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调略
“主公此言何意?”佐佐成政不解地询问道,“我们已经踏上了美浓的领土,西美浓豪族又怎会坐视不理?”
“我们来打的是斋藤家,又不是西美浓豪族。”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西美浓豪族和斋藤家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你们又不是不清楚。”
“我们此行,非但不是来进攻西美浓的。”织田信长一扬眉毛,抬起右手,笔直地指向西美浓的方向,“反而是来劝说西美浓豪族,和我们一起围攻稻叶山城的!”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西美浓豪族和织田家打打停停已经有了快几十年的时间,织田信长怎么会突然突发奇想,想要调略他们呢?
“怎么,不信吗?”织田信长嘿嘿地笑了两声,拍了拍手,泷川一益就越列而出,上前把几封密信递给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随手把他们甩到大厅中间,得意地笑道:“这是余的忍者截获的西美浓豪族之间联络的信件,你们自己看看吧。”
那几封信件几乎囊括了西美浓绝大多数主要豪族,有安藤家写给稻叶家的,有氏家家和不破家的等等。而信件的意思,大致也都差不多。豪族们对尾张和美浓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感到悲观,随着东美浓的沦陷和像一个钉子一样的墨俣城嵌入西美浓,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尾张的对手了。再加上来自尾张的商人跟他们的贸易给他们带来了巨额的收入,让他们不愿意战争局面继续下去,而互相商量着是否可以和尾张谋求一种和平相处的外交关系。
“如果这是真的话,如果西美浓豪族已经动摇到如此程度。”佐久间信盛读完信后,双眼已经兴奋地开始冒光,“那么我们真的可以考虑立刻派人去调略西美浓豪族了!”
“佐久间殿下所言甚是。”佐佐成政也立刻赞成道,“主公英明神武!是可以派人去调略西美浓豪族了!”
这两人出声后,帐内的多人也纷纷站了出来支持立刻派人调略西美浓豪族的这一建议,歌颂织田信长的英明神武。
“在下认为不妥。”然而,在一群附和声中,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众人将目光望去,发现正是坐在首位的柴田胜家。作为织田家中资历最老的几人之一,他完全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给大家公开泼冷水。
“主公,在下是粗人,说话直接点,还望主公勿怪。”柴田胜家向织田信长拱了拱手,后者微微一笑,示意他说下去。
“在下觉得,现在还没到调略西美浓的时候。”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道,“西美浓实力未损,若是此时前去调略,必定可以保留全部领地,甚至还会再索要其他领土。如此这般,我们打下美浓,到底是为了织田家打下来的,还是帮他们西美浓豪族打的?”
柴田胜家的话一下子就让原本热烈的大帐里安静下来,他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西美浓豪族本来就势力庞大,可以和斋藤家中枢分庭抗礼。如果织田家这个时候调略西美浓豪族,那西美浓豪族的领地不但不会缩水,可能还会要求中美浓的领土。而在这之后织田家去进攻和西美浓豪族关系不好的
斋藤家,未免就有一些替西美浓豪族当打手的意思了。灭了斋藤家,西美浓豪族们尾大不掉的苦果就要由织田家来品尝了。
“所以权六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先把西美浓那群臭家伙干一顿?”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然后逼他们签个城下之盟,缩减他们的领地?”
“正是。”柴田胜家点了点头道。
“说得对啊,我也觉得!”这个提议明显很对池田恒兴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的胃口,“不狠狠地揍一顿那些老家伙们,以后尾巴不是要翘到天上去?把对斋藤家阳奉阴违的那一套用到咱们身上来!”
“在下也觉得没问题。”佐久间信盛思虑了片刻后,立刻意识到柴田胜家建议的意义,改口支持起了柴田胜家。
一时间,帐内的风向就因为柴田胜家的一句话而转变了,大家纷纷向织田信长请战,要狠狠地打一顿西美浓。作为渴望功勋和战争的武士,对他们来说,多打一架总归是没坏处的。
然而,让雨秋平有些疑惑的是,前田利家居然迟迟没有开口附和。像他这种天天想着打仗立功的热血武士,居然没有出言支持这个提议?
“大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坐在前田利家旁边的雨秋平小声问道,“这提议不是应该正对你的胃口吗,咋不开口吆喝几句?”
“额…这个啊。”前田利家闻言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拘谨地低声说道:“我感觉…主公似乎不是很支持这个建议啊,你看主公的表情。”前田利家边说边偷偷指了指神色有些微妙的织田信长,又低声道:“而且因为柴田那老胖子一个人的话,就把所有人的意见改了,主公心里会不会有些不舒服啊。”
前田利家的话让雨秋平一愣心思缜密的后者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只是他没有料到,他一向性格大大咧咧的大哥居然也有了这方面的顾虑。
“你说得不错,大哥。”雨秋平在前田利家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看来松夫人没有白白教导你啊!”
果不其然,众人在意识到织田信长一直没有表态后,渐渐停下了议论的声音。而织田信长见状后则是冷笑了一声,用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敲了敲桌案,高声道:“喊打啊,怎么不接着给余喊打了啊!”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那些低级的侍大将、部将们纷纷不敢言语。但是佐久间信盛仗着自己资格老,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主公请恕在下愚笨,但是在下觉得柴田殿下所言颇有道理。”
“有道理啊有道理,”织田信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有什么道理?你们的道理就是去和已经可以拉拢的人打一架,说不定能剩下几万石或者十几万石的领地?”
听到织田信长自己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后,众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他,想看看他打算如何自圆其说。
“打一场本可以不打的仗,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又要浪费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物力?”织田信长摊开手,向着底下的家臣们高声道:“余已经在这尾浓空耗了十几年了,和斋藤龙兴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磨
了快七年了!没有精力再在尾浓耗下去了!余的目光是天下!”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啊!就知道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继续提高声调道:“如果余只有尾张一国,这几万石的领地当然重要!可是如果余拥有了尾浓百万石领土,十万石不就没那么关键了吗?如果余制霸近畿、一统天下之后,又有谁会来关注这小小的几万石呢!为了这么点领土空耗上夺取天下的大好时间,亏你们想得出来?”
“就在昨天,咱们的足利将军已经给余来信了,邀请余上洛讨伐逆贼松永久秀。”织田信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朝着众人的方向抖了一抖,“六角家和松永家、三好家在之前不久讲和了,那倒霉的将军被从六角家赶走了,现在流亡到越前朝仓家去了。这剑豪将军每天都想着光复幕府,日日夜夜地上下活动,可是仅仅靠着朝仓家的实力,拿三好家和松永家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才写信找到了余。”
“殿下想要为了那个剑豪将军上洛?”佐久间信盛闻言大吃一惊,“那岂不是被人当枪使!”
“谁是人,谁是枪,还不一定呢!”织田信长自信地一笑,“但是上洛的名义和契机,可是难得一遇。我们要赶紧把美浓收拾妥当,准备上洛夺天下了!哪里还有工夫在这里耽搁?”
“红叶!”织田信长一挥折扇,指向雨秋平的方向,“听人说,你把竹中重治那个一直不肯出仕我们织田家的臭家伙带来墨俣城了?”
“正是。”雨秋平闻言俯身道,“在下带他前来,正是为了劝降西美浓豪族的。”
“还是你小子懂我!”织田信长满意地大笑了两声,“那就派他出使吧,给余把西美浓拿下来!”
永禄十年(1567)4月6日,竹中重治作为织田家的使节出使西美浓,向西美浓诸多豪族传达了织田信长的意见:要求西美浓豪族脱离斋藤家,向织田家宣誓效忠。而作为回应,织田家也会赐下对他们领地的所领安堵,保证原有领地不变。而那些不肯向织田家投降的西美浓豪族,则会被没收一切领地,交由原来的西美浓豪族划分。
本就对斋藤家十分不满、对战争的前景感到失望的西美浓豪族,得到这样的保证后,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反正自身利益不会受损,效力斋藤家和织田家又有何区别?与其和织田家进行着看不到尽头的战争,还不如投向织田家来保全领地。
也就在这时,原家、野野村家、加藤家和川并众这四家小豪族同时宣布投靠织田家,织田信长也立刻大方地赐予了他们所领安堵。而原长赖、野野村幸成、加藤光泰和蜂须贺小六等人,也都以人质的身份出仕了和他们关系密切的雨秋家。
有了这四家小豪族坐表率,西美浓的豪族们在竹中重治的游说下不再犹豫。以西美浓三人众为首,大部分西美浓的豪族纷纷向织田信长递上效忠书,宣布从斋藤家离反。到4月15日,最后几家拒绝投降的豪族被织田信长和西美浓豪族联军剿灭,西美浓彻底平定。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末路
永禄十年(1567)5月15日,美浓斋藤家也走上了它的末路。
斋藤龙兴站在稻叶山城的西城城楼上,望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
其中既有大量的织田军的木瓜旗,还有着来自西美浓的豪族和东美浓、中美浓的豪族的旗帜。中美浓和东美浓原来那些不肯降服坚持抵抗的豪族,在看到西美浓的几家大豪族都已经归附了织田家后,也纷纷无奈地投降。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美浓境内已经被插满了织田家的旗帜。美浓和尾张这两头巨兽,在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搏斗后,终于决出了胜负。美浓斋藤家轰然倒下,孤零零的稻叶山城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整个美浓再没有任何一只打着斋藤家旗号的部队或者豪族。
斋藤龙兴回首看向身侧,小牧源太、日根野弘就、竹腰直光这些忠心耿耿的家臣们,还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他们督促着足轻们小心戒备织田家的进犯,一遍一遍地检查着箭雨和滚石檑木的储备。
没有用的,无论你们怎么准备,都是没有用的。
斋藤龙兴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稻叶山城内现在也只剩下4000人了。不少本家的足轻早就在三天前也就是织田家大军合围之前逃离了。剩下的这些,也谈不上对本家忠心耿耿,不少人内心都已经动摇。在这几天里,又有十几个没有家眷在稻叶山城中,无依无靠的足轻悄悄地从小路溜出城去,当了逃兵。
城外的军队可能将近20000,而且织田家还有后续的部队没有到来。整个尾浓大地上不会有人来增援斋藤家,近江也是织田家的盟友。朝仓家现在都在和足利将军打交道,而足利将军却想拉拢织田信长一起上洛,自然不会来阻碍织田信长统一尾浓的努力。而飞弹和伊势,根本没有强大的势力足以威胁织田信长。至于武田家,东美浓和信浓之间的山区根本不适合军队通过,想要增援也无益于天方夜谭。
绝境,真正的绝境。无论如何,斋藤家都没有幸免之理了。只要织田信长下定决心猛攻稻叶山城,凭着这4000军心动摇的部队,斋藤龙兴绝对撑不住十天。
这一刻,斋藤龙兴的内心里居然没有绝望和悲凉,反倒忽然感到一丝解脱。
自己终于不用再当这该死的家督了,不用在这无奈的环境下待下去了,不用再被枷锁束缚了。
他自认自己并不差,虽然没有父亲和爷爷那样狠辣,但也从小就被周围的人奉为神童。可是自打他当上家督以来,美浓的那些豪族们就欺负他年幼,整天向着把权力从他手中夺去。自己稍有不顺他们的意思,那些人立刻就会板起脸来,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还逼迫他维持过去的重臣合议制。他如果拒绝履行这一制度,这些重臣们甚至会眼睁睁地看着稻叶山城被攻击而袖手旁观。
他也曾靠着把自己伪装成不理政事的花花公子而把织田信长逼
入绝境,然而却在十九条砦意外地遭遇了奇袭和野武士打法而一败涂地。自那以后,他的威望一落千丈。豪族们更加猛烈地侵夺他手中不多的权利,将他几乎架空。他唯一一次试图夺回权柄的努力,就被竹中重治的一十七人夺下稻叶山城给摧毁了。从此他彻底丧失了支配西美浓豪族的权力,双方几乎到了平起平坐的地步。他本人也曾一度被监禁在天守阁内,一切政令不通过重臣联席会议的批准都是不可能执行的。从小金枝玉叶的斋藤龙兴何尝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心灰意冷的他真的走向了他曾经伪装的那样醉心于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将政事全部交给家老们。此举,也彻底坐实了他的坏名声。
这样的家督,老子不做也罢。
5月15日傍晚,织田信长派出的使者泷川一益来了。泷川一益用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要求斋藤龙兴开城投降。周围的家老和武士们义愤填膺,可是斋藤龙兴却已经没有了心气。此时此刻,他只想结束这段糟糕的家督经历束手束脚,憋屈莫名的经历。
“殿下,不可以投降啊!”站在他身侧的日根野弘就看到斋藤龙兴的犹豫后,急得不顾礼仪就冲到了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襟高声道:“先主公历经千辛万苦才夺下的基业,绝对不可以就此放弃啊!有着天下坚城稻叶山城,咱们守上百日绝对不成问题!到时候织田信长就只得解散部队回去秋收,到时候无论是收复失地还是请求援兵都是大有可为啊!怎么可以投降呢!”
“是啊,殿下!”竹腰直光也急急地道:“都是臣等的无能,害得殿下落入如此境地!在下愿意死战来报殿下和先主知遇之恩啊!殿下万万不可放弃!”
“殿下!殿下您若是就此投降,实在是让在下无地自容啊!”一旁的小牧源太此刻已经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高声道:“明明坐拥坚城,手上还有五千精兵,主公却束手出降!在下又有何面目作武士?”
家臣们的劝说让斋藤龙兴微微有些动摇,原本已经准备答应织田家使者条件的他也微微哽咽了一下。泷川一益看到眼前的状况后,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只是冷声提醒道:“斋藤殿下,在下必须提醒您。如果您现在投降,主公愿意饶您一条命。这个条件可是您的姑姑,浓姬夫人苦苦为您求来的。如果您坚持负隅顽抗的话,您的生命可就无法得到保证了。”
泷川一益的这句话仿佛压死骆驼的稻草一样,摧垮了斋藤龙兴仅剩的斗志。他想活下去,不想为了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家族殉葬。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甚至连找一个什么“顾虑百姓”、“不想白白增加牺牲”之类的保存面子的借口都懒得找了。
“唉…”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一切如您所愿吧。”
“什么!殿下!”斋藤龙兴话音刚落,三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就难以置信地齐声道。然而,斋藤龙兴
似乎根本没有给他们再劝说的时间,已经打发侍从去接他的家属出来。而他本人,则默默地跟在泷川一益的身后,向着天守阁外走去。只留下三个家臣呆呆地站在天守阁评定室内,望着他们主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也望着他们作为斋藤家家臣最后的时光悄然消逝。
小牧源太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两位殿下,少主他就交给你们了。”小牧源太不知为何,换上了“少主”这样有些久远地让人记不清的称呼。随后,在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反应过来之前,小牧源太就抽出腰间的肋差,跪倒在地,狠狠地捅入了自己的腹中。
“老主公…您当年把少主托付给在下。在下有辱使命,这就来见您了。”小牧源太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后,就狠狠地把肋差自上向下地又划了一刀,用残忍的十字切和喷涌而出的鲜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默默地看着小牧源太切腹而亡,没有多的劝阻,只是摸摸地合上了他的双眼。如果有可能,他们二人又何尝不想自杀殉国。只是斋藤龙兴尚且年轻,阅历不足,必须要有老臣随侍左右,方能维持着斋藤家微乎其微的复兴希望。
此时此刻,已经走到天守阁二楼的斋藤龙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借着夕阳,再次从这熟悉的角度了眺望一眼稻叶山城、城下町和周围美浓土地的全景,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这大好的美浓,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
他早已放弃的内心里,却忽然涌起了无穷无尽的不甘。只不过短短六年,他就把这富饶的美浓,全部输给了织田信长?明明在祖父和父亲的时代,斋藤家可是完全不虚织田家啊。
我这辈子如果就这样了,肯定要被无数人耻笑万年的吧。
难道是我真的不如织田信长吗?
