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杨柳何怨雨雪苦 第七百二十一章 车悬(1)
12月4日中午,在竹中重治的强烈要求下,红叶军倾城出动,分兵东进。其中峻岭备、常磐备、鸣镝备沿着官道东进,万钧备和燎原备一北一南从小路掩护侧翼,五个步兵备队呈一个“十”字形,而铜墙备则脱离大部队向着北边的津幡迂回,试图绕路插到上杉军退兵的后路上,配合红叶军主力前后夹击,把上杉军歼灭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为了快速推进,雨秋平把所有民夫都留在了尾山御坊,只让辅兵们携带着四天的粮草跟着大军行动。
茫茫大雪中,这支部队扑向了根本不知踪影的敌人。或许此行虚无缥缈,可是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算无遗策的参谋长,试图抓住那一线胜机。竹中重治顶着高烧,让辅兵抬着轿子跟着部队行进。真田昌幸把所有的斥候和忍者集结在了前军,扩大了庞大的情报屏障和触角,但是一直到12月4日日落时,红叶军都没有追上敌人。
“我们的速度比他们快,他们走不掉的。”竹中重治依旧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明天继续全速前进,一定能在俱利伽罗峡谷之前追上上杉军的别动队!”
12月5日凌晨,红叶军就在寒冷的冬夜里披甲完毕,向东起步了。作为大军先锋的峻岭备一马当先,而峻岭备的先锋则是身为峻岭备第一连连长的雨秋殇。按理说,以少主的身份,他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匹。可是在战阵之上,他却坚持要和他连里的所有足轻一样步行。此刻,他正昂首挺胸地走在第一排,用自己的步伐敦促着周围的足轻跟上他的速度。现在他们走的路,可没有人提前铲雪了。即使是官道上的积雪,也已经没过了小腿肚子,所有人都只能一脚深一脚浅挣扎着快速前进。雪花已经在他们的盔甲上披上了一层白衣,只有头盔顶那些鲜艳的纸红叶未曾被染白。
极寒的气候让峻岭备第一连减员了将近50人,而铁炮更是只有一成还能使用。没有铁炮可以使用的铁炮手,一人都发放了一根长枪,整编成为长枪排继续作战。整个峻岭备里能用的铁炮,也不过50把。他们已经被整编成了一个宝贵的铁炮排,由水原子经亲自统属。而此刻的雨秋殇手上,只有7个不满额的长枪排罢了。
雨秋殇自问,在恶劣环境下长途跋涉而来的红叶军,战斗力已经远远不能和满编满状态的红叶军相比了。因此,军队的士气也就格外重要。雨秋殇不避风雪地亲自走在前线,就是想用自己的表现来鼓舞队伍中的士气——他的父亲这一路上也一直和全军同甘共苦,从来都是冒雪在官道上行进。父亲既然能做到,雨秋殇也可以。
大雪天让人看不见太阳,天色也一直昏暗,让人很难通过气象来判断时间。雨秋殇一边迈着大步子踢着雪,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那块怀表——现在是巳时七刻,已经快到中午了。如果不出意外没有迷路的话,以他们的行军速度,预计能在一个半时辰后,也就是申时三刻走到俱利伽罗峡谷。如果竹中重治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是可以在俱利伽罗峡谷之前追上上杉军那支人数在10000人左
右的别动队的。换而言之,战斗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雨秋殇虽然只有18岁,但是他也是个历经五年战火考验的老兵了。他明白,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因为紧张而自乱阵脚。他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随时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旦四散到周围的忍者和探马传来任何消息,他都有把握立刻做出应对。
就在这时,西北方向忽然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隐约可以看出那是红叶军的斥候。雨秋殇立刻抬起手来,示意全军止步,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策马奔驰而来的斥候。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非常慌乱。
雨秋殇见状心下一紧,莫不是作为先锋的他们漏过了敌人,反倒是西北方向掩护侧翼的万钧备先一步遇敌了?
事实证明,比他想得还糟糕。
“少主!大事不好了!”那个斥候在雨秋殇身前翻身下马,凑到雨秋殇耳边试图低声汇报讯息,可是颤抖的声线还是让音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万钧备阵前发现了——”
不久前,巳时六刻,万钧备军阵中。
北畠景家有些讶异地看着远方侦查的斥候和忍者接二连三地向着万钧备这边赶来,一个个黑影在白雪和雪原上格外显眼。他们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居然全数返回赶来通报。
“发生了什么…”在这些斥候策马赶回万钧备阵中前,北畠景家注定无法知晓前方不可见的那片雪雾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么多的忍者和斥候大惊失色。不过,他并不需要困扰太久。在他的斥候和忍者赶回阵地前,他就已经用他那铁炮手才会拥有的敏锐视力看到了雪雾里的那团黑影和背后腾起的碎雪。
以及黑影上空高高飘扬的那面旗帜——
毘。
“‘毘’字军旗!”
“是上杉谦信本人!”
“是越后骑兵!”
“天呐!”
“怎么可能?上杉谦信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只有别动队吗?”
“遭遇伏击了吗?是中计了吗?”
万钧备阵中的足轻们在看到那面军旗从雪雾中杀出后,瞬间惊呼出声。他们不会忘记,那面军旗引领着凶悍的越后骑兵对他们神出鬼没的袭击在之前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重创。
“糟糕了…上当了。上杉谦信在这里的话…俱利伽罗峡谷以西肯定不是一支撤退的别动队了,搞不好是上杉军的主力啊!他们抛下高冈城不管,全师来打我们吗?”北畠景家此刻的感觉很不好,当年再三日町合战里,他们也是在友军被围的情况下却遭遇了武田信玄全师而来的袭击。
“全军止步!列空心方阵!辅兵…”北畠景家快速的命令却在“辅兵”这两个字上卡了壳,如果来得又是之前那样的一千多上杉骑兵,那他和往常一样护不住这些辅兵啊!
“辅兵后撤,如果上杉军发动攻击,战兵立刻反击!”北畠景家咬了咬牙,狠狠地下令道。他
再也不想像之前那样任由上杉军攻击自己手无寸铁的辅兵,“立刻向殿下和临近友军部队求援!中计了!这里遇到了上杉谦信!”
然而,那队骑兵并没有直冲着万钧备而来,反而是在万钧备阵前画了一个弧度,向着南边奔驰而去。人数看起来也不是很多,约莫在500人左右。
“什么?”北畠景家被这支骑兵诡异的动向给惊到了。红叶军五个步兵备队的阵型大约是一个“十”字的五个点,这五百骑兵直接朝着“十”字右边突出的那一横的中段杀去是要干什么。
“再通知各部,上杉谦信朝着南边去了!”北畠景家一边派出使者,一边犹豫此刻到底该如何行动。是去围追堵截那支骑兵吗,会不会因此导致阵型大乱?
就在他困扰的时候,东北那支骑兵的来路上再次扬起了碎雪,又有一支上杉军备队开到了。然而,这支备队虽然将近有着1500左右的兵力,却没有一面旗帜和靠旗。
“什么意思?”还没等北畠景家弄明白,这支部队立刻也沿着那500骑兵南下的道路一起,从万钧备阵前划了一个弧线就向南离开了。紧接着,一支接着一支的1500左右的部队从那个方向的雪雾里现身,又沿着相同的路径南下。不多时,出现在战场上的上杉军战兵数量已经接近8000。万钧备阵中每个人都是面如土色,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人,要阻击吗?”宇治秀高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策马来到北畠景家身边问道。
“上杉谦信可能就在附近,上杉军的人数也多的夸张,举动也十分诡异,不要轻举妄动。”北畠景家一想到那面“毘”字旗下的男人可能就在某一处风雪后注视着自己,不禁不寒而栗,“全员原地戒备,等待大军增援或者殿下的命令,同时把这里的状况汇报给殿下!我们已经发现了上杉军的主力!作战计划需要修改!”
巳时七刻,红叶军本阵。
“上杉谦信已经出现在阵前了?”雨秋平在收到情报时大惊失色,连竹中重治也是愣住了,“上杉军主力都出现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了?怎么可能?他们不管高冈城了吗?这是要和我们决战吗?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万钧备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使者在雨秋平面前赌咒发誓地高声道,“至少有8000战兵!”
“疯了吗?明明他们只要派人守住俱利伽罗峡谷就可以稳操胜券,为什么要来决战一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福泽谕楠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上杉谦信疯了吗?”
“他没疯,他还很清醒,败的是我们。”竹中重治此刻脸色煞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是我们轻敌了,是我们大意地认为他不会全军过来决战的…没想到到最后,轻敌的反而是我们。”
“让铜墙备立刻南下,和主军靠拢。没有骑兵的话,我们拿上杉军没办法。”竹中重治在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依旧维持着冷静,“位于中央的常磐备立刻前进,援护前线部队!”
卷五 杨柳何怨雨雪苦 第七百二十二章 车悬(2)
巳时七刻,峻岭备阵中,水原子经惊讶地高呼出声。
“上杉谦信的旗号南下了?”
位于最前端凸出部的峻岭备此刻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上杉军的主力南下的话,就会把他们和另外四个备队分割开来。
“是的,大人。”来自万钧备的传令兵面色铁青地回答了水原子经的问题。
“还有多久会到?我来得及后退与主军会和吗?”水原子经一边布置全军进入战备模式,掩护辅兵,一边急急地问道。
“现在吧。”传令兵有些艰难地撇了撇嘴,“他们都是骑兵,速度一点不比在下满。”
传令兵话音未落,在西北的雪雾里,那支500人左右的骑兵就已经踏雪而出。而他们簇拥着的,正是那面“毘”字军旗。在看到“毘”字旗后,水原子经瞬间打消了后退的打算。他没有信心在上杉谦信的面前完成战场机动。
“全军止步!就地坚守!立刻请求殿下支援!”水原子经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下令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机动!”
那支500人左右的骑兵见状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绕着峻岭备兜起了圈子,从峻岭备的西北逆时针绕到了东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峻岭备的阵型,就仿佛捕猎前的食肉动物悠哉地打量猎物一般,让峻岭备的足轻们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大量的上杉军步兵和骑兵从峻岭备的西北出现并南下,将峻岭备和红叶军主军的联系给直接切断。一堆1500人左右的备队绕到了峻岭备西边的后方,做出了攻击的态势。
巳时八刻,最北边的万钧备阵前。
“回来了?”北畠景家凝视着从南边缓缓北返的一支骑兵小队,它比从东北出现的将近1500人的步骑混合部队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支骑兵小队打着的那面“毘”字大旗。
“再次重复!不要轻举妄动!”北畠景家对着旗手高声喊道,自己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那面“毘”字旗,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哪怕他身边只有几十骑兵而已。
巳时八刻,快速东进试图掩护峻岭备的常磐备遭遇了一队上杉军。大约1500人的战兵,和常磐备的数量不相上下。然而,和那队上杉军里簇拥着的那面“毘”字大旗相比,福岛安成的马印却显得异常无助。
“是上杉谦信…原来在这里!”福岛安成神色无比凝重,见状立刻下令道,“全军止步!坚守阵地!雪太大了,看不到上杉谦信背后还有多少人!向友军和殿下通报!请求指示!”
午时初刻,走在最南边掩护侧翼的燎原备阵前,“毘”字马印率领着1500步骑混合的战兵从北边划了个弧线,挡在了燎原备前进的道路上。
“娘的,上杉谦信在这里!目标是我们吗?这是要来多少人!”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吉岗胜政此刻也不敢孟浪,忙不迭地下令道,“坚守阵地!派出信使!向附近求援!”
午时二刻,本阵的雨秋平一头雾水。他接到了雪片一般的报急使者,每个使者都说上杉谦信的“毘”字马印出现在了自己军前。
“这是什么情况,上杉谦信带着一队骑兵四处掠阵吗?”雨秋平对雪雾中的战局一筹莫展,糟糕的能见度让恐惧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烈。
“峻岭备阵前有上杉谦信,万钧备阵前有上杉谦信,常磐备阵前有上杉谦信,燎原备阵前也有上杉谦信…”竹中重治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色也愈发地难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毘’字军旗?”雨秋平眉头紧锁地低声问道。
“因为有上杉谦信的地方,事情就会很顺利。”竹中重治掩着嘴低声道,“上杉谦信前几日的袭击让我们人人自危,一看到他的马印就会转入防御。所以他故布疑阵,用自己的马印吓住了前线所有部队,让他们不敢机动,只能各自为战。”
“他要集中兵力进攻其中一部吗?”雨秋平仿佛明白了过来,“糟糕了!”
“是。”竹中重治再次咳嗽了两声,把手颤抖地指了指东边,“在下觉得会是峻岭备,危险了。让各部立刻向峻岭备的方向靠拢。”
不过,上杉军来的却要比红叶军的增援快。
一刻钟前的午时初刻,峻岭备就面临着无比艰难的处境。就在他们西侧,那支从东北绕过来的1500人左右的上杉军开始对峻岭备发动进攻。而在西北的方向,又一队1500人左右没有靠旗的上杉军划着弧线向着峻岭备的北边杀来。不远处的东南方,那支500人左右打着“毘”字旗的骑兵队还在不断地绕着峻岭备打着转。
“大人,放弃掩护辅兵吧,所有战兵结阵,我们还有坚守阵地等待支援的可能。”井伊直政见状非常果断地给水原子经提出了建议,“在下斗胆直言,如果想要掩护辅兵的话,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明白。”水原子经看了眼战场的局势,又看了眼阵后那些手无寸铁、把目光投向战兵们的可怜辅兵,“只是我不想对不起他们…他们把命教在我们手里,没日没夜地帮我们运输,一天饭都吃不饱还要干活。一遇到危险,我们就抛下他们,哪里对得起?”
“时间紧迫,大人…”井伊直政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就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雨秋殇。他觉得以雨秋殇一贯冷静的性子,此刻一定能做出理智判断。然而,雨秋殇却也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没有时间了。”水原子经最后看了眼无助的辅兵们,随后黯然叹了口气道,“所部三个连队列‘品’字空心方阵。家中父子俱在着,子入阵;兄弟俱在着,弟入阵;家中独子者,入阵。空间狭小,护不住所有人,希望大家诚实无欺。其余的人,躲在‘品’字中间的夹缝里,听天由命吧。我子经对不住他们。”
水原子经的命令下达后,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辅兵队列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大约沉默了半晌,辅兵们开始无言地行动起
来,人群蠕动着将一些年轻的子弟送入了战兵方阵中心。过程进行到一半,终于有零星的抽泣声在阵中响起,随即演变成了全军上下的嚎哭和道别声。那些父亲、兄长们明白,如果他们贪生怕死挤入方阵,反而会给战兵方阵带来更大的压力,最终把他们的子弟也都给害死。为了子弟的安危,他们只得默默地留在阵外。
一片哭泣声中,峻岭备迎来了上杉军的冲击。来自西边的那支部队猛攻池本武藏的峻岭备第三连,北边的部队则攻击井伊直政的峻岭备第二连,而水原子经则带着炮队和本部进驻到了雨秋殇的峻岭备第一连方阵中央指挥。
在注意到三个方阵的缝隙间存在着不少手无寸铁的辅兵后,越后军立刻挥舞着他们的屠刀杀了过来。辅兵们在一脚深一脚浅的雪地里推搡逃避,却还是被上杉军一个一个追上砍倒,血液染红了惨白的雪原,三个方阵之间的间隙宛若炼狱般恐怖,横七八竖地堆满了辅兵的尸体。不少辅兵开始向着南边和东边逃跑,可是漫天大雪里又哪里跑得快?那支在附近游弋的骑兵见状四散开来,肆意把落荒而逃的辅兵砍倒在雪地里,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
红叶军的将士们见状早已气得脸色通红、青筋暴起。可是他们也明白眼下以寡敌众,万万不可乱了阵型。即使屠杀就在自己的脚边发生,他们也没办法出去拉自己可怜的弟兄一把。
“有机会。”剧烈的愤怒中,水原子经却还努力维持着冷静。他发现,两支上杉军备队都为了屠杀辅兵而让部分部队深入到了三个方阵中央,阵型有些散乱。而远处那支骑兵队,也都散开队列肆意屠杀,短时间内聚合不起来。此刻,如果能让没有受到攻击的峻岭备第一连发动反攻的话…
“少主!”水原子经当机立断,对雨秋殇下令道,“带着四个排,展开部队列两队四列横阵,反击!”
