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六章 春日
面对上杉景胜的使者,织田家的态度非常高傲——必须让上杉景胜亲自出城谈判才行。城内的上杉军闻言群情激奋,可是此刻面临织田军和上杉景虎势力巨大的压力,他们也不得不同意了这一请求。上杉军要求织田家从城下退开200丈,让上杉景胜和织田家的代表各带一人在这空旷的区域内谈判,以保证上杉景胜的安全。织田家思索了不久后,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天正六年(1578)1月3日下午,上杉景胜带着侍从樋口兼续来到了织田家事先设置好的帐篷内。而织田家的代表早已在此恭候多时——其中一人的服饰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织田家的少主织田信忠。而他身旁则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英俊武士,五官棱角分明,却又待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度。上杉景胜只一眼,就察觉出陪同织田信忠来的这人一定不一般。不过他不知道,这个武士即是在俱利伽罗之战里击破了上杉军的雨秋平。
“上杉殿下。”织田信忠向着上杉景胜行了一礼,雨秋平也是躬身一礼。上杉景胜和樋口兼续回礼后,就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上杉殿下,失礼了。”坐在织田信忠身旁的雨秋平在得到织田信忠点头示意后,代替织田信忠率先向上杉景胜开口道,“时间紧迫,在下也无意多做客套。我们明白贵军的意图就是返回越后与上杉景虎作战,而织田军也愿意放上杉军离开鱼津城返回越后,只不过我们有个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上杉景胜刚刚做下来,一路上紧张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调整,忽然被雨秋平这么直接地一问,一瞬间有些方寸大乱。
“我们要春日山城。”雨秋平特意放慢了语速,让上杉景胜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个城池的名字而不至于认为自己听错了——事实上,即使如此,上杉景胜和樋口兼续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春日山城对上杉家意味着什么。
春日山城位于越后国最西边的颈城郡中部,是整个越后最重要的城池。它西靠山脉,北靠大海,同时扼住了从越中、信浓进入越后的两条山道,是北陆道上的重要隘口。而春日山城的东南,则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和耕地,几乎供给了上杉军近半的粮草所需,也是上杉家赖以存续的根本。从长尾尾景时代开始,上杉家就一直致力于经营春日山城,将它修成了整个北陆道最坚固的城池,城内也存储了大量的黄金、辎重、军械。
让出春日山城的话,就等于让出颈城郡140000石领土中的大半和上杉家最重要的粮产地,以及和信浓、越中的通道。而同时,围绕春日山城周围一圈的城池——饭山城、松代城、岛坂城、柿崎城都将受到威胁,而夹在春日山城和越中之间的根知城、能生城更是要直接放弃给织田家。
对上杉家说出“把春日山城割让给我”这种话,简直像是对现在的日本政府说出“请把东京割让给我”一样疯狂。
“这绝无可能。”即使上杉景胜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但是他却已经给出了坚决的答复,“如果织田家真的有谈判的诚意的话,就不要提出这
样夸张的条件了。”
“并没有夸张。”然而,雨秋平却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了话头,丝毫不顾上杉景胜的愤怒,“实不相瞒,在控制了加贺、能登、越中后,织田家下一个目标就是把手伸入越后。只是越中、越后边境那漫长的‘亲不知、子不知’山脉让任何形式的进攻、粮草补给都无能为力。即使强悍如令尊谦信公,也是在控制鱼津城的椎名家臣服后才得以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通过山脉,否则也是无可奈何。”
“想要进入越后,必须要控制这段山脉的西入口-鱼津城和东入口-春日山城。这是没有争议的事实,上杉殿下没有意见吧?”见上杉景胜闷声没有答话,雨秋平就继续自己开口道,“我们织田家的势力都在越后以西,想要进入越后只有‘亲不知、子不知’山脉这一条路。换而言之,上杉家如果想要割让给我们别的土地,对我们而言就是无法控制的飞地,我们不会接受。整个越后对于我们唯一有用的土地,就是山脉东段的春日山城了。不知道在下这样说,殿下理解了吗?”
上杉景胜被雨秋平说得哑口无言,事前准备好的所有讨价还价的方案都被堵在了嘴里。一旁的樋口兼续不忍看到主公如此窘迫,忍不住道:“一定就要割让土地吗?不能和我们结成同盟吗?”
“这位大人说笑了。”雨秋平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如今织田家的势力已经不会允许同等同盟的存在了,连德川家都日益沦为附庸。如果上杉家想要留住春日山城的话,就只有向织田家臣服这一条可走。在下想,殿下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就没有提出来浪费时间。”
“你…”上杉景胜被雨秋平说得火气一下子腾了起来,那句“欺人太甚”好险没骂出来。
“这位大人能言善辩,我着实不是对手。”上杉景胜叹了口气后,无可奈何地朝着雨秋平摇了摇头,但是神色却没有半点动摇,“但是舍弃春日山城这件事情对于上杉军无异于灭顶之灾,我绝不会同意。”
“不同意的话,织田家就不会撤围。越后支持您的势力不久后就会被歼灭,春日山城也会被上杉景虎攻下,您现在所部将士的领土、家眷也都会落在上杉景虎手上。到时候,您就只能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了。上杉景虎难道会绕您一命吗?”织田信忠冷不防的插话进来,用无比凝重的语气沉声描绘着上杉景胜的未来。
“纵使那样,春日山城也在上杉景虎的手上,也在上杉家的手上。只要我切腹谢罪,上杉家就可重新统一,织田家休想跨过‘亲不知、子不知’山脉一步。”上杉景胜冷哼了一声,眉宇间已经是杀气尽现,仿佛一个刚烈的武士在做切腹前最后的宣言一般:“我不可能为了个人的私利、为了在内战里拿下家督之位就卖掉春日山城,不然九泉之下如何面见祖宗?没有一个上杉家的人会让出春日山城…”
“上杉景虎就会啊。”雨秋平打断了上杉景胜义正言辞的话,让后者在片刻的惊讶后,脸色惨白。
“骗人的罢了,三郎他怎么可能…”上杉景胜咽了口唾沫,勉强维持住语气强硬地道。
“如果他没答应的
话,我们又怎么会如此周到地把他一路护送到武田家境内呢?这是我们合作的条件啊。”雨秋平露出了一副无奈的微笑,就仿佛是父母在给小孩子讲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道理时的表情。织田信忠不得不承认,雨秋平那一瞬间的微笑,把他也给骗过去了。若不是他是织田家的人,他甚至也会怀疑上杉景虎已经和织田家达成了“让渡春日山城”的协议——那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雨秋平的话在瞬间摧垮了上杉景胜和樋口兼续的意志,两个人都是天人交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他们宁可赴死也要坚持维护的上杉家利益、维护的春日山城,居然被上杉景虎随口就给卖了出去。
囚徒困境真是好用…只要在囚徒们无法沟通的情况下。没想到都十几年了,我还在玩这套把戏。
雨秋平看着上杉景胜和樋口兼续的表情,暗自偷笑了一声。
“他们和殿下怎么说的?”上杉景胜到底只是个20岁出头的毛孩子,很快就沉不住气了,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织田信忠求证道。
“织田军护送他们进入信浓,他们从南杀入越后,而我军负责拖住上杉殿下您。等他平定了越后,就会将春日山城让给我们。作为交换,我们要处死上杉殿下并将其余的上杉军士兵遣返。”织田信忠同样面不改色地将雨秋平事先意淫出的计划告知了上杉景胜。
“这厮…”上杉景胜闻言气得脸上青筋暴起,双手死死地握拳,几乎要把手掌扣碎。
“在下怎么知道这不是殿下骗我们的?”樋口兼续比上杉景胜更早地恢复了冷静,虽然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是那份镇定已经远超常人,“如果上杉景虎真的答应把春日山城交给殿下,殿下早已乐得和他们合作,又何必与我们和谈?肯定是上杉景虎的条件并不如此优厚吧。”
“这位大人多虑了。”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笑着答道,“织田家有织田家的考虑。如果上杉景虎得势,那么他势必将于武田家和北条家同盟,重新结成的东国同盟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上杉景虎也可能依赖武田家和北条家的势力立刻反攻春日山城。”雨秋平顿了顿,用手指在地上轻轻敲了敲,用微妙的语气低声道,“但如果得势的是上杉殿下,那讨灭了上杉景虎的您就会和北条家闹僵,武田家是北条家的盟友,估计也不会和你走的太近。到了那时,你为了镇压上杉景虎的残余势力、抵御北条、武田的入侵,就不得不依赖织田家的力量。而那,正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雨秋平所制定的计划是受到林秀贞的企发,但几乎是把林秀贞的计划最终目标反了过来,不过效果还是一样地毒辣。这种堂堂正正的阳谋,无论你选哪边都是往坑里跳,杀伤力最是巨大。
“正因如此,我们才想要和上杉殿下您合作。不过索取春日山城是我们唯一的条件,您如果不允诺的话,我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攻灭您再和上杉景虎结盟,然后想办法守住上杉景虎让渡的春日山城了。”
雨秋平微微坐直了身子,朝着上杉景胜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做无悔的选择吧。”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七章 扶持
拿着手上草签好的协议,望着上杉景胜和樋口兼续落寞回城的背影,织田信忠忍不住感慨道:“久闻红叶殿下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居然能迫使对方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这才是外交的奥义吧。父上请了那么多老师教我,却不如红叶殿下一次实战来得有收获。”
“那是因为对面也只是两个少年罢了,涉世未深,而且没有少主这般老成。若是两个老将或者是谈判高手,哪会让我一直牵着鼻子走。我的说辞里其实有很大问题,不说别的,如果我们真的和上杉景虎合作,上杉景虎拿下春日山城后不给我们,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而且啊,上杉景胜如果能狠下心来,舍弃一部分部下在鱼津城断后,主力突围而去,然后切断山路,我们也没办法。”成功之后,雨秋平却有些未尽兴般得失落,“实不相瞒,我本来是想以春日山城为诱饵,在对方坚决拒绝后换取佐渡岛的,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应允了。太轻松了,实在是有些轻松,轻松到让我怀疑有诈。”
“啊?”织田信忠闻言一愣,匆忙低声问道,“请红叶殿下明示,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不不,这次不会有事,我只是之前被三好实休、松永久秀他们弄怕了。”雨秋平哑然失笑,尴尬地摇了摇头,“杯弓蛇影了。上杉家军中现在没有一位干脏事的人,这次只能任由主家被宰割了。两个20岁的年轻人,未经足够的磨练,就要肩负起家族的命运,还一上任就面临灭族的危机,对他们而言太早了吧。若是让他们再成长个10年,这次谈判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和我们结成同盟,一同经过‘亲不知,子不知’山脉东进越后山城,途中以柿崎景家、斋藤朝信为人质。抵达春日山城后,将春日山城控制权移交给我们,我们再放还二人,随后协同作战。”织田信忠再次看了一遍纸上的计划,“应该没有问题了。就算有诈,我们也能应付。”
1月4日,匆匆达成协议的上杉军和织田军合兵一处朝着越后的方向前进,鱼津城也被移交给了织田军。柿崎景家和斋藤朝信进入了织田家军中作为人质——他们是上杉军军中两位威望最高、能力最强的武士。没有他们两人的帮助,上杉景胜就休想指挥军队对织田军展开袭击。
从鱼津城到春日山城,路上有将近200余里的山路。索性有熟悉地形的上杉军带路,大军的速度不至于太慢。1月9日,联军匆匆赶到了春日山城。
而这时,北条军已经攻陷了板户城,一路北上向着直江景纲退守的松代城杀来,而南下的本庄繁长此刻也来到了松代城下。不过,本庄繁长的扬北众和北条氏邦麾下的相模兵却意外地爆发了冲突,让这对因为上杉景虎才勉强联合的盟友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本庄繁长率军驻扎在城北,北条氏邦则驻扎在城南,他们的矛盾让攻城战并没有爆发得那么猛烈,直江景纲得以有幸保全城池。同时,春日山城南边最后的门户-岛坂城此刻也岌岌可危,甘粕景持使出浑身解数才在上杉景虎、北条高广手下保住城池。
抵达春日山城后,上杉景胜似乎再次对失去春日山城感到不甘,试图拖延向织田家移交春日山城的举动,上杉军军中的许多武士也群情激奋,堵在春日山城门口不肯让织田军入内。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雨秋平正在指挥布置“亲不知,子不知”山脉上的补给线,没能在现场。他本来以为事情会有些危机,但是等他赶到春日山城时,却发现织田信忠处理得意外的好。织田信忠约束了同样愤怒的织田军,占据了春日山城西北的几处要害,以柿崎景家和斋藤朝信为人质,一点也不着急。织田军不急,上杉景胜却是急得不行。岛坂城和松代城的告急信雪片一般地发到春日山城,这两座城一丢,上杉景虎势力就会直逼春日山城城下,柏崎港、直江津等重要港口也都将保不住。但没有柿崎景家和斋藤朝信,上杉景胜自问实在没有能力和叛军野战。
无奈之下,上杉景胜含泪下令放织田军入城。不少越后武士得到命令后愤而切腹,还有一些人对入城的织田军进行了报复性的袭击。上杉景胜无奈之下,只得让上杉军却镇压这些愤怒的同袍,上杉军的人心进一步涣散。在“上杉景胜把春日山城卖给织田家换来援军”的消息传开后,不少本来还支持上杉景胜的武士、豪族纷纷倒向了上杉景虎一边,请求他夺回春日山城。
这一下子,几乎众叛亲离的上杉景胜手上只剩下10000人左右,单凭自己已经无力击退上杉景虎的势力,只得请求织田军进一步援助——织田家的援助当然不是免费的。在雨秋平的授意下,上杉景胜被迫和织田家签订了一系列的协议——向织田家献出春日山城里储藏的大量黄金、辎重,并承诺不得私下与周围势力结成同盟关系,一切外交都要征得织田家的允诺。
“堂堂关东管领…几十天前还是叱咤北陆,令织田军闻风丧胆的存在。几十天后,就已经濒临沦为附庸的境地了吗…若是父上还在…岂会这样任人摆布。果然我,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吗?”上杉景胜签下协议的时候,连手都止不住地颤抖,铁青的脸色已经将他的内心想法暴露无遗。不过,坐在身前的那个中年织田武士却依旧面不改色,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能令他感到惊讶。
“任何一个庞然大物的倒下,从来都是内部瓦解的。如果内部无碍的话,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庞然大物呢。”雨秋平看着上杉景胜落寞的身影,心中暗自感慨道。
1月11日,由上杉景胜势力和织田军组成的联军向南出发,目标是救援岛坂城。织田家留下了府中三人众和部分部署镇守春日山城,其余的15000人则跟随上杉景胜出战,联军的总人数达到了25000人。上杉景虎和北条高广的8000人本来还能欺负甘粕景持的4000人,遇到数目庞大的援军瞬间傻了眼,匆忙向着饭山城撤退。联军追击而去,再次收复了饭山城,而上杉景虎和北条高广则转而向东边撤去,与正在松代城南城外的北条氏邦会和。眼看上杉景胜居然请出了织田军,本庄繁长和北条氏邦也不敢闹别扭了,互相派出使者道歉,上
杉景虎势力的总人数也达到了26000人。而上杉景胜势力的联军加上松代城内坚守的直江景纲所部,总人数也在26000人左右。景虎势力和景胜势力为了争夺上杉家家督之位的大战,一触即发。
不过,无论是上杉景胜军还是上杉景虎军,此刻却都有所顾忌。因为上杉景胜军实际掌控局势的人是织田信忠,而上杉景虎军真正掌控局势的人是北条氏邦。织田家是现在全天下武家里势力最庞大的;而在武田家、上杉家先后败给织田家后,北条家则与毛利家一起成为了仅次于织田家的大势力。虽然北条家也在名义上加入了信长包围网,但是北条家之前却从未和织田家在战场上正面作战过。两家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还算是“敌视”而“未断交”状态。是否要冒然开战,开战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两边都没有考虑清楚。
北条氏邦已经派遣使者飞奔赶回小田原城,向北条氏政请求指示。而织田家在一场军事评定会议后同样不知道该作何选择,大家的一致意见就是派使者回安土城询问织田信长的意见。
不过散会后,织田信忠却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雨秋平察觉到他的动作,果然在不久后,织田信忠的小姓就叫雨秋平再次返回了织田信忠的主帐。
“红叶殿下,想必知道我叫您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吧?”织田信忠神色有些挣扎,双手也有些不安地不听摩挲着。
“在下跟了主公也快20年了,据在下对主公的了解,主公讨厌的从来不是善做主张而失误的人,而是遇事瞻前顾后、唯唯诺诺、拿不定主意的人。”雨秋平自然明白织田信忠在想什么,深深一礼后并没有落座,而是直接道,“您是织田家的少主,有些事情您是可以做决断的。越后和安土城离得那么远,若是等待信使往返,恐怕就要被北条家占据先机了。”
