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啄木(1)
在撤到三日后,山县昌景似乎意识到无法阻止雨秋平了,故而在远处观望,没有进一步动作。雨秋平则率领细柳备、鸣镝备、常磐备依次退入山谷,在这期间,武田家的大军依旧始终没有到来。诡异的情况让雨秋平不由得放慢了在山谷里的步伐,不清楚武田信玄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从三日到设乐原的山路,大约有35里。如果按照快一些的行军速度,今天下午差不多能走到。也就是说,和武田家的战斗估计会在明天爆发。想到这里,雨秋平决定让全军轮换休息,走的慢一点,以保存节省体力。不久后,雨秋家的战兵就和昨天已经进入山谷、缓缓搬运辎重的辅兵会和了。这12000人在并不宽敞的山路上拉开了几里地的漫长队伍,像毛毛虫一样朝着设乐原蠕动。
然而,直到现在,武田军都没有追入山口。雨秋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派出宇智波青冈的忍者众,想要登上两侧的高山上,望一下武田家的部署。然而,他们却惊讶地发现,武田家的大军虽然没有来,但是户隐里和透波里却是早早来到。他们人数众多,和雨秋家的忍者众大战一场,牢牢扼住了几个制高点,再次完成了情报的封锁。而赤备,则在山路的入口处虎视眈眈,警戒着雨秋军可能的行动。
“很奇怪的感觉。”雨秋平策马走在山路上,山谷中可以清晰地听到足轻们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的回声,让人感觉有些诡异。曲折的山路一眼望不到边,满眼都是枯树。
“谕楠,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竹中重治不在,雨秋平只能和临时参谋部长福泽谕楠商讨战术,“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我总感觉,我们好像是被武田信玄安排好了,有目的地引入这条山路的。”雨秋平边说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山路外的赤备,“他们就好像来护送我们的一样,把我们送入了山路就可以欢送我们离开了。可是明明…进入山路前往设乐原是我们的计划啊!为什么他们会如此配合?”
“殿下说得是,有些过于顺利了。”福泽谕楠点了点头,“但是顺利也未必是坏事,总是疑神疑鬼,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是吗,你说的也对。”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古怪念头甩了出去。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知道在后世对武田信玄的评价很高,而他玩得各种日本战国游戏里,武田信玄的统帅数据也总是最变态的那个(经常是满分)。因此,他对武田信玄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当他意识到自己要在战场上直面武田信玄时,就和一个穿越回三国的人发现自己要在两军阵前和吕布单挑一样绝望。
或许武田信玄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吗?是我把他在脑海里先神话了,所以才这么畏惧的嘛?他在川中岛的时候,不就因为计谋被识破而险些被上杉谦信直接击垮吗?
就在雨秋平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身边的龙子正仰着头
,望着天空。雨秋平顺着龙子的目光望去,发现一只啄木鸟正从大军的头上飞过,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鸣叫。
“这么冷的天,树都枯了,哪里来的虫子。”雨秋平看到这情景,不禁笑了笑,“这啄木鸟也是够傻的…”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只觉得浑身一震。
啄木鸟…
虫子…
“全军止步!”雨秋平毫无征兆地忽然大吼了一声,以至于周围的侍卫都是一愣。旗手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快速地挥舞枫鸟马印。旗帜一层层地把命令传递下去,直到几里外的辅兵队也全部缓缓地停了下来。
“殿下?”福泽谕楠看到雨秋平的反应后十分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不确定,一切都只是猜测…”雨秋平单手扶额,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阵无力,“让全军立刻休息用饭,不要再前进了!立刻!”
“再派人去设乐原,让德川少主扩大侦查范围,看看有没有敌军出现在设乐原!”
巳时四刻,设乐原。
德川信康已经基本上完成了防御工事的构筑,一切都是按照雨秋平的要求来的。本来他还想留着战兵警戒,可是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就3000人不管战兵辅兵齐上阵。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阵,就被雨秋平委任了这样的重担,自然让这个年轻人兴奋不已,因此也拼劲全力想做到最好。特别是在他得知消息,说德川家康在三方原惨败,生死不知,滨松城也旦夕不保后,德川信康更是发了狠。他催促着手下的3000人打着火把熬夜干活,拼了老命终于把工事抢修完成。等到终于完工的那一刻,德川信康和他麾下的部队都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了,纷纷靠在自己刚刚修完的工事上一边喘气一边休息。
就在这时,雨秋平的传令兵突然到了。
“伯父让我注意侦查?”德川信康闻言一愣,挣扎着用那双疲惫到酸麻的腿站了起来,“这里荒山野岭,哪里会有敌人来?”
“殿下您没有安排岗哨吗?”传令兵闻言一愣。
“安排了,怎么会没有。”德川信康理所当然地答道,同时把手往东北处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一指,“那边就有一个…”
然而,话到嘴边,德川信康却忽然愣住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他安排在那里的那个岗哨,正不停地朝着自己这边挥手。他匆忙扭头向着东边看去,只见远处的山路上,快速转出了一支武田家的部队,打着的是冈部元信的旗号,直奔设乐原而来。
“什么?”德川信康一下子就傻了,“怎么会有敌人从那个方向出现!”
“快起来!快起来!”高力清长一看也急了,匆忙对着周围一大堆靠在工事上休息的足轻喊道,“起来列阵!进入阵地!武田军打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敌袭让这些已
经疲惫不堪的足轻们猝不及防,慌乱的情绪瞬间蔓延,拖慢了列阵的速度。而德川信康本来构筑的防御工事,是为了15000人所构筑的庞大工事,他这3000人根本守不过来。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收缩防线,冈部元信的先头部队就已经冲了进来。筋疲力尽的德川军无力抵抗,被冈部元信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更令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是在冈部元信的部队之后,出现在远方山路拐角处的旗号。那不是别的,正是那面威震东国的马印风林火山。
“你说什么?”当传令兵一路策马飞奔,狂吼着让山路上的人给他让道,终于冲回雨秋平面前后,第一句话就让雨秋平傻了眼。“武田军出现在设乐原?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也出现了?”
“是的,红叶殿下!”那个德川军的传令兵此刻已是声泪俱下,“武田家主力尽在设乐原啊!求求殿下快去支援吧!设乐原马上就要守不住了!那可是费尽气力才构筑的阵地啊!”
“我去!”雨秋平闻言气愤不已地使劲一拍刀鞘,震得自己手掌都是生疼。
“啄木鸟…啄木鸟!好个啄木鸟!”他悔恨不已地哀嚎了一声,“明明都被上杉谦信识破过,大膳大夫却当着我的面又把我耍了一次!”
“什么意思,殿下?”跟在雨秋平身侧的森可隆显然没有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怎么就是啄木鸟了?”
“啄木鸟捉虫子的时候,会在树的一边敲击,受到惊吓的虫子就会从另一边逃出来,被早就在此等候已久的啄木鸟吃掉。”雨秋平惨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大膳大夫估计在昨天傍晚就把主力部队派往北边山区,连夜从井伊谷进山,绕山路行军,此刻已经抵达了设乐原。而从正面驱赶我们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山县昌景那600赤备,却把我们吓得杯弓蛇影,误以为武田军主力都在后面。我们正如同那被啄木鸟驱赶的虫子,一路向着山的那边跑,却不料啄木鸟就在设乐原等着我们了。”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不可能这么快的。”福泽谕楠第一个提出反对,“夜路,山路,这两个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武田军20000多人不可能在现在就绕远路抵达设乐原的!这绝无可能。”
“甲斐军是大山里的军队,永远不要低估他们走山路的能力。”真田昌幸此刻已经是脸色惨白,“在下觉得殿下所料不差,我们彻头彻尾地中计了。大膳大夫早就料到我们会前往设乐原了…就等着我们像虫子一样从山路里钻出,被他迎头痛击了。”
“那现在怎么办?”森可隆再次开口发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全速行军,赶紧赶到设乐原,稳住局面啊!山路毕竟狭窄,武田家不可能一次投入所有兵力。只要我们及时赶到,凭借悍勇一战,就可以把他们击退,全部赶回山路上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 啄木(2)
“不可以,此时去增援就是死路一条。”福泽谕楠此刻顾不上森可隆的特殊身份和在场的德川家使者,直接开口反驳道。“森大人,我们此刻距离设乐原还有25里的山路,即使全速赶去,也要一个多时辰之后了!而且我们辅兵走在战兵前面,到时候总不见得让身无片甲的辅兵冲出去作战吧?我们还要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调换辅兵和战兵的前后位置,把蔓延几里的队伍调整位置又谈何容易?这样折腾下去,至少两个多时辰、三个时辰才能抵达,那个时候德川军恐怕早已崩溃。”
“何出此言?”德川家的使者闻言脸色就是一黑,“我们三河武士又岂是浪得虚名?”
“1000筋疲力尽的战兵,想顶住武田军的主力三个时辰吗?”福泽谕楠毫不客气地沉声道,“在下知道三河武士的忠勇,也知道德川少主的尽心竭力,但是此刻务必冷静决策,不可感情用事!我们已经一错再错,在战略上陷入绝境。德川殿下全军崩溃,滨松城危在旦夕,我们也被武田信玄算计了。若是雨秋军再败,三河和远江就完蛋了!”
雨秋平明白,福泽谕楠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德川家使者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容易感情用事的不仅是德川家的使者,也包括雨秋平。雨秋平和德川家康是十分要好的好朋友,德川信康在他眼里就像亲侄子一样。这一次也是雨秋平把德川信康从安全的冈崎城里拉出来,来到这兵凶战危之地。如果德川信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雨秋平都不知道如何和德川家康交代。
福泽谕楠的话的确有用,雨秋平和德川家的使者都逐渐冷静下来。看到雨秋平没有盲目做决定后,福泽谕楠再次低声开口道:
“我们应该庆幸,殿下在不久前察觉到了不对,让全军止步了。”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如果殿下所料不差,这次武田信玄使用的仍是川中岛那样的啄木鸟战法的话,山县昌景的赤备队,就是要把我们从远江平原赶到设乐原来,然后由武田信玄的主力把我们击垮。换句话说,此刻前往设乐原支援,反倒是堕入武田信玄画中。到时候,从山谷里匆忙出现,排成一字长蛇阵的我军就会面临已经在平地上列好宽大阵势的武田军,从而被一举击溃。”
“我懂你的意思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子自己的情绪,开始试着冷静分析局势,“武田信玄本来想着的,是把我们逼到设乐原后,再一举击溃我们,把我们的溃兵赶入山谷里。北边是他的大军,南边是赤备,从而把我们牢牢封锁。”
“可是由于我军走得稍微慢了一点,再加上殿下提前就让部队停下了,所以我军现在距离设乐原还有相当距离。”福泽谕楠用手缓缓地摸着下巴,沉吟着补充道,“我军如果现在掉头,退回三日,就可以避开武田家的大部队,让他的啄木鸟计划失败。”
“其实也没有失败,谕楠。”雨
秋平现在连续被武田信玄算计,已经陷入了严重的武田恐惧症中,直接泼冷水道,“我们原本的战略计划已经被粉碎了,德川军的别动队也必定被歼灭。”
“但是武田军也失去了在平原上歼灭我军的机会。”福泽谕楠依旧和过去一样自信和淡定,倒是颇有一副竹中重治的神韵,“现在我们立刻退回三日,走官道返回吉田城,武田军是追不上我们的!就算他们走德川少主的那条来时的山路,绕道袭击吉田城,也会比我们慢半拍!等我们进了吉田城,武田军就算有十万大军也奈何不了我们。”
“福泽大人这点说得倒是不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大膳大夫固然天下无双,但也并非从未犯过错,殿下不必如此恐惧。虽然我们的计划完全被料中了,但是大膳大夫这次颇有些因小失大了。”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单纯地为了战术克制而把主力全部调入机动不便的山区都是不好的。这样我们只要退回平原,大膳大夫就追不上我们了。虽然击溃了德川少主,但是却再也拿我们的主力没办法了。”
“你们俩说得倒是没错…”雨秋平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大膳大夫虽然料事如神,完全看透了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为了反制我们的计划所制定的战术是在太过复杂,以至于在配合上出现了失误。”雨秋平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山路的入口,又遥遥地眺望了一眼远处的设乐原,“如果山县昌景少拖延我们一会,或是大膳大夫晚一些进攻设乐原,等到我们的辅兵队和一半的战兵都进入设乐原,但是立足未稳之时,武田军的主力再发动进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是,那样全军都将被一举击溃,反卷着逃入山路,把后续的战兵也全部冲散。”福泽谕楠点了点头道,“但山县昌景和武田殿下毕竟隔着几十里的山路,没办法及时沟通,出现配合的失误也在所难免。现在,我们还没走到设乐原,武田殿下的计划就已经暴露了。我们只要及时返回,就可以不做那被啄木鸟吃掉的虫子了。”
“明白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雨秋平弄懂了此刻的局面后,从刚才最初得知设乐原被袭击的惊慌失措中镇定了下来,“大膳大夫到底也是棋差一招。”随后,他扭过头,对着德川家的使者吩咐道,“和德川少主说,一切都是我的失误,非常抱歉。雨秋军这就返回吉田城坚守,不会去增援了。让德川少主想办法脱身吧,山路狭窄,逃亡应该不是问题。德川家在此役中因为我的失误所蒙受的一切损失,我深表歉意,之后都会补偿的。”
“红叶殿下这是哪里话。”德川家的使者此刻已经深明利害,“我们三河武士,又岂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必定奋战到底,为殿下争取时间!告辞!”
在辨明了战局后,雨秋平立刻下令全军掉头,退回三日。原本作为后卫的常磐备
再次成为先锋,鸣镝备、细柳备、骑兵连紧跟其后,最后面的就是队伍的辅兵。雨秋平还下令让走在最后的辅兵破坏官道,把山道旁的树木全部砍倒,倒在官道上。这样,等到雨秋军撤到三日后,整条设乐原到三日的官道就会有10里难以通过的道路。要想修复至少也要花上半天,以断绝武田家从山路南下追击的可能性。
为了提防三日路口赤备可能的袭击,雨秋平亲自赶到福岛安成率领的常磐备身边。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等到常磐备从山路中冲出,赶到三日时,赤备队早已经不知所踪。而原本在两侧高地、山丘上控制视野的武田家忍者也都撤离了。
“果真是如此,啄木鸟计划,这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雨秋平苦笑则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们12000大军被600赤备吓得杯弓蛇影,跑了一路,估计要成为全日本的笑料了。”
“但是赤备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在辅兵撤退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可就完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颓废和丧气甩出去,开始制定计划。他先是派人登上几个高地,望附近,并没有发现赤备的踪迹。而他试图通过马蹄印来辨别赤备的动向,发现东边的官道上有着非常密集的马蹄印,但南边的官道也有一些。很有可能是山县昌景为了避免雨秋平追踪他,特意从两条路上都走过,留下马蹄印来迷惑雨秋平。
“赤备的位置必须搞清楚,否则对我们的辅兵就是极大的隐患。”雨秋平在亲自观察了马蹄印后,判断山县昌景大概率是从东边退走了。不过一向谨慎的他,也不敢忽略南边,决定派出一支小部队去南边图个保险。
“安成,你率领常磐备的第二连,第三连,前去东边井伊谷的方向侦查;胜政,你带着你的第一连去南边吉美的方向侦查。如果遇见赤备就寻找阵地就地防守,我会马上前来支援。你们800和400步兵,谁都打不过600赤备的。”雨秋平下达命令后,福岛安成就带着水原子经、蜂须贺小六准备向东边走,吉岗胜政则准备向南边走。可是雨秋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把他们叫了回来。
“算了,让子经率领第二连去南边吧,安成你带着胜政和小六的连去东边。”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更改了部署。福岛安成、吉岗胜政、水原子经和蜂须贺小六 四人愣了一下后,便明白了雨秋平的用心。由于雨秋殇此时正在水原子经军中,雨秋平不想把他派往危险的地方因为根据雨秋殇的性格,肯定不肯待在安全的阵后的。因此,雨秋平才更改了计划,把雨秋殇所在的第二连派去没什么危险、大概率只是图个保险的南边。而把吉岗胜政、蜂须贺小六的两个连派向了大概率遭遇赤备的东边。
“遵命。”四人都明白雨秋平舔犊情深,没有多说什么,齐齐向雨秋平行了一个军礼后就率部离开。
第五百一十三章 啄木(3)
在常磐备分兵离开后不久,查理的鸣镝备从山谷里走出,抵达了三日。雨秋平立刻让查理率军急行军向西离开,作为先头部队进驻吉田城,保证吉田城的安全。按照雨秋平的计划,就是先让常磐备断后掩护,以免赤备突袭。而鸣镝备则先一步进城,随后让最后出山的细柳备掩护着辅兵,一起撤向吉田城。
直到现在,滨松城那边的十几缕狼烟仍然没有熄灭,还在各说各的发出数不清的信号。这也就意味着滨松城还在战斗,北条家应该还没有控制全城,不需要担心北条家也加入到追击雨秋平队伍中,那么雨秋平的部署就没有问题。只要全军安全抵达了吉田城,武田信玄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因为他的大半粮草辎重估计都被出城的德川家康给烧了,没办法在境外待太久了。
午时二刻,三日到吉美的官道。雨秋殇正十分紧张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有板有眼地跟着队伍整齐地行军,同时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就要面临如此严酷的考验对手是天下第一兵法家武田信玄和天下最强甲州军。而雨秋军不仅在兵力上处于劣势,更是在战略上一败涂地,被连续算计。因此,雨秋殇心中的那根弦一直在紧绷着。紧跟在他身旁的森田恶翔看出了雨秋殇的紧张,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雨秋殇愣了一下,看到森田恶翔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少主不必紧张,我们这一路还是比较安全的。”水原子经察觉到了身后森田恶翔的动作,转过身来,就看到了一脸紧张的雨秋殇,“如果殿下判断不错的话,赤备应该是撤向东边井伊谷的方向了。我们这里往南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多谢水原大人,但是大人不必以我为虑,还请一切以指挥为重。”雨秋殇到底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成熟,深明大体地低声道。
“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少主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水原子经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把少主交到我手里,是信任我,我也一定要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从三日南下前往吉美,会经过一个夹在三日平原和吉美平原之间的三日町小盆地。这个盆地北面、西面、南面都是山,东面则紧贴着滨名湖。其实这个盆地的地势并不比三日和吉美低,只是因为周围忽然高起的一圈小山丘把它围住了。这个盆地不大,长宽大约都只有两、三里地的样子。
盆地的北边是版筑山,它和滨名湖之间有着大约200米的间距,这200米的平原开口是这个盆地的北入口,也是三日到吉美官道所经过的地方。水原子经的排就是从这个平原入口处进入了三日町盆地。先经过了米川,随后路过了神明神社和一个名叫三日町下尾奈的渔村,这渔村紧贴着滨名湖。再之后,他们则渡过了西神田川。西神田川是横穿整个三日町盆地的重要河流,它发源于盆地西边的富士见山,先汇合了南边的怀山川,又汇合了北边的北山川。三川合流后一路向东流入滨名湖,又在入湖前汇合了从西南向东北流的柿田川。而在北山川、西神田川、怀山川三支河流汇合的三叉戟处,则是盆地最富饶的地方。在北山川和西神田川之间,有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玉洞寺。而在怀山川和西神田川汇合之处的南岸,则是盆地最大的村落三日町上尾奈。在这个村庄的东边和南边,都有一大片茂密的山地树林,军队根本无法通行。而东边的树林,则紧贴着西神田川,没有留下从北边迂回进入的空隙。想进入村庄,要么是从东南两个树林之间的高地旁的小路
进村,要么就是从怀山川和南边树林的间隙里进村。
不过水原子经并没有前去三日町上尾奈,只是派出探马侦查那里的情况。他自己则率领着他的连,在渡过了西神田川后,沿着柿田川一路向着西南行军,不一会就到了盆地南边的山脉。和盆地北边的版筑山不同,盆地的南边的山脉直接将富士见山和滨名湖连接在一起,没有留下间隙处。因此,官道就直接翻过了南边山脉最狭窄、平坦的一段山丘。水原子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着部下开始顺着官道登山。
等他爬到这座山丘的最高处时,来自南方的阳光忽然有些晃眼,让水原子经着实愣了一下。等他定睛一看,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不仅是他,跟在他身后的雨秋殇和森田恶翔在登上山脉顶部时,也全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互相看了几眼,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是那样惊愕。嘴巴大大地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山脉以南的官道上,在这条从三日通往吉美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满是打着武田菱靠旗的军队。他们正如同一支巨大的远古巨兽,快速地沿着官道北上,直奔三日而来!