“遵命。”雨秋殇神色一狠,亲自抽刀出鞘,走向最前线。峻岭备第一连的方阵从北边和南边横向展开,向着方阵的中央包夹杀去。原本杀得正欢的上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越后军武士和足轻的素质真得很高,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重整旗鼓,且战且退从“品”里退了出去,重新结阵挡住了峻岭备第一连的反击。峻岭备第二连和第三连见状同时发力,一起配合,短暂地压制住了人数远超他们的上杉军。
而这时,南边那支游弋的骑兵队也重新集结起来,向着水原子经马印的位置杀来。雨秋殇看到是上杉谦信亲自冲阵,不敢大意,把正在反击的部队教给副连长指挥,自己则亲身赶回留守在水原子经身旁的那三个连队那里坐镇。水原子经的本部下辖有一个骑兵排和全备队仅有的一个铁炮排,还有三门火炮,可谓是全军火力最强的单位了。再配上雨秋殇手上的三个排的长枪兵,他自问裆下这500骑兵应该问题不大。
那500骑兵也不含糊,迎着峻岭备的山峦旗就冲了过来。为了规避铁炮和火炮的伤害,他们散开了阵型,从东、东南、南三个方向踏雪而来。
卷五 杨柳何怨雨雪苦 第七百二十三章 车悬(3)
“他们显然提前琢磨过如何应对火炮了…”峻岭备炮组的组长看到上杉军骑兵如此分散的阵容时,就意识到这一轮炮击肯定没有什么好效果。上杉军的骑兵还在快速接近,炮队不会有第二次开火的机会了。
就只有一次。
炮组组长深吸了一口气,迟迟不肯下达开炮的命令。他要把上杉军放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尽到散弹的射击可以造成更大的伤亡。反正也只有一次射击机会,早射晚射都一样。
“大人,还不开炮吗!”一个炮组的成员眼看着上杉军凶神恶煞的骑兵越来越近,忍不住对组长高声问道。
“再数五个数!”炮组组长一咬牙,狠狠地高声道:
“五!”“四!”“三!”“二!”“一!”
“开火!”
三门三磅炮的炮口都是火光一闪,弹幕向着上杉军的骑兵横扫过去。由于那松散的阵型,即使炮组已经拖到极限逃生距离才开炮,依旧只带来了二十余人的伤亡。炮组成员们在开火后就二话不说地转头撤离,上杉军的骑兵则飞快地提高着马速,从炮兵的阵地上飞驰而过,直直地追杀过去。有两个炮组成员不小心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就这一下的耽搁就让他们来不及逃入长枪阵中,被上杉军的骑兵随手砍倒在地。然而,面对一排雪亮的长枪,这队上杉军骑兵却不躲也不闪,继续径直冲来。
“不减速吗…”雨秋殇双眉紧锁,反手把武士刀插回了刀鞘内,从后排一个持有短刀的铁炮手中接过了他的长枪,补到了第二排的位置,“居然要硬冲长枪阵吗…”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上杉军的骑兵就已经一头撞进了长枪阵里。有不少马匹都因为雪亮的枪尖反射出的光芒而受惊,在阵前人力而起。而它们背上的骑士就仿佛活生生的靶子,被长枪兵们乱枪给捅成了马蜂窝。不过,还是有不少马匹闷声撞了进来。虽然他们的骑士都被乱枪刺杀,可是马匹巨大的冲力却撞到了不少前排的长枪兵,峻岭备的长枪兵阵线顿时一片狼藉。
“后排补上前排!”雨秋殇立刻高声下令,后排的长枪兵跟着雨秋殇一起纷纷补上了前排的缺口,踏在同伴和马匹的尸体上迎接下一波的冲击。以往骑兵强冲长枪阵,都是靠着第一排骑兵强大的冲击力撞开豁口,从而给后排的骑兵搅乱战线、彻底击溃长枪兵的机会。可是红叶军高昂的战斗力和极快的补位速度根本不给上杉军借机从战线豁口处突破的机会。
雨秋殇自己刚刚就位,又有一个骑士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撞了过来。雨秋殇和周围的六个长枪手狠狠地把长枪向骑士和坐下马捅去,直接把那人和马捅出了好几个窟窿。可是巨大的冲击力却顺着枪杆压迫过来,雨秋殇努力想要抗住,可是手中的枪杆却搅在了马匹的身体里,被负角度的力道给直接掰断。他一个没站稳,一下子被顶翻在雪地里。而他旁边的那个长枪手更为倒霉,直接被那个骑士和马
匹的身体飞过来撞倒,重重地击飞在了地上,还带倒了身后的另外两个长枪兵。
“补位!”雨秋殇起身随手抹了一把嘴——血红的颜色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估计受了伤。他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把长枪,再次和同伴并肩迎向了又一个冲来的骑士。
上杉军的骑兵几乎就在用骑士和马匹的命硬生生交换长枪手,几轮冲击下,峻岭备阵前倒下的人和马的尸体已经堆得有半人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尸墙”,让上杉军无法继续冲击。水原子经见状,立刻让铁炮手前出,以“尸墙”为掩护向上杉军射击。那对骑兵眼看讨不到好,立刻跟着“毘”字大旗缓缓向着南边撤去。
“不容易…”在雨秋殇身边奋战着的那个长枪手见状长出了一口气,“把上杉谦信给逼退了…”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句话给说完,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就瞬间僵住了。雨秋殇愣了一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北边又有一支500人左右的骑兵队划着弧度杀了过来!雨秋殇手边的三个长枪排此刻已经损失惨重,恐怕挡不住500骑兵的一次冲击了。
“把反击的几个连队全都调回来吧!”水原子经叹了口气,安排雨秋殇把峻岭备第一连前去反击的四个连队全部拉了回来,结成了长枪方阵。本来好不容易取得进展的反击也宣告终止,那两支1500人左右的步骑混合上杉军再次压制住了峻岭备第二连和峻岭备第三连,利用人数优势不断砍杀着不善于雪战的红叶军长枪手。
峻岭备第一连列好了阵型,准备迎接500骑兵横扫而来的冲击。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支骑兵没有正面转过来,而是向着西边整个“品”字方阵的侧边绕去。还没等峻岭备反应过来他们要干什么,东北方向的雪雾里再次绕出了500骑兵,直冲着峻岭备第一连杀来。而这时,那队绕了一大圈的500骑兵也出现在了峻岭备的南方,一北一南对峻岭备第一连发动了夹击!第一连现在总共就剩下200多长枪手,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水原子经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从旗手手里拿过旗帜,自己开始摇摆指挥。他要求峻岭备第二连和第三连从他们本来已经捉襟见肘的防线上调出人来回援本阵。池本武藏和井伊直政拼命挥动旗帜示意自己这里维持战线就已经很艰难了,可是本阵的局势更加危机。无奈之下,池本武藏和井伊直政各自抽调了两个排向本阵支援,为了让这两个排能够顺利离开,他们被迫重新调整了方阵的阵型和位置,被上杉军趁势压缩了不少的阵地。
就在这时,原本那支打着“毘”字旗的400多越后骑兵卷土重来,冲向了“品”字方阵里三个“口”的间隙处。峻岭备第三连那正在移动的那两个排正好位于南边,措手不及下仓促列阵迎战,被上杉军骑兵把那薄弱的阵线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雨秋殇正带着井伊直政派来的两个排的
援军,紧急抵御南北两路骑兵的冲击。由于他们列阵的地方只是平地,没有居高临下的高度差给铁炮手发挥,铁炮手甚至没有开火的机会,只能让长枪兵硬抗骑兵。这1000的上杉军骑兵和之前的那500人一样凶悍,一轮一轮冲击着峻岭备本阵300多长枪兵的防御。一个又一个地长枪兵倒下了,可是能够补上战线的人却越来越少。
雨秋殇此刻正握着染血的长枪,亲自拼杀在一线。在以两人伤亡的代价和伙伴们再次刺死了一个冲来的越后骑兵后,雨秋殇身后已经没有能够补上战线的人了。
“第三连的援军还没到吗?”雨秋殇有些着急地吼道。
“他们也被冲垮了,来不了了!”森田恶翔“嘿嘿”干笑了两声,抹了抹脖颈上的血迹,“就咱们身边这点人了。”
话还没说完,又一轮新的骑兵冲击来了。高呼着的越后骑兵不要命似的撞向了单薄的长枪阵,雨秋殇奋力把自己手中的长枪刺入那个骑兵的胸甲里,紧接着,猛地侧身一甩,将将躲过了那匹马。不过那个骑士同时也拼死挥出了一刀,把雨秋殇左边的那个足轻给一刀砍翻在了雪里。两人一马的尸体翻滚着滚向了阵后,在雪地里留下一片狼藉。
“退后!缩短阵线!”雨秋殇眼看越来越少的人数以及无法维持原有的方阵,只得下令收缩。不过,上杉军的骑兵显然不想给他们后退的机会,立刻再次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支部队补上了战线,让峻岭备第一连的防线暂时转危为安。雨秋殇扭头看去,发现原本在水原子经身边待命的那支唯一的铁炮排已经手持长枪冲了上来,这才勉强顶住。
雨秋殇的喉结剧烈蠕动了一下,努力调整着呼吸,准备迎接下一波的冲击。刚才的几次冲击,上杉军伤亡同样不小。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就可以等到援军。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这口深吸进来的气,却一下僵在了那里,没有呼出来。
只见东北的雪雾里,又踏出了一支人数接近上千的越后骑兵。阵中,也簇拥着一面“毘”字军旗。
“五百,一千五,一千五,五百,五百,一千…”雨秋殇木讷地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上面凝结的血块让关节的活动已经不大灵活,计算着已经出现在战场上的上杉军的数量,“整整五千五百战兵…上杉军总共的战兵数量不过万人吧。超过一半都在这里了吗…上杉谦信本人也在这里…那其他各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动静,被全灭了吗…怎么可能?”
“少主。”森田恶翔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变换了一下后,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他用手在雨秋殇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局势已经不可为,少主千金贵体,还望早做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雨秋殇毫不犹豫地答复道,“我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尽我的职责,仅此而已。”
卷五 杨柳何怨雨雪苦 第七百二十四章 车悬(4)
“让第二连和第三连把所有能派过来的人都派过来!”水原子经此刻已经是杀红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支千人的骑兵队飞速想自己靠近,可是自己连应付一前一后两支数百人的骑兵队都已经很勉强,若是遭遇到那支骑兵的攻击,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山峦旗不断地摇动着,池本武藏却也是濒临绝境。他手上只剩下5个残缺的长枪排了,应付眼前的一千多人都已经要招架不住,而且边上还有一只数百人的骑兵队在游弋,何谈再去支援本阵呢?
“弹若丸,你带你的排冲出去,去本阵支援!”池本武藏一边让另一个辅兵草草帮他包扎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对正在前线奋战的一个排长喊道。
“大人?还增援吗?我们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抽不出来了啊!”弹若丸闻言急得大吼大叫,使劲朝着面前的敌人泄愤般地挥了几枪,“阵外还有那队骑兵,咱们一小队长枪兵出去就是被冲垮啊!刚才都没了两个排了,怎么还要去啊!”
“这是水原大人的命令!”池本武藏不想废话,随手把具足再次穿好,就带着几个刚退到后面处理伤口的伤兵再次迎上一线。
“这命令不合理啊!”弹若丸一个分心,就被面前那个凶悍的越后武士逼得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大人!不能再派兵出去了啊!人不够了!防线已经撑不住了!”
“这是命令!武士就是要服从命令!”池本武藏不容置疑地对着弹若丸吼道,对着他面前的那个越后武士狠狠一个突刺,把后者逼得退开了两步,池本武藏则一个剑步上前,接过了弹若丸的位置,同时大吼道:“执行命令!去增援!”
“是!是!是!大人!”弹若丸悲愤难当地连连大吼应道,随后就拉扯着还能调动过来的二十几个兄弟从前阵退了出来,打算朝着东边的本阵跑去。然而,还没等他从方阵内离开,就看到原本挥舞着“增援”命令的山峦旗,此刻却拼了命地横向摇摆着——那是返回的指令。
“什么意思…”弹若丸不知所措地撇了撇嘴。不过他并没有困惑多久,从西北传来的马蹄声给了他答复——那支上千人的骑兵队没有攻向本阵,而是绕着“品”字转了半圈,向着峻岭备第三连杀过来了!
在看到这个景象后,池本武藏有着短暂的惊慌。然而,这个随军多年的老战士在片刻后就恢复了战意,甚至变得癫狂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对着身旁的足轻们高喊道:
“跟他们拼了啊!!!换掉一个是一个!冲锋!”
“冲锋!”足轻们用轻声高呼回应着他们的连长,整个第三连方阵的足轻都疯了一样地发动反扑,一瞬间居然把人数远超他们的越后军给打得节节败退。然而,当那上千匹马从四面八方踏向这群伤痕累累、阵型单薄的长枪兵时,崩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池本武藏只看到面前跃马杀来了一个骑士,他猛地挺枪刺,单人就把那个骑士给刺下马来。然而,侧面同时撞过来的骑士却一刀砍开了两个足轻的长枪,径直冲向了池本武藏。池本武藏猛地向后一跳将将躲过了这一击,但是手中的长枪却被撞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匹马高高跃起,扬起的马蹄向立足未稳的池本武藏踏了过去,一下子就把这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武士踏翻在了地上。
峻岭备第三连原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战线被冲得支离破碎,失去阵型的长枪兵在混战里被越后的武士肆意地砍杀,连着阵中惊慌失措的辅兵一起葬身雪地。弹若丸带着最后的20多人试图突围前往本阵,却被那等待已久的数百骑兵从侧面一个冲锋给击垮,全部被砍倒在地。
“第三连完了…”井伊直政愣愣地看着峻岭备第三连被上千骑兵配合着原来那一千多人直
接击垮,而现在那两千多人正向自己杀来,目标就是和峻岭备第二连北边的一千多人围剿自己。
井伊直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水原子经的马印——峻岭备高高飘扬的山峦旗。随后,他狠狠地沉声道:“抛弃辅兵!立刻向西边突围!撤!”
峻岭备第二连挣扎着从上杉军的缝隙间向西边杀去,决死突击的气魄让上杉军一时间没能合围,而逃亡的辅兵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被峻岭备跑了出去。上杉军分出了数百骑兵继续追击——在这空旷的雪原里,数百骑兵就足以摧毁那支仅剩一百余人的长枪兵。剩下的人则调转马头,杀向了峻岭备最后还在坚守阵地的部队,四千余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那支仅剩百余长枪兵的孤军——峻岭备第一连和峻岭备的本部。所有峻岭备残存的部队,都聚集在那面山峦旗下坚守。
水原子经已经在前线拼杀许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了十几处,却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给辅兵发刀枪!现在已经是拼命的时候了!”水原子经恶狠狠地低声咒骂道,“打!”
两百多被保护在阵内的辅兵人手领到了一把兵器,随后互相高呼鼓励着冲向了前线,补上了战兵们已经濒临破碎的战线。
剩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在上杉军的海洋里宛若一叶孤舟一样渺小,而这白茫茫的大雪和雪原也让人看不到光明。上杉军在每一个地方都以两三个人围攻一个人的方式咄咄逼人地发动进攻,把红叶军逼得节节败退。时不时有战线发生断裂,涌入其中的越后武士便肆意砍杀着红叶军的足轻和辅兵。
越来越多的地方瓦解了,这仅剩的几百人已经抵挡不住攻击了。水原子经不得已之下,先把自己身边的骑兵都派出去应战了,又把炮组成员也派出去应战了,最后参谋、卫士、传令兵和旗手都派出去迎战了。等到又一个战线被突破的时候,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派不出一个人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峦旗的旗杆下,等待着终将迎来的覆灭。他抬起头,凝望着那在风雪里高高飘扬的山峦旗。他现在还记得他第一天从雨秋平那里接过那面旗帜时的心情——那是多么漂亮的一面旗帜啊,和常磐备的旗帜一样是由雄伟的山构成的。
那是他自己的备队,是他自己的人,是他水原子经为了雨秋家竭诚奉公20年换来的信任,是他一生荣誉的写照。在募兵和训练时,他认真凝视过每一个人,想把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因为那是他的兵。
而现在,他就要带着他的备队迎来毁灭。纵使他已经尽力了,纵使峻岭备战斗地已经很顽强了,可是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一个耻辱的事实。
峻岭备将是红叶军在20年前知立城成军以来,第一支在战场上被歼灭的备队。
水原子经依稀记得,多年前鸣镝备刚刚成军时,雨秋平曾经在军规里加入了这样一条:
“部队毁灭后,只要军旗还在,就可以保留建制重建。”
“那如果军旗没了呢?”偏偏不巧,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水原子经。
“那部队的番号就会被取消,哪怕还有很多人幸存,哪怕全备队的人都毫发无伤。”雨秋平这样解释道,“因为军旗就是一支备队的灵魂,是一支备队里所有人都要拼命守护的对象。灵魂没了,备队也没了。”
“当部队的溃灭不可避免时,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和参谋撤退。”雨秋平又在军规里加上了这么一条。
水原子经原本以为,身为红叶军的一员,他们永远不会用到这条军规。连三日町面对人数是自己两倍的武田信玄,红叶军都没有崩溃过,那这条军规哪里会用得到呢?
