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对面
时间来到了9月13日,尾张境内的秋收已经基本结束了,各家的足轻也都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织田信长向全领颁布了召集令,让领内治下的大小豪族,都在9月底之前集结兵力到清州城。
雨秋平明白,向三河进发的时候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9月15日,织田信长就召集全领内部将以上官职的武士,全部到清州城天守阁内展开评定会议。估计是要在这次会议上,安排一下这次行动的重要事项了。
9月15日下午,雨秋平收拾停当后,就准备带着作为侍卫的本多忠胜前去天守阁开会。然而,龙子却也赖在雨秋平身边,向和他一起过去。
“龙子,为什么一直要跟在我身边呀?”雨秋平苦笑着问道。
“因为…”单纯的龙子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围巾,望着雨秋平,“待在殿下旁边,会有家的感觉。”
雨秋平和今川枫愣了一下,相视一笑。
“龙子乖,这不是去玩啦,”今川枫温柔地对着龙子笑道,“殿下他是要去参加评定会议,不可以随便带人去的。”
龙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不满地看了眼本多忠胜,然后对着今川枫小声道:“那为什么他可以去?”
本多忠胜看了龙子一眼,背过身去,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殿下的护卫啊,必须跟着殿下的。”今川枫耐心地解释道。
“我…”龙子低声道:“也可以当护卫啊。”
“你不会武功,不可以当护卫的。”雨秋平摇头道。“锅之助他的武功,可是非常了不得啊。”
“也就是…”龙子低声道:“我学会了武功,就可以给殿下当护卫了吗?”
“是这样…没错。”雨秋平想了想,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龙子把目光投向本多忠胜,“你可以叫我武功吗?”
雨秋平和今川枫都是一乐,这龙子也是单纯,刚刚还得罪过本多忠胜,居然现在就去请别人教她武功?
果然,本多忠胜并没有理会他,而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眼看时间不早了,雨秋平也就带着本多忠胜快步出门了。
到了天守阁一楼的评定室内,这一次要比雨秋平来织田家的那第一次冷清许多,毕竟只有部将以上官职的人才可以参会。
前田利家等母衣众依旧负责维持着会场秩序,而雨秋平则在佐胁良之的引导下,坐到了池田恒兴和森可成的中间。
“二位,好久不见了。”雨秋平坐下后向两人打招呼道。
“红叶,别来无恙。”森可成微微欠身还礼,而池田恒兴则满不在乎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雨秋平的背部,嚷嚷着什么开完会一起去搓一顿。雨秋平放眼望去,柴田利家、佐久间信盛、平手泛秀等人坐在对面的一排。而森可成的上手位,则坐着泷川一益,丹羽长秀等人。林秀贞坐在主位旁边最近的那个席位上。
织田信长依旧准时抵达了会场,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这次的主题。
“这次让大家在秋收刚刚结束时,就赶来这里开会,”织田信长没有多
做客套,“就是来讨论今年冬天出征三河的事情的。”
“雨秋红叶,”织田信长第一个就点到了雨秋平的名字,让后者匆忙坐正,仔细听着织田信长的命令。
“之前说让你作为军队的先导,带队进入三河,没有问题吧。”织田信长问道。
“没有问题。”雨秋平拱手应道。
“那你的部下的家眷,现在都在松平家的控制下,”织田信长继续说道:“你作为先遣部队进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么?”
“敢请殿下允许在下先行沟通,”雨秋平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在下和松平殿下也算是有点情分。如果仅仅是要求领回家眷的话,松平殿下作为堂堂正正的武士,想必不会有所推诿。”
“好的,那你自己解决吧。”织田信长手一挥,就示意雨秋平的问题以及结束了。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坐回了座位上。
“米五郎,粮草的问题准备好了吗?”织田信长又把目光投向丹羽长秀。
“回禀主公。”丹羽长秀欠身道,“本来由于连续多年作战,粮仓即将见底。但是今年是难得的丰年。收获之后,因此粮草足以支持一万大军3个月的行动。”
“那调配情况呢?”织田信长又问道。
“回禀主公,在那古野城已经存放了10000石粮食,在鸣海城已经存放了5000石粮食,在末森城还有另外的5000石粮食备用。”丹羽长秀胸有成竹地答道:“运输用的推车、扁担等也都准备完成,6000多辅兵如果全部作为小荷驮队,至多两天就可以把那古野城的粮食全部搬运到鸣海城。”
“很好,”得知粮食准备毫无问题后,织田信长的剑眉也不禁兴奋地扬了扬,“米五郎这次办的不错!”
“多谢主公!”丹羽长秀恭敬地答道。
“彦右卫门,”织田信长目光顺着往下看去,“情报上有何进展?”
“禀告主公,”泷川一益低头道:“在远江和骏河内的细作传来的消息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确定今川家绝对没有在今年冬天聚集兵力为治部报仇的打算。”
“那三河的呢?”织田信长再次问道。
“三河地区,松平家倒是有异动。”泷川一益眉头一皱,“松平家在秋收一结束,就开始在三河尾张边境集结部队,似乎是以‘为治部殿下报仇’为口号,打算进攻本家。”
“蛤?”池田恒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织田信长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那边三河佬还想来进攻我们?”池田恒兴摊了摊手,“他们有多少人?一千战兵,还是一千五?”
“三河人永远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主公,他们若是敢来,在下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哈哈,咱们的撤退佐久间都能说出这样的豪言了,”织田信长笑道,“看来都没有把松平家放在眼里啊!”
“各位不可如此轻敌,”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秀贞出言提醒道,“当年清康公横空出世,一统三河,是被誉为活到三十岁就可以统一天下的天才。他带领着三河的松平家一路打到守山城城下
,可是令先主公都颇为头疼的一家人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佐渡,”话同样不多的柴田胜家也开口道:“当年老主公靠着半个尾张,就可以抗衡全盛的松平家。如今我们又怎么会害怕乳臭未干的小儿?”
“余那三河竹千代弟弟,倒还真的挺有趣。”织田信长笑着接过话茬,“余还没打过去,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也罢,那就好好收拾他一顿,再让他给余看着东大门吧!”
“众将听令!”织田信长突然高声道,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军预定于10月5日,正式从清州城出发,向三河方向进军!”织田信长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命令,“三左卫门和米五郎留守。三左卫门进驻胜幡城,米五郎留守清州,防备美浓方向!必要时,可以向犬山殿那里请求援军!”
“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齐齐应道。
“佐渡坐镇那古野,负责一切事物的沟通调度。”
“是。”林秀贞点头道。
“右卫门尉,你从沓挂城出发,沿着东线绕过正面,直插加茂郡东部,逼近冈崎城方向!”织田信长望向佐久间信盛。
“是!”佐久间信盛抱拳应道。
“红叶!”织田信长开口道。
雨秋平估计自己的任务可能就是作为本军的先导,引导众人进入三河。
果不其然,织田信长继续说道:“你作为本军先锋,在10月4日就进驻鸣海城。”
雨秋平已经准备抱拳应是,却没想到织田信长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作为本家先锋,进攻大高城!”
雨秋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是”,后面织田信长给其他人布置了什么任务,他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
大高城…鹈殿殿下驻守的大高城…毫无疑问,还打着今川二引两的旗号,还是今川家的城池。
本来带路去进攻松平家,雨秋平的良心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可是现在。
家督殿下刚刚故去半年,濑名殿下刚刚故去数月。
我已经加入了仇敌,站在了今川家的对立面,要去进攻那我曾经誓死守护的旗帜。
他们二位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泰亨大哥,奥平贞吉,关口殿下,寿桂尼殿下他们…又会怎么看我?
回过神来的雨秋平,听到了织田信长的最后一个任务分配。
“阿修罗,”他点了佐佐成政的名字,“你带着本家的部队,协助红叶进攻大高城。”
佐佐成政很兴奋,又带着仇恨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监视…**裸的监视,佐佐成政的存在,使得雨秋平将不得不全力对抗今川家,连给今川家部下一条生路的机会都不会有。
雨秋平紧紧握住了怀中的肋差,那学白色,曾经染上过濑名氏俊血迹的肋差。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也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振。
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想谋反,更想亲手把这肋差,刺入织田信长的胸膛,祭奠两位殿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梦境
雨秋平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评定室,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叫来了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三个人找了一个军营里面隐秘的小帐篷坐了下来。
“殿下,”直江忠平不解地问道,“你刚开完会,就找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任务下达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刚刚一开完会,他脑子里就一团乱麻,完全没有冷静思考的能力。他不想和今川家兵戎相见,不想对不起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的知遇之恩,不想和昔日的伙伴对阵沙场。愧疚、羞耻心和被佐佐成政监视的愤怒和屈辱,让雨秋平一时间竟然有些立刻造反的冲动。
但是,他自从投奔织田家以来,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打算谋反的想法。因此,众人虽然对投奔织田家这样的仇敌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别的看法。
可是,如果真的想谋反,他绝对不可能抛下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不管,必定会想办法带着大家全身而退。可是如果把他谋反的打算告诉所有人,特别是那些脑子笨嘴巴大的人,很有可能就会让织田家的人察觉到蛛丝马迹,连累了大家。
因此,雨秋平在脑子一热的情况下,就喊来了他最为信任的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打算向他们征求意见:要不要在这次出征时趁机谋反。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雨秋平被冷风一吹,头脑也逐渐降温。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谋反计划似乎有些荒唐和冒进。在大军阵前,自己作为新来的,必定会受到监视和关注。想在万军中杀死织田信长再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他有真的能带着部下离开吗?清州城城下町的今川枫又该怎么办?刚才因为情绪波动而带来的强大动力也逐渐消退,人也开始冷静下来。
于是,当直江忠平问他有没有任务时,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试图谋反的计划说出来。
“主公要我们在10月4日就进驻鸣海城,作为全军的先锋,”雨秋平复述着织田信长的命令,“我们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辅兵可能要向主公那里借用了,运输用的工具也筹划起来吧。兄弟们的训练最近频率不高,这段时间要抓一抓了,毕竟马上要上战场了。可能我们还要自行打造攻城器械。”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拱手应道,“在下马上就去准备。”
然而,直江忠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退下去。而是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一眼雨秋平。
“怎么了?亲兵卫?”雨秋平有些尴尬,故作轻松地笑道。
“没什么,可能是在下多心了,”直江忠平低声道:“觉得殿下脸色不是很好。”
“哈哈…”雨秋平干笑了两声,“可能是太累了吧。”
就当雨秋平准备起身离开时,一直默不作声,面如止水的天野景德突然开口道。
“殿下。”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得可怕,“敢问殿下,这些军务上的事情,为何不叫几位足轻大将过来?反而要叫在下过来呢?”
“额…
”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挠了挠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搪塞过去:“之前中秋节那天没看到你,这次顺便问候你一下吧。”
可是,天野景德却并没有接茬,而使用那乌鸦般阴森浑浊的双目凝视着雨秋平。雨秋平避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心事被看穿。
“殿下,”天野景德再次开口道:“不知殿下作为前锋进驻鸣海城,之后的行动目标是哪里?”
雨秋平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大高城。”
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都是一震,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却立刻警惕地看了一眼帐篷外面,随后又走到帐篷外环顾了一圈。确定安全后,他才走了回来。
雨秋平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天野景德刚一开口,雨秋平就浑身一紧。
“殿下…”天野景德轻轻抚摸着肩头的乌鸦,乌鸦昏黄色的眼睛凝视着雨秋平。
“可否告诉在下,殿下叫我来的原因?”