“在下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是少主您的判断。”雨秋平再次恭敬一礼,随后便退出了主帐。马札上的织田信忠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彷徨和犹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织田信长才有的那股霸气。
1月12日清晨,上杉景胜军忽然行动。柴田胜家一马当先,率军直冲松代城北边的小山。等到本庄繁长作出反应时,那座小山丘已经被柴田胜家占领。柴田胜家随后率军从小山上虎啸而下,直击城北大营的本庄繁长,而城西的织田军、上杉军也一起夹击过来。本庄繁长措手不及之下,被打得大败而逃,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北越后的方向撤走了。
上杉景虎见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刻要求支援,可是北条军的武士们却犹豫不决。有的人主张救援,有的人主张等待北条氏政的命令。直到本庄繁长被击溃,他们也没有讨论出结果。眼看上杉景胜军已经进入了松代城,从松代城南门、松代城西、松代城东三个方向一齐向南城外的上杉景虎军杀来。上杉景虎军无奈之下,率军后退到了松代城南的山上,在山麓上扎下营盘,据险而守。上杉景胜军则以松代城为核心,将南山半包围了起来。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八章 和议
1月13日,上杉景胜军再次出手攻击。有“鬼柴田”之称的柴田胜家勇不可当,一连突破了多道防线,直逼山顶。上杉景虎军抵挡不住,在全面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北条氏政的答复终于被传令兵送了回来——不要轻易和织田军决战,派出使者和对方和谈。
得知这一消息的上杉景虎军顿时士气全无,草草抵抗了几下就败下阵来,放弃了南山后撤,一路撤向了越后国与上野国交接的板户城。上杉景胜眼看局面大好,率领大军追杀而去,然而追着追着却发现织田家的部队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缓缓地落在了后面。担心自己孤军深入被反击的上杉景胜被迫停了下来,这时他才得知——北条家已经派出使者和织田家搭上了线,两方似乎正在和谈。
上杉景胜气得火冒三丈,觉得自己又被织田家玩弄了,派出使者向织田家理论,不过却被以“织田信长下令我们与北条家和谈,身为臣子没办法忤逆主公”这样的借口给堵了回来。其实,向织田信长报信的使者压根还没有返回,这一切都是织田信忠和重臣们在拍板。
“一个统一的上杉家和统一的越后对织田家很不利。”雨秋平在评定会议是这样说的,对于这一套,了解近现代史的雨秋平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彻底歼灭了上杉景虎,那上杉景胜就可以统一除了春日山城外的越后。我们虽然要求他不能不经过我们允许就和其他势力缔结同盟,但其实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若是和武田家、北条家达成了协议,然后反身猛攻春日山城,那可有我们受的。春日山城补给困难,孤悬领外,难以支援。而且春日山城周围的豪族世世代代侍奉上杉家,很容易让我们陷入到众叛亲离的局面里。”
“让越后和上杉家都分裂,一方面可以削弱上杉景胜的力量,让他不能对我们发难。同时,保留上杉景虎的势力也很有意义。只要有上杉景虎在,北条家和武田家就肯定会支持上杉景虎掌控越后,而不会与上杉景胜达成协议。现在弱势一方的上杉景虎得到了支持也拿春日山城没办法,却可以牵制上杉景胜让他束手束脚不敢去打春日山城,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把上杉景虎赶尽杀绝。”
于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织田家和北条家缔结了协议。以信浓川为界,信浓川以西的越后归上杉景胜所有,信浓川以东的土地归上杉景虎——其中包括了鱼沼郡、古志郡和蒲原郡的部分领地,以及枥尾城、板户城这样的重镇。而对于北越后新发田家的内乱,则以新发田城为分界线,上杉景虎一边的新发田重家获得新发田城以南的领地,和本庄繁长的扬北众连成一片;而上杉景胜一边的新发田长敦则获得了新发田城以北的领地。
在这样的划分下,上杉景胜大约占据了越后五成的领地和六成的石高,上杉景虎则占据了四成的石高。虽然上杉景胜在划分上占据了便宜,可是背后有北条家撑腰的上杉景虎丝毫不输上杉景胜。上杉景胜虽然在织田家-北条家谈判时百般阻挠,可是实力弱小的他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越后被一切两半。虽然对织田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此刻却也不得不借助织田家的力量来对抗上杉景虎。
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织田信长的答复才送到了春日山城——便宜行事。看到这答复的众人哭笑不得,果然是织田信长的风格,幸好之前织田信忠果断出击,让织田家占尽了优势。
织田军在天正五年(1577)年底、天正六年(1578)年初的攻势,一举瓦解了制霸北陆多年的上杉家。越中、能登全部被北陆道军团收下,而春日山城也落入织田信长手中。越后的上杉家,更是被分割成了两个,再也无法构成威胁。由于雨秋平始终隐藏着身份,这一战的功劳自然被功于织田家的少主织田信忠身上。本来因为惨败而蒙上阴影的武名一瞬间扭转,让他在织田家中威望大增。
织田信长本人也对织田信忠的表现非常满意,特意为他撰写了一份感状,而对北陆道众将的封赏自然也不会少。越前、加贺两国650000石的庞大领地被赐予柴田胜家,让作为织田家家臣的他一下子拥有了全国绝大多数大名都无法达到的领地,两国里剩余的200000石则被分封给了织田信长的诸多旗本武士。能登国七尾城和周围领地被封给不破光治,越中国富山城和周围领地被封给佐佐成政,而越后国春日山城附近的领地则被封给前田利家,三人的领地都达到了100000石左右。而其余的400000石领地,则属于那些向织田家臣服的北陆道曾经的豪族。整个北陆道军团,成为了总石高数将近150万石的怪物,甚至连武田家的石高数都比不上北陆道军团。
从春日山城退兵的路上,织田信忠一直在感谢雨秋平这次的相助。
“此次北陆征伐,若不是有红叶殿下作为军奉行,我自问是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奇策。”织田信忠和雨秋平并肩策马走在队伍的中央,如今的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
“少主,世间永远不会缺少献出奇策的谋士,缺的是能决策的统帅。”雨秋平说起这个,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在欧罗巴也将有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他有一位诡计百出的谋士。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战时,他的谋士没有随军,他也遭遇了惨败。有人就说,如果他的谋士在的话,这仗就不会输。”
织田信忠没有急着回话,而是侧耳倾听,因为他知道这个故事肯定还没讲完。
“但是那个人后来还说——”雨秋平拖长了音调,笑着看了眼遥远的西方,“但如果只有那个谋士来指挥,那他一仗都赢不了。”
“因为无论提出多少计策,没人能决断的话也是没用的吗?”织田信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的。所以少主能在松代城下做出那样果断的决断,背负上一切的责任,真的非常不容易。”雨秋平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眼织田信忠,由衷地道,“那一瞬间,我从少主身上看到了主公的影子。您看,主公事后也对您的处置非常满意。”
“殿下谬赞了。”织田信忠握紧了坐下马的马缰,随后又缓缓的把麻掉的手放开,随口道,“对了殿下,您说的那个欧罗巴的南蛮将领是谁?”
“叫波拿巴。”
赶回尾山御坊后,雨秋平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探望竹中重治。在他这次出征之前,竹中重治的病情就已经稳定下来了。等他回来时,竹中重治已经可以自己勉强下地行走了。
“你总算是好点了。”雨秋平坐在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看着后者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如释重负地低声道。
“在下一度以为要挺不过去了,没想到神佛保佑。”竹中重治自己倒是看得很开,脸上没有半点后怕,反倒是十分恬淡。
“什么神佛不神佛,身体是自己锻炼的,和神佛有什么关系。多吃菜,多吃肉,多喝水,多做锻炼,不要勉强自己……”雨秋平如同老中医一般不断唠叨着,“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又折腾了一下,更加麻烦。你才34岁呐,34岁可是男人身体最好的时间啊,怎么可以这么弱不禁风。要是你倒下了,红叶军可怎么办?”
“在下之前也只是这么担心的,不过现在倒是放下心来了。”竹中重治闻言强撑着在病榻上坐了起来,“在下本来一直担心殿下的军略。可是俱利伽罗一战,殿下在几乎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击败了越后骑兵。之后的北陆攻略,殿下将阴谋阳谋结合的策略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却功力十足。”
“在下当时就想,哪怕在下现在倒下了,殿下也可以支撑起雨秋家和红叶军的吧。”竹中重治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微笑,一直板着脸的他却忽然轻松地道,“那在下也没有什么挂念不下的,可以放心去了。”
“你在乱说什么?”雨秋平听到竹中重治的话后却是有些不满地高声反驳道,“你不准再说这种不利己里的话,给我‘呸呸呸’!雨秋家不能没有…”
“殿下。”竹中重治却对雨秋平那些话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再次轻声道。虽然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让雨秋平一下子停了下来,安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没有人能永生不灭,凡人终有离去之时。拘泥于尘世而不肯接受事实,可不是武士所为。”竹中重治淡然地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继续低声道,“在下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肯定是要先于殿下一步了,不需要回避这件事情。在下此前一直忧心忡忡,可是殿下近年来已经大成。虽然殿下在军略上的天赋只是中人之上,但是殿下从军二十余年来大小数十仗、其中不乏绝境中的恶战,积累的经验早就远超常人,再加上绝伦逸群的红叶军——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死后,天下间怕是已经无人是殿下的对手,在下也可以放心了。”
看着自己一路带出的红叶军纵横天下,看着自己辅佐二十年的主公成长至斯,竹中重治那有些黯淡的双眸中却仿佛泛着清澈的光,“在下若是不在了,请让福泽大人接替参谋长之位。福泽大人心思缜密,足以胜任。军略上请多依赖真田大人,虽然真田大人统领军情司,但是其在军略上也有相当造诣,一直主管目付未免有些屈才。”
“半兵卫…”雨秋平抿着嘴,握着竹中重治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殿下,无论如何,请永远不要忘记二十年前您在美浓对在下和已故浅井殿下许下的志向,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九章 后继
天正六年(1578)2月15日,枫叶山城。
红叶军班师回到河内已经过去了些日子,阵亡将士的安葬和抚恤忙得差不多了,新兵也纷纷入伍,一切又重回正轨。井伊直政的伤还没完全好,依旧在养伤。而竹中重治的肺炎虽然好了,但仿佛留下了病根,整日咳嗽喷嚏不断,让人颇为忧虑。
在经历了天正五年(1577)的乱局后,整个畿内和畿内周围地区都经过了重新的洗牌。大和国的松永家和伊贺国的忍者众都被消灭,两国的大量领土都被收为织田信长的直辖,分封给了自家的旗本。据说伊贺忍者中不少逃亡的人都被德川家康手下的服部半藏招揽了,不过织田信长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织田家的直辖领地,已经囊括了尾张、美浓、近江、伊势、伊贺、大和、部分越前、部分加贺、部分越中、部分能登、部分山城的庞大地域,成为了石高超过300万石的巨无霸。作为东海道盟友的德川家,则只有三河、远江54万石,实力已经远远不如织田家,逐渐从平等的盟友变成了臣属的附庸。织田家目前最大的军团-北陆道军团,总石高数达到了惊人的154万石,虽然其中有近40万石是原来豪族的领地,但是作为军团长的柴田胜家仍然以越前守护、加贺守护的身份获封65万石,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同样各自获得了10万石左右的领地。仅仅是作为家臣的柴田胜家,其麾下领地就已经远超三河德川家了。
织田家的第二大军团,则是雨秋平的南海道军团,下辖河内、和泉、纪伊和淡路岛岩屋城。南海道军团的总石高数只有77万石,划归织田信包等织田家亲族手下的领地有17万石,池田恒兴则领有岸和田城周围的7万石领地,真正由雨秋家直辖的领地不过53万。比起北陆道军团,石高数似乎只有一半,但是没有人会轻视南海道军团。南海道军团靠着堺町、石山町、岸和田港等贸易港口和雨秋家的贸易政策、领内的中央集权,拥有极强的军事能力、动员能力。而活跃的贸易和就业机会以及雨秋家低廉的税收更是吸引了大量人口,其治下的人口甚至要超出北陆道军团不少。而南海道军团的红叶军靠着天下最高的常备兵比例,其战力也闻名于世。在雨秋平于北陆道立下大功后,织田信长又给予了雨秋平淡路守护的加封,雨秋平现在已经是和泉-淡路守护兼河内-纪伊守护代,手握四国。同时,织田信长还允诺给了雨秋平淡路岛以及四国岛上两国的领地。
织田家的第三大军团,是明智光秀的山**军团。山**军团占据丹波、丹后以及部分的但马,总石高数大约44万石,其中有7万是由织田信长的派遣的余力细川藤孝掌握的,其治下也有着号称能顶上20万石领地的生野银山——不过银山的开采权是要上缴给织田信长的。
织田家的第四大军团,是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目前只占据摄津半国,领地也不过20万石左右。佐久间信盛的本愿寺包围军团同样领地不多,不过他却统帅着大量织田家派来的旗本武士,
用强大的兵力持续围攻石山御坊。然而多年的围攻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石山御坊始终让人无能为力。
织田家目前的几大敌人,主要是中国毛利家、四国三好家、甲信武田家和关东北条家。三好家虽然只有播磨、淡路、阿波、赞岐、土佐、伊予130余万石的领地,可是麾下却维持着远超领地承受能力的近60000强军,是织田家争斗了10年的死敌,也是南海道军团的攻略目标。毛利家同样占据着中国地区130余万石的领地,但是控制着石见银山的他们却拥有雄厚的财力和多年的积累,也可以动员起60000人的部队。而臣服于三好家、毛利家的备前浦上家、美作宇喜多家手上则有40万石的领土,也是山阳道军团、山**军团中国攻略的阻力。甲信武田家有着100万石的领土和40000大军,关东北条家则拥有150万石的领土和50000大军,有他们在背后撑腰的上杉景虎正和织田家支持的上杉景胜在越后拉锯。
以上,差不多是织田家当下所面临的局势。
天正六年(1578)3月17日,枫叶山城外的兵营里,上千人的部队正围在将台边,准备聆听一个年轻人的讲话。那个年轻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空荡荡的右臂袖子。
年轻人是雨秋家的少主雨秋殇,而那上千人的部队,则即将组成一支全新的备队——涅槃备。峻岭备里那300多幸存的老兵在伤愈回归后全数选择加入了涅槃备,而雨秋平又从各个备队里抽出了一些骨干,和新兵营里的新兵们一起重建了这支备队。由于井伊直政伤得很重还不能归队,雨秋平就把常磐备里的毛利贵志掉到了涅槃备里担任第一连连长,第二连连长和第三连连长则是榎本中隆和吉田宫一。
一般在新备队的成立仪式上,所有的新兵和老兵都是因为军规的要求才能勉强克制住内心的喜悦。而在宣布备队成立的那一刻,整个校场就会想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就算略微有些异样的情绪,也大多是因为离开原部队、原来战友们的不舍。
从来没有一次成立备队的大会像今天这样压抑。
自雨秋殇站到讲台上开始,已经约莫过了一刻钟,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围在将台周围的三个连队和骑兵、炮兵等兵种组成的四个方阵也是鸦雀无声,似乎丝毫不觉得雨秋殇这样的表现有任何奇怪,每个人都是默然无语。
终于,雨秋殇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没有清一清嗓子,所以一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是前峻岭备第一连连长雨秋殇。”
“峻岭备是红叶军建军以来第一支在战场上被歼灭的部队,是第一支在战场上丢失备队旗的部队,也是第一支被屈辱地取消编制的备队。”
“是的,没错。”雨秋殇自己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后再次昂首高声道:“是的!没错!哪怕我们换了番号,哪怕我们换了人,但无论怎么样,那些屈辱的过去都是抹不掉的!这支新备队从诞生伊始就会被另眼相看,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
“就像我一样!”雨秋殇忽然从刀鞘里抽出了武士刀,指向了自己右臂那空荡荡的袖子,“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无论你怎么努力,失去的都不可能再回来!所有人第一眼看到你,都会去看那不堪回首的残缺!”
