忙把它圆了回来,“我父亲不在羽柴家服役,现在的军奉行是黑田孝高,那家伙阴得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之前,为了钓出织田家里的内奸,他把自己的主家都给卖了!”
“现在不撤,尼子遗臣团全要葬送在这里!现在不是愚忠的时候啊!”
山中幸盛闻言沉默了,没有回答雨秋佑的话。他将雨秋佑带到了天守阁的一间暗室里,将雨秋佑关了进去,不理会雨秋佑的抗议和建议,反手将门锁上了。
雨秋佑看着周围的墙壁和漆黑无一物的室内,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寂、无力和恐惧。他知道,尼子家这1000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毛利家、浦上家、宇喜多家大军的猛攻。上月城撑不过今天,到时候自己也会成为俘虏。真的被俘了,他到底要不要袒露自己的身份?会死吗?
雨秋佑不理解,山中幸盛为什么要跟着尼子胜久和其他那些尼子家曾经的勋贵。他们或许有着复兴尼子家的热忱,但是一个个都是才疏学浅。山中幸盛这样的人才为什么要对他们俯首帖耳?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据理力争,甚至奋战至死?
种种念头袭击着雨秋佑的精神,这种等死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快要昏厥过去。
地板隐隐约约震了起来,雨秋佑立刻把耳朵附在地板上,他已经能听到大地的震动——战斗已经开始了。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和刀剑碰撞时已经可以听到,这份安静里的嘈杂让人难受。雨秋佑又想去侧耳分辨,又想去逃避,只觉得精神正在达到极限。
又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和刀剑碰撞时已经愈发剧烈,雨秋佑甚至听到了一声巨响——可能是城门被撞破了。随后,又有一种声音混入了其中——天守阁里四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些哭声。
“哥哥在三日町阵前…在俱利伽罗时,面临的生死关头,就是这样的感觉嘛…”雨秋佑只觉得心脏收得很紧,都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体忽高忽低不断地飘忽。
“太难了…我撑不住啊。”
雨秋佑不止一遍地在心里询问,在心里怒吼,在心里沉思着同一件事:
哥哥,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四章 出卖
与此同时,织田军的营地内,所有的士兵都在收拾行装。
“北畠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撤军,不是相当于放弃上月城吗?”雨秋殇从评定大帐里走出来后,立刻就找到了北畠景家,“为什么评定会议上,羽柴殿下一定坚持要撤军?父上已经打赢了海战,红叶军的支援马上就要来了啊?现在局面大好,为什么我们反倒要撤?”
“咱们殿下虽然赢了,但是红叶军的支援怎么说也要下午才能到。羽柴殿下觉得心虚,不敢和毛利家对峙了。”北畠景家先是重复了一遍羽柴秀吉在评定会议上给出的理由,随后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后,压低声音对雨秋殇道,“但是少主…在下觉得,这不过是个借口。此次撤军,搞不好是阴谋。”
“什么意思?”
“你看,我们这里一撤,毛利军那边就奔着上月城去了。”北畠景家指了指西方官道的毛利军,又朝着帐篷努了努嘴,“而且你没看到吗,来的只有黑田大人,竹中大人没来。这次发布命令也没有盖之前的联合参谋部的章,而是以羽柴家的名义发布的。”
“大人的意思是…”雨秋殇眉头一皱,仿佛理解了。
“对,羽柴家私下已经和毛利家谈妥了。尼子家是毛利家的心腹大患,一刻不除,那毛利家在中国的领地就一刻不消停。羽柴家以出卖尼子家给毛利家为条件,换取毛利家不要进军播磨,放我们撤退。这样一来,尼子家一完,原本要分给尼子家的10万石领地自然就落到羽柴家手里了。而羽柴家也有充分的理由解释这次撤退——毛利军人多势众,咱们殿下的支援迟到,他只能撤退。”北畠景家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这种做派,竹中大人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这黑田大人直接自己跑出来,让羽柴大人绕过联合参谋部发布命令。”
“那这命令…”雨秋殇一下子止住了脚步,站在了原地,“我们还要服从吗?”