营帐一下子忽然变得很小了。
雨秋平望着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殿下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在下遵命便是。”
“殿下若是有想法,最好告诉在下,不然万一仓促之间,在下无法做出反应。。”
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几乎同时说道。
雨秋平看着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一时语塞。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亲兵卫,景德,我绝对信任你们,信任你们的忠诚。”雨秋平顿了顿,“所以你们不用怀疑是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我不想说…只是单纯因为我自己也没想好啊。”
雨秋平告别了两人后,就回到了前田利家的家里。前田利家这几天不在家,家里只有松夫人,今川枫和侍女阿铃。
然而,院子里却多了两个小身影。雨秋平定睛一看,正是提早回来的本多忠胜和龙子。雨秋平用脚趾也能猜出来,肯定又是龙子要缠着本多忠胜教她武功了。可是这孩子最笨,什么撒娇求人的话都不说,就是要让本多忠胜教她。本多忠胜本来也不善交际,是个木讷寡言的人,被她烦的不厌其烦,居然也就答应教她了。照理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就敷衍了事了。可是本多忠胜偏偏特别重礼数,还很认真,竟然一板一眼地教得挺有架势。
不过,本来学得正起劲的龙子,一看到雨秋平过来了,就立刻抛下手里的木刀跑了过来。脖子上,依然围着那条围巾。
“殿下,”龙子有些兴奋地说道:“欢迎回家!”
“龙子真乖,”雨秋平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龙子的头,“晚饭有没有好好吃啊?”
“嗯!”龙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练得太累了,注意休息。”雨秋平叮嘱了一句后,就径直走进房门,来到了今川枫的屋内。今川枫正靠在枕头上,满脸慈祥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前世
,他总是听说女人怀孕的时候脾气会很暴躁。可是今川枫怀孕之后,却变得异常温顺,让他都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有点小性子的公主了。
“你回来了?”今川枫抬眼看了眼雨秋平,“评定会议开得怎么样?”
今川枫的呼唤把雨秋平从走神中拉了回来,嘴角刚刚因为回忆而浮现的笑意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吗,平?”今川枫察觉出了雨秋平的异常,出言问道。
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避开了今川枫的眼神。
“我要去进攻今川家了。”
雨秋平尽量把话说得最短,仿佛说的字越少,心中的痛苦也就越少。
今川枫愣在了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微笑。
“先睡吧,”今川枫低下头,掩饰眼角的泪花,“到头来…”
“还是逃不开武家儿女的命吗?”
“命…”雨秋平抬起头,望着窗外的繁星点点,梦呓似的低声道:“吗?”
“雨秋,你信命吗?”今川义元斜靠在神榭长廊的柱子上,望着一旁正拾取秋日里红叶的雨秋平。
“不信。”雨秋平很果断地答道,“命这种东西,都是自己创造的。如果真的有命的话,那么那些相信自己命中必定富贵的人,之后不再努力,不是肯定就富贵不了了吗?”
“哈哈,回答错误!”今川义元笑着打了个响指,“说不定啊,那些人命里注定,会在某个时刻因为信命而不再努力啊!”
“这…”雨秋平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循环论证的怪圈。不过,像他这种穿越了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命运一说的:“反正在下就是不信。”
“哈哈,一看就是不读佛法啊,”今川义元笑着摇头道,“雪斋大师健在时,就经常教导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生死有命,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躲不开宿命的,也不可能帮别人躲开宿命。”
“在下并不这样认为。”雨秋平终于挑到了一片他觉得满意的枫叶,仔细地端详着。
“哈哈,你呀你呀,”今川义元倒也是一乐,“你知道吗,雪斋大师还说过,倒是有人可以摆脱宿命。”
雨秋平一边挑选着枫叶,一边侧耳倾听今川义元说的话。
然而,今川义元的话却戛然而止,而是扭过头,凝视着雨秋平。雨秋平发现今川义元不再说话后,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了今川义元的双目。
那双眼眸里,满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任何神色。片刻后,血光一闪。催命鬼一般凄厉的声音从手心中的红叶那里响起:“只有超越岁月,无所不知的神佛”
“啊!”雨秋平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坐起身子,才发现浑身已经是冷汗直流。他环顾四周,今川枫已经安祥地睡着,家具的陈设摆列依旧如同入睡前的那样。
是梦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转变
永禄三年(1560)10月4日下午,尾张国鸣海城。
雨秋平带着所部战兵214人在中午就到达了鸣海城,部下被分为五个排,每一个都没能满编。还有十几个骑兵因为在流亡时没有携带马匹,也暂时被当做近卫来时使用。同时,织田信长还暂借给了雨秋平400足轻辅兵。不过,这些人的忠诚和服从命令程度根本无法指望。雨秋平还在今川家时,就因为自己领地内的辅兵动作拖沓和气愤不已,还是靠着天野景德的威慑才勉强维持纪律。到了织田家,他人生地不熟,这些尾张人根本不买他的账,觉得他不敢怎么样,因此行军速度那叫一个慢,还丢失了不少粮食。
而作为监军的佐佐成政,则一步不离地跟着雨秋平。佐佐家本来也算是织田家的重要豪族之一了,可是之前却因为和雨秋平交手而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两年前的水平,因此只能拿出50战兵和100辅兵。
10月5日清晨,正驻扎于那古野城的织田信长向雨秋平传来命令,让他立刻开始南下,对大高城进行侦查。鸣海城和大高城不过短短几里的距离,即使是站在鸣海城的城头,都可以看到大高城城头飘扬着的二引两的旗帜。大高城最为尾张的南大门之一,也影响着织田家对南部半岛知多郡的控制。因此,织田信长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收复大高城,和鹈殿长照的一战,也在所难免。
“该来的总归都是要来的。”雨秋平叹了口气,撑着墙垛直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部。
昨晚,他在城墙上坐了一夜。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地眺望着南方,望着那高高飘扬的二引两旗帜,那记录着无数属于今川家荣耀的旗帜。这是他最后一晚,可以安祥地,而又充满自豪感地眺望它了。
“出发吧,”雨秋平对着身后的几个足轻大将吩咐道,“目标…”
“大高城。”
大军缓缓离开鸣海城,沿着官道向南边进发。佐佐成政很快率部脱离了雨秋平的部队,进驻了中岛砦,从而可以从容地监控全局。雨秋平把鸣海城驿站里的五匹马拿了出来,交给自己的骑兵们使用,来作为侦查的力量。
雨秋平依稀记得,在大高城的东边和南边,修筑着丸根砦和鹫津砦两个岩砦。那本来是织田家用来围困大高城,阻断粮道,试图造成大高城粮食不足的据点。在今川义元上洛时,已经都被今川家的部队攻克。因此,这两个岩砦现在都掌握在今川家手里。
不过,雨秋平心里清楚,鹈殿长照手里,最多也就500战兵。大高城虽然是小城,但是怎么说也要有300多战兵,算上辅兵一共一千多人才能防守。因此,这两个岩砦里最多也就各自100战兵,200辅兵左右。这些兵力,暂时对雨秋平的常磐备构不成威胁。
但是,这两个岩砦,对于大高城的防守,却有莫大的作用。有了这两个岩砦,大高城的南门和东门的出入安全就有了保障
。城内的部队想出城反击,就能以这两个岩砦为依托。而进攻者若是想要冲击城门,就必须拔掉这两个岩砦。而无论是城头的弓箭掩护,还是出城里应外合的城内守军,都会让攻击者畏首畏尾,难以展开部队。后世著名的大阪冬之阵里,正是真田幸村所建造的真田丸这一大阪城外的岩砦,让进攻的幕府军吃尽了苦头。
不过,这一番道理,雨秋平到不是很懂。此刻,他只是骑着唯一一匹从骏河带过来的马匹浅井长政送他的白马琵琶,在大高城弓箭射程范围外,久久地凝视着城头严阵以待的足轻们。
恍惚间,看到今川家严阵以待的部队,他心里涌起的情感不是紧张,而是欣慰。恍惚间,看到高高飘扬的二引两旗帜,心里不是两军对阵的凶险,而是有友军在旁的踏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织田家一路追杀到此的逃兵,面前几百米外,就是安全的友军城池。
俱往矣。
下午申时三刻,织田信长率领着织田家主力陆陆续续到达了。雨秋平之前修筑的营寨不足以容纳数量如此巨大的织田军。因此,后到达的织田军足轻开始缓缓地从东西两侧包抄大高城,辅兵们开始建造连绵不绝的大型营寨。城下町的百姓,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留在这里的不少人,也为了躲避兵乱,早早地逃得不知所踪。织田家也理所应当地暂时霸占了城下町的无人住房,同时安抚城下町内剩下的居民,不要惊慌。
与此同时,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则被分别安排去进攻鹫津砦和丸根砦。柴田胜家的勇力自不必提,泷川一益也是渴望一雪前耻,两家在日落前展开了对鹫津砦和丸根砦的猛攻。由于大高城孤悬今川家领地之外,内无重兵,外无援军,因而足轻们的斗志十分低落。当看到接近十倍于己的援军接近时,不少足轻甚至早就起了别的心思。随着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发动攻势,鹫津砦和丸根砦内就人心惶惶,不少足轻根本无心抵抗,还有人打开砦门投降。不多久,在入夜前,两个岩砦就纷纷沦陷,数百今川军投降。
而大高城内的鹈殿长照,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明白了自己的结局。见到此举,根本没有什么反击的念头,而是收缩兵力,在大高城内等待决战的到来。
入夜后,雨秋平曾经悄悄地在远处看了一眼那些被俘虏的今川家足轻们,这里面既有战兵,又有辅兵。雨秋平明白他们的未来是什么。这些人的家眷都在骏河远江,根本不可能死心塌地地为织田家服务,肯定一有机会,就会想办法逃回去。因此,他们注定无法获得自由的身份,而是将被贬为奴隶,一辈子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雨秋平望着那些可怜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被绑在一起,双手倒绑在背后,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周围点着星星点点的篝火,还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足轻在看守着他们。他们刚刚被剥夺了身上的铠甲和比较好的衣服,每个人都只穿着破布一般难以蔽体的衣物,还有许多人在寒冷的天气里光着膀
子,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身上还有刚刚溅上的血迹没有擦掉,脸上满是污垢。
他们应该都还没有吃晚饭,折腾到了这么晚,肯定饿了也渴了吧。有一个比较年轻的俘虏,似乎还想朝一个织田家足轻讨要一点水喝,却被无情地一脚狠狠地踢倒在地,嘴角流出了鲜血。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出非分之想。所有人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认命了一般低垂着头颅。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零星的哭声和极力抑制的呜咽声响起他们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吧。
雨秋平不忍再看下去,一咬牙,就要向着织田信长的营寨走去。他要求情,希望能够放这些可怜人一条生路。他们也有妻子和孩子,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们对织田家没有什么敌意,对今川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能只是被迫拉来的壮丁,为了服从兵役而不得不出征,却被困在大高城无法回家。他们不求名不求利,可能从来没对别人动过杀心,只是想回家罢了。如果我不出手的话,这些可怜人就会和家人永远分离,一辈子成为寄人篱下,拾人牙慧的奴隶。他们是无辜的啊…
就像引马城内那几千无辜的百姓一样…
就像…
引马城…
引马城…
电光火石间,雨秋平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引马城外的情景。数千百姓疯狂地在夜色下逃窜,不管不顾地撞向自己的阵地。常磐备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被裹挟在乱窜的百姓里,崩溃到无法收拾。冈部家的足轻拿着刀枪,一个一个地把他忠诚勇敢的部下和百姓一起砍翻在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都是我的善良导致的…都是我舍弃不下自己的善意,才会害死那么多部下,才会后来害死濑名殿下…害得这么多人和我流离失所。
你还想再来一遍吗?你忘了你来织田家是为了什么的吗?是为了你的善意吗?