不,不是这样的。
斋藤龙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在泷川一益的催促下加快了脚步,心中复仇的怒火却骤然腾起。
织田信长,你给我等着。我输给你,只不过是因为斋藤家内部的掣肘!如果我在尾张,你在美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一定要把你击败!
5月15日傍晚,斋藤龙兴宣布开城投降,自己带着家属前去了织田家的大营内。第二天,织田家大军进驻稻叶山城,控制了全城,并解散了斋藤家留在城内的全部部队。即使有少数忠于斋藤家的人试图闹事,但混乱也被迅速控制。
5月17日下午,织田信长释放了软禁在大营内的斋藤龙兴。后者带着家眷和少数家臣,从木曾川上离开了美浓,流亡到了伊势长岛城。随着载着斋藤龙兴一行人的小船离开美浓地界,美浓斋藤家作为大名的历史也就此画上句号。尾浓大地一共百余万石的领地全被控制在了织田信长手中。
第三百六十三章 狩猎
永禄十年(1567)8月12日,正值农忙时节。农民都忙着在地里劳作,足轻们也都被解散回去帮农,没有了战事,武士和领主们倒是有了些许的闲暇。
这一天,美浓国稻叶山城附近的山林里,织田家的重臣们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游猎,所有有名有姓的领主都被织田信长给叫了出来,其中不乏像木下秀吉和雨秋平这样对狩猎一窍不通的麻瓜。
“森前辈好箭法啊!”在森可成远远地一箭正中一头小鹿后,坐在一旁石头上的雨秋平立刻兴奋地喊好。
“红叶,”森可成闻声笑道,“也不要干坐着了,一起来。狩猎乃是武人必修之术啊。”
平时一贯沉默寡言,没什么表情的森可成,这几个月来却常是喜笑颜开。原因很简单,在织田信长打下美浓后,他终于得以回归他的家乡。织田信长赐给了他东美浓土岐郡、可儿郡以及周围一共70000万石领地的领土,让他得以衣锦还乡。
“森前辈,你就别指望红叶会打猎啦!”站在一旁的池田恒兴虽然射了一个上午,到现在就射中了两只小兔子。但是嘲笑起来雨秋平还是十分积极,“那家伙就算学上十年,也学不到我一半的本事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池田恒兴在不久前的评定会议上也是收获颇丰。森可成转封到美浓去后,整个犬山城周围的32000石领地就被全部封给了他,还当上了重镇犬山城的城主。
“一半的本事?你是指大半天就射中一只兔子吗?”一旁的前田利家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打到的一小堆的猎物,对着池田恒兴嘲讽道:“别吹牛啦,你这小子!加封当了城主,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前田利家最近情绪倒是谈不上多好,因此言语里也带了点戾气。这一次普天同庆的加封大会,前田利家得到的加封却少得可怜。倒不是他立下的功劳少,而是因为作为前田家的庶流,他已经拥有了不小的领地了。若是进一步给他加封,就会超过前田利久的本家领地了,不大合适。
“切,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池田恒兴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同时拍了拍木下秀吉的肩膀,“藤吉郎,你说对不对!”
木下秀吉因为这几年多来的卓越表现,现在也是15000石领地的领主了,可以说是完成了从农民到高级武士的跃升。
“我这点领地和几位殿下哪里好比啊?”木下秀吉看到前田利家似乎有因为池田恒兴的话而把怒火烧到自己头上的趋向,匆忙祸水东引道:“和红叶啊,森前辈、丹羽殿下柴田殿下比,我这点领地他们哪里看得上啊!”
也是,木下秀吉那15000石领地说少不少,说多也真的不多。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这些老臣们,这次加封后的领地都有了将近八万石。而雨秋平,也获得了墨俣城周围领地和那四家小豪族的领地作为封赏,也成为了一个70000石领地的领主。
不过,对于如何消化从那四家小豪族那里继承来的32000石领地,雨秋平却还有
一些拿不准,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发愁的事情。如果按照传统的日本战国规则,那四家小豪族就是雨秋平治下的家臣,家族的家督会成为雨秋平的家老。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地,平时会交给雨秋平一定的税收,但是也拥有较大的自治权,雨秋平不可以干涉他们领地的治理和司法。出征时,他们会率领这自己的部队跟随雨秋平出征。可是这种模式让雨秋平十分不爽,这就意味着自己无权过问他们军队的训练,打仗时必须带着几百杂兵和常磐备的水平相差甚远。而且这些小领主想要干什么,自己都会无力干涉。
而且,这样的情况还会引起雨秋平老部下们的不满雨秋平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分封过任何领地呢!凭什么这些外来的家伙一来就可以拥有家老的资格和那么多领地!因为从中国穿越而来,一直受到中国职业官僚治理模式(也就是科层制)影响的他,不喜欢这种分封制。不仅效率低下,还会导致部队凝聚力的降低。如果他真的把他自己直辖的40000石领地分封给他的家臣们,那么到时候打仗时,就是他的那些手下各自带着半个排,两个班,杂七杂八的部队汇合在一起。足轻都只听自己直系领导的,部队里帮派林立,再也不可能形成常磐备那样严明的纪律。
因此,他更青睐于眼下他自己领地的治理情况。所有的领地都归雨秋家所有,所有部下都直接向雨秋家负责,俸禄由雨秋家统一发放,没有一层一层的隶属关系和零碎的领地与小豪族。部队也不由领主所有,而是归属于雨秋家,由雨秋家统一训练,他的部下只拥有指挥权而没有所有权。所有的税收、司法体系也都由雨秋家同一控制,派驻领地的代官、法官都只是临时的官僚,拥有行政权但是却不拥有土地。这样的中央集权制才是他所认为效率最高的方式肯定要比日本的模式好。
我该怎么样把他们的领地收回来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在这个年代,他们把领地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像是柴田家、森家他们新受封的领地里,也有着大量的小豪族,他们基本上也都按照旧有的模式与他们相处,我又何德何能可以破例呢?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他自己神游的时候,前田利家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把雨秋平给拉回了现实。
“你小子,想什么呢!你大哥再和你说话呢!”
“啊?啊!”雨秋平茫然回过神来,看到了前田利家凶恶的眼神后,随口胡乱地答道:“我在想主公去哪里了!”
“哦?”前田利家闻言一愣,四处环顾了一下,倒是真没看到织田信长的身影。山丘的那边,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打猎打得正欢,而丹羽长秀、泷川一益则和林秀贞攀谈着什么,唯独不见织田信长。
“还能去哪里呢?如果回稻叶山城的话,肯定要路过咱们这边呀,不可能没看到的呀。”前田利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晃荡着脑袋,忽然把目光锁定在了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会不会跑到山里去了?”
“主公哪有那闲情雅致,还去看山?”池田恒兴不屑地哼了一声。
“主公这次不是还带着一个高僧来的吗?”雨秋平挠了挠脑袋,回忆道:“似乎叫什么惠泽法师?会不会是和那位高僧一起跑到山上去谈心了?”
“谈什么心啊,咱们主公一向对秃驴不咋感冒。”池田恒兴对和尚这个职业似乎毫无尊重可言。然而话音刚落,远远的山路上,就看到织田信长和那个惠泽法师的身影缓缓出现,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母衣众。他们循着山路缓缓下山,似乎是刚刚看完山的样子。
池田恒兴的脸一下子就给闹得通红,惹得雨秋平和前田利家哈哈大笑。
没过多久,织田信长就下令全员在小山上集合,一起生火做饭,享用大家打到的猎物。篝火升起后,各种被去毛水洗处理好的猎物就被放到火上烤。难得有一次打破禁肉令的机会,大家可不会放过大口吃肉的良机。池田恒兴、前田利家、佐胁良之那几个人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但是像柴田胜家、丹羽长秀这些自恃身份的人,吃相倒是稍微矜持一些。
等大家差不多享用完了,织田信长似乎早已等不及了般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虽然没有吃过瘾,但也只能悻悻地放下手里的鹿腿。
“各位。”织田信长缓缓起身,身后乌黑的斗篷被一阵大风吹起,迎风飘舞。他顺着风向,指向了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稻叶山城。
“余和惠泽法师登高望远,商议半日,决定为这稻叶山城更名!”
织田信长的话虽然让大家微微一愣,但是也没有太过惊讶。织田信长这个新新人类一向心气很高,历时十几年终于打下了美浓,不让他闹腾一番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余正式宣布,从今日起,我们织田家的本城就从清州城,正式前往这座新城”
织田信长拖长了音调,满意地看着众人大吃一惊的样子。织田家立足尾张已经有了好几十年,这是第一次把居城迁出尾张,迁出他们的起家之地啊。如果一个家族已经坐拥多国,那么把居城迁到位于中央的城池或是较为繁华的城池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清州城的繁华程度完全不虚稻叶山城,还是织田家赖以起家的根基,怎么说换就换了呢?
织田信长看出了大家的疑问,迎着风哈哈大笑道:“因为余的目光,绝不只在这两国!余的目标是近畿,是天下!怎么能够安居尾张而不思进取呢!这城,不正是我们西进近畿的大好之地吗?”
“这座新城,就将被命名为歧阜城!取华夏历史上西周‘凤鸣岐山’的典故!”织田信长边说边拍了拍手,示意母衣众把一沓纸发放给在场的各位重臣。
“从今往后,余所用的印章也改为此印,过去的印信一律废除!这也是本家,未来的目标!”
雨秋平接过母衣众递来的纸张,微微举起,借着阳光向纸上看去。只见那上面赫然印着棱角分明的四个大字:
天下布武。
第三百六十四章 革新(1)
8月中旬,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先是接到了一个好消息。蓝翔花掘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的铁炮仿制终于取得了突破!他们之前虽然也仿制出了不少样品,但是质量都非常低劣。有的在测试的时候就发生了炸膛,还有的则遇到了包括精度不高、容易发烫等一系列的问题。索性蓝翔花掘他们没有气馁,经过日复一日的摸索和大量原材料的投入,终于锻造出了一批质量和购买的铁炮差不多的成品。那批成品现在已经列装部队,交由北景家测试。
如果这些成品被证明真的可以用于实战的话,就可以不用再去购买昂贵的铁炮成品了。一把自己生产的铁炮,即使算上全部的原料和共需费用,价格也不会超过10贯。等到工序和流水线进一步成熟后,价格甚至可以继续压低。虽然目前工序复杂、产量很低,但是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这样足以让濑名氏义高兴到晕厥的消息,却不能让雨秋平感到多么兴奋。因为,眼前他需要解决的难题实在是太过复杂了,那就是有关于那四家小豪族土地的处置问题。雨秋平和他的幕僚团: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濑名氏义和竹中重治商议了好几天,依旧无法在解决方法上达成共识。
但是时间不等人,马上就要到了秋收后收税的时候了。到那个时候如果都没能拿出解决方案,等到第二年再来处理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于是,雨秋平只好拿出了还不成熟的解决方案,搬上台面来进行磋商了。
9月2日,在秋收收税之前,雨秋平把加藤光朝、野野村幸成、原赖房已经蜂须贺小六 四个人叫到了黑田城天守阁的评定室内,打算和他们讨论这个严肃的话题了。
看到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后,雨秋平忽然心下一沉。他们也算是老交情了,认识了也都六年多了。虽然一开始打过一仗,但是议和之后一直都相处愉快。两方还一起合伙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发展到最近几年,那四家小豪族连对雨秋平的防务都不设置了,逢年过节还会派人送来慰问。这一次织田信长把他们划到雨秋平的治下,也让他们感到十分舒心。几个月前,他们还和雨秋平聚过一次,一起讨论三菱商队接下来和他们合作的问题。
不知道等待会他们知道了雨秋平想和他们谈什么之后,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只是这么严肃的问题,雨秋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红叶殿下,好久不见啊。”蜂须贺小六豪迈地笑了两声,向雨秋平行了个礼,其他三人闻言也是向雨秋平恭敬地行跪拜礼。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起身,把他们四个人都扶了起来,同时笑着道:“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行礼了啊!以后在我们雨秋家里,不准行跪拜礼!”
“啊?”雨秋平的话让原赖房愣了一下,“这是为何啊?”
“雨秋家的怪规矩还少吗?”蜂须贺小六倒是哈哈大笑道,“原大人你照做就是了!不下跪难道还不
是好事了?”
雨秋平忽然一愣,意识到这是一个展开话题的契机。于是,在大家互相打趣的时候,他也笑着开口道:“其实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哦?”加藤光朝闻言笑道,“殿下请讲。”
“虽然你们不用给我下跪了,但是以后你们的下属也不准给你们下跪了哦!”雨秋平尽量用诙谐的语气来淡化这个话题中的政治色彩,“要是有人向我举报你们还接受别人的跪拜礼,我就把你们罚去做俯卧撑!”
雨秋平的话逗得四人哈哈大笑,他们都见过常磐备的足轻做那个著名的惩罚动作。一时间,他们也忽略了雨秋平话里隐含的意思。本来各个家臣家中的内政,主家无权多加干预。雨秋平的那段话,却隐隐表达了干预大家礼节的意思。
“不过红叶殿下,您到底是处于什么考虑,才在雨秋家废除了跪拜礼呢?”野野村幸成不大理解雨秋平的做法,好奇地问道。
“嘛,这个啊。”雨秋平想了想,随后解释道:“其实是为了整个雨秋家的团结啦!我一直在努力构造一个氛围,就是雨秋家的每一份子都是平等的,大家都应该互相尊重。”
“但是这样的话…”加藤光朝沉吟着低声道,“可能是红叶殿下宽心吧,我反正是见不惯手下的人在我眼前没大没小地。”
“凡事有利有弊啦。”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但是在这种平等的氛围里,即使是最底层的足轻也会觉得自己是集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而充满干劲,军队的战斗力会有非常显著的提升。常磐备之所以能有那样整齐的队列变换和威力巨大的枪阵,雨秋家之所以上下会有如此大的成就,都是这样来的。”
雨秋平的一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常磐备的战斗力他们也见过,和他们那些杂鱼部队相差甚远。他们之前可是都没有想过,原来里面有这样一层原因。
“那你们可是要说到做到啊。”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手,“以后在家里废除跪拜礼,相信你们部队的战斗力肯定会提升到常磐备这么高的!”
“殿下说笑了。”原赖房闻言连连摇头,“常磐备的那战力,整个尾浓怕是都无人能出其右,我们又怎敢高攀?我们没殿下那么有钱,可以供给常磐备那么好的军备和伙食,让他们每天都训练。也没钱招募那么多常备兵,哪敢比啊!”
然而,原赖房说完这句吹捧的话后,雨秋平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自己玩着自己跟前的茶杯。他的诡异举动也让周围的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些什么。
“如果我说我愿意让你们的部下变得和常磐备一样强。”雨秋平忽然快速抛出了这样一句话,玩弄茶杯的手也一下子停了下来,“你们愿意考虑吗?”
雨秋平忽然提起的严肃话题让四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仓促间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后,最终还是
由蜂须贺小六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殿下不妨直言?”