“你们这里有些人是我和一起亲身经历那样的屈辱的。但是,还有很多人本来是在光荣的部队里被调过来的,还有更多的人是刚从新兵营里出来就被分配到这残缺的备队的。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不公平,可能会抱怨,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分到常磐备,为什么一开始就会被打上一支屈辱的重建备队那难以磨灭的烙印!我知道!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无数次觉得不公,觉得怨恨,怨天尤为,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从一出生就是残缺的!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
“但那又怎样?”雨秋殇狠狠一刀,把自己铠甲外的袖子一刀斩断,任由那片布料被风席卷着刮向人群里。“屈辱就屈辱,残缺就残缺,我也不要带着这假袖子一直掩饰了!我就是残缺的又能怎样?”
“我们要复仇,我们要雪耻,我们要证明——哪怕我们是残缺的,我们也可以做到最强!”
雨秋殇大踏步地转身,走向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备队旗边上。他狠狠地扯住盖在旗帜上的苫布,把它一下子拉开,只见一面崭新的备队旗迎风飘扬。
那是在峻岭备旗帜上改的。原本的山峦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火凤破口而出。
涅槃。
忽如其来的大吼声顿时响彻在讲台内外,雨秋殇和上千名士兵一起奋力地怒吼着,仿佛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发泄出去。
此时,兵营门口,茶茶正倚着栅栏,远远地眺望着雨秋殇的身影,眼眸里泛着光。而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另一人早已凝视着她的背影许久,眼眸里同样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茶茶诧异地回头,却不知道雨秋佑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边上。
“二公子。”茶茶匆忙向雨秋佑敬礼,可雨秋佑见状却忽然发火,低声呵斥道:“为什么叫我二公子?为什么不叫佑儿哥哥?”
“啊…那样太过失礼,小女子岂可如此唐突。”茶茶闻言又鞠了一躬,却让雨秋佑的心情更糟了。
“那你叫雨秋殇的时候为什么就叫他殇儿哥哥?”雨秋佑冷冷地回敬道。
茶茶被说得一惊,一时间不知道雨秋佑是什么时候偷听了自己和雨秋殇的对话。
“你就那么讨厌我,那么想疏远我吗?”雨秋佑上前了一步,有些凶狠地追问道。
“没…没有。”茶茶被雨秋佑吓得方寸大乱,不安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
“那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整天粘着他?”雨秋佑本来要抬起左手指向雨秋殇的方向,转念一想,把自己的右手横在茶茶和他之间指向了雨秋殇所在的讲台。见茶茶没有说话,雨秋佑再次对着她喊道:“你倒是回答我啊!”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章 三角
“我…”茶茶不知道雨秋佑为什么今天如此急躁,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别说茶茶不知道,就连雨秋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他现在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茶茶,不由得懊悔万分。但是话已出口,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这次之后…恐怕连普通的朋友关系都维持不了了吧。茶茶见面估计都会躲着自己,再也不会和自己好好讲话了吧。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发作?为什么把话一下子说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雨秋佑心态瞬间爆炸,他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死死地捏住了茶茶的肩膀,把她一下子靠在了身后的栅栏上,对着她喊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雨秋殇!”
茶茶早已吓得眼泪汪汪,被雨秋佑这么一吼,一下子急得哭了出来。雨秋佑被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又对着茶茶大吼了一声道:“告诉我!是不是!”
“是。”茶茶咬了咬嘴唇,最终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呜咽着低声认了下来。
“哈。”雨秋佑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情绪的变化倒是有些微妙。他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或是悲愤难当,但事实上他超乎想象得平静。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他觉得表现得平静仿佛更是羞辱,于是便强迫着自己的情绪变得激烈起来,摇晃着茶茶的肩膀对着茶茶吼道:“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茶茶挣扎着想要推开雨秋佑,可是雨秋佑却紧紧地抓着她不放。
“为什么?我们明明是一起认识你的不是吗?他能给你的我又哪样不能给你?我又有哪里不如他?就因为他是以一个武士元服的而我是以忍者吗?”雨秋佑的言语已经有些凌乱,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般地大吼道。
“不是!和这些没有关系呀!”茶茶挣扎地越剧烈,雨秋佑手上的力道却又越近。看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此抗拒地想要推开自己,雨秋佑只觉得胸中的怒火正在不断燃烧。
“那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什么?我和他长得都几乎一模一样,他到底比我好在哪里?你说啊?”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没有为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雨秋佑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停止了咆哮,嘴角挂上了一抹讽刺的微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很在意他缺的那只胳膊是吧…后来,你还亲手给他做了个布手娃娃…啊…我懂了,我知道为什么了。”讲到这里,雨秋佑仰天大笑起来,“因为他是个残废啊!因为他少了一只手才惹人心疼啊!”
“住口!”
“啪”。
清脆的一声响起后,雨秋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看向了眼前那个柔弱的姑娘——她此刻双眸噙着泪,眼里闪烁着愤怒。就是就这从小胆小怕生的姑娘,居然为了雨秋殇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有种再打一下试试看?”雨秋佑轻蔑地一笑,同时松开了茶茶,把手摁在了刀柄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茶茶二话不说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不准你这么说殇儿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叫他就是殇儿哥哥,叫我就是二公子,就是你。”雨秋佑自嘲般地连连摇头,望着茶茶的眼神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他为自己刚才幼稚的失礼感到羞耻,却也为自己的懦弱而愤怒。
“我输了,我从十年前,从一开始就输给他了。亏我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觉得我比他强,觉得以后是我要照顾他、保护他,觉得我不抢他的家督之位该是多么的忠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啊。”雨秋佑深深地瞪了一眼茶茶,随后闪过一抹狠色。茶茶被雨秋佑瞪得打了一个寒战,可是却依旧一步不退地停止了腰杆,颤抖着和雨秋佑对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同传来的还有森田恶翔和毛利贵志的聊天声。雨秋佑听到了之后,内心的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最后看了一眼茶茶,就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散会后的涅槃备官兵先后离开校场,返回了宿舍区。而雨秋殇依旧走在最后,检查了一遍后才离开。而这时,茶茶已经擦好了眼泪,努力调整了表情,尽量让雨秋殇看不出自己的异常,但雨秋殇还是一眼瞧出了端倪。
“你怎么了?”
雨秋殇担忧地看了一眼茶茶,低声问道。
茶茶本来已经想好了很多个绝妙的借口,可是在雨秋殇那关切的视线下,那些借口一下子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一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解释:
“沙子迷眼睛了。”
雨秋殇闻言眉头紧锁,转过身来站在了茶茶的面前。茶茶匆忙低下头去,不堪直视雨秋殇的双眼。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雨秋殇单手轻轻地搂上了茶茶的肩膀,容声问道。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不过他根本没有往自己弟弟那个方向想,而是怀疑刚才站岗的卫兵对茶茶态度不好。
茶茶本来已经好了情绪,从小懂事早的她早就学会了把眼泪往肚子里吞,静悄悄地消化内心的伤痛。然而,这一切努力都在雨秋殇的温柔面前一溃千里。茶茶止不住地抽噎起来,越想越是委屈,越被安慰越是委屈,最后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以前的她可以如此坚强。
因为女孩子哭,都是要哭给一个会安慰自己的人的。如果没有人会疼你,哭也就没意义了。现在,有了一个疼她爱她的少年,她就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怎么了…”雨秋殇被茶茶的样子给吓坏了,有些笨拙地用手轻轻拍着茶茶的肩膀,“不哭啊,有什么事情和我讲。”
“嗯…没事。”然而,茶茶却别扭地摇了摇头,努力扬起小脑袋,含着眼泪朝着雨秋殇挤出来一个笑脸,“就是忽然多愁善感了,没事的。”
“你骗人。”雨秋殇皱了皱眉头,不容置疑地低声道,“跟我讲,到底怎么了。”然而,茶茶闻言却只是不停地摇
头。
雨秋殇看着茶茶哭成这样却不肯说,只觉得心如乱麻,可是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打开少女的心扉,只能不断地轻抚她的肩——这已经是雨秋殇能做出的男女之间最大尺度的举动了,希望缓解她的悲伤。
“不想说也不要紧…但是要是遇到麻烦,你可以来找我。”雨秋殇有些僵硬地把一句应该很暖心的话说得奇奇怪怪的,不过茶茶却仿佛很知足。她轻声“嗯”了一声,随后从雨秋殇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快速地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又朝雨秋殇做了个笑脸。
“殇儿哥哥,我没事啦!”
然而,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再一次在雨秋殇心疼的视线下败下阵来。茶茶看到雨秋殇的表情后,一下子又呜咽出声。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困扰雨秋殇,更不可能把雨秋佑刚才的事情告诉雨秋殇,害得兄弟反目。可是她的眼泪,却不听话地溢出眼眶。
“到底怎么了?”雨秋殇见状急了,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把茶茶搂到了自己的怀里——他还是第一主动做出拥抱的举动。被搂入怀中的茶茶愣了一下,可是那温暖的胸膛却让她哭得更凶了。
“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了吗?快告诉我!”雨秋殇已经心疼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他知道茶茶是怎么样的女孩子,无论受到为什么委屈都总是自己藏着。这次居然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茶茶一边努力止住哭泣,可是一张嘴哭腔却又漏了出来。可是任凭雨秋殇怎么问,茶茶都死活不肯松口,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就在这时,直江登平和雨秋岑恰好策马路过。直江登平正在筹备新组建的炮兵备队,这次正是要去递交公文,就顺便带着雨秋岑一起出来玩。然而就在经过兵营门口的时候,却看到茶茶在雨秋殇怀里哭成泪人。
“怎么了?殇儿哥?”直江登平翻身下马,关切地问道。而一旁的雨秋岑则更是着急,连马都没停稳就翻身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地冲到雨秋殇和茶茶身边,一把从雨秋殇怀里抱过了茶茶,同时警惕地拉开一步看着雨秋殇,低声喝问道:
“哥!是不是你欺负茶茶了?你干什么你!你凭什么欺负茶茶?”
“我…”雨秋殇刚想解释,茶茶却赶忙帮着辩解道,“岑儿姐,不是殇儿哥哥,殇儿哥哥是在哄我。是我自己不好,乱哭乱闹。”
“才不是呢,肯定是我哥使坏。”雨秋岑噘着嘴巴瞪了雨秋殇一眼,随后再问道,“那茶茶怎么了?和姐姐说,姐姐给你做主!哪怕是织田大殿惹你了,我也上去抽他耳光!”
然而,也是不论雨秋岑怎么问,茶茶就是不肯说。就在雨秋殇和雨秋岑兄妹俩一头雾水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直江登平却悄悄退开了两步,眉宇间阴沉下来。
他刚才策马经过兵营前时,好像看到了雨秋佑的马。他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一章 养子
天正六年(1578)4月11日傍晚,枫叶山城天守阁内,雨秋平正扶着5楼的栏杆,向着城南的兵营眺望。为了填补先前一战的损失,雨秋家正在大规模训练新兵,索性雨秋家领地内庞大的人口让他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已经过了训练的时间,大多数的部队都已经解散回去休息,只有一支备队还在挥汗如雨地操练——不用看也知道是涅槃备。
雨秋殇第一天超额训练后,雨秋平还派人去叮嘱过他,不得违反军规增加额外的训练量。然而,雨秋平派去的朝比奈泰平问了一圈,才发现是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一直同意每天加练一个时辰的,这下雨秋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靠着这锲而不舍的训练,涅槃备作为一支全新的备队,它的战术素养和执行力正得到飞快地提高。别的不说,如果就比队列变换和齐步正步走的话,常磐备都未必敢说能赢这支备队。
“殇儿又在练吗?”不知何时,今川枫也走到了雨秋平的身后,柔声问道。雨秋平没有回头,而是微笑着展开了右臂,今川枫会意地靠到了雨秋平的怀里,两人依偎在一起望着兵营内的灯火。
“那孩子也不知道累,从小就是这样。”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欣慰还是心疼,“子经带了他那么多年了,他的牺牲给他打击很大…他可能一门心思要给峻岭备雪耻吧。”
“佑儿也好久没回家了,一直都在鸦的基地里干活。”今川枫的神色有些落寞,抿着嘴唇低声道,“光儿还在堺町呢,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别担心那么多啦,孩子们总会长大的,会拥有自己的生活的。”雨秋平倒是看得比今川枫要开一些,“之后堺町的国会会有一次大改选,本来前几年就该弄了,结果因为种种原因拖延到现在。到时候我们去视察选举的时候,可以顺道看看光儿。”
“有时候真的不想他们长大…小时候他们都黏在我身边,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得多好。长大了就各自飞了,彼此之间也会有了矛盾…”今川枫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那么想小孩子呀,那不如我们再要个可爱的小家伙?”雨秋平忽然搂住了今川枫,双手不安分地游走着。今川枫“呀”的一声惊叫出来,白了雨秋平一眼后一把把他推开,嗔怪道:“你干什么呢,这在天守走廊上呢!全城的人都会看到!”
“嘿嘿。”雨秋平坏笑了两声,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对了,你怎么还不去丹波看看明智殿下。”今川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个话题,在雨秋平的背上拍了拍道,“明智殿下这一病都快半年了,你也不去探望。之前你病重的时候,可是明智殿下亲自日夜操劳照顾你的。你这一直都不去,哪里合礼数?”
今川枫的话让雨秋平感到有一些尴尬,毕竟今川枫不知道明智光秀其实是女儿身。不过,既然今川枫说了,雨秋平也不好拒绝,只能
道:“枫儿说的是,我去和大殿那里打一声招呼,然后就去探望一下吧。毕竟军团长之间,没有军事命令,最好不要私下走动。”
织田信长的答复倒是一如既往的爽快:“你要去就去吧,没人拦着你。”
于是,雨秋平就带着森可隆、森兰丸、叶谷穗子、朝比奈泰平、日海等一众侍从,策马从枫叶山城出发,直奔北边的丹波八上城而去。然而,等到他们抵达八上城门口说明来意后,门口的侍卫们却犯了难。
“殿下说…谢绝一切探病。”侍卫看了眼雨秋平,十分勉强地低声道,“非常抱歉。”
“咦?连我家殿下都不让进吗?”朝比奈泰平闻言又是惊讶又有些恼火,“我们大老远跑来探病你们还不让进?更别提我们殿下和你们殿下是啥样的关系,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这…”朝比奈泰平的话让侍卫更加矛盾,他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几个同伴,大家都是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明白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的关系,而且雨秋平还是织田家中数一数二的重臣,专门来丹波探病,若是直接打发回去肯定不行。
“要不殿下先请里面坐坐…我们安排其他人来接见殿下?”那个侍卫犹豫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还是见不到明智殿下吗?”朝比奈泰平皱着眉头连连摆手,“你们这侍卫怎么当的?飞扬跋扈,不把人看在眼里?”
“岂敢岂敢!”朝比奈泰平的一句话就把门口那十几个侍卫全都吓得跪了下来。
“你们不必如此,能否帮我代为通报一下。若是明智殿下实在不便见人,我回去也无妨。”雨秋平倒是通情达理得多,可是那些侍卫们闻言却没有半点轻松,反倒是更加尴尬。
“怎么了?”森可隆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右手下意识地握在了刀柄上,“你们什么意思?明智殿下怎么了?”
“这…这位大人息怒!”那个侍卫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森可隆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我家殿下好像染上了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快半年了都没怎么见人,只有殿下的母亲在照顾殿下。平日的日常命令,都是诸位大人隔着门听殿下布置的。殿下不让我们随意去找她通报!”