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自己脸前了。
“把少主叫过来。”水原子经艰难地开口道,可是半晌后却没有人回应。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养成的默契,雨秋殇正巧在这个时候带着森田恶翔和身边的几个人,浑身浴血地赶到了水原子经的马印下。雨秋殇身上的伤一点都不比水原子经少,脖子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淌着血。
“大人,部队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请引用撤退条例吧。”雨秋殇随手把脖子上的血抹了抹,往地上一甩,留下了一地红点,随即又被白雪盖过,“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参谋撤退。现在西边还有个小口子,在下带人用铁炮和火炮往那边齐射一轮,大人借机撤退!在下作为第二顺位指挥官,接替指挥!”
不得不说,雨秋殇几年来真的成长成一个真正的武士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一丝不苟地准确执行命令——他说得没错,现在就该怎么做。
“不。”然而,水原子经却淡淡地摇了摇头,“军旗不走,我也不走。少主,你带着参谋撤。”
“大人,这违反军规。”雨秋殇没有和水原子经多话的意思,示意身边的几个人就要把水原子经架到马上去送走。
“我知道这违反军规。”水原子经毫不退让地推开了那几个人,沉声道,“但我就是要违反军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雨秋家的少主!”
“在下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
“不,你是雨秋家的少主!”水原子经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语气骤然变得急促,“少主啊,这么多年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教了,你就好好听一次,好吗!没有时间了!”
水原子经的话让雨秋殇一下子怔住了,连伤口的血液也仿佛停顿了一下。
“没有一个人是独立地活在世上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而活,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人们都是为了彼此而活,为了彼此而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坚持下去!有无数的人在为你而活,有无数的人爱着你。而你——”水原子经拖长了音调,用手在雨秋殇的心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一定要对得起他们啊!”
“你是雨秋家的少主,你肩负着无数的希望,你要对得起那些爱你的人,你不能死在这里。”水原子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森田恶翔和那几个跟过来的人把雨秋殇送上马撤走。而这时,峻岭备第一连的防线已经有多段崩溃了,上杉军涌入战线,横向席卷整个方阵,还有一批人朝着山峦旗的位置杀来。水原子经咽了唾沫,对着雨秋殇道:“现在没工夫和你犟嘴了,你心里也懂的吧?少主!”
“…大人。”森田恶翔沉默了一下,看了眼站在那里没有上马意思的水原子经,“既然如此,您和军旗为什么不一起走?”
“红叶军建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将官在战场上被击溃,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支备队被歼灭。”水原子经惨笑了两声,拔起了地上的山峦旗,大踏步地走向铁炮手储存火药的那几个大袋子那边,把旗帜小心翼翼地重新插好。
“我不要坐第一个被击溃的将官,峻岭备也不要做第一支被歼灭的备队。”
水原子经用已经冻僵的双手艰难地点燃了火把,毫无畏惧地看着朝山峦旗冲来的密密麻麻的上杉军。
在最后关头,他扭过头来,望向了正在骑马向着西边缺口处突围的雨秋殇一行人,而雨秋殇也正回头望着他。
“殇儿,替我转告殿下——”
水原子经松开了握着火把的手,同时对着远去的雨秋殇大吼道:
“就说子经——对不起他!”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二十五章 车悬(5)
冲天火光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腾起,将山峦旗瞬间吞噬。随之一并焚尽的是数十个上杉军;是名为峻岭备的那支备队;是那个从知立城开始追随雨秋平、尽忠奉公二十载、永远把“对得起”挂在嘴边的可靠的武士;还有少年心里最后的彷徨。
午时五刻,距离峻岭备最近的常磐备阵前看到了东边腾起的一阵火光和传来的剧烈轰鸣声。他们拼劲全力想要去支援峻岭备,却被面前的这支1500人左右的上杉军在雪地里拖慢了进度。
“发生了什么…”福岛安成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东方——那么大的爆炸声,必须是引爆了大量的火药才能做到…
没过多久,面前这支和常磐备颤抖许久的上杉军就在弓箭手和铁炮手的掩护下飘然离去,向着东北的方向撤走。没有了阻碍的常磐备得以快速东进,可是福岛安成的心里却是越来越凉。上杉军这样的举动不就意味着…已经不需要阻击援军了吗?峻岭备第一连的骨干都来自当年的英雄连队——常磐备第二连——也都是福岛安成的老部下。眼看他们遇险,福岛安成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远方的雪雾里,数百骑兵正在追逐着一百多狼狈不堪的峻岭备长枪上。福岛安成急得双眼发红,立刻下令全军压上救援。那数百骑兵看到这么多的红叶军——而且还是常磐备的旗号后不敢硬扛,朝着东北方向撤走了。
午时七刻,被常磐备救起的身负重伤的井伊直政被传令兵骑马送到了雨秋平的本阵。他不顾治疗伤势,也要立刻向雨秋平汇报。雨秋平刚刚接到前线的万钧备、常磐备、燎原备的回报,都说上杉军已经撤走,就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然而,当他见到井伊直政后,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太乐观了。
“虎松?”雨秋平看到井伊直政伤成这副样子,心瞬间就沉了下来,“怎么回事?峻岭备呢?”
井伊直政闻言抿了抿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片刻后,这个从小到大一贯坚强的少年骤然伏地痛哭起来。雨秋平见井伊直政哭成这样,心下已是惨然,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峻岭备不在了。”
雨秋平只觉得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井伊直政喘了好几口气,继续艰难地道:“峻岭备遭遇敌人5000余战兵包围,力战不敌,军旗失陷,全军覆没。校官以上,几乎全部阵亡…”
井伊直政的这句话,仿佛给雨秋平的胸口来了重重的一锤。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缓过劲来。他扶着身旁的森兰丸才勉强站稳——他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似乎看到少主和卫士突围南去,但是不知所踪…少校连长池本武藏力战身亡…准将备队长水原子经下落不明,但水原大人很有可能就是最后时刻引爆火药的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井伊直政含泪抬起头来,随后对着雨秋平狠狠地磕了下去——这是红叶军军中许久不见的过分礼节。
“殿下要为峻岭备报仇啊
!殿下要为峻岭备报仇啊!”
井伊直政声嘶力竭地不断大吼着,直到重伤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最终昏迷了过去。医官匆忙接走了井伊直政,送到医疗帐里帮他紧急治疗。而雨秋平的中军大帐内则一片死寂,仿佛连雪花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这是红叶军第一次有备队被成建制地消灭…上杉谦信来去如风的飘逸战术,让红叶军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直接失去了六分之一的兵力。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打破沉默的,是脸色惨白的竹中重治。
“一切都是我的失误。”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感情,尽量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让各接敌备队立刻派一个高级军官回本阵汇报不久前的战局变化,我要立刻分析,上杉军的下一轮攻击随时可能回来。”
雨秋平看向了竹中重治,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未在竹中重治的眼眸中看到如此凌厉的杀气,凌厉到仿佛要把他那病体里所剩不多的能量全部抽干。
“巳时六刻,最北边的万钧备东边发现第一个‘毘’字马印和上杉军先锋和先后抵达的上杉军大军,总人数接近6500战兵,大约是一支500人骑兵队和四支1500人步骑混合队。他们从东北而来,以一个弧度切入了最东边的峻岭备和大队中间。”
“巳时七刻,峻岭备发现500打着‘毘’的骑兵和1500战兵。”
“巳时八刻,万钧备阵前发现从东北来的1500战兵。严格上来说,这支部队也是跟着上杉军大军先后抵达的,只不过来的最晚。同时,几十个骑兵簇拥着‘毘’字旗回到了万钧备阵前。”
“巳时八刻,位于中央的常磐备遭遇1500人左右的战兵,同样有‘毘’字旗。”
“午时初刻,最南边的燎原备阵出现1500人的战兵,依旧有‘毘’字旗。”
“午时初刻,峻岭备西北方向出现1500战兵。之后,陆续又有2000骑兵从东北方向出现,这2000人大概率是之前袭击我们的越后骑兵大队。”
听完了各个军官的回报,中央大帐内的气氛接近凝固。参谋们看着面前的沙盘,各个面如土色,无论如何也难以还原出上杉军是如何行动的。该死的雪天让能见度低到可怕的程度,这才给了上杉军在雪中肆意机动的机会。参谋们有些笨拙地在沙盘上胡乱尝试着上杉军可能的动向,但是却始终做不出满意的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上杉军的下一次袭击随时可能到来。如果想要保险的话,就要把全军聚集起来了。不过如果聚集起来的话,红叶军的行军速度和补给就无法保障,也就是相当于向上杉军认输,准备退军了。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追击而出,给后勤增加了巨大的负担,就是为了在俱利伽罗峡谷之前和上杉军一战——可是如果这样撤退的话,之前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不仅是这一次追击,连带着之前那么多天在风雪里的艰难行军和
那么多牺牲和伤病员也都白费了…如果现在认输的话,还不如当时就在越前停下,不要一路进军到加贺来。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在峻岭备和水原子经遭遇不测、他们的少主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又哪里能接受竹篮打水?
北边的铜墙备正在奋力赶来,预计还有几刻钟就能抵达。但是在这之前,该怎么办?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竹中重治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
“车悬之阵。”
“啊?”所有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后都愣了一下。这是上杉谦信传说中的战法,但是从来没有人还原过这个战法是如何使用的。
竹中重治在叶谷穗子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了沙盘边上,他接过参谋们手中代表上杉军部队的棋子,把他们在红叶军“十”字阵型的东北排成了一个半圆弧的样子。
“按照这个弧度,把他们推进来。”竹中重治示意福泽谕楠去移动那些棋子,福泽谕楠立刻照做。之间那个带有弧度的阵型旋转着切入了红叶军的阵中,最早进入的先头部队一直往南转大圈,第二支部队往南转到了最南边的燎原备身前,第三支部队转到了常磐备身前,第四支部队转向了峻岭备,第五支部队则刚好停留在了万钧备阵前。而这时,第六支部队和剩下的那些部队则转向了峻岭备,和第一支部队、第四支部队一起从四面八方旋转着撞向了峻岭备。
如果按照这个顺序行动的话,刚好能和各备队回报的诡异的接敌时间表对上…
上杉军就好似一条蟒蛇一样,旋转着绞死了猎物。
或者说,就像一个旋转的车轮,碾死了挡路的敌人。
车悬之阵…
“这…只要我们不抱团,无论如何都会被切下一块吗?”福泽谕楠面色凝重,有些不愿意承认地低声道,“上杉军在雪地里的速度太快了,也善于雪战…我们肯定吃亏,毫无疑问。”
福泽谕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合兵一处。可是合兵一处,红叶军糟糕的补给将不再允许他们继续推进,水原子经和峻岭备也就白白牺牲了。没有人能够接受,所有人都是一言不发。
而上杉军此役全师而来,高冈城肯定已经没有多少人,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说不定已经开始突围。如果红叶军此时撤退,回师的上杉军就会给北陆道的织田军毁灭性的一击。
无论如何都不能撤。
可是不撤的话,又怎么赢?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竹中重治——他是唯一的希望了。
竹中重治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眼中的神色从凝重变得深邃,又变得杀气毕露。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咳出的血顺着手心淌下,同时沉声道:
“那就让他们切下来一块。”
“传令各部,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不破车悬,不留人头。”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二十六章 车悬(6)
“上杉军一定会再用车悬之阵吗?”在按照竹中重治的要求把命令下发给各个备队后,雨秋平的心里却还是没有底。
“会的。”竹中重治没有给出解释,只是这样简单地答复道。
“为什么?”雨秋平不安地追问道。
“在下的猜测。”竹中重治再次简短地道,“说不出理由。”
“一切的布置都是以上杉军还会再次使用车悬之阵为前提的,我们是以一个顺时针旋转90度的‘丫’字阵型向前推进,四个备队各据一个点难以支援,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阵型。”雨秋平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了口气道,“喜兵卫,你确定上杉军一定会先打最南端的燎原备吗?”
“会的。”真田昌幸同样没有给出解释,和竹中重治一样简单地答复道。
“也是猜测的?军情司的忍者和探马给的情报好像不够充分吧?”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扶额。
“殿下,对上上杉谦信这种程度的敌人,我们永远不可能处处料敌先机,永远不可能每一步都算中。如果他是能被这样算计的话,也不会有纵横关东的‘军神’称号了。”真田昌幸顿了顿,语气虽然平静,但眼中仿佛闪烁着炽热的火光,“想赢他,只有赌。赌赢了,就赢了。不敢赌,就输了。”
“来了。”
未时二刻,最北路的万钧备阵前。
北畠景家看着上杉军再次沿着相同的轨迹、以相同的阵型从东北边的雪雾里杀出,不由得兴奋起来,“竹中大人猜对了!还是车悬!”
“按照计划行事,不准攻击,放第一队骑兵过去!”北畠景家立刻高声下令道。万钧备全员谨守阵地,默默地看着那支打着“毘”子旗的数百人骑兵从阵前划过。之前的战斗先让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伤亡,原本500人的骑兵队现在只剩下了400人不到。
“第二支,也放过去。”在看到第二支上杉军——一千余人的步骑混合部队出现后,北畠景家再次放行。而与此同时,位于中央的常磐备阵前,也看到了那支数百人的骑兵队通过。常磐备同样没有攻击,任由着他们想着南边的燎原备绕去。
“奇怪。”作为那支数百越后骑兵领队的鬼小岛弥太郎见状有些诧异,“都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还会再上当吗?再由着我们横冲直撞,不是又会被围住一队人?这些近畿佬怕不是没脑子。”
“大人,要暂停吗?”鬼小岛弥太郎身旁的一个副手低声问道。
“不用,管他娘呢。咱还巴不得他们别打,看着我们各个击破。”鬼小岛弥太郎摸了摸脸上的风雪,往雪地里咳了口痰,“继续前进!”
不久后,第三支上杉军的部队抵达了万钧备阵前,万钧备依旧对面前的这千余人的部队熟视无睹,不动如山地待在那里。等到第四支上杉军部队抵达后,红叶军还是无动于衷。领队的斋藤朝信对红叶军的行动感到迷惑,于是向前方的备队征求意见。然而,走在
前面的鬼小岛弥太郎和柿崎景家、北条高广却不约而同地对此建议不屑一顾,继续向前前进。
“被我们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的近畿佬,有什么可怕的?再说,谁又能在短短半天里看透主公的战法?”柿崎景家是这样答复斋藤朝信的使者的,他面前的常磐备根本不敢阻挠他的行动。按照既定的计划,鬼小岛弥太郎会在最前面开路,旋转到燎原备的东南。而柿崎景家和北条高广两部会先后旋转到燎原备西南和西北,切断他们和本队的联系。随后赶到的斋藤朝信将挡在常磐备面前,甘粕景持会挡住万钧备,而上杉景胜则会沿着大军的路线绕到燎原备北侧发动夹击,最后由上杉谦信本人的2000骑兵做决胜一击。
如此复杂的变换和阵法,在这能见度低下的风雪天里,完全让人防不胜防。上杉军用这样的战法纵横东国数十年,所向无敌,近畿来的文弱武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斋藤朝信不仅为自己的犹豫感到有些好笑。就算红叶军正憋着脑袋想破解的办法,又有什么用呢?车悬阵的变阵有无数种类,只要红叶军试图救援或者反击,立刻就会有后续部队以更大的弧度转向切入,袭击他们的侧翼。
不久后,柿崎景家、北条高广就已经绕到了燎原备的侧后,而斋藤朝信也前进到了常磐备附近,打算机动到合适的位置后列阵防御。与此同时,北边的甘粕景持已经移动到了万钧备阵前,正在继续向南绕去,以求挡住红叶军的行进。
车轮一旦旋转起来,再也没人能够抵挡。
可是车轮一旦旋转起来,却也不能倒转了。
未时四刻,正在经过常磐备阵前的斋藤朝信忽然惊讶地发现,之前沉寂许久的常磐备忽然全军排成了几列横队,以白刃冲锋的方式直接朝自己杀了过来。而与粗同时,在常磐备南边的雪原上,原本一直藏在常磐备身后的鸣镝备以行军阵型快速迂回前进,似乎想要拦住斋藤朝信南下的路。
“这么凶猛?”斋藤朝信见状有些吃惊,立刻下令全军转入防御。他并不是没有在车悬之阵施展的过程中遭遇过反击,但是来势如此凶猛的反击他还是第一次见。
“立刻请求变阵,让甘粕大人旋转到常磐备侧翼袭击!”斋藤朝信立刻派出使者向北边求援。然而不久后,却得到了“无能为力”的答复。
“万钧备几乎在同时也发动了对甘粕大人的猛攻,甘粕大人仓促间被缠住无法南下,而后续的少主也被甘粕大人的部队给挡在了后面,来不了了!”