“直言的话,大概就是说”雨秋平拖长了音调,留意着四人的表情,“我愿意出钱给所有人买装备,供给伙食,保证他们一日一操,并派出教官训练他们。”
大家都明白,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如此,先谢过殿下好意了。”蜂须贺小六深吸了一口气,雨秋平肯拿出这样丰厚的筹码,那么他想索要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犹豫了再三后,蜂须贺小六低声开口道:“那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简单来说就是”雨秋平双手握住茶杯,在桌案上轻轻顿了顿道,“土地国有化。”
“接下来我说的东西可能有点复杂,你们先不要打断我。等我全部说完后,你们消化消化,再来提出你们的意见。”雨秋平望了望面色凝重的四人,得到他们点头回应后,清了清嗓子,就把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来说,我的想法就是由雨秋家吞并你们四家所有的土地。”雨秋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四个人几乎当场跳了起来,但是一想到雨秋平刚才下令他们不准打岔,面色通红的四人才勉强稳定心神。
对于战国时期的武士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 根子。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来自于领地的税负,而他们保证家族能够传承下去而不被吞并,也是靠着领地上招募而来的士兵。领地就是武士的象征,也是家族的保障,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各个大名彼此攻城略地时,基本上也只是要求地方上的小豪族向他们臣服,而不会强制剥夺他们的领地。
如果雨秋平真的要吞并他们的土地,即使这些小豪族知道肯定打不过,也必定会奋起反抗。因为失去领地的武士就会成为落魄的浪人,而这些浪人也会以恢复领地作为毕生的目标。而雨秋平这样兼并小豪族的举动也会引起织田信长的反对。根据大小相制的原则,这些小豪族就是用来平衡雨秋家势力的棋子,以防雨秋平能够动用的实力太过巨大。
因此,雨秋平说出的这番话,已经可以当得上大逆不道了。
“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按照我的平等理念,我不希望我的领地里出现不平等的地区。”雨秋平低声道,“话说难听一点的话,如果你们不纳入到雨秋家的体系里来的话,无论是司法、税收、治理都不会高效,军队的战斗力也跟不上常磐备。我不能忍受这样低效的制度,而且你们的特权也会让我的部下们产生困扰,甚至要求我也分封他们领地最终导致常磐备变成一片散沙。因此,我必须要在源头上遏制这个势头。”
“所以殿下…”雨秋平说到这里,蜂须贺小六已经是冷汗直流。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门口,又颤抖地看向雨秋平,打量着他手里的茶杯,“是铁了心要夺去我们的领地…现在就要摔杯为号,抓住我们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革新(2)
蜂须贺小六的这一句话,一下子让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四个人都面色凝重,用提防和后怕的眼神望着雨秋平。
“别担心。”雨秋平叹了口气,“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合作了这么多年。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会维持现状的。买卖不成情意在啊。”雨秋平边说,边把怀里的肋差掏出,搁在了桌面上,表示自己毫无歹心。他充满诚意的举动让原本有些紧张的四人安下了心,大家纷纷叹了口气,望向雨秋平,等待着他之后的话。
“我先说下我的方案吧,把难听的说在前头。”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还记得我们以前签订的木曾川北岸领土租借协议吗?我从你们这里,租借了木曾川附近领土的使用权和管理权。”
“记得,当然记得。”原赖房连连点头应道,“所以殿下不是要吞并我们,而是打算租借我们全部的领地?”
“对的,我会跟你们签订一份类似的协议,时限是十年。领地的所有权还是你们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要担心。只是使用权和管理权,我想要收归雨秋家所有。包括税收权、司法权、军权,已经从领地招募出来的军队的训练和指挥权,都收到雨秋平的手里来。”雨秋平点了点头,“如果十年之后你们不满意这项制度,就可以终止契约而使得一切恢复原状,签订与否都看你们自愿。”
雨秋平虽然这样做出了承诺,但是四个豪族家督的脸上却依旧是阴云密布。大家都是历经浮沉多年的人了,大家也都明白:在乱世,最不靠谱的就是承诺和盟约了。那些大名、权贵,哪个不是像玩一样破弃诺言和盟约。如果真的把这土地交给雨秋平管理十年,他们想要回来又谈何容易?雨秋平若是不给,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军权都在雨秋平手里了,他们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羊罢了。租借领地这种事情可不是与虎谋皮这么简单了,而是把一块肥肉借给老虎十年?老虎到时候还会吐出来不成?
唯一让他们稍微有点安慰的,就是雨秋平说到做到、一诺千金的好名声。这位殿下自从崭露头角以来近十年,无数次为了维系自己的诺言蒙受损失,但却一次都没有食言过。如果在他们面前许诺的不是雨秋平而是织田信长,他们估计连犹豫都不会犹豫,而是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你们担心我会违约。毕竟事关领土和军权,兹事体大,即使我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你们也不会愿意让出领地的吧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有人敢这么做的吧!这就是把家族上下当作儿戏一样对待啊。”
“殿下哪里话?我们哪里会信不过殿下?”原赖房嘴上虽然客套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证明着雨秋平所料不差。
“信不得信得过和要不要去做是两回事。”雨秋平摇了摇头道,“就算我坚信自己不会违约,你们也相信我的人品,可是你们总得去说服家中的臣子们吧?空口无凭,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献出领地而什么好处都不给你们的。”
“是这样的。虽然我会把你们的领地全部纳入雨秋家管辖,税收的代官、司法的法官都由我下派。你们现有的军队,按照我的构想也会被打散建制重新编入常磐备,交由雨秋家统一训练。”雨秋平顿了顿,低声
开口道:“但是你们领地的行政权,也就是治理权,我还是准备留给你们的。因为织田殿下不会放任我吞并你们的领地,因此形式上还是要让你们四家的人管理你们的领地,做个样子。我会把你们现在领地的治理方式纳入我们雨秋家的治理系统,尽量让你们四家所有的治理领地的武士们都留任,保证根基稳固。你们四家的武士们虽然失去了领地的直接收入,但是我也会统一下派俸禄,收入比以前保证只多不少。”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加藤光朝闻言连连点头道谢。
“我还没说完呢,这些哪里称得上是补偿?”雨秋平哈哈笑了两声,轻咳了两声,抛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我真正给你们的补偿,叫做上议院”。
“上…议院?”蜂须贺小六闻言一愣,有些勉强地复述了一边这有些古怪的发音。看来这是一个新词汇,绝对没有在日语中出现过的词汇。
“就是专门为了你们四位设计的。”雨秋平轻笑道,“你们的武士虽然也都有封地,但是封地并不多,兵也没有多少,我给他们足够的俸禄补偿估计也就够了。他们想要加入常磐备就来参军,想要留在领地我就任命他们为行政官来治理领地,职位也得以解决了。”
“但是你们四位可不一样。”雨秋平话锋一转,抬起头来凝视着身旁的四人,“你们四位都是几千石领地的大领主,收入很高,权力很大,即使我给予你们丰厚的俸禄也远远不能补偿你们领地权力的损失。一般臣服主家的豪族领袖,都会被委以统帅旧领旧部的职务。但是你们的领地都被我收归雨秋家了,所以你们的职务很成问题。因为我不好帮你们在雨秋家内安排拥有足够权力的职位啊!一是我的老部下们可能不会服气,二是也没有特别适合你们的岗位。因此,我就设立了这个上议院,就保证了你们的地位,也给予了你们足够的权力。”
“殿下能具体讲讲吗?”野野村幸成不解地低声道,“在下是个粗人,不明白上议院是干什么的?”
“你们当然不明白,因为这是欧罗巴那边传来的。”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上议院有点类似于日本的重臣联席会议。而你们呢,就都是上议院的议员。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家里的其他人来担任议员,因为这个议院的席位是给你们家的而不是针对某个人。”
“至于这个上议院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来帮你们解释一下,它和重臣联席会议还是有些不同的。”雨秋平顿了顿,低声道:“简而言之,就是我们雨秋家做出重大事项的决定时,必须经过上议院的批准。如果上议院不批准的话,这项决定就无效。至于上议院批不批准,就由你们四人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平票的话就无效。所谓重大事项呢,就比如雨秋家想要制定新的法律,或者要额外征税,或者要出兵,要兴修大型工程,这些都算是重大事项!”
雨秋平话刚出口,野野村幸成就已经惊呼出来。蜂须贺小六、原赖房和加藤光朝也都是满脸愕然这权力微妙有一些太大了吧。主家做出的决定,居然可以直接被上议院否决?这简直要比重臣联席会议还要霸道!斋藤家的重臣合议制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啊!
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
这是四人脑
中一起闪过的念头。
如此强大的权力机构,雨秋平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这会不会只是一个诱骗他们交出领地的诱饵?
“当然,他的权力也就到此为止了。”雨秋平看到四个人紧张的表情,哈哈笑道,“没你们想得这么夸张,它和重臣联席会议不同。你们只有权力审批,没有权力自己去制定政策、讨论大政。”
雨秋平的这番话,让众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会儿。不过,即使是这样的上议院,权力也非常巨大了。
“可是殿下…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也就直言了,殿下勿怪。”蜂须贺小六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得到雨秋平点头允许后,他于是沉声道:“即使如此,我们手上的权力依然得不到保障啊。我们无兵无将,殿下想要撤销这个上议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们又哪敢去否决雨秋家的决定啊?”
蜂须贺小六的这句话让雨秋平心里一乐这其实就是他的目的。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各个国家的贵族议院基本最后也都沦为摆设了。不过,在它设立的初期,还是有着一定功效的比如示范作用。
“我会向全领地公开发誓保证上议院的权力不被剥夺,也会立下字据。用我一诺千金的名声立下字据。”雨秋平低声道,随后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是觉得不保险,因为这些虚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实打实的军队。虽然站在我的角度说这些话有点立场奇怪,但是我还是帮你们把道理讲讲清楚吧。”
雨秋平缓缓起身,双眼望向窗外,似喃喃自语一般开口道:“织田家志在天下,未来不可限量,雨秋家也不会止步于这70000石的领主,必定会随着织田家的做大而日益壮大。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会遇到许许多多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有许许多多的小豪族的领地需要收归雨秋家所有,因为我不能容忍低效。”
“所以,你们这第一批上议院的议员,其实就是我雨秋平竖立的榜样。我要保证你们的地位和权力,来证实我确实一诺千金,从而让未来的那些小豪族安心。他们看到你们地位显赫,权力得到保障,也就会信任我,放心地将领地租借给雨秋家。我不会为了贪你们那几万石的领地而搭上我的信誉,搭上我未来要租借的几万石,乃至几十万石的领地。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当然,你们也有拒绝加入上议院,拒绝租借领地的权力。”雨秋平缓缓低下头,凝视着面色天人交战的四人,“我会沿用日本的惯例,让你们继续保有旧领旧部。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你被排除在了雨秋家的体系之外。我在领地里推行水力兴修或者福利建设、经济发展时不会照顾你们的领地。每次出征时,我肯定不会带上你们那些战斗力低下的部队,而是只率领统一训练的常磐备。所以一切的战功你们都会分不到,雨秋家做大做强,你们还是永远只有这木曾川畔的几千石贫瘠领地。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们不要羡慕那些成为无比强大的雨秋家上议院议员,权力巨大的那些人们。”
说完这些话,雨秋平扶着桌案缓缓坐下,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四人。
“来吧,做无悔的选择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兵卫
令雨秋平感到欣慰的是,四位豪族领袖都做出了他期待中的选择。他们在犹豫了半个时辰后,纷纷在租借协议上签下了名字,加入了雨秋平的上议院。不过,蜂须贺小六却和另外三人不同。他让川并众里的前野长康作为议员加入了上议院,而自己则和原长赖、加藤光泰这些后辈一起选择了加入常磐备也就是放弃了尊贵的上议院议员身份(相当于雨秋家的家老了),转而担任了雨秋家体制内的一个军官。
在四家豪族的大力配合下,刚刚消化完墨俣城附近领地的雨秋家,再次开始消化这些小豪族的领地。检地的数据和户籍被上交到雨秋家中央,收税的代官和负责司法的法官被派驻到各个村落,按照雨秋家制定的地方治理条例,和当地四家小豪族留任的武士行政官形成了一个稳定全面的治理系统。这样接受领地的工作量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雨秋平干了没多久就要忙疯了。濑名氏义最近一直在忙银行、三菱商队和财政调配的事情,也暂时抽不开身。雨秋平又只能把这繁重的工作一股脑地扔给直江忠平,让他这个任劳任怨的副手好好捣腾一下了。
因为雨秋平不得不把心思放到常磐备的训练和扩编上面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任务也太繁重了。无论是扩招、征兵、训练,还是建制改编,都让雨秋平快忙吐了。于是,他就把这些任务丢给了另外一个下属竹中重治。后者在正式出仕雨秋家后,也不可能只给雨秋殇当老师了,必须要找点事做。
雨秋平让竹中重治仿照真田昌幸的军情司的模式,按照系统的条例和规章组织成立了一个参谋部。从雨秋家中挑选那些聪明、富有经验的老兵组建这个参谋部,专门负责军队的事物。以后无论是出征时的出征计划制定,还是训练时的军队管理,亦或是临阵时的军阵指挥,雨秋平都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不需要在自己一把抓了。而且这个可以依靠的人,还是名满天下的美浓麒麟儿,今孔明竹中重治。
竹中重治果然没有让雨秋平失望。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参谋部的组建,上上下下每个职务之间的隶属关系、管辖范围、职权职能、人员选拔都安排得十分妥当。随后,就投入到了常磐备的管理当中去。
雨秋家现在有着70000石的领地,算上人口的话可以招募2000余人。竹中重治于是延续了雨秋平过去的政策,那就是战兵都是常备兵,辅兵则在农闲时征召。常磐备被他扩充到了850人,一个骑兵排和16个步兵排。而在这次扩招后,他还在雨秋平的要求下设立了一个全新的建制:连。每8个排400人就算是1个连,连的长官被称为侍大将。每一个连里会有5个足轻排、2个弓箭排和1个铁炮排。而在常磐备的具体扩招时,竹中重治则采取了十分科学的方法。他从原来就有的老兵排里选择了部分骨干去组建新的排,然后把新兵和四家小豪
族的战兵打散了分到所有的排中。既保证了每个排的战斗力,也使得常磐备可以很好地吸收这些新兵。
然而,虽然竹中重治可以把这些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但是却也遇到了不得不向雨秋平求助的问题。那就是这两个连的侍大将任命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老部下们的集体不满。
问题很简单,常磐备的侍大将只有两个,可是常磐备中公认的老资格,却有五个人:福岛安成、查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他们也是最早的五个足轻大将。竹中重治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想要压服他们五个,可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只能把问题交给雨秋平。雨秋平权衡再三后,选择了福岛安成和查理。福岛安成一直是当年那批老部下里公认的老大哥,由他来担任没有什么争议。而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三人难分伯仲,选谁都是伤感情,雨秋平索性就提拔了和大家不熟的查理。反正后者也是战功赫赫,而且十分冷静,大家虽然有些非议,但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真正让问题有些棘手的,反而是每个排的指挥官足轻大将的任命问题。
现在常磐备一共有17个排,也就是17个足轻大将的岗位。然而,这些足轻大将的资历和战功却相差甚大。其中既有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这样资格最老,几乎可以当上侍大将的一批人。又有水原子经、北景家、新显成亮、穴山信实、宇治秀高这些同样作为老部下从今川家一路追随而来的老兵。同时,还有青木一矩、兼松正吉这些在尾张时期最早加入常磐备的一批人。当然,最引起争议的,就是蜂须贺小六、原长赖、加藤光泰这几个从原本的敌对势力里空降而来的足轻大将。
老部下们纷纷对此十分不满,他们为了雨秋家出生入死快十年了,可是却一下子和这些寸功为例的外人平起平坐,而小幡杰盛那些骑兵甚至还只有一个足轻头的职位。可是,像蜂须贺小六这些小豪族那边来的人,原来也都是家督或者家老级别的,让他们从小兵干起明显不现实,也会寒了小豪族们的心。而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这些老资格,本身就对青木一矩这些人能够和他们同一等级十分不满了,现在却又不得不忍受更多的新人,安耐不住内心怒火的他们于是找到了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公开抗议。
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商议了许久后,终于拿出了另一个跨时代的制度军衔制度。简而言之,就是把军衔和职位相分离!一个人可以有着超高的军衔,但是却没有职位。但是一个职位的担任者,必须要有一定的军衔。军衔是个人荣誉、资历的象征,职务则是具体战斗指挥功能上的需要。当一个人需要平级调动时,就是以他的军衔而不是职务为参考标准。
雨秋平仿效前世的军衔制度,草拟了这一世雨秋家的军衔
制度。所有的普通足轻,军衔为列兵、二等兵和一等兵;足轻头班长,军衔分为下士、中士、上士;足轻大将排长的军衔则是少尉、中尉、上尉;侍大将连长的军衔是更高级的少校、中校和上校。再往上的军衔雨秋平还没有制定反正暂时也用不着。
公布了新出 台的军衔制度后,雨秋平就和竹中重治的参谋部一起,花了大约半个多多月的时间,详细评价了常磐备800人每一个人的战功和履历,最终确定下来了大家此时的军衔。
福岛安成和查理是军衔最高的两人,都是少校侍大将。而竹中重治、真田昌幸这两个同样在军队系统里负责的人,也都获得了侍大将的军衔。
接下来的就是资历最老的常磐备老兵足轻大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和穴山信实获得了上尉军衔,同时还有作为情报系统里重要一环的宇智波青冈。而水原子经、北景家、宇治秀高、新显成亮、小幡杰盛这些老部下们,再加上身份特殊的蜂须贺小六,也都获得了中尉的军衔。而大多数在尾张以及之后加入常磐备的足轻大将,或者是新来的这几位足轻大将,则都是少尉的军衔。
再往下的士官和小兵的等级,基本上也都和上面没有差别。从今川家追随而来的老兵基本上都有较高的级别,来报答他们十年来的奋战。由于骑兵数量的稀少,骑兵队伍的军衔普遍会比职位超出不少,随着未来骑兵队的扩编,相信这个问题可以逐渐得到解决。
军衔制度推出后,常磐备的老兵们立刻欢欣鼓舞。他们近十年的奋战换来了卓越的军衔,也让他们意识到了雨秋平并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劳。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这哥仨也不再抱怨,而是踏踏实实地继续投入到练兵的事业中去。如果按照这个军衔制度,当常磐备再次扩军时,就轮到他们担任侍大将了。
而那些新加入的士兵们虽然有些遗憾,但却也有了更加明确的奋斗目标升官不容易,但是想要在军衔上谋求晋升还是很有机会的!