“那就叫你们诸位大人里的一个代我家殿下通报吧。”森可隆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了手。那十几个侍卫见状也不好在推脱,不一会就把妻木广忠给找了过来。
“治部殿下,实在是失礼了。”妻木广忠听到手下的汇报后就匆匆赶了过来,把雨秋平迎了进来,带他往内城走,“小的们不懂事,岂可把治部殿下晾在外面,快快请进!”
“妻木大人客气了。”雨秋平似乎并不大在意,而是边走边关切地问道,“明智殿下是怎么了?得了什么病,见不得人?”
“不清楚,据明智殿下的母上所说,是明智家遗传的怪病,明智家的老主公也得过,当时
传染害死了不少侍女侍卫。明智殿下的母上好像当时也被传染了,但是之后痊愈,所以不再怕这病,但是害怕在城内引起瘟疫,因此把整个天守阁里的人都清空了,连郎中都不要,只留下她老夫人一人。她腿脚也不方便,怪辛苦的。”妻木广忠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平日里的大小事项,我们都全部自己处理。有了大事,再去通报主公,隔着门聆听指示。索性山名家这些日子也比较太平,没怎么发动过进攻。”
“这么严重…”雨秋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可不好办啊…能治好吗?不叫郎中要紧吗?”
“我们也担心,但是老夫人说她会治,我们怎么劝也不听…”妻木广忠的脸色同样很难看,“殿下是明智家的独苗,在下的侄女过世后,殿下也一直没有再娶,至今没有留下子嗣,我们都怕…有个什么万一,明智家就完了。织田殿下也派人来催促过此事,说如果明智家无力履行作为军团长的职责的话,就要改易我们的领地。”
“那还不赶紧找个养子?”雨秋平可比妻木广忠他们清楚多了,知道为什么明智光秀没有子嗣。
“已经找到了。明智家没有近亲了,想有血缘是不可能的了。但如果殿下正在壮年,就找一个没有血缘的养子,大家又难免非议。所以我们找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然后就把他直接当做明智殿下的亲生骨肉,之后想办法再给殿下娶个假妻子,装作婴儿是和她生的,以堵住天下人之口。”妻木广忠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发,“殿下起初有些犹豫,可是以他的身体也没法现在娶妻生子,最后就同意了。我们物色了千岛家的女儿,那姑娘似乎和殿下有旧,也愿意为殿下扮演假妻子。”
“千岛…千岛驹子?”雨秋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之前还给我们当过向导来着。”
“对对,就是那位小姐,人很好,我们能放心。”妻木广忠闻言连连点头,却没看到雨秋平满脸的黑线。
那是人很好能解决的问题吗…这个是娶回来当蕾丝啊…那千岛驹子能行吗?
“那那个婴儿呢?从哪里找到的?”雨秋平又开口问道。
“就在偏殿那边,现在是两个乳娘在带。这孩子还是明智殿下的母亲亲自物色带回来的,说他长得很像小时候的明智殿下。”妻木广忠谈起那个孩子,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丝微笑。雨秋平明白他的心情,那可是明智家未来的希望啊。
“可否让我看看?”雨秋平没来由地起了好奇心。
“殿下不怕晦气吗?”妻木广忠看到雨秋平摇了摇头后,这才笑着道,“若是不怕,便请吧。能沾上殿下的灵气,是那孩子的福啊。”
雨秋平跟着妻木广忠来到偏殿,两个乳娘正在带那襁褓里的小婴儿。小婴儿已经甜甜地睡着了,样子倒是十分可人。雨秋平看着那孩子觉得莫名的眼熟,可能真的很像明智光秀吧。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二章 血脉
“那么,妻木大人,不知我还可否方便见一下明智殿下呢?”
看完小婴儿后,雨秋平本想就此离去,可是还是放心不下明智光秀的病情,于是低声问道。
“额…治部殿下对殿下一片真心,在下身为感动。但是殿下有言在先,不见外客也不接受通报…不管如何,在下替殿下通报一下吧。”妻木广忠似乎真的被雨秋平感动了,即使非常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向着天守阁走去。不久后,妻木广忠终于返回,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雨秋平,“殿下,明智殿下应允了。不过老夫人不在,殿下若是想和明智殿下洽淡,恐怕是要亲自到屋外隔着门谈话了。殿下千金贵体,若是感染了疾病…这可如何是好。”
“应该不要紧吧,你们不是都去门外好几次了,哪有那么能传染的病呀。”雨秋平微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自己小时候接种疫苗的地方,“再说我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能得的病基本上都得过了,不怕的。”
“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在下也不好阻拦。”妻木广忠最后犹豫了一会儿后,抿着嘴点了点头,随后朝雨秋平做了个手势,“殿下请吧。”
雨秋平跟着妻木广忠走到天守阁门口后,妻木广忠就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里。
“殿下说了,只准治部殿下一人上楼。”妻木广忠十分歉意地朝着雨秋平鞠了一躬,低声道,“抱歉了。”
“无妨,给你们添麻烦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才是。”雨秋平看了眼妻木广忠和他身后那些同样十分为难的侍卫们,笑着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雨秋平进入天守阁后,门就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他一路顺着天守阁盘旋而上,丹波的山景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环绕的群山层层叠叠、高低起伏,远处山峦里萦绕的云雾更是让他有些出神。
“这地方真的不大适合人居住,反倒是仙境一般。”雨秋平心里默默念着,而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明智光秀的病房外。在听到脚步声停下来后,病房里想起的声音就宛若云宫里的仙女一般清脆婉转。
“是红叶吗?”
“是,就我一人,放心吧。”雨秋平笑着答复道,也就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明智光秀才敢用女声说话,“听你的声音,身体还可以啊。得了什么病,半年都不能见人。”
“难言之隐。”明智光秀并没有回答雨秋平的问题。
“有什么症状吗?”雨秋平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想靠着自己的医学知识给明智光秀隔空诊断一下,“发烧?胃痛?打喷嚏?”
屋内的明智光秀沉默了半晌后,低声道:
“红叶别问了。”
雨秋平见状倒也识趣,把话题岔到了轻松的事情上:“对了,刚才妻木大人带着我去看了看你认领的那个养子,小孩子长得多水灵,和你倒是有点像。”
“啊?”明智光秀闻言却是惊呼出声,雨秋平隐隐还听到了人从床榻上坐起来、掀翻了被子的声音,“你去看孩子了?”
“对啊。”雨秋平不明所以地笑
道,“怎么了?你怕我沾上晦气?”
“没有,不是…你…什么时候去看的?”屋内的女人语无伦次地问道。
“就刚才呀,两刻钟前?”雨秋平估算了个时间,“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明智光秀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嘟囔道。之后,屋内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雨秋平一时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后,明智光秀忽然弱弱地开口,打破了平静:
“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白白胖胖的,以后肯定是个帅小伙。”雨秋平以为明智光秀是担忧自己养子没有明智家的血脉,便出言宽解道,“有时候血脉也没那么重要,令堂的观念有点古板。只要有爱在,他就是你的亲生骨肉。”
“那你会爱他吗?”明智光秀忽然开口急急地问道。
“啊?”雨秋平被明智光秀一下子给问蒙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智光秀飞快地结束了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对话,随后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屋内居然传来了细不可闻的哭声。
“光秀?”雨秋平听到声音后有些焦急,把手摁在了纸门上就想要开门,屋内的明智光秀匆忙喊道:“别进来!”
“到底怎么了?”雨秋平愣愣地站在门口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地问道,“怎么了你?”
“我…”明智光秀双眸含泪,险些就要把答案告诉雨秋平,可是最终那句话也化作了一声呜咽,被她和眼泪一起咽了下去。
“以后犬子,还要有劳红叶多多提点了。”明智光秀努力止住哭泣声,故作坚强地低声道。
“放心吧,那是自然。”雨秋平虽然还是没搞清楚明智光秀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你也别说丧气话,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自己的孩子自己养!”
“嗯。”明智光秀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时间不早了,红叶快请回吧。”
“那你注意休息。”雨秋平不想耽误明智光秀养病,道别后就快步离开了。明智光秀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逐渐变轻,自己的哭声却再也止不住了。
雨秋平带着侍从返回枫叶山城的路上,一直在纳闷明智光秀今天怪异的表现。不过就在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抓到了事情的线索后,枫叶山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了视野内。雨秋平立刻感到一阵阵烦躁——枫叶山城天守阁里那堆积如山的公文让他恨不得掉头就跑,不过他如果不赶紧回去处理的话,今川枫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而且最近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必须要雨秋平亲自坐镇,这是雨秋家训练有素的官僚系统从未应付过的——国会改选。
堺町国会本来在1569年成立,第一批的100个名额是拍卖所得。本来国会预计在5年后,也就是1574年进行第一次改选。可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再加上雨秋家当时的处境也没有安全到让国会放开折腾,于是国会只是在1574
年拟定了一个扩充和改选预案,预计在2年后也就是1576年实施。1576年时,国会下议院进行了一次扩充改选。说是改选,不如说是堺町、石山町商人间的内定。原来那100个人除了3个被查出内通三好家的人以外,剩下的97个都成功连任。而扩充的50个名额,则同样选的是那些有钱的大商人。
这一下就让堺町、石山町的小商人还有岸和田港、内陆的豪商感到不满——凭什么所有国会的名额都是你们堺町、石山町那批人的?于是,他们状告法院,指责国会商人暗箱操作。畠山高政立刻作出裁决,让国会商人进行解释。不过当时雨秋家正在和三好家激战,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双方达成协议——在2年后,也就是1578年的,让国会进行一次真正的选举而不是内定。商人们自己想不出如何改选——也不怪他们,毕竟这是雨秋平跨时空带来的产物。于是,怎么样进行公平的改选的任务,就落到了雨秋平的头上。
这次改选只涉及下院的商人,而不涉及上院的豪族武士——毕竟他们都是以自己的土地换取了上院的席位,席位是永久世袭的。那些尾浓、河内和泉、纪伊的豪族武士们虽然名为在上院之上,也替雨秋平行使着否决权,但上院平日里权力不如下院的商人大,只能批准否决下院的议案而不能自己提出议案。因此,这些武士们早就憋着一口气。此刻,看到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商人不得不为了连任而愁眉不展,上院武士们的优越感一下子就来了,对商人们极尽嘲讽之能事。下院商人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一没能继续选上议员,他们的地位可就远远比不上这些上院武士了,于是也值得老老实实的躺平任嘲。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雨秋平身上——他到底会制定出一个怎么样的改选法则呢?
雨秋平此刻,就正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不远处的废纸篓里已经扔了十几个废纸团——雨秋平自己有预感,现在他在写的这个计划也会成为废纸团之一。坐在一旁的今川枫正翻看着雨秋平当时撰写的《未来大纲》里有关国会的部分,不过雨秋平穿越前还只是一个高一学生,对于这些政治框架的了解仅限于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和自己平日里看的闲书,所以记下来的东西十分简单而没什么细节,导致雨秋平现在苦恼不已。
“要不要派个人去英国和荷兰看看…”今川枫看出了雨秋平的头疼,开口宽慰道,“你书上写,欧洲的荷兰和英国是最早实行比较完善的议会制的国家。现在他们应该叫…英吉利和尼德兰?”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一来一回太久了吧。”雨秋平停下笔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继续写了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找个英国商人或者荷兰商人问一问?他们在堺町应该有人吧?”今川枫又提出了一个主意。
“你说巧不巧,这半年了总共就来了仨英国、荷兰商人,其他全是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结果那仨还都不清楚,知道的和我差不多。真是见了鬼了,大商人不是一般都和议会有瓜葛的吗?”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选(1)
“那你打算怎么分配席位?还是看谁的献金多,就把位置给谁吗?”今川枫合上了雨秋平那本看起来没什么帮助的《未来大纲》。
“这是一个保底的办法,实在想不出别的了就用这招,肯定不会错。”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重重地在自己正在写的那张纸上划了两个叉,把它也扔进了废纸篓。果然,他之前的预感没有错,这个方案也是个垃圾。
“但我其实是想换个形式的。”雨秋平侧过头来看了眼今川枫,“如果仅仅按照金钱多少来决定谁来当议员,诸多小商人会十分不满,而且也有暗箱操作和舞弊的嫌疑。而且嘛,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也应该把国会席位的分配推向选举产生的方向,而不是谁的钱多就给谁。况且,如果只靠钱多钱少来分配议席,那些商人们的底气就很足,我们应该在改选制度上动点手脚,限制制约一下他们。”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川枫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歪着脑袋问道。
“划分选区,把我们治下的领地分成几个区,每个区几个名额。这样的话,除了堺町和石山町的豪商,那些河内、和泉、纪伊的商人们也能拿到席位。”雨秋平沉吟着犹豫了一下,在纸上随手画着圆,“然后每个选区里具体谁当选,就让百姓选出来。”
“百姓?你在开什么玩笑?”今川枫闻言哑然失笑,“现在可不比你书里那些未来的人,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丰衣足食,至于武家的事情他们才不关心呢。别说是他们不认识那些老板了,就算是雨秋家里,他们估计也就认识你,我,还有殇儿这三个人吧。你让他们去选举,谁会去?”