“全军止步。”水原子经立刻做了一个全军止步的动作,随后把森田恶翔和雨秋殇都是一把从山丘顶拉了下来。
“大人,该怎么办?”雨秋殇此刻不免有些惊慌,“为什么武田家全军会在这里?会在南边?之前不是说,武田军都在北边的设乐原吗?我们中计了吗?”
“我不清楚,现在也没时间让我们想清楚了。”水原子经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因为殿下已经把大军全撤回三日平原了,还把山路全给破坏了,我们已经来不及再次进山了!而现在武田军主力离三日不过十几里,但除了鸣镝备外,其他部队距离吉田城也太远了,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否则在路上就会被武田家抹平这十几里的差距而追上,在骑兵的衔尾追击下全军覆没!”
“只能一战了。”雨秋殇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水原大人,此刻我们该怎么办!”
“守住这里,守住这个山丘。”水原子经面色一狠,脸上的刀疤也瞬间狰狞起来,“必须守住这里!”
“你疯了吗,这位大人?”森田恶翔见状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瞪着水原子经,“你要用400战兵挡住武田家8000战兵?”
“我们必须挡住,不然就是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雨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水原子经斩钉截铁地沉声道,“我们在战略上已经一败涂地了,被迫要用4000战兵和8000战兵野战了。如果是在三日的平原上对决,武田家的骑兵可以把我们完全击垮,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水原子经边说边转过身去,用手指向身后的三日町盆地,“但如果我们把战场选在这块盆地,这里水网密布、地形狭窄,还有树林和村庄做依托,骑兵不容易发挥,我们的步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把武田军放过去,不能让武田家安然闯过这块盆地,抵达三日的平原上和我们开战!”
“可是殿下的主力离这盆地还有十里,而武田军已经近在眼前。殿下即使现在赶过来,等他赶到的时候,武田军早就通过这块盆地了。”森田恶翔摇了摇头,低声反驳道:“水原大人,你现实点。”
“所以我们要在这个山丘上把武田军挡在盆地南边!不让他们通过盆地!挡住一个时辰,坚持到殿下的援军进入盆地为止!”水原子经再次
沉声道:“只要遏制住了视野高点,武田家就看不到我们身后的盆地是什么样的,他们会怀疑雨秋家是否埋伏在此,就不敢全军压上。我们能拖一会就是一会,拖到殿下的大军来到盆地为止!这样,殿下就可以在这盆地里列阵和武田家开战,而不是等武田军通过了这个盆地,在三日平原上开战了!我们如果顶不住,雨秋家上上下下就是在平原上全军覆灭的命运了!”
“你疯了。”森田恶翔惨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办不到。”
“我们必须要顶住!”水原子经同样摇了摇头,沉声呵斥道:“森田大人,您虽然是少主的护卫,但是军衔只是上尉。而我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中校连长,请你服从命令!”
“行,这随你,水原大人要率部自杀我也管不着。但是在下的任务是保护少主,你自杀可以,把少主给我带回去!”
午时三刻,三日。
“你说什么!”这几天来,雨秋平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被惊得手足无措了。不过这一次,绝对是他最惊慌的时刻。因为他只觉得大脑嗡得一下炸开了,瞬间天旋地转,让他竟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不真实。“武田军全军都在南边?已经到十几里外了?”
“是的殿下,水原大人请殿下立刻派出援军!”那个传令兵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为什么会在南边?为什么?为什么?”雨秋平大脑里一片空白,正努力地理清思路。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楚,耳旁一直环绕着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片刻后,他脑内仿佛忽然灵光一现,瞬间明白了战局是怎么演进的。
“谕楠说得没错…武田军全军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就从山路上熬夜赶到设乐原。”雨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音调也变了样,肩头的红叶披肩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前去设乐原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三郎他看到的那冈部元信的几千人。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和那些旗帜都是虚张声势的疑兵…而武田家的主力,昨天晚上不是熬夜北上进入山区,而是趁夜南下,从滨名湖南边绕了一个大圈,走南线出现在了我们的南边吉美的方向。难怪武田信玄那么小心翼翼地控制情报,就是害怕自己大军的动向被我们发现。”
那支狡猾的啄木鸟,从正面敲击了一次树干,把虫子赶向了另一边。在虫子意识到问题不对的时候,又在树干的另一面又敲了一下,让虫子以为他看穿了啄木鸟的计划。而当虫子大摇大摆地回到最初的起点时,啄木鸟则扑腾着翅膀,一下子扑了过来。
“败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中的自信和自尊轰然倒塌,忽然惨笑了两声,“完全被戏弄与鼓掌之中,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自己能算计大膳大夫的错觉啊?”
此时此刻,雨秋军已经面临着最坏的境地他们无处可逃,武田军和他们的距离之近,已经让他们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而进山的退路却被雨秋平自己毁了。也就是说,无处可逃的雨秋军只得在平原上和武田家直接开战。雨秋军兵力只有一半,骑兵更是只有武田军的十分之一,雨秋平的指挥水平也比武田信玄低几个档次。在平原上合战,已经是死路一条。一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击溃,没有几个人能在武田家骑兵的追击下逃出生天。雨秋军上上下下12000人,都将在这里全军覆灭。
一切的计划,被武田信玄全部看穿,像只虫子一样被狼狈地赶入绝境。一切的挣扎,仿佛都不过是啄木鸟眼里,舞台上的猴戏一样。
绝境。
第五百一十四章 啄木(4)
“水原大人请殿下立刻率军进入盆地,盆地里水网密布,有村庄、树林作依托,地形复杂,可以有效限制武田军骑兵发挥!如果让武田军顺利通过了盆地,抵达了三日平原,那我们就真的无法和武田骑兵抗衡了!只有在盆地里开战才有胜算!”传令兵再次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请子经一定顶住,援军马上就到。”雨秋平匆忙点了点头道。他现在手上,只有刚刚从山谷里出来的细柳备,鸣镝备和常磐备的另外两个连之前分别被他派向了西边和东边,而骑兵连还在山路上。
“让汤普森和安成立刻掉头,全部返回三日,随后南下进入盆地。”雨秋平快速地下达命令道,“细柳备跟我上,我们立刻南下支援。”
“谕楠,三日的留守就交给你了。”雨秋平又对福泽谕楠低声嘱咐道,“等到鸣镝备、常磐备、骑兵连抵达后,立刻把他们派往三日町盆地。然后等辅兵出山后,就让他们在三日安营扎寨,就地等待命令。”
“是。”福泽谕楠立刻领命,带着参谋部紧急开始制定新的计划。
“龙子,你带着几个人,立刻去通报冈崎城、半兵卫,然后是身在近畿的主公,说远江惨败,德川殿下已经全军溃败,雨秋军也朝不保夕。”雨秋平再次向身旁的龙子嘱咐道,“快去吧。”
“为什么?”没想到,一向对雨秋平的指令毫不怀疑的龙子,这次却直接开口质疑道,“为什么殿下要赶我走?”
雨秋平的心思被看穿,面色不由得一紧。他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不知道自己能否幸存。而他心里一直对龙子十分愧疚,不想让她留在这里陪他送死,所以想想把她派去传令,让她能躲过一劫,好好活下去。
雨秋平的犹豫让龙子看出了端倪,泪水一下子涌出她的眼眶,“殿下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吗?所以不想让龙子陪着您了吗?”一想到雨秋平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龙子的哭腔一下子就漏了出来,“龙子不走,要死也陪殿下一起死!殿下不要离开我!”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雨秋平只觉得心下一软,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却辜负了她。雨秋平不禁伸出手来,做了那个好久没做过的动作揉了揉龙子的头发。
龙子一愣,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了阴影里。
“那殇儿呢?”雨秋平忍住心里的悲伤,再次向传令兵低声询问道,“子经把殇儿派回来了吗?”
“请殿下赎罪,”传令兵闻言神色一紧,十分自责地低声道:“水原大人和森田大人坚决让少主撤退,可是少主拒不离开。”
午时四刻,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山丘。
在水原子经的指挥下,所有的足轻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山坡的北侧,没有一个人露头。水原子经自己则摘掉了头盔,从一个岩石旁边探出脑袋,观察着武田军的动向,以免自己头
上醒目的纸红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随着武田军越来越近,他的心也逐渐提上了嗓子眼,十分不安地看了一眼雨秋殇森田恶翔还在劝他,他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开。
“少主,武田军马上就到了,已经在旦夕之间。”水原子经再次悄悄地俯身走到了雨秋殇身边,对他沉声道,“算是在下求您了好吗,少主快撤吧!少主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下如何对得起殿下?”
“水原大人,不必再说了,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雨秋殇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对着水原子经、也对着所有常磐备第二连的足轻们说道:“我此时此刻不是雨秋家的少主,我的军衔只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一个普通的列兵足轻,并不值得任何优待。”
“可是…”水原子经还想再劝,却被雨秋殇摆了摆手,沉声喝止道,“如果水原大人真当我是少主,那就服从我的命令。”
“刚才水原大人也说了,此刻我们肩头扛着重担。如果我们挡不住武田军,雨秋军就会被迫在三日的平原上和武田军交战了,我们全军上下就几乎是死路一条。我们在这里的战斗,不仅是为了我们而战,还是为了我们的同袍而战,更是为了我们雨秋家全军上下12000人的性命而战,是为了雨秋家的生死存亡而战!我们挡得住武田军,全军就有机会活下来,挡不住,全军都要死。”雨秋殇面色凝重,低声叙述着沉重的事实。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难道大人还想把一个宝贵的足轻给送到后面去吗?大人连传令兵都舍不得派,又怎么舍得浪费一个战斗力呢?”雨秋殇在一连串反问后顿了顿,自己也不由得诧异起来,一向沉默寡言的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多话。不过,随着这些话被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发慌的音调逐渐稳定,心中的意志逐渐坚定,神色也变得决然。
他面向第二连的400战兵,掷地有声地道:“我没有诸位的战斗经验,没有水原大人的指挥水平,也没有森田大人的武勇。我雨秋殇有的,只是一条性命和一把刀罢了。”雨秋殇边说边缓缓地抽刀出鞘,随手割断了将刀鞘绑在身上的带子,把刀鞘随手甩了出去。“诸位都在这里为雨秋家舍生忘死,我身为雨秋家的少主,又岂可逃避?”
“今天就赌上性命,与诸位一同奋战!人在阵地在,人亡阵地亡!”
田沈先生,水原大人,这一次,我不再是胡乱地豁上性命了。我是为了雨秋家,为了自己作为雨秋家少主应尽的责任,为了身为武士的荣耀,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虽死无悔。
与此同时,就在山丘的另一边,武田家的军队正快速推进。好巧不巧,打头阵的也正是武田家的少主,武田胜赖率领的1000战兵和2000辅兵。他们一路昼夜兼程赶来,全军还没有披甲列阵。按照原计划,他们会在经过了前方的三日町盆地后完成披甲列阵,随后进攻三日平原上正仓皇逃往吉田城的雨秋军。
“少主,要派人去前面的盆地侦查吗?”跟在武田胜赖身侧的侍卫低声道。
“之前不是去过人了吗,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武田胜赖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那个侍卫似乎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不由得让武田胜赖有些不快,沉声驳斥道:“现在雨秋家的忍者说不定已经在四处侦查了,我们现在派人去探路岂不是打草惊蛇?为了避免我们的忍者被发现而使得计划败露,父亲连埋伏在三日周围的忍者都撤回了,又怎么可以在现在派人去侦查?”
“那万一盆地里有人,我们这些没有披甲的部队,岂不是白白挨揍?”那个侍卫依旧不依不饶,却没有注意到武田胜赖的脸色正越变越差。
也难怪,这个侍卫是武田信玄小姓的儿子,最近才提拔上来侍奉武田胜赖,对这位新主子的性格不是很了解。要知道,武田胜赖虽然是武田家的继承人,但却曾经作为第四子被过继给诹访家。后来是因为武田信玄的继承人长子武田义信因为政治 斗争被处死,而武田信玄的二子是盲人,三子早逝,才轮到武田胜赖回来继承。而由于过继出去的孩子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家督之位,武田信玄只得拥立武田胜赖的嫡子武田信胜作为下任家督,而让武田胜赖在武田信胜元服之前作为一个过渡人。
这样立不住脚的身份,让武田胜赖成为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十分在意自己的权威,很担心周围的人因为他的身份原因而不服他。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即使他在骏河、相模屡立战功,成为了军中勇将,家中有些重臣还是和他不对付。因此,每当有人质疑武田胜赖的决定时,武田胜赖都会非常恼怒,尤其是在战场上。
“老子打了这么久的仗了,需要你来教吗?”武田胜赖生气地空甩了一下马鞭,在那个侍卫的耳旁打了个响,把他吓了一大跳。“这盆地根本不可能有人!就算有,除非他们就趴在那个山坡后面!”武田胜赖边骂边用马鞭指向身前不远处前锋部队即将翻越的那个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山坡,“否则我们只要退下来披甲就可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巧的是,武田胜赖话音刚落,就之间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山坡上,忽然站起了大约一百五十个铁炮手。前排蹲下,后排把铁炮从前排的身上探出。还没等正在上坡的武田军反应过来,一百五十个铁炮手就在水原子经的指挥下齐齐摁下扳机。齐射的轰鸣声和随之腾起的硝烟,顿时让前排武田军的行动为之一滞。紧接着,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遭遇铁炮齐射,走在最前面的武田军瞬间倒下去二十几个人。
“搞什么东西?”武田胜赖在片刻的惊愕后立刻反应过来雨秋军在这里有埋伏了。本来他还想立刻下令退后重整,可是身旁侍卫那略带苦笑的神色在他看来却是**裸的嘲讽。他恼怒异常,狠狠地把马鞭往地上一摔,抽刀出鞘的同时高喊道:“不用披甲!拿着武器上,把那帮铁炮手都结果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啄木(5)
武田胜赖手下的1000战兵,都是武田信玄直辖的战兵,战斗力极高,是武田军军中翘楚,也是因此才会被武田信玄选为先锋。
他们在听到武田胜赖下令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发起冲锋,向着山坡顶的常磐备铁炮手冲去。那150铁炮手见状立刻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250个全副武装的铁甲长枪兵。他们快速从北坡登上坡顶,再越过坡顶走向南坡,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势。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则将长枪从第一排的肩膀上探出。
冲在最前线的几个武田军领头武士见状微微一皱眉,意识到仰攻这样精锐的长枪阵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他们回身望了一眼旗号,却发现武田胜赖并没有更改命令。这些甲州武士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士,自然不会临阵畏缩。他们咬了咬牙,就率领着部下一起冲了上去。他们死死地盯着常磐备在日光照射下那雪亮的枪尖几乎纹丝不动。不过他们明白,在他们冲到这些枪尖身前时,那两百多把长枪就会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出。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只觉得心跳的声音也越来与强烈,这是他们在战场上体会过无数次的生死一线间的感觉。是生是死,都看下一刻的反应了。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带的头,冲锋的武田军们也纷纷大吼出声,来给自己壮胆。武田军的大吼声惊天动地,以致于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振。
“突刺!”