至于以后到底该如何晋升军衔和职位,军功的评判标准,雨秋平则再次当了甩手掌柜,把一切都交给了竹中重治去处理。真田昌幸这些日子正在扩招他的军情司,似乎打算到南近江去招募忍者。而在雨秋平的要求下,天野景德也开始扩编适用于更大领地的全新法律,并培训更多的法官来满足司法需要。
雨秋平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有一帮高效的下属真是好啊,自己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事。竹中重治负责军队,濑名氏义负责财政,真田昌幸负责情报,天野景德负责法律,直江忠平则总理内政。
“说起来,他们五个名字里似乎都有个兵卫?”雨秋平自己想着想着,无意间地发现了这个点。“以后若是我出名了,他们会不会有一个‘雨秋五兵卫’之类的称呼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儿女(1)
永禄十年(1567)12月3日,美浓国歧阜城天守阁内。织田信长正背靠着回廊上的栏杆,借着晨光,用手绢细心地擦拭着他的南蛮铁炮。
“主公,雨秋家领内的事情,还请您多多留心。”站在一旁的林秀贞耐心地等待着织田信长完成了他的工序后,才低声建议道。
“佐渡,你这几天已经是第几次来说这个事情了?”织田信长听完林秀贞的话后,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红叶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着了?”
“主公,雨秋红叶他兼并了治下四家小豪族所有的领地,还接手了所有的军队,权力太过膨胀了。”林秀贞没有理会织田信长的挖苦,而是依旧用那不急不缓的语速淡淡地道。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也成立了那个上议院什么的,像重臣联席会议一样,给了那些豪族不少权柄么。”织田信长心不在焉地应付到,双目仍然盯着他那柄铁炮在看,“不是还向全领内所有人保证,上议院永不解散么?那小子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那几个豪族都不担心,你再这里瞎操心什么?”
“红叶毕竟是明国人,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他已经背离了我们武家传统的模式,长久下来很有可能无法控制。”林秀贞依旧坚持他的看法,“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这样离经叛道的举动,无论如何都应该加以制止。”
“背离传统?离经叛道?”织田信长闻言大笑了起来,“余干这种事干得还少吗?你们这些老臣,不是每次都要劝阻余?结果呢?”织田信长边说边扶着栏杆起身,望向天守阁外美浓的大好风光,“你们现在都住在稻叶山城里,织田家也成了尾张和美浓的主人!”
“红叶和主公不一样。”林秀贞微微摇头,有些固执地低声道。
“哪里不一样了?余看咱们织田家这么多臣子,就红叶还有藤吉郎那臭猴子最像余!”织田信长豪放不羁地一挥手,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不屑地说道:“只要红叶对余忠诚,只要红叶能给余开疆拓土!他是什么出身,他是哪里人都无所谓,他想怎么折腾都随便他。”
“余志在天下,但是时间不多,所以余的脚步会很快。”织田信长边说边缓缓地转过身来,用一种警告式的眼光打量着林秀贞,“余要的是能跟上余脚步的能臣,而不是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整天盯着脚下的人,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主公明鉴。”林秀贞微笑了一下,恭敬地一鞠躬,“的确只有眺望着天下,才能有不断前行的动力。只是看得太高太远,也容易看不清脚下的危险。”
“不是有佐渡你来操心吗?”织田信长听出了林秀贞的话外之音,刚想继续开口,忽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吗?”织田信长还没等人上来,就有些不耐烦地高声问道。
“殿下。”一个侍女刚刚走上顶楼,就匆忙跪
下谢罪,“奴婢无能,五德公主又哭了,说想要见殿下。”
“唉…”织田信长闻言倒是没有发怒,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织田信忠、织田信雄和织田五德这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他最宠爱的妻妾,生驹吉乃在一年前不幸病逝。而织田五德又要在过年前被送到三河德川家家去,履行和德川信康的婚约。松平家康在今年早些时候得到了朝廷对他的从五位下、三河守的任命,也借此机会改姓德川。丧母之痛还未能平复,此刻又要远嫁他乡,也难怪织田五德整日以泪洗面。
“儿女真是麻烦啊。”织田信长随手把怀中的铁炮递给了侍女,就大踏步地走下楼去。
而不久后,织田信长和林秀贞谈话中的主角雨秋平,则带着妻儿为远道而来的浅井长政一家在美浓的饭馆里接风洗尘。后者因为遭遇了一场大雪,没能赶上和织田信长约定的12月2日,因此也就先来拜访了雨秋平。
两家人此时此刻正围坐在一个二楼雅间里的圆桌旁,享用着丰盛的美食。雨秋平身旁坐着今川枫,后者在十几天前诞下一个男婴雨秋平为他取名叫做雨秋光。今川枫当时一下子就明白了雨秋平的意思这个孩子还在今川枫肚子里的时候,见证了雨秋平在光和暗的两条道路中重新选择了正道。不过,还在襁褓里的他被留在了黑田城天守阁内,没有跟着雨秋平过来迎接浅井长政。
而雨秋平的旁边,则坐着十分乖巧懂事的雨秋殇,他正老实地吃着自己的饭团。而雨秋佑和雨秋岑这两个闲不住的小家伙,则一直在逗弄浅井长政和阿市的两个孩子茶茶和阿初。雨秋殇似乎特别喜欢缠着今年才3岁的茶茶,一直在和她聊天。而雨秋岑虽然也只有4岁,但是却母性光环泛滥,一定把阿市抱着的阿初抢过来自己抱着。不过阿初倒也出奇地听话,顺从地依偎在雨秋岑的怀里。
“这几个孩子倒是挺亲。”阿市看着两家的孩子如此温馨地在一起玩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等明天哥哥有空了,就把茶茶和阿初带给哥哥看看,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阿市说的是。”浅井长政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还没有正式地拜会过义兄呢,久仰大名,终于得以一见了。”
“说起来,兄长,织田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浅井长政想到明天要第一次见织田信长,未免有些紧张,于是转向了雨秋平,寻求他的建议。可是后者却没有听到浅井长政的问话一般,怔怔地望着一楼的方向。
在一楼的大厅里,有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盲人老爷爷正在卖艺。他吹着不那么好听的竹笛,向着吃饭的客人们频频点头。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虽然衣服也很简陋,只比老爷爷的好一点只不过明显有点小,不大合身,几处地方都有棉絮烂了出来,还打着好几个补丁。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崩了口的
瓷碗,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向着路过的人不断地鞠躬点头。雨秋平已经关注他们很久了,吃饭的人不少,但是却鲜有人停下来给他们一两个铜板。
而在不远处的柜台里,几个店小二则聚在一起,对在门口的那对乞丐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一阵北风裹挟着雪花刮来,把饭馆的门吹得嘎吱嘎吱作响,也把这对可怜的爷孙冻得直缩脖子,连竹笛的声音都走了调。
门口又有一对衣着华丽客人经过,似乎是几个富家武士。他们本来有说有笑,想要到店里吃午饭,可是一看到大厅里坐着的那对乞丐,就有些厌恶地交换了下眼神,转身离开了。
店小二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就走到了那对乞丐边上。那个小男孩听到脚步声后,眼神立刻闪烁了一下,快速地把瓷碗收进了怀里,一个铜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见状匆忙捡起铜板快速揣进兜里,随后轻轻扯了扯他爷爷的衣裳。看他那小心翼翼的表现,可能不是第一次从屋子里被赶走了吧。爷爷愣了一下,那有些磕磕绊绊的笛声也戛然而止。爷孙俩注意到店小二站在他俩身边,听着他不断跺脚的声音,神色一黯,没有多话,就缓缓起身。小男孩临走前,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饭馆内暖和的火炉,又瞟了眼外面的大雪。
“平,长政他叫你呢。”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呆呆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的腰上捏了一把,立刻把雨秋平疼得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今川枫微笑了一下,左手搭上雨秋平的脖子,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对乞丐。
雨秋平朝着今川枫微笑了一下,又歉意地和浅井长政摆了摆手,就伸手去摸自己怀里的银子。正当他准备起身时,却忽然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雨秋殇,也怔怔地望着那对爷孙的方向。
雨秋平微笑了一下,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把二两碎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殇儿,你去把这些给那个小孩子,好吗?”雨秋平指了指一楼的那对爷孙,对雨秋殇轻声道。
“嗯?”雨秋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接过那二两银子,很开心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下楼去,在门外拦住了刚刚出门的那对爷孙。
“你明明就是个烂好人,和以前一模一样。”今川枫见状微微有些动容,搂着雨秋平脖子的手缓缓地抚摸了一下他鬓角的头发,但是却依然嘴硬道,“不久前不知道怎么了,硬要做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你说什么呢,枫儿?”雨秋平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回避了那个话题。
“挺好的。”今川枫忽然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雨秋平不解地望向她,只见她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和幸福。
“殇儿和你一样,都是个烂好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儿女(2)
“妈妈,妈妈。”还是个小姑娘的茶茶看着雨秋殇一路跑了下去,不解地对阿市问道:“那个哥哥去哪里了呀?”
“你的殇哥哥去给那对苦命人送点钱了,好让他们能买点好吃的。”阿市温柔地揉了揉茶茶的头发,“茶茶以后也要做一个和殇哥哥一样善良的好孩子哦。”
“茶茶知道了。”茶茶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微微地点了点,她着实是一个美人胚子。灵动的眼眸和那俊俏的小鼻子,还有樱桃小嘴,都预示着这小姑娘长大后绝对会拥有不亚于她母亲的容貌。
“什么嘛,爸爸!”雨秋佑闻言却是有些不满地抗议道,“之前我要买玩具爸爸都不给我买,教导我要节俭不能浪费,爸爸自己却在浪费钱!”
“这个月都买过玩具了,说好一个月只有一个的。”雨秋平的神色微微有些不满,“而且那怎么能叫浪费呢?二两银子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可是对于可怜人来说,却可能是几十天的饭钱。”
“可是他们缺钱,不代表着爸爸你要给他们钱啊!”雨秋佑虽然年纪大不,但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思考,“天野师傅和我说过,天下可怜人多得是,但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肯定是自己不作为才导致自己可怜,我们不该因为善良就去帮助每一个可怜人。世界上这么多穷人,爸爸总不见得能每个穷人都给二两银子吧!既然做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不就是浪费钱吗?”
“唉…你啊,看来这是权兵卫他教给你的话吧。”雨秋平叹了口气,刚想要开口说教时,雨秋殇已经缓缓地走上了楼梯,回到了桌子边。
“殇儿?”今川枫看着雨秋殇的样子,愣了一下道,“你的棉袄呢?”
雨秋平听到今川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才意识到雨秋殇身上穿着的蓝色棉袄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几件衬衣。饭店内还算暖和,但是毕竟是大冬天,雨秋殇已经冻得微微有些流鼻涕。
虽然雨秋殇吞吞吐吐地没有说,但是雨秋平和今川枫相视一笑间,已经明白这个孩子估计是把他的棉袄送给了那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怕他在寒冬中挨冻了。
“对不起,爸爸。我擅自做主,把爸爸送我的棉袄…”雨秋殇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准备道歉。
“不,这不怪你。你有道歉的意识很好,说明你心里很看重纪律和规则。”雨秋平勉励了雨秋殇一句,在他的头上揉了揉,“但是那件棉袄已经是送给你的了,你想拿它干什么你可以自己做主,爸爸不做干涉。你能够把他送给那个可怜的小孩子,爸爸很欣慰。”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后,雨秋殇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腼腆的笑容,但是雨秋佑的脸色却骤然阴沉了下来。他看了眼他的父亲,又望向了他的哥哥,沉声道:“哥哥,你这不是浪费钱吗?这个棉袄好贵的,你怎么说给就给?这可都是爸爸辛苦挣来的钱啊。”
“阿佑…”雨
秋殇闻言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天下有这么多可能因为买不起衣服而在冬天受冻的孩子,哥哥你不可能每个人都给他们送衣服啊。”雨秋佑摇了摇头,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与其想着送衣服给别人,还不如花这段时间好好学本事,帮助父亲平定乱世,以后可以救更多的人啊!你把衣服送给那孩子,不是毫无意义吗哥哥?真正的善良不就是要去救天下万民吗?”
“可是…”雨秋殇没有弟弟那样伶牙俐齿,被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是他犹豫再三后,还是抬起了头,似有些惭愧地低声道:“可是那个小朋友看着那么可怜,我实在没法狠下心不去帮他啊。我…没有想阿佑想得那么多…”
就在雨秋殇和雨秋佑争执的时候,茶茶突然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了雨秋殇的身边,拉了拉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不解地低声问道:“哥哥,你的右手在哪里呀?”