“服从吧,反正对我们也没坏处,尼子家是他羽柴家的与力家臣,又不是我们的。”北畠景家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殿下临走前,也嘱咐我们听羽柴殿下的命令。”
“好吧。”雨秋殇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跟着北畠景家往回走去。
“幸好阿佑已经回来了。”雨秋殇心里暗自庆幸。雨秋佑之前给雨秋平写信,说他没有跟去上月城,而是放弃任务回来了。如果雨秋佑真的在上月城,现在可要担心死了。
就在雨秋殇回到营寨,准备带着收拾好行装的部下们撤退后,一个鸦的密使忽然不经通报就进入了雨秋殇的大帐。雨秋殇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果不其然,鸦的忍者带来了糟糕的消息。
“少主,紧急情报。二公子好像并没有如约返回,找遍了也没找到他…”忍者有些慌张地低声道,“天野大人推测,二公子很有可能跟着尼子家去了上月城。天野大人还说,黑田孝高很有可能为了那10万石领地而出卖尼子家给毛利家,因此要求紧急召回二公子。现在能联系上上月城吗?”
雨秋殇听完鸦的忍者的话,脸色惨白,二话不说就跑出帐外,喊停了一切正在撤退的
涅槃备军官。随后,他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朝着羽柴秀吉的大营冲去,丝毫不顾羽柴家卫兵的阻拦,直到营寨门口才翻身下马,正巧遇见了走出来的羽柴秀吉和黑田孝高。
“贤侄?”羽柴秀吉看到雨秋殇回来后有些惊讶,“你这是。”
“羽柴殿下,请立刻停止撤军,驰援上月城!”雨秋殇喘着气,沉声对羽柴秀吉道,“我弟弟还在上月城!”
“什么?”羽柴秀吉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你说二公子还在上月城?他之前不是说他已经回来了吗?”
“没有,他跟去了,我们哪里都找不到他,肯定是跟去了。”雨秋殇急得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殿下,请赶紧给上月城解围吧!”
“不行。”黑田孝高看到羽柴秀吉有些犹豫,立刻站出来拒绝道,“命令已经下达,全军都在撤退,不可能现在反身攻击。”
“毛利军一门心思在前进,居然用行军阵型开到这种地方,难道不是我们突袭的好机会吗?”雨秋殇指了指毛利军的阵型,“为什么不打?”
“雨秋大公子,你要明事理。”黑田孝高见糊弄不过去,就换了一副口吻对雨秋殇说,“首先,你们只是找不到二公子,还不能确定二公子现在就在上月城,毕竟二公子之前和我们还有你们都说了,他已经回来了。其次,就算二公子在上月城,也不能为了一个人去搭上全军的安危。你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让全军涉险吗?”
“哪怕不是为了一个人的安危,上月城里那么多的友军就该放弃吗?毛利军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为什么不打?我们的目标不是击败毛利家吗?”雨秋殇连珠炮般地反问让黑田孝高一时语塞,身旁的羽柴秀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雨秋殇明白他们这样无奈的原因——肯定就像天野景德所说的那样,他们已经和毛利家达成了秘密协议,因此不可能回头攻击毛利军。尼子家已经被出卖了。
“不管如何,作为武士,你需要执行命令。立刻撤军,不要再殆误战机了!”黑田孝高知道自己已经是理亏,索性不再试图讲道理,而是以势压人。
“执行什么命令?联合参谋部的命令呢?”雨秋殇有些急了,话里连敬语都不用了,音调也高了起来,“明明从头到尾都是羽柴家的命令啊!我们只接受家父和联合参谋部的命令,又不接受羽柴家的命令!”
“你要抗命吗?”黑田孝高提高了音调道。
“我要你管?”雨秋殇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贤侄…”羽柴秀吉万万没想到,雨秋殇的性子有这么刚烈,匆忙站出来打圆场道。
“羽柴殿下!请发兵解救上月城!解救尼子家和在下的弟弟!”雨秋殇朝着羽柴秀吉猛地跪了下去,还朝着他磕了两个头。这可是他对雨秋平都没有行过的礼节。
“这…”羽柴秀吉左右为难,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黑田孝高冷哼了一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雨秋殇,“我们是管不到你们桀骜不驯的红叶军,但是我们管得了羽柴军。不论如何,羽柴军今天都是撤定了,你要去你自己去。”
“好啊。”雨秋殇见已经没有沟通的
余地了,便长身而起,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转身就向着帐外走去,“不管如何,我都要救我弟弟。”
雨秋殇出去没多久,羽柴秀吉就收到了哨兵的回报。
“报告殿下!大事不好!涅槃备冲出去了!”哨兵满头是汗地对羽柴秀吉道,“在下等人拦着他们不让走,他们说什么都要出砦,甚至对我们的守卫开枪!现在已经抢出砦门,向上月城冲出去了!”