随着一声洪亮的汉语口令响起,之前还一动不动的常磐备长枪兵,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整齐地向身前的武田军刺出。虽然那时孤零零的汉语口令几乎在喊出的同时就被淹没在武田军的大吼声中,但是随之刺出的长枪,却在瞬间让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几个武田军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也就在此刻,侥幸躲过长枪突刺的武田军猛地冲向常磐备的阵地,手持武士刀、打刀向那些不利于近战的长枪兵发动猛攻。
武田军如此勇猛的突进和战术执行力让常磐备一时间有些混乱,第一排有十几个长枪兵在瞬间被砍倒,第二排的长枪兵匆忙应付,勉强挡住了这一次的突袭。跟在后排的武田军眼看前方局势大好,立刻也向着常磐备的阵地扑去。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退向北坡的常磐备铁炮手再次登上了坡顶,站在己方长枪兵的身后,利用山坡高度差腾出的射击角度,齐齐地向山坡下跟进的武田军再次进行了一轮齐射。
“糟糕!大意了!”此刻正在一线与常磐备拼杀的一个武田军武士意识到大事不妙。
铁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它和弓箭不一样,只能平射,不能抛射。因此,在近身战开始时,铁炮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因为他不能越过己方足轻的头顶射击。然而,这一次战场却爆发在坡地上,山坡的倾斜角给了铁炮足轻不断开火的机会而铁炮齐射带来的杀伤力,要比弓箭抛射强太多了。
果然,这一轮齐射又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还导致了武田家阵型的小脱节。第二波人没能及时跟上,导致好不容易冲入长枪阵的第一波武田军士兵被接二连三地击倒。
“这阵中怎么混着两个不用长枪的人…该死…”领头的最后一个武田军武士倒下时,心里不甘地抱怨了这样一句。常磐备的长枪后排混杂着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两个人的武士刀法都相当了得,合力解决了四五个武田军的锐士。
“少主,还请冷静!”此刻,不仅是那个新来的侍卫,连跟随武田胜赖许久的副将也坐不住了,“无论如何,还请让兄弟们披甲后再战,这样伤亡太大了!”
“切。”武田胜赖脸上挂不住,但是也知道此刻不能再一意孤行下去,只得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非常愤怒地低声骂道,“让那帮废物都撤下来吧,通知全军披甲!”
“什么?有抵抗?”跟在武田信玄身侧的武田信丰诧异地发现远处的山坡上居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难道…我们的计划?”
“哦?”武田信玄闻言眯了眯眼睛,支撑着从马背上微微直起身子,望向了远处的山坡,“那是…雨秋军常磐备的旗号,既然……咳咳咳…”话还未说完,武田信玄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主公,身体要紧啊!”跟在武田信玄身侧的小姓匆忙从两边凑了过来,扶住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紧张。
“美浓,你怎么看?”武田信玄没有直接下判断,而是问了问身侧跟随的马场信春。他的备队就在武田家本队的后方,因此本人也就待在武田信玄的本阵了。
“他们身后的盆地必定有人。”马场信春冷哼了一声,“而且现在还没有部署完成,因此才派人守住山坡来控制视野,以防我们窥探他们的阵型。”
“我倒是认为恰恰相反,盆地里根本没人。”武田信玄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罢了。兵凶战危,除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都不会凭借猜测来决定全军上下的生死的。”
“等少主他拿下了那个山头,居高临下地看一眼盆地,一切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武田信丰倒是没有太着急,“反正那个山头最多也就400战兵,很快的事情。”
“不要大意。”武田信玄闻言摇了摇头,“下令全军披甲吧。辅兵退到官道两侧,让战兵跟上去。”
“主公?”武田信丰闻言一愣,“我们原本预计是过了盆地才披甲的啊?现在就披甲的话,不仅要耽误时间,而且足轻们的体力也…”
“相信我的判断吧。”武田信玄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让大家披甲吧。”
与此同时,盆地南端的山坡。
常磐备摆好了阵势,前三排是长枪兵,铁炮兵则分两排站在坡顶。这样的防御阵势,充分利用了居高临下的山坡地势,让武田胜赖一时间感到有些棘手。而跟在他身后的高坂昌信、内藤昌丰的部队已经在披甲,不久后就会顺着官道继续前进。如果武田胜赖在官道上犹豫太久,就会耽误到整个行军计划。因此,武田胜赖没有多做犹豫,再次率军压上。
这一次,常磐备没有了突袭的优势。武田家的弓箭手和铁炮手在山坡下方列好阵势后,就开始和常磐备对射。
“哼,愚蠢的阵型,只想占据地利,却把长枪兵排在了铁炮手前面。”武田胜赖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眼光望着常磐备阵中一副武士模样的水原子经,“这样对射的时候,我的弓箭手、铁炮手打得就是你的长枪兵。你的那些长枪兵,干站着挨打却不能还手,给铁炮手当肉盾,不一会就要士气崩溃了!这点常识都没有吗?我射几轮,你的人就要崩了。”
武田家1000战兵里有着将近300的远程兵,而常磐备中铁炮手的数量只有其一半。而铁炮手居高临下的优势,也被距离的劣势抵消了因为武田军的远程兵只需要打站在前面的长枪兵就可以了。
第一轮对射后,武田军的远程兵就被打死了二十几人。然而,由于常磐备站的队形比较密集,即使弓箭对常磐备的盔甲没有太大伤害,但是被射中没有盔甲保护的腿部和面部也受不了,更何况武田胜赖手上还有几十把铁炮。一轮齐射,常磐备的长枪兵也倒下去了二十几人。
“哼。”武田胜赖看到不错的交换比后微笑了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向水原子经,“看你怎么办?”
水原子经看到身前的二十几个兄弟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觉得心下一沉。在刚才的那次对战里,常磐备第二连已经倒下了不少人,伤亡比瞬间就超过了一成。然而,他明白,作为连长,他此刻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沉声给出了命令:“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话音刚出口,第一排二十几个缺口后的常磐备足轻就条件反射般地挺枪向前迈了一步,毫不动摇地再次站直。这已经是他们在训练时无数次操练过的动作,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而第三排的足轻,则大踏步地向前,补上了第二排的缺口。
“再给我打!”武田胜赖看到常磐备的阵型并没有动摇后,就再次下令齐射。而常磐备的铁炮手,也立刻齐射还以颜色。铁炮轰鸣和弓箭离弦声响起后,武田家的远程兵再次倒下了二十几人,而常磐备的长枪兵,也同样倒下了二十几人。这一次,还有几个人因为摔倒在同伴的尸体上,就这样直接一路滚下了山坡,血迹在黄沙上拖了一路,直到滚到武田家阵前才停下来。
水原子经看着,只觉得心下又挨了一记重锤。刚才滚下去的,有一个就是他十分看好的一个部下。本来这次打
完仗,他就想向福岛安成推荐他来当排长的。可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部下,一瞬间就倒了下去。
不过,他同样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沉声下令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常磐备第二连的士兵们依旧没有丝毫犹豫,大踏步地补上前面的空缺。不过水原子经注意到,有几列已经只剩下一排的足轻了,后面两排都已经空空荡荡。
水原子经明白武田胜赖在干什么,他想把长枪兵的士气消耗殆尽。军队不是不能忍受伤亡,如果是在旗鼓相当的拼杀中伤亡数字逐渐上升,有的军队甚至能把此转化为高昂的士气。然而,这样干站着不能还手,不停地被敌人射击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样的感觉,就仿佛在刑场被处死那样,毫无意义地倒下。即使常磐备十分团结,即使这些长枪兵明白自己是为了保护铁炮手而牺牲,即使他们纪律严明,心里也难免会产生动摇啊!
水原子经也想让部下们退到北坡躲避射击,可是那样就会把地形拱手让出。他清楚地看到,武田家远程兵的身后,数百战兵正蓄势待发。一旦他让开了这关键的高点,他们就会一哄而上,把这山坡夺去。所以,水原子经别无选择,只得让他的部下们硬抗。
随着铁炮轰鸣声和弓箭离弦声再次响彻战场,常磐备阵中又是二十个人轰然倒下。水原子经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短短三刻钟的时间,常磐备第二连已经伤亡了将近一百人,损失接近三成,这可是多久都没有过的惨重伤亡。这些阵亡的兄弟们,并不是那些大名眼中冰冷的数字,他们都实实在在的是水原子经的兄弟!平日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训练,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些部下的家里人还会上门拜访水原子经,感谢他对自家儿子的照顾。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水原子经都能叫出名字来。可是眼下,每一次齐射,都可以看到二十几个熟悉的人就这样倒下,水原子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开了。
“第二排!补上!”水原子经努力抑制心中的悲愤,再次狠声下达命令。这一次,即使是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的动作也难免有些犹豫。因为顶上第一排,几乎就是把命交到阎王手里,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是死是活就看武田家打得准不准了。不过,常磐备这么久训练培养出来的纪律和牺牲精神还是起到了作用,没有任何一个缺口没被填上。
“好家伙。”武田胜赖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由得有些意外,“干站着挨打不还手,两百多长枪兵快倒下小一百了都还在死撑。难怪父亲对雨秋红叶的练兵之法如此看重。这兵,肯定是常磐备的精锐了吧。”
“那就再来一轮!”武田胜赖猛地大吼了一声,手下的铁炮手和弓箭手再次齐射,而常磐备的阵地后也再次腾起硝烟。硝烟散去后,只见常磐备的第一排又倒下了十七八个人。最早的第一排,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
“可恶…”水原子经此刻已经双目尽赤,青筋暴起,脸上已经愈合十余年的刀疤仿佛都要迸裂一样。就在他们脚下,已经横七八竖地倒下了一百多个常磐备的长枪兵,长枪都散落了一地。已经有好几列,三排的足轻都被打死了,再也没有能补上的人。水原子经那句“第二排,补上第一排”的命令,卡在喉咙里好半天都没能喊出来,因为这命令无益于“第二排,上前送死”。
不过,他还是不得不喊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不过这一次,部下们明显就犹豫多了。大家都明白,这是九死一生的命令。即使他们忠诚、勇敢、有纪律,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同伴死在面前,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干站着被打死,这谁受得了?常磐备伤亡此刻已超过三成,快要承受不住伤亡了。心里上的重压已经快压垮了常磐备的足轻们,除了三个人补到了第一排外,其他的位置都没有被立刻补上。
水原子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居然涌起了一股绝望。武田家如果再射一两轮,第二连就会因为士气瓦解而崩溃。可是如果让出坡顶让武田军通过,整个雨秋家就都完了,他只能硬顶下去。
就在众人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小身影,却忽然从第三排的位置越列而出,径直补入了第一排最中央的地方。
第五百一十六章 啄木(6)
“少主?”“少主!”“少主你去干嘛?”
当雨秋殇出现在队伍第一排的正中央时,所有人都几乎惊呼出声。
因为雨秋殇站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在那里,已经前后倒下了三个人,基本上每一轮射击都会射到那里。
“少主!您快回去!”站在雨秋殇身旁的一个足轻不顾危险,想用手去拖拽雨秋殇的胳膊把他拉回去,却一把抓了空那是空荡荡的右手。而森田恶翔此刻则挤到了雨秋殇身后,想把雨秋殇给拖回去。水原子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要自己冲上去把雨秋殇给拉回来。
“你们都别动我!”雨秋殇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吼,一下子镇住了周围的人。包括森田恶翔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见过他们这平易近人、沉默寡言的少主发过这么大的火。
“所有人都在为了雨秋家舍生忘死地奋战,我身为雨秋家的少主,又岂可作壁上观?”雨秋殇毫不动摇地沉声道,“那么多将士的命就这样没了,我的命有那么娇贵吗?我不也是常磐备的一员吗!”
众人还想再劝之时,武田家的阵地上再次响起了松弦声和轰鸣声。水原子经吓得几乎叫了出来,连下令常磐备铁炮手还击的命令都忘了。幸好常磐备的三个铁炮排长也是身经百战,自行下令反击。
等待硝烟散去,水原子经只觉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雨秋殇所站的位置。当看到那个位置的那个略显瘦小的身影还屹立在那里没有倒下时,水原子经只觉得整个人脱力一般,险些摔倒过去。
“谢天谢地!”水原子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快到仿佛要从具足里蹦出来。他二话不说,立刻就向前挤去,想把雨秋殇给拽回来。然而,还没等他走到第二排的位置,雨秋殇忽然清了清嗓子,沉声大吼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水原子经闻言一愣,已经探出去的手也僵在了空中。他忽然从雨秋殇的身上,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力量。
刚才还因为承受不住伤亡而犹豫不敢上前的常磐备足轻,在雨秋殇以身犯险的英勇表现的鼓舞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动摇。第二排、第三排的足轻,二话不说就响应了雨秋殇的号召,大踏步地向前补去。
铁炮再次轰鸣,利箭再次离弦。而站在最危险之处的雨秋殇,即使满脸冷汗,却仿佛沐浴在清晨的海风中那样轻松,丝毫没有动摇退缩。然而,他仿佛有着天神庇佑一般,再次于齐射中活了下来。
“第二排,补上第一排!”雨秋殇没有半点犹豫,再次厉声喊出了这道命令。这一次,整个常磐备的长枪兵都沸腾了。即使战线愈发单薄,即使伤亡愈发惨重,可是常磐备的士气却因为雨秋殇的身先士卒而愈发高昂。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少主如此英勇,又岂有人甘于落后?第二排、第三排的足轻,甚至互相争抢着向着前排补去。
水原子经在那一瞬间,眼眶忽然湿润了。探出去的手,缓缓举起,紧握成拳。因为他意识到了,他那察觉
到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那种不畏生死、凝聚人心,让一群将死的绝望之人再次爆发出高昂意志的感染力他只在雨秋平身上看到过。那是十几年前的知立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唤醒了一群颓丧的奴隶们。
那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仿佛再次在耳畔回荡。
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眼前雨秋殇的影像也有些虚幻了。一瞬间,水原子经竟然觉得站在自己身前的身影不是雨秋殇,而是雨秋平。
“殿下…少主乃是天纵奇才。有朝一日,必定不下于您!”
“娘的!”武田胜赖此刻已经气急败坏,十分恼怒地狠狠地跺了一脚。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山坡上的常磐备,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此刻再次恢复了高昂的士气。明明已经伤亡超过四成,他不明白这支部队是怎么办到的!
这样耗下去,先崩溃的将是他武田家的弓箭手、铁炮手。因为他们不断地在齐射里被消耗,可是雨秋家的铁炮手却被保护在身后。而雨秋家的铁炮手显然很有技巧,重点攻击武田家的铁炮手。随着铁炮手的数量逐渐减少,单靠弓箭已经很难给盔甲精良的常磐备造成什么伤害。每一次齐射,武田军都会倒下二十几个人,可是常磐备的伤亡却越来越少。上一次齐射,倒下的常磐备足轻甚至还不到十人。
“第二排!补上第一排!”奇迹般毫发无伤顶过四轮齐射的雨秋殇再次高喊,他身后的足轻们则用一声整齐的“是”来回应少主的呼唤。他们顶过来了,自己的伤亡越来越少,而武田军的伤亡却是有增无减。随着武田军弓箭手的伤亡逐渐超过两成,逼近三成,已经有弓箭手无法忍耐下去,因为士气低落而悄悄后退了。
“少主,高坂殿下所部已经完成披甲,向您请求下一步指示。”就在武田胜赖骑虎难下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高坂昌信派来了使者。虽然使者的言辞非常委婉,但是武田胜赖还是听得出高坂昌信话语中催促和不满的意思。他看了眼身前已经士气低迷的远程兵,气恼地抽出马鞭,就在弓兵侍大将的脖子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留下一道血痕。侍大将不敢顶嘴,只好跪下请罪。武田胜赖没有理他,直接高声下令道:“没用的胆小鬼们,滚到官道两边去!其他人拔刀,跟我上!”
武田胜赖用十分暴力的方式,直接让远程兵不管建制地退到了官道两侧,而让四百多步兵足轻在一百多骑马武士的带领下,向着山坡上的常磐备冲去!