雨秋平猛地停住了脚步,后怕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又扭过身躯,强迫自己不去看向织田信长营寨的方向。仿佛再看一眼,就又会忍不住去求情。
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去吧。
因为我舍弃不下那些可怜人的人生…但是这会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织田家连年征战,人口不足,他们需要这些奴隶作为劳动力。俘虏他们的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战利品被雨秋平放回去。自己的请求绝对会被驳回,还会惹怒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甚至会被织田信长怀疑自己心念旧主,带来杀身之祸。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这次,我做出了选择。
对不起…
雨秋平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有些昏暗的月牙,久久无语。直到奴隶们全部被关押到了修好的临时牢房里,直到那些哭喊声彻底消失,直到夜深人静。
“殿下…我做出了选择了…”不知不觉间,雨秋平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营寨门口。
我会后悔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攻城(1)
10月6日清晨,在昨晚就已经把大高城团团包围的织田家,即将发起对大高城的总攻。卯时三刻,在织田信长的大帐内,召开了评定会议。
“这是最新得到的情报,”泷川一益得到织田信长的示意后,开始阅读他手边的一沓纸。“佐久间大人在昨日酉时三刻,抵达了冈崎城北边的举母。松平家的部队也离开了冈崎城,隔着矢作川和他对阵,人数约有一千余人左右。”
“这应该是三河土包子的主力了吧,”池田恒兴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总共也就三千人吧。”
“不一定,”出于谨慎,雨秋平还是摇头道,“五个月前,松平家就有了超过两千多人的兵力。经过将近半年的恢复和召集旧部,他们的人数很有可能进一步上升,可能会接近四千人了吧。毕竟,三河29万石的领地,全部恢复元气后,招募总兵力八千多人,战兵近三千,是不在话下的。”
“有这么多吗?”池田恒兴吃了一惊,又把目光投向织田信长,后者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
“那佐久间殿下会不会遭遇危险?”平手泛秀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是松平家真的可以动员1000战兵以上的部队,佐久间殿下手头那三百战兵很有可能不是对手啊。”
“哈哈…”众人还没开口,倒是侍立在织田信长身后的前田利家先是笑出了声,“佐久间殿下啊,打仗没什么本事,但是逃跑可真是一绝啊!平手殿下尽管放心吧!”
“嘿!”前田利家的话把池田恒兴也逗乐了,“也是,好歹有个矢作川隔着,再怎么样我们的撤退大将还是跑得掉的!”
“给余安静点。”织田信长似乎是对手下随意的态度有些不满,沉声呵斥道。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立刻噤声,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欢快的笑容。
“彦右卫门,你继续。”织田信长抬了抬眉毛,泷川一益于是继续开始了汇报情报:“来自沓挂城的情报上显示,知立城内同样有着松平家的部队,他们的探马活跃在逢妻川南岸。重要的两个桥梁都有松平家的部队把守,制止我军探马渡河侦查。因此,知立城内具体松平家部队的数量,暂时还不清楚。”
“你熟悉那边,你怎么看?”织田信长把话题甩给了雨秋平。
“人数不会少。”雨秋平思索了一下,开口道,“知立城是整个三河抵御尾张的防守的核心所在。松平家至少会在这里留下五六百战兵,总兵力可能将近两千吧。”
“然后冈崎城里在留下几百人作为预备队?”织田信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倒也是差不多,很稳妥的阵势。”
“大高城有援军吗?”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向泷川一益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从目前所有的情报来看,”泷川一益胸有成竹地答道:“松平家没有任何部队渡过了逢妻川,并没有表现出救援大高城的意愿。”
尾张和三河边境的划分,很大一部分几乎和逢妻川重合。松平
家严守逢妻川,不做渡河打算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放弃了对尾张的争夺,只求控制三河吧。
“那就一切都好了,”织田信长冷笑着起身,一抖身后的乌黑色斗篷,“今日,就把大高城拿下吧。”
“四面围攻,不要放跑任何一个敌人。”织田信长冷冷地说道:“余亲自负责北门和东门,雨秋家、泷川家、佐佐家负责南门,其余的部队,由柴田家率领,进攻西门。”
“都去准备吧,”织田信长挥手把众人赶了出去,“辰时三刻,一齐发起攻击。最后一个登上城头的,要受罚!”
辰时三刻,大高城南门外。
雨秋平看着之前早已打造好的大量攻城器械,心里五味杂陈。就仿佛回到了两年的知立,他看到成为织田家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后,内心的彷徨和无助。
身后的两百多常磐备红叶兵,也都已经披挂完毕。他们正站在统帅的身后,和两旁摩拳擦掌的泷川家和佐佐家不同,红叶兵们,一个一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那曾经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旗帜,那曾经是他们效忠的家族。甚至大高城内的守军,还有和他们认识的朋友。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向这面旗帜发起进攻的。
可是有些事,由不得下层的人选择。
号角声吹响,紧接着,织田信长本阵的方向,就传来了雷动的战鼓声。
雨秋平看了眼身后等待着命令的部下,又抬头望天。四周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无论是自己身边的泷川家还是佐佐家,亦或是更远处的三个城门的部队,都高呼着,推着攻城器械冲了上去。
如果有人能够在更高的地方,凝视着雨秋平的表情。一定会发现,他的脸色有多么的悲凉和无助。
“啊”
雨秋平一夹马腹,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雨秋平仰天长啸,不知是宣泄,还是控诉;亦或是,想让他的吼声至上云霄,让天上的两位殿下听到他的无奈和悲愤。
吼罢,他脱力般地瘫坐在马上。他努力地举起右手,仿佛有千钧之重一般僵硬。
他轻挥右手,得到命令的部下,跟随着那些正推着望台和云梯、喧哗着的辅兵,无言地向着城墙进发。
他轻挥右手,彻底与过去,做了诀别。
此刻,南城城头。
真有丸只是一个普通的足轻,来自骏河,是跟随了鹈殿长照出征过三次的老兵了。本来这次跟随大军上洛,真有丸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川家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把对手们一一击倒之后,赏赐给手下足轻数不清的乱捕的机会。大家劫掠一番后,抢得盆满钵满,体面地回家给乡里人看。
谁曾想,风云突变。家督战死,朝比奈和冈部内战,一口气打到了远江。而这几年风头正盛的雨秋红叶也遭遇流放,投奔织田。
最糟糕的是,他们死脑筋的鹈殿殿下,真的死守大高城不退
。即使三河已经变了天,松平家几乎半独立,再也没有今川家的援军;及时织田信长大军压境,大高城危若累卵。他们的鹈殿殿下,依然没有一点想要撤退的样子。真有丸有两个同乡,在之前就试图偷偷跑回骏河,结果全部被抓住处斩了。在那以后,虽然还有人零零星星地能从城里逃走,却再也没有人敢在公共场所讨论回骏河这件事了。
此刻,看着沉默地攻过来的红叶兵们,真有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曾无比崇拜过雨秋平,崇拜过用两年就从白身变成驸马的神奇经历。但是,这家伙却背叛了厚待他的今川义元!之前有传言说,雨秋平勾结织田家害死了今川义元,真有丸还不信!他可是亲眼见过枫公主的人啊!今川义元都把美若天仙的枫公主嫁给他了,雨秋平怎么会谋反呢?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雨秋平夺权失败被流放后,果然就投奔了织田信长。这不,还带着织田家打过来了!
真有丸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骏河了。要么是战死,要么就是当一辈子奴隶这都是雨秋平这个叛逆害得!现在雨秋平还要亲手来杀了自己!悲愤交加的他忽然直起身子,撑着城垛对着墙外的红叶兵们怒吼道:“杀千刀的叛徒!不得好死!”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南城城墙上今川家足轻的连锁反应。大家的怒火都被点燃,纷纷把各种污言秽语倾斜下去。“卖主求荣的奸贼!”“害死大殿的白眼狼!”“不要脸的明国人!”一时间,南城城墙上骂声一片。
雨秋平看着城墙上群情激奋的今川家足轻,听着那不堪入耳的谩骂,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他曾经誓死捍卫的家族,就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常磐备的足轻们,本来一个个都无精打采,一言不发。可是,听到如此恶劣的污言秽语,看着城上的人如此羞辱他们最敬爱,也是最无辜的雨秋殿下,怒火开始在他们心头燃烧。虽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却都无言地加快了脚步,打算到时候登上城头,狠狠地让这帮人闭上他们的臭嘴!
“快!快!放箭!射击搬云梯的人!”真有丸的足轻头高声喊道。作为一个弓箭足轻,真有丸立刻拉开上前一步,拉开他的弓箭,大骂着射向一个搬运云梯的辅兵。而他的其他伙伴们,也都开始向城下倾泻箭雨。
搬运云梯的部队为之停滞,但是推着望台的辅兵们却成功地把雨秋家、泷川家的弓箭手送到了前沿。弓箭手在查理的带领下,居高临下地站在望台上,开始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真有丸他们明显不是常磐备弓箭手的对手,立刻就被射中多人,真有丸自己也狼狈地躲在了墙垛后面,无法再探身攻击。指挥他的足轻头,刚刚就在他的身边被一箭毙命了。
随着常磐备的部下轻而易举地压制了城头的火力,一架架云梯也被重新推着向前,架上了城头。常磐备的红叶兵们握着手中的长枪,开始攀登云梯。
这是他们第一次攻城战,对手却是今川家。
第二百三十章 攻城(2)
“娘的!让开!”吉岗胜政听着城墙上不堪入耳的谩骂,火气直往上涨。他一把推开准备攀登云梯的一个常磐备足轻,从他手中抢过为了攻城特地打造的藤牌。作为一个足轻大将,他拥有普通足轻所没有的武士刀可以挂在腰间,因此攀爬云梯对他来说更加容易。他也没有二话,把藤牌顶在身前,手足并用,蹭蹭蹭地顺着云梯往上爬去。他的进度,已经远远超过身旁另外五架云梯的速度了。
真有丸看到架在自己边上的那架云梯上,有一个强壮的红叶武士,正飞快地向上爬来。他明白不能这样放任他向上爬。但是想要探头射击,却又一直没有办法压制望台里的弓箭手。常磐备那边有一个神准的弓箭手,催命鬼一般地箭箭致命,已经有两个足轻头和一个足轻大将被他射死了。城头的弓箭手被压制地不敢露头。
可是,眼看着那个武士越爬越快,真有丸狠下心来,咬咬牙,猛地翻身站起来,对准那个武士的藤牌就是一箭!他来不及观察战果,匆忙蹲了下来。几乎是同时,三根羽箭从他头顶划过,射中了他脚边一米外的城砖。
“好险啊…”死里逃生的真有丸长出了一口气,从城垛的缝隙间快速地瞄了一眼云梯,却大吃一惊。那个武士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弓箭的影响,护住身体的藤牌上估计已经插了十几只箭,却一直闷头往前冲,眼看已经冲到了城头边上。
“不能让他上来!”真有丸身边的一个足轻大将怒吼道,“辅兵!辅兵呢!用滚石砸他!砸他!”
他一声怒吼下,躲在远处的几个辅兵只好咬了咬牙,冒着箭雨搬着滚石往城墙边上靠。他们明白,如果自己在城头有什么怯战的行为,武士有权利当场把自己格杀。
不过,这三个抬着滚石的人立刻遭遇到了弓箭队的照顾。望台上的弓箭手开始向这里集中火力,三个辅兵先后中箭倒下,滚石重重地砸在了城墙地板上,借着惯性滚到了城垛边刚好就在真有丸和那个足轻大将中间,云梯的正对面。
那个足轻大将看了一眼愈发接近的红叶武士,咬了咬牙,猛地把双手放在滚石底下开始发力,把滚石缓缓地抬到了城垛间外墙的高度。然而,那个催命的神箭手又是一箭,直接射中了足轻大将的胸口。他喷出一口鲜血,滚石也拿不稳了,摇摇欲坠地靠在墙垛上。
真有丸看了一眼云梯,那个武士已经几乎冲到了城墙边上!若是让他冲上来,自己这个只拿着弓箭的足轻肯定是难逃一死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一个箭步冲到了滚石那里,双手托起滚石,大吼着把滚石推向云梯!