“万钧备呢?”羽柴秀吉接着问道。
“涅槃备好像没有事先和万钧备沟通,万钧备在看到涅槃备冲出去时还在准备撤军呢,一时间有些乱。不过现在他们已经重新整顿,也要冲出砦去追涅槃备。”哨兵咽了口口水,“神子田大人的部队刚好挡在了他们出砦的路上,现在两边正在对峙。神子田大人不让他们通过,万钧备那个北畠景家就威胁要对我们动武。黑田大人已经去了,不知道局面会怎么样。”
“烦死了。”羽柴秀吉闻言额头上青筋暴起,有些恼怒地狠狠地把采配摔在了地上,“这不听话的任性小子…真不知道红叶是怎么管的?要让这种人继承家督吗?”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帮涅槃备啊?眼睁睁看着红叶的孩子去送死不成?那红叶不要把我砍了?”羽柴秀吉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不得不咬着牙下令道,“全军转向!”
与此同时,上月城外正在攻城的毛利军也发现了织田军的异动。
“那是什么情况?”先锋的统帅清水宗治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从织田军撤退队列里反向杀出的涅槃备,“羽柴秀吉不是已经和我们达成和议了吗?这是要干什么?”
“山凤旗…是涅槃备啊,雨秋家少主的备队。”清水宗治眉头紧锁,雨秋殇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对阵武田和上杉的耀眼表现已经让他的武名响彻天下,大有自古英雄出少年的那般风采,已经有人开始将他和同样是少年英雄的源义经对比了。这样的人物,清水宗治自然不敢轻视。
“派人去沟通,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羽柴秀吉管不住雨秋家的少主吗?”
不一会儿,信使的答复就来了。羽柴秀吉表示,他还真的管不住雨秋殇。雨秋殇拒绝服从命令,一个人冲出来了。涅槃备的行动,羽柴军也干涉不了。羽柴军不可能对雨秋红叶的儿子见死不救,因此也只能协同发动攻势,破弃了盟约,还望毛利家谅解。而去往雨秋殇那里的信使给出的答复则比较奇怪,雨秋殇说他也无意和毛利军决战,只是希望毛利军暂时解除对上月城的包围半个时辰,让雨秋殇派信使进城,之后涅槃备就会撤军。
“织田家这是在耍我们吗?”清水宗治气得破口大骂,“说好停战,结果只停一部分?另一部分人照打不误?然后来了人,还让我们撤围?当我们傻吗?撤围了放尼子家出去?我们就是来灭掉尼子家的啊?是不是还想再谈判,再拖一会儿?拖到明天雨秋红叶从明石城赶到了?当我们傻吗?”
“不要理会。”清水宗治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打吧,立刻列阵!一边攻城,一边派军拦截涅槃备!”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六十五章 本分
天正六年(1578)9月8日中午,房门忽然被拉开了。本来正躺在地上的雨秋佑一下子坐了起来,转头看去,刺眼的光线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认出了门口的人。
“福原大人,您快出来,我们要组织人突围了!您跟着他们一起走!”山中幸盛急急地一把拉起了雨秋佑,就把他往门外拽。
“突围?都中午了还怎么突围?”雨秋佑看了一眼日头,“中午了,那好几万敌军早把上月城围起来了啊,从哪里突围?”