看到武田家的远程兵最终认输撤退后,常磐备的阵地里响起一阵欢呼。水原子经在下令铁炮手完成最后一次齐射后,立刻就让铁炮手补入步兵阵线。一部分人捡起阵亡同袍的长枪,另一部分人则手持短刀跟在阵中,掩护自己的长枪兵。
虽然还是有几个人试图把雨秋殇从第一排拉回来,但是雨秋殇仍然不为所动。深受雨秋殇鼓舞的常磐备第二连足轻们于是不再劝阻,而是一个个斗志昂扬地低吼了一声,准备迎击汹涌而来的武田军。
此刻,他
们已经抵抗了五刻钟,离一个时辰的目标只剩下三刻钟了。此时此刻,想必雨秋平正率领着主力飞速赶来吧。
“四郎还没有搞定吗?”武田信玄望着北坡未曾停下的战斗,用稍微有些意外的口气低声询问道。
“山坡上的那支常磐备队部队,总数不过400人,可是死伤四成仍不溃散。”武田胜赖派来的传令兵十分内疚地低声道,“少主决策失误,低估了那只备队,以至于耽搁了时间,还请主公责罚。”
“无妨,我也低估了他们,不是四郎的问题。”武田信玄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四郎既然已经正视了他们,就快些将其击溃吧。时间很紧。”
“是,主公!”传令兵向武田信玄行了一礼后,就立刻赶回去通报了。
未时初刻,在三日町盆地的南端,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迹部盛冈是武田信玄的旗本武士,因此也被派来辅佐武田胜赖,在军中担任侍大将的职位。他今年已经将近40,跟随武田信玄南征北战数十年,见过了无数大场面和天下强军。然而,他不得不为眼前的那支红叶兵而赞叹不已。因为无论是北条氏康、今川义元、长野业正还是上杉谦信的部下,他从未见到如此顽强的军队。
按理说,这支部队的250长枪兵此刻已经折损过半,为何枪阵的威力比起几刻钟前第一次冲阵时,却是有增无减?迹部盛冈不知道,那些补上来担任临时长枪手的铁炮手,都是曾经的功勋老兵。在雨秋军中,只有表现勇猛的长枪手,才会被选来训练铁炮。相反,阵中原本的长枪兵,却有许多都是缺乏经验的新兵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红叶林和长枪林,迹部盛冈第一次对自己的马术感到不自信。作为一个需要引领足轻冲锋的骑马武士,他已经不止一次踏马冲进敌阵,杀开一个缺口为步兵开路。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长枪阵只不过在日本,长枪兵一直不是一个强力的兵种。因为长枪造价最为便宜,往往都是那些临时召集来的贫穷、瘦弱的农民所使用的。武士从来都是用刀剑,而那些稍微有些勇力的足轻,也往往会给自己佩打刀和砍刀,以期建立功勋。因为在战场上,一旦陷入混战,笨拙的长枪只能当棍子用,根本不是刀剑的对手。而由于使用长枪的足轻,往往都是那些临时召集来的、训练不精的杂兵,也不可能结成密集枪阵,靠着彼此配合来使得对手无法近身。
因此,当面对长枪阵时,有经验的武士就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当成杂兵部队。即使长枪很克制骑兵,但是在面对骑兵冲阵时,那些纪律涣散的杂兵往往会互相躲闪,被骑兵一举冲破。
不过,雨秋军显然是个异类。红叶兵是迹部盛冈见过的训练最有素、纪律最严明的部队,可是用的却是杂兵才用的长枪,实在很迷惑进攻者。他的几个武士同僚刚才就率领这十几骑直冲阵地而去,却被密集的长枪直接给捅成了骰子。即使他们巨大的冲击力撞散了一下常磐备的阵型,那些红叶兵也会立刻补上原位。
第五百一十七章 啄木(7)
看到这样的惨状,迹部盛冈可不敢孟浪地冲上去了。他望着那雪亮的长枪在上坡的地形上,仰攻密集的长枪阵,无益于自寻死路。迹部盛冈试图向武田胜赖请求迂回从长枪阵的两侧绕过去,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击溃他们。不过,一想到武田胜赖刚才那要吃人一样的黑脸,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马吧,用步战摧垮他们。”他向着身侧的几个侍从下令道。武田胜赖军中的武士,或先或后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跳下了马引领着足轻步战冲锋。他们都是武田信玄的直辖部队,即使是最普通的足轻都上过好几次战场,经历过长时间的训练,再加上装备精良,在白刃战里几乎毫无敌手。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碰到了硬茬。常磐备的枪阵往往在他们进攻开始前就会进行一次齐刺,给武田军带来不小伤亡的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打散了武田军的阵型。而当武田军冲入长枪的攻击盲区,展开近身混战时,那些藏在阵中的短刀手和第二排的长枪也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迹部盛冈此刻,就正和一个少年纠缠着。那个少年使得一手诡异的左手剑,剑法一招一式都让人惊叹,一看就是有名师指导。迹部盛冈打着打着,忽然发现面前的少年似乎没有右手右臂的袖子空荡荡的。难道这是雨秋家的独臂长子雨秋殇吗?怎么会亲临一线?迹部盛冈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也就是这片刻的分心,让迹部盛冈付出了代价。那个独臂少年一个横劈,砍中了他的大腿,让迹部盛冈被迫连退了好几步。少年并没有追出来,而是继续谨守自己的位置。在他身侧,还有一个武艺十分高超的青年,不停地在援护他。这两个拿刀的武士,使得这一块的阵线几乎无法突破。
不过,其他位置的雨秋军,面对的麻烦就要大上许多。毕竟那些手持短刀的铁炮手,刀法比不过武田军的锐士,在近身战的时候难免落入下风。不停的有雨秋军的长枪手在乱战里被砍倒,但是后面一排的人总会立刻补上,维持战线的完整,倒下一个,补上一个,倒下一个,补上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水原子经看着周围的部下们一个一个倒下,只觉得心如刀绞,仿佛心间的血已流干。就在昨天,他还有四百个平日里一起喝酒吹牛、同吃一锅饭的好兄弟。转眼间,一多半就已经天人永隔。
按照雨秋军的传统,每次军队凯旋归来时,领军者都要去慰问阵亡将士的家属。水原子经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每一次家属撕心裂肺的哀嚎都让水原子经难过地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才好。以前最多的一次,他的连里有六十多个人阵亡。慰问家属那几天,水原子经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满脑子里都是家属的哭声和眼泪。
而现在…在他周围已经横七八竖地倒下了两百多个部下。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家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他的命令,他的决定,把这么多人害死在这个山坡上。他是
凶手,是那么多家庭,那么多老弱妇孺的仇人。他依稀记得,那些部下的老父母、妻子每每在逢年过节来拜托自己,恳求自己照顾好他们的儿子、丈夫。
我当时都一一答应过的。
我现在哪里对得起他们?
水原子经的情绪已经彻底爆炸,在又一个部下倒下后,他大踏步地自己补到了第一排。他不去想,也不敢去想之后该如何去料理这么多部下的后事。他巴不得自己就在这里阵亡,一死了之,和这些光荣的部下们一起战死,再也不用去思考那些烦心的事情,也算是给家属们一个交代。
水原子经不知道,在常磐备第二连里,类似他这样情绪崩溃的比比皆是。看这那么多好友兄弟死在自己身边,又看到少主不惧生死地奋战在一线,常磐备第二连所有士兵都已经忘却了生命,只想在这里一死了之。
“少主在搞什么?”眼看时间逐渐推移,武田胜赖迟迟还是没能拿下那个山坡,等在官道上的内藤昌丰不由得有些着急。他的部队都已经披甲完成好久了,可是由于官道没能打通,被迫就等在这里,耽误的时间约莫快有一个时辰了。“那可是1000武田家的直辖部队啊,哪怕三倍于此的敌人都不在话下,怎么会迟迟拿不下400人把守的一个山头?”内藤昌丰越说越是感到奇怪,把部队交给副将后,自己亲率侍卫策马来到前阵,望战局。
他不看可好,一看着实吃了一惊。内藤昌丰似乎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特意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山坡顶端。
“刚才少主的情报是说,遇到400战兵是吗?”内藤昌丰确认般地向身旁的几个侍卫问道。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后,内藤昌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坡顶,最多也就只剩下120人还站着了…”内藤昌丰喃喃自语地说出了这句话,却仿佛还是不相信一般,粗略地又点了一下,发现确实只剩下120人。而那120人,踏着同伴的尸体,握着沾满同伴鲜血的武器,依旧大呼酣战,竟然渐渐地把武田军给压制着打了回去。
“甲州军被称为天下强军,因其死伤三成尤能进退自如…”内藤昌丰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眼前的惨烈战场都已经消逝,留在眼中的只剩那高高飘扬的红叶旗。“而这队红叶兵,阵亡七成仍死战不退…九郎判官之后,世间真的还有如此强兵吗?”
“快去通知主公吧,我觉得情况不对,这支部队绝不是偶然派来南方侦查的。”内藤昌丰摇了摇头,把自己从憧憬中拉了回来,斩钉截铁地沉声道,“这支部队,肯定是雨秋红叶的旗本队,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战力?雨秋红叶又岂会把旗本队派出侦察?”
未时四刻,武田家先锋武田胜赖所部无法忍受伤亡,被常磐备第二连击溃。羞愧难当的武田胜赖甚至想要自尽,被手下的侍卫给拦了下来,带着溃兵狼狈地撤离官道。截止此时
,武田军8000战兵已经被常磐备第二连400战兵堵在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官道上,整整一个时辰。而武田胜赖先锋的1000武田家精锐,更是直接被第二连400战兵击溃。
“好强,这就是雨秋红叶的旗本队吗?”武田信玄坐在马上,微微直起身子,用五味杂陈的目光望着那支在坡顶欢呼的红叶兵,“治部啊,难怪你对他如此看重。区区两年,就将此子从庶民提拔为重臣,还将爱女许配。今日一见,他的练兵之法,配得上你的知遇之恩。”
“没有时间耽搁了,立刻进入盆地。”武田信玄本想先拿下坡顶来打通官道,随后控制高处的视野,在看清盆地内的虚实后再进军,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凭借自己的猜测进行指挥,“我猜这支红叶军在虚张声势,山坡后根本没人。传令,让高坂昌信、内藤昌丰所部离开官道。高坂昌信从山坡左侧,内藤昌丰从山坡右侧,从两边迂回而过。”武田信玄随后顿了顿,再次下令道,“让穴山信君、小山田信茂引军沿着官道进发,直驱山坡。”
看到武田军分兵包抄而来,水原子经意识到他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一旦高坂昌信、内藤昌丰的部队从两侧的山上翻过去,他们的后路就会受到威胁。武田家似乎不再忌惮山坡后可能存在的伏兵,而是打算在缺乏情报的情况下大胆地全军压上如果雨秋家在山坡后真的有伏兵,贸然分兵进军的武田军就会吃到苦头可是他们没有。
就在这时,阵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兴奋的欢呼。水原子经扭头看去,发现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和细柳备的柳条旗,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盆地内,正在渡过西神田川。刚才的战斗太过激烈,以至于第二连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有闲暇扭头去看,都不知道雨秋平的部队已经前进到这里了。他们早已人人带伤,奋战不已,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就在这时,雨秋平派出的传令兵-森可隆赶到了山坡。森可隆跃马登上山坡时,立刻就看到了眼前的惨状第二连阵亡接近七成,几乎人人带伤。于是他原本都准备喊出口的命令一下子被忍住了,立刻四处寻找雨秋殇的身影。终于,他发现了满脸是血,具足上有着好几个划痕和一个窟窿的雨秋殇。后者正被森田恶翔搀扶着,看到森可隆后,还勉强地用单手行了个礼。
看到雨秋殇没有出事后,森可隆才心下大定,向他们传达雨秋平的命令道:“水原大人辛苦了!殿下和全军上下都会感谢第二连的奋战!现在,殿下让第二连立刻向东北沿着柿田川西岸撤退,从三日町上尾奈东南两片树林的间隙空档撤入三日町上尾奈修整!”
“是!”水原子经挺直身板,不顾身上数处伤口,朝着森可隆行了一个笔直的军礼,“第二连不辱使命!请向殿下复命!”
“大人还请放心,殿下说,剩下的就交给主力吧。第二连拼死争取来的的战场地利,雨秋军一定会守住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啄木(8)
未时五刻,常磐备第二连从山坡上撤离。由于没有能力搬运遗体,水原子经只得草草取下所有人头盔顶的纸红叶后,就下令撤退。
而此时,雨秋平则一路急行军而来,率领细柳备渡过了西神田川。为了走最近的路,他们是贴着滨名湖走直线行军的。因此,在渡过西神田川时,被柿田川和西神田川交会的三叉河口分成了两股部队。柿田川西岸是雨秋平的本部和细柳备第一连,柿田川东岸是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和御前崎仲秀的旗帜。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一左一右,翻过了南边的山脉,两军都是各自有1000战兵左右。翻过山脉后,他们立刻紧追着撤退的常磐备第二连而来。雨秋平在察觉到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的动向后,拒绝了御前崎仲秀要求把细柳备合兵一处再南下的要求,而是立刻下令细柳备分成两部径直南下,接应水原子经。
细柳备的第二连和第三连,贴着柿田川东岸南下。而细柳备第一连,则贴着柿田川的西岸南下。雨秋平自己则把指挥部暂时设立在了柿田川西岸三日町上尾奈东南两片树林之间的那个高地上,也是整个三日町平原内最重要的高地。它既遏制住了从东南边两片树林的缝隙间进入三日町上尾奈的路口,又俯瞰柿田川和西神田川,同时拥有最好的视野。
细柳备的第一连被雨秋平部署在这座高地之前,在放过了常磐备第二连后准备迎击高坂昌信所部。而细柳备的第二连和第三连则由御前崎仲秀指挥,在柿田川东岸对上了内藤昌丰的部队。
在西岸,雨秋平要靠着400战兵抵挡高坂昌信的1000战兵,压力很大。在东岸,御前崎仲秀用800战兵抵挡内藤昌丰的1000战兵的压力倒是小一点。不过由于柿田川流域水网密布,还有许多滩涂和沼泽地,再加上周围就是树林、山地,武田军的骑兵无法发挥。
而雨秋平则下令细柳备的铁炮手隔着河岸交叉进行火力支援。由于铁炮平直的射击弧度,它无法越过己方战兵去攻击敌方。但是,由于细柳备现在分成两支,一支在柿田川西边,一支在柿田川东边。因此,位于东边战兵身后的铁炮手可以打斜线,隔着柿田川瞄准西岸的高坂昌信所部。而位于西岸的铁炮兵则可以投桃报李,隔着柿田川射击内藤昌丰所部的侧翼。两支部队形成交叉火力,彼此掩护这就是雨秋平为什么要让部队分兵的原因了。
“很棘手。”内藤昌丰被铁炮接连不断的射击弄得不厌其烦。其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斜线射击,角度很小,一次齐射可能也就打死甚至不到五个人,但是这却让前线的部下总是分心,以至于战线迟迟不能取得突破。
“那支旗本队真是碍事!”内藤昌丰越想越气,不由得狠狠地骂了一声道,“把我们大军给挡上了一个时辰,不得不在这鬼屎一样的狭窄地形开战。若是在三日的平原上开打,不消一个时辰,就把雨秋红叶打成德川家康。”
未时七刻,穴山信君和小山田信茂两部各500人也越过了山脉,进入了三日町盆地。而武田信玄本人,也率领马众登上了山脉,开始指挥。在武田信玄的命令下,两部都向着西北而去,直插怀山川与三日町上尾奈村落南边的那片树林之间的豁口,打算从那个豁口进入三日町上尾奈。如果三日町上尾奈被占据,整个细柳备的侧翼就将被暴露。而在三日町上尾奈的村落里,此刻仅剩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常磐备第二连,根本无力抵抗。
幸运的是,几乎就在同时,常磐备的剩下两个连和骑兵连也在福岛安成、穴山信实的率领下及时赶到。他们本来都已经在三日以东的官道上选好了阻击阵地,准备迎接武田赤备的到来,却被忽然通知武田军主力尽在南线,因此急匆匆地赶回。在雨秋平的指挥下,三个连快速从西神田川上的桥梁渡河,赶往三日町上尾奈。
由于树林与河流的遮蔽,再加上视野制高点那个高地被控制在雨秋平手上,武田军并没有及时发现赶来的常磐备和骑兵连。他们只想着赶紧赶路,把三日町上尾奈给拿下。
“快点快点!”一马当先的穴山信君催动着部下朝着树林和怀山川的缝隙处杀去,他甚至都等不及部下,想要亲自率领骑兵先冲入村落里。因为武田信玄再三吩咐,三日町上尾奈这个村落十分重要,和它东南的高地一样,是本次战役的要冲。两者取其一,雨秋军必败。现在高地已经被雨秋平遏制住,那么三日町上尾奈就是必争之处了。
树林和怀山川之间的道路并不宽,不足以容纳1000武田军同时通过。穴山信君于是让小山田信茂先等在他的身后,让他率部抢先进军。他带着侍卫们一马当先,率先绕过树林,一片宁静的村落顿时映入眼帘。街道上到处都是打翻的东西,看来这些居民们机灵得很,发现要打仗了就纷纷躲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穴山信君喘口气,从村落的另一边,就浩浩荡荡地开来了将近800的战兵。看旗号是山旗和刚才那400死战不退的战兵一样的旗号。
穴山信君也算是一员骁将,在以往跟随武田信玄的战斗里也总是一往无前,可是这一次他却顿时心下一凉。因为他的部队肯定没有武田胜赖的直辖部队那样精锐,人数还比对方少。而且对面还已经在开阔地展开了阵型,而他的人却还有一半挤在树林和怀山川之间。如果这800人是和刚才那400人一样的精锐的话,他这里必败无疑。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两军刚打一个照面,他的部队就被枪阵给震慑住了。穴山信君立刻率领骑兵脱离步兵阵地,试图从滩涂地快速迂回进入开阔地带,袭击常磐备的侧后。然而,雨秋军的骑兵连也在穴山信实的率领下及时赶到。
“呦,穴山家的旗号啊!”前田庆次在看到武田军的旗号后就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穴山信实的肩膀道,“大人,搞不好是你的本家啊!”
“什么本家
?”穴山信实瞄了一眼对面,发现武田家的骑兵还不到200,又看看了一眼自己的400骑兵,轻蔑地一笑,“我才是本家!打不过我的都是分家!”