“早不打晚不打,我们大军都过去一半了,他这个时候反击?”斋藤朝信无比为难地看了眼南边——柿崎景家、北条高广和鬼小岛弥太郎已经准备合围绞杀燎原备了,可是自己现在的情况搞不好要比燎原备完蛋地更快。
以往车悬阵遭遇抵抗,都是在一入阵的时候就遭遇抵抗,后续的部队就可以从侧面旋转着袭击、然而此刻,后续仅剩的两支部队都被缠住了…看
来只能自己撑住了。
然而,斋藤朝信却再次失算了。常磐备和鸣镝备的攻击猛烈地让他难以招架,没过多久就已经被打得收不住脚。在这样败下去,上杉军的车悬阵就要被一刀劈成两半了。他无奈之下,立刻向南边的柿崎景家、北条高广和鬼小岛弥太郎求援——这是没有先例的,之前从没有过让已经轮转过去的部队回援的道理。
果然,南边的部队在接到了斋藤朝信的求援请求后迟疑了一下。但是没过多久,他们还是纷纷选择了回援,三支部队先后撤围,以逆时针的方向向北朝着斋藤朝信这里赶来。而这时,北边的部队终于突破了万钧备的阻截,向南抵达了斋藤朝信身边。一时间,上杉军除了上杉谦信本队之外的7000余战兵全部聚集在了一起,将常磐备和鸣镝备逼退。
之前上杉军就是占了红叶军因为视野原因难以用旗帜沟通的便宜,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己要倒霉了。
就在大军的周围,四面八方都出现了红叶军。万钧备在北,燎原备绕到了东南,常磐备和鸣镝备在西,从三个方向杀向了聚在一团的上杉军。
“成了,车悬阵已破?”雨秋平策马来到前线,难以置信地看到上杉军从原本的一个弧形被压缩到了四面受敌的境遇里,“这么简单就破阵了吗?”
“车悬阵其实就是强化的长蛇阵,这种阵的危险从来都是尾巴。攻其头,则甩尾救之。但若是钳其尾而攻其心,此阵必破。”竹中重治因为身体的原因没办法骑马,而是由福泽谕楠陪、真田昌幸同雨秋平起来。此刻,正是福泽谕楠在为雨秋平解惑,“此阵难,难在于它变化诡异,行进迅猛。一旦被看穿,破阵并不难。”
“若是没有竹中大人,我们又有谁能参透此阵?”福泽谕楠补上了一句。
“你说的是。”雨秋平一勒马缰,带着福泽谕楠和卫队就赶回了本阵,把最新的情报告知了竹中重治。然而,竹中重治在得知车悬阵已破后,却没有半点喜色,眉宇间反倒更是凝重。
“若是此阵真的这么好破,上杉军岂能纵横多年而不败?”竹中重治强撑着靠在沙盘上,让侦查回来的参谋把现在的战局在沙盘上摆出来,“上杉军必定还有后手。”
“看上杉军的情况,上杉谦信好像不在大军阵中。”真田昌幸从刚才视察的时候就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忽然开口道。雨秋平闻言一愣,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下属的判断。
“上杉谦信和那近2000的越后骑兵还没有露面。”竹中重治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又是咳出了不少血痰,“把各备队的骑兵排和炮组全部调回本阵,以防万一。”
“铜墙备到哪里了?”雨秋平点了点头后,向福泽谕楠问道。
“马上了,要不了多久了。”福泽谕楠望了眼帐外的飞雪,低声答道,“等到铜墙备回来了,我们也就不怕越后骑兵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二十七章 车悬(7)
“本阵传来命令,上杉谦信大概率不在军中,让我们放心进攻!”蜂须贺小六拿着刚刚传递来的情报,向福岛安成汇报道。
“我看也是,别看这些人里光‘毘’字旗就有好几面,不过大概率都是疑兵,上杉谦信那2000骑兵还没露面呢。”福岛安成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同时下令道,“全军压上!围攻上杉军!”
与此同时,鸣镝备、燎原备和万钧备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杉军的红叶军正式发动了总攻。然而,攻击刚刚开始,他们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他眼前那支本来和自己对位的上杉军,没有面向自己列阵,而是缓缓地向着逆时针方向开去。而左边的另一支上杉军,同样沿着逆时针方向向着自己杀来。福岛安成本来向侧击自己面前那支正在移动的上杉军,可是向自己侧翼杀来的那支上杉军又让他没有机会如此行动,而是被迫转向迎敌。
被他们包围在中央的上杉军那庞大的阵型,宛若一支远古巨兽一般开始调整,动作也越来越快。就好像一支巨大的蟒蛇正在缓缓抽身,整个躯体都旋转起来。原本处于被包围状态的他们,此刻居然反守为攻,利用一次精妙地旋转逼得红叶军各个备队原地迎敌。
“这是车悬吗…”福岛安成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默契的配合…上杉谦信怎么可能不在军中?快去通知本阵,是不是搞错了情况!”
“殿下,看那里!”福岛安成身旁的一个卫兵猛地把手指向了北边的方向。只见一支上杉军备队从车悬阵的外面绕了出来,向着常磐备的侧翼旋转包抄而来。这样一来,常磐备就要面对两倍的兵力了。
“他们要比我们人多,所以才能分出人手继续侧袭…”福岛安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各部转入防御,等待本阵指示!”
然而,局面的发展让福岛安成更为惊讶。一支上杉军数百人的骑兵队此刻也从车悬阵外面绕了出来,以更大的弧度旋转过来,试图绕到常磐备的背后袭击。明明是再围攻上杉军,可是常磐备此刻却要面临着被包围袭击的窘境——之前峻岭备就是这样被围的。
当本阵的雨秋平和参谋们收到前线变故的情报后,除了竹中重治外的众人都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是车悬阵吗?难道他们是故意被我们压缩到一起,再变阵反击的吗?”雨秋平不可思议地连连咂舌,“上杉谦信早就预料到了这层变化?所以提前布置了这种反击方式吗?”
“若是如此,那真的太可怕了。”福泽谕楠已经安排就近的鸣镝备和万钧备对常磐备进行救援,可是这样下去红叶军又会面临被分割包围的情况。“车悬阵到底有多少种变化?还是上杉谦信其实就藏在阵中,正在亲自指挥?”
“不,上杉谦信不在这里。准确说,这个变阵也并不是提前预料到的。”竹中重治看了演沙盘,边上的道具处放了不少“毘”字旗帜,那是之前遭遇上杉军多个打着“毘”字旗袭击的部队时临时赶制的。他缓缓地拿起了那些旗帜,在每一个棋子旁边都插下了一个。
“半兵卫这是合意?他们不都是疑兵吗?”雨秋平不解地看了眼竹中重治,生怕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是疑兵没错,但如果把他们当成疑兵来看就大错特错了。”竹中重治咳了两声,顿了顿后神色凝重地沉声道,“在下算是看明白了…车悬阵强,不是强在阵法,而是强在人。上杉军里,人人都是上杉谦信,车悬阵因此才所向无敌。”
“这是什么意思?”雨秋平似乎隐约听懂了竹中重治想要说什么。
“此役之所以落入下风,就是因为在暴雪天里能见度极低,两军都难以通过旗帜沟通,将帅的指挥范围被局限于很小的范围内。”
“我们红叶军各部固然战力高强,但是我们的军官都习惯于聆听殿下和参谋部的命令,只是命令的执行者而不是命令的发起者,一旦失去指挥就全部手足无措,倾向于选择被动地原地防御等待命令,这才给了上杉军合围包夹的机会。”
“而上杉军不一样,他们的每个将帅都精于战阵、灵活变通。车悬阵强,就强在每个棋子都有无数的变化和无数的旋转袭击方式,令人防不胜防,而这极度依赖于将帅的指挥能力,不可能让远在阵外的上杉谦信亲自发号施令。恐怕在平日里,上杉谦信早就让这些越后武士独当一面地自己指挥了吧。”
“这一次上杉军面临破阵的危险,全军被围到一起,上杉谦信还不在阵中。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越后武士居然没有怯阵,而是立刻想出了破解之法,靠着配合反击…若是我们红叶军遭到这样的状况,恐怕各部的选择都是转入防御等待指示吧。”
竹中重治的话让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雨秋平也是唏嘘不已。现代参谋体制的引入,让军官变成了简单的执行者而不需要考虑太多,这就导致了他们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没有了自己想出对策的能力。相反,那种会在危机情况下自己想办法反击的军官,反倒可能会因为违背参谋体制下的军法而被处罚——直江登平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是在晴天,指挥畅通无阻,上杉军不是我们的对手。”竹中重治抿着嘴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可是在这大雪天里…各部需要各自为战,简直就是给上杉军准备的战场。”
“没有无线电就贯彻参谋体制…果然操之过急了吗。”雨秋平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声。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福泽谕楠急急地追问道,“雪不停,我们不是永远胜不了?”
“不,我们也有优势。”竹中重治的神色虽然很差,但是眼眸中却始终闪烁着光芒,“我们虽然没有那么灵活,但我们从上至下的每一个军人,都有为了红叶而牺牲的勇气和决心。”
“把指挥权下放给备队长吧,让他们便宜行事,我们不要过多插手了。”竹中重治看向雨秋平,信誓旦旦地道,“相信他们,相信那些值得信赖的人们。”
“这是士兵的战斗。”
“殿下的指令是让我们自己决定?”福岛安成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还有些疑问,在从传令兵那里得到确认后,顿时陷入了沉默。不过,他并没有沉寂多久,一抹狠厉的杀气逐渐从这个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好人脸上浮现出来。
“全体转入进攻,反击。”福岛安成沉声下达了指令。
“大人,我们面前的敌人是我们的两倍啊,还有一
支骑兵正在迂回。”几个备队参谋有些担忧,纷纷劝谏道。
“打,给峻岭备报仇,给子经报仇,给常磐备老二连报仇!”然而,福岛安成却似乎没了顾忌,如释重负地喊道,“殿下让我们便宜行事,就是信得过我们!殿下信得过我们,我也信得过部下们,更信得过兄弟们!我们全军一起进攻,看他们哪里还有机会包抄?”
与此同时,鸣镝备、燎原备、万钧备阵中。
“便宜行事。”查理在得到指令后同样犹豫了一下,但那碧蓝的眸子不久后就变得坚毅起来,“进攻!弓箭手永远挺着胸脯中箭,绝不会让背部中箭!”
“打他丫的,这帮越后乡巴佬当我们是什么了?想围就围?殿下让我打,我就打个痛快!”之前一直憋屈的吉岗胜政这下子可算是舒畅了,骂骂咧咧地亲自拔刀上前督阵,“全军压上!进攻!”
“常磐备动了,常磐备开始总攻了,咱们也不能落下!”本来还有些纠结的北畠景家在注意到南边的常磐备和鸣镝备都展开猛攻后,也狠狠地高声道,“掩护他们!总攻!给子经和峻岭备的兄弟们报仇!咱们上!”
转瞬间,上杉军就发现面前的局势变得不对,原本还畏首畏尾、举棋不定的红叶军各部忽然发动了总攻。
“疯了吗?”柿崎景家不屑地看了眼朝着自己冲来的常磐备,“我们两倍于你,侧翼还有骑兵,你们居然还敢进攻?”
“射!”柿崎景家自然不愿意落了下风,招呼着弓箭手们用箭雨迎接杀来的常磐备,而他对面的常磐备第一连却比他更为凶悍。
“全军挺枪,不要格挡!不要格挡!就这样冲上去!”毛利贵志亲自冲锋在最前线,高呼着引领着部下们迎着如飞蝗般密集的箭矢向着越后军的阵容冲去。前排的常磐备足轻们的具足上已经挂满了箭矢,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可是后排的足轻立刻就会补上来,整条战线坚不可摧般地碾压而来。
“突刺!”毛利贵志大吼了一声,长枪手们毫不犹豫地向着前方的越后军刺去。越后军同样凶悍无比,第一轮的拼杀双方死伤相当。
“再刺!”毛利贵志大踏步地向前,丝毫不顾周围两侧向他的袭击,而是一门心思地向前刺去。他身旁的足轻们一个个一往无前地向前冲,连格挡动作都不做,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打得越后军连连败退。战力高昂的常磐备居然一瞬间压制住了人数似乎他们两倍的越后军。
而这时,北边的万钧备也杀到了战场。北畠景家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分出了两个连队向南袭击北条高广那支夹击常磐备的部队。鬼小岛弥太郎的骑兵匆忙回援,掩护北条高广的后背。万钧备对面的斋藤朝信正要反击,他后方的甘粕景持却求援了。他为了支援被鸣镝备进攻的上杉景胜部已经派出了部分援军,结果却被燎原备趁机阻拦,援军受挫的同时还波及到了他的马印。斋藤朝信无奈之下,只得停止了旋转,而是反向给甘粕景持提供了援军。
“像变了支军队一样,又回到了之前破车悬阵时那般果敢的态度了…”斋藤朝信对红叶军前后的巨大转变而诧异不已,“为什么一会束手束脚,一会又如此凶悍?难道雨秋红叶到阵前指挥了吗?为什么没看到他的旗帜?”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二十八章 车悬(8)
“看来我以后真的要变换自己的指挥风格了。”在雨秋平下方指挥权后,四个备队长指挥着备队完全压制住了上杉军的阵势,“事无巨细,反倒让大家束手束脚。”
“那是因为上杉军也处于没有指挥的状态,如果上杉谦信正在一线指挥的话,还是需要总大将居中调度的。”福泽谕楠觉得雨秋平的话太绝对了,“只是这特殊的天气让指挥变得累赘罢了。”
“我其实好奇,平日里的战斗中,上杉谦信也是放手让部下们去干的吗?”雨秋平看着北边腾起的碎雪和雪雾里逐渐浮现的铜墙旗。从北路匆匆赶来的铜墙备终于赶回了战场,这下雨秋平也有底气多了。
“不知道。不过在下必须要提醒殿下,上杉谦信和他那近2000人的越后骑兵至今还没出现在战场上,务必小心。”福泽谕楠谨慎地凑到了雨秋平的耳边,低声提醒道。
“这么久的时间还没出现,肯定是绕远路奇袭了吧。”雨秋平似乎对上杉谦信的战法已经有点感觉了,缓缓地转身向南。果然,在南边的雪雾里,隐隐可以看到躁动的痕迹,马蹄声也顺着碎雪传来。
“来了。”再次面对上杉谦信神乎其技的奇袭,雨秋平却依旧不那么惊慌。虽然他还是不清楚上杉谦信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大军南边的,但是眼下他的本阵可不是空无一人了,3个连队的红叶骑兵已经就位。上杉谦信一直在绕路,恐怕对战场上的形式一无所知吧。他既想不到车悬阵已经被红叶军破解,也想不到铜墙备已经回到了雨秋平手上。
“一击墙骑兵冲锋,把他们摧垮吧。”
在那一瞬,雨秋平忽然觉得自信心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被上杉谦信压着打了这么多天后,他第一次意识到主动权已经来到了他的手上。
“只需要一击就可以了,武田赤备顶不住,你们一样也顶不住。”雨秋平看了眼根据旗号在背后完成列阵的铜墙备骑兵,自己也亲自抽刀出鞘——那把刀鞘上还留着小豆长光砍出的凹痕,“卫队也跟着我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现在不是三日町那支你死我活的决战,殿下就请不要在一线了吧。”小幡杰盛带着铜墙备缓缓驶入本阵,同时在马上对雨秋平敬了个军礼道,“殿下若是相信兄弟们,就到阵中等着我们的表现吧。”
“好。”雨秋平朝着小幡杰盛笑道,带着卫队策马驶入铜墙备一字排开的三个连的中心,同时高声道,“弟兄们,一起上!”
“嘿!嘿!吼!”铜墙备的骑兵用三声整齐的高呼回应着他们的主帅。随手,一千多名骑兵排着整齐的密集阵型,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和姿势缓缓催动着马匹,像一堵墙一般齐头并进地在雪原上横扫而来。
“没用的。”雨秋平在马匹上下起伏、人影晃动的瞬间,看着远方雪雾中的那团黑影和隐约可见的“毘”字旗,“墙骑兵冲锋连武田赤备都无可奈何,而今日的
墙骑兵冲锋更胜往昔,你们如何能赢?我承认,在战略上我又一次一败涂地了。可是胜利,说到底都是要在一次次战术里拼出来的啊。”
然而,当雨秋平看到那支从雪雾里冲出的庞然大物时,他之前的信心瞬间灰飞烟灭。那就仿佛一个飞速旋转的巨型旋风,朝着自己径直吹了过来。
又是车悬!