“雨秋平!杀千刀的叛徒!逆贼!”他厉声大吼道,仿佛感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双臂,重重地把滚石沿着云梯推了下去。
死吧。他心里默念道。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武士
被滚石无力地砸落,还把云梯后面的几个人一起带下去的场景。
然后他的怒吼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滚石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里换而言之,那个红叶兵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动不动地用藤牌扛住了滚石。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周围仿佛变得很安静,安静到真有丸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由弱到强,再又强到弱。
直到那声愤怒的怒吼,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啊!”只听吉岗胜政一声狂吼,努力抗住滚石的他,猛地一蹬云梯,举着藤牌的手同时发力,一下子把滚石顶飞出云梯,重重地撞在了下方的地面上!
他借着势头纵身一跃,跳上城头,居高临下,凶狠地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鹈殿家弓箭手那个对他最敬爱的殿下大肆谩骂的弓箭手!
“把你的臭嘴,给老子闭上!”吉岗胜政怒吼着抽刀在手,跳下墙垛的同时,狠狠地把尖锐的武士刀刺入真有丸的喉咙中!“不准你这样羞辱我家殿下!”
雨秋平看着城头的进展越来越快,心里却五味杂陈。大高城守军孤悬境外多月,外无援军,早已士气低落,自然顶不住织田家的四面围攻。眼前的五架云梯,已经有三架在城头取得了立足点。泷川一益甚至已经开始安排弓箭手攀爬云梯进入城头,试图压制城内的抵抗了。
雨秋平看着自己的部下不断取得进展,刺倒一个又一个的今川军…心里不只是喜悦,还是悲凉。他又不希望自己的部队遭遇损失,又期望着今川家能够守住城池,或者抵抗地更久一点…因为失去了大高城,就意味着今川家自今川义元时代,所有取得的突破都将付之东流。
看着二引两的军旗在城头节节败退,枫叶旗则屹立在城头。雨秋平望了眼自己无精打采,在无风的天气里静静地垂着的枫鸟马印,内心无比的苍凉。
佐佐成政这一次主要负责冲车队的指挥。由于他家兵力不足,没有参与进攻城头。而是带着辅兵和战兵,簇拥着一辆冲车,正试图撞开大高城的南门。由于城头的今川家弓箭手已经被压制,而滚石和檑木的主要精力也都放在了云梯上,佐佐成政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城头的织田家部队杀下城去之前撞开城门。因为大高城作为今川家经营许久的据点,城门经过多次修缮,绝非轻易可以撞开的。
不过,佐佐成政今天还没指挥着冲车队撞几下门,门居然就已经有些松动了?佐佐成政大喜过望,立刻要求部下加大力气。可是,还没等到冲车锤撞倒门上,城门自己,就开始缓缓地打开了。
虽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佐佐成政还是兴奋地指挥部下向前推门,准备抢先冲进城内,拿下一番功
然而,城门刚刚打开,门口就跪下了十几个今川家的足轻,旁边还有两个人倒在血泊里。“大人!大人!我们投降!”足轻们七嘴八舌地喊道:“求大人绕我们一条狗命!”“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想抵抗织田家,已经被咱们杀了!”“小的真心投降啊!大人饶命!”
看得出来,估计是有十几个今川家足轻想要投降织田家,就打开城门作为功劳,希望获得宽恕。佐佐成政没工夫搭理他们,“自己出城!去找我们主公!”他还要急着进城抢功劳呢!不过,这十几个人有着开城的功劳,估计是不会被贬为奴隶了。织田信长若是心情好,还说不定会把他们放回骏河。
随着南门的沦陷,大高城的防御彻底陷入崩溃。本来在北门亲自指挥的鹈殿长照明白大势已去,就带着部下退回天守阁内继续战斗。西城,东城,北城先后沦陷,大批被包围的今川家足轻投降。鹈殿长照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本丸,直接退守天守阁。织田家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大高城的二之丸和本丸,开始围攻天守阁。
一般来说,一场攻城战,只要城墙沦陷了,基本就已经尘埃落定。很少有人能够凭借瓮城、本丸或者天守阁挺过敌人的进攻更何况鹈殿长照连援军都不会有。
不过,下午的战斗却变得异常艰难。今川家这几年一直在不断地加固大高城,天守阁也被修筑得固若金汤。不仅有弯弯绕绕的走廊和楼梯,让不熟悉地形的织田家苦不堪言。还有不少明显就是为了战斗设计的机关和射击孔,给织田家带来了不少麻烦。而天守阁内负隅顽抗的大约一百个今川家足轻,大多数也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不坚定的足轻早就在之前就投降了,肯跟着鹈殿长照进入天守阁抵抗的,都是死忠的武士或者世代追随鹈殿长照的足轻。这些人死战不退,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手段来保住天守阁内的重地。而鹈殿长照也多次身先士卒,冲到一线和部下们一起杀敌,极大鼓舞了今川军的斗志。
其间,鹈殿长照的一个侄子,还亲自带着四五个敢死的武士,突然从天守阁二楼的窗户中跳了出来,直奔正在近处指挥的织田信长马印所在。织田信长措手不及,险些被当场砍杀。还是靠着前田利家等马众的奋战,才转危为安。但是赤母衣众中的织田越前守和山口飞弹守却不幸阵亡,令织田信长痛心不已。织田家猛攻了两个时辰,却依旧还在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楼梯间战斗,离第三层遥遥无期。
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若是到了日落都没有打下天守阁,事情就会非常麻烦。织田信长于是下令部下轮番进攻天守阁,不给鹈殿长照休息的机会。在上午,雨秋平已经靠着率先登城的功绩,证明自己与今川家一刀两断。赢得了织田家的信任的雨秋平,也被派作轮换阵容,进攻天守阁。
第二百三十一章 殉城
“殿下,您是什么打算?”进攻前,天野景德对雨秋平低声问道。
“什么什么打算?”雨秋平诧异地反问道。
“您是打算…”走在一旁的真田昌幸接过话头,“草草打几下了事…还是…”
雨秋平眉头一皱,看了眼身后跟着自己的常磐备。早上的战斗,并没有给身经百战的他们带来多少伤亡。仅仅阵亡了六人,受伤了二十五人。现在大家的状态,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雨秋平明白,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是觉得雨秋平可能是出于私心,不想对昔日的同僚下狠手,也不想让部下付出太多无意义的伤亡。
雨秋平望着喊杀声不止的天守阁,叹了口气。鹈殿长照已经在里面整整抵抗了好几个时辰,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雨秋平已经明白,他会和前世历史上那样,为今川家尽忠到最后一刻。
“还是由我们打下天守阁吧,”雨秋平轻轻摇了摇头,“至少…我们能让鹈殿殿下死的体面一点。”
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对视了一眼,默然无语。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雨秋平回过头去,“我当然不会为此付出重大伤亡,我又不是傻子。”
“现在正在进攻的是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雨秋平直呼自己主公的名字,却没有带着多少尊敬,“他们刚刚开始进攻,肯定不会轻易退却,而是会继续战斗一段时间。”
“还记得我困在今宫城天守阁里时,北条家是怎么进攻我的么?”雨秋平突然一笑。
“殿下的意思…”真田昌幸眉头一皱,“用云梯,直接进攻天守阁高层?”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去吧,让大家把云梯抬过来。”
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果然如雨秋平所料的那样,不甘心这么快就撤下来。雨秋平也趁着他们吸引天守阁内的注意,而抬着云梯穿梭在城内的住宅区内,以遮蔽视线。等到距离差不多时,常磐备忽然抬着云梯从天守阁的四个方向出现。驻守在二层的今川家武士足轻都正忙于和底层的织田家足轻拼杀,而三层的今川家武士足轻则都是已经拼杀半天,换上来休息的。他们劳累不堪,没有对出现的云梯有太高的警惕。直到常磐备的部队冲到近前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殿下!”一个侍大将警惕地对鹈殿长照报告道:“雨秋平那叛逆的部下似乎有异动!”
已经拼杀了快半个时辰,满身是血的鹈殿长照本来正斜靠在三层屋内的角落里休息。一听到有异动后,立刻提起到就朝走廊上走去。等到他走到走廊上后,却立刻愣在了原地。常磐备的红叶兵们,已经扛着云梯冲到了天守阁的四个方向。他们已经停下脚步,正在把云梯往天守阁三楼的走廊上架设!
鹈殿长照咽了口水,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也不多话,立刻叫起已经精疲力竭,被换下来休息的武士足轻们,赶紧来露天的走廊上防御。
片刻后,四个云梯就被先后拍在了走廊的外墙上。鹈殿长照立刻指挥部下试图把云梯推出墙外。不过,由于大家几乎都已经没有力气,只是把南边的云梯退了下去。而东西北三个方向,红叶兵都已经跳上了云梯,巨大的重量让把云梯推出去变得不切实际。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织田军也意识到了雨秋平的攻击意图,池田恒兴等和雨秋平关系不错的织田家将领也立刻召集部下,对天守阁三层进行弓箭射击。原本没想到战斗会变成这样局面的今川家根本没有准备弓箭,难以抵抗织田家的弓箭压制。而随着本多忠胜,吉岗胜政,福岛安成三人带领着的常磐备足轻登上三楼,已经劳累不可的今川家武士难以抵挡,被大量射倒或是砍倒在走廊上,残存的人则在鹈殿长照的带领下,退回三层的室内。而二楼还在抵抗的今川家足轻武士们也失去了退路,腹背受敌之下,被全歼在了二楼。
雨秋平在三楼走廊确保安全后,亲自通过云梯登上了走廊。天守阁三层的会议室大门紧闭,隐约间可以通过人影闪动,看到内部的情况。
“大约还剩下七八个人。”福岛安成走到雨秋平的身边,向他汇报道。“殿下有什么指示吗?可是要在下指挥强攻?”
“刚才进攻时,我们有人
伤亡吗?”雨秋平问道。
福岛安成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阵亡四人。”
“那就别打了吧…”雨秋平感觉心口一痛,“你们都是愿意破家追随我的好部下,每倒下一个人我都心里难受。”
“那殿下…”福岛安成有些不安地说道:“这样撤退…有些不大好吧。可能会给织田大殿留下您保留实力,还对今川家怀有旧情的印象。”
雨秋平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最近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多。他朝福岛安成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手,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在走廊上的常磐备部下们安静下来。
等到走廊的环境逐渐安静时,雨秋平稍微往前了一步,和评定室的的大门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他用有些古怪的音调说道:“鹈殿殿下。”
他顿了顿,还是选择了用抱拳的方式对着大门行礼,“雨秋平求见。”
声音不高,但是雨秋平相信,门内的鹈殿长照,肯定是听得到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门内就响起了一片骂声。“叛逆!还有脸说话!”“红叶逆贼!进来决一死战啊!”骂声不绝于耳,走廊上的红叶兵们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人都是怒形于色。本多忠胜和吉岗胜政更是眉头一皱,抽刀在手就要上去拼命,直江忠平和真田昌幸匆忙将两人拦下。
良久,骂声逐渐停歇,三楼又重归平静。二楼的织田家直辖部队似乎对雨秋平的拖沓十分不满,已经派人上来催促雨秋平加快进攻速度,不然他们愿意代劳。
片刻后,门内响起了一声有些疲惫的声音。
“开门。”鹈殿长照低声说道。
门被唰地一下打开了,屋内的情况也一目了然。只剩下七个还站着的武士,屋内还有两个武士倒在血泊中,估计是刚死没多久。鹈殿长照的具足上浑身是血,右臂上的铠甲已经被卸掉,被已经染红了的绷带草草地围了几圈。眼角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液还在慢慢地流淌。头发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黑发随意地搭在有着凝固了的血块的脸上。身前的铠甲上插着好几只羽箭,估计是刚才被射中的。他握着刀的左手也是血迹斑斑,不停地有血液顺着袖子流出。而他身旁的几个人,估计就是他的旗本武士了,也是人人带伤。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他们的眼光中却毫无悲悯和绝望,反而满是自豪和对雨秋平的愤恨。
“鹈殿殿下。”雨秋平看到面前的惨状,心头一颤。鹈殿长照身旁的那几个武士,还有两个是他当时和朝比奈泰亨跑到沓挂城时接待他们的,更是让他良心难受。
“敌我之间,直呼鹈殿长照便可。”鹈殿长照冷冷地说道。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出于对殿下的尊重,我才…”
“但是我不尊重叛逆。”鹈殿长照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殿下!”雨秋平的情绪也忽然激动起来,“我不是叛逆!我真的不是叛逆!家督殿下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被放逐!我也…”
雨秋平刚想大声说出“我也不会加入仇敌织田家”这句话,却突然意识到二楼和天守阁外满是织田家的武士。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就完蛋了。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也不会什么?”鹈殿长照显然明白了雨秋平咽回去的话。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冷声道:“加入仇敌,不是叛逆又是什么?”