“兄弟们,上!”穴山信实挥手一招呼,雨秋军的骑兵队就向着穴山信君的骑兵冲去。穴山信君虽然也以骑兵闻名,但是在滩涂地上和敌方铁炮手附近,与两倍于己的骑兵缠斗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无奈之下,穴山信君只得被迫退却。穴山军连第二只脚还没踏入三日町上尾奈,就被常磐备给赶了出去。
“就地反击吧!让我们追出去!”前田庆次斗志高昂地高呼道,同时把目光投向常磐备的方向。福岛安成正指挥着部队有条不紊地追击着穴山信君,同时示意骑兵连黏住穴山军,不让后者轻易撤退。
然而,还没等常磐备开始追击,穴山信实却忽然发现了什么就在南边不远处,大量的武田军正拥挤在怀山川边,试图从河水不深的地方涉水渡河!
原本跟在穴山信君身后的小山田信茂所部在攻势受阻后,被武田信玄要求做出了大胆的举动横渡怀山川,从怀山川的东岸渡到西岸。
“快!好机会!”穴山信实顿时双眼发光。小山田信茂此刻有一半的战兵都在水里渡河,完全没有战斗力,后面的一半也队形散乱。如果此时此刻能冲过去,打小山田信茂一个半渡而击,就能将这支部队直接击溃在河边!然而,穴山信君也同样深明利害,把他的骑兵调了过来,不停地骚扰影响雨秋军骑兵的行动。滩涂地上马跑不快,再加上雨秋军骑兵的素质的确不如武田军骑兵,难以形成突破。在穴山信君的极力掩护下,小山田信茂还是成功渡河。
“这下坏了。”一路追到岸边,却只能目送小山田信茂离开的穴山信实气恼不已。随着小山田信茂渡过了怀山川,整个怀山川西岸就都是武田军的天下了。雨秋军如果想要仿效武田军横渡,就会立刻遭到小山田信茂所部来自西岸的半渡而击。换句话说,雨秋军已经失去了进攻小山田信茂的机会。如果小山田信茂沿着怀山川西岸一路北上,越过西神田川和北山川,就会威胁到雨秋军的后路了。
“胜政,拜托你立刻北渡西神田川,一定要抢在小山田信茂所部北上渡过西神田川前完成!”福岛安成见状立刻应变,要求吉岗胜政带着他的连渡河到西神田川和北山川之间的那块陆地上,以阻止小山田信茂迂回后路的计划。
随着雨秋军也被迫分兵,三日町上尾奈西线的战线暂时平静下来。穴山信君在后退一段后完成重整,和常磐备蜂须贺小六的连在怀山川与树林之间的狭窄过道打了起来。而吉岗胜政则及时北渡成功,抢在小山田信茂渡河前控制住了西神田川上的重要渡口。忌惮于吉岗胜政所部的150把铁炮,小山田信茂并不敢强行渡河,双方在玉洞寺一带对峙起来。而雨秋平为了保证手上能有一支可以及时机动的预备队,则将骑兵连调回到了他的手边。
第五百一十九章 啄木(9)
把视线拉回柿田川战场。
虽然雨秋平布置的交叉火力给武田军带来了相当麻烦,可是敌人毕竟是武田四名臣之二的两位名将,应付起来不在话下。渐渐的,高坂昌信已经压制住了细柳备第一连,正把战线逐步向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所在推去。
就在雨秋军陷入麻烦之时,柿田川东岸的御前崎仲秀却等来了重要的客人。他们长途跋涉,终于渡过了西神田川,赶到了前线阵地。
“你们可算来了!”御前崎仲秀亲自离开阵地,跑到后方迎接那几十个人。
“用几匹马拖着这两个大家伙行军可费了不少事情。”千手尾成歉意地朝着御前崎仲秀一笑,随后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常磐备和细柳备的炮组,向御前崎大人报道!鸣镝备的炮组离得很远,炮车也坏了,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但是鸣镝备的步兵已经在三日和我们的辅兵大营汇合了,福泽大人马上就安排他们过来支援。”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手尾成和直江成元丸率领的两个炮组和他们的两门宝贝三磅炮。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开打吧,西岸的景家要顶不住了。”御前崎仲秀亲自跳下马,帮着炮组一起把火炮推到附近的一处小高坡上,炮组的工作人员立刻开始挖掘修筑简易的炮台。“先打对岸的高坂昌信!”
“大人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花了殿下那么多银子操练的本领,自然不会让殿下和大人失望。”千手尾成边说边跪在了火炮旁边,伸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放在眼前,闭上左眼开始利用三角函数观测高坂昌信所部的距离。
片刻后,炮组的成员向千手尾成汇报道,“千手大人,装填完毕了!”
“290米。”(米、分米、厘米是雨秋平为了炮兵而专门引入的距离单位,用丈尺寸实在是不习惯,他还打算在炮兵实验成功后进一步把国际单位制推广到全军)千手尾成闻言停止了观测,试探性地吐出了一个数据,和身旁同样正在观测的直江成元丸对视了一眼,彼此认同地点了点头。
得到命令后,炮手立刻开始快速地旋转摇柄,根据装药量和距离调整炮口的倾斜角。这样的公式,他们已经背诵得滚瓜烂熟。类似的试射,也进行过了无数次,早已成为脑内机械般的记忆。调整完毕后,站在两门三磅炮后的炮手都把火把举了起来,向千手尾成示意。
“甲斐的乡巴佬们,尝尝咱们带来的南蛮礼物吧。”千手尾成坏笑了一声,把手高高举起。片刻后,使劲地将手臂甩下,同时厉声吼道:
“开炮!”
“砰!”
正在前线奋战的雨秋、武田两军,只听到战场东面接连两声震天的响声。大家都是一惊,但是细柳备很快冷静下来他们认出了这是己方炮兵开火的声音。
而武田军,则瞬间都懵了。对于生长在甲斐穷山僻壤里的他们来说,连铁炮都是这几年才逐渐接受的新奇事物,看到铁炮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指指点点一番,更别提这火炮了。
“这是什么?莫非是大筒?”即使是高坂昌信等高级武士,自己也从未亲眼见过火炮,只是听闻有传言说过。那是一个有庙里撞的钟一样大小的,黑黝黝的超大铁炮,会发射出无比巨大的弹丸,比蹴鞠还要大。被这个弹丸砸中的人,不仅会被当场砸死,连魂魄都会被砸出窍,成为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这辈子也无法安息。
还没等武田军从剧烈的轰
鸣声中缓过来,就看到两个黝黑的铁球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从柿田川东岸的一处山丘上腾起,在天空划过高高的弧线,直直地砸向高坂昌信的部队。高坂昌信军中一个普通的足轻大将,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忘记了拼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飞过来的炮弹。他看着那铁球仿佛撕破了蓝天一般,以极高的速度冲上最高点,随后向着这边落下。
他脑中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被这个东西砸到,会怎么样呢?
然而,还没等他有那么片刻闲暇去思考这个问题,眼前那个飞落的铁球的半径就骤然变大,大到几乎遮蔽了太阳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颗铁球是砸向自己的。
“啊!”
惨叫声在武田军军中响起,有三个倒霉的足轻和武士被炮弹直接砸死。由于雨秋平并没有先进的科技,他的炮弹只是实心铁球罢了,无法带来爆炸杀伤,仅仅停留于撞击伤害。两个滚烫的铁球在砸死了三个人后落地,随后再次高高弹起,巨大的冲力又把两个人给撞翻在地。这之后,铁球才逐渐减速,在不停躲避的人群中弹跳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两门三磅炮仅仅一轮射击,就带来了三死两伤的战绩,还把高坂昌信所部的阵型给弄得一团糟。
“这就是大筒吗?”高坂昌信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慌乱的队伍,一边下令武士弹压部队,安抚士气,一边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了火炮发射的位置,“到底长什么样子?”
“来不及了,在大筒再次开火前,赶紧把阵地冲下来!”高坂昌信预感到了这种新式兵器会给部队带来怎样的恐慌。那些迷信、老实巴交的足轻们,搞不好会把这种未知的兵器当成天神的制裁,因而会严重动摇士气。当年铁炮刚出现时,就带来了这样的后果。
然而,雨秋军火炮的射速就和他们的铁炮一样出色。仅仅一分钟,那两门火炮就再次开火,又给高坂昌信阵中带来了两人的伤亡。
丁次是高坂昌信军中的一个足轻头,平日里靠着自己膘肥体壮和那大如牛的力气,倒是立下了不少战功。就和他那憨厚的体型一样,丁次就是一个傻乎乎的胖子。信佛,孝顺,对朋友义气,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他人有点傻,稍微复杂点的话和新奇点的事物他都一概不理解,但是大家也都爱和他相处。
此刻,面对着打雷一般的轰鸣声和毫不讲理就落下来砸死人的铁球,平日里一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丁次却慌了神。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啊!”丁次踉踉跄跄地从一个停下不动的铁球边上跑开刚才那个铁球差一点点就砸到了他的身上。要不是他躲得快,他就会和刚才还站在他身边此刻已经躺在血泊里的那个足轻一样了。
“轰的一声就响了,然后这球就从天上掉下来。”丁次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老天爷啊,这是您在惩罚我们吗?”
“人一下子就没了…”丁次身旁的一个足轻同样有些颤抖地望着死在地上的同袍他的脑袋已经被砸开了花,脑浆流了一地,连喊声都没发出来就死了。他怯生生地蹲了下来,伸手想去够那个刚刚落在地面上的铁球,却被丁次一把拉住。
“你疯了吗,那玩意碰不得啊!碰不得啊!要死人的!”丁次对着他那冒失的同伴狂吼道,“你怎么敢碰那玩意!”
就在丁次还打算继续吼的时候,
东边再次响起了炮声。这个平日里胆大如牛的胖子,此刻已经吓得抱头蹲了下来,向神佛祈祷不要打中自己。
丁次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高坂昌信军中有不少人都发生了动摇。即使武士们已经努力弹压安抚部队,告知大家那都只不过是大一号的铁炮罢了,但是混乱还是难以平静。军心一乱,他们对细柳备第一连的进攻也就缓和下来,让雨秋平稳住了阵脚。
一时间,整个盆地内各条战线上的武田军都被雨秋军利用复杂的地形给挡住了,难以取得突破。而雨秋平接到福泽谕楠的消息,说8000辅兵已经都在三日安顿下来,德川信康在设乐原战场也逐渐稳住了局面,没有被冈部元信的别动队击溃。而查理率领的鸣镝备,也已经返回了三日,正在飞速南下支援。雨秋平觉得,只要查理的鸣镝备一到,局面就真的稳定下来了。一切都多亏水原子经和常磐备第二连拼死拖延的时间,让雨秋军能够进入到这水网、溪流、树林、丘陵密布的复杂狭窄地形,从而制约了武田军骑兵的灵活机动。如果合战真的在三日爆发,那手上只有细柳备的雨秋平就会被瞬间击溃。而在平原上,分散开来的常磐备和鸣镝备也都不是对手,估计会被骑兵迅速包夹解决吧。
申时二刻,武田信玄的本队2000战兵和马场信房的1000战兵登上了盆地南端的山坡,随之一同出现的,则是那面高高飘扬的风林火山马印。
风林火山大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仅仅是他的出现就极大鼓舞了武田军的士气。各个战场上战斗的武田军,在看到了这面马印后,纷纷兴奋地欢呼狂吼起来,攻势也随之变得猛烈。雨秋平忽然有些感慨或许对于武田军来说,武田信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家督那么简单的了。作为一个带领着武田家从贫穷混乱的甲斐山区走出,一路开疆拓土、取得无数胜利和荣耀、把武田家带上最高峰的领袖,他在武田军士兵的心目中,已经近似于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一个信仰。仅仅是他出现在那里,仅仅是代表他的马印出现在那里,就可以给武田军足轻带来必胜的信念。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知立,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打出之时,不仅是今川军饱受鼓舞,甚至连敌对的织田家都心惊胆战。一面旗帜所带来的神奇效果,可能就是一位杰出领袖能产生的巨大影响的缩影吧。
雨秋平有些自嘲地一笑,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枫鸟马印。
“什么时候我的马印,也能像家督殿下、大膳大夫的马印那样让己方信心百倍,让敌方闻风丧胆呢?”
雨秋平再次缓缓地垂下头,望向一里外武田信玄的那面迎风招展的风林火山大旗。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他喃喃自语着,心中的无奈一时间竟压过了敌意,“甲州流四如兵法,天下第一啊。这样的人,真是可以战胜的吗?”
一阵南风吹来。随风送来的,是雨秋军士兵奋力的拼杀声和铿锵有力的口号。随风而逝的,则是雨秋平心中的无力感。
是啊,我没有大膳大夫那样的军略,没办法把敌人戏弄于鼓掌之中。在战略上,我已经一败涂地。可是再好的战略,也要由战术来执行,不是吗?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什么的,我通通不会。
我就只会一招
不动如山。
“雨秋兵法,绝对防御!”
第五百二十章 啄木(10)
“时间不多了。”武田信玄望了一眼逐渐向西边滑落的太阳,用手中的采配轻轻地敲击着掌心,“被拖入这盆地里作战,实非我之所愿啊。”
“不过结局都一样,只不过耽误些时间罢了。”武田信玄摇了摇头,微微扫了几眼盆地里的战局,就缓缓地伸直手臂,用采配指向了几百米外雨秋平枫鸟马印所在的高地,“这盘棋,棋筋就是那个高地。美浓,去把那高地给我拿下来。”
“是,主公。”马场信春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去,“那就打吧。”
“等下。”武田信玄沉吟了片刻后,却叫住了马场信春。
“主公还有何事?”马场信春扭过头,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低声问道。
武田信玄早已习惯了马场信春的直来直去和无礼,并没有多计较,只是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吩咐道,“信丰,你从我的直辖里带500人西进。沿着信茂之前渡河的路渡过怀山川,去西神田川上游找个地方,在麻袋里装满泥土,准备堵塞西神田川。西神田川在和北山川、怀山川会和前,河道都很窄,堵塞并不是难事。等到正面战场攻击取得成功,雨秋红叶开始移动本阵的时候,你就开始堵塞河道。待水流变浅后,和信茂一起渡河夹击玉洞寺。”
“主公不是要打那个高地吗?”武田信丰闻言愣了一下,“为何要让在下往西北走。”
“佯攻罢了,牵制一部分雨秋红叶的兵力。”武田信玄微微颔首,算是给武田信丰解释,又像是说给马场信春听,“美浓,我再把我的本部里拨出500人给你,你用1500战兵去配合源助攻山。”
“在下和高坂殿下的1000人加在一起,一共2500人打400人?”马场信春闻言微微有些不满,“主公在小瞧在下和高坂殿下吗?”
“不,这是看得起雨秋红叶。”武田信玄闻言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视野,但他的援军估计快到了。抢不下这个高地,天黑前就无法结束战斗。别轻敌,那雨秋红叶防守的本事相当了得。”
“在下会让主公收回那句表扬的。”马场信春用有些挖苦地语气低声告退,惹得武田信玄哈哈大笑了几声。
申时三刻,武田信丰率领500余人直奔西路怀山川一线而去。雨秋平顿时警惕起来,开始观察这支部队的动向。鸣镝备此刻已经赶到了西神田川北岸,马上就可以前往雨秋平马印所在的高地了。
“是佯攻吗?还是作为先锋,想在侧翼的玉洞寺一带打开突破口?”雨秋平的目光在武田信丰的这支部队和山坡上风林火山马印下那2500战兵之间来回切换,“要派人去盯防这支部队吗?”
雨秋平把目光再次投向了西侧,守住三日町上尾奈的入口处的是常磐备第三连,有福岛安成亲自督阵。而驻守侧后的玉洞寺的则是吉岗胜政,那个脑子容易发热的家伙。
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担忧。吉岗胜政有着极强的进攻天赋,因而特别喜欢进攻,进行决策的时候也往往侵略性很强。即使是防守,他也总想靠着突袭和反击来完成当年他和查理就因为如何防守的战略分歧大吵一架,险些葬送了一个连的部队。让他守着侧翼,雨秋平始终有些不放心。
如果在玉洞寺的指挥官是小川佑东或者水原子经那个类型的,雨秋平就不会不放心了吧。400雨秋军战兵据险而守,即使是小山田信茂和武田信丰加起来的1000战兵仓促间也拿不下。可是眼下留守的是吉岗胜政,雨秋平还真的怕他一个不理智的进攻葬送好局。
“把鸣镝备第二连,也就是小川佑东的连给调过去,和胜政一起坚守玉洞寺一线。”雨秋平向旗手发出指令,把鸣镝备里资历最老、军衔最高、和吉岗胜政关系最好的小川佑东给派了过去,“告诉他们,紧守阵地,不要浪战。”如果派过去的是新显成亮或者原长赖的连,雨秋平还真怕他们劝不住吉岗胜政,被吉岗胜政带着一起进攻了。因为吉岗胜政此刻是上校连长,而新显成亮和原长赖都只是少校连长。在没有建制隶属的情况下(比如福岛安成-水原子经这样的直接上下级关系),军衔低的人是要服从军衔高的人的指挥的。
“让汤普森带着鸣镝备剩下两个连来我的马印下。”雨秋平叹了口气,看了眼战局。由于他的战略失误,各个部队只能分批赶来,以至于自己的三个备队被拆得乱七八糟,指挥系统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几乎就在鸣镝备赶到高地的同时,武田军那2500战兵突然动了。武田信玄在自己手边留下了1000战兵的预备队,剩下的1500战兵,则由马场信春带领着,直扑柿田川西岸的那个高地雨秋平马印所在。
“来了,果然是仰攻。”雨秋平有些气恼地一拍大腿,“让佑东立刻回来,同时传令给胜政,命令他坚守玉洞寺,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兵反击!不准离开玉洞寺一步!”