越后骑兵们以两百人左右为单位,分成了整整十个小队,组成了内外两个旋转的圆阵,一个逆时针一个顺时针。他们一边在雪原上划着巨大的弧度旋转着,一边向着红叶骑兵冲了过来。雨秋平不知道越后骑兵是如何在旋转中保持着圆阵的阵型不至于断裂——他恐怕要设坐标系才能解出那些骑兵小队的运动轨迹。
不过,现在的时间并没有给他解方程的机会。短短几个呼吸间,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数十米,而越后骑兵旋转的马速也提到了最高。雨秋平没有下令变阵,他也不知道该变出什么样的阵势才能阻挡这种阵法,于是便一头撞了上去。
越后骑兵一支200人的小队在和红叶军遭遇时,正好处于车悬阵和墙骑兵阵线切点的位置。侧向移动的他们简直是骑兵冲阵里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靶子,即使他们努力调整方向想要对着红叶军冲来,但还是来不及了。他们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有效的还击,就被红叶军连人带马给碾了过去。乱刀齐飞、万马奔腾下,这200越后骑兵几乎在顷刻间就全数被砍杀,踏红了洁白的雪原。
然而,与此同时红叶骑兵的阵线也遭到了同样的冲击。由于墙骑兵冲锋要求保持队列整齐,他们的马速并没有太快。在他们一波侧翼冲击击溃正面的这对骑兵时,外圈后面一支200人对的越后骑兵也已经转到了他们的侧翼,对着红叶军那堵墙的侧面一头撞了过去。侧翼冲击对于骑兵而言简直就是灾难,被波及到的铜墙备第三连左后方的那三个排的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宛若一块豆腐被一刀切去了一脚。
而与此同时,红叶骑兵已经撞上了越后骑兵内圈车轮上的一支200人骑兵队。这支骑兵队比刚才那支要幸运不少,他们虽然没能正对着红叶骑兵,但是还算是以斜45度的角度和红叶军相撞。区区200人的他们自然不是红叶军训练有素的墙阵的对手,除了落在末尾没能赶上的那部分骑兵外,剩下的人大多都被红叶骑兵斩落马下,但铜墙备第一连的右前方的骑兵也在对冲中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而这时,外圈的另一支骑兵队调整了方向,拐了一个小弯,朝着铜墙备第三连的侧后缺口再次袭击而来。而与此同时,内圈的下一支骑兵队也旋转着冲向了铜墙备第一连的右端中侧。在越后骑兵车悬侧击的攻击下,墙骑兵阵型在冲锋时难以调整阵型的弊端暴露无遗。雨秋平拼劲全力试图调整部队的方向,可是却难以奏效。右侧的铜墙备第一连勉强分出了三个排横向应敌,可是铜墙备第三连无
论如何也没办法扭着身子调转马头,再次被越后骑兵给冲入阵中。
这一冲,铜墙备第三连那个缺角再次遭遇狠狠一击,甚至铜墙备第二连的后端部队也遭遇波及。而铜墙备第一连那三个转向的排勉强挡住了越后骑兵的冲击,却因为马速不够而死伤近半,那支越后骑兵则继续从阵后旋转而去。
红叶军此刻的位置,正处于越后骑兵车悬阵的圆心。雨秋平放眼望去,一那面“毘”字马正在外圈飞舞。他咬了咬牙,下令部队继续提速,想要直接从这车悬阵里给冲个对穿。这一次,内圈的越后骑兵对是从红叶骑兵的左后方旋转而来,雨秋平咬着牙分出了铜墙备第三连的几个排去应敌,和那队越后骑兵拼了个旗鼓相当。而冲出内圈的铜墙备,又遭遇了外圈从右侧旋转而来的另一支越后骑兵的一次侧击,铜墙备第一连的右后方也被切去了一个角。
从车悬阵中冲过后,雨秋平仓促地清点了一下人数,1200人约莫少了300余人。而上杉军被干掉的人数,估计也是300人。
“这该死的车悬阵…”雨秋平狠狠地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一边指挥部队转向一边扭头望去。上杉军的车轮在自己的后方缓缓减速,内圈和外圈进行了简单的重新编队,随后再次旋转着朝着红叶骑兵杀来。雨秋平咬了咬牙,带领着红叶骑兵再次冒着上杉军的车悬阵冲了过去。这一次冲击过后,红叶军又减员了200余人,而上杉军同样倒下了200人。
雨秋平此刻的脸色已经非常糟糕,他本以为第一次的冲击会让上杉军的车悬阵出现松动,没想到却还是一丝不乱。而眼下红叶军只剩下六百多人,伤亡近半,连维持阵型都有些困难。若是别的部队早就崩溃了,也就是红叶骑兵才能扛下来。
这就是上杉谦信的威力…这就是能逼得武田信玄狼狈不堪的越后军。难怪在川中岛,面临车悬的武田军居然被打得收不住脚…这威力实在是太骇人了。
“不能再对冲了…这完全就是在换命。”雨秋平带着铜墙备转身就向着北边撤去,而上杉军也立刻结束了旋转,纵马追了过来。越后骑兵在雪地上的马速比红叶骑兵快不少,眼见着越追越近。雨秋平见他们停止了车悬,就试图调转马头再来一次墙骑兵冲锋。然而,再看到红叶骑兵试图列密集阵型后,上杉军的各个备队立刻调整方向,再次以车悬的形式碾了过来。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带来骑兵撤退。
然而,这样撤下去可不是办法,越后骑兵一路追击而来,两军离主战场越来越近!如果红叶骑兵不敢应战的话,越后骑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援助本家大军来袭击红叶军的步兵,整支军队都会面临崩溃的危险。
雨秋平只觉得冷汗一个劲地往外冒,自己再次到了生死关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雨秋平忽然注意到了一块很平的雪原——非常平坦,非常宽阔,平坦得仿佛一面镜子一般。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二十九章 车悬(9)
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几十年前,飘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平平,你知道吗,这里肯定是一片很大的湖。”
雨秋平的母亲拉着雨秋平的手,在她的老家——黑龙江的一个小县城的野地里随便兜着。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雪,和越后的雪差不多大,银装素裹的大地全部都被白雪覆盖。
“为什么呀妈?”雨秋平不解地蹲了下来,用小手敲了敲那厚厚的积雪,完全感觉不到这里的雪和别的地方的雪的区别。
“因为这里的雪原特别平整,一般不会有这么平的雪原的。要是有这么大一块好地的话,早就被拿去种庄稼盖房子了。”雨秋平的母亲指了指周围,雨秋平放眼望去,才发现除了这块雪原外,其他地方的积雪都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下雪前那里肯定都是丘陵和山坳吧。
“所以这里以前是湖…结冰了,冰面很平很平,不像其他那些小山那样又高又低的,所以积雪才这么平吗!”雨秋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母亲则微笑着看着他。
“我有一个计划。”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把那口雾气哈了出来,对着身旁的本多忠胜、小幡杰盛等人吩咐道,“我打着马印,带着一小部分人把越后军引到那片雪原上,雪原下面是冰面。然后让本阵的12门炮齐齐地向着冰面开火,把冰面给砸破!让越后骑兵全部掉下去!”
“啊?那里是冰面?”朝比奈泰平完全不理解雨秋平的脑回路,“那不就是一块雪原吗?”
雨秋平把小时候妈妈教给自己的知识简单复述了一边,成功说服了众人,可是小幡杰盛却忧心忡忡地道:“殿下,上杉军都是北国人,对着地理再熟悉不过了。殿下作为一个南方人都知道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你们就都不知道,对吧?上杉军肯定也以为我们不知道。而且,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我们把所有的火炮都调回了能打到这块湖面的本阵,更想不到我们会炮击湖面。”雨秋平想到这里,忽然觉得竹中重治二十年前在美浓的那番话真的太有道理了,“兵法的最高要义,就是令对方轻敌。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就很有可能不做防备。”
看到众人没有言语,雨秋平又补上了一句道:“反正现在也到了必死之局了,解决不了这些越后骑兵,全军都要葬送在这里,难道不拼一拼吗?”
“在下同意一试,但是计划需要修正。”小幡杰盛缓缓控制着马匹,靠到了雨秋平的身旁,沉声道。
“你说。”雨秋平看了眼身后越追越近的越后骑兵,皱着眉头道。
“请让在下打着殿下的马印作为疑兵引走上杉军。”小幡杰盛和雨秋平对视了一眼,仿佛看透了雨秋平在想什么,“炮兵对着冰面开火的话,恐怕那支作为诱饵的部队也会遭殃吧。就算没被打中,整个冰体迸裂,如果没有预留出安全距离,诱敌部队恐怕也有危险。殿下千金贵体,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不行,这是我的计划,不能让你们去冒险。”雨秋平固执地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冷血到给部下下达这种接近于送死的命令。
“殿下…”小幡杰盛抿着嘴还想再劝,身后的前田庆次却不满地嘟囔道:“行了行了,都这个时候还争什么啊?你们俩都别去不就行了吗?随便挑几十个人打着殿下的旗号不行吗?”
“不行。”小幡杰盛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前田庆次的提议,“就
向殿下所说的,我们红叶军绝不会给部下下达冒险送死的命令。要死,也是下达命令者带着大家一起死。殿下不能死在这里,那么顺位最高的指挥官就是在下了。若是没有领头者,谁愿意执行这危险的命令?”
前田庆次闻言鼻子一酸,可是嘴里却别扭地挖苦了一句道:“老兄,你今天的话很多啊,比你半个月的话都多了。”
“殿下,二十年前在下被开除出军队,是殿下又给了在下一次重返军队的机会。在下能认识这么多人,能建立这么多功勋,能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在下能有这样的人生,都是拜殿下所赐。”小幡杰盛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在北风里显得格外阳光,“今天,就当在下报答殿下的吧。”
雨秋平沉默了半晌,可是他明白眼下的战局没有给他犹豫太久的机会,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同时嘱咐道:“记着,把上杉军引入冰面后就开炮,留出安全距离,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然后你带着人逃跑,千万别被波及。这是军令!记住!”
“是!”小幡杰盛如释重负地抖了抖马缰,从雨秋平的旗手手里接过了枫鸟马印后,就准备带着200人向西侧离开。然而,在临走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转过身来低声道:
“殿下,如果铜墙备的军旗丢了,是不是铜墙备也会被取消建制?”
“没错。”雨秋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那拜托殿下了。”小幡杰盛从自己的旗手手里拿过了铜墙备的军旗,把他递给了雨秋平的旗手,“这是在下一手拉扯出来的备队,也是穴山大人心心念念的备队,请允许在下有点私心,在下不想看他们完了。”
说罢,小幡杰盛一抖马缰,带着200余人的骑兵,就朝着西边的雪原策马而去。雨秋平等人无言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热泪逐渐在这群男儿的眼眶里涌动。
“记住!你们要活着回来,这是军令!”雨秋平最后高声朝他喊道。
小幡杰盛没有回头,只是在马上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
越后骑兵在看到红叶骑兵分兵后,看也不看铜墙备的旗帜一眼,全军朝着枫鸟马印所在冲去。雨秋平理解他们的行动,毕竟在战场上,一切的指挥都来自于那面马印。只要枫鸟马印倒下,红叶军就会彻底群龙无首、陷入大乱。混乱的战场上,相比那面枫鸟马印而言,雨秋平本人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上千骑兵的巨大阵势铺天盖地般地追着那队红叶骑兵而去,红叶骑兵一马当先,毫无顾忌地踏上了那片雪原。
在后面追赶的越后骑兵似乎有了片刻的犹豫,骑速微微放缓了一点。雨秋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事情出现变故。然而,那支越后骑兵却没有耽搁太久,再次纵马追了上去,踏入了那片冰原上,并逐渐向雪原的中心靠近。他们的骑速此刻已经提到最高,飞快地缩小着与红叶骑兵的差距。
“大人,下令开炮吧。”小幡杰盛身旁的副手不断回头看着上杉军和己方的距离,同时不断催促着小幡杰盛,“现在离得还有点距离,开炮的话我们还有机会逃走。”
“还不够多。”小幡杰盛扭头瞥了一眼,随后淡淡地重复道,“进入冰面的越后骑兵还不够多。这样炸一下能炸到几个人?剩下的人我们还是打不过。”
“可是他们
越靠越近…”
“等。”小幡杰盛不容置疑地沉声道。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副手再次高呼道:“大人!更近了啊!”
“等。”小幡杰盛依旧拒绝道。
又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副手依旧急得面如土色,不断来回扭着头看着越后骑兵追到了哪里,高声喊道,“大人大人!我求求您了啊!已经快追到屁股后面了!”
小幡杰盛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屏气凝神,侧耳听着漫天飞雪里的动静。原本嘈杂的天际仿佛瞬间安静下来,他捕捉到了己方骑兵的马蹄声,捕捉到了更大的马蹄声,听着那马蹄声越追越近,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直到第一声喊杀声和惨叫声在队尾响起,小幡杰盛扭头望去——大半越后骑兵都已经追入了冰面范围以内。他终于双目尽赤地怒吼了一声,随后快速顺时针旋转了枫鸟马印三圈,随后前后摇摆了一下,最后重重地上下顿了三下。
旗语——开炮,目标是马印所在。
片刻的沉寂,对于小幡杰盛而言,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时间仿佛也在北国的大雪里凝固了,空气间安静得可怕。
直到十二门火炮震天动地的轰鸣声打破了这短暂又漫长的沉寂。
小幡杰盛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去看,因为背后传来的慌乱的惊呼声和勒马声已经告诉了他背后发生了什么。弹指一瞬间,弹丸砸入积雪——砸入冰面——砸穿冰层的声音一股脑地产来,可是小幡杰盛却能格外清晰地把它们一一分辨出来。
冰面碎裂的声音从炮击的圆点爆裂开来,随后飞快地向四周蔓延,声音也越变越巨大、恐怖,就仿佛来自深渊的猛兽在被惊动时发出的怒吼。他狂呼着咆哮着,伴随着躯体落入冰水中的水花声和惨叫声,将那可怕的声浪向四周扑去,吞噬着每一个被声浪波及的人,将他们扯入这无尽的深渊。
一轮轮炮击袭来,整块冰面爆裂开来,无数骑手连人带马、无助地掉入了漆黑的冰水里。无论他们有多精湛的骑术和宝贵的良驹,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是无能为力地。
小幡杰盛一直没有回头,他一直昂首挺胸地策马向前奔腾,听着那爆裂的吞噬声越来越近,听着惨叫声越来越响。终于,马匹的后蹄一软,踏了个空,躯体剧烈地向后翻倒沉陷下去。小幡杰盛在那最后的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的枫鸟马印如标枪一般向着远处的岸边扔去。
冰冷刺骨的感觉传遍全身,沉重的具足灌了铅似的将整个人拉扯着沉入刺骨的冰水里。可是小幡杰盛的双眼,一刻都不从离开那远远飞出去的枫鸟马印。他仿佛看到了一只血红的赤鸟,在冰天雪地里腾空而起,飞行了无尽的远方。
直到视线被冰水模糊。
殿下,杰盛这辈子无憾。
祝您武运昌隆。
赤鸟腾空之际,下了快一个月的雪忽然停了。太阳挣扎着从阴云里钻了出来,把久违的阳光洒向了北国大地。
雨秋平怔怔地望着小幡杰盛一点安全距离都没有留,直到把敌人引到极限距离才开火。
留出安全距离,活着回来,这是军令不是吗?军人怎么可以不服从军令。
“该死!我怎么没反应过来…”雨秋平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
“那个笨蛋…从20年前开始,就是会违反军令的啊…”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章 车悬(10)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那风雪带来的糟糕能见度也结束了。战场上的众人们,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战局了。
目睹了眼前的灾难后,原本嘈杂的战场经历了短暂的失语。200红叶骑兵和追在他们身后的近千越后骑兵,都被漆黑的湖水所吞没。身上的具足和洗了水的棉衣会像铅锤一样把他们拽下去,而冰冷刺骨的湖水则会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失去挣扎的能力。
余下的数百骑兵急急地在湖边刹车,虽然还是有不少人被拥挤着给推了下去,但大多数人都成功停了下来,只是在碰撞里摔了个人仰马翻。在雪地里无力地站起来后,他们都愣愣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无数人正在冰天雪地的湖泊里挣扎着,哀嚎着。
上杉军试图去营救他们的同伴,可是缺乏工具的他们却是无能为力。有人在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后,立刻意识到了他们眼下还处于战场,不远处还有红叶军的数百骑兵,匆忙组织大家列阵。幸运的是,红叶骑兵显然也被惨状给惊呆了,愣了半天都没有下达进攻的指令。
就在这时,远端的雪原忽然发生了变故。只见一片白色间,一点墨迹快速地运动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里,只见一小队骑兵不知是如何越过了整块裂开的冰原,此刻已经出现在了冰原的北侧,快马奔腾。那队骑兵簇拥着“毘”字旗,而他们移动的目标就是那面侥幸插在一块没有碎的冰雪上的枫鸟旗。
“上杉谦信…他是怎么过去的?从落水的人身上策马跳过去的吗?”雨秋平一开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在看到那面“毘”字旗后,他心里似乎能接受一点了。只要有那面马印在的地方,就总会有奇迹。
“殿下!大事不妙!”就在雨秋平错愕的时候,身旁的森兰丸却大惊失色地叫道,“他的目标是殿下的马印!”