雨秋平怔在原地,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家督殿下尸骨未寒,濑名殿下以死换回你一条命。”鹈殿长照突然爆发了一般,用恶鬼般的语气厉声道:“先是抛弃尾张,挑起内战!然后以让松平家独立的方式换取支持,丢掉了三河!最后在远江境内大打出手!被击败后立刻投向仇敌,那是杀害家督大殿的仇敌,再带着敌人进攻今川家!你到底想把今川家害成什么样!你就这样对待两位已故的殿下?你对得起今川家吗?你对得起枫公主吗?你对得起两位殿下的在天之灵吗?畜生!”
鹈殿长照一直话都不多,雨秋平从来没见过鹈殿长照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打下了大高
城,你这算是和今川家一刀两断了吧。”鹈殿长照的双目中满是血色,越过雨秋平所在的地方,直直地望向门外,天守阁外的空地上。那里矗立着雨秋平的马印枫鸟旗。
“你还配…”鹈殿长照刚刚要举起刀指向枫鸟旗,左手的剧痛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刀也无力地掉落。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般,举起血淋林的手,用两根手指指着天守阁外的枫鸟旗。“你还配用那面家督殿下赐给你的旗帜吗!你对得起家督殿下对你的大恩大德吗!你根本不配当过今川家的家臣!”
雨秋平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真正作为今川家忠心耿耿的家臣的鹈殿长照的凛然正气,雨秋平真的无地自容。是啊,他也可以切腹,也可以以死殉主。但是他办不到…
我是要为家督殿下复仇的!
雨秋平多么希望自己能大声喊出这句话,告诉鹈殿长照,告诉这些今川家的忠臣良将们,自己不是叛逆!自己没有对不起家督殿下!没有对不起今川家的恩典!自己满心想着的都是为家督殿下复仇!
可是,在这么多织田家的部下中间,他说不出口啊。
还是说…他不敢说出口。因为,复仇或许只是他苟且偷生的借口?是他怕死的借口?
鹈殿长照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刀刮一般割在他的心上。身后常磐备足轻的怒色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鹈殿长照看着雨秋平的脸色不断天人交战,轻蔑地摇了摇头。他三两下解下具足,缓缓地跪下,用已经伤痕累累的左手,别扭地抽出了腰间的肋差,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殿下…”鹈殿长照梦呓似的说出了这句话,望着天。
“在下无能为力,守不住大高城。没能完成您的命令,这就来亲自向您请罪了。”
说罢,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狠狠地将肋差刺入自己的腹部。随着他横向的滑动肋差,鲜血也随着刀刃不断流出。疼痛折磨的他的五官不断扭曲,豆大的汗珠也顺着脸颊流下。
“殿下,”雨秋平看不下去了,不忍心他再忍受痛苦,终于开口道,“我来帮您介错吧。”
说罢,他抽出今川义元赐下的千鸟,缓缓地走上前去。
忽然,似乎是察觉到了脚步声的接近,鹈殿长照立刻停下了手的动作,猛地瞪大了眼睛。血痕的双眼里充满了仇恨和轻蔑,死死地盯着雨秋平。
“叛逆!你不配!”鹈殿长照低吼了一声。只见他抽出刺入腹中的肋差,恨恨地在横过来的“一”字伤口上方,再次刺入肋差。对准“一”字伤口,狠狠地垂直划了下来。
十文字切。
内脏和鲜血从腹部爆裂流出,鹈殿长照忍着剧烈的疼痛,愣是没有喊叫出声,鲜血不断顺着嘴角流出。他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撑不住,向侧面倒去。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对着雨秋平,又像是对着雨秋平背后的枫鸟旗,对着那枫鸟旗上倒过来的赤鸟马印,大声吼道:
“为了今川家!”
雨秋平的泪水瞬间迸出眼眶,整个人也一下子跪坐在了鹈殿长照面前。
周围的六个武士们看到鹈殿长照已经切腹而死,也纷纷解开盔甲,跪在地上,面向鹈殿长照的方向,用同样残忍的十文字切,纷纷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为了今川家!”那个接待过雨秋平的武士高喊道。
“为了今川家!”另外一个已经断了一只手的武士高呼道。
“为了今川家!”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喊出了他们此生最后的誓言,喊出了那个从南北朝时期就响彻天下的武家之名。
“为了今川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高喊,似乎是向直上云霄,向已故的家督骄傲地证明自己至死不渝的忠诚。
“为了今川家!”那本是他也可以骄傲喊出的口号,那本是令他魂牵梦萦的三个字,那本是他骄傲的归属。如今,那每一声怒吼,却都仿佛一把大锤一般,重重地锤在雨秋平的心口。
“为了今川家!”直到那最后一击,让痛哭流涕的雨秋平,直接昏死了过去。
为了今川家。
第二百三十二章 转机
10月7日,午时三刻,尾张国大高城外雨秋家的营地内。
雨秋平在昏睡了一整晚和一个上午之后,终于醒了过来。脑袋昏昏沉沉,很不舒服。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鹈殿长照和他的旗本武士切腹自尽的壮烈模样。
他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不去想那些东西。狠狠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本多忠胜已经从伙夫那里提前要来了一些做好的午饭,给雨秋平垫垫肚子。
得知雨秋平醒来后,真田昌幸,天野景德,直江忠平三人就立刻赶了过来。他们过来时,雨秋平正就着味增汤,小口吞咽着包裹着鱼肉的饭团这是高级武士才能有的福利。
“殿下…”直江忠平有些担忧地问道。
“亲兵卫,你不用担心。”雨秋平摇了摇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
“喜兵卫,景德,”雨秋平又把目光看向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两人也是面色低沉。他愣了一下,想努力让气氛不要这么凝重,就笑着说道:“说起来,景德,你是叫做权兵卫是吧?刚好你们三个都是什么兵卫,要不我以后叫你权兵卫如何?”
“都可以,在下不关心。”天野景德淡淡地点了点头,让雨秋平活跃气氛的想法泡汤了。雨秋平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那和我讲讲吧,现在情况如何?”
“殿下昨日昏厥之后,”直江忠平轻声道:“在下就带着侍卫把殿下送回南门外的营寨内了。部下们也都收兵回营,昨天一共阵亡了十人,受伤了三十二人,但是只有三人受到了影响以后生活的重伤。阵亡的足轻都已经入棺了,伤者也都得到妥善治疗,殿下尽管放心。”
“那鹈殿殿下他们的尸体呢?”雨秋平追问道,“投降的今川军的足轻和家属又是如何处理的?”
“鹈殿殿下他们的身体,家督大殿都下令予以入棺了。鹈殿殿下留在大高城内的两位公子都是在西门抵抗时来不及撤退,被我军抓住,软禁在大营内。”直江忠平说道,“而家督大殿的直属部下和其他诸位殿下俘虏的今川家足轻和武士,除了打开城门的那十几个人得到了释放之外…其他人要么是被诸位殿下挑选出的,在骏河远江没什么关系的精壮或者有才干的人士,被纳入他们的部队里。要么就是被贬作奴隶了。”
然而,说到这里,直江忠平却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雨秋平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直江忠平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那么…”雨秋平心里有了种不详的预感,“那我们…自己俘虏的今川军呢。”
雨秋家的常磐备负责主攻的南门,是织田家最先攻破的城门。因此,南门外的攻城部队在沿着城墙和城内包抄时,得以抓获了大批俘虏。光雨秋家一家,就抓获了将近200个今川家的俘虏。雨秋平在围攻天守阁之前,就特意把这些俘虏送出城外,送到雨秋平自家的营地内。按照日本武士间不成文的规则,抓到的俘虏通常是由武士自己决定如何处理的。因此,雨秋平本来是打算悄悄地把这些俘虏放走,也算是为自己之前看到俘虏被贬为奴隶而无动于衷的一种赎罪。把俘虏送出去的事情,是交给直江忠平是做的。直江忠平一向和雨秋平最为默契,心意相通,直江忠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看到直江忠平的表现后,雨秋平心里就大概已经明白。
“殿下…”直江忠平咽了口唾
沫,压低声音开口道,“昨天晚些时候,佐佐大人和金森大人来到我们的营地内。他们说,他们代表主公,来问问我们打算如何处置俘虏。”
“在下…”直江忠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准备继续说下去。然而,天野景德却忽然摇了摇头,示意雨秋平该让他说下去。
“在下私自揣测大殿的意思,”天野景德沉声道,“就是来看看主公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是主公把他们放回去,大殿也不会干涉。只是心里难免会留下不快。”
“因此,在下善做主张,”天野景德冷声道:“以殿下初来乍到,需要同僚多多照顾为由,将俘虏赠送给本家的多位殿下和信长大殿了。”
“请殿下责罚,在下愿一力承担。”天野景德俯身一礼,就等待着雨秋平的训斥。他清楚地记得,去年在讨伐山贼时,自己擅自杀害那些村民后,雨秋平暴风骤雨一般的愤怒。
然而,他等了多时,却依然没有等来雨秋平的责骂。天野景德有些不解地抬起头,雨秋平神色木然,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望着天野景德。又仿佛透过了天野景德,望向了帐篷外面,望着营地内关押着的那几百俘虏也是注定要成为奴隶的人了。
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去拯救他们,去挽救他们。在现实和善意中,选择自己的善,努力去为天下无辜百姓减轻一些痛苦。
就像当年,他向今川枫承诺的一样。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当时的影像。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幼稚…直到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世界是如此残酷,善良的好人,终归难以在世上生存下去,尤其是乱世。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雨秋平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看着眼前这位愿意为他弄脏自己的手的忠诚部下。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天野景德。
“权兵卫,你做的没错。”雨秋平惨笑了一声。笑自己,也笑古往今来无数向现实屈服的天真少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出了那句古往今来,无数野心家、位高权重者为自己行为作出掩饰,聊表安慰的借口:
“这是乱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喜兵卫,”雨秋平扭头看向真田昌幸,这个少年总是有着高出他年龄许多的成熟。“我昏迷的这段时刻,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么?”