雨秋殇和茶茶这是第一次见面,茶茶之前也不知道雨秋殇的残疾。雨秋殇的那件蓝色棉袄很长,会遮住双手,因此茶茶之前没有注意到。可是当他脱掉棉袄后,单薄的衬衣就再也不能掩饰他空荡荡的右臂了。
“我…”雨秋殇抿了抿嘴,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没有右手。”
“唔?”茶茶愣了一下,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后,突然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雨秋殇的袖子里,然后别扭地想把左手扭一圈再伸出来,装作袖子里好像右手的样子。可是茶茶的手还很短,弄了半天都没能成功。茶茶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索性把左手伸到了袖子里面,然后把右手的肘关节靠到了袖子边上,装出了一副好像有一只手伸出来的样子。
茶茶扬起小脑袋,用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望着双眼已经微微泛红的雨秋殇,轻声道:“这样殇哥哥就有右手了呀!”
聚餐结束后,今川枫就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过年前,织田信长要在歧阜城召开一次武道大会。不过,这次可不仅仅是普通的武道大会,还专门给没有初阵的孩子们准备了一个“幼儿场”。每家的武家子弟们都要参加摔跤比赛,用打擂台的方式进行。表现最好的孩子还会被织田信长赐予奖励未来会亲自担任孩子元服时乌帽子亲这样的厚恩。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雨秋殇和雨秋佑就已经开始练了大半个月了。在井伊直虎的要求下,他们两兄弟每天都要刻苦训练,因此即使是出来应酬,晚上也要早早回去。
而雨秋平,则要把浅井长政一家送到歧阜城去,今晚织田信长就会设宴款待他们。风雪不小,雨秋平于是叫来一辆牛车,让阿市带着两个小姑娘坐在里面,他则和浅井长政一起策马走在风雪里。
“两个女儿都很可爱啊,长政,”雨秋平帮长政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笑着说道:“以后这两个孩子,肯定都是像阿市一样的美女啊。”
“红叶哥哥谬赞了。”雨秋平话音刚落,牛车内就传
来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什么嘛,原来阿市你听得见啊?”雨秋平闻言一乐,“我本来还想和长政聊一些男人间的话题呢,看来要多走一段距离了。”说罢,他就拉着浅井长政策马向前多走了几步。
“兄长可是有要事相商?”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如此小心,也是一脸谨慎地低声问道。
“那有什么要事,看把你紧张的!”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道:“我是想问你,你这几年酒量有没有见长啊?刚才怎么一杯酒都不喝,莫非是心里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了?”
“兄长!”浅井长政一下子被雨秋平调侃地满脸通红。对于一个武家男儿来说,承认自己酒量不行实在是太过屈辱了。
“是不是在两个宝贝女儿面前害怕喝醉了,出洋相,才不喝的呀?”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的反应,又是哈哈一笑,“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那这以后咋办啊,等你以后有了儿子,是不是酒量也会像你一样差啊?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教教他喝酒呀?”雨秋平看浅井长政有些窘迫的样子,又跟着取笑了一句。
“兄长说笑了。”浅井长政挠了挠头,“不过阿市她自己感觉说,可能又有了身孕了。希望这次会是一个男孩子吧,也好让立他为世子。”
“原来阿市又有喜了啊?那可真是好事啊!希望浅井家也能早日拥立世子啊。”雨秋平闻言笑道。
“说到世子,我感觉殇儿他真的很适合。”浅井长政回想起雨秋殇之前善良的举动,由衷地感慨道:“那份善良,真是和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兄长、夫人还有半兵卫真是教导有方啊。”
“那你觉得佑儿呢?”雨秋平眉头一皱,“他一直是权兵卫在教,似乎对殇儿他那份对可怜人的善良之举不是很满意啊。”
“佑儿小小年纪,已经会想这么多了,未来也是不可限量啊。”浅井长政点了点头道。
“那你觉得,佑儿他说得怎么样?”雨秋平边说边看向了浅井长政,“他有关天下大义的那番话,虽然还有些幼稚欠些打磨,但是也不无道理啊。”
“因为救不过来每一个可怜人,所以应该把目光放长远,来追求平定天下以拯救天下万民么?”浅井长政复述了一遍雨秋佑的话后,微微摇了摇头,“兄长勿怪,我就直言了,我并不认同佑儿的话。”
“为什么呢?”雨秋平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这番天下大义的话会很对浅井长政的胃口。虽然他本人也隐隐不是很赞同雨秋佑的话,但是一时间却没法很好地反驳他。“帮助一个可怜人的小义,的确比不上拯救天下万民的大义啊。”
“不明小义,何以明大义?”浅井长政抬起头,望着满天的飞雪,长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倾诉道:“若是天下人人都明小义,大义自然而至。若是不明小义,所谓的大义不过是违背道义的借口罢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儿女(3)
雨秋殇这几天来一直非常苦恼。虽然,他自从记事起那天,就鲜有不苦恼的时候。但是这最近这段时间的压力,真的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天已经是永禄十年(1567)的12月22日,离在26日举办的摔跤大会只剩下4天的时间了。可是,现在全尾张所有没有元服的武家子弟里,雨秋殇自问能打赢的,恐怕也只有自己刚出生的弟弟雨秋光和木下秀吉前不久由一位小妾生下的孩子鹤之丸了。当时鹤之丸降生之时,大喜过望的木下秀吉几乎亏空家当地大摆宴席,雨秋殇也跟着雨秋平去赴宴了。
在宴席上,他的弟弟雨秋佑偶然地提起了一个话题。雨秋殇相信自己一贯对她很好的弟弟,一定只是偶然地提起那个话题的。
“哥哥,你说这鹤之丸生下来这么瘦小,以后到底能不能摔跤啊?”练了好久的雨秋佑那段时间三句话离不开摔跤,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却让敏感的雨秋殇一下子停止了咀嚼食物。
“佑儿哥哥,你这是哪里话?”一旁的直江成元丸当时立刻出言解围,“这摔跤可不仅仅是靠着身体啊!还要用脑子的!”
“成元丸,你又知道啦?”雨秋佑没有察觉到雨秋殇的异样,被直江成元丸轻而易举地把话头带偏了,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跪坐在道场里的雨秋殇,想起那时的场景,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小拳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雨秋佑早就不练了,跑去找其他小朋友玩了。而雨秋殇则一直练到了现在,实在累了就在道场边坐着休息一会儿。
可是无论他练得多刻苦,他的水平依旧和弟弟相差甚远。无论是力气,速度,或者是具体的技巧,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可能因为阿佑他是天才吧。”雨秋殇微微一笑,不禁为自己的弟弟感到骄傲。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上时,笑容便飞快地凝固在了脸上。
“也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个残废。”
昔日,柴田三左卫门那声“残废”,成了雨秋殇心里永远的痛。
是啊,他心里也明白,他就是个残废。他的残疾,让他几乎在所有武家子弟必须精通的项目上,远远地逊色于别人。剑道如此,摔跤自然也是如此。
“殇儿,你其实不必太勉强自己。你爸爸我当年这些武道大会就是一塌糊涂,比得不好也不要紧。”雨秋平这样和雨秋殇说过。
“殇儿,要注意身体,别累到自己。你身子弱,不要拼命练了。”今川枫这样安慰过他。
“少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但求问心无愧即可。”竹中重治也这样和他说过。
可是父母和老师越是这样宽容待他,雨秋殇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就因为我是残废?大家就都对我不抱有什么期望吗?就觉得我可以堕落如常人吗?我不甘心啊!
雨秋殇憋着一股劲,没日没夜地练习。他想要证明即使没有一只手,他也不会比他的弟弟差太多。弟弟是他努力的目标,也是他的依靠。因为无论父母和老师如何宽容他,弟弟却总是用一种平等的目光看待他,从未因为他的残缺而对他有所轻视。
“我可以的。”雨秋殇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地低吼道。
“我可以的!”他再次在心中低吼了一句,缓缓地站了起身,走向了训练的地方。
12月26日,武道大会在清州城召开。不过,雨秋殇他们要参加的儿童摔跤大会是傍晚时的比赛,早上举行的则是武士间的剑道大赛。
之所以会把武道大会的地点选在清州城而不是歧阜城,是因为有一位贵客也受邀参与了本次大会那就是三河国的德川家康。作为织田信长最重要的盟友,织田信长也特意选在当日两人缔结同盟的清州城作为武道场,以表示对此次会面的重视。
而雨秋平,则被织田信长派来全程接待德川家康。此时此刻,两人正坐在武道场二楼的雅间里,看着一楼道场擂台上的武士不断切磋着技艺。而在雅间正中间摆放菜肴的桌案上,则摆放着一大碗油炸天妇罗这已经成了雨秋平和德川家康这对老友之间每次会面的保留菜色了。
“红叶有心啦!”德川家康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夹着碗里的天妇罗往嘴里送,看也不看周围精致的刺身、寿司一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德,川,殿,下喜欢就好!”雨秋平故意一字一字读着德川家康的新名字,笑着打趣道,“可是要恭喜你了啊,竹千代!”
雨秋平明白,在日本战国时期,一个姓会有多么重要。在这个看重名分胜过血缘的年代,过继养子、继承名门姓氏的事情屡见不鲜,有时候一个名字就足以意味着数不胜数的资源。足利,三管四职这些家族的姓氏,即使已经没落,却仍然要被地方大名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当年本姓伊势的北条早云入住关东后,他的后代就靠着改姓关东名门北条而获得了无数豪族的归附。而关东管领上杉家这一姓氏,也给了原本只是越后一霸的长尾家屡次入侵关东的名分。还有继承山县家的饭富昌景,继承立花家的户次鉴连,毛利两川体系里分别继承小早川家、吉川家的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等等。
松平家康这次改姓清和源氏的名门德川,也是将其血统追溯到了高贵的源家,显然是想在这乱世有更进一步的作为了。
“哈哈哈哈,红叶说笑啦!”提到自己的喜事,德川家康也是十分憨厚地笑了起来,“以后,还要请红叶多多关照啊!”
“还没给你介绍呢,这位是犬子信康。”德川家康边咀嚼着可口的天妇罗,边拍了拍坐在自己下手位的少年的肩膀。“三郎,还不快想红叶殿下行礼!”
“见过红叶殿下!”气宇轩昂的少年闻言恭敬地向着雨秋
平俯身一拜,简单的几个眼神和动作,却透露出了一股了坚韧的气质。虽然他今年也就虚岁九岁,却已经隐隐有了点武士的样子。
“三郎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我比你父亲大些,叫声伯伯就好了。”雨秋平笑着扶起了德川信康,用鼓励的眼神朝他点了点头,让少年微微一喜,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你当年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的时候,伯伯我就见过你了。”雨秋平感慨地连连摇头,“时间真快啊,一晃快十年了,三郎都已经是个英雄少年了!”
“伯父过奖了。”德川信康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喜色,却依旧很有礼数地答礼。起身后,他用骄傲的眼神望了眼父亲,德川家康则慈爱地朝他笑了下。
“红叶真的是过奖了,这小子毛毛躁躁的,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还是不稳重,哪里担得上你的夸奖。”德川家康又吃了一片天妇罗,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谦虚着。
“我可没有过奖啊,竹千代。”雨秋平闻言一笑,严肃地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你调教地好,三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场了。哪像我家的那两位啊,”雨秋平边说边笑着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身旁的雨秋殇和雨秋佑的脑袋,“现在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红叶这是哪里话?”德川家康闻言连连摆了摆握着筷子的手,“殇儿和佑儿聪明伶俐,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就是说嘛,爸爸!”雨秋佑立刻不满地接茬道,“虽然三郎哥哥很了不起,但是我和哥哥也不差啊!”
“你个臭小子,还挺会夸自己!”雨秋平笑骂了一句后,又转向德川家康,“你要是有什么教孩子的好方法,可不能藏私啊!好好和我讲讲啊!”
“嘛,哪能啊?”德川家康在雨秋平的追问下苦笑道,“红叶愣要问原因,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我们三河人,从小就是天生的武士啊!”
“这倒是不假。”雨秋平闻言连连点头,向着门外的小幡杰盛招了招手,喊道:“去把锅之助叫来吧!让他上午不用值班了,来见见德川殿下!”
“三郎啊,待会给你介绍个特别了不起的三河武士。”雨秋平望着德川信康,自豪地说道。
“是本多忠胜大人吗?”德川信康抬起头,用有些憧憬的目光望着门外走廊的尽头,“在下可是久仰本多大人的赫赫武名了啊!要是能够成为本多大人那样的武士,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啊!东海道的小孩子们间甚至都有了童谣,说红叶殿下有两件宝贝,治部大殿赐下的千鸟和他的侍卫本多忠胜啊!”
“哈哈哈,三郎可不要妄自菲薄啊。”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对视了一眼,对着三郎勉励道:“要知道,当年我第一次遇到锅之助时,他也就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啊!现在已经是顶天立地的武士了!再过十年,你也可以成为像你的那位本多大人那样了不起的武士!”
第三百七十章 扬镳
不久后,本多忠胜就应雨秋平的要求来到了两家人吃饭看武道的雅间里。本多忠胜看到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同时向自己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向德川家康行了一个见过主公的礼仪,然后又向雨秋平行礼。
德川家康微微有些尴尬,悄悄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发现后者却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望着本多忠胜。德川家康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德川信康倒是先兴奋地沉声道:“本多大人!”
“少主。”本多忠胜依旧是那副严肃古板的表情,恭敬地向德川信康行礼道。
“锅之助啊,三郎他仰慕你的武功很久了啊!”雨秋平笑着帮德川信康开口道,“这次武道大会,要不你就上去和那些武士比试几下,给我们看看?”
然而,本多忠胜闻言后却是眉头一皱,丝毫没有估计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冷冷地摇头道:“请殿下原谅,在下恕难从命。”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后问道,“这是为何?”
“武人的武艺是在战场上搏杀所用,而不是擂台上博人一笑的花拳绣腿。”本多忠胜坚定地低声道。
“那好吧,”被当众扫了面子的雨秋平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锅之助还是这么死脑筋。”
“对了,锅之助啊,”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再次开口道,“这次德川殿下刚好来到清州,你要不要考虑跟着德川殿下一起回到三河?”
话一出口,雨秋平就感觉有些后悔。他刚才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强行抬出一个话题。结果没来得及多想,竟然问出了这句话。
不过,这个想法他其实已经酝酿很久了。本来在永禄三年松平家获得独立地位时,本多忠胜就已经可以回家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竟然一拖就拖了7年还没能回去。本多忠胜虽然嘴上没有经常提起,可是雨秋平始终记得十年前那个大雨里,跪在松平家屋敷门前的孩子的背影。那份回到三河,回到松平家的执念…
是时候让他圆梦了啊。就让自己这次误打误撞的脱口而出成为一个契机吧。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站在他身侧的本多忠胜。他的头盔上空荡荡的,在周围一片带着红叶的侍卫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你魂牵梦萦许久的梦想了,不是吗?
德川家康闻言眉头一皱,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了眼雨秋平。本多忠胜的忠勇他的确也十分欣赏,如果本多忠胜能够回到德川家,他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只是雨秋平是否会舍不得呢?
而本多忠胜,则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德川家康。那位他从小就开始追随的主人,那个他家世世代代侍奉的松平家的新的当主。回到松平家,成为松平家的武士,是他父亲对他的期盼,也是他父亲的遗愿,是他毕生追寻的梦想。
三个人的目光就如同一个三角形一样,看向了不同的人。雅间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就在这令人有些压抑的时刻,雨秋佑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啊!怎么可以这样啊!”雨秋佑十分不满和惊讶地高声道:“本多大人要走了吗!我还等着和他学武艺呢!爸爸不要啊!直虎夫人说她的武艺比本多大人差好多,等我学完了基本功就让我去和本多大人学啊!”