“现在天晴了,那边主战场可以看到我们!如果上杉谦信举着殿下的马印四处招摇的话,主军那边肯定会以为殿下遭遇不测了!士气就要崩溃了!”
“你说得对。立刻派人通知各个备队,雨秋平安然无恙,指挥权转移给铜墙备的备队旗。但是要来不及了…”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上杉谦信带着那几个人把散落在冰雪里的枫鸟马印捡起,狠狠地咬了咬牙道,“全军跟我上!把枫鸟马印夺回来!”
红叶军残存的四百骑兵奔腾着杀向了“毘”字旗,可是他们必须要从那块碎裂的湖泊边绕路才行。而上杉军那数百骑兵,则从湖泊的另一侧绕道,试图支援他们的家督。
不过上杉谦信并没有给红叶军追进机会的意思,立刻带着人向着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冲去。上杉谦信本人似乎正冲在最前面,没有拿武器,左手高举着自己的“毘”字旗,右手则拖着枫鸟马印在雪地上划过。只要他冲上那座山丘,全战场的人就都会看到枫鸟马印被俘了!
在自己的部队刚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后,他居然能在转瞬间就捕捉到了逆转的胜机…
雨秋平望着“毘”字旗的眼神变得有些恐惧,不断催动着坐下马,但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
上杉谦信和那个几个侍从开始上山了,红叶骑兵离他们还
有数百米。
已经到半山腰了,可是红叶骑兵还要一会儿才能冲到。
马上就要到山顶了,只要他从山丘的西麓跃上山顶,整个东侧战场的上万大军就都会看到这里的情况…而我派去的传令兵,还有好久才能抵达战场。
要完蛋了…
雨秋平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战场,他现在只能希望他的军官们、足轻们能顶住压力,不要因为枫鸟马印的事而军心大乱。
然而,当他扭头回来望向上杉谦信正在爬的那座山时,却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在山的北麓,忽然策马跃出了几个骑士!在上杉谦信从西麓策马跃上山顶的那一刻,北麓为首的那个骑士借着马速左手抬手一刀向着上杉谦信刺去。上杉谦信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居然硬生生地在那一瞬间松开了“毘”字旗,反手从腰间抽出佩刀,向着那个骑士的右臂砍去。
然而,刀却没有吃到力一般,软绵绵地砍了过去,只砍下半截袖子。
而那个骑士左手刺出的刀,正中上杉谦信的左胸,借着坐下马的马力一下子就把人给刺了个对穿。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撞飞了出去,跌落在山丘的南麓,从雪山丘上滚下,留下一道血红。
身后那几个上杉军的卫士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北麓来的那几个骑士给乱刀砍退。而那个刚刚将上杉谦信刺下马的独臂骑士却并没有加入战斗,而是在马上一个侧身,把落在地上的枫鸟马印一把拾起。他一勒马缰、一夹马腹,坐下马直直地人立而起。他借机一挺身,猛地用左手把枫鸟马印高高举起,让它在北风里猎猎作响!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雨秋家的少主高举着雨秋家的马印,在灿烂的北风里屹立。
在雨秋殇于山坡上当众刺死上杉谦信后,上杉军上上下下都爆发了。那数百骑兵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夺回了上杉谦信的尸首,而正面战场上的上杉军则集体奋迅,不约而同地发动猛攻。
红叶军的士气又哪里会落了下风?自家少主如此英勇的举动和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马印鼓舞着每一个士兵,全军上下同上杉军激烈地拼杀在了一起。就在这俱利伽罗峡谷的西边,来自近畿和北陆的两支大军再一次上演了殊死搏斗。只不过这一次,获胜的一方是近畿的军队。
上杉谦信的阵亡虽然在最初激怒了上杉军,但是这一怒气很快就被现实给压制下去。上杉军的重臣和武士们明白,眼下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拼下去了。上杉谦信直属的骑马武士一大半葬送在那里,未来上杉家在北陆的统治都很成问题,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于是,在临时就任指挥的上杉景胜的命令下,上杉军互相掩护着从红叶军包围的缺口处突围,撤出战场。而远处的那支骑兵队,也绕路撤离,赶过去与主军会和。
而红叶军经历了半个多月严寒气候里地狱般的长途行军和一场死战后,生理和心理都已经濒临极限。不少足轻在脱战后立刻累瘫在地上,甚至连清扫战场都做不到了。雨秋平见状也下令放弃追击,目送着上杉军撤过俱利伽罗峡谷东返。
简单的修
整后,红叶军的辅兵们匆忙去救助伤者,然而湖泊里的红叶军却大多都已经冻死——其中就有铜墙备备队长小幡杰盛。无奈之下,红叶军开始收敛遇难者的遗骨。在雨秋殇的指引下,雨秋平等人找到了水原子经引爆炸药的地方。雨秋平不敢去看水原子经那面目全非的尸骨,只能环视四周——可是周围近千名峻岭备足轻和不计其数的辅兵的尸体也是令他心如刀绞。
12月5日傍晚,红叶军撤回了尾山御坊。据初步统计,俱利伽罗之战中,红叶军9000余战兵此役阵亡了将近3000人,还有4000余人受伤。在这冰天雪地里,伤势较重的足轻也很难继续作战了,势必要休息很久。红叶军残存的战斗力,连2000战兵都不到。而参谋长竹中重治在这一战后也彻底病倒,高烧彻夜不退,连话也说不出。红叶军的18000辅兵和30000民夫,经历了伤病和上杉军的屠杀后,眼下还能从事工作的,也只剩下30000人左右。
虽然高冈城已经近在眼前,可是雨秋平已经无力指挥着这支被拖垮的援军越过俱利伽罗一步了。织田军能否脱险,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了。
幸运的是,老练的柴田胜家在上杉军撤围西征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出城突围。损失同样惨重的上杉军在赶回越中国无心恋战,给已经冲出城外的柴田胜家让出了一条路。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带着北陆道和尾浓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西撤,终于安全逃回了尾山御坊。
与此同时,此役的波澜也从俱利伽罗峡谷飞速地向着全天下扩散,织田家上下都不遗余力吹嘘着此战的武功。继在三日町合战里逼退武田军、讨取武田信玄后;那个明国渡来人雨秋红叶再次于俱利伽罗合战里击破上杉军,阵斩上杉谦信,斩首2000余级。战国最强的两人先后败在他手上,雨秋红叶的武名一时间达到顶点,连源义经和楠木正成都只能甘拜下风。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在像上次那样质疑武田信玄是病死的而非被红叶军击杀,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上杉谦信就是被雨秋平的长子雨秋殇给当场讨取的。雨秋殇的威名,也被和红叶军的战绩一起,在全天下传颂。
织田信长欣喜之余,亲自给雨秋平发来了多封感状,还有大量的封赏一车一车地运了过来。不过雨秋平却没有半点喜悦的意思,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尾山御坊的一个武家屋敷里——那里堆放着此役阵亡的近3000士兵生前佩戴的纸红叶。
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这里堆放得只会更多。他输了,他在战略和战术上都一败涂地。只是那个湖泊和上杉谦信致命的轻敌,救了他一命。
“之后,铜墙备的备队长就由你来担任了。”雨秋平对前来探望的前田庆次低声道,“努力。”
“这可真不是个好职位,红叶骑兵的队长,没有哪个能活得旧的。”前田庆次嘟囔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
“至少旗帜还在,不是吗?”雨秋平把叠好放在角落的铜墙备队旗交给了前田庆次,同时向着窗外望去——雨秋殇这几天一直站在天守阁的回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南边的——
峻岭。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一章 涅槃
雨秋平顺着天守阁的楼梯爬了上去,慢慢地走到了雨秋殇的身边。雨秋殇注意到了雨秋平的脚步,很早就转过身来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随后继续转过身去望着北国的峻岭。
虽然搜索队很努力地把战场的积雪翻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没能找到峻岭备的旗帜,很有可能是随着水原子经临死前点燃的火药一起灰飞烟灭了。
根据红叶军的军规,峻岭备会被取消编制,“峻岭备”这个番号也不会再出现在红叶军的建制里。峻岭备1500战兵在经历这次浩劫后,只活下来400人不到,许多人也都是身负重伤,能归队的人数估计只有300。
备队长水原子经阵亡,三位校官里池本武藏阵亡,井伊直政重伤卧床不起,只有受了轻伤的雨秋殇还能行动。峻岭备残存官兵目前的指令发布,就是有代理备队长雨秋殇来完成。
“我会重建这支备队的,殇儿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如此沮丧。”雨秋平在雨秋殇身侧和他并肩而立,低声安慰道。
“父亲,可是重建了也不叫峻岭了,不是吗…”雨秋殇伸出一只手,遥遥地指了指远处的峻岭,声音也有些颤抖。
雨秋平沉默了许久,随后叹了口气道,“是的,新的备队由你来起名字吧。”
“我?”雨秋殇闻言一愣,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眼雨秋平,“孩儿只是少校。”
“这次讨取上杉谦信的大功,你可以晋升到上校。之后在部队重建的这段时间,你会负责新备队的选拔训练。等到部队整编完成了,你就被提升到准将,作为备队长。”雨秋平试探性地说着,同时留意着雨秋殇的神色,见后者没有反对才放心地说下去。因为雨秋平知道,纵使雨秋殇立下大功,将他从少校直接提升到准将未免有些破格提拔的感觉。雨秋殇一向最讨厌自己被以“雨秋家少主”的身份看待,肯定会对这种特殊的恩宠而十分不爽。
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雨秋殇居然安静地听完了自己的话,没有出言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唉?”雨秋平对雨秋殇的表现有些惊讶,不经意间支吾了一声。
雨秋殇听出了雨秋平的内心想法,抿了抿嘴,淡淡地道:“我不能对不起水原大人。我要替他重建这支备队。”
“备队的名字有什么要求吗?”雨秋殇转身望向雨秋平,后者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是重建峻岭备的话,就填补峻岭备所在的‘土行’吧,名字里带有‘土地’的元素就可以。”
雨秋殇低下头来沉吟了片刻,随后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飘向了遥远的峻岭的另一侧——那是无尽的苍穹。
“叫它涅槃备。”
天正五年(1577)12月10日,好消息先后从近畿传来。由于红叶军讨取了上杉谦信,前线的织田军也是声势大振,而信长包围网的参与者们却因为联盟主力上杉家的战败而士气低迷。荒木村
重军中的重臣,高山重友和中村清秀先后被羽柴秀吉、黑田孝高寝反而开城投降,荒木村重的摄津防线也被突破。而三好、毛利的援军却被挡在播磨、摄津边境的六甲山区里,眼睁睁看着荒木村重的居城有冈城沦陷而无能为力。这一次,荒木村重没能度过一劫,而是被织田信长凌迟处死。
荒木村重败亡后,失去救援目标的三好军和毛利家也再次退去。毛利家拥护的足利义昭感到心灰意冷,退位隐居,将足利幕府将军之位传给了时年19岁的足利义辉遗孤辉若丸。毛利辉元担任足利义辉这位迟迟没有元服的继任将军的乌帽子亲并为他元服,赐名足利义征,表明自己征讨织田信长的决心。有传言说,这位信任将军英明强干,颇有三代将军遗风,颇得西国大名赏识。不过织田信长对此却并不感冒,大大咧咧地宣布足利义征“继任伪将军。”
而为了应对毛利家拥立新将军的舆论攻势,织田信长也在12月15日于安土城举行了盛大的落城仪式,庆贺耗时耗力巨大的安土城顺利完工。织田家分散在各地的家臣都被要求按照个自己的等级于安土城内修筑气派的住宅,而安土城宏大的天守阁更是令天下震动。织田信长以此向天下炫耀织田家的财力,并下令发动新一轮的攻略。
12月17日,尾山御坊的天守阁内,雨秋平迎来了织田信长的特使——林秀贞。在看到林秀贞亲自前来后,雨秋平立刻意识到是有重要的信息要传递,而且是暗中的消息。
“几天之内,上杉家要内乱了。”林秀贞没有兜圈子,直接告诉了雨秋平一个令众人震惊的消息,不过雨秋平却因为穿越者的优势而没有感到惊讶。
“上杉谦信的两个养子,上杉景胜和上杉景虎都有争夺家督之位的想法。虽然上杉景胜在上杉谦信阵亡后的第一时间宣布自己是家督的合法继承人,率领小部队在雪停后赶回了春日山城接管了黄金库和武器库,并获得了大多数部队的效忠。但由于上杉谦信的直辖部队在和你的战斗力损失惨重,所以上杉景胜的实力并不强大到足以压服反抗。北条高广所部就没有跟着大队返回越后春日山城,而是留在了越中国,待在了目前处于越中富山城内的上杉景虎身边,显然是上杉景虎的党羽。据我们内线的情报,上杉景虎虽然此刻没有行动,但是不久后就会宣布自己才是家督之位的继承人。而越后本庄繁长也接受了上杉景虎的拉拢,会响应上杉景虎对上杉景胜发动叛乱。”
上杉谦信一生不近女色,故而没有留下子嗣。他两个重要的养子,上杉景胜出自曾经叛乱的同族长尾政景,而上杉景虎则是相模北条氏的血脉,是现任当主北条氏政的弟弟。从血脉上看,显然是上杉景胜更加近,而家中的重臣们也大多站在了上杉景胜一边。上杉景虎身后虽有实力强大的关东北条氏,可是北条家距离越后实在太远,鞭长莫及。
雨秋平想通了里面的关节后,就明白
了林秀贞此行的目标。
“主公要支持上杉景虎夺位?”雨秋平低声开口问道。
“准确说不是主公的意思,而是老夫的意思。”林秀贞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我们刚刚讨取了上杉谦信,上杉景虎怎么会与我们合作?与杀父仇人合作,还是杀害先主的仇人。别的不说,家里的人心马上就要丢尽了吧。”雨秋平有些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上杉景虎又不是傻子。”
“他当然不是傻子,但是合不合作也不是他说了算的。”林秀贞再次笑了两声,随后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锋芒毕露,“我们出兵越中,胁迫他与我们合作,趁机接受上杉军在能登、越中的大片领土。之后拥立他登上上杉军家督之位,这样一个身败名裂的人成为家督,上杉家的内乱没有10年是太平不了了。到时候他为了维持统治,也只能借助我们的力量,甘当附庸。而我们支持出身北条家的上杉景虎,也可以让武田家担忧我们已经和北条家暗中达成了协议,从而离间他们与北条家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可以有别的方法,甚至你可以支持上杉景胜。战局瞬息万变,你们便宜行事。”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林秀贞再次笑了两声,脸上的锋芒瞬间被收敛到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坐在雨秋平面前的只是个和蔼的老爷子罢了。雨秋平听着这一石三鸟的狠辣计划,不由得暗自捏了把汗。他斟酌了片刻后,低声道:
“只是林殿下,眼下红叶军损失惨重,我们计划在冬季结束后就返回河内修养补充,恐怕无力再战。而北陆道军团和少主所部之前也损失不小,能出动的兵力恐怕不足以我们完成计划。”
“不需要红叶军参战,主公已经派遣了大量援军前来。”林秀贞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红叶殿下尽管安心。”
雨秋平更加疑惑地抬起了头看着林秀贞,他的眼神已经代替他的嘴巴问出了那句话:那你来通知我干嘛?
“此役的主帅会是少主,而北陆征伐也是少主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林秀贞神色微妙地看了眼雨秋平,微笑着道,“然而少主不比红叶殿下的长子那般精于军略,此前多次出阵的效果都不甚理想,恐有损织田家威名。因此老夫建议,让红叶殿下暗中追随少主,作为军奉行指导此战,殿下意下如何?”
雨秋平听出了林秀贞潜藏的意思,哪敢表露出半点犹豫,匆忙点头应是:
“辅佐少主,这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的军略,也多为仰仗在下军中的竹中重治。如今重治他身患重病难以理事,恐怕在下的水平也要大打折扣了。”
“若是殿下的水平大打折扣,那到时候便不需要暗中追随了。前线部队若是失利,莫怪老夫把殿下作为替罪羊献出去以保少主威名啊。”林秀贞开玩笑般地向雨秋平打趣道,雨秋平嘴上陪着笑,可是心里却一阵阵恶寒——有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呢?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东进
“来的援军原来是你们啊,怪不得主公要让我来当军奉行呢?”
12月20日,雨秋平带着侍卫在尾山御坊西边城下町外,迎接风尘仆仆赶来的援军。泷川一益的6000人,池田恒兴的3000人,佐胁良之的2000人和山内一丰的2000人组成的援军在官道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而他们几个高级武士则来到队伍前和雨秋平碰头。算上之前败军里完成重整的部分——柴田胜家能动用的5000人和织田信忠的5000人,总兵力达到了23000人。
“就你也配给我们当军奉行?”池田恒兴哈哈大笑着策马来到雨秋平身边,往他的胸口重重锤了一下,“竹中大人我是服气的,你小子也能当军师?”