“殿下,请到这边来,”真田昌幸引领着雨秋平等人走到一旁摊开了地图的桌子上去这张地图还是当年雨秋平从冈崎城天守阁里要来的呢。
“昨天下午,”真田昌幸指向地图上知立城的位置,“我军在沓挂城的探马发现,知立城的松平家部队十分活跃。而驻守在沓挂城通往知立城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逢妻川上的桥梁处的松平家部队数目也有增加。而今天清晨,更是有松平家的探马越过逢妻川,进入逢妻川北岸,沓挂城南方的地域进行侦查。”
“由于
沓挂城守军不多,”真田昌幸从容不迫地说着紧张的情报,“很有可能有沦陷的危险,佐久间殿下已经在昨天下午就回援了。佐久间殿下先前所在的举母,深入三河境内。如果沓挂城沦陷,松平家只要沿着逢妻川两岸逆流而上,就可以把佐久间殿下的部队封锁在逢妻川和矢作川之间全歼。因此,佐久间殿下被迫回援沓挂城。在昨天晚上入夜前,就已经渡过了逢妻川。估计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沓挂城。”
“信长大殿在留下佐佐大人和池田殿下驻守大高城,并命令柴田殿下率领先锋在今天早上就启程,前往桶狭间扎营,和沓挂城呈掎角之势,估计现在也已经到达。大殿之前下令,本家的直辖部队也将在用过午饭后出发,前往桶狭间。在那之后,由柴田殿下东进接过沓挂城的防务,而佐久间殿下则原路返回,再次入侵到举母。”
“这样啊…”雨秋平对着地图斟酌了良久,大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虽然织田家的兵力远超于松平家,但是之前由于过于轻敌,以至于战线铺得太开,东线深入敌境过多的佐久间信盛得不到任何支援。因此,当松平家把兵力集中在知立城后,威胁到了沓挂城的安全,佐久间信盛就不得不撤退。可是,随着织田家主力部队结束了大高城攻略,全部转移到桶狭间沓挂城一线后,知立城一带松平家的压力就会变得很大,而佐久间信盛也就再次有了机会从东边深入三河,威胁冈崎城了。
织田家现在想要进攻冈崎城,大致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佐久间信盛走的那条北线,另外一条,就是老老实实打下知立城,再打下安祥城,从东边威胁冈崎城。而在这两条线路之间的大片土地,则大多数是森林、丘陵,没有官道,难以大规模行军。
战局的推演也和雨秋平想象的如出一辙。10月8日,织田家主力部队开始从桶狭间和沓挂城两个方面向着知立城进军,在逢妻川北岸布阵。而松平家则坚守在逢妻川南岸,控制着两座主要桥梁。松平元康本人的旗号也在知立出现。而东线别动队的佐久间信盛,则在10月10日进逼到了举母南边,和冈崎城隔着矢作川相望。佐久间信盛认为,冈崎城中明显没有太多部队,因为他们已经放弃了矢作川上桥梁的控制权,全部缩回城内。
对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0月25日,期间爆发了两次小规模冲突。第一次是佐久间信盛越过矢作川南下,在冈崎城城下町里大肆放火。留守的酒井忠次和鸟居元忠二人立刻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击败了佐久间信盛。但是佐久间信盛在撤退回矢作川北岸时阵势森严,丝毫没有给松平家追击的机会。另一次冲突,则是发生在知立城战场上。织田信长率领军队在桶狭间方向大举调动,迷惑了松平家的判断。沓挂城方向的柴田胜家则趁机声东击西,对着知立城通往沓挂城方向上逢妻川上的桥梁发起猛攻,成功夺下了桥梁的控制权。但是反应过来的松平家立刻构筑了第二条防线,柴田胜家难以继续推进,局面再次陷入僵持。
11月14日,留守胜幡城和清州城的丹羽长秀、森可成发来警报。美浓的斋藤家在发现织田家大举南征后,已经在稻叶山城集结了大量部队,有南下进攻的迹象。而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也催促织田信长快点回来防御尾张。在这样的局面下,织田家无法继续对峙下去了,不得不谋求改变。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使
11月16日中午,桶狭间的官道上。
雨秋平正带着本多忠胜,天野景德两个随从,在官道上等待着正在赶来的林秀贞。按照计划,雨秋平会在林秀贞赶到后,和他一起作为使者直接渡过逢妻川,前去知立城求见松平元康,向他提出结盟的要求。
由于雨秋平的出现,这一世的织田信长,比前世提早两年向松平元康提出了结盟的要求。织田信长本来是打算,向他的父亲织田信秀在“守山崩”之后那样,打到冈崎城下,迫使松平元康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成为自己具有附庸性质的盟友就像之前今川家和松平家的关系那样。不过,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完成他预设的目标了。北边的斋藤家虎视眈眈,单凭织田信清、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是肯定挡不住斋藤家的大军,织田信长必须尽早回去。
因此,他在昨日的会议里,任命和松平元康关系不错的雨秋平作为使者,前去知立城,向松平元康请求结盟(雨秋平也可以顺便要回自己部下的家眷)。他也不要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松平元康订立强弱分明的条约了,只要雨秋平能够说服松平元康脱离今川家,和自己结盟就可以了。
不过,在散会后,雨秋平却被留了下来。织田信长打发走了众人后,向他嘱咐道:“余昨天已经让佐渡守过来了。到时候你和他一起出使,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向他请教。”
“是。”雨秋平应道。果然,如此重要的谈判事项,织田信长自然不会完全放心由一个初来乍到的叛逃武士来完成,安排林秀贞来监视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织田信长在雨秋平临走前再次向他嘱咐道:“不要向外界透露佐渡的行踪。这次出使,你才是正使,佐渡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你给余记清楚了。”
一头雾水的雨秋平,此刻就正在官道上等待林秀贞的到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是正使,而林秀贞却只是一个“小角色”。从官职上来说,林秀贞是家中的笔头家老,而雨秋平只是一个部将,理应让林秀贞为尊。从实际出发,也是应该让熟悉外交的林秀贞作为正使,而雨秋平则仅仅凭借和松平元康有旧情,作为两家展开对话的一个契机罢了。
虽然不明白这样是为了什么,但是在看到官道远处腾起的烟尘后,雨秋平还是下令本多忠胜和天野景德上马,准备和林秀贞一起出发。
“要回三河了,”雨秋平看向身旁全副武装,神情严肃的本多忠胜,“锅之助,你有什么打算吗?”
本多忠胜皱了皱眉头,望向雨秋平:“不知殿下何意?”
“现在我也算是在织田家有了基础,安顿下来了,不必担心。”雨秋平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如果同盟建立顺利的话,松平家也算是独立的大名了。锅之助有没有考虑借着这次出使的机会,回到松平家?”
本多忠胜愣了一下,握着武士刀刀鞘的手,不免有一些颤抖。
看得出来,他很犹豫。
也就在这时,林秀贞带着几个随从已经赶到了不远处的地方。眼看两人商讨这件事的时间不多了,雨秋平不免有些着急地催促道:“锅之助,你的意思是?”
“下次吧,下次在下再返回松平家。”本多忠胜摇了摇头,“在下这次是作为殿下的护卫,陪同出使。殿下没有带着其他护卫,若是在下离开,殿下的安全无人保护,这不是武士之道。”
雨秋平还想再劝,但是林秀贞已经和雨秋平抱拳打招呼了。雨秋平也只好抱拳回礼。
“林殿下从那古野城辛苦地赶来,真是不容易啊。”雨秋平看着林秀贞风尘仆仆的样子,脸色也稍微有些憔悴。
“再苦,安坐后方,也不如你们这些在一线拼杀的武士辛苦啊,”林秀贞哈哈一笑,“之前红叶还不得不与昔日故主拔刀相向,实在是太为难你了。像红叶一样的忠贞武士,想必内心是矛盾重重吧。”
林秀贞的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雨秋平心坎上。雨秋平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战国乱世啊。”
“你的委屈和付出,主家都会记在心里,”林秀贞笑道:“一切都是为了主公的霸业!出发吧!”说罢,他一夹马腹,引领着众人向着逢妻川策马而去。
到了逢妻川桥头附近,雨秋平亲自策马向前,说明自己作为使者的来意。正巧,桥头的守将正是松平元康当年的一个侍从,和雨秋平有过一面之缘,很痛快地放行,让雨秋平前去知立城。
不过,到了知立城内,雨秋平却稍微遭遇了一些麻烦。原本他以为可以直接在知立城天守阁内和松平元康谈判。却不料,一行人在城外被禁止入内了。
“实在是非常抱歉。”负责在城下町里接待雨秋平的石川数正说道:“主公不便见客,还望雨秋殿下稍等片刻。”
这样的局面让雨秋平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松平家不想谈判,直接不让自己过桥便是。可是放自己到了知立城下,又不让进,这又是什么意思?
雨秋平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林秀贞,林秀贞望了眼城头飘摇的松平元康的马印,微微一笑,朝雨秋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自己。
“在下只是副使,一切都听雨秋殿下定夺。”林秀贞恭敬地说道。
“那…”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从石川数正的安排,在城下町先住了下来。一行人若无其事地走到了留宿的客栈,谁曾想,刚一进门,刚才还神色淡定的林秀贞却突然显得有些焦急。
“这位大人,”林秀贞看向天野景德,“不知大人肩头的乌鸦,可否用于报信?”
“可以。”天野景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在乌鸦的背上轻抚了两下,乌鸦就会意地飞到了林秀贞的肩头,“不知殿下有何紧急之事?”
“这些过后再解释吧,”林秀贞边说边吩咐手下研墨,“佐久间殿下有危险了。”
片刻后,他就快速完成了书信的书写,小心翼翼地塞入了乌鸦腿边的信筒里,由天野景德找一个隐蔽的方向放飞。
“林殿下。”雨秋平被林秀贞的反应吓得不轻,“不知有何要紧之事?”
“是这样的,”如释重负的林秀贞看着雨秋平,出言解释道:“如果我推断得不错,松平殿下根本不在知立城内,而是在冈崎城。”
“啥?”雨秋平愣了一下,“可是城头不是有松平殿下的马印吗?”
“障眼法罢了。”林秀贞摇了摇头,“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察觉不对。松平家的部队扎下的营盘铺得太开太散,明显不利于防守,显然是想营造出部队数量众多的假象,让主公不敢进攻。”
“而松平殿下本人则早已率领部分部队转移到冈崎城内,打算对孤军深入的佐久间殿下进行奇袭。”林秀贞断言道。
“所以我想求见松平殿下,石川大人才不让我进城?”雨秋平恍然大悟,“松平殿下根本不在知立城内,而城内估计也是空城一座。害怕被我们看透虚实,才把我们拦在城外!而桥头的那些武士,肯定是因为身份不高,不足以接触战略层面的机密,故而大意之下放我们过桥?”
“是这样不错。”林秀贞苦笑了一下,“不过佐久间殿下撤退的功夫相当了得,估计松平家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众人发现情况的严峻后,纷纷神色凝重,唯有林秀贞,反而泰然自若起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干等着啦!”说罢,林秀贞笑着拍了拍手,居然就淡定地靠坐在了榻榻米上,“去给我沏壶茶来。”
11月16日下午,雨秋平等来了石川数正的上门拜访。
“先前有所欺瞒,实在是抱歉。”石川数正上来就直接诚恳地道歉,倒是颇有几分三河武士的淳朴干练。“主公实则不在知立城,而是在冈崎城内。”
听到这里,雨秋平不得不将崇拜的目光投向林秀贞。这个平时不温不火的中年武士,居然有这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以至于自己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地推断出了全局绝非历史上的无能之辈。
那么,为何历史上…
不过雨秋平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石川数正继续说道:“在下已派信使汇报主公。我家主公得知雨秋殿下的来意后,很希望能与雨秋殿下谈谈,敢请殿下前往冈崎城一叙。”
雨秋平听到这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松平元康愿意和自己在这个时候见面,估计就是已经放弃了进攻佐久间信盛的计划。不过,到底后续该如何行动,没什么就经验的雨秋平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林秀贞,等着他来拿主意。毕竟前去冈崎城,和在知立城谈判,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是在知立城谈判,会议就类似于松平家迫于织田家的军事压力而签订盟约。但是如果雨秋平等人去了冈崎城,就是平等的大名之间互相派遣使节拜访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谈判(1)
石川数正察觉到了雨秋平的目光,不由得也望向这个先前没有引起他注意的朴实的武士:“不知这位…大人是?”石川数正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一个敬语。
“无名小卒罢了,入不了石川大人的法眼,只是作为副使陪同雨秋殿下,”林秀贞谦卑地答道,“一切全听雨秋殿下吩咐。”
雨秋平愣了一下,还是选择点了点头。毕竟他有历史的知识在,明白织田信长和松平元康终究会结盟的,自己的选择不会出错。
“既然这样,诸位就请跟我前往冈崎城吧。”石川数正如释重负地起身,带着十几个护卫,护送一行人在11月16日入夜前,抵达了三河冈崎城。
永禄三年(1560)11月16日,戌时四刻,冈崎城天守阁内。
雨秋平正在天守阁三层的评定室内等待着松平元康的到来。天野景德和其他随从,因为地位不够,都只能等候在天守阁外。而林秀贞居然也坚持要等在评定室外,让雨秋平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织田信长想要让信任的人全程监控谈判的。本来雨秋平想把本多忠胜一起带进来见见松平元康,却被本多忠胜以他的资格也不够为由推辞了。
松平元康也没有让他们多等,戌时五刻,松平元康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评定室内。进门前,还让侍卫关上门后离开远一点,显然是要和雨秋平密谈了。
“红叶,好久不见。”松平元康看到雨秋平后,脸上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笑容,“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竹千代,劳你挂念了,”雨秋平苦笑了一声,“看起来你精气神还算不错啊。”
“这还要多谢红叶你啊,”松平元康感激地说道:“半年前,松平家从今川家半独立时。若不是红叶你说服了朝比奈殿下不要进攻我,松平家哪里会有今天?”