“不,有人来解围了,现在他们的防线出现了缺口,战机转瞬即逝,主公已经在城门口集合部队了,快点!”山中幸盛来不及解释,让雨秋佑跟着他快速向城门跑去。
“是谁的部队?织田军不是撤走了吗?”雨秋佑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雨秋家少主的部队,不知道为什么,织田军都撤走了,他一定要折返杀回来。”山中幸盛拉着雨秋佑走上城头,向城东南指去。只见数万的敌军阵中,一支1500人左右的备队正横冲直撞,朝着上月城不要命一般地杀来。那支部队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后路,任由敌军把口袋扎进,全数围在了阵中也无所畏惧,一门心思地朝着上月城挺近。那军队如有神助一般,勇不可当,在他们面前阻击的毛利军、宇喜多军、浦上军都连连败退,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那支备队的士兵们头上都插着纸红叶,而备队旗则是高高飘扬的——山凤旗。
涅槃备。
雨秋佑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有些湿润了。
山中幸盛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雨秋佑却知道自己哥哥忽然这么拼命地杀向上月城是为什么。他极目远眺,试图在涅槃备的备队旗下找到哥哥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他大概又拼杀在一线吧。
而这时,远处的织田军阵列内,万钧备和羽柴军也调转了方向,向着毛利军杀来。突如其来的第二股部队让毛利军有一些混乱,上月城下的包围也有所松动。
“快走吧,殿下会带着300人突围,向雨秋少主的部队靠拢!”山中幸盛又把雨秋佑拉下了城头,推着他往尼子胜久的部队里走,“快去,开城门!快点!”
“那你呢?”雨秋佑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身一把扯住了山中幸盛的袖子。
“家督殿下的命令是让我坚守此城,我的坚守可以给你们突围争取时间。若是织田军有幸反败为胜,那尼子家也仍然在守护上月城,那10万石的领地就还是尼子家的。”山中幸盛飞快地给雨秋佑解释道,仍旧把他向队伍推去。然而,雨秋佑确实着急了。他使劲力气,反手一扭,挣脱了山中幸盛的手,反倒要拉着他往队列里走。
“鹿之介!现在不是愚忠的时候啊!”雨秋佑急急地对山中幸盛吼道,“留下来你会死的!你那主公到现在还没有认清事实啊!这样的命令有什么好服从的?之前能走不走,现在要白白害死这么多人去突围!留下来守城必死无疑!你死了,尼子家还怎么复兴?你现在的愚忠,就是在害了尼子家啊!害尼子家永远不得复兴!你对得起你对那头盔许下的愿望吗,对
得起尼子家的列祖列宗吗?”
山中幸盛闻言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雨秋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山中幸盛,然而后者却忽然朝着雨秋佑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如果不是为了愚忠,尼子家的复兴又是为了什么呢?”
雨秋佑没有听懂山中幸盛的话,但是身后已经有两个尼子遗臣团的武士说了声“得罪”,把他拉向了出城突围的队伍里。
“我是尼子家的家臣,服从主命就是我的本分,主辱臣死就是我的本分,为了尼子家的复兴而战就是我的本分。我只要尽到了我的本分,就算是不愧是此生了。至于最后的成败生死,又岂是人力能决定的呢?”
山中幸盛微笑着望着雨秋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如果人生的意义是由那些受制于命运、时势的最终结局所决定的,那不是太可怜了一点吗?”
“尽到了我自己的本分,我即无愧于祖宗。”
山中幸盛朝着雨秋佑一挥手,自己也转身大步离开。
“去吧,你还没有尽到你的本分,不可以死在这里。”
“不是吗?雨秋二公子?”
上月城的城门打开,300多为了保护主公突围而殊死拼搏的尼子遗臣团奋力朝着涅槃备的方向杀去。突然的里应外合让毛利家围城的部队陷入混乱,雨秋殇见状也指挥着涅槃备拼命向着上月城靠去。然而,毛利军实在是太多了,那300多壮士逐渐损伤过半,难以维持。迫不得已之下,尼子胜久带着40多侍卫骑马在乱军中朝着涅槃备的方向突围,雨秋佑也跟在其中。一路上,他们在毛利军各个备队的间隙间穿梭,不停地有人倒在流矢、流弹和长枪下,不停的有人牺牲,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身前忽然出现了一队毛利家的骑兵,朝着他们横扫过来。雨秋佑看了眼队伍,剩下的人只有10个不到。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忽然斜刺里一队红叶骑兵杀到。为首的独臂骑士手起刀落间,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纷纷斩落马下。毛利骑兵为之一挫,尼子家的骑兵趁机突围,冲向了涅槃备的阵线。
雨秋殇在拔刀杀敌的时候,目光却一直分心地在尼子家的队列中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面孔,然而却一无所获。他一瞬间有些惶恐,身体仿佛丢了魂一般。就在这时,身旁一个毛利家的骑兵挺枪刺来——
“少主!”森田恶翔匆忙想拍马过来,可是距离实在太远,来不及了!