由于少了一个连,雨秋平在高地的布防不由得有些捉襟见肘。他一方面挥舞旗帜,通知千手尾成的炮兵转而炮击马场信春所部,阻碍他们的行军速度。另一方面,则让新显成亮和原长赖的两个连立刻进入阵地,和细柳备第一连北景家的连一字排开,守在山地的坡上。
两门三磅炮的炮击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马场信春所部的进军速度,给了新显成亮和原长赖进入阵地列好阵势的时间,但是却减轻了高坂昌信的压力。被骚扰了好久的他们一发现针对他们的炮击停止了,立刻开始猛攻眼前的细柳备第一连。
2500的武田军战兵正围攻1200的雨秋军战兵,兵力差距悬殊地超过了2:1。而马场信春、高坂昌信也不是武田胜赖那样经验不足的愣头青,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指挥水平要高过雨秋军的武士们不少,渐渐地控制住了局面。即使柿田川东岸的御前崎仲秀正竭尽全力地用铁炮和火炮进行火力支援,也于事无补。
雨秋平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在北面折返跑的小川佑东,心里暗暗为自己刚才的误判而感到气愤。如果小川佑东也在自己手边,他刚才就可以把每个连的防区划得更小一点,守得也就可以密不透风了。
不过眼下,随着武田军的逐步推进,雨秋军越来越退向了高地的上方,防线逐渐变得紧凑。不过,这也意味着两旁露出了些许空隙,如果这个空隙进一步扩大,武田军就可以从高地两侧迂回过去,把雨秋平围在高地上。为了避免武田军从两侧绕过,雨秋平把手上的400骑兵派了出去,
掩护部队的侧翼,不让武田军轻易迂回。
“再坚持一会就好了…”雨秋平望眼欲穿地看向飞速赶来的小川佑东所部,“那400人一到,就可以稳住局面了。”
然而,就在他把头扭回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位于防线中央的鸣镝备第三连忽然出现了混乱,一下子防线上就裂开了多道口子,被武田军趁机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雨秋平见状大吃一惊,率领着侍卫亲自跑上前线,拉住一个第三连的足轻询问情况,“为什么突然乱了?”
“殿下,原大人阵亡了!”那个被拉住的足轻满脸悲愤地告知了雨秋平原长赖的死讯,“原大人刚才在第二排督阵,忽然被流矢直中面门,当场殉职。加藤副连长已经接替了他的岗位继续指挥,可是一瞬间还是引起了混乱,现在怕是要难以收拾了!”
“什么?”雨秋平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痛,这还是自引马城下的惨败以来,常磐备第一次有侍大将级别的武士阵亡。原长赖,美浓豪族原赖房的儿子,打从十年前他们就开始打交道了。雨秋平一开始还把原长赖和另外几个小伙子一同绑架了起来,朝他们的父亲要赎金。后来四家小豪族归顺了雨秋平之后,原长赖、加藤光泰这些后生就加入了雨秋军,跟随雨秋平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功勋,原长赖就因功荣升少校连长。平日里喝完酒,原长赖还经常和雨秋平打趣,谈起当年被雨秋平扣在黑田城,满天索要赎金的时光,一起哈哈大笑。
转瞬间,那个年轻人已经不在人世。
不过,眼下没有机会给雨秋平感伤。原长赖的意外阵亡,使得鸣镝备第三连的防线出现了断裂。若是换作一般的军队,侍大将阵亡,军队便早已崩溃。雨秋军靠着严明的纪律和军衔接替指挥制度,才勉强坚持下来。可是对面的马场信春可不是省油的灯,发现战机后立刻亲率旗本猛攻第三连的阵地,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把雨秋军的防线给打得深深地凹了进去。
雨秋平回头看了一眼小川佑东的部队他刚刚抵达了三日町上尾奈村落,正朝着两个树林的缝隙间赶来,估计来不及了。
“都是我的失误…”雨秋平懊丧地深深扶额。就因为他刚才被武田信玄的佯动骗过,导致了宝贵的400人在高地争夺最激烈的时刻徒劳地在进行折返跑而没有参战。现在正面的战线已经无法维持,如果继续勉力支撑,一旦战线断裂,这三个连都有被包夹歼灭的风险。
“只能撤退了,要把这关键高地让出去了。”雨秋平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中默念着今川义元的教诲,“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此刻,必须要果断地舍弃这高地。”
然而,雨秋军的整个防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高地一丢,雨秋平重新设立本阵再恢复和各个部队的联络系统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而柿田川西岸高地的丢失,也标志着柿田川东岸的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将失去侧翼的掩护,有被包夹的风险。而就算雨秋平想率军退回三日町上尾奈,也会因为两个树林间的间隙太过狭窄,道路通行量差,没办法同时允许一千五百多人撤退而引发拥挤和混乱。
大膳大夫真是好手段,一次进攻就几乎瓦解我的整条防线。
第五百二十一章 啄木(11)
“差不多了。”武田信玄满意地看着高地争夺战以武田军的胜利而告终,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正被迫从高地上撤下,“整个防线被撕裂了,本阵也要转移。退入三日町上尾奈的道路狭窄,根本不足以容纳上千人一起撤退,拥挤在入口的败军将被肆意砍杀引发崩溃,柿田川东岸的部队也会被包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了。”他在心里默默分析道。
“大膳大夫肯定觉得,现在他已经赢定了吧。”雨秋平一边让旗手把他的马印撤下高地,一边让将旗发布着最后的旗语指令。“可是我虽然什么都不行,防守还是有些心得的。我就是要在这么狼狈的局面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构筑防线!”
雨秋平要求御前崎仲秀率领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立刻沿着柿田川东岸撤退,时间紧迫,为了避免被包抄,一定要撤得快。为了保证撤军速度,将两门火炮就地毁坏后遗弃,不要带着火炮撤退了。
细柳备一直沿着柿田川北撤,渡过西神田川后,进入三日町下尾奈、神明神社驻守,以西神田川为新的防线,阻止武田军渡河。
而正面高地的三个连,则退下高地。鸣镝备的两个连向西北后退,会和赶来支援的小川佑东的连,在三日町上尾奈东边、南边的两个树林间隙间建立阵地防守,遏制住武田军从东线进入三日町上尾奈的入口。而最靠近柿田川的细柳备第一连,则在骑兵连的接应下沿着柿田川且战且退,不给武田军包抄细柳备主力的机会。两军一起渡过西神田川后,由细柳备第二连接过防守阵地,骑兵连和细柳备第一连绕路从北面再次进入三日町上尾奈,作为预备队。
所有连队撤退完成后,雨秋军就会沿着三日町上尾奈村落南边的树林、东边的树林、紧贴东边树林的西神田川这三个险要之处构筑新的防线。
这就是雨秋平在一片仓促中,根据地形和局面,急中生智制定出的撤退-重整-防守计划,能否成功就只能看他的部下们的执行力到底如何了。
“殿下的旗语是让我们立刻撤退。时间紧急,耽搁不得,来不及带着火炮一起撤了,让我们把火炮就地摧毁。”御前崎仲秀看懂了雨秋平的旗语后,不由觉得一阵肉疼,“这火炮花了那么多金子银子才搞出来的啊,殿下怎么说扔就扔!不怕濑名大人打死他吗?”
“那也不能留给武田家啊。”千手尾成看着自己的那门三磅炮,虽然也是十分舍不得,但还是拿出了郭巨埋儿的气魄,让手下拿出大量火药准备直接把三磅炮炸掉。
“等下,你等下!”就在千手尾成拿着铁锹准备装药的时候,御前崎仲秀一把拉住了他,“这么多金子银子,不能就这样炸了!你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等我们把武田军击败了再挖出来!”
“挖个坑?”千手尾成闻言一愣,显然没跟上御前崎仲秀的脑回路,“埋起来?”
“快快快!”御前崎仲秀使劲推了千手尾成一把,还用脚踢了踢他手上的铁锹,“执行命令!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炮组的人员被御前崎仲秀催促着匆忙挖了两个大坑,把两门火炮推了进去,再填土填好,随后就带着弹丸和火药飞速跟着细柳备的部队撤退了。
然而,细柳备的对手内藤昌丰,可不
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他们离开。一看细柳备撤了,内藤昌丰立刻率领着部队衔尾追击而去。武田军沉闷多时的骑兵终于派上了用场,黏着雨秋军的足轻不让他们撤离。雨秋军只要一转身跑路,骑兵就冲上来砍杀。如果雨秋军停下来列阵,骑兵就远远地徘徊。反正就是不让你舒服撤离,严重拖慢了撤退的速度。
“这样可不行。”御前崎仲秀看了一眼柿田川西岸,细柳备第一连和骑兵连正在奋力抵抗追兵。有着骑兵的掩护,他们撤离并不难。可是为了保证御前崎仲秀所部不会被迂回包抄,他们也迟迟不能撤退。眼看着马场信房和高坂昌信隐隐都有了包抄雨秋平亲自指挥的骑兵连的趋势,御前崎仲秀不免有些着急。
“该怎么办…”御前崎仲秀陷入了沉思。他其实心里知道有一个办法,只是没办法狠心去下这个命令罢了派出一个小队拼死殿后,掩护大部队撤离。但是在内藤昌丰那么多骑兵的追击下,这个小队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派人去询问青木大人的看法吧,现在是他的连走在最后面,要不要派人去拼死殿后,看他的意思了。”御前崎仲秀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打发人去让青木一矩来做决定,“毕竟是他的部下,他自己想吧。”
“御前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青木一矩在接到传令兵的命令后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怒气,“他是队长,我是连长,我是他的部下,他要我做什么直接下命令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他是怀疑我青木一矩是胆小鬼,担心他下令命令我不敢执行吗?”
“青木大人息怒!”那个传令兵见状匆忙摇头道,“御前崎大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青木一矩没有回话,脸上的怒气却也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他看了一眼那个传令兵,忽然开口道,“看你面生,近畿的新兵吗?”
“是,大人。”那个传令兵被青木一矩问得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答道。
“难怪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切。”青木一矩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那帮今川家来的老人,就是看不起我。明明其他尾张、近畿的新人,都早已得到他们的认可,可唯独我一直被另眼相看。”
“不就是因为当时殿下为了迎合民心,提拔了我当排长,抢了他们今川家老人的位置吗?是,我青木一矩坦荡,承认当时自己的功勋是比不上其中一些人,可是我的能力根本不比他们差!”青木一矩越说越气,狠狠地一拍自己的刀鞘,把手都拍红了,“这么多年来我跟着殿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他们还是不肯正眼瞧我,始终觉得我是个关系户,是为了民心需要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这不?连给我直接下死命令都不肯,还让我自己考虑,不就是看不起我吗?对于武士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啊!”
“你回去吧。”青木一矩缓缓地抽刀出鞘,同时拍了拍那个传令兵的肩膀,“就和你们御前崎大人说,他们几个一直看不起的那个关系户,也是雨秋军的一员,也是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武士!他若是不信,我这就证明给他看!”
半晌后,御前崎仲秀愣愣地听完了传令兵的回报,望着青木一矩的旗帜径直从细柳备阵中脱离。带着50战兵,逆向而行,直冲内藤昌丰阵地而去
他是要以死突击,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了。
“混账东西!你比吉岗胜政那没脑子的还要没脑子!”御前崎仲秀气得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狠狠地大骂道,“就算看不起你,顶多他娘喝酒的时候不敬你酒,哪里会在战场上看不起你啊!你这个白痴!你那股二愣子忠勇,我们谁心里不清楚啊!”
“撤!”御前崎仲秀一把抹去眼中的眼泪,“不能让那傻瓜的牺牲白费!赶紧撤!等回去之后,看我不把他的坟上浇满浊酒!”
靠着青木一矩的决死突击争取的时间,细柳备得以摆脱了内藤昌丰的追击,安全地撤到了西神田川北岸。而雨秋平率领的细柳备第一连和骑兵连,也在细柳备铁炮射击的掩护下撤过了西神田川。按照之前的部署,渔村三日町下尾奈一带的防线由细柳备第三连负责,神明神社也就是雨秋平撤退经过的地方,则有细柳备第二连负责。
“正吉?”雨秋平看到细柳备第二连来负责交接防区的人居然是兼松正吉,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雨秋平刚刚问完这句话,兼松正吉发红的眼眶,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青木大人为了掩护主力撤离,牺牲了。”兼松正吉忍着眼泪向雨秋平行了个军礼,“二堂副连长身负重伤,无力指挥,按照军衔接替,由在下暂代连长指挥。”
“我知道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下又是一疼,脸上却努力不显露出悲伤。为将者过度悲伤,会动摇部下的士气。他拍了拍兼松正吉的肩膀,勉励了几句,就快速扭过头去,不让兼松正吉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
“撤,我们这就返回三日町上尾奈!”雨秋平翻身上马后,一勒马缰,就立刻率领着部下掉头离开。而此时,马场信春和高坂昌信所部正在围攻由鸣镝备三个连驻守的三日町上尾奈东入口。武田信玄那拨出去的500直辖,则一路北进到了西神田川南岸,隔着柿田川和内藤昌丰所部遥遥呼应,与西神田川北岸的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对峙。
而武田信玄的本阵,则移动到了那个高地上,也就是雨秋平之前本阵所在之处。登上高地,拥有了视野,整个盆地的战局一下子明朗起来。
武田信玄用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环顾战场。半晌后,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几声。
“父亲何故发笑?”部队崩溃后,武田胜赖就一直跟随在武田信玄左右。心头烦闷的他,看到武田信玄忽然笑了,不由得诧异地开口询问。
“不错,不错,不错…”武田信玄对着雨秋军的防线,频频颔首,嘴上也是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这么短的时间里,后退重新建立了一整条防线。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充分利用了地形。我原以为他已经全军崩溃了,却不想被他收拾残局。此子防御之功,尚在我之上啊,后生可畏。三好修理大夫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之誉,当之无愧。”
“父亲似乎很开心?”武田胜赖愣了一下,愈发不解地问道。
“棋逢对手、见招拆招的感觉,莫过于此。”武田信玄用采配敲了敲自己的手掌心,十分满意地笑道,“这才是军略的醍醐味啊。川中岛之后,好久没有此般快意了。”
“那么,再试试这招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啄木(12)
雨秋平率领着部队在西神田川北岸急匆匆西行而上,忽然察觉到西神田川的水流正逐渐变浅。正当雨秋平诧异不已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忽然从侧面斜刺过来,一下子冲到雨秋平的马前,把本多忠胜和龙子都吓了一跳。
“可算找到您了殿下!”那个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道,“殿下您的马印一直在换地方,在下找也找不到!总算是遇上了!”
雨秋平明白,这就是移动本阵带来的危害整个指挥和联络线路系统都会瘫痪一段时间。因此,在战争中本阵才不能轻易移动,若是能迫使敌方移动本阵,就是大成功。
“吉岗大人不久前发现,在西神田川上游,有大量武田军正在用沙袋、麻袋、木头等障碍物阻塞河道,西神田川水位正逐渐下降,特来向殿下汇报!”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身侧的西神田川原来水位的下降是因为这个。冬季枯水期,西神田川本来水就不多,可以水而过。雨秋平刚才率军渡过西神田川时,就是找浅滩水过去的。
雨秋军现在有三处防线都是依赖西神田川的险要而设立的,如果西神田川的水位进一步下降,那么武田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越过西神田川发动攻击,雨秋军就有全线崩溃的风险!
“既然发现了,胜政他怎么不去阻止?正在河边进行工程作业的武田军应该是活靶子啊,他派几十个铁炮手去河边隔着河射击,也不会让他们把河道给堵起来啊!”雨秋平越看越气,不由得有些埋怨地高声道,“胜政他在干什么!”
“不是殿下让吉岗大人谨守玉洞寺,不得离开一步的吗?”传令兵闻言一愣,十分不解地回望着雨秋平,“吉岗大人见殿下的命令那么死,以为玉洞寺一带有蹊跷,不敢擅离阵地。发现问题后立刻派出在下来找殿下,请求殿下给出新的命令!可是殿下的马印一直在换地方,在下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才耽误了时间。”
“抱歉,不该说你们的,是我的失误。”雨秋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十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武田信玄一环扣一环,在逼迫雨秋平移动本阵的时候,立刻发起诡异的奇袭,让雨秋平的部下拿不定主意,又联系不上雨秋平,从而扩大战果。这进攻手段着实凶狠。
“景家,你不用和我回三日町上尾奈了,你直接西进,前去玉洞寺接替胜政的防线。同时通知胜政,先派一部分部下去上游阻止那支武田别动队渡河。等到你的部队到位后,就让他把玉洞寺防线交给你,他自己去上游把那支武田军击退,同时把障碍物都清除了!”