雨秋平愣了一下,又是苦笑着点了点头:“想听实话吗?我当时非常为难啊。”雨秋平顿了顿,“一方面,我是今川家的家臣。已故家督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打心底地希望维护今川家的统一。但是另一方面,你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既希望你的帮助,又希望你能够一朝一日不用再卑躬屈膝地活着…”
“只是今川家的诸位殿下,不理解红叶的苦心啊。”松平元康摇了摇头,“我也不傻,但是红叶绝对不该被流放,该被流放的应该是冈部元信一党。战斗是他们先打响的,已故家督殿下也是因为他的渎职而阵亡的…真不知道,寿桂尼殿下和现任家督为何会如此刻薄地对待红叶…”
“不说这些了,说着伤心,”雨秋平摆手打断了松平元康,“都过去了…那段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当时听说红叶你被流放时,我真的很担心啊,”松平元康的声音微微有一些低落,“甚至还想着,如果红叶实在找不到安身之所,我也可以违背今川家的禁令,收留红叶一段时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看到红叶
能够在织田家站稳脚跟,得到重用,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松平元康抬起头,看向雨秋平,“常磐备的家属们还都住在知立城呢!这段时间知立附近戒严,我还特意嘱咐足轻们不要为难他们。红叶这次回去时,就把他们一并带回吧,也好让大家团聚过个好年。”
“太感谢了,竹千代,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雨秋平一时竟有些语塞,平时一贯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却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松平元康看起来一直在善待他部下的家属,即使自己作为先导进攻三河,他依旧没有食言。而他主动提出要把家眷送还雨秋平,也让雨秋平避免了开口的尴尬。
“红叶不必客气,我之前欠了你那么多人情,这一点点微薄之力,又哪里还得清啊?”松平元康摇了摇头,“而且那年新年宴席时,我不是也向你承诺过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想起了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两人还都在今川家共同效力。
“当时所有人都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只有红叶你一个人没有那样蔑视我,还扶了我一把,关心我有没有事。”松平元康低声说道,“后来宴会结束后,红叶还叮嘱我快点去吃晚饭…”
松平元康似乎还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想说的话,因为太久的压抑,已经不止如何表达。
“我真的很感动…”良久,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竹千代你不必如此…那只是,人之常情啊。”雨秋平解释道,松平元康却摆了摆手。
“人之常情么?成为了武士,就不再有人之常情了吧。”他苦笑了一声,“我么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世态炎凉,红叶你是第一个不拘束于身份,像朋友一样对我的人。真的很感谢。”
“红叶,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竹千代帮忙得地方,你尽管开口。”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雨秋平想起过去两人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红叶一向说到做到,作为武士,我自然不甘落后啊。”松平元康也笑道,两个人回忆着过去的相逢和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久。
“好了,言归正传吧!”雨秋平拍了拍手,“我这次作为织田殿下的使节,还是有要事相商的!”
“也是,”松平元康憨厚地笑了两声,“再怎么说,红叶和我也是属于敌我两个阵营,肯定不会专门跑过来叙旧啊。有什么想说的,红叶尽管讲。”
“事情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了。”雨秋平让语气稍微变得严肃了一点,松平元康也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织田殿下想和竹千代你握手言和。”雨秋平低声道。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明白雨秋平的意思,而是开口确认道:“红叶,恕我直言,织田殿下怕是有点托大了。今川家和织田家有着血海深仇,已故家
督殿下尸骨未寒,又怎么可能与织田家结盟?就算是结盟,也不是在下说了算的啊。”
“不不不,竹千代你可以做得了主。”雨秋平凝视着松平元康的双眸。
“因为,织田殿下是想和独立的松平家结盟。”雨秋平把“独立的”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从松平元康神色中的惊讶中可以看出,他显然听懂了雨秋平的画外音。
“织田殿下是想让我从今川家中独立?”一贯沉稳的松平元康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语气也急促起来,“可是和织田家结盟,就等于和今川家决裂了啊!”
“可以这样说没错了。”雨秋平点了点头。
松平元康的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看起来还只有十几岁的小年轻,和日后那个坐拥天下的幕府将军的气度,还是差了不少啊。
“红叶,你我这么久的交情,我也不和你打官腔了。”松平元康显然也是第一次处理如此重大的事情,稍微有些沉不住气,“恕我直言,织田家的实力,还是不如今川家的。桶狭间织田家只是侥幸获胜罢了。若是我和织田家结盟而抛弃今川家,等到今川家大军来攻,我又该如何是好?”
雨秋平听到这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松平元康在拒绝这项建议的时候,没有以自己对今川家的忠肝义胆为理由,而是直接进行利益上的分析。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希望松平家能够获得独立。这就省去了雨秋平很多麻烦。毕竟,雨秋平自己也对今川家怀有感情,如果是要去劝说一个今川家的忠诚背叛,可能很多话会所不出口。
但是…就算我不说,2年以后,松平家也会和织田家结盟的啊…这不是我能改变的。家督殿下,濑名殿下…请原谅我。我也是为了复仇,才不得不让历史继续进行下去啊。
“此言差矣。”雨秋平摇了摇头,“竹千代,你不妨再好好想想,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实力对比。”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把疑惑的目光看向雨秋平。
“今川家虽然之前号称百万石大名…但那也是已故家督殿下所创造的全盛时期了。”雨秋平有些遗憾地说道:“当时今川家囊括了骏远三三国,以及东南尾张和知多半岛的大部分地方,才能拥有近100万石的领土。而织田殿下,则因为没能完全统一尾张,而只拥有30万石左右的领地。”
“可是现如今,局面已经大有不同,”雨秋平指了指评定室墙壁上悬挂的地图,“今川家已经彻底失去了尾张,如果竹千代你脱离了的话,三河也将从版图上抹去。到时候,今川家就只剩下远江和骏河40万石的领地了。再加上今年的惨败和内战,实力只会更加虚弱。”雨秋平顿了顿,“而统一了尾张的织田家,即使不算上犬山殿下所占有的领地,也会拥有超过40万石的领地,但从实力上来说,根本不需要害怕今川家。如果竹千代你加入了织田家,我们双方的实力就可以压倒今川家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谈判(2)
松平元康听完雨秋平的叙述后,望着悬挂的地图久久出神。他之前似乎一直没有从这样的巨大反差里转变出来,松平家上下也都活在今川家十几年来的压制中。因此,当雨秋平点出实力此消彼长的变化时,他着实花了一段时间去反应。
“可是…”松平元康的语气明显有了一些动摇,“如果织田家和今川家势均力敌的话…我即使待在今川家,我和今川家联盟的力量,也会压倒织田家的啊。红叶能否给我一个理由,或者说织田殿下能否给我一些承诺,说服我倒向织田家啊?”
雨秋平看到松平元康态度的松动,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对于如何劝说松平元康,熟知历史的他早就提前做好了功课。他顿了顿,胸有成竹地低声开口道:“我可以告诉竹千代三个松平家应该和织田家结盟的原因。”
“红叶请讲。”松平元康愣了一下,问道。
“第一个原因,就是两家实力未来的发展。”雨秋平抬起了左手,指向织田家的方向,“在我来到织田家这短短几个月里,我已经明白了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差距了。织田殿下雄才伟略,唯才是举。而织田家的家臣里,也有着数不清的青年才俊和经验丰富的老臣。整个家族内部,充满了干劲和活力。”
“反观今川家,”雨秋平举起右手指向今川家的同时,眼中却多了一抹谈论织田家时所没有的感情,“先任家督故去后,继任的氏真殿下是何水平,竹千代你不会不清楚。氏真殿下虽然也才华横溢却恃才傲物,沉迷风月而不理政事,好高骛远而不思进取。更令人遗憾的是,氏真殿下明显没有已故家督殿下那样的胸怀和雄才伟略,他多疑寡信,必定不得人心。我认为,氏真殿下绝非织田殿下的对手。织田殿下会带领着织田家不断开拓前行,而氏真殿下可能只会满足于守城。却不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雨秋平顿了顿,“还有就是,今川家的人才,可能比不上织田家了。暂时看来,靠着朝比奈殿下,寿桂尼殿下,冈部元信这些人,勉强还能和织田家相抗衡。可是下一代中,却鲜有人才。今川家安逸享乐,风花雪月的风气,真的影响了太多青年了。等到老一辈的人都已老去,今川家就绝非织田家的对手了。”
松平元康也是在今川家内待过很久的人,自然明白雨秋平所言非虚,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原因,则是两家的先天的地缘环境所导致的。”雨秋平微微有些得意地颔首。由于他曾经以后来人的上帝视角,旁观过整个战国乱世的发展,因此他的大局观也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常人。“今川家本身的地缘环境,就决定了松平家永远无法和今川家和睦相处。”
“此言怎讲?”松平元康眉头一皱,有些意外地追问道。
“今川家所领有的远江和骏河,南面临海,东面和北面则分别是强大的盟友北条家和武田家。已故家督殿下健在时,还能和两者分庭抗礼。可是如今,今川家的实力已经远远弱于北条家和武田家,根本不可能向北边和东边发展了。”
今川家为了谋求发展来维持联盟间实力的均衡,今川家的武士们为了追求战功来获得晋升,就只有西进一条路。换句话说,今川家唯一的扩张方向,就是松平家所在的三河。无论同盟眼下多么稳固,无论实力差异如何变化,这都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雨秋平沉声道:“自从善德寺同盟建立以来,这也是今川家注定的未来了。所以说,松平家和今川家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等到今川家安定了内部之后,肯定还会谋求向三河动手的。这不是一纸盟约能解决的问题。”
松平元康听罢雨秋平的这一番话,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反应。雨秋平站在上帝视角上做出的全局判断,显然深深触动了他。他扭过头去,凝视着东海道地区的地图,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承认雨秋平说的不错。
“而织田家,则大有不同。”雨秋平话锋一转,“我在这里跟你交个底。织田殿下和织田家先主公信秀不同,对三河没有什么太强的执念。织田殿下志在天下!”