“对了,竹中大人的病怎么样了?我们听说就是因为竹中大人病了,你才被上杉谦信给逼入绝境的!”池田恒兴忽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凑到雨秋平耳边低声问道。
“不大好,郎中说就算能治好,以后也会留下病根了。”雨秋平在寒风里别过头去,哈出了一口气后揉了揉眼睛,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红叶军这次伤亡惨重,从今川家时就跟着我的老部下们牺牲了不少,伤病员也很多,估计无力再战了。我们打算修养一段时间,就班师回近畿。这次出征,只能仰仗你们的军力了。”
“节哀啦,武士马革裹尸也是本分。反正你们红叶军待遇那么好,他们临死前也不必担忧身后事。”池田恒兴凑到雨秋平身旁,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随后笑道,“你们就在后面看着吧,要是什么功劳都被你们抢了,我们还怎么混?武田信玄是你杀的,上杉谦信也是你杀的!你小子是要把天下的武功都给包圆了吗?一口汤都不给兄弟们留?”
“武田信玄又不是我杀的。”雨秋平有些不满地推了池田恒兴一把,嘴上抗议道,“都说是为了宣传为了宣传,你们这些知情的人咋还天天拿这个捧我?”
“什么呀,就是你杀的,怎么着了?”佐胁良之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拉着雨秋平的缰绳来回晃荡,要不是琵琶本性乖巧估计就要把雨秋平给甩下马了,“你可别哪天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主公不是说了吗!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你自己要有觉悟!”
“行行行。”雨秋平懒得和这俩活宝贫嘴,没好气地嘟囔道,“那你们既然说武田信玄是我杀的,那一次半兵卫可不在,你们俩咋不认我当军奉行的水平?”
“这也就是两位哥哥在红叶殿下面前嘴上犟罢了。”山内一丰虽然以前也和雨秋平他们混在一起,但因为身份地位一直比大家低一级,所以和雨秋平他们说话时也比较恭敬,“平日里啊,两位哥哥喝酒时逢人就吹红叶殿下的武功啊。”
“去去去,哪有那会事!”池田恒兴一下子闹红了脸,在山内一丰的腰上狠狠地拍了一把,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泷川大人。”雨秋平好不容易从三个兄弟里抽身出来,这才顾得上招呼被冷落在一旁的泷川一益。泷川一益的身份一直比较尴尬,既不被柴田胜家那些尾张
出身的重臣喜欢,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这些小一辈的关系也不大好。再加上他本人也不善交际,故而人缘不大好,他自己倒也习惯了。
“红叶殿下。”泷川一益朝着雨秋平拱了拱手,雨秋平也向他回了一礼,“不远千里赶来,多谢了。”
“武士的本分而已,这一仗要多仰仗红叶殿下的指挥了。”
“别在这客套了,冻死了。”见雨秋平和泷川一益还要说,池田恒兴第一个憋不住了,拉着雨秋平的马缰就往一边拽,“这鬼天气,真受不了,赶紧进城烤烤火去。”
“少主和柴田殿下已经在城内备下宴席,各位有请。”雨秋平笑着把马缰从池田恒兴手里抢了回来,随后率先引路向城内走去。
雨秋平引着众人进城,而他们的部队则在红叶军参谋部的指引下进入军营。雨秋平不可能一个人去当军奉行,他把他的参谋部也都带来了。
据说这一次的接风宴,是织田信忠亲自布置的。雨秋平等人来到宴席后,织田信忠也很快就露面了,没有让大家多等。整个宴席,无论是菜色、位次都布置地有板有眼,看起来是费了一番心思。即使是最为苛刻的品鉴师,恐怕也不能给这个宴席调出一丁点的毛病。而织田信忠作为一个武家出身的武士,想必是花了不少时间在学习宴会布置这上面的。
不过,这样有板有眼的准备却让雨秋平始终觉得有一些奇怪。到也谈不上奇怪,就是觉得织田信忠和织田信长不像。
雨秋平在饮茶的时候望向坐在主位的织田信忠,单论长相的话他和织田信长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织田家盛产俊男美女,织田信忠也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年。不过,和织田信长锋芒毕露的轮廓相比,织田信忠的五官要柔和得多。他眉宇间的那股英气,也没有织田信长那样咄咄逼人。
如果是在一个寻常的大名家里,这样的继承人已经可以兴盛一族了,毕竟织田信忠几乎在每个方面都面面俱到,从内政外交军略甚至是布置宴会都颇有心得。然而,每个方面都面面俱到,对于天下第一大名织田家家督这个位置的继承人而言——某种意义上却是一种束缚。因为你面面俱到,可能就没有那种一往无前、孤注一掷的气势。如果精通于事务的处理,可能就没有办法注视着天下。
他可能没有织田信长那样的气概…雨秋平望着织田信忠,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或许,全天下能有织田信长那样气概的人本身也没有几个。
“红叶殿下?”织田信忠察觉到雨秋平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解地低声问道,“可是有何事?”
“啊,抱歉,失礼了。”雨秋平回过神来,匆忙拱手谢罪。坐在他对面的柴田胜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佐佐成政则嘟囔着什么“宴会上走神,真是没有教养”。对于柴田胜家、佐佐成政等人对于自己的不满,这么多年来雨秋平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报之一笑。倒是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闻言有些恼怒,对着佐佐成政怒目而视。
“佐佐大人何出此言?”织田
信忠听到了佐佐成政的抱怨声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低声提醒道,“我能够脱险,北陆道军团能够脱险,都是拜红叶殿下奋战所赐。如今红叶殿下难免疲惫,何必如此严苛?”
雨秋平听到织田信忠的话后有些诧异,没想到织田信忠居然站到了自己的一边说话?他原以为像织田信忠那样的少主,应该会谦卑有礼,努力和所有家中重臣搞好关系,没想到他居然像织田信长那样训斥起了家臣——虽然没有织田信长的语气那么激烈。雨秋平之前和织田信忠没有太多在评定会议上接触的机会,莫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雨秋平对织田信忠的印象大为改观。当然不是因为织田信忠替他说了句话,而是织田信忠所透露出的那股气概。他不满足于当一个二世祖,而是想像父亲那样掌握织田家。
“是在下唐突了,请少主赎罪。”佐佐成政闻言脸色一红,匆忙向织田信忠俯身道歉。织田信忠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勉励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向了正题——此役的安排。
“经过我几日的核算,由于巨大的损耗,我军的粮草依旧处于供应危机。如果想要东征能登、越中的话,最多供应20000大军1月所需。”雨秋平之前已经点算过了织田家在北陆道的存粮,红叶军携带而来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后面补充的粮草加上柴田胜家他们带回来的部分粮草拼凑在一起,估计能撑1个月。“不过如果补给线继续拉长的话,比如如果我们想翻越漫长的白马、立连山脉攻入越后的话,那就会面临断粮危机。越后和越中只有翻越山脉那那一条通道,北边是海、南边是峭壁,道路狭窄艰险,古时候走上这条路的人都是生死未卜,所以这段山脉也有着‘亲不知,子不知’的别名。从这条路上运粮太难了,我建议放弃从越中进攻越后这一打算。”
“上杉谦信刚死,上杉家内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既然红叶殿下也知道越中、越后交接的白马、立连山脉漫长难以翻越的话,不正要利用这个机会吗?若是让上杉家缓过劲来,不是更加麻烦?”柴田胜家对雨秋平的建议嗤之以鼻,瓮声瓮气地沉声道。
“事实上,想要攻入越后的话不止这一条路,还可以从越中取道飞弹,进入信浓后转向东北进入越后。”雨秋平抿了口茶水,把筷子放在了碗碟上,平视着柴田胜家。
“飞弹的姊小路家虚弱得连3000人都凑不出来,不敢拒绝我们的过境要求。”雨秋平笑着用手巾擦了擦嘴,随口道。还没等他说下一句话,佐佐成政就没好气地打断道,“红叶殿下真是‘难免疲惫’啊,连记性都不好了。殿下莫不是忘了,控制信浓的可不是什么虚弱到连3000人都凑不出来的小大名,而是武田家啊!武田家会同意我们过境吗?”
“武田家不会同意我们过境,但是会同意上杉景虎过境啊,毕竟武田家可是北条家的盟友。”雨秋平放下手巾,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不需要亲身进入越后,只需要打一场代理人战争就可以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三章 押送
天正五年(1577)12月21日,织田军开始从尾山御坊撤军,同时织田信长宣布要对毛利家、三好家大举用兵。
次日,在得到织田军撤军的消息后,天正五年(1577)12月22日,位于越中国府富山城的上杉景虎宣称自己才是上杉家的合法继承人,起兵反抗上杉景胜。上杉谦信那支强大的直属骑马武士在俱利伽罗之战里死伤得太惨重了,以至于上杉景虎继承的那支骑兵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这才让上杉景虎觉得有可乘之机。
得知上杉景虎起兵的消息,留在越中国的北条高广随即率军表示支持,北条高广在上杉谦信生前一直担任上野国厩桥城城主,负责经营上杉家在关东的势力。北条高广加入上杉景虎军后,其留在上野厩桥城的长子北条景广立刻起兵攻杀了上杉景胜派在上野国的势力,同时向上杉景虎的兄长北条氏政求援。北条家立刻以北条氏邦为总大将,率军15000人北上,试图通过武田家的信浓进入越后。上野沼田城城主长尾宪景一面向上杉景胜求援,一面却和上杉景虎私通款曲,似乎做好了两面派的打算。
越中国的上杉景虎在和北条高广一起迫使越中神保氏加入他们的阵营后,立刻率军东征,试图通过“亲不知、子不知”山脉攻入越后。而挡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这条山脉的西端起点——越中国鱼津城。鱼津城城主河田长亲是从上杉谦信在孤身上洛时招纳的家臣,对上杉谦信忠心耿耿,故而坚定地拒绝了上杉景虎的调略,而是立刻向上杉景胜告急。
而与此同时,在雨秋平前世本来于御馆之乱里站在上杉景胜一边的扬北众也在本庄繁长的率领下起兵造反。而在扬北众背后的北越后,新发田家内部分裂成上杉景胜派和上杉景虎派爆发了内战,打得不可收拾,一时间没人能牵制本庄繁长。本庄繁长起兵南下,进攻枥尾城。上杉家的笔头家老直江景纲匆忙率军从与板城南下支援,这才勉强遏制住本庄繁长的攻势。
北越后已经乱成一团,上野反叛,而越中国也岌岌可危,北面的能登国才打下没多久更是根基不牢。上杉谦信一手建立的上杉家庞大版图,在他死后瞬间分崩离析。上杉景胜现在能控制的,只剩下春日山城周围不到四分之一的领地。
不过,就在这四分之一的领地上,却聚集着上杉军的主力——将近20000人的大军,和绝大多数重臣,这也是上杉景胜的底气。对于眼前的乱局,上杉景胜在家臣们的支持下决定擒贼先擒王,把叛乱的核心上杉景虎抓住,那么这场家督争夺战也将尘埃落定。
于是,上杉景胜要求直江景纲务必挡住扬北众;又把甘粕景持派向了越后、信浓的交界地饭山城,准备抵御来自上野的北条景广和北条家援军。他自己则率领15000大军离开春日山城西进,通过雪停后的“亲不知、子不知”山脉向越中国挺进,准备支援鱼津城,亲自对决上杉景虎。
12月27日,当上杉景胜终于抵达了鱼津城
后,却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场景——他原以为在上杉景虎军的攻击下,鱼津城此刻估计已经濒临极限、战火纷飞。然而,鱼津城周围却安安静静,看不到半点战争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上杉景胜进城后,立刻找到了城主河田长亲,“上杉景虎呢?没有打过来吗?”
“事情有一些奇怪,少主。哦不,主公。”河田长亲撇了撇嘴角,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之前的状况,“在下也是才刚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原来,在上杉景虎宣布起兵后,原本正在撤离的织田大军立刻去而复返,宣布支持上杉景虎就任上杉家家督,同时宣称自己要派遣援军帮助上杉景虎。上杉景虎错愕之下匆忙声明自己和织田家没有联系,也拒绝了织田家的援军,可是织田军却不依不饶地开入越中,直扑上杉景虎所在的富山城。上杉景虎不知道织田家已经得到了大量生力军的补充,以为只有北陆道军团和红叶军的残兵,所以没有把北条高广进攻鱼津城的部队拉回来。当人数多达20000余的织田军开到了富山城城下后,手边只有不到1000人的上杉景虎立刻傻了眼。
织田军的大军蜂拥而入,很快就把上杉景虎的1000人全部包围。然而,他们却没有为难上杉景虎,反倒是派出了使者。
“只有上杉景虎殿下您才配得上上杉家的家督,只有您才是北陆和平的希望,织田家对上杉景胜反动势力窃取上杉家家督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并将矢志不渝地支持上杉景虎殿下夺回家督之位。”——织田家负责监视上杉景虎的不知名武士是这么说的。他还要求上杉景虎立刻去信给北条高广,让他赶来富山城会和,一起支持上杉景虎夺回家督之位——其实就是要迫使北条高广投降。
上杉景虎见状哭笑不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要求。就算是想把上杉景虎当做入侵越后的傀儡和棋子,至少也要得到上杉景虎同意吧?
不过,织田家的态度却非常强硬。他们表示如果北条高广出于私心不愿意支持上杉景虎的话,他们就将代为清君侧,消灭北条高广并让织田军拥立上杉景虎打入春日山城。上杉景虎前有织田军,后有上杉景胜的平叛军,四面楚歌之下毫无希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上杉景虎只得试着和织田军谈判,却发现织田家的条件也奇怪得离谱。
12月27日,也就是上杉景胜抵达鱼津城的同一天,上杉景虎和北条高广的5000人正被织田家上万大军“护送着”从越中国南下飞弹国。不用多说,上杉景虎的富山城和越中国西部自然早就被织田军接管,越中国神保家也向织田家臣服了。织田家此刻正在继续调略能登、越中,全面接管上杉军在越中和能登半岛上的势力,长家和畠山家都献上人质投降。而温井家和游佐家试图反抗,也在织田家压倒性的军事力量面前无可奈何。
飞弹国的诸多小豪族并不敢对强行过境武装游行的织田家说一个“不”字,只是派了几队
斥候远远地观察着大军的动向。上杉景虎看了眼远处的那些斥候,又看了眼逐渐离自己远去的越中、能登,不禁叹了口气。
“这辛苦打下的两国之地,转瞬间就都白送了织田家。”走在上杉景虎身侧的北条高广不断地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着,那个强悍的武士眼里写满了不甘。上杉景虎自己只是个北条家过继过来的养子,没有跟着上杉谦信南征北战,尚且对失去领土如此遗憾。这个牺牲了无数部下、跟着上杉谦信征战数十年的北条高广眼睁睁地看着越中、能登失去,心中该有多愤懑,上杉景虎都想象不出来。
“他会不会后悔起兵帮自己夺位?”上杉景虎心里闪过了一个令他惊慌不已的念头,“若是我没有起兵夺位,上杉家就不会因为内战而乱成一团,上杉景胜的援军也可以直接过来帮忙,那越中和能登就不会丢了。”
上杉景虎越想越是害怕,甚至觉得周围无数越后武士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变了。他们无论怎么说都是越后人,上杉家对待叛乱的越后武士一向比较宽大。他们如果想要叛回去,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可自己是相模人,又是这次叛乱的主使,还是上杉景胜的眼中钉。若是这些越后武士把自己抓了献给上杉景胜赎罪,那上杉景虎他就是必死无疑了。
上杉景虎咬着嘴唇望向了周围一圈的织田军——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倒是比周围的越后武士要可靠。自己对于织田家是有利用价值的,在织田家军中反倒比较安全?
想到这里,上杉景虎忍不住狠狠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念头甩出去。他也是有野心的人,他起兵,是想靠着北条家的势力夺下上杉家家督,从而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怎么可以去织田家里当傀儡呢?
话是如此,眼下他们的待遇却和被俘的傀儡也差不多,天知道织田家要把他们送到那里囚禁起来。他们已经在飞弹的山路里走了两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是要把他们押回美浓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我们缴械?他不怕我们拼死一搏吗?
就在上杉景虎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上杉景虎跟着勒住了马缰,一个织田家的武士策马来到了上杉景虎他们身边。
“到了,上杉殿下。”那个织田家的武士恭敬地道。同时,织田家的大军也缓缓散开了包围,给上杉军让出了一条路。
“到哪里了?”上杉景虎见状一愣,不知所错地问道。
“到信浓了,再往前就是武田家的领地。令兄和武田家是同盟,想必武田家不会拒接你们入境吧。”那个织田家的武士笑着道,同时指了指远处,“不用我来解释吧,从信浓向东北走,越过海津城就是越后边境的饭山城了。”
“啊?”上杉景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用手指了指了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织田家让出的口子,“所以你们要放我们离开去越后?”