“不去就加税,或者咱们给去选举的人免一部分税。”雨秋平坏笑了一下,撒气般地扬了扬毛笔,“咱们不是当年在三河碧海郡就搞过这一套吗?过来选举的人免税,不就有积极性了,你说…”
雨秋平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边阴风阵阵。他有些后怕地缓缓地扭过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把毛笔上的墨汁甩在了今川枫新买的裙子上…
“啊…”雨秋平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直面死亡时尴尬而不是恐惧的笑,眼睁睁地看着满脸黑线的今川枫微笑着朝自己走过来,随后就是一通暴打。
打完之后,今川枫心满意足地看着雨秋平抱着头躲在了墙角,坐在雨秋平的椅子上开始在纸上写字,同时抱怨道,“当时好歹是选村长,乡亲们都彼此认识,有的好选。现在你让那些百姓来选议员,他们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识字,肯定就是乱选。估计到时候,谁的名字在第一个就会选谁了吧。或者就是有人买票,给村民们塞钱教他们怎么投票。”
“那怎么办嘛。”雨秋平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胳膊的缝里看着今川枫,确保后者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一边悄悄地挪动着身体。
“就别把那么多百姓都牵扯进来了啊,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选举、也不关心,只让那些关心选举且有能力甄别的人来投票嘛。”今川枫正埋头写着字,没有注意到鬼鬼祟祟移动着的
雨秋平。
“只让一部分中上层阶级的人来投票吗?”雨秋平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让今川枫不好辨别自己所处的位置。不过今川枫似乎正奋笔疾书着,根本没有留意雨秋平。
“呐,你看,就这样就好了。”今川枫写下了最后几个字后,正准备满意地放下笔,然而身体却忽然被搂住。下一秒,从背后抱住今川枫的雨秋平就开始疯狂挠痒。
“呀!呀!呀!你你你你…停下!咯咯咯…”今川枫被雨秋平的突然袭击弄得狼狈不堪,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毛笔也掉到了纸上,把墨迹弄得一团糟。
“平,放手好不好,别挠了!”平日里武力值远远凌驾于雨秋平之上的今川枫,却意外地特别怕痒。只要一被挠痒,马上就会失去抵抗能力,只得“咯咯”地笑着求饶。然而,雨秋平似乎对刚才的那顿毒打怨念颇深,一个劲地挠个不停。
“雨秋…咯咯…平!我警…咯咯…告你!你…咯咯…你给我停下来!”今川枫见软的不好使,就打算用硬的,可是她好好一句准备吓人的话却被自己的笑给打断了好几次,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你在写什么啊?”尽情挠痒的雨秋平忽然注意到了今川枫在纸上写的东西,一下子分了神。这一分神可好,今川枫瞬间抓住机会挣脱了雨秋平,反手把雨秋平给拷了起来。
“哼!叫你刚才得意忘形!”今川枫满意地把雨秋平压在桌前,示威般地用脚踢了踢雨秋平的小腿,“看看吧,我想的办法。”
“具有武士身份且举行过元服礼的人,或是年满20岁以上且年度纳税额超过5贯的男子。但是需要在河内、和泉、纪伊定居3年以上,没有犯罪记录和其他不利于雨秋家行为的人,可以进行投票。”
雨秋平念了一遍今川枫开列的条件,“总觉得有些眼熟。”
“什么眼熟?”今川枫警惕地看着雨秋平,生怕他是故意岔开今川枫的注意力好脱身。
“和各种选举改革前的制度差不多。好像英国啊,日本啊,最开始的选举都是只允许这些中上层阶级的男人投票的。后来才逐渐变成一人一票,女人也可以投票。”雨秋平回忆着已经有些久远的历史知识。
“那不是很正常,现在让所有人都来投票只会变成无法收拾的乱局。”今川枫哼了一声,随后终于把雨秋平给解放了。雨秋平哀嚎着活动着酸痛的手臂,一边指了指今川枫的纸,“就用你这个当蓝本好了,我去起草一份文件。”
天正六年(1578)4月17日上午,雨秋平正式提出了改选法案,上交国会请求批准。
法案规定,在法案被批准后3个月内,国会下议院将举行换届选举,席位仍为150个。
选举四年举行一次,遇特殊情况可酌情延期。
雨秋家的领地被划分为六大选区:堺町区、领外石山町区、领外岸和田港区、河内区、和泉区、纪伊区。其中,堺町区是最大的区,拥有45个名额,石山町区以25个名额紧随
其后。岸和田港区拥有15个席位,河内区有25个席位,和泉区有25个席位,纪伊区15个席位。
而任何一个人如果想要当选下议员,就必须要到雨秋家承认的选举登记处那里报名某一个选区的选举,并交纳5000贯的押金。如果当选,这笔钱收归国库。如果败选,这笔钱原数返回。5000贯对于有能力参选议员的商人们不算多,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乱报名搅局。
参选者必须要是在雨秋家领内居住满5年的人,或者是在雨秋平攻占该地区之前就已经长期居住在那里的人,以此来避免敌对势力派人来选举。
同时,经天野景德的要求,法案里还加入了审查条例。鸦有权力对参选者进行调查,以排查其背后有没有敌对势力的支持和有没有违法乱纪的经历。
在每一个选区内,雨秋平没有采纳小选区简单多数决定制,而是使用了大选区制度。在选区内以得票数排名,从上到下依次选取当选者。
而在具体投票时,只有符合具有武士身份且举行过元服礼的人,或是年满20岁以上且年度纳税额超过5贯的男子,才具有投票资格。并且还需要在河内、和泉、纪伊定居3年以上,没有犯罪记录和其他不利于雨秋家行为。想参与选举的投票者必须在正式选举10天之前前去雨秋家设立在各处的选举登记处接受调查并登记成为选民,之后才可进行选举。每个人拥有一张选票,才选票上可以选择本区的3-5人。不过,雨秋家的现役军人不得投票。
满足这些条件的,基本就是河内、和泉、纪伊原来的武士们,以及那些家境殷实的富农、大小商户,还有在堺町、石山町、枫叶山城周围诸多工厂里打工的那些熟练工人们,他们有着远高于普通农民的收入。为了鼓励选举,雨秋平给予每名参选者年度免税1成的优惠,相信大家都会心动。
法案提交到下议院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安稳地当了快10年议员的商人们立刻感到地位要不保了。他们联名向雨秋平表示抗议,要求仍然按照政治献金的多少来决定席位分配。不过畠山高政立刻站出来,指出上一次在选举中舞弊的案件还没和他们清算,不允许再次暗箱操作。而雨秋平也将舆论散步给了岸和田港、河内、和泉、纪伊的广大商户们,大家纷纷拥护新的名额分配——至于那些选民、选票什么的具体选举流程,他们倒不是很关注。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了大批支持者站在自己这一边,雨秋平的底气也硬了不少,开始向下议院施压。
与此同时,雨秋平还派出了直江登平去游说,秉着胡萝卜加大棒的精神,给下议院尝点甜头。直江登平表示,如果下议院愿意通过这项新的选举法案的话,雨秋家愿意对名额分配进行了调整:堺町60个,石山町35个,岸和田港10个,河内25个,和泉10个,纪伊10个。这极大照顾了以堺町、石山町商人为主的现任下议院,不过仍然遭到了商人们的反对。他们什么都不管,联合一致咬定主意,就是要维持过去席位分配的现状。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大选(2)
天正六年(1578)4月20日,枫叶山城天守阁。
“殿下,那些商人掉钱眼子里去了,死活不肯答应。”直江登平刚一回来,就对雨秋平抱怨连天,“就是不敢选呗,害怕选不过别人,生怕自己的席位没了。要是没这席位,以后收多少税、跑贸易、商路什么的他们就说不上数了,自己的商号就要亏了。所以呀,根本不肯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没事,我拟定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就范。”雨秋平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随后拍了拍手道,“你继续回去练你的兵吧,我去堺町跑一趟,亲自解决他们。”
“可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家宝贝哦。”雨秋平出门时,朝着直江登平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毛,“你这小子,让你去游说别人的时候不灵的,花言巧语骗我家小姑娘倒是很在行嘛。”
“殿下!我…我和雨岑…”直江登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在雨秋平的笑声里不好意思地快步跑开了。
4月25日,堺町,下议院院厅内,一百多位下议院议员还在愁眉不展。
“利六老板他们今天不来了?”今井宗久看到已经过了时间,便朝坐在身边的小西隆佐问道。
“不来了,他们那二十几个要求接受治部殿下法案的议员都不来以示抗议了。”小西隆佐摸了摸自己脑后剩得不多的头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是想接收殿下的法案的,毕竟殿下这么多年待我不薄,最近更是对犬子关爱有加。只是周围不少多年的老伙伴都来拜托我,我也只能为他们据理力争。”
“是啊,要说真的选,咱们几个有名望的怎么说还是能选上的。实在不行,咱们花大价钱买票总可以的吧。”一旁的长谷川宗仁同样点了点头,“只是堺町不少其他人的席位估计是要没了。他们名气不够响,也没那么多买票的钱。”
“你们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今井宗久听到两位同行的话后,却是摇了摇头,“本来席位按钱算,咱们和殿下就像是合作关系一样。我们出钱给他养兵打仗,他打下来了地方、打通了通道再便利我们做生意。可如果席位是选出来的话,我们可就不是独立于雨秋家领地之外的商人了。”
“今井老板此言何意?”小西隆佐听得云里雾里。
“这么说吧,你想想那些富农、小商户、武士会把票投给谁?”今井宗久抿了口茶水,没有直接说出答案。
“投给有名气的人吧。”长谷川宗仁下意识地答道。
“可不是人人都是长谷川老板这样的人,是我的话,我肯定要投给那些对我有利的人。”今井宗久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道,“打个比方吧,我是河内的一个武士,那我肯定会投河内自己的商人。如果有两个河内的商人抢同一个位置,那我就看他俩谁选上了更有可能在议会里提出有利于我们的法案,那我就支持谁。比如谁愿意在我老家投资一个兴修
水利的项目,我就把票给谁。”
“今井老板说的不错。”小西隆佐似乎明白了今井宗久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议员的席位是投出来的,想当选的人就不得不去讨好那些选举的人。就像一个人想当上掌柜,就要给其他伙计们点好处让他们支持自己一样。”
“小西老板是明白人。”今井宗久点了点头,“想在山区赢,就要承诺去议会提出修路法案。想去河边赢,就要治水。而想在堺町、岸和田这样的港口赢,也要想办法去讨好数不胜数的那些小商户、小商铺们。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可就不能专注于自己的生意了。相反,我们整天都要费尽心思地想办法讨好选民,想办法给他们办事,这样才能赢选票。如此一来,我们天天想着给雨秋家领内的百姓办事,不就相当于成了雨秋家的奉行了吗?”
“今井老板…说的不错。”小西隆佐彻底理解了今井宗久的意思,神色也有些凝重,“若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绝对不能答应殿下的请求。”今井宗久把杯盖在茶盏上重重地敲击了两下,“殿下无论如何,还是在框架内和我们耍伎俩。我们只要牢牢抓住这框架里的规定:法案是我们下院制定的。我们只要不通过那条法案,殿下就只能妥协。我们待会就进行一次表决,把殿下的法案否决了。”
“可是殿下诡计百出,岂会束手待毙?”长谷川宗仁边说边朝着窗边走去,“总感觉外面好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有点吵。”今井宗久侧耳一听,也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而且这嘈杂声正越来越大——似乎就是朝着议会大厅的方向来的。
“发生了什么?”小西隆佐也缓缓地站起了身,看向站在窗边的长谷川宗仁,这才发现后者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古怪。而本来还在讨论法案的议员们,此刻也纷纷向窗边走去。
就在这时,津田宗及忽然开门而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他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好了,堺町一大半的工人罢工了。”津田宗及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给吓住了,“红叶殿下在今天突然跑到工地里宣传要给工人选举权,还说这样他们就会握着他们议员老板的命脉,让老板不敢克扣他们工钱,还能加薪加待遇。然后红叶殿下还说,我们这些老板坚决不同意让他们去选举,就是想剥削他们。那些现在不在议会里的商人和老板立刻响应号召,停工让手下的工人跟着那些人上街在堺町游行抗议。我们这些老板不在,工头压不住那些工人,不少我们的工人也加入了游行队伍,现在整个堺町都要瘫痪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今井宗久话刚问出口,似乎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街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打倒无良老板!”
“选举万岁!”
“选举法案通过!”
“不通过不复工!”
“工人万岁!”
今井宗久快步走到二楼,推开窗户,只见浩浩荡荡的人群挤满了议会大厅周围的大街小巷,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议会大厅涌来。他们拿着横幅、旗帜,喊着口号,还不时有更多的人零零散散地加入队伍。
“是鸦,肯定是鸦的人混在工人里,领着他们在喊,不用想,这做派我太熟悉了。”今井宗久听着工人们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脸上依旧浮现出了认输的苦笑。而厅内所有的议员在看到这汹涌而来的人潮后,也都慌了手脚,除了同意雨秋平的法案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这是工人运动跨越时代地出现,他们这些早期资本家又哪里有应付的手段?
他们平日里的确会克扣工资、延长工时、降低待遇,这些被武士欺压惯了的可怜人也只是任劳任怨地干活,把愤怒和不满积压在了心里。而雨秋平的出现则让他们心中的怒火得以光明正大地爆发——跟着家督还能有错吗?
议会大厅外的警卫徒劳地想要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流冲得节节后退。今井宗久知道,那些领头冲的人里面肯定是鸦的人。这些温顺如绵羊的百姓只有在猛虎的带领下才会如此凶猛。仅仅半天,罢工居然就波及了这么多人,将议会大厅给团团围住。
今井宗久抬起头,把视线放远,想估算一下参与罢工的一共有多少人。然而,还没等他看到多远,就看到了站在一座高台上望着议会大厅的雨秋平——他身着一身戎装,肩上的红叶披肩是那么耀眼。他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议会大厅。雨秋平似乎注意到了今井宗久,还朝他招了招手。
今井宗久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朝着雨秋平的方向作了个揖。
“1578年4月25日,在日本堺町爆发了第一次工人运动。上万工人在领主雨秋红叶的带领下罢工,围绕下议院大厅示威,要求下议院通过选举法案。下议院被逼无奈,在要求雨秋平对名额分配做出让步后,于当天进行表决,通过了选举法案,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民众选举拉开了序幕。”
一位中年教师用教棒点着ppt上的内容,对着台下的学生们再三嘱咐道,“时间、地点、内容、影响、意义都要记好,中考最喜欢考这道题!”
“第一次民众选举不是雨秋红叶在三河搞的那次吗?”一个学生忽然举起手来问道,“我在雨秋红叶的传记里读到过啊!”
“不要老看闲书,按照教科书来!老师让你背什么你就背什么,不会害你的!”中年教室对学生的提问十分不满,见学生还要再说,便提高了音调道:“你要浪费全班的时间吗?你浪费一分钟,全班人就是40分钟!”
学生识趣地闭上了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悄悄地拿出了藏在桌洞里的雨秋红叶传。传记的封面是雨秋平胸有成竹的笑容,那笑容正与数百年前那场游行示威后雨秋平的笑容一样。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大选(3)
天正六年(1578)6月1日,雨秋家选举委员会筹建完毕,由直江登平负责。本来这种麻烦的事情,雨秋平一般都是丢给直江忠平的。可是现在直江忠平带着细柳备和酾酒备驻守岩屋城保卫航线,雨秋平就失去了甩锅的对象。于是,雨秋平直接就把锅甩给了他的儿子。直江登平在替雨秋平擦屁股这方面完美继承了直江忠平的天赋,居然把全新的选举委员会办得有板有眼。从4月底到现在1个多月的时间,一切选举的准备工作就差不多了。
根据直江忠平上次检地的数据,雨秋家领地内的总人口(本地居民和外来打工者、流民)接近150万,其中有近一半都是移民,这个数字可让雨秋平大吃一惊。果然繁荣的工商业和低税率对人口流动的刺激是巨大的,把日本将近八分之一的人口都吸纳到了雨秋平这小小的领地上。而这一次登记在册的选民,一共有5万人。主要是富农、商人、熟练的工人和武士。不少移民因为居住年限不够而被排除在外,但是还有很多满足条件的人并没有报名选举——即使雨秋平已经给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看来大家的政治参与度是真的不高。
而参与选举的人则确实不少,总共设有150个席位的下议院,一共迎来了582位报名参选者。他们都是拿得出5000贯押金的人,绝对不是来闹着玩玩的。其中以商人为主,还有不少地方的富农。同时,不少上议院里的武士纷纷支持他们的子弟去竞选下院,他们因为和雨秋家签署过租借协议,手上都有一笔不菲的钱,足以应付选举的开销。而让雨秋平十分惊讶的是,这些参选者里居然还有不少工人领袖。为首的一人名叫喜八郎,是一个在堺町干了快7年活的老工人,因为平日里热心善良,所以有了不错的人缘。再加上他口才不错,而且不怕事,因此聚拢了一大批工人,给他凑了5000贯参与选举。他的举动影响了很多人,许多工人纷纷组建了原始的公会,筹钱参加选举,答应了为了工人们在下议院里发声。
“真有意思。”雨秋平看着直江登平汇聚的选举名单,乐得不行,“看来我之前搞得那个工人运动给了他们启发,让他们认识到平日里弱小无助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也可以有无穷的力量。”
“真不愧是殿下,居然能想出那样的妙招。”直江登平想起雨秋平在堺町组织的示威游行,忍不住啧啧赞叹道。
“是妙招吗?说不定是昏招呢?”雨秋平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你可是不知道,这股强大的势力一旦被整合起来就是所向无敌的,说不定最后他的矛头会指向我们呢。”
“殿下说笑了。”直江登平显然对雨秋平所说的事情毫无概念,“不过是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罢了,殿下又是仁德爱民,百姓又岂会抗逆?”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雨秋平满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朝直江登平
招了招手,“那就开始去布置选举会场,发放选举通知吧。”
与此同时,堺町今井宗久的府邸里,诸多下议院的豪商大佬也都在商议选举一事。既然阻止选举已经失败了,那他们的目标就是务必选上下议员。
“石山町的老板们都已经回去了,他们那里比较好选。虽然名额不如我们多,但是毕竟雨秋家在那里的影响力还被本愿寺制约着,所以那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搞选举,和他们竞争的也不多。”津田宗及有些犯愁地连连唉声叹气,“哪里像我们堺町。不仅有不少商人想和咱们抢位置,还冒出了一堆泥腿子。”
“可别小瞧那些工人,我们真不一定选得过他们…”今井宗久也是眉头紧锁,“在堺町选区,有选票权的基本就是小商人和工人了。工人估计都会去支持工人吧,那些小商人可能也巴不得咱们倒霉,说不定也会去投工人。”
“咱们可以把票买来,就花钱买那些工人的选票。然后呐,咱们几个都有大工厂,里面工人可不少,就让咱们的工人只投咱们几个的票,无论如何总能挤进那60人的名额吧。”津田宗及十分为难地慢吞吞地说出了一个办法,“有点狼狈,但也不失为一条路。”
“即使有60个名额,堺町的竞争还是太激烈了点,大大小小那么多商人和工人领袖呢。”小西隆佐在一旁挠着自己稀疏的头发,“所以之前犬子写信给我,劝我去河内选。”
“好像小西老板确实是登记在了河内?”今井宗久想起了之前公示的登记表。
“对。”小西隆佐点了点头,“我们商户虽然近几年都在堺町活动,但毕竟是从河内起家的,在那里也认识不少人,可以靠这份人情换点选票。”
“大家都不容易。”今井宗久苦笑了两声,“那就5日投票点见吧。”
天正六年(1578)6月5日,雨秋家下议院的换届选举如期举行。设立在堺町、石山町、岸和田港、河内枫叶山城、和泉岸和田城、纪伊根来寺的六个投票点展开了激烈的竞选活动。雨秋平忘记了他前世选举中的规定——投票当天不得进行助选活动。于是,就可以看到诸多选举人围在投票点四周,向前来投票的选民推销自己。
“诸位兄弟们!投俺喜八郎一票吧!俺和那些吃香喝辣的奸商不一样,俺也是工人,俺也是起早贪黑地在厂子里干活的可怜人!俺懂你们!俺懂过年了还不发工资,没日没夜累得碰到枕头就睡是啥滋味!选俺上去,俺在下议院里给咱可怜人说话,说在咱们红叶殿下听听!俺要立那个什么法什么议案,让奸商们再也不敢克扣咱工钱!他要是克扣,咱就闹到畠山殿下那里去!”