“佑儿,你别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雨秋平瞪了雨秋佑一眼,“你的本多大人本来就是松平家,也就是德川家的人,现在荣归故里,你应该为本多大人感到高兴才是。”
“我不管!我不管!”雨秋佑索性耍起了小孩脾气,“我就是不要让本多大人走!爸爸你跟家康叔叔说说嘛!”
“你这孩子!”雨秋平眉头一皱,就要教训雨秋佑,倒是德川家康笑呵呵地打起了圆场:“没事没事,若是佑儿不想让锅之助他现在就走也成。那就让锅之助留下来教你武艺,等你学成了再让锅之助回来,好不好呀?”
“好耶!”“竹千代?”雨秋佑和雨秋平一前一后地开口,声音里却透露着相似的喜悦。
德川家康明白,雨秋平肯定舍不得本多忠胜。今天雨秋佑又恰好在那里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让本多忠胜再留在雨秋家一会儿。这样也算是让雨秋平欠了他一个人情,总归是对德川家有益处的。
然而,本多忠胜望着德川家康的眼神,却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也泛起了微妙的失望之色。
“无妨无妨,”德川家康连连摆手道,“佑儿可要勤练武艺,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啊!”
“多谢家康叔叔!”雨秋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雨秋平则不无担忧地看了眼本多忠胜他想必会很失望吧,会不会在心里责怪佑儿呢?不过德川家康都已经开口,雨秋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若是无事,在下便要回去值勤了。”本多忠胜的声音依旧瓮声瓮气,几乎听不出他带有任何的感情。他将目光投向雨秋平,后者躲闪着本多忠胜的眼神,飞快地点了点头。随后,本多忠胜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周围的其他侍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三郎哥哥!”兴奋的雨秋佑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德川信康,“今天晚上的摔跤,你会参加吗?”
“自然是会的。虽然我已经元服,按道理不能参赛,但是之前面见织田大殿时,他特意恩准了我参赛。”德川信康点了点头道,“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我们一起去练练吧!我也想看看三郎哥哥有多厉害!”雨秋佑边说边兴奋地站起身,同时扯了扯坐在身旁的雨秋殇的衣领,“哥哥!一起来吧!”
“阿佑,别这样,信康少主他还没吃完呢。”雨秋殇望了眼弟弟,有些责备地低声道。
“哎呀,吃什么啦!早就吃饱了!”雨秋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嘻嘻地说道:“三郎哥哥,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切磋武艺可是比吃饭更重要,就算没吃饱又如何?”德川信康闻言也是笑
着起身。雨秋佑见状更是来了兴致,不由分说地抓着雨秋殇就站了起来,三个小孩子在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的苦笑中跑了出去。
三个小孩子肩并肩走在路上,雨秋佑和德川信康有说有笑,雨秋殇则微笑着看着二人聊天。他们一路走向晚上比赛用的道场,沿途遇上了不少武家未元服的子弟正前往道场练习。就在这时,一声呼喊从侧面传来。
“哦?这不是三郎少主嘛?”
“嗯?是奇妙丸少主啊!”德川信康诧异地扭过头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小群人。为首的正是他之前就见过几次的织田奇妙丸和织田茶筅丸两位都是织田信长最宠爱的侧室生驹吉乃所诞下的男孩,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忠和织田信雄。其中织田奇妙丸已经被无子嗣的浓姬收为养子,因此也成为了织田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和继承人。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站在人群中的织田三七(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孝),虽然出生比织田茶筅丸还早不少,但是因为生母地位卑贱,排名还在茶筅丸之后,也不受织田信长的喜爱。故而没有奇妙丸和茶筅丸那样呼风唤雨、众星拱月的地位,只能默默地站在孩子堆里。
就在德川信康、雨秋殇和雨秋佑一行三人打算走上前去打招呼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在人群中传来。
“切,那没用的杂碎还想来摔跤?他估计也就打得过五德公主了吧!”
人群里有不少人,一时间也无法分辨是谁出言不逊,也不能分辨出他辱骂的人是谁。
不过雨秋殇明白,说那句话的人肯定是冲着他说的。雨秋家这几年来异军突起,势力追上了不少织田家的谱代重臣,因此那些重臣家里的子弟对雨秋家自然不是很友善,经常拿雨秋殇的残疾开涮。
没用的杂碎…那些人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就当雨秋平脸色阴沉地低下头去时,站在他身旁的雨秋佑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低声说道:“别放在心上,哥哥,那些人就是些白痴。”
“嗯。”雨秋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那句嘲讽的话其实说的一般,并不是他听过的最恶毒的嘲讽。然而,真正刺痛他的,是雨秋佑的反应。喊话的人其实并没有明确表示这句话时朝谁喊的,可是雨秋佑上来就认定这句话是对雨秋殇喊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德川信康。这是第一次,雨秋殇通过弟弟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他明白了弟弟是如何看待他的,和所有人看他的方式一样没用的杂碎。
雨秋佑的话让他内心翻江倒海,曾今的信仰仿佛遭到了没顶之灾一般。
他曾以为弟弟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待自己的人。
现在发现不是。
以前弟弟所有的安慰,保护和鼓励,仿佛通通变了味。不再是血浓于水的骨肉的勉励,而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和怜悯。。
雨秋殇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雨秋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摔跤
摔跤大会如期开始了,在道场周围的一楼而二楼的榻榻米上,坐满了前来观看的武士们。在这个战乱的念头,家族传承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一个好的继承人,可能就直接决定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因此,武士们都对此格外重视。基本上所有有头有脸的武士,包括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两位贵宾在内,都来到了现场观摩。
众人的焦点,都是位于武道场中央的那一个由16个榻榻米组成的场地。所有参赛的武家子弟都要以擂台赛的形式在那里切磋。此时,道场内十分嘈杂,无论是议论纷纷的武士们,还是跃跃欲试的武家子弟们,都正关注着谁会第一个冲上台区。
大家的目光,基本都集中在织田奇妙丸和织田茶筅丸两个孩子身上。作为织田信长的适龄儿子,他们自然也会获得最多的关注。而此时此刻,第一个站上擂台的人的身份会极其特殊,家臣或者普通武士的子弟可能不敢抢了这二位的风头,因此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可以说,第一个上擂台的位置就是为了他们两个其中一人准备的。
不过,第一个站上擂台,也会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万一一个不留神被直接摔翻,之后可就不好收场了。不仅自己颜面尽失,织田信长面子上也过不去。
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织田奇妙丸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地向着擂台上走去。站稳了脚跟后,向着织田信长坐着的地方行了个礼。
“敢为天下先,这小子不错!有点余的风范!”织田信长看到自己的嫡长子不负众望,第一个走上擂台后,满意地拍了拍坐在身侧的浓姬,笑着夸奖道。
“就是不知道,哪位回去做奇妙丸的对手啊?”浓姬眨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颇为期待地望着场下的众多子弟。
“哈哈,阿浓说的是啊。”织田信长咂了咂嘴,同样望向底下的子弟们。这种时候,和家督的嫡长子在擂台上对垒,着实是一件尴尬的事情。这些武家子弟大多数也对政治粗通一二,并不是愣头青。如果你第一个上去和少主比试,就把世子掀翻在地,害得少主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不就是得罪了未来的主公吗?
可是如果上去故意放水给少主,要是被少主或者众人发现,又免不了心里有点膈应或者议论纷纷。再者,有些有本事的武家子弟还等着这次大会来一显身手,博得好名声呢,又怎愿甘当少主的陪衬?
而那些水平不济的人,更是不敢上前。万一在众人面前,被奇妙丸少主轻而易举地摔翻,既给家族丢脸,又会被少主看清。
因此,场边一百多个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子弟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织田奇妙丸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有些不自然了。
就当织田信长看不下去了,打算亲自指定他的次子茶筅丸上去和奇妙丸对垒时,一个身影却大踏步地迈向了道场。同时,还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在下德川三郎信康,前来向少主讨教!”
众人就是一惊,
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德川家的少主德川信康又是何人?大家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二楼雅间里的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此时也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此刻就站在了织田信忠的对面。
这个连织田家自己的那么多子弟都不敢上的场合,他这个身份敏感的德川家的孩子怎么上去了?
“竹千代,这是怎么回事?”坐在他身侧的雨秋平脸上也写满了黑人问号,“是你和主公商量好了,让三郎和奇妙丸少主切磋的嘛?”
“我何曾商量过这种事!”德川家康气恼地低声道,“这孩子!整天就想着习武,脑子里面一点数都没有!平时就分不清场合,这种时候怎么可以上去和织田少主对垒啊?”
“要是输了还好,大不了就是丢德川家的脸…”德川家康脸上已经稍微有些冷汗了,“要是赢了…”
“要是赢了就麻烦大了…在织田家这么多人面前,德川家的少主当面击败了织田家少主…”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三郎这孩子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吧?”
“我觉得…”德川家康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他可能没有想明白里面的关节…”
德川信康和织田奇妙丸相对地一行礼后,就齐齐摆开了架势。
虽然织田奇妙丸还没有元服,但是他今年已经12岁了,而德川信康才只有9岁。在这个年龄段,孩子成长带来的改变虽然没有0-5岁差距那样大,但是也足够给织田奇妙丸带来力量上和身高上很大的优势了。想想看,就相当于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和一个初一的学生打架一样。而织田奇妙丸也确实大概比德川信康高了半个头左右,身高腿长,应该可以稳稳地压制德川信康了吧。
对局一开始,局势的确是按照大家设想的样子再发展。织田奇妙丸和德川信康双手互相抓着对方的衣服和肩膀,颤抖在一起。织田奇妙丸靠着更胜一筹的力气和身高,好几次都险些把德川信康掀翻。德川信康因为力气不够大,经常被织田奇妙丸顶的连连后退,好几次差点被推出范围。然而,德川信康虽然个子不高,却有着一股倔强劲,即使处于下风也毫不气馁。他每次发力的时候都会用那带着浓重三河口音的嗓音低吼一声,与之相对的,织田奇妙丸则显得安静有余,拼劲不足。
虽然在座的众人大多来自织田家,但是大家都是武士,本能地会对处于劣势仍然顽强奋斗的一方产生同情和欣赏的情绪。
随着德川信康靠着自己的顽强防守,连续挡住了好几次织田奇妙丸的进攻,场地四周已经隐隐有了低声的喊好声。而织田奇妙丸明显平日里锻炼地没有德川信康辛苦,渐渐地体力已经有一些不支。
随着战局的逐渐逆转,德川家康脸上的汗珠也原来越多,鬓角已经有几滴汗水成股流下。雨秋平自己看得也是心惊胆战,生怕德川信康什么时候抓住机会把织田奇妙丸给撂倒了。
秋平害怕的事情立刻就发生了。
就在雨秋平刚想开口提醒德川家康之时,场下的德川信康忽然猛地一个发力,一个撤身让过了正努力把他往界外推的织田奇妙丸。织田奇妙丸匆忙收身,但还是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前滑了几步,德川信康抓住机会,狠狠地推了他的腰一把。织田奇妙丸措手不及之下,狼狈地跌出了榻榻米的范围。
德川信康赢了!
在织田奇妙丸被甩出场的那一刻,已经沉浸在比赛中的不少武士,一时间竟然忘了政治的因素,而是动情地呼喊了起来。而不知轻重的德川信康也单纯地如他的年龄一样,因为战胜了强大的对手而兴奋地振臂高呼。
他无比激动地紧紧握拳,朝着二楼雅间父亲的方向看去,希望得到父亲的一句鼓励。然鹅,他看到的,却只是父亲冷若坚冰的神情,和嘴角努力挤出的苦笑。小小年纪的他看来还没想明白,在清州城里,当着织田家上上下下无数家臣和子弟的面,把织田家的少主摔翻在地,对于德川家而言,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德川家康现在心里一万个懊悔,为什么没有在之前多叮嘱叮嘱自己这个毛头小子几句话!不,是一万个懊悔,为什么要带这个毛头小子来参加宴会!
就在德川家康追悔莫及的时候,一声兴奋的大吼却从二楼传来。
“打得好!有点三河武士的样子!”
正是织田信长的喊声!
无论是幸灾乐祸想看德川家笑话的人,还是暗地里为德川家捏了一把汗的人,此刻都为织田信长的喊好而感到有些意外,纷纷将目光投向织田信长后者丝毫不顾风度,一只脚踏在围栏上,另一只手同样很兴奋地挥拳。
“小子!不错啊!再接再厉!以后德川家就交给你了!”织田信长冲着德川信康笑着大喊道。德川信康也十分恭敬地跪下磕头,向织田信长的表演谢恩。
“奇妙丸!你认识到差距了吗!”织田信长紧接着,又居高临下地对着奇妙丸训话道:“平日里在尾张,每个人都让着你顺着你,让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现在明白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孩儿知错了!以后必将加倍努力。”织田奇妙丸闻言十分羞愧地低下头去,“谨遵父亲教诲。”
“好!知错就改就行!”织田信长满意地勉励了一句,又大声喊道:“继续吧!德川信康守垒,谁来挑战?”
就在织田信长寥寥几笔褒贬,巧妙地把尴尬的局面一笔带过后,德川家康才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刚才织田信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那么德川家可就要下不了台了!
然而,就在德川家康抬起头来,悄悄地看向织田信长时,却发现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德川信康的背影,眼神中的寒意和刚才的笑意截然不同。虽然他望着的是德川信康的背,但是德川家康却隐隐后背一凉。
要知道,三郎他可是今川义元养女筑山殿的孩子啊…而今川义元,是织田信长不够戴天的仇敌。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人生(1)
轮到德川信康守垒后,连续有好几个织田家的武家子弟上前挑战,但是却都被德川信康掀翻在地。雨秋平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德川信康太过强悍,连续这么多场都不累;还是因为这些人害怕轻易解决德川信康,会让织田奇妙丸在对比之下更加难堪,因此故意演戏,被德川信康轻松击败,从而让和德川信康苦战多时的织田奇妙丸面子上好看一点。
不过,让一个德川家的人上来就击败少主,随后也守擂好多轮,织田家不少武士都觉得面上无光,显得尾张无人一样。
不过,马上就有人愿意出面解决雨秋平的疑惑了。
坐在场边的雨秋佑,眼看着下午一起练习的三郎哥哥在场上大出风头,终于坐不住了。他自告奋勇地起身向着擂台跑去,抢在另外两个想上前挑战的人前面鞠躬行礼,发起了攻擂。
雨秋佑虽然年纪比德川信康还小一岁,在今年参赛的武家子弟里绝对算是最小的一批了。可是他继承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天赋,自幼便体力过人。在和德川信康的较量中,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互相拉扯着彼此的衣服,辗转腾挪,反复施展着各种套路和摔跤技,斗得难舍难分。
最终,因为德川信康已经缠斗了好几个回合,体力不支,雨秋佑抓住机会一个使劲,用一个漂亮的动作把他摔翻在地。场边一时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好声!织田家的众人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把这德川家的外来小子给打倒的人,把这个连胜数阵的小子给掀翻下马的人,不少人都激动不已地起身欢呼。
雨秋佑也是个人来疯的小子,看到这样疯狂而激动的画面,自己也兴奋地满脸通红。他一边快速地转身,朝着人群的方向挥手,一边享受着大家的欢呼。场边的雨秋平也由衷地为他高兴,这些日子雨秋佑虽然练得谈不上刻苦,但是对于从小就很贪玩的他来说,已经算是下了些功夫了。能够首战就干掉强敌,对他自信心的提升也肯定不小啊!