“是的,你们自由了。”织田家的武士笑眯眯地道。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四章 代理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把上杉景虎抓起来了,也把北条高广给围住了,却把他们给放了?”佐胁良之直到现在还是对雨秋平的计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缠在雨秋平身边问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暂时的大敌是上杉景胜,当然不能帮他平叛咯?”心情大好的雨秋平笑着整理着琵琶的鬃毛,一边给佐胁良之解释道。“既然是反抗他的人,我当然要把他们都放出去打上杉景胜。”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打鱼津城呢?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把他们丢到信浓来?”山内一丰也在马上歪过身子插话问道。
“要是我们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逼着他们去打鱼津城,他们才不会卖力呢。打赢了也是给我们做嫁衣,我们随时都能灭了他们。他们担心还来不及,搞不好会投降了上杉景胜呢。”雨秋平满意地理好了鬃毛,拍了拍手道,“但是把他们放到信浓就不一样了啊,他们从信浓进入越后,背后就是作为盟国的武田家、北条家,有了支持自然底气足,就会全力和上杉景胜干架了。”
“那我们为啥不先等在加贺国静观其变,等到上杉景虎和上杉景胜拼了个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山内一丰苦笑着摸了摸脑袋,“红叶殿下,您把我搞糊涂了。”
“因为拼不了两败俱伤,上杉景虎肯定打不过上杉景胜。虽然他在越后、上野有着大量的盟军,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上杉景胜杀了上杉景虎,那这场上杉家的内乱不就结束了吗?咱们不是亏死了。”雨秋平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所以我们才要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就插手,帮上杉景虎一把。”
“我们这儿那叫帮啊?把人家包围了,绕了一圈扔到了武田家的领地上,要帮就和他结成同盟,在越中和他一起打上杉景胜啊!”佐胁良之被雨秋平大义凛然的话给逗乐了,“就这样你也好意思说是帮忙?”
“先不说上杉景虎愿不愿意和杀父仇人结盟,我估计是不愿意的。就算他愿意结盟,我们和他在越中打赢了上杉景胜又有什么用呢?上杉景胜转头退回‘亲不知、子不知’山脉里,设下几道阻碍,我们就过不去了。”雨秋平用马鞭遥遥指了指越中、越后交界的山脉,“你们说是吧。”
“可我们不还是过不去?”山内一丰和佐胁良之这两个问题宝宝一唱一和地问道,“现在上杉景胜15000人到了鱼津城,我们连鱼津城都打不下来,更别提过山脉了。”
“我们虽然过不去,但上杉景虎过去了啊,他从信浓绕过去了。”雨秋平见佐胁良之和山内一丰还是一脸懵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拳头在山内一丰和佐胁良之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你们俩咋还不明白?上杉景虎从信浓进了越后,有了武田家和北条家还有北条景广的支持,马上就可以把上杉景胜的留守部队打个一塌糊涂。我们只要拖住上杉景胜,让他没法立刻回援,上杉景胜的老家就没了。到时候啊,他估计
就要求着我们放他回春日山城,那咱们跟着他们直接过了‘亲不知、子不知’山脉不就完了?还能让他们给我们提供军粮。”
山内一丰和佐胁良之闻言恍然大悟,两个人都乐开了花,不停地夸着“厉害”。池田恒兴在一旁看了半天,这时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两人道,“傻了吧?看不懂了吧?这才是军略!只有我们这种层次的武士才能理解,你们还早着呢!”
“什么嘛!这么复杂的计谋,你能懂?”佐胁良之立刻不爽了,对池田恒兴反唇相讥道,“你在边上问都不问,红叶他都解释完了你才蹦出来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啊?尾张逼王?”
“你!”池田恒兴瞬间涨红了脸,在马上就和佐胁良之扭打了起来,把雨秋平逗得忍俊不禁。
12月29日,雨秋平率军返回了富山城。而在攻陷七尾城,并迫使北能登的小豪族们献上人质臣服后,织田信忠、柴田胜家和府中三人众(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也都先后返回了富山城。织田家在富山城天守阁内,再次召开了评定会议。
“所以说,红叶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军先帮上杉景虎拖住上杉景胜,让上杉景虎在越后取得优势,然后再转而支持上杉景胜打回越后?”织田信忠对雨秋平的策略似乎颇感兴趣,不断地微微颔首,“这就是所谓的‘代理人’战争吗?”
“是的,这种战争里没有永远的盟友。谁能代表我们的利益,谁就是我们支持的对象。我们不方便自己做的事情,就让他们代理。”雨秋平十分恭敬地向织田信忠解释道,“一般只有在本家不方便直接介入的时候才使用这样的策略。”
“商贾习气。”柴田胜家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用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所以明天我们就要去进攻上杉景胜所在的鱼津城吗?”织田信忠看着雨秋平的计划目录,皱着眉头问道。
“没错。”雨秋平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按照红叶殿下的计划,之后我们还需要用到上杉景胜的部队才对。若是对他们造成太大损伤,会不会导致他们无力东返,以后也不利于彼此的合作。”织田信忠思索了片刻后,第一次对雨秋平制定的计划提出了质疑。
“少主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虽然雨秋平进攻鱼津城的计划其实是有更深的考虑的,但是既然织田信忠提出了异议,他当然不会当众驳了少主的面子。
散会后,织田信忠退回了内室,雨秋平则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山内一丰这几个好兄弟一起向门外走去。
“大哥,走了啊!”佐胁良之看到了还坐在席位上的前田利家,笑着伸手招呼道,“明天要打仗了,今天去吃饱了垫一垫啊!”
“额…”前田利家闻言有些尴尬,犹豫地看了眼自己左边还坐在席位上的柴田胜家、佐佐成政和不破光治,不免有些左右为难。倒是不破光治朝
他笑了笑,示意他起身离开就好,前田利家这才别扭地站起身来跟了过来。
一走出门,池田恒兴就不满地把手搂在了前田利家的肩膀上,把他向下压去道,“怎么着了啊,阿犬?能耐了?哥几个叫你还不愿意来,要和那些鼻孔看人的加贺混在一起?”
“这不是来了嘛,来了嘛。”前田利家笑着挣扎了几下,把池田恒兴的手推了开来。
“大哥,咱们以前不是最讨厌那些柴田胜家那老家伙了吗,还有阿修罗那烦人精,你现在咋好像和他们关系那么好?”佐胁良之看着前田利家的眼光也变得怪怪的,“你忘了他们以前咋欺负咱了吗?咱们每次喝酒不都一起骂他们的嘛!”
“这个嘛…”前田利家被佐胁良之问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道,“毕竟在北陆道,大家都是同僚嘛…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关系还是要…”
“忘本咯,不认咱们老哥们咯,开始跟着柴田那家伙混了!”池田恒兴有些不满意地哼了几声,在前田利家的腰上狠狠拍了拍,“是不是以后咱们兄弟找阿犬,哦不,找你前田大人吃饭,你都不肯出来啊!”
“哪会哪会,你们叫我一定来啊。”前田利家有些尴尬地陪着笑脸,一旁的雨秋平倒是毫不介意地笑道:“我大哥现在是成熟了,像个有模有样的老武士了。倒是咱们几个,跟大哥一比差得远啊。”
“成熟就是懂得阿谀奉承嘛,那我倒是宁可一辈子不成熟。”池田恒兴砸着嘴,不断摇着头,在前田利家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阿犬,待会自罚三杯啊!”
“自然,那是自然。”前田利家匆忙点头,让大家都是一阵大笑。
“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犬哪儿去了?我要是以前敢叫你罚酒,你还不要和我打一顿?”池田恒兴笑着直拍肚子,乐得连声音都变了调,“要是说十几年前,咱们在清州喝酒,我让阿犬罚酒,你们想想他会咋样?”
“别说打你一顿了,一礼拜见到你一次打你一次还差不多。”佐胁良之在一旁憋不住笑,一边笑还一边打嗝,把雨秋平也给逗乐了。
“你看,我上次怎么和你说来着,你阿犬哥哥给我倒过酒!”池田恒兴见状乘胜追击下去,拍着佐胁良之的脑袋道,“你当时还不信!你看!现在阿犬他会不会给我倒酒!这叫成熟!”
“我哥成熟我可不成熟,你别打算让我给你倒酒!”佐胁良之对池田恒兴的暗示嗤之以鼻,一伸手把他的手给打了开来,笑着骂道。
然而一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大家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红叶殿下,不知可否有空,我有事情想和您谈谈。”
织田信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众人的背后,向雨秋平低声道。
“少主有命令尽管下达就是,不必请示在下的意见。”雨秋平见状匆忙俯身鞠躬道,“折煞在下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七百三十五章 继承
雨秋平跟着织田信忠来到了富山城天守阁的回廊上,不得不说,织田信忠这一点和织田信长倒是很像,每次找人谈话都喜欢跑到视野开阔的高处。
“红叶殿下对于我在评定会议里提出的那个建议,其实是很不认可的吧。”织田信忠开门见山,直接就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雨秋平一时语塞,可是织田信忠的目光却跟着逼了过来。无奈之下,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低声解释道:“其实也没有不认可,两个方案本就在五五之间。”
“既然有意见,为何在评定会议上不说?”织田信忠挑了挑眉毛——这个动作也是遗传织田信长的,不过他的剑眉没有织田信长那样锐利,“难道是为了私利,宁可置织田家的利益于不顾吗?”
“那自然不是,在下说了,两个意见本就在五五之间。”雨秋平匆忙俯首认罪,可是织田信忠却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沉声道,“红叶殿下是要给我留面子吧,不想当面不给织田家少主面子。”
雨秋平闻言默然无语地撇了撇嘴角,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是红叶殿下知不知道,我需要别人给面子这件事,本身就是让我最羞辱的。”织田信忠的语调忽然高昂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悲愤,“红叶殿下和诸位殿下和父上开评定会议的时候会这样吗?会有话藏着不说吗?不会的。不过这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威望不够所致,不能怪红叶殿下。”
“少主息怒…”雨秋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叶殿下想必不会明白我这样的苦恼吧,想必也不知道父上也在为我威望不够而烦心吧。毕竟红叶殿下的大公子是那样了不起的俊杰,在三日町力挫武田,在俱利伽罗阵斩谦信,这样的武功放在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红叶殿下能压他一筹吧?有这样的公子,有这样令全家全军信服的公子,红叶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吧。”织田信忠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自己压抑许久的抱怨,最后叹了口气,向雨秋平问道,“红叶殿下,请您直言吧。您觉得,我比得上父上吗?”
“比不上。”雨秋平痛快地答道,“准确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主公的气概。这也是织田家能在短时间内如此壮大的原因,少主完全不必因为比不上主公而气馁。”
“可是我不仅比不上父上,也比不上红叶殿下,比不上柴田殿下、羽柴殿下、明智殿下和诸多大人。您们这样的人物,恐怕只会对父上信服吧。那如果这样,在下该如何接过父上的基业?”织田信忠似乎已经考虑这件事情很久了,一口气就把自己所有的担忧给倾诉了出来,“之前大和之乱时,连我都有些动摇,怀疑红叶殿下是否有二心。可是父上却如此坚决地信任了您,恐怕也只有这样的气概才对得起您的才能吧。我自问,是绝对做不到父上那样的程度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历朝历代的二代目永远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不是少主您想避免就能避免的。”既然织田信忠已经把话说开了,雨秋平
也就放下了负担,直言不讳地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主公肯定能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少主恐怕也没有机会立下更多战功来服众了。”
“而且军略实在非我之长,之前多次征讨都鲜有建树。此役若不是红叶殿下,我也完全想不到这样的策略。”织田信忠有些懊丧地双手撑在栏杆上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少主,您不需要有太强的军略。请恕在下直言,在下认为如果是要坐天下的话,少主是比主公更合适的人选。”
织田信忠闻言一愣,诧异地扭过头来望向雨秋平,发现后者眼中的神色不像有假。
“主公步子太快,可是走得太快,手下会跟不上,而主公又没有耐心等待手下,最后只会积下猜疑和怨恨。而主公的目光永远注释着远方,根本不会留意脚下的危险。这样百年一遇的豪杰,或许可以在乱世里驰骋,但在太平年间却未必是好将军。”雨秋平毫不回避织田信忠怀疑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道,“少主您虽然没有主公那样的气概,但是您强就强在您没有短板,而且很细心。如果让您在乱世统帅织田家平定天下,您可能办不到。但是想要治理一个太平的日本,您完全是更好的人选。因为您没有主公那么强,所以您更能体会普通人的不易。而您细心,也不会漏过身边的危险。您面面俱到,就不会因为出现巨大的失误而葬送天下。您虽然可能打不出主公那样震惊天下的奇袭战,但是您的性格也注定了您不会遭遇主公那样的惨败。”
“可是说到底,我还是没办法让诸位重臣信服啊。若是在战场上交锋,十个我也不是红叶殿下您的对手。”织田信忠再次挑了挑眉毛,试探性地看了雨秋平一眼。
“这个还请少主放心,在下不会说什么‘在下永远不会与少主为敌’这样无用的场面话。但是在下相信,主公在平定天下后,一定会给少主您留下足以压制实力超群的军团长们的直领。现在主公如此执着地改易豪族,不就是要给织田家的直领腾地方吗?”雨秋平倒是有些轻松地笑着摊开了手,“既然少主明白自己比不上主公,就安心顺着主公的路去走好了。主公会帮您安排好一切的,您只要辅佐着主公平定天下就可以了。”
织田信忠听完雨秋平的话后回过了头去,继续望向远处的天地。半晌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畅快地笑了起来。
“听了红叶殿下这么一番话,倒显得之前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正是因为少主在担心这些问题,少主才是合格的继承人。”雨秋平微笑着补上了一句,“您不需要太刻意,做您自己就好了,这也是在下一直教导犬子的。”
“多谢您的点拨了,”织田信忠用双手轻轻拍了拍栏杆,转过身朝着雨秋平一礼,“受教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少主请说。”雨秋平恭敬地应道。
“我之前在评定会议上建议,让我军不要攻城,仅仅拖住上杉景胜的计划
,究竟哪里出了纰漏?”织田信忠抢在雨秋平说话前摆了摆手,随后望着雨秋平道,“殿下不必避讳,直言便可。”
“少主容禀。”雨秋平闻言也不再客气,而是直接地道,“这是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由于我们的行动,武田家和北条家很有可能会起矛盾,所以上杉景虎得到的援军数目可能比想象中要少。如果我们不在这里消耗掉上杉景胜的力量的话,上杉景胜回师后上杉景虎可能无法招架。”雨秋平顿了顿,看着恍然大悟的织田信忠,继续答道,“而且我们接下来要和上杉景胜合作,如果能够在战局上取得优势,迫使他答应一个城下之盟,那我们在接下来的合作里就可以占尽优势。如果没有和他们开战的话,我们对上杉景胜所能施加的影响就小得多了。”
“原来如此。”织田信忠听完雨秋平的话后不禁连连赞叹,“我明白了,那一切以红叶殿下的意思行事吧。”
雨秋平所料不差,织田军对待上杉景虎诡异的态度,果然让武田胜赖大为光火。
“为什么织田家会护送着北条家中意的继承人来到我的领地上?织田家和北条家在背后干了什么?北条家要背弃我们和织田家同盟吗?如果是这样,他还好意思让上杉景虎从信浓过?”
大怒的武田胜赖派使者去质问北条氏政,可北条氏政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自己也不知道织田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和武田胜赖解释这是离间计。武田胜赖在家臣的苦劝下总算是按耐住了脾气,放上杉景虎通行,但是也拒绝了派遣援军帮助上杉景虎的要求,同时不允许北条家在信浓过境。北条氏邦无奈之下,只得让北条景广的上杉军跟着上杉景虎进入信浓,而自己率领北条大军攻陷了沼田城,随后从上野的山路上前去越后。可是这山路崎岖难行,估计短时间内无法抵达越后了。本来上杉景虎期待的甲相大军,瞬间只剩下北条景广那一小队人。
不过,即使是上杉景虎和北条高广、北条景广加起来的8000人,对上甘粕景持的4000余人仍然是巨大的优势。甘粕景持匆忙向上杉景胜求援,等到上杉景胜的15000大军回来,扑灭上杉景虎的叛乱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然而,上杉景胜的大军却在越中国回不来了。把上杉景虎放进信浓的织田军似乎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接对上杉景胜的鱼津城发动猛攻,让上杉景胜难以脱身。甘粕景持久候援军不来,北条氏邦所部却又朝着越后板户城不断挺近,分身乏力的甘粕景持无力抵抗。无奈之下,他只得告知前线各部,上杉景胜势力的防线极有可能被翻山而来的北条军所攻破。无奈之下,直江景纲、甘粕景持等人全部放弃城池后退,撤到了春日山城附近固守。而上杉景虎、本庄繁长的军队则很快围了过来。
天正六年(1578)1月3日,深知越后局面已经岌岌可危的上杉景胜不得不向鱼津城外的织田家派出使者,请求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