“糟糕!”雨秋殇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多少避让,可是已经太迟了。
“不准你伤我哥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吼响起!侧后方的一个骑士用夸张的姿势把身体从马上斜探出来,一刀砍飞了那个毛利家的骑兵。
“阿佑!”雨秋殇猛地转身,看到的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弟弟。
“哥哥!”雨秋佑看到雨秋殇面容的那一刻,泪水骤然涌出眼眶。
雨秋殇也瞬间红了眼,扭过头去不让弟弟看到自己的窘态,提高了音调掩饰自己的哭腔,“快!跟上来!
没有时间耽误!”
“是!哥哥!”
“尼子胜久好像突围了。”小早川隆景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一队从上月城里突围而出的尼子军不一般。作为毛利家在山阳道的统帅,此役由他来指挥毛利家的35000人。
“殿下,那该怎么办?”国司元相停下了对上月城攻击的指挥,向小早川隆景请示道。
“上月城的攻击不要停止,调出足够的人手去歼灭那支备队。”小早川隆景指了指涅槃备的方向,“尼子胜久可能躲到那里去了,不能让他们走了。我让清水殿下,乃美殿下一起配合您,包围那支备队。”
“是。”国司元相领命就要离开,小早川隆景又嘱咐了一句。
“不要拖到晚上,到了晚上他们可能趁乱逃脱。而且…”小早川隆景看了一眼遥远的东方,“昨晚传来消息,红叶舰队已经击溃了淡路水军,雨秋红叶的援军估计也快要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三好家的细作不是说,红叶舰队剩下的几十艘船正在鸣门海峡和四国岛周围巡航吗?”国司元相有些不解地问道,“没了船,雨秋红叶要从明石海峡赶过来,有140里的路呢,至少要后天了吧。”
“永远不要低估红叶军,他们很有可能在明天上午就会抵达,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今天日落前解决对手。”小早川隆景非常坚决地下令道。
“是。”国司元相虽然还是觉得雨秋平明天到不了,但还是相信了自己殿下的判断,点头应道。之后,又抱怨了一句:“要是我们的三岛水军在就好了。”
“他们正在和大友家的水军对峙,一时半会来不了。”小早川隆景苦笑了一下,“织田家已经强大至此,西国还不能团结一致,真是步履维艰啊。”
在小早川隆景的调配下,毛利军各部、宇喜多军、浦上军对涅槃备展开了绞杀式的围攻,涅槃备在雨秋殇的率领下拼死抢下了一个高地,在高地上布防,苦苦支撑。血战一直持续到黄昏,炮组已经打完了所有的炮弹,铁炮手的弹药也快用完了。战兵伤亡已经接近四成,连传令兵都已经拿着战死同袍的长枪参战。
雨秋殇和雨秋佑兄弟两人至始至终拼杀在一线,靠着自己的英勇表现鼓舞着不少新兵们摇摇欲坠的士气。涅槃备里不少人都是当年俱利伽罗合战里峻岭备的幸存者,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重重包围的绝境,因此战斗得格外顽强。
此时,万钧备仍然在拼命靠近救援,北畠景家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公子现在阵中,急得浑身冒汗。他自己亲自上阵,被流弹击伤了腹部,好悬没有要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涅槃备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应该还来得及。”小早川隆景此刻已经攻陷了上月城,正在上月城城头居高临下地眺望着战局。他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眼涅槃备的阵型。
“离天黑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但他们应该撑不住半个时辰了。”
“绝对不能让尼子胜久逃出去…”一贯温文尔雅的小早川隆景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狠色,“要让尼子家的血脉在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