一个简易的土台上,一身工装的喜八郎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但还是拿着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在那里喊,“兄弟们不识字不要紧!到时候
纸上第8个就是俺!在前面打个勾就成!谢谢兄弟们了!纸上第8个啊!”
喜八郎土台的周围,围着数目庞大的工人。他们不少已经投完票了,正围着喜八郎向他欢呼。这浩大的气势,让周围的其他人都相形见绌。
“这么多人嘛…”津田宗及看到这场面不禁有点发憷,对身旁的今井宗久低声道,“咱们不去竞选真的不要紧吗?”
“放心吧,我找人算过了。咱们几个场子的工人加起来,再算上我们买来的那些票,肯定够拿席位了。”今井宗久依旧是胸有成竹,面不改色地道,“再说了,像这样大喊大闹实在是有失体面。我们好歹也是议员,那里能这般不成体统?”
“说的也是。”津田宗及点了点头,但是点头的频率却缓缓下降,最终僵在了那里。
“今井老板,你看,那个不是末吉老板吗?”津田宗及忽然举起手来,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精致的大演讲台,上面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末吉孙四郎。而他,同样拿着铁皮喇叭卖力吆喝着。
“诸位可听好了啊,我就是末吉孙四郎,整个近畿响当当的商人!当年红叶殿下初来河内,三好贼党大军压境,那处境可真是危在旦夕啊!就是我,带着一众商人力挺殿下,帮殿下立稳脚跟,才有了今天的雨秋家!当年国会初创,我也助了殿下一臂之力!初代创始人里,最重要的就是我了!这么多年了,我作为下议院领袖一直兢兢业业,想办法为咱雨秋家添砖加瓦!我还年轻,还干得动,还想再给雨秋家和父老乡亲们干几年!大家投我一票!我好找,名字五个字的,从上往下第7个,就是我!”
“末吉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津田宗及有些不顾身份地挤入人群中,挤到了末吉孙四郎的演讲台边上,扒着台沿朝末吉孙四郎喊道,“怎么好如此不顾脸面!”
“啊,是津田老板啊!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末吉孙四郎弯腰朝着津田宗及坏笑了两声,“我可不比津田老板财大气粗,万一选不上可如何是好!这脸面再重要,还能有席位重要吗?咱可是商人啊,又不是端着架子的公家。商人为了钱,哪还要脸啊?”
从人群里快步挤出来之后,津田宗及二话不说就找到了同样神情凝重的今井宗久。
“走吧走吧,咱们赶紧也让手下搭个台子,吆喝几句!”津田宗及见今井宗久还是不动弹,扯着他的袖子就让外面走,“所有人都搞得这么热火朝天,咱那些工人要是反了水,咱的票可就没了!赶紧折腾折腾!”
看着一批一批的选民拿着选票走向登记处,朝选举负责人员拿过笔开始勾选,隐约还能听到“末吉孙四郎是哪个?”“喜八郎是哪个?”之类的问题,津田宗及已经急得脸色煞白,朝着随从们喊道,“快快快!还不快给我弄个台子起来!再来个铁皮喇叭!”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六章 大选(4)
同时,在河内的投票点上,选战同样激烈。
小西隆佐显然早有准备,他把小西行长从土佐调了回来,精心策划了这场选举。在选举场周围,最大的演讲台就是小西隆佐的,它卡在了几个投票点的中央。在演讲台背后树立着高大的木板,上面依次罗列着小西隆佐多年来的成就。家产有多少、每年盈利有多少、家族的药店产业已经开了多少家分店、开到了多少个城町、累计接诊了多少人、小西隆佐历年来在国会内参与或发起的提案等等,都被如数家珍地用大大的数字写了出来。而台上还有不少拿着铁皮喇叭的伙计,向着周围的选民宣传自家雇主的势力。同时,还高呼着小西隆佐的选举承诺:“家家有药吃。”
但凡有点辨识能力的人,都会意识到小西隆佐的强大实力。而在小西隆佐的演讲台周围,还有不少临时小摊贩,他们向前来投票的人免费赠送药品,只要求他们给小西隆佐投一票。
“胜券在握。”站在远处高地上的小西行长满意地看着自家演讲台周围的人山人海,“我不禁要拿下席位,还要替父亲拿下第一。”
“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狗腿子呢。”小西行长的一个随从指了指那七八个围在小西家演讲台周围的竞选者。他们每个人都是在胸前挂一个牌子,上面大大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们向路过的每一个投票者鞠躬,同时车轱辘般地重复一句话:“俺是某某,某村人,家里老人信佛,儿子孝顺,媳妇儿贤惠,列表上第x个就是我,请老乡投我一票。”
“俺是某某,某村人,家里老人信佛,儿子孝顺,媳妇儿贤惠,列表上第x个就是我,请老乡投我一票。”
“俺是某某,某村人,家里老人信佛,儿子孝顺,媳妇儿贤惠,列表上第x个就是我,请老乡投我一票。”
……
“莫名其妙的拉票。”小西行长身边的随从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这是在乞讨呢吗?现在是在选议员,是在选治国理政的大人物啊!跟你娘信不信佛、你媳妇孝不孝顺有什么关系?真的是。一直在我们家的演讲台边上转悠,多碍事。”
“就是就是。”身旁的随从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着,然而小西行长却是愁眉不展,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但是却死活找不到问题的原有是什么。
“咱家老板是不是应该告诉别人,咱们老板是在选票上第几个啊!”一个随从忽然意识到了问题,“这些来投票的农民,可有不少是不识字的呢!”
“你说得对。”小西行长立刻点了点头,朝着随从挥了挥手道,“告诉那些拿喇叭的人,喊出父亲在选票上的位置。”小西行长说完后,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决定亲自过去监督。然而,就在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时,选民的议论声和投票情况却让他始料未及。
“啊烦死了烦死了,非要来这鬼地方投票,这么老远还这么挤。”一个挺着肥肚子的农民不满地抱怨道。
“殿下给免一成税呢,到那里签个字就行,你还抱怨啥。”他后面的另一个农民笑着道。
“要不是为了
那一成税,谁要来投票?”那个农民嘴上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选举桌前签字画押,然后接过了雨秋家负责人员递来的纸币,随手在票上的第一个人那里划了个勾,就转身想要离开。
“唉!这位兄弟,至少要选3人呢!”雨秋家的官吏见状匆忙起身招手,好说歹说把那个农民给拉了过来。那个农民本想在第二和第三的地方打两个勾,可是看了一眼雨秋家的官吏的脸色,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那俩看起来挺老实的农户说他们在第几个来着?”他向身旁的同伴问道。
“好像一个第十三,一个第二十六。”同伴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确定。”
“嘛…好吧。”农民有些不满地抱怨了几声,在选票上数了数,在第十三和第二十六的地方划了个勾。而这时,小西隆佐演讲台上那几个铁皮喇叭还在大声宣传着。
“吵死了,谁啊?哪里来的奸商?”农民十分不满地摇了摇头,似乎想把噪音驱赶出去。而他的同伴,则在七、十三、二十六的位置简单勾选了一下。勾完了之后,他忽然想起似乎有个挺厉害的药贩子正在宣传,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在第几位,只记得他好像叫小西隆佐。他看了眼选票,上面的字他一多半不认识,又懒得问一声雨秋家的官吏,便随手把票投进了票箱。
不久后,在堺町,津田宗及也临时拉起了个大舞台,找了一堆伙计帮他宣传,还紧急弄了好多袋米和果蔬放在舞台边,给他投票的人都可以拿走一袋。
而今井宗久干得更绝,他把堺町的一个剧团给拉了过来,弄了个场子就在投票点边上演起戏来,引来了不少正在排队的工人、商人和农民。今井宗久借机宣传,请求他们投自己一票。不少商人有样学样,竟然在投票点附近摆起摊来,弄得像是庙会一样。
而雨秋平此刻也一身便装,带着叶谷穗子、朝比奈泰平和日海三人混在人群里看戏,顺便感受一下选举的氛围。
“好热闹呀殿下,像是过年一样。”叶谷穗子拿着不知道是哪里买来的糖葫芦,一脸幸福地品尝着美食,“要是这选举年年都有就好了。”
“得了吧,那你家殿下要给累死。”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是没想到,好好的选举居然这么好玩,要是有人能把这记录下来,以后估计可以在历史课本上当一段小的楷体字段子那样出现。”
“穗子姐,要不你画幅画吧。”朝比奈泰平忽然提议道,“这样说不定在历史课本上,殿下说的那个什么楷体字上面,就有你的画来当配图了。”
“可!好主意!”叶谷穗子咯咯地乐了起来,“不过我没带画笔画板,咱们四处转转,看看哪里能买到。”
“这好歹是选举,你以为是集市呢?啥都能买。”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叶谷穗子的头发,“你真想画,我让人快马回去给你拿来不就得了。”
“不,我就要在这里买。”叶谷穗子小嘴一撅,耍起小性子来,朝比奈泰平也在一旁起哄。雨秋平无奈之下,跟着他们在人潮里转来
转去,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一个在送画笔画板画纸的商人,他也在请求投票。
“我们几个都没有投票权,可以从你这里买吗?”叶谷穗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他们确实都是不能投票的,“拜托了!我现在就很想画画!”
“好吧。”商人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本来被他举在那里的写着自己名字和位置的牌子也被他随手放了下来。叶谷穗子看着有些心疼,悄悄地多付了一点钱,被雨秋平看在眼里,微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拥挤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身影闪过,一把将叶谷穗子腰间的钱包给抢了下来,随后就朝着另一边挤去。
“啊!抓小偷呀!”叶谷穗子见状惊叫起来,朝比奈泰平和日海两个人立刻朝着小偷的方向挤去。可是人潮涌动,一时间竟然缩小不了差距。那个小偷个头不高,眼看这就要跟丢了。朝比奈泰平有些恼了,竟然想拔刀,被雨秋平一把给摁住了。
“抓小偷呀!那个蓝衣服的是小偷!”朝比奈泰平眼看要追不上了,急得大喊起来,可是在四处都是铁皮喇叭高呼的嘈杂环境下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听到。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到了几声“放开我”的尖叫。朝比奈泰平等人匆忙往那边赶去,发现一个20岁出头的白净的年轻人一只手就钳住了那个偷了钱袋的小偷,另一只手把钱袋交还给了叶谷穗子。叶谷穗子接过钱袋后匆忙道谢,“多谢这位义士相助!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莱昂。”那个明显生着一副日本人面孔的年轻人却报出了一个西方名字,“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这位盗贼就交给你们了。”
“交给他们干什么,打一顿扔海里去不就得了?”跟在年轻人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豪迈地大笑起来,朝着年轻人身边走来。而这时,雨秋平也刚好赶上了叶谷穗子和朝比奈泰平。两人一对眼,雨秋平愣住了,而那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红叶啊。”
“主公?”
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身便装的织田信长出现在了人群里,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仔细确认了半天,他终于意识到他没看错。
“您怎么来这里了?”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这不是来看看你搞的不成体统的东西究竟是在玩什么嘛。”织田信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没好气地冷哼了两声。
“那怎么好不带侍卫也不通知在下?这也太危险了吧?”雨秋平匆忙打量四周,生怕有什么隐患。
“你不也一样?你不也就带着一个毛孩子,一个小沙弥和一个小姑娘?”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用脚趾间点了点雨秋平的方向,“你打不过余,你那三个侍卫也打不过余的侍卫,你不该担心担心你自己吗?”
雨秋平这才意识到那个唤作莱昂的年轻人居然是织田信长的侍卫,于是开口追问道:“不知这位是…”
莱昂看了眼织田信长,得到后者的确认后,才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道:“在下蒲生氏乡,见过红叶殿下。”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大选(5)
雨秋平可不敢让织田信长毫无保护地在人群里乱窜,不由分说地要求织田信长跟着他来到一旁的高地上。而雨秋平身后的朝比奈泰平似乎一直对蒲生氏乡耿耿于怀——因为蒲生氏乡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小偷,因此闹着要和他比试一番。
“那你们就比试比试看看嘛。”织田信长倒是对朝比奈泰亨的无理举动毫不介意,“莱昂,你上。”
“这…”雨秋平责怪般地白了朝比奈泰平一眼,不过后者倒是兴致勃勃,朝蒲生氏乡伸出手道,“比什么?”
“比摔跤吧。”蒲生氏乡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趁手的木棍可以拿来代替竹刀,便提出了替代建议。
“比摔跤多没意思,当然是要比刀法。”朝比奈泰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佩刀,“武士都是要上阵杀敌的,总不见得靠摔跤杀敌吧。”
“这…”蒲生氏乡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织田信长,后者却仿佛看热闹不嫌乱子大一般朝蒲生氏乡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打。一旁的雨秋平本想劝阻,可是看到织田信长都不说话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点到为止啊,点到为止,不准伤了和气。”雨秋平在一旁分别叮嘱的时候,朝比奈泰平已经和蒲生氏乡行了一礼,随后挥刀迎了上去。
朝比奈泰平的武艺雨秋平是知道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又有本多忠胜做他的师父,在同龄人里可谓是出类拔萃。然而,他毕竟还没多大,身体还没长成型,因此在和蒲生氏乡的比试里自然吃亏。不过,雨秋平能够看出来,蒲生氏乡在战斗的时候根本没有出全力,而是十分有分寸地挡下朝比奈泰平的每一招而不至于伤害到他。这般控制能力,恐怕需要极强的武功底子。雨秋平虽然不是行家,但是也不会不懂——蒲生氏乡的武力绝对不下于森可隆。
“此子必成大器。”雨秋平自然记得历史上蒲生氏乡的赫赫威名,毫不吝啬地向织田信长夸奖道。
“那是,不然余也不会收他当女婿啊。余织田信长的女婿,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织田信长闻言立刻大笑起来,“早在快十年前啊,余就相中这小子了。被余看中的人,不会错的。”
“主公慧眼识才,可是为织田家的次时代找了个好苗子。”雨秋平看着一表人才的蒲生氏乡,不由得赞叹道。
“不过啊,要余说,全织田家次时代里最强一人,还要属你的大公子,那个独臂武士。多年前的摔跤大会上,余就知道那不服输的小子肯定能有出息。”织田信长话锋一转,突然来到了雨秋殇的身上,“小小年纪,先后克武田斩上杉,而且是在先天就只有一臂的情况下,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也不为过吧?而且啊,他现在还不到20岁,不到20岁啊!你能想象20年后,全天下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吗?”