即使北景家已经飞速赶去,即使吉岗胜政在接到命令后就立刻派人去上游阻止武田信丰渡河,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涉水而过的武田信丰在西神田川北岸站稳了脚跟,还有进一步渡过北山川、进攻白山神社的想法。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北景家转向,沿着北山川北上,进驻到白山神社,隔着北山川射击武田信丰所部。而武田信丰因为北景家的侧击,也无法进一步行动,只得隔着北山川和北景家对峙,吉岗胜政所部避免了被小山田信茂和武田信丰夹击的窘境。
而由于西神
田川水深的锐减,下游的细柳备第二连也遇到了麻烦。河对岸的500武田家直辖部队立刻水而过西神田川,向着驻守在神明神社的细柳备第二连发动进攻。细柳备第二连刚刚失去了他们的连长和副连长,只能由兼松正吉来临时指挥。索性神明神社地形复杂,再加上西神田川的河谷给武田军的行动造成了不少麻烦,兼松正吉才能勉强抵抗。
而在他的方向东边,驻守渔村三日町下尾奈的常磐备第三连的压力则小许多。因为柿田川的汇入,他们面前的河流水位依然不低,内藤昌丰没有办法在这狭窄的水网地形展开他那900多战兵,也不敢顶着150把铁炮涉水而过。御前崎仲秀于是试图从细柳备第三连调两个排,去帮助兼松正吉守备
而在三日町上尾奈的村落攻防战里,福岛安成亲自督阵的西入口稳如泰山,穴山信君拿他没什么办法。而在东入口,战况则较为激烈。查理鸣镝备的三个连剩下的1000多战兵要抵挡高坂昌信和马场信春1800多战兵的猛攻,应付起来较为吃力。但是靠着狭窄的地形,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回到三日町上尾奈的雨秋平,在村落里再次建立了本阵。他隔着鸣镝备和武田军厮杀的前线,遥遥地望着高地上的武田军本阵,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正高高飘扬。本阵里,武田信玄还有着1000旗本,那是武田军战斗力最高昂的一支部队之一。而雨秋平手上的预备队则只剩下手头的骑兵连,除此在外再也调不出任何一支部队了,所有的连队都在前线厮杀。硬说有的话,就只剩下折损超过七成、人人负伤的常磐备第二连了。
如果在开阔地形对决,武田信玄此刻只要把那1000旗本投入战斗,雨秋平的400骑兵绝对是挡不住的,因为那1000旗本里就有着近500的骑兵。索性现在地形狭窄,各条战线上基本都站满了人,红叶靠旗和武田菱靠旗交织在一起。武田信玄这1000预备队就算想投入战斗,也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战场。
雨秋平望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它已经快要坠入地平线。只要拖到入夜,武田军就只能被迫收兵了,雨秋军就得救了!
再拖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雨秋平把视线从夕阳处拉回来,再次望向武田军200米外的本阵。他仿佛能从那绘着武田菱的临时幕府里,看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武田信玄待在他的马印旁,思索着如何击溃雨秋军。
“大膳大夫,您的时间不多了。”雨秋平嘴角微微挤出了一丝自豪的微笑,“绝对防御,也不是您说破就能破的,这是雨秋军上下付出巨大伤亡,舍生忘死拼出来的防线啊。”
然而看着看着,雨秋平嘴角的微笑却忽然僵住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武田信玄的幕府本阵里,缓缓燃起了一缕狼烟。
“狼烟?这是在通知什么吗?”雨秋平看了眼狼烟,又看了眼滨松城那边依旧没有熄灭的十几缕狼烟。“这是…下达什么命令吗?”雨秋平困惑不已。因为狼烟都是用来通知距离较远、看不到旗号的部队的。而且狼烟传递的命令非常模糊,只能用以简单指挥。现在武田军和雨秋军决战的盆地,大小还不到一平方公里,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会用得到狼烟呢?
难道…
雨秋平只觉得脑内忽然闪过一道光芒,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正面战场过于焦灼紧急,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那支在战场上,从头到尾都一直没有出现的武田家王牌军队。
山县赤备…
“殿下!不好了!”站在雨秋平身旁的龙子,忽然急急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用纤细的手臂转向了北方雨秋平辅兵和粮草大营所在的三日。
雨秋平愣愣地扭头,发现他的辅兵和粮草大营内,此刻已经连续燃起三缕狼烟那是十万火急的意思。
赤备之前撤离了,不知所踪。
要么是往东撤,要么是往南撤。
南边没有赤备的踪迹,一定是往东了。
我、因为战况紧急,已经把派去东边提防赤备的两个连都调回来了。
现在赤备去而复返,从三日东边杀来,袭击了辅兵和粮草大营。
而雨秋平手上,除了那400骑兵,已经拿不出别的预备队了。
可是这400骑兵,是雨秋平最后的资本,是要用来提防武田信玄那1000旗本的,根本动不得。不然一旦正面战场出现了任何问题,雨秋平都完全没有办法应付,只能坐看部队毁灭了。
何况就算把这400骑兵派过去了,又哪里是600武田赤备的对手。
“殿下,该怎么办?”穴山信实、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几个骑兵指挥官此刻都快急哭了,纷纷赶到雨秋平的身边,等待着他的命令,“我们所有的8000辅兵和全部的粮草辎重都在三日啊!现在可怎么办!那些辅兵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应付武田赤备啊!”
“一切都是我的失误。”雨秋平面色惨白,不敢去直视部下们的眼睛。他顿了顿,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道,“我没有援军可以派。”
雨秋平的话,就仿佛一盆冷水一样,把部下们的焦急全部浇灭了。他们明白此刻的处境,这400骑兵绝对不能擅自动用,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去支援辅兵了。
“燃起狼烟,通知谕楠,放弃辎重,下令辅兵各自逃生。参谋部,带着我军重要的资料文件,立刻撤退吧。”雨秋平大踏步地走向村落的制高点,向北边望。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四处逃生的辅兵能够吸引赤备的追杀,给主力争取时间。只要拖到天黑,武田军就被迫收兵,雨秋平的战兵就还有逃生的机会。如果武田赤备仅仅是驱散了辅兵,没有恋战,而是径直南下,沿着雨秋军的来路驰援三日町盆地战场,袭击雨秋军防线的后背的话雨秋军就真的完了。
不幸的是,山县昌景作为一个征战数十年的老将,又岂会犯下“捡芝麻丢西瓜”的错误。8000手无寸铁的辅兵和雨秋军的主力战兵,哪个更值得消灭,岂不是一目了然。
不久后,雨秋军的辎重大营燃起了熊熊烈火,所有的辎重都被焚烧殆尽。
在日落前半个时辰,武田赤备的旗号出现在了北方米川一线,直奔雨秋军的后背而来。雨秋平此刻的绝望,宛若滑铁卢战场上的拿破仑。
第五百二十三章 啄木(13)
“战斗结束了。”看到赤备抵达后,武田信玄非但没有欣喜,而是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雨秋红叶已经尽力了。在战略上一败涂地时,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能在战术上做到这样,已经实属不易。”
“战斗结束了。”看到赤备抵达后,雨秋平的心情反而变得莫名地轻松了一些。之前他一直提心吊胆,期盼赤备没法及时赶来。现在希望破灭,眼前的战局已经不可收拾,他倒是轻松了。
辎重大营燃起的狼烟,随后的熊熊烈火,还有从后路出现的武田赤备,已经向整个战场上的两军说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雨秋军的大营已经不复存在,8000辅兵被击溃,所有的辎重都付之一炬。而现在,他们的后路也被武田赤备切断了。不久后,赤备队就会袭击雨秋军战线薄弱的后背,将整支军队摧毁。
各条战线上的武田军兴奋地欢呼起来,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雨秋军则各个如丧考妣,绝望的情绪在军中蔓延。雨秋军全军的崩溃,近在眼前。
“殿下,真的要去吗?”龙子望着翻身上马的雨秋平,还是有些不甘地劝说道,“您赶紧撤吧,从山路撤,带着少主撤,还来得及啊!”
“我撤了,全军怎么办?”雨秋平面如死灰,却是无比决绝地摇了摇头,“大家为了弥补我的失误奋战到现在,那么多人,那么多士兵都为了雨秋家战死了,我又岂能弃军潜逃,又岂能苟且偷生?大家不负我,我又岂能负了大家。”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雨秋平缓缓地把千鸟从刀鞘里抽出,听着千鸟出鞘时金属碰撞发出的鸟鸣声。随后,他用千鸟直直地指向了武田赤备的方向,“把赤备击垮,全军就能得救。”
是的,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如果他不去击败赤备,那赤备就可以直接南下,配合内藤昌丰,先把御前崎仲秀的细柳备前后夹击而击垮。随后一路向西,席卷雨秋家的整条防线,把雨秋家彻底击溃。
武田军有着数千人的骑兵,雨秋军如果在这里崩溃,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活着逃离追击。雨秋军上下数千武士和足轻,全部都会葬送在这里。这是一场彻底的歼灭战,足以直接打断雨秋家的脊梁骨,让雨秋家从此在历史上消失。
唯一能改变局面的,就是用雨秋平手下的这400骑兵,将600赤备击溃,从而保证后方的安全。即使这样,由于辅兵溃散、辎重全部烧毁,雨秋军也已经是大败了。只是避免今天不会全军覆灭而已,之后该怎么办,雨秋平也毫无头绪。
“殿下,快醒醒!”之前一直被雨秋平劝说快醒醒的前田庆次,此刻却开始劝说雨秋平了,“咱们这400骑兵,在平地上对冲,根本不够600赤备塞牙缝的!咱们这种水平的骑兵,就算有2000,也打不过600赤备啊!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了,骑兵对冲的次数少数也有几十次,多则上百。连凶悍的越后骑马队都拿不下他们,何况我们呢?”
“我是绝对不会弃军潜逃的,你们不必再劝了。”雨秋平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你们都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做出背叛自己部下的事情。他们为了我舍生忘死地和不可战胜的敌人拼杀,我也要为了他们和武田赤备亲身一战。”
“子经,我率领骑兵连出征后,本阵就交给你了。”雨秋平微微扭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眼眶通
红的水原子经吩咐道,“如果我败了,你就发布最后的命令,让所有人各自逃生。实在不行,就投降吧。”
“在下决不投降!誓死效忠雨秋家!”水原子经闻言一下子泪如泉涌,猛地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厉声吼道:“在下发誓,定要护少主周全离开。待有朝一日,重振雨秋家!”
“好,好子经。”雨秋平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随后一勒马缰,调转马头,看了一眼身后整装待发、视死如归的400骑兵;看了眼一脸严肃的穴山信实、小幡杰盛、前田庆次;又看了演跟在自己身侧,永远是面如止水的本多忠胜和双眸含泪的龙子。他扬了扬手中的千鸟,一夹马腹,越列而出。身后的骑兵连立刻策马出发,跟着雨秋平从西神田川的桥梁上驶过,直奔南下的赤备而去。
雨秋平带着侍卫和四百骑兵,在西神田川与版筑山之间的平原上奔驰着,聆听着马蹄落地的细碎声,感受着尘土在身后飞扬。背后是缓缓下坠的落日,将众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身前是不可战胜的赤备骑兵,宛若来自地狱的红色厉鬼。晚风拂来,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了一种史诗般的浪漫情怀,竟让人一时间忘却了即将到来的杀伐。
可是随着南下的赤备注意到了这支冲来的-头上插着红叶的骑兵,并开始缓缓转向时,雨秋平心中刚刚涌起的半点惬意顿时无影无踪。那缓缓转向、面朝着自己逐渐开始提速的赤备骑兵,就仿佛森林里的猛兽。弱小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从它身旁挪过,可是随着那头猛兽突然一回头,瞥了眼自己,弱者就会惊出一身冷汗。雨秋平握着千鸟刀柄的手痉挛般地抽搐,千鸟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一路传遍全身,让雨秋平只觉得全身都冻了个机灵。
随着两军的马速越提越快,一场正面的对冲在所难免。雨秋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生死一线的对冲了,全身上下的紧张几乎难以抑制。他的对手,是全天下最强的骑马队,在骑兵对冲时从无败绩。而他的部下,十分匮乏实战经验,甚至连大和的二流骑兵都不是对手。而对手的人数,还比自己多了一半。
这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没有什么特殊的战术和地形,就是两支骑兵在平原上的直接对决。
“跳河一闭眼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就算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降低马速等于自杀。想到这里,胸中的恐惧和紧张仿佛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是每一个男儿心中的热血,那遗传自远古祖先的,在生死搏杀之际涌起的兴奋。
“散开,准备对冲!”雨秋平高高举起手里的千鸟,厉声向全军下达了命令。而与此同时,在他前方几百米外,另一个颇具沧桑和威严的嗓音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红叶骑兵和赤备骑兵都缓缓地向着两侧扩去,各自排成好几排的松散阵型,拉开了广阔的空间。
会死吗?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就在雨秋平准备坦然冲锋,迎接转瞬就将到来的生死厮杀时,耳畔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呜咽声。雨秋平侧耳一听,就分辨出了龙子的声音。
“殿下,答应我,您一定要活下来!您要是死了,龙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您活着,龙子的生命才有意义。”
由于距离有些远了,龙子是靠喊着,才把这番话送到了雨秋平的耳中。雨秋平扭过头来,望了一眼泪眼婆娑的龙子
,她就奔驰在自己的身侧。雨秋平忽然间有些悸动,心底涌起了莫名的情愫。他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地高声道:“傻丫头,照顾好自己!”
扭回头来,望向前方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一百米的赤备骑兵。雨秋平明白,真的打起来了,他就再也顾不上旁人的生死。只有凭借着自己的骑术和运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一次次对决里躲过四面八方忽然袭来的武器,给出最有力的攻击,才有可能活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次次对冲,直到一方败北为止。恐怕只有到那个时候,雨秋平才能如果他活下来的话才能有机会去看看周围有谁还活着。
五十米。
两军越来越近,人人刀剑出鞘。
三十米。
已经有人开始狂吼壮胆,急促沉重的马蹄声都被狂吼掩盖了。
二十米。
所有人都蓄力向前挥出了武器,生死交错的对冲已近在眼前。
十米。
每个人眼前都只剩下自己宿命的对手,其他的景物都在超高的马速下变得模糊不清。
雨秋平在那一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迎着他冲来的那个赤备骑兵张开的血盆大口,他胸前艳丽的赤红色盔甲,身后随风飘扬的武田菱靠旗,和他手里那锋利的武士刀映出的夕阳。
转瞬间,雨秋平根本没有看清那个赤备骑兵挥刀的轨迹,只是全屏本能地一个扭身,同时狠狠地把手中的千鸟朝着那个人砍去。电光火石间,雨秋平因为恐惧下意识地一闭眼。那闭上眼的一刹那间的黑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是生是死,能否再睁开眼,全靠老天爷来决断。几乎就在片刻后,雨秋平只觉得手臂轮空到脱臼一般没打中。而他的脸颊旁,也掠过一阵疾风,伴之响起的还有利器划破空气的风声。
雨秋平睁开眼,眼前五彩斑斓的世界一下子是那么可亲他还活着。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刀是怎么被躲过去的、自己又是怎么躲过刚才那一刀的,因为下一排的骑士立刻就奔着他来了。索性雨秋平在那一瞬并没有降低马速,而是硬生生夹着马腹扛了过来,这次他不会有速度上的劣势。
刀剑交错间,雨秋平这一次比上次勇敢多了,他敢于睁着眼睛直面冲来的敌人。刀剑交错间,雨秋平再次抡空,而他的对手也依旧没能打到他。
不过这一冲,导致雨秋平坐下马行进的轨迹微微偏离了直线,第三排、第四排冲来的赤备骑兵刚好错过了他。而第五排的骑兵发现雨秋平朝自己冲来时,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并没有出刀挥砍,而是一勒马缰错开了和雨秋平的对决。仓促间,雨秋平猛地挥刀去砍,却只砍中了对方的马屁股。剧烈的粘滞感和从刀尖通过巨大的杠杆力矩传来的阻力,险些让雨秋平没能握住手上的千鸟。
等到雨秋平终于活着冲了过来,他向前减速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调转马头,试图让自己缓口气。雨秋军的骑兵们也纷纷一勒马缰,缓缓减速,再次在雨秋平身后排成松散的冲阵队形。
雨秋平左顾右盼,发现龙子还在,本多忠胜也在。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
然而,当他把视线投向两军对冲交错的战场时,眼前的景象却几乎瞬间把他的精神击垮。
战场上横七八竖地倒着将近40个红叶骑兵的尸体,而倒下的赤备骑兵,连10个都没有。
第五百二十四章 啄木(14)
雨秋平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和这惨痛的交换比,忽然觉得有些荒唐,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尽是徒劳,他根本没有机会赢的。是啊,他明明早就明白,又为何要试一次才知道呢?
那是名冠天下的武田赤备,自己则是名不见经传的杂牌骑兵。武田赤备身经百战,骑兵对冲早已不下数百次。而雨秋家的骑兵,主要任务就是侦查和追击,鲜有骑兵对冲的机会。
武田赤备,无数次摧垮敌方的军阵,让东国武士闻风丧胆,连越后骑马队都无可奈何。而雨秋军的骑兵,别说冲阵,连和松永家的骑兵对冲都处于下风。山县昌景,也是响当当的骑兵名将。而雨秋平,从未以骑兵见长。
到底怎么赢,到底拿什么赢?技术,指挥,经验,人数,通通处于下风。眼前1:4的交换比已经血粼粼地揭露了事实:在赤备面前,雨秋军的骑兵什么都不是。
这是必败之战。
我早已明白。
既然我早已明白,那又是什么支撑着我来到这里,是什么支撑着我提高马速,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和赤备在平原上对冲,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在生死一线间搏杀,是什么支撑着我做出这样荒唐的挑战呢?