“佑儿的确不错啊!小小年纪,就已经天赋过人,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武士了。”德川家康看到德川信康被击败后,非但不生气,反而是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德川信康在擂台上纵横太久,德川家和织田家之间的气氛就会十分尴尬。
“竹千代过奖了。”雨秋平笑着谦虚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那孩子一直不踏实,太浮躁了。这次赢了,尾巴估计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德川信康被干掉后,仿佛一下子掀开了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座大石。接下来的擂台,就无需估计什么政治因素了。各家的子弟纷纷踊跃举手,想要上前攻擂。负责主持秩序的母衣众只得努力拦住那些急着往上冲的孩子,从想要出场的孩子里,挑出那些身份比较高贵的先行出场。
而雨秋佑也毫不怯场,越战越勇。由于上前挑战的,不少都是柴田家、佐久间家这些尾张谱代的子弟,而他们和雨秋家的关系都谈不上好。因此,雨秋佑似乎把自己的摔跤对决当做了雨秋家向这几家讨回场子的战斗,因而比试地格外拼命。柴田家的伊介,佐久间家和佐佐家的三位子弟
都先后被雨秋佑摔倒出局。雨秋佑已经完成了五连胜,一时间风光无限。而道场周围的武士们,也都对此褒奖有加。
“雨秋家的孩子,当真厉害啊!”
“小小年纪,没想到武艺已经如此了得,轻而易举地拿下五连胜啊!”
“连柴田家的公子都不是对手啊!”
“还以为骏河过来的都是女武士,没想到这位小公子本事了得啊!”
听着场边的议论声,雨秋佑难以抑制嘴角的笑意。而坐在场边的雨秋殇,也由衷地为弟弟的表现感到骄傲。
然而,雨秋佑似乎有些太得意忘形了。当下一个挑战者,也就是森可成的长子,未来的森可隆上场时,他因为大意而上来就被逼到了场地角落。而森可隆则很有经验地限制雨秋佑的走位,使得后者空有一身本事没能用出来,最终不幸落败。
雨秋佑被摔翻在地后,虽然有些气馁,但也十分大度地向着森可隆拱了拱手。随后,他便悻悻地走下台去。然而,满场的观众却对他的表现有目共睹,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喊好声,作为对雨秋佑表现的致敬。雨秋佑见状一下子红了脸,但是却不自觉地放满了脚步,想要多享受一会儿这热烈的喝彩。
而将气氛推向**的,则是织田信长亲自宣布,以后将为雨秋佑的元服礼担任乌帽子亲。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典,全场再次陷入沸腾,雨秋平也不禁为雨秋佑感到高兴。
雨秋佑走下擂台后,便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路上,不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小孩和大人,都向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还有几个人伸出手来和他击掌。直到他在雨秋殇身边坐下后,他仍然意犹未尽,双眼放着光,似乎正回忆着刚才精彩的表现。
雨秋殇看着弟弟兴奋的模样,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然而,内心中不安的情绪却在逐渐蔓延。他和弟弟同为雨秋家的子弟,他还是嫡长子,理应拿出比弟弟更好的表现。
可是弟弟如此光芒万丈,让他的压力骤然增大。他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摔跤来说,少了一只手,几乎就是必败无疑了。可是他辛苦练了这么久,已经想了很多避免自己身体劣势的方法,一定可以的。天赋很重要,但是只要够努力,就可以弥补天赋的差异!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练了这么久,一定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的!
雨秋佑似乎看出了雨秋殇的不安,于是笑着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安慰道:“哥哥,没事的!你一定可以的!实在不行,就挑一个年纪小一点的,或者弱一点的上去挑战啊!”
雨秋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因为弟弟的鼓励而感到欣慰和自信。可是在他意识到,在弟弟眼里,他也只是个没用的杂碎后,他对弟弟的怜悯就只感到羞愧和愤懑。
为什么没有一只胳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擂台赛逐渐进入**,比赛也愈加热烈。尾张和美浓的武家子弟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擂台上努力拼搏,奉献
了一场又一场的精彩对决,场边的喊好声也从未断绝。一个个在雨秋平的年代还只是小学生、初中生的孩子,体现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逊色于大人,这让雨秋平对武士的教养赞叹不止。
而与那些跃跃欲试的武家子弟、全神贯注于比赛的观众不同,雨秋殇的心思则要复杂许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场上的武家子弟,渴望找到一个年纪不大小,身高力气都不如他的子弟作为攻擂的对手,让他能够好歹赢下一场,不至于太过丢脸。不过,这样的挑战者大多没有守擂的机会,而是在攻擂时就被挑落马下。他也曾考虑过,找一个筋疲力尽的高手过招,像弟弟那样博得满堂喝彩。可是那些高手凌厉的攻势让他心惊胆战,觉得根本撑不住几个回合。
终于,在他苦苦等待半个多时辰后,他期盼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只有5,6岁的小孩子,侥幸摔翻了一个气喘吁吁的高手,成为了守擂者。他估计是今年所有参赛的武家子弟理年龄最小的了吧,以至于很多大孩子根本不屑于挑战,害怕别人觉得自己胜之不武。然而雨秋殇管不了那么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在众人一片不屑和错愕的目光里站起了身,走向擂台攻擂。
就在他走向擂台的过程中,耳畔就不断响起非议声。
“呦,这不是雨秋家那个残废吗?”
“什么残废,人家可是嫡长子啊!”
“他都这么大了,就敢挑一个小毛孩做对手,要不要脸啊?”
“什么呀,除了小毛孩,那残废还能打得过谁?一招就要被解决了吧。”
雨秋殇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去细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挖苦和讽刺。他快步走上擂台,站在了那个小孩子的对面一行礼,打算快点击败这个小孩,然后再被人击败下场也不算太丢脸吧,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守擂成功。
那个小孩似乎是丹羽郡内某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豪族的孩子,以至于雨秋殇都认不出他衣服上的家徽。和他相比,雨秋殇衣服上的那枚红叶则是享有盛名弟弟刚才就是穿着带有红叶家纹的衣服大杀四方的。
雨秋殇微微侧头,看了眼二楼雅间里的父亲雨秋平也正望着他。雨秋殇匆忙扭过去,不敢去分辨父亲眼神中到底是期望还是担忧。
雨秋殇深吸了一口气,快速挥舞着左手向着那个小孩子冲去,打算利用自身的力量优势把他直接推出界外。很简单的,这个小孩子没多少力气,比不过自己的!我不会在父亲面前丢脸的,不会在全织田家面前给雨秋家丢脸的。
然而,就在他冲到小孩身侧,把手推向他肩膀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小孩子猛地一个转身,一手拉住了他的左手,另一只手握在了他的腰间,一个发力。雨秋殇瞬间就感觉到,双脚脱离了地面。下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然后便重重地甩向了地面。
在后背结结实实地落地前,他心中已经是无比慌张和悲凉。
完了。
他闭上了眼。
“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人生(2)
雨秋殇重重地摔落在地。
一同摔落在地的,还有那颗不服输的心。那颗心曾经怀着执念,认为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和所有人一样好。
现在它破碎了。
雨秋殇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画着花纹的天花板。他此刻正躺在地上,右手空荡荡的袖子被压在了身下。
一个回合…我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到。
对手还是这样一个小孩子。
雨秋殇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丢脸了,给雨秋家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雨秋家的脸都要给丢光了。
我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
道场中的嘲笑、挖苦、谩骂是那样杂乱嘈杂,但是他却一一听得清清楚楚。
“哇!一个回合都没有撑住啊!这残废是要有多菜啊!”
“切!等了那么久,还专门找了个最小的孩子作对手,还不是被一回合解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个高手对决,输了也没那么丢脸!”
“唉?刚才有人上去过了吗,我就揉了揉眼睛,怎么就结束了?”
“真不知道红叶殿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选这样一个残废做少主!他和他弟弟简直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下!”
“就是,那雨秋二公子表现得那么好,你再看看他?天生就是残废,根本不适合做武士!”
“要是我是雨秋红叶啊,我肯定要立二公子为下任家督啊!傻子才会立他!”
“听说他之前每天都在道场里一练一整天啊,怎么还是这么弱啊!”
“天生就少了只手,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废物就是废物。以后啊,他可是没脸见人了。”
没脸见人了。
一句一句充满着恶意的话,就宛若一支支利箭,把雨秋殇的心射得千疮百孔。羞辱、惭愧、自责、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雨秋殇的心中乱窜。他脑中一片乱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讷地站了起来,目光呆滞地径直向着道场的出口走去,不敢再看人群和父亲一眼,不敢再多听一句话。
雨秋佑看到哥哥的异样,匆忙从座位上站起,向他跑去,拉住了他的胳膊。然而,从小到大一贯温和的雨秋殇,却第一次对弟弟动了怒。他一把甩开了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门外的大雪中。
坐在原处的直江成元丸见状,也匆忙离开了座位,跟着跑了出去。而看台上的雨秋平和今川枫在看到雨秋殇落败后,已经第一时间顺着楼梯走向一楼,朝着门口急匆匆地赶去。
“殇儿哥哥,你等一下!”率先赶到的直江成元丸拉住了雨秋殇的衣袖,“外面太冷,哥哥只穿一件单衣会冻着的!”
雨秋殇正想回头发火,却看到直江成元丸一脸惊恐和担忧的表情,和他手中拿着的小棉袄。心中的怒火逐渐被压下,他深呼吸了几下,从直江成元丸的手里接过了棉袄,穿在身上。
而就在这时,雨秋平、今川枫和雨秋佑也赶了过来。
“哥哥,哥哥
!你怎么了!”雨秋佑刚才被雨秋殇凶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害怕,不知所措地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哥哥不必…”
“你闭嘴!”雨秋殇看到雨秋佑来了,心中已经压下的怒火骤然腾起,厉声喝道。
“殇儿,不可以这么和弟弟说话!”今川枫看到雨秋殇如此粗暴地骂雨秋佑,眉头一皱,就正要呵斥。然而,一贯听话的雨秋殇却丝毫没有了往日里乖孩子的样子,连珠炮一般在空旷的雪地里对着弟弟高声骂道:“都怪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骂得那么惨?所有人,爸爸妈妈,家里的家老,外面的其他人,都拿我和你来比较!都觉得我没用,我是废物,都觉得你更好!”
“可是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雨秋殇不甘地大声骂道:“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那么贪玩,练一会就去玩了!我知道你天赋好,别人学两个时辰你只要学一个时辰就行了!可以,行,我承认!那我就学三个时辰,我付出你多倍的努力,我觉得我肯定不会比你差!可是结果呢?我连你的尾巴都看不上?为什么?为什么?”
雨秋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哥哥居然会如此生气,会对自己有如此深的怨念,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呵呵…”雨秋殇连续问了好多遍为什么,却怒极反笑,用左手恶狠狠地攥住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大声道:“因为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啊!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废物啊!为什么少一只手的人是我不是你啊!这凭什么啊!”
“妈妈,您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成废物?到底为什么?”雨秋殇随后转向今川枫,继续不解地咆哮道,泪水也顺着雨秋殇的脸颊不断淌下。“为什么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又为什么要立我这样一个残废当少主?我哪里比得上弟弟啊?如果我不是少主,不是继承人,就不用被拿来和弟弟比较了啊!”
今川枫在雨秋殇的质问下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夺眶而出,掩面而泣。雨秋殇哭着摇了摇头,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红叶挂坠,重重地甩向了雪堆里。
“没用的,没用的,我的人生从开始就是失败的。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我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写字,读书,练剑,相扑。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雨秋殇喊着喊着,嗓子已经被喊哑了,说不动了,只是不断地流泪。
“完了,什么都完了。”他仰着头,看着满天飞雪和无尽的夜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声音却冷若坚冰,颤抖地说道:“我的一生…都完了…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天生就比别人差,天生就不如别人。这不公平。凭什么啊。”
一家四口,就这样站在雪地里,望着雪花在月光下飞舞,最终归于大地,默然无语。宁静的夜空里,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处道场里的喊好声,和雨秋殇和今川枫的抽噎声。
良久,雨秋平弯下腰,捡起被雨秋殇摔在雪堆里的挂坠,开口打破了沉默。
“殇儿,我陪你走走吧。枫儿,你带着佑儿回去。
雨秋平和雨秋殇并肩走在街道上,向着城外的一座高山上走去。雨秋平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雨秋殇的手,而是像对待大人一样揽着他的肩膀。
夜逐渐深了,雨秋殇默默地跟着雨秋平走着。他不知道爸爸要把他带动那里去,也不知道雨秋平为何一声不吭。但是就是这样和爸爸慢慢地走着,他觉得自己躁动的心,正缓缓地归于平静,满腔的愤懑也逐渐平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高山上的树林越来越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的山路上,留下一大一小两排脚印。
就在雨秋殇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前行时,雨秋平骤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觉得很不公平,是吗,殇儿?”他低声问道。
雨秋殇闻言一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在他身侧的雨秋平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特别不公平。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只手,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比不上别人?自己的人生,永远比不上别人。”雨秋平再次轻声开口。
这一次,雨秋殇也轻声答了声“嗯”。
“是不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有右手,也许人生就完全不一样,就不用那样拼命努力,也可以拥有不逊色于他人的人生。”
“没错。”雨秋殇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好不公平。凭什么我的人生,就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别人的好!”
“殇儿,你错了。”雨秋殇听到,父亲温柔的声音响起,“人生没有好坏,也不存在比较,从来都没有。”
“父亲此言何意?”雨秋殇闻言一愣,不解地追问道:“可是我没有右手,方方面面无论再努力都比不上别人,难道我的人生不就是不如别人吗?”
“不。因为你的人生就是你的,是你独一无二的旅程。每个人的人生都与众不同,也都只有一次,所以无法比较。”
父亲背对着他,面向着星空和大雪,轻声说道。
“你们在学写字的时候,老师会告诉你们,哪个字写得好,哪个字写得不好,会让你们比较。你们在练武的时候,老师会告诉你们,哪个姿势好,哪个姿势不好,会让你们比较。”
雨秋平转过头来,轻声笑道:“之所以要比较,是因为你们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要用比较分出好坏,好让你们下一次能够做更好的选择。”
雨秋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应。
“可是人生不一样。”雨秋平又转回头去,望着无尽而遥远的星空,“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是由无数的生命事件构成的。每个事件之间,或许能分出好坏,但是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生。人生不能重来,所以根本无法比较。即使你通过比较,知道了有右手比没有右手更好,你也没有重来一段人生的机会了。”
“可是他们确实过得比我好。他们没有我努力,却比我厉害!”雨秋殇似乎并不认同父亲的理论,低声反驳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人生(3)
“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们在人生的某些事件上比你好罢了。”雨秋平丝毫不介意雨秋殇的顶嘴,而是循循善诱道:“比如摔跤,比如写字,在这些大家都有的重合的事件上,他们要比你出色。”
“可是人生并不是由所有人都一模一样的事件组成的,还充满了无数彼此不同的事件。”雨秋平的语速逐渐慢了想来,开始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就比如说,今天击败你的那个小孩子,他在摔跤这件事情上要比你好,可是他的人生却未必比你好。”
“他是一家小豪族的孩子,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也不疼爱他。而你不一样,你有这爱你的妈妈和爸爸,还有着这么多人的关心。在这一点上,你就比他强。”
“再比如说爸爸我吧。爸爸我因为是今川家降将的身份,一直在织田家不受待见。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天生就生在尾张,第一个出仕的家族就在尾张,我的人生肯定比现在更好。主公更信任我,同僚待我更好。”
“可是爸爸从不后悔在今川家的岁月,反而十分珍惜它。因为如果没有在今川家的岁月,我就不会认识你妈妈,就不会结识那么多好兄弟,不会遇到待我恩重如山的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你可能会说,即使在织田家,我也会遇到妻子,也会遇到好兄弟,也会遇到待我恩重如山的贵人。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你妈妈,不是濑名殿下和家督殿下,他们之间无法比较,因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事件了!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
“殇儿,你知道吗。”雨秋平背着双手,望着天上的皓月,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很远,“在爸爸的故乡,有着一种叫做高考的制度。所有浪人,都要参加那一次考试。考试的成果,决定了他们的未来。考得好的人,可以去更好的私塾或者道场,以后也可以效力于更强的家族。考得不好的人,就只能去破败的私塾或者荒凉的道场,以后可能也得不到出仕的机会。”
“那些高考没能考好的人,即使日后多么努力,可能也赶不上那些出身名门的考得好的人了。最可惜的是,有些人,他们其实都非常优秀,只是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败,之后就会比原本与他五五开的人差一个档次。一考定终生,一个人的人生,居然早早就注定了不能成功,多么讽刺啊。就像你天生就没有右手,这不也是定终生的事情?”