“主公
…”织田信长的话让雨秋平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神经也紧绷起来,“那孩子不过是好逞强,而且在武艺上有名师点拨罢了,为人处世上还大有不足。”
“这是好逞强这么简单的吗?能好逞强,逞强到全天下武名第一,那就不仅仅是逞强了,而是无与伦比的天赋,是努力的天赋。”织田信长双手抱胸,望着遥远的东方,“别的不说,余的孩子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十分之一。若是奇妙丸能有你家大公子一半的本事,余哪还需要这般担心?”
“主公…”雨秋平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织田信长的语气还算和蔼,“犬子承蒙主公后爱,当在下百年之后,犬子必当继承在下的意志,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
“既然是承蒙厚爱,不如也来给余当个女婿如何?”织田信长忽然半开玩笑般地朝着雨秋平笑了笑。
“啊?”雨秋平闻言一愣,随机明白了织田信长的意思。说是给织田信长当女婿,其实就是要把雨秋殇像蒲生氏乡那样送到织田信长身边当侍卫,换而言之就是人质。之后织田信长若是拿人质说事,雨秋平可不好应付。而且,雨秋平知道,雨秋殇已经和茶茶发展到恋人的阶段了…再联想到阿市与织田信长的过节,这门亲事肯定答应不得。
“犬子岂敢高攀公主。”雨秋平匆忙回绝道。
“莱昂不过是南近江一家小豪族的儿子,都能娶余的女儿。怎么了?你雨秋家是余织田家响当当的军团长,还娶不了余的女儿?”织田信长对雨秋平的说辞不屑一顾。
“蒲生氏乃是藤原之后,南近江名族,岂是在下这样身份不明的渡来人可比的。”平日里丝毫不在意自己渡来人身份的雨秋平此刻却把它搬了出来。
“哼,余就随便说说玩玩的,你倒是煞费苦心地要推辞嘛。”织田信长望着雨秋平的目光忽然锐利了起来,仿佛刀子般在雨秋平的脸上扫过。雨秋平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什么。半晌后,织田信长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罢了,余还真看不上你这渡来人的血脉。”
“来聊聊你这破选举吧。你别说,人山人海,那么多人为了几张选票费尽心思地表演,还挺好玩的。你这个让百姓去投票的方式,也蛮新颖的。”织田信长十分随意地往地上一坐,指着堺町室内浩浩荡荡的选举现场,“没想到你把你那国会,都折腾成这样了,弄得像一向一揆一样。这时候若是敌军打过来了,你可如何是好?”
“在下留下部队警备了,不会有大事的。而且选举现场是在在下的掌控之内。”雨秋平胸有成竹地答复道。
织田信长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雨秋平也坐下来。雨秋平屁股刚沾到地板,就被织田信长一肘给锤地上去了。
“你现在还能掌控得住他们,之后还控制得住吗?”织田信长看着眼冒金星的
雨秋平,忍不住嘲弄道。
“主公…”
“你知道的,余一向喜欢新事物,和那些古板的老家伙们不一样。这新东西只要对余的大业有好处,余从来不会拒绝。”织田信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望远镜,调了焦距后对准了嘈杂的选举现场,“只是余要提醒你,你搞的这国会太危险了。你现在还控制得住,是因为它力量尚且弱小。等它成长起来了,你可就拿他没办法了。它最初还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有钱商人,现在你这选举一搞,里面可就要有不少有人的工人,有地的农民,还有有兵的武士了。要是这些力量整合起来,你雨秋家真的搞得定吗?搞不好到了最后,你雨秋家就只能给他们当打手了。”
躺在草地上的雨秋平望着天上的白云,又看了眼坐在那里没有回头的织田信长,心中却是感慨万千。织田信长不愧是这个时代的风云儿,也不愧是整个日本历史上千年一遇的奇才。他的远见,已经洞察到了数百年后的未来。他说的一点都不错,国会的势力最终会吞噬雨秋家——可那恰恰是雨秋平想要引导的方向。
“一般而言,你们军团长在家里怎么乱搞余都不会管,余要的只是你们能跟上余的步伐,能给余干活。”织田信长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看着雨秋平。雨秋平匆忙坐起了身,却又被织田信长一拳给锤了下去。
“但你这个,余必须要管。不管的话,被反噬的就不仅仅是雨秋家了,还有可能是织田家乃至天下武家。”织田信长冷冷地沉声道,语气了不容一丝质疑,“不要给百姓那么大的力量,那会威胁到武士。你想以他们为助力,可前提是不能伤到自己。”
“余之前是和你说,最多给你六年是吧。”织田信长站起了身,走到了雨秋平头边,居高临下地瞪着雨秋平道,“现在还剩四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到时候要是还搞不定这些商人,余来亲自帮你搞。”
织田信长带着蒲生氏乡走后,神色凝重的雨秋平一个人在堺町的港口边吹着海风。织田信长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国会或许会成为织田家和雨秋家最尖锐的矛盾。
或许真的该为了避免矛盾而取消国会吗…现在成立民选的立法机构,终究还是早了一点。
可要是取消了国会…那我的《女娲计划》…
就在雨秋平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艘船缓缓地驶入了港口。那艘船的样式与日本的船不同——是大明的福船。而船上悬挂的旗帜,是雨秋平当时交给万历皇帝的一面旗帜——打着这面旗的明国船只可以自由进入堺町。
雨秋平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向着那艘船走去。从船上下来了一位年轻的军官,约莫二十多岁。他向港口的守卫和水手出示了一下证件后,就由一个守卫带着他向里面走来,正巧遇上了雨秋平。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八章 大选(6)
“殿下!这么巧!您刚好在这里!”那个守卫有些惊讶地看到了雨秋平,“这位大人从明国来,拿着您的印信,说是故人来访。”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雨秋平看了眼那个年轻人,朝着守卫摆了摆手后,就带着年轻人往无人的海边走去。直到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两人的谈话时,才低声开口道:“是陛下的人吗?”
“正是,标下神机营指挥同知陆铭。”年轻人朝着雨秋平拱手一礼,“见过雨秋大人。”
“雨秋红叶,幸会。”雨秋平也朝着陆铭行了一礼,不过心里却有些疑惑,为什么传口信这样的消息要让神机营来而不是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不知陛下可有要事传达?”
“改革一事,向殿下请求支持。”陆铭再次躬身一礼道。
“我一切知识,都已经告诉陛下了,若是再来问我,怕也是江郎才尽了。”雨秋平苦笑着连连摇头,“陛下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并不,各地的工业兴办都有条不紊,行会改革、税制改革也都进展顺利,只是陛下遇到了一个大难题。”陆铭把话留了一半没有说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雨秋平。
“政敌?”雨秋平察觉出了陆铭的潜台词。
“是,改革越是深入,阻力越大。今年,张学士已不再愿意继续推行改革,认为这会损害缙绅权益。张学士认为,止步于殖产兴业和简单的税制行会改革就已经足够,可是陛下却想全面动刀。但张学士挟朝臣的反抗声音威逼陛下,陛下现在进退两难。”
“啊…张学士。”雨秋平闻言眉头一皱,远在大洋彼岸的明国局势实在是太难以预料的。事后想来,张居正反对深化改革倒也是情理之中。就算知晓了未来,让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进行改革乃至于损害自家也实在是为难。
“陛下需要什么?”不过雨秋平并没有犹豫,作为穿越者的他自然会站在改革派的一边。
“陛下想要大人替他出谋划策,该如何打击反对派。”陆铭面不改色地低声道。
“反对派主要是缙绅的话…可能关键在于切断士大夫和土地的联系,或者对科举制下手吧。但是此举危害也很大,可能会导致颠覆行动,必须配套其他社会流动机制,还请慎重。”雨秋平只能概念性地提出一个意见,陆铭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疑惑。雨秋平知道,陆铭肯定没有看过雨秋平的《未来大纲》,因此不明白雨秋平这句话的意思。
“就将此言转告陛下吧,陛下会理解的。”雨秋平示意陆铭不必多问,陆铭也识趣地没有继续多嘴。
“对了,有关张学士的问题。”雨秋平脑内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陛下,哪怕和张学士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无法调和,也不要爆发冲突。让陛下再等4年,4年之后时机一到,请陛下立刻动手,万万不可犹豫。”
“知道了。”虽然陆铭对雨秋平提出的时间依旧一头雾水,但是作为一个接受秘密任务的人,他显然很有职业素养,只是点头应是。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快点请回吧。这堺町可能有我在日本的主家的忍者细作,我不方便和你谈太久,害怕生疑。”雨秋平最后嘱咐了陆铭几句,就匆忙把他送上了回程的船。
天正六年(1578)6月5日晚,下议院改选结束。第二天一早,唱票的结果就已经摆在了雨秋平的桌案上。
“最高票居然是喜八郎。”雨秋平看着堺町的选举结果,有些意外地连连咂舌,“那些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到最后也没选过这目不识丁的工人嘛。”
“不过那些大老板虽然不是最高票,但基本也都当选了。堺町的那60个名额,一大半都是原来的商人,新选上的不过一些工人和小商人罢了,还有几个武士出身的人。”直江登平在一旁补充道。
直江登平暂时取代了直江忠平的角色,在雨秋平身旁替他处理文件。而或许是因为直江登平要来,一向不爱看这些案牍工作的雨秋岑今天居然也甜甜地提出“我要帮爹爹的忙”,给雨秋平在桌案边研墨,可把雨秋平美得不行。
“没想到我这个当爸爸的,居然要蹭女婿的光了。”雨秋平在心里暗暗吐槽,看着已经出落成美人的雨秋岑——她眉宇间尽是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而五官的轮廓却又如雨秋平一样立体,绝对可以说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与阿市公主不相上下。
“便宜这小子了。”雨秋平恨恨地看了眼身旁的直江登平,又把一堆文件推向了他的方向,满意地看着他唉声叹气起来。
“雨岑,你帮我看看这些。”直江登平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从文件里抽出了一沓递给了雨秋岑。雨秋岑没好气地嘟了嘟嘴,白了他一眼,随后给也拿过毛笔随意批注起来。
“哎哎哎你别乱来啊臭丫头!”雨秋平看到雨秋岑开始在文书上乱划,匆忙放下手里的选举情况表,从她手里抢过了笔,“你还是乖乖研墨去吧。”
“这是什么呀。”雨秋岑把雨秋平身前的那张纸转个了圈,拿到自己身前,“这是河内的选举情况呀!让我看看排在前面的是谁…咦?这些都是谁呀,连苗字都没有,都是农民吗?为什么排在这么前面?”
“我问了行长了,那些农民的选举方式倒是真的很‘聪明’。”雨秋平闻言大笑起来,看了眼花了大价钱大力气却只排在第七的小西隆佐,“他们什么也不宣传,就是一个劲地说自己老实,说自己家里和睦,然后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在第几个。河内不比堺町,堺町那里选举热情还高一点,河内这里有很多单纯是为了混个免税来乱投票的农民,根本不关心你谁更厉害,反倒是哪些老实人靠着不断地重复拿到了选票。”
“啊?还能这样?”雨秋岑闻言惊得连连摇头,“那怎么不干脆找个漂亮的舞女去拉票,不是能拿更多?”
“你说的很对!”雨秋平哈哈大笑起来,在雨秋岑的头上摸了摸,“我跟你讲,以后还真的有可能有人这么干,效果绝对好!怎么样,咱家的小美女,有没有兴趣?”
“我才不要呢!”雨秋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长长的秀发甩了雨秋平一脸,“那种事情才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干的呢,自降身价!”
“对,不少老议员就是害怕自降身价,才在这场选举里丢掉席位的。”雨秋平也不知道是在感慨这次选举,还是在感慨前世的状况,“选举选出来的,都是那些会宣传、脸皮厚的人。有些碍于身份和尊严不愿意去讨好选民的,根本选不上的。”
“可是这样选出来的议会能行吗?”直江登平有些忧虑地抬起了头,“那些农民和工人,还不一定识字呢,他们怎么当议员?”
“给他们每个人配个秘书吧,还能怎么样?”雨秋平苦笑着敲了敲桌案,“那也没办法。不过他们虽
然不识字,但倒是确实代表着工人和农民的利益。”
“150个人里,87个是原来的商人议员,13个是新选上的商人。还有18个工人,17个农民,15个武士。”雨秋平拿出了最后的那张汇总表,“和我想象中的倒是差不多,未来的下议院可有趣了。那些商人可再也不可能联合一致来整我了。”
“所以殿下一开始要推行这个选举,其实也是为了分化下议院?”直江登平恍然大悟地望着雨秋平。
“老实说,我当时没考虑那么远,只是隐约觉得有这个可能,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雨秋平大笑着把纸张抖了抖,平放在了桌上,“去吧,把选举结果公布出去,让新选上的议员在10天内都去堺町上任吧。”
“我还要顺便去看看光儿,昨天突然来了客人,导致没走开。”
天正六年(1578)6月6日,堺町。
“阿光,红叶殿下来看你了!”刚好在二楼阳台的长宗我部信亲远远地就看到了雨秋平的马车,兴奋地朝着屋内的雨秋光喊道。雨秋光本来正坐在桌案边看书,一听到消息后立刻窜了起来,一溜烟地朝着楼下跑去。雨秋平刚和守卫打完招呼,就看到自己的小孩子猛地扑了过来。
“爹爹!”
“光儿!又长高了!”雨秋平一把抱住雨秋光,把他在空中转个了圈,发现自己居然还要再提高一点才能让他的脚离开地面。
“嘿嘿!”雨秋光笑嘻嘻地朝雨秋平比了个鬼脸,“我以后要比大哥和二哥长得都高!”
“最近过得怎么样!”雨秋平宠溺地摸了摸雨秋光的头。
“平时就看看书,和信亲哥练剑!信亲哥可厉害了,我安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因为在下年长2岁,不然哪是三公子的对手。”长宗我部信亲被雨秋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忙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
“虎父无犬子,千熊丸你不必谦虚。”雨秋平朝着长宗我部信亲勉励地一笑,随后对两个孩子道,“怎么样,你们会想家吗?”
“不想!”两个孩子比赛似的一起大喊道,“这是武家子弟的本分!”
“哈哈哈哈…你们才多大呐,就一口一个武家子弟。”雨秋平被他们逗得忍俊不禁。
“那是成元丸哥哥告诉我们的!”雨秋光骄傲地报出了直江登平的名字,“两个月前成元丸哥哥来看过我们一次。他和我们讲,虽然他很想很想在淡路岛驻守的直江大人,但是他绝对不会在爹爹您面前说,因为那会让爹爹为难!替主家分忧,是武家子弟的本分!”
“啊…”雨秋光的话刚好戳中了雨秋平最近一直困扰着的心事。直江登平带着御前崎仲秀的细柳备、小川佑东的酾酒备在孤悬域外的淡路岛岩屋港已经驻守了快两年了。岛上与大陆的联系基本都是靠书信联络,没什么人员来往。两年来,岩屋港战事不断。三好军组织了几次对岩屋城和岩屋港的进攻,都被密集的炮台和坚固的城防给打退,但守军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伤亡。不少家属十分挂念着岛上亲人的安危,每天都要来兵营询问最新状况。雨秋平也了解到,细柳备和酾酒备里的思乡情绪同样严重,只是靠着红叶军森严的军纪才弹压下去。
“是时候该轮换一批戍守部队了。”雨秋平心里暗暗盘算着,“让他们回家休息休息。”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四十九章 好人
天正六年(1578)8月12日,京都迎来了一位客人。织田信长煞有介事地把雨秋平、羽柴秀吉、明智光秀三个人都召来了京都作陪,让三人都是一头雾水。明智光秀大病初愈,而羽柴秀吉还忙于前线的对峙,雨秋平也在策划一场到淡路岛的轮换行动,让他们专程回来迎接的客人,究竟会是谁呢?
“到底是何方神圣?”坐在本能寺会客茶室里的羽柴秀吉趁着织田信长和客人还没来,忍不住对一旁的明智光秀和雨秋平抱怨道,“本来我准备了好久,想把播磨国的明石给夺回来。战役都要发起了,前线的部队都就就位了,主公突然把我叫回来,真的难受啊!”