雨秋平视线的焦点逐渐模糊,又再次在战场上对焦。对焦在一个无力地躺倒在血泊里的雨秋军骑兵的尸体上,对焦在他头盔上插着那面纸红叶上。
红叶。
视线瞬间再次清晰起来,雨秋平茫然地环顾战场。不只那一片红叶,整个战场上有着无数片红叶正舍生忘死地战斗着,为了他雨秋平,为了雨秋家,为了红叶军而战。没有人轻言放弃,所有人都在为了这片红叶而战。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了身后骑手高高打着的枫鸟马印。
即使举着旗,无异于不能还手的活靶子,可是那骑手却依然毅然决然地跟随着骑兵一齐冲锋。
即使己方已经在战略上陷入绝境,即使自己的家督被对面的家督戏耍于鼓掌之中,数千雨秋军战兵却仍在奋战。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继续作战,但如果他们是为了我,我就不能辜负了他们。我要击垮赤备,我要拯救全军,我要和大膳大夫一样,让我、让我的马印,成为这些忠心耿耿的红叶兵心中的信仰,必胜的信仰。
雨秋平恍然间,仿佛感到整个战场上的数千双眼睛都正注视着自己,自己仿佛策马屹立在世界的中央,仿佛正承担着无数部下的希望。
我不能负了他们。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平高高地把千鸟举起,高声下令道:“所有人,排成两排!”
雨秋平的命令让众人一愣:如果只拍成两排的话,队伍就会拉得非常得开,战线则会非常单薄。真的对冲起来,两侧的人根本帮不上忙,中央战线的人却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雨秋平看出了部下的疑惑,再次高声补充道:“就像我们平时训练纪律那样的密集阵型!所有人排成紧密的两排,膝盖碰膝盖,肩并肩,像连环马一样!”
“纳尼?”这个命令下达后,骑兵阵中一片哗然。排出这样的阵型,就意味着骑兵失去了一切在对冲时站桩腾挪的空间。只要正面出现一个敌人,无论是一根马槊,一把长枪,一把太刀,甚至是一柄肋差,骑兵都无法闪躲,只有一头撞死在上面这一条路。当然,这也意味着敌人的骑兵,在面临这样的马阵时,也同样只有一头撞死这一条路,绝
对无法避开。
“没错,我就是要直接和武田赤备对撞!”雨秋平再次看出了部下的顾虑,高声叫道,“一命换一命!任他武田赤备十八般武艺,照样要撞死在我们的马阵里!一个红叶骑兵,至少换掉一个武田赤备!反正我们直接对冲也打不过,1换1总比4换1要好!”
“这…”听到雨秋平这疯狂的计划,连本多忠胜都难免愕然。
“敌人只有600人,我们还剩350人,就这样一命换一命!”雨秋平顿了顿,再次吼道,“换完了之后,他们只剩下250人,就会因为损失过大而崩溃了,就无力袭击我们的同伴了!既然没办法活着拯救全军,咱们就拼上这条命吧!”
“我冲第一个!”雨秋平说罢,立刻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同时高高扬起手里的千鸟,厉声喊道:“想跟我一同赴死的,跟上来!”
话音刚落,本多忠胜和龙子就策马向前一步,紧紧地贴到了雨秋平的马边,只要一伸手就能搂住雨秋平的距离。本多忠胜低声咳了一声,龙子则用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雨秋平的鬓角。雨秋平扭过头来朝她一笑,再次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啊。”
“嗯。”龙子双眸含泪,微微颔首道。
随后,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等人也立刻一抖马缰,策马向前。雨秋家骑兵为雨秋平的勇猛和身先士卒所感染,心中的男儿血沸腾不已,一个一个策马向前。
“殿下千金贵体,都愿意站在最中间,我这条贱命又有什么好怕的?”
“殿下为了全军,为了我们这些人,都愿意豁出命来,这个时候怕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就当是为了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了还活着的兄弟们拼命!豁上这条命,和甲斐山猴子拼了!”
雨秋军的骑兵鱼贯一般补了上来,排成了他们在训练时演练过无数遍的异常密集的阵型,比以往膝盖之间互相夹着藤牌还要密集。一个接一个,互相被左右两边的人卡主。相视一笑,随后便共同扭头向前,直视着对面的武田赤备。
“冲锋!”雨秋平高呼了一声,“所有人跟紧了!不要有人超出去,也不要有人掉队!我们就排成两排,和赤备同归于尽!我若是死了,军衔最高者接替指挥!依次往下,直至全军死绝为止!冲啊!”
“嘿!嘿!吼!”
此刻,武田赤备这边。
望月八郎是赤备军的一员,跟随着山县昌景从川中岛打到三增,再打到骏河,打到三方原,经历了数十次骑兵对冲。而望月八郎,也因为他过人的身手被称作赤备军中仅次于山县昌景的后生。他曾经创下过在骑兵对冲中连斩十三人而毫发无伤的记录,在甲州军中一时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对象。
然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骑兵阵型这是把骑兵当步兵来用吗?排成这种阵型的骑兵,还能叫做骑兵吗?骑兵一直就是以快速和灵活著称,在骑马对冲中,靠着与生俱来的反应力、数十次战斗积累的经验、日日夜夜操练出的武艺,辗转腾挪挥刀劈砍,夺下最后的胜利。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骑士,配上一匹优秀的战马,足以在这样的对冲里大杀特杀。
然而,如果是排成这样的阵型,一个骑士的一切优点都无法发挥。哪怕他辗转腾挪的躲闪马术有多好,他也只能被两旁的同伴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哪怕他挥刀的角度和力道有多精湛,他此刻也只能直直地把手里的武器向前刺去;哪怕他有多丰富的经验,能够
从对方的蓄力动作就预判出挥刀的轨迹,他也只有迎头撞上去一条路可以走。
哪怕冲他而来的是个手无寸铁的菜鸟,连骑在马上都不稳。只要那个人抱紧马脖子一路撞过来,就可以把那个经验丰富的优秀骑士直接撞死因为他根本无处闪躲。
同样的,对于和这密集马阵交手的骑士,这也泯灭了他的一切技艺。哪怕是源义经、木曾义仲那些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骑士,也不可能从这三百多人组成的密集马阵里穿过去。等待着他的,是周围的一片刀光和直接撞向他的烈马。无论是谁,在遇到这种阵仗时,都只有死路一条。不管能不能杀死向自己撞来的敌人,反正自己就是死定了。
“这是自杀。”望月八郎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雨秋红叶疯了吗?”
他将目光投向他的殿下山县昌景,那个在军中拥有仅次于武田信玄的威望的猛将。十数年来,在骑马对决中他从未让任何人失望。望月八郎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的殿下。
“对冲!任他们怎么搞,我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山县昌景犹豫了片刻后,恶狠狠地沉声道,“冲过去,不要害怕!”
既然殿下已经下命令了,望月八郎也不再犹豫。这么多年来,武田军从来没有在骑兵对冲里输过,这次也一样。既然殿下让他冲,无论对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要冲过去。他们可是骄傲的赤备啊,战无不胜的赤备啊,哪能被那些二流骑兵随便派出的鬼阵势给吓到。
于是,赤备依旧散开了松散的冲锋阵型,向着雨秋军冲来。望月八郎自己就处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他隐约能看到,对着他冲来的,就是那面象征着雨秋红叶的马印。他知道,自己冲在这个位置是必死无疑。不过男儿都有一腔悍勇之气,此时此刻又哪里能退?武士马革裹尸,本就是本分而已啊!
两军的马速越来越快,距离也越来越近。无数赤备骑兵狂吼着向那注定给自己带来死亡的阵型冲去,而雨秋军骑兵也狂吼着迎向那不可战胜的敌人,决心用血肉之躯换掉那些马背上的天之骄子。
雨秋平已经能看到,在他的正对面就迎着他冲来一个敌人。他明显是瞄准了雨秋平身后的马印,就是冲着雨秋平来的。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雨秋平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嘴巴里苦苦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虚无般的空虚和恐惧。他无心关注身旁的骑兵是否保持着整齐的队列了,他的眼里只有对面那个赤备的雪亮刀剑。他无处可躲,他明白,在双马交错的一瞬间,他就会被那个人一刀杀死。
“我不能躲!我至少也要把他换掉!”雨秋平忽然大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提气,随后使劲把千鸟向前捅出,打定主意要和那个冲来的武田骑士同归于尽。在那最后的几个刹那,雨秋平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耳朵似乎已经和大脑断了联系,耳朵明明听得到,大脑里却什么也反应不出来。听不见声音,嘈杂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通通听不到了,就仿佛在看一场静音的电影一样。
这可能就是临死前的感觉吧。
雨秋平看到赤备骑士挥刀了,那把象征死亡的刀,自右上向左下,会刚好砍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他的千鸟,也会刺破这个人的胸膛!
换吧!我不是孬种!来!
然而,在这最后的生死一线,一个小身影却忽然狠狠地一夹马腹向前,多冲了半步,挡在了雨秋平和死神之间。
第五百二十五章 啄木(15)
时间仿佛卡帧了一般,一幕一幕地在雨秋平眼前划过。
他清楚地看到,赤备武士的那把刀,狠狠地砍在了为自己挺身挡刀的龙子的脖颈上,鲜血从白皙的脖子上瞬间绽放而出。那美丽如花骨朵儿一般的生命,此刻却脆弱得像纸片一般,命运的红尘滚滚地将其卷向了地面,被身后的战马践踏尽了尘埃里。
雨秋平的千鸟,也径直刺入了身前那人的胸腹,把那人直接捅落马下。他的战马,和雨秋平的琵琶错身而交,从原本龙子在的位置踏了过去。
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顿时沉入脚底,身体冰冷麻木的感觉,比死亡更难受。
下一刻,血液回流,身体一下子温热起来,卡帧的视觉恢复了流畅,耳朵的听觉也在那一刻瞬间回位。
率先撕破耳膜传来的声音,是他自己那声嘶力竭的狂吼
“龙子!!!”
雨秋平不顾危险,扭头去看,可是除了马蹄扬起的烟尘,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一刻,他只觉得什么胜利、什么死亡,通通都不重要了。身体仿佛只剩一具躯壳,灵魂已伴随着那个少女,一同走向世界的终焉。
他忽然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拼杀,一往无前地高声狂呼,号召着所有人和他齐头并进,不躲不闪,砍向每一个遇到的武田赤备。
一通胡乱的拼杀、碰撞、践踏、嘶鸣、哀嚎、怒吼后,在平原上交汇的两股洪流再次分开。雨秋军骑兵队的两行横列,被冲出了七八个巨大的豁口。每个人都恍若隔世一般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胸口,确信自己还活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只见武田赤备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两军交叉而过的修罗场上,倒下了将近一百具雨秋军的尸体,和一百三十具赤备的残骸。
以命换命,不过如此。
雨秋平极目远眺,徒劳地在血色斑驳的修罗场上寻找龙子的身影,却一无所获,胸中的痛楚几乎把整个人身体撕裂。他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再次高喊道:“我们再来一次!一命换一命!”
“遵命!”雨秋军骑兵望着血色染红的战场,各个都杀红了眼,用高声齐呼回应着他们的殿下,再次拍成了密集的两列马阵,向着武田军冲去。
木曾义直是赤备队的一员,和望月八郎一样,都是身手矫健的猛士。然而,刚才的那轮对冲,却令他此刻都心惊胆战,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这样的感觉,仿佛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上时魂不守舍的样子。
看着对面的雨秋军再次冲来,他们的山县殿下也再次下令迎击。木曾义直出于服从命令的习惯和赤备的纪律,条件反射般地一夹马腹跟着队伍一起冲了上去,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是滋味。
他刚才能活下来,和他自己的出色马术与武艺没有任何关系,单单是位置靠后罢了。他面前的两排雨秋军,都被他身前的十几个赤备同僚一换一那样挨个同归于尽撞死或者杀死了。因此,他只是在雨秋军阵型的空隙中悄然穿过,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可是他清晰地看见,他身前的那十几个赤备的惨状。一个人要面对各个方向砍来的好几把刀,根本躲不开,就算躲开了,也会被撞
过来的马匹给顶翻在地。坚决的赤备骑兵,还可以换掉一个敌人。可是如果在双马交错间,存了一丝活下来的心思,试图闪躲或是腾挪的话,就会转瞬间被乱刀砍死,自己连一个人都杀不掉。只要冲在前排,就必死无疑。是必死,完全没有活路。
可是这样就算换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木曾义直清楚地瞄到,他们军中最强的望月八郎,似乎被一个女子一命换一命地给冲掉了。作为一个赤备军中的优秀武士,木曾义直不是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如果真的被一个了不起的高手干掉,死也无憾。可是眼前,哪怕就是一个会骑马的娃娃,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和自己同归于尽,木曾义直怎么想也不甘心。他还有妻子孩子,他还有家族,他还有着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不想毫无意义地和一个新手换命。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练得一身好本领,怎么可以就死在这种地方。反正是一命换一命,自己去岂不浪费,还不如让那些武艺差一点的同伴去上。
想到这里,木曾义直忽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羞愧。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赤备武士,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动这种让武士蒙羞的心理?
可是心中的情绪还是慢慢战胜了义理,他不断挣扎着,缓缓地放满了马速,任由着周围的同伴从自己身侧超过,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等着他们先撞上雨秋军的铜墙铁壁。
有着类似心里的赤备不在少数,不少平日里冲锋陷阵连眼都不眨的武士,此刻却在雨秋军钢铁一般的墙壁面前微微有些动摇,从前排向着后排缩去。然而,在骑兵对冲时,马速越慢越危险。低速的骑士,甚至连换命都做不到。
木曾义直心里的挣扎,穴山信实同样也有。
他也有着骄傲的马术和武艺,因此才会被选中作为骑兵队的指挥者这么多年。在第一轮的交锋里,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砍死赤备的人,还一个人杀了两个。让他这样苦练骑术多年的人,去和敌人一换一,他实在心有不甘。
而且,他有着绝对要活下去的理由他还要回去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呢。
依稀记得,那是雨秋殇的元服仪式上。织田信长亲自为雨秋殇元服,织田家诸多在近畿的重臣纷纷到场,场面热烈而隆重。
当时,井伊直虎作为雨秋殇曾经的剑道师傅,也站在场边和田沈健太郎等人一起观礼。而穴山信实,依旧黏在井伊直虎身边就站在她的侧后。
于是,他清楚地听到了井伊直虎有些卑微的自言自语:
“做母亲的没什么本事,什么都给不了虎松。要是虎松也能有一个像样的元服典礼,该有多好啊。那是一个武士一辈子的事情啊。”
穴山信实当时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开口接道:“井伊夫人放心,等我这次出征立下大功,就推却封赏,请殿下给虎松一个气派的元服典礼。”
穴山信实当时还记得,自己明明一点都不温柔撩人的一句话,却让井伊直虎瞬间红了眼眶,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这还是穴山信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井伊直虎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可人的表情,还听到了那句井伊直虎这么多年来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
“穴山大人,谢谢你,我会记着这个约定的。”
在自己孩子
的大事上,这个一贯要强的女人,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帮助。她可以委屈自己,却不愿意委屈虎松。
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还要活着回去,和直虎一起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呢!
因此,在第一次列阵对冲时,穴山信实忍着巨大的屈辱,没有和前田庆次、小幡杰盛以及那么多高级武士一起补到第一排,而是狼狈地躲在了第二排。他现在想起当时左右的人看他的诧异眼光、和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新兵询问自己的那句话时“穴山大人,需要在下把第一排的位子让给您吗”,都会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这还哪里是武士啊。可是他要活下去,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即使躲在第二排,在骑兵对冲的时候,他也因为胆怯和怕死没有直面冲过来的武田军,而是用一个刀花把他逼向了自己身侧的部下。
然而,当穴山信实看到自己身侧的部下不躲不闪,毫无畏惧地撞向了那个赤备骑兵,和他同归于尽时,穴山信实只觉得自己的良心仿佛挨了狠狠的一刀。
他依稀记得,那个部下已经订婚了,还是他亲自上门说的媒。这次打仗打完,他就要回去和他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成婚了。他已经憧憬了很久,每一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说起那个在他眼里美若天仙的未婚妻,憧憬未来幸福的生活。
“再打个十年,天下差不多就被殿下和织田大殿平定了。我那个时候,估计已经有了两三个大胖小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也就可以退下来,教我的孩子骑马,和我老婆一起尽享天伦之乐。等孩子们长大了,就拜托穴山大人的关系,让他们也去当骑兵,给咱们少主当侍卫。然后再把女儿嫁了,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那个要对得起祖宗的部下,就在刚才,为了雨秋军的胜利,为了投毒那面象征着荣誉和信任的纸红叶,辜负了他的祖宗。
穴山信实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唯一特殊的那个。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那么宝贵。他们都有着宝贵的记忆和回忆,都有着五彩斑斓的过去,都有着憧憬的未来,都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执着。
但是为了胜利,为了雨秋军,为了那片红叶,为了武士的尊严和同伴的安全,男人们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动摇地舍去。
这才是武士,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才是虎松要成为的了不起的武士。
我这个苟且偷生、背叛同伴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
当雨秋平再次命令列阵时,穴山信实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跟着全军再次冲锋。这一次,他不躲也不闪,心中无比的坚毅和安定。当他看到自己正对面,也有一个举着钉枪的赤备朝自己冲来时,他的脸上忽然诡异地浮现起了一抹微笑。
对不起,直虎;对不起,虎松;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殿下。
也对不起鲸屋里那么多我还没宠幸过的姑娘。
他抬起头,伸直手臂,举着武士刀直直地向着对面的赤备冲去,坦然看着那个赤备把手中钉枪也刺向自己的胸口,不躲也不闪。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喊出来这个男人最后的愿望:
“虎松!一定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