雨秋殇听着父亲说着自相矛盾的话,用一些不解的眼神看向了他。然而父亲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望着明月,喃喃地沉吟道:“然而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一考定终生这句话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大家对它的理解。高考,不能决定人生的好坏、高低贵贱,而仅仅是把人生引向不同的道路上罢了。有的人金榜题名,却要前去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池,少了不少和父母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光。有的人遗憾失手,却在一所小道馆里结识了可以托福生命的好友。你能说哪个更好,
哪个就不好吗?不是的。这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段人生,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生活。”
“你也一样啊,殇儿。”雨秋平回过头来,望着雨秋殇,“如果你没有投胎在我们家,而是在一个其他人的家里,可能就不会少一只手了。可是那样,你也就不会遇到你爸爸我,不会遇到你妈妈,不会遇到你弟弟,不会遇到成元丸,不会遇到你的老师…你生命中现在所有的人,你都不会遇到,他们都是陌路人。”
“我问你,如果让你选择重来一遍人生。我给你右手,给你公平的人生,让你只要付出了努力就可以和别的小孩子一样强。但是作为交换,你会永远见不到你现在的爸爸妈妈,弟弟、成元丸、竹中老师,还有所有你人生中遇到过的人,你愿意吗?”
雨秋殇闻言突然怔在了原地,脚步也停了下来。雨秋平没有催促他,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平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半晌后,雨秋殇微微地摇了摇头,随后低下头去。
“是啊,你不愿意。因为这是你独一无二的人生。因为你的残缺,你会遇到不一样的人,会经历不一样的事。或许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诸多苦难,可是当你通过努力克服艰难万险,第一次写出自己的名字时的那份喜悦,那些普通人是体会不到的。因为你的残缺,你的父母和同伴可能会格外关注你,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时的那份自豪,普通人也是体会不到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与众不同。我们出生在不一样的地方,有不一样的亲朋好友,经历了不一样的事情,渡过了不一样的人生。人生只有一次,我们无法重来,但又与众不同。所以,我们无法比较人生。人生,也不存在好坏。那些你觉得坏的,不好的东西,当你渡过了若干年回首时,可能都是你最宝贵的记忆。”
雨秋平转过头,看了眼雨秋殇,又缓缓地走了起来,听着木履踏在稀松的雪地里的声音。“爸爸也曾和妈妈吵架过,甚至吵到分开。刚分手时,我后悔不已,觉得那是我人生里最灰暗、最坏的时刻。可是到了现在,当我回想往事时,我会庆幸那次分开。他让我们更好地认识了彼此,让我们能够永远一起走下去。”
“这就是人生,奇妙而又充满变化。也正因如此,它没有什么公平和不公平。每件事、每个人都会对你的人生产生影响,而这影响也只会有一次,无论好坏。你的残缺,也会对你的人生产生独一无二的影响,这也是独一无二的人生的一部分啊。”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登上了山顶。
雨秋平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雨秋殇,将红叶挂坠重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知道这红叶挂坠,意味着什么嘛?”雨秋平轻笑着问道。
“知道。”雨秋殇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是爷爷给奶奶的定情信物,后来传给了爸爸;也是爸爸个妈妈的定
情信物,所以传给了我。”
“那你知道红叶,意味着什么嘛?”雨秋平又是一笑,继续低声追问道。
“知道。”雨秋殇这次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哦?”雨秋殇的答案让雨秋平有些意外,“妈妈以前和你说过吗?”
雨秋殇第三次点了点头,低声开口,复述着母亲当时的话:“红叶只会哭,不会笑。活在由血液构成的殷红里,只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的喜怒哀乐因别人而起,承担所有的痛苦,留给他人的只有笑脸。它一生…都是为了别人而活。”
“这样的人生,是悲剧的一生。殇儿,你记住,不要做别人的红叶。”雨秋平弯下腰来,双手扳在雨秋殇的肩膀上,说出了今川枫当时对雨秋殇说过的话。
“不要为别人而活,不要总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比较。”雨秋平语重心长地劝道:“不要和弟弟比,不要和那么其他孩子比,也不要和爸爸妈妈或者其他武士比,更不要永远地把雨秋家少主这个位置当做你比较自己人生的对象。”
“活在和别人人生的比较里太累了,为别人、为家族而活的人生也太累了。或许,由于你的残缺,你人生的路要比别人难走。”
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了雨秋殇的肩膀,望着飘满大雪的山峦。洁白的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地晶莹剔透。父子俩的影子,在雪地上也十分显眼。他的目光顺着影子看去,一路顺着山路向下。良久后,他忽然微微一笑。
雨秋平示意雨秋殇回头,雨秋殇愣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和父亲一路爬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不断地蔓延着,直到看不清的黑暗。
父亲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但这是属于你独一无二的人生之路,不比别人的好,也不比别人的差。”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要抱怨,不要悲伤,勇敢地把它走下去。”
雨秋殇在那一刻,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正逐渐接管着他的意志。那个念头,超越了幼稚的心智和尚小的年龄,超脱地有些释然。
他扭回头来,用手拨开父亲搭在肩膀上的手,不再回头看背后的脚印,而是一步一步地迈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向着前方走去。
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
别人的人生比不了,也没办法和别人比。
活出自己的样子,活出自己想活的样子;而不是为了活出别人期待中的样子而拼劲全力,还因为活不出而怨天尤人。
右臂的残缺,让我的人生之路,成为了最艰难的路。
可也正是要感谢它的残缺,让我能够拥有更加与众不同的人生。
如果人生只有一次的话,为什么不来一个最特别的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整合
那天晚上,雨秋殇一个人在山上走了很久很久。等他回来时,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然而,让有些意外的是,茫茫雪夜中,却有一个小身影在雨秋家的屋敷门口等着他。
“成元丸,你怎么等在大雪里?会着凉的。”雨秋殇看到门口的直江成元丸,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因为不放心殇儿哥哥啊。”直江成元丸吸了吸鼻涕,低声开口道,“父亲和几个侍卫都出去找红叶殿下和殇儿哥哥了。红叶殿下不久前已经回来了,我看殇儿哥哥还没回来,放心不下,就等在外面了。”
“多谢了。”雨秋殇有些动容,拉起直江成元丸的袖子,牵着他向屋里走去。
“殇儿哥哥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原本靠在火炉边,微微有些瞌睡的今川枫也被忽然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没睡醒一般地望向门口,发现雨秋殇已经走进了屋内。直江成元丸正接过雨秋殇身上的衣服,帮他抖落衣服上的雪。
“殇儿!”今川枫急急地唤道,快步走上前去,把雨秋殇拥入怀中,嘴里还喃喃自语般埋怨着雨秋平:“你爸爸也真是的!说好的带你出去走走,结果一个人回来了,还说你很快就会回来!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多危险啊!现在还在屋里睡得这么香!这欺心的骗子!”
“妈。”听到父亲这样的表现,雨秋殇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欣慰,“我之前不该对您说那么重的话,对不起。”
“殇儿?”今川枫愣了一下,没想到雨秋殇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道歉。
也就在这时,房间里又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雨秋佑穿着睡衣,裹着一身被子跑了过来。他双眼中布满血丝,面色也憔悴不堪,一看就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阿佑,对不起,刚才不该那样和你说话的。”雨秋殇看到雨秋佑的那一刹那,双眼就被歉意和愧疚所充满了。他十分内疚地一鞠躬,低声道。
“不是…哥哥不必道歉。”雨秋佑手忙脚乱地扶起哥哥,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滑落在地上。他犹豫了一下,不敢直视哥哥的双眼,但还是低声问道:“哥哥…我想问的是…哥哥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雨秋殇闻言一愣,那句“当然是气话”险些脱口而出。
然后,他就怔住了。
那些真的是气话吗?不是吧,那些就是我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想法啊。只是因为害怕伤害弟弟的感情,才一直憋着不说的。
我已经决定,不再为了别人而活啊。
于是雨秋殇释然地一笑,那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该拥有的成熟的微笑。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四个多月后。
永禄十一年(1568)3月30日,黑田城的天守阁内,正举行着一次重要的评定会议。直江忠平,濑名氏义,天野景德,真田昌幸,竹中重治这五个雨秋家的重臣悉数出席。而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的身旁,则各自坐着雨秋殇和雨秋佑。雨秋平打算让他们两个开始接触一些公务处理,慢慢培养他们的能力,也算是让他们实习了吧。
“四家小豪族领地的接受与消化,基本上已经全部完成。”直江忠平将厚厚一沓的资料递到了雨秋平手上,基本都是四家小豪族领内的地契、检地数据、代官和法官派驻情况、原来负责治理的武士的留任情况。“预计顺利的话,只要正常渡过了今年的秋收,以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雨秋平看着直江忠平有些憔悴的脸色,感激地说道。他自己明白这些工作的繁杂和麻烦,弄起来毫无头绪还十分耗神,因此十分不负责地甩给了直江忠平。快十年来了,每次他有什么懒得去做的麻烦的事情或者家内的杂物,都会交给直江忠平这个大管家来完成他也一直都是兢兢业业。
“领地内的司法状况如何了,权兵卫?”雨秋平又把目光投向了天野景德,开口问道。
“回禀殿下。”天野景德一如既往地用那生硬的语气说道:“正如直江大人所说,法官已经派驻到各个村庄。在一开始,还有宵小和以前那样对抗法律权威。但是通过巡回法庭几个月的运作,现在已经从他们手中收回了司法权力,大多数百姓都已经信服了法官的权威。”
“好的好的,你做得很好。”雨秋平点了点头道,“让你编写的领地内的法典的情况呢?”
“属下无能,到现在还没能完成。”天野景德十分严肃地俯身下去请罪。
“可是徒弟听您手下的几个法官说,您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啊?”雨秋佑看到天野景德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意外地问道。
“那只是草案。需要修缮的地方还有很多,估计还需要十天的时间。”天野景德丝毫没有给雨秋佑面子,不卑不亢地低声道。雨秋佑小脸一红,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没事,法典的事情急不得,一定要编好。”雨秋平叮嘱了几句后,又开口向竹中重治问道,“重治,军衔和职位分离的事情落实了吗?”
“回禀殿下,已经完成了。”竹中重治恭敬地回复道,“应殿下要求制定的肩章,也已经制作完成发了下去。常磐备所有在编的850余名士兵,都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军衔。”
“对了,殿下,在下还有一个提议。”竹中重治汇报完了之前给他的工作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递给了雨秋平。雨秋平双手接过的同时,竹中重治也再次开口道:“由于这次扩编征召了不少新兵,以后常磐备扩军也注定会纳入更多新兵。他们缺乏实战经验,在战场上难免会给本方带来困扰。因此,在下和参谋部的参谋们制定了这一套方案。”
雨秋平一边听着竹中重治的介绍,一边翻看着竹中重治的方案。然而,他才翻了几页,就立刻被计划书给吸引住了。
“这是…军演吗?”雨秋平仔细地读完了一遍竹中重治的计划,喃喃自语般地开口道。
“军…演?”雨秋佑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边父亲的发音,这并不是一个日语里的单词,估计又是父亲的生造词汇了。
“就是军事演习的意思。”雨秋平大概解释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这个跨时代的概念居然会这么早就被竹中重治提出,“这个很可行啊!半兵卫你可真是个天才!今天我回去好好钻研一下,改天和你详细商量。还有一些我想给参
谋部普及的运营制度,也一并和你说了。”
“多谢殿下。”虽然雨秋平已经如此赞扬竹中重治,可是后者的脸上依旧没有得色,而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仿佛刚才的夸奖与他无关。
“吉兵卫,你干的怎么样?”雨秋平又看向濑名氏义,“我们的铁公鸡,最近赚钱赚得怎么样啊?”
雨秋平的调侃惹得大家忍俊不禁,但是濑名氏义却永远把铁公鸡当成褒义词,理所应当地开口道:“三菱商队的业务日益扩大了,津岛的商人们和我们的合作也很愉快。除此之外,西美浓也有不少商人和豪族愿意加入我们的贸易业务,甚至连近江那边我都跑出了好几条新的贸易线了。富田信广干的很好,我打算把三菱商队老商路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干了。”
“那增田长盛呢?那小子干得如何?”比起富田信广,雨秋平显然对增田长盛这个后世有大名的人更加关注。
“增田长盛干得也很好啊,银行这边被他弄得有声有色。”濑名氏义提起自己的另一个下属,也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近这段时间,已经进入了殿下人民银行当时第一批贷款的偿还期了。增田长盛在资金筹措和资金周转方面做得很好。”
“那行,雨秋家的钱袋子就交在你手上了,吉兵卫可别让我失望啊!”雨秋平笑着勉励了一句,又看向真田昌幸,“喜兵卫,你呢?军情司的事情办的如何?你昨天好像才从南边回来吧,跑来跑去辛苦你了。”
“多谢殿下关心。”真田昌幸笑着说道,“在下这段时间没有继续扩编原来的情报体系,而是着重于完善殿下的科层制。一开始殿下提出这样的制度,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实践下来,才发现这套体制真的有助于提高效率,排除私人情感对公务的影响,对情报工作这方面的意义太大了。”
科层制是雨秋平在家内各个系统内大力推进的制度系统。这是一套权力依职能和职位分工和分层、以规则为管理主体的管理方式和组织体系。每一个部门,比如银行、商队、参谋部、军情司和代官、法官系统里,都有着明确的规章,覆盖了组织系统的方方面面。在系统内部,横向方面有这明确的职责分工,纵向也有着权力分层结构,呈现一个金字塔般的管理层级。而在组织里,所有的人员之间的关系都是公务关系,任何私人的关系都该排除在外。即使父子俩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他们也只能是同事关系,而不能掺杂私情。另外,所有武士、官员的任命、晋升、俸禄和考核都有明确的制度为依托。
“哈哈哈,说得没错啊!”雨秋平自然相信自己跨时代的制度的优越性,“不过你既然在弄制度的建设,昨天干嘛跑到东南那边去。”
“是这样的,那是为了和我们三河方面的忍者接头。”真田昌幸答道。
“哦?我们在三河还有忍者?”雨秋平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就是今年新年的时候你和德川家的那个服部半藏商量好的,我们各自在对方家中派驻一个忍者,方便两家在私底下联络?”
“没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雨秋平,“这是最新的情报,还请殿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