“主公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雨秋平笑着宽慰道,“不过主公弄了这么大的排场,要见的肯定是贵客。而且,他没叫柴田殿下和佐久间殿下,只叫了咱们三个,说不定和西国攻略有关系呢。”
“哦?红叶说的是。”羽柴秀吉闻言有些兴奋地挑了挑眉毛,“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声已经从走廊远端传来。雨秋平和羽柴秀吉赶忙止住了交谈,和明智光秀一起恭敬地俯身跪拜,等待迎接织田信长。
“都起来吧,跪那里干啥。咱们织田家的军团长都是这幅卑躬屈膝的德性,岂不是让外人笑话?”织田信长一进门,看着自己的三个得意属下,满意地大笑起来,但嘴上去抱怨不停。
雨秋平抬起头来,发现织田信长带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人大约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有些文弱,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而另一个武士打扮的人,大概和雨秋平年纪差不多。他的神色要比年轻人憔悴不少,但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却闪烁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这位是尼子家家督尼子胜久殿下,这位是山中幸盛大人。”织田信长轻快地向家臣们介绍了两位客人,而他那轻快的语气和这两人沉重的命运相对比,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和谐。
“见过尼子殿下,山中大人。”雨秋平、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向两人问好后,织田信长就接过了话头道,“尼子殿下,这三人便是余织田家负责西国攻略的方面重臣。您有什么要求,大可直接向他们提便是了,不必专门找余。”说罢,织田信长居然一刻都不愿意耽搁,起身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三人。
“三位殿下!”还没等雨秋平回过神来,面前的山中幸盛却已经骤然俯身拜倒,无比恳切地沉声道,“还请三位殿下助尼子家一臂之力!尼子家若是得以复兴,在下愿生生世世为三位殿下做牛做马!”
“山中大人不必如此。”羽柴秀吉此刻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想必是这两人找到织田信长,希望织田家能支持他们复兴尼子家。尼子家原本也是中国地区影响力巨大的大名,在其巅峰之时,一度在山阴山阳的十一个令制国都有势力,因此尼子家的霸主尼子经久也有着“阴阳十一州太守”的称呼。然而随着尼子经久去世和尼子家的人才先后凋
零,毛利家逐渐崛起,一步步蚕食尼子家的领地。最终,毛利家攻破了尼子家的本城月山富田城,尼子家灭亡。之后,尼子家的遗臣在山中幸盛的带领下展开了一次次复兴运动,却都被毛利家挫败。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来投奔织田信长。
尼子家和毛利家可谓是不共戴天的宿敌,在对抗毛利家时必定不遗余力。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尼子家在中国地区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如果能够利用好尼子家的力量,想必可以在西国攻略里事半功倍。这就是为什么织田信长会把这两人引荐给羽柴秀吉等三人的原因了。
可是织田信长的目标是要天下布武,自然不会帮助一个和他平起平坐的大名复国。于是,他直接让尼子胜久和自己的家臣去谈判,由家臣帮助尼子家复国。这样一来,尼子家就算真的恢复了在西国的势力,也是要矮织田信长一头,最多只能作为附庸的存在,甚至还不如地位暧昧不清的德川家康。
想通了这些关节,羽柴秀吉自然对尼子胜久和山中幸盛十分热情,“前些日子听说尼子殿下和山中大人还在因幡活动,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京都?”
“山名佑丰这厮…”提起这个,本来还面色平静的尼子胜久一下子恨得咬牙切齿,“居然第二次出卖我们!心中还有半点武家道义吗!”
“六年前,我们依靠山名家进攻因幡,山名佑丰就已经背叛了我们一次,不过被我们击败后允诺不计前嫌重修旧好。我们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把鸟取城还给了他,又和他结盟。谁曾想到在去年,我们正在前线和毛利家厮杀,他忽然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和毛利家前后夹攻我们。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因幡就这样没了,我们也被迫流离失所…”
“山名佑丰这厮,简直比隐歧为清还要无耻可恨…当年我们第一次重返出云,形势一片大好,本是我们盟友的隐歧为清却忽然倒向毛利…”尼子胜久讲到这里,已经愤恨到快要说不下去,咬牙切齿地连眼泪都要落下来,“尼子家亡国十余年了,一直都在矢志不渝地为复国而战。每每到关键时刻,总有宵小背信弃义…代价可是尼子家那些忠臣良将的命啊…三次失败,我们如今已经只剩下寥寥千余人…久闻织田家威加海内,这次总算能找到值得托付的武家了!”
雨秋平闻言等人也是唏嘘不已,尼子家本就坎坷的复国之路因为这三次背叛而几乎毁灭,这个家族仿佛被诅咒了一般,实在是太过倒霉。
一番讨论后,羽柴秀吉决定把尼子家暂时归为自己麾下,让他们在播磨攻略时作为先锋。随后,羽柴秀吉带着尼子胜久去讨论尼子遗臣团的安置问题和名分问题,而山中幸盛则留下来和雨秋平、明智光秀交流。
“真的是命运多舛啊。”雨秋平对尼子家的遭遇深感惋惜,“连续两次遇到背信弃义的宵小,难怪尼子殿下对他们恨之入骨。”
然而,山中幸盛没有出言附和雨秋平对隐歧为清和山名佑丰的谴责,
反倒是神色有些黯淡。雨秋平觉得有些诧异——刚才尼子胜久怒斥这两人的时候,山中幸盛同样没有搭腔。
“难道你不恨他们吗?”明智光秀同样有着和雨秋平一样的疑问。
“其实啊,隐歧大人和山名殿下也都不是坏人。”山中幸盛看了眼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又看了眼尼子胜久远去的方向,这才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要说不恨…在下也不是圣人,自问做不到。但是战国乱世,大家都不容易。毛利家如日中天,而尼子家不过是风中残烛,明眼人一看便知该支持谁。隐歧大人和山名殿下能在我们落难时接济我们、收留我们,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至于之后的倒戈…只能说毛利家威压之下,他们不得不做出了保全家族的选择吧。他们毕竟不是尼子家的遗臣,没有为了尼子家拼命的义务。”山中幸盛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虽然他们的背叛的确让我们损失惨重,但也不能忘了他们先前待我们的恩情啊。斗米恩、升米仇的事情,我鹿之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对了,两位殿下。”山中幸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雨秋平和明智光秀鞠了一躬,“若是西国攻略成功,山名殿下和隐歧大人落入织田军手上的话…尼子殿下和在下的同僚肯定会要求处死他们甚至祸及家族的…在下出于身份不好阻拦,还望两位殿下代为求情。”
山中幸盛的话让雨秋平和明智光秀沉默了良久,相顾无言。
“你和某人很像很像。”
明智光秀忽然看着山中幸盛,冒出了这句话。
你是想说烂好人吗?雨秋平看了眼明智光秀,后者的眼眸已经有些湿润了。
“放心吧,我们既会帮助你让尼子家复国,也会替你求情的。”明智光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山中幸盛的请求。雨秋平闻言一愣,神色间也有些悸动。
山中幸盛眼眶通红地起身,望着明智光秀和雨秋平:“多谢两位殿下!复国之路上有这么多仁人志士相助!肯定是尼子家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啊!鹿之介何德何能…要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月山富田城陷落后,毛利家在全关西追杀尼子家残党,那些能坚持下来继续为尼子家奋战的都是尼子家数代恩惠留下的忠臣…可是我没用,我没有办法让这些忠臣封妻荫子、没办法让他们衣锦还乡、也没办法收敛他们的遗骸…我甚至连让他们看到尼子家复兴的希望都办不到…他们到死,估计都会怀疑、会担忧,不知道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有没有着落,不知道尼子家还有没有未来…”
说到这里,山中幸盛这个汉子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不由分说地向着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跪了下来,把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摆在身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道,“在下愿向三日月鹿角兜发誓,宁愿天降七难八苦到己身,也要复兴尼子家。若是织田家能助尼子家复国,在下愿意在月山富田城前切腹以报答织田家的恩情!”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五十章 心魔
天正六年(1578)8月15日,河内,鸦的大本营的办公室里。天野景德正整理着一份最新发来的文件,而雨秋佑则在一旁负责上半年的功勋评定。自幼天赋过人的他,在算数等方面都很拿手。以往,这样一份评定名单,他用不了半天就能弄完。可是心烦意乱的他,现在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师傅。”雨秋佑憋了好久,最终还是开口向天野景德问道,“师傅,我真的不如我哥哥吗?”
“你终于问出来了?”天野景德对雨秋佑的问题仿佛没有丝毫意外。
“是…师傅早就看出来了?”雨秋佑有些诧异地道,“那…”
“少主如今功勋盖世,在红叶军和雨秋家中的威望已经不下于当年的殿下,你自然不如他。”天野景德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眼睛凝视着雨秋佑。
“可那是因为他是武士…如果我也是以武士身份出阵的…怎么会比他差?我从小各方面就都比他好,可是就是运气没他好,赶不上他的好时候!”雨秋佑被天野景德的话刺激得有些着急,脸色通红地争辩道,“可是忍者怎么可能建立武士那样的功勋?”
“他能建立比你更多的功勋,不是因为天赋或者运气,甚至不是因为努力。而是因为,他是嫡长子。”天野景德似乎根本没有和雨秋佑讨论问题的意思,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因为他是嫡长子,他需要在家里树立威望。而你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所以我不能让你建功立业以至于有可能威胁长子的地位,导致家中不稳。”
“啊?”雨秋佑被天野景德话一下子给惊到了,“师傅…您是说…”
“是的,你天赋过人,若是成为了武士,必能有所建树。让你以忍者身份元服而不是武士,让你没办法建功立业而只能默默无闻,就是我私下决定的。”天野景德望着雨秋佑,语言里没有丝毫地愧疚,“你是次子,你不需要那么高的威望。”
“可是师傅…”听到天野景德的话,雨秋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出,一下子泄了气,“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
“就凭你是次子。”天野景德简单地回答道,“嫡长子继承家督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但我哥哥就真的会比我更合适当家督吗?”雨秋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墙壁吼道,“就因为我比他晚出来了那么几个呼吸?”
“当然不合适。”天野景德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文件上,“我多年来不止一次和殿下提起过,大公子妇人之仁、任性使气,不该让大公子继位。可是既然殿下坚持,那大公子就是雨秋家的少主。你作为次子,就要做好次子该做的事——为本家奉献忠诚,不要威胁少主。”
“可是!”雨秋佑闻言猛地转身,双眼通红地盯着天野景德,可天野景德却丝毫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如果未来局面有变,你当家督能够对雨秋家更有利,我会毫不犹豫地推你上位。”天野景德认真地批注着文件,同时随口说着无比严肃的话,“但只要你还是雨秋家的
次子一天,就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有非分之想。鸦就是见不得阳光的。”
“给你的新任务。”天野景德在雨秋佑开口之前,忽然把桌上批注好的文件递给了他。
同一天的清晨,枫叶山城东山的枫叶林公墓里,雨秋殇正和田沈健太郎两人一起站在水原子经的墓前,凭吊故人。雨秋殇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养成了雨秋平一样的习惯——在开始工作前去墓前转转。
然而,本来安静的墓园,却忽然被一阵有些吃力的脚步声给惊醒了。雨秋殇转头看去,在看到人之前,田沈健太郎便已经道出了来人的名讳:“这气息和步伐,想必是竹中大人吧。”
雨秋殇闻言匆忙向来路走去,发现竹中重治正拄着拐杖,有些艰难地上行。雨秋殇赶忙冲到竹中重治身边,扶着竹中重治一步一步地前行。
“老师,您身体好了吗?前些日子还听叶谷小姐说,您还不能下地呢。”
“时日无多,不想把余生都空耗在病榻上。”竹中重治轻咳了两声,惨白的脸颊上看不到多少血色。
“那您也别来东山啊!这么远的路,这么高的山,您的身体哪里吃得消?”雨秋殇看了眼上山的路,不禁有些心疼地道。
“武士从不畏难。比起那些因为我的失误而没能回来的忠勇将士,我还能拖着残躯来看望他们,已经好上不少了。”竹中重治的神色有些暗淡,在雨秋殇的搀扶下走到了水原子经的墓前,朝着墓碑躬身一礼。田沈健太郎看了眼竹中重治,又看了眼雨秋殇,没有多说什么。三人就这样站在墓碑前,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要到训练的时间了。”雨秋殇看了眼天色,随后对竹中重治道,“老师,我扶您下山?”
“不必。”竹中重治默默地摇了摇头。
“竹中大人,殇儿也只是想尽一份孝心,您就收下吧。”田沈健太郎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也是武士的责任啊。”
“田沈先生?”竹中重治闻言一愣,仿佛理解了田沈健太郎的心意,随后点了点头道,“有劳少主了。”
“先生,您呢?”雨秋殇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田沈健太郎看穿了,有些费解地问道。
“老夫还要在山林里转转,二位先走便是。”田沈健太郎说罢,便背过手来,大踏步地走向山林深处,留下雨秋殇和竹中重治两人向着下山路走去。
“少主有什么要问的吗?”竹中重治看出了雨秋殇的纠结,主动开口问道。
“原来在下心中所想早已被二位看穿。”雨秋殇闻言苦笑了一下,“是舍弟的事。”
“自从纪伊那件事以后,舍弟基本没有再和我好好说过话了。这些日子,芥蒂明显又深了。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雨秋殇扶着竹中重治小心翼翼地下着石阶,可是自己的心思却早已飞得很远很远,只听到风声过后,枫叶沙沙作响。清晨的林荫道里,还有一丝微凉。
“在下心里也清楚,从小时开始,舍弟的天赋就一直在在下之上
,对在下也颇为照顾。明明是双生子,可是他却从未对地位有非分之想。家中也都更看好舍弟,而对在下颇为失望。”雨秋殇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有些歉意地低声道,“一切都要从家严上洛后开始。舍弟和在下分别前去堺町和若江为质,但商人锱铢必较而畠山殿下宽厚,舍弟在堺町郁郁不得志,在下却能结识良师益友,也被先一步放回家中,得以建功立业。再之后,舍弟以忍者之身元服,注定了难以成就事业。而在下却多次侥幸立功,舍弟因此而更加阴郁。”
“说实在的,舍弟一身本事都在在下之上,在下只是因缘巧合之下,因为那好运气才立下大功。本来家中都是看好舍弟,如今却对他颇为冷落而是转向了在下,舍弟心中不满也实属应当。只是在下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和舍弟处理关系…无论是父亲也好,家中诸人也好,想必都不愿意看到兄弟之间如此矛盾重重吧。”
其实雨秋殇还漏说了一点,那一点雨秋佑也不愿意提及。但其实,那个问题可能才是兄弟二人之间的致命死结——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浅井茶茶。这个在前世带来悲剧的女人,最终还是难以摆脱宿命吗?
竹中重治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在雨秋殇的搀扶下缓缓下山。风停了,山林里异乎寻常地安静,只能听到拐杖和脚步踏在落叶上的细碎声响。
良久后,竹中重治终于开口。
“答案可能会让你失望,但是为师真的不精于此道,可能没法给出好的答案。”
“老师请讲。”
“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不要去想这件事了。”竹中重治的神色有些黯然,声音也低了下来,“或许,那只乌鸦是对的。你们兄弟的矛盾,是双生子无法避免的宿命。嫉恨,争斗…甚至不死不休。逃避不是武士的做法,你要正视未来。”
“去做你的该做的,去当上雨秋家的家督,去做一个合格的家督,不要辜负众人对你的期望,更不要因为顾虑弟弟的感受就犹豫不前。”
“你会感到不满吗?”竹中重治扭头看了眼雨秋殇的表情,“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这类说辞。”
“不,老师,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雨秋殇坦然地微笑着,回头看了眼水原子经墓地的方向,“我不能对不起大家,这就是我作为雨秋家嫡长子出生就背负的宿命。这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无数的人的事情。”
“你能这么想真的很好,这才是武家的风采。不过,或许对于你而言,你的所作所为和武家道义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尊崇你心里的某个执念吧。”竹中重治先是笑了一下,随后他的目光变得坚硬起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好了。”
“在下必定铭记在心。”雨秋殇恭敬地沉声道。
“在未来的有一天,你的弟弟很有可能会与你兵戎相见。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千万不能有所顾虑,你要做一个合格的少主和未来的家督,我和诸多相信你的人也会支持你的。但是,在事成之后,也请你做一个合格的兄长,去救赎你的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