“志在…天下?”松平元康磕磕绊绊地重复道,“这是…何等的气魄,氏真殿下真的无法相比啊。”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所以只要三河不会给织田殿下带来麻烦,织田家并没有非要和松平家你死我活的理由其实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来和竹千代你讲和啊。相反,织田家的目标是西进上洛。我们想要攻略的,要么是往北线走,攻克美浓、近江;要么就是往南线走,从伊势,伊贺,大和进军京都。因此,很乐意接受东边的松平家作为盟友,保障后方的安全。”
松平元康耐心地聆听着雨秋平的长篇大论,努力地消化着其中的意思。半晌后,他还是有些犹豫地问道:“红叶对织田家和今川家发展方向的趋势,我都认同。可是…如果松平家和织田家结盟了的话,松平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个嘛,”雨秋平的脸上浮起一丝愁容,“攻略今川家。”
“嗯?”松平元康愣了一下,“攻略今川家?”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有了织田家做西侧的后盾,竹千代可以大胆地东进。今川家内部矛盾重重,之前是靠着已故家督殿下的权威才勉强维持。若是氏真殿下不能表现出足够的才干,远江的国人众想必不会轻易顺从。再加上朝比奈和冈部之间的矛盾,今川家只会因为不断地内耗而渐渐衰弱,那就是竹千代攻略远江骏河的机会了。”
“但在那之后呢?”松平元康追问道,“面对武田家和北条家的联盟!我该怎么办!甚至于说,当我进攻今川家时,北条家和武田家派来了援军,我也没办法啊!”
“关于这点,竹千代不必担心。”雨秋平摇了摇头,“善德寺同盟也不会永远铁板一块。在短时间内,北条家和武田家可能不会对今川家作出有力援助。武田家忙于和越后上杉家的对峙,而北条家则致力于关东平定。作为武田家的盟友,北条家和上杉家的关系也十分恶劣。作为关东管领的上杉家不会坐实北条家在关东攻城略地
而不管,必定会率领众豪族积极抵抗。”
“而到了之后吗,”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帮松平元康“预测”一下未来。“为人心狠手辣的武田大膳大夫,在看到孱弱的今川家后,甚至有可能和竹千代你约定一起瓜分今川家。而北条家也很有可能就此和武田家决裂,善德寺同盟就将破裂。”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雨秋平匆忙把话圆回来一点,“但是当今川家的实力衰弱后,同盟绝对不可能一成不变。”
“即使如此,让我对上武田家和北条家,怕是也占不到便宜。”松平元康摇了摇头。
“但是那个时候,织田殿下和松平殿下也不可能还是现在的小大名啊。到时候,发展起来的织田家和松平家,又何尝不能与武田北条一战呢?竹千代也何尝不能效仿已故家督殿下,成为骏远三三国的大名呢!”
雨秋平的一番话所描述处的场景,极为诱惑。松平元康做梦都想拥有今川义元那样的权势,振兴松平家。而雨秋平的那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更是让他明白了和织田家联盟,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他还是有一些疑问私人层面上的。
“红叶,”松平元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我…怎么说呢,”松平元康顿了顿,“我一直觉得…你对今川家有着很深的感情。即使已经离开了今川家,仍然对他念念不忘。就像你一口一个已故家督殿下那样…你又为什么会劝我背离今川家呢?如果为了今川家好,不是应该希望我继续作为今川家的盟友吗?”
雨秋平闻言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松平元康问,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矛盾过?他又何尝没有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今川家,保护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为之付出一生的努力。
可是他明白,那根本不可能。今川家的衰落,早已注定好了,也清楚地写在了历史书上。只要今川义元的命运没能改变,今川家也注定灭亡。雨秋平所做的努力,可能只能延缓这一结果罢了。可是,若是雨秋平真的努力让松平家一直作为今川家的盟友,很有可能导致历史偏离它原本的轨道,让雨秋平最大的依仗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就此化为乌有他刺杀织田信长,为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报仇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他必须做出选择,他也做出了选择。
“那么,告诉竹千代第三个原因吧。”雨秋平把话题拉了回来,望着松平元康,“对于你来说,这可能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原因了。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却是我最自信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雨秋平拖长了音调。
松平元康望着雨秋平,他发现雨秋平的双眸中突然闪动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和骄傲。他抬起右手,在脸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食指直指松平元康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今川义元当年的模样。
“我对历史发展的预判,绝对不会出错。”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同盟
松平元康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居然从那目光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鼓励。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预感,这位好朋友所做出的预测,一定是对的。
“既然如此,我就将松平家的未来托付给红叶你的建议了。”松平元康沉吟了一下,向雨秋平点了点头,“我这便去与家臣们商量。”
“好的,”雨秋平明白松平元康已经认可了结盟,这次出使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松平元康在说服他的三河家臣团认可结盟了。“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只不过,还有一事,我不知如何解决,”松平元康脸色浮现出了些许忧色,“我的妻儿还都在骏府城内。虽然拙荆是已故家督殿下的义女,关口殿下的女儿,但是也难保…万一在下离反后,他们三人该如何是好?”
“对哦!”雨秋平一拍脑袋,之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可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来前世历史上,松平元康是如何换回妻儿的了。
“如此一来,还需从长计议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人质问题确实必须要解决。
“不管如何,我都会先去和家臣们商量,”松平元康起身说道,“只有先确定了,松平家今后的目标是与织田家结盟,大家才可以一起齐心协力地想办法。”
松平元康离开后,雨秋平也走出了评定室,来到了天守阁外其他人休息的房间里。雨秋平向众人通报了谈判很成功的好消息后,就又指出了人质问题这一难题。
没想到,听到这一严峻的问题后,林秀贞倒是先笑了出来。
“林殿下?”雨秋平被林秀贞的态度给弄懵了,“莫非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吗?”
“办法有是有,”林秀贞笑着摇头道,望着雨秋平,“不过,一听到松平家的人质这几个字,就忍不住地想要发笑啊。”
“殿下此言何意?”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哈哈,红叶啊,那都是你来日本之前的事情啦,”林秀贞似乎并没有打算多讲,而是一笔带过:“松平家的人如果真的下了决心,又怎么会因为人质的安慰而束手不前呢?”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可是在骏府城的人质里,可是有松平家的嫡长子啊!万一松平元康离反,今川家很有可能以拥立他的嫡长子继位为理由,率军进攻三河。三河的不少地方豪族和武士家族也很有可能会因此倒向今川家。”
“三河的武士呦,根本不吃那一套的。”林秀贞别有深意,微笑着摇头,“当年呐,因缘巧合之下,松平广忠殿下的嫡长子,也就是现在的松平元康殿下,成为了我们织田家的人质。可是松平广忠殿下丝毫不顾及嫡长子和织田家的威胁,带领着三河武士们,毅然决然地倒向了今川家那边啊。”
“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雨秋平一边回忆着过去的历史事件,一边为三河武士的那股二愣子劲而感慨不已。忽然间,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闪过。他猛地眨了眨眼睛,再次转向林秀贞,急急地出口问道:“那么殿下!后来松平元康殿下!又是如何回到松平家的呢!”
“哦?”林秀贞似乎愣住了,嘴角却有了
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嘛…那还是你以前主公的老师,太原雪斋殿下进攻织田家,俘获了我们先主的庶长子织田信广大人。然后用织田信广大人为交换,换回了松平元康殿下给松平家。”
“有了!”雨秋平猛地一拍手,从地上直接跳了起来!“我们在大高城不是也俘获了很多今川家的武士么!还有鹈殿殿下的两位公子!不如就以这些人为筹码,把松平殿下的妻儿换回来!就像以前雪斋大师那样!”
“好点子,红叶!”林秀贞笑道,“快去告诉松平殿下吧!你能想出这个好方法,可以说是除了缔结同盟外,又立了一个大功啊!”
“是!殿下!”雨秋平兴奋地跑出屋外,一方面因为问题的解决而开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能够为鹈殿殿下做一些身后事而感到欣慰。如果鹈殿家的重要家臣和继承人全部被俘的话,鹈殿家可能就难以为继了。能把这些人放回去,也算是对今川家的一份心意吧。
林秀贞目送着雨秋平离开屋子,也不再抑制嘴角自然的笑意。
雨秋平的建议给陷入苦恼的松平家送来了救命的稻草。本来松平家大部分的家臣,在松平元康的说服下,也已经答应和织田家结盟。为数不多的反对者都是以主母和少主的安危唯由劝谏松平元康。现在问题得到解决,一系列结盟的具体事项也得以展开。
松平元康将家中的重要家臣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作为人质,跟随雨秋平一起返回织田家控制区域内。雨秋平在临走前,还带走了自己留在知立的常磐备的家属们。但是,他无暇和部下们一起享受团聚的喜悦,还需要继续为了同盟的建立而奔走。雨秋平再次作为负责人,将被俘虏的鹈殿家重要的武士和家臣移交给松平元康。松平元康则派出信使前去与今川氏真、寿桂尼交涉,声明自己迫于织田家的淫威无力抵抗,而今川家又迟迟不肯派来援军,因此被迫与织田家结盟,希望能够用织田家俘虏的人质换回自己的妻儿。
据使者转述,今川家高层听闻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因为松平家之前就处于半独立的状态,织田家和松平家起了摩擦后,也从未要过援军。现在就突然以今川家没有派出援军为由而脱离今川家,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最后,还是寿桂尼力排众议,同意了松平元康的请求。这一方面可以彰显今川家很关注家臣和豪族的利益,愿意为鹈殿家的人质交出松平家的嫡长子,借此安抚远江动荡的人心。另一方面,寿桂尼也明白,三河武士从来不会被人质束缚,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12月1日,随着筑山殿和一双儿女抵达三河,松平元康也正式宣布脱离今川家,改名松平家康。织田家也于同日撤军回到尾张。12月3日,松平家康亲自抵达清州城以表诚意,也算是给足了织田信长面子。他来拜访织田信长,也是为了两个人能具体商讨结盟事宜。而织田信长也召开了隆重的评定会议,欢迎松平家康的到来。
雨秋平很有幸,能够在现场目睹同盟的缔结仪式。这一天是阴天,太阳没有准时出来,雨秋平还险些睡过了头。上午辰时六刻,松平家康准时出现在了天守阁门口。而作为主人的织田家,早就全员到齐多时了。织田信长等候在主位上,目光一刻也
没有从松平家康身上移开。松平家康带着他随行的家臣团抵达门口后,就快步走入大厅内。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松平家康的身上,关注于他到底会怎么样向织田信长行礼。织田家的诸位肯定都希望松平家康行一个附庸拜见宗主大名的礼节,但是松平家的家臣们肯定不愿意看到主公如此卑躬屈膝,而是期待一个平等相见的大名间的礼节。
出人意料的是,松平家康却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弟弟见过兄长的礼节,让在场众人都是错愕不已。
“吉法师哥哥,”松平家康笑着开口道:“一别十年!又能再见兄长,弟弟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一听到“吉法师”这个称呼,在场的众人立刻明白过来。松平家康当时在织田家做人质时,就曾经和还是继承人的织田信长一起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织田信长坏孩子军团里的一个忠实伙伴。而那个时候,松平竹千代就唤他为吉法师哥哥。
无论是织田家的武士还是松平家的武士,此刻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松平家康的这一称呼,避免了礼节上的尴尬。既不是卑躬屈膝有辱松平家颜面的下属礼,又在私人关系上以兄长称呼织田信长,给足了织田家面子。仅仅从这一个小细节,他为人处世的圆滑周到就彰显无遗。
而织田信长也是个玩心很重的主子,听到如此亲切的称呼后,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再也坐不住了!一贯不在乎礼节的他一跃而起,快步走到松平家康面前,狠狠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笑道:“当年追在我马屁股后面要饭团吃的小竹千代,已经长成了堂堂正正的武士啊!十年了啊!”
“今后的日子里,弟弟也希望能够像当年那样,”松平家康望着织田信长的双眸,恳切地说道:“和兄长一起驰骋天下!”
“好!不愧是我的竹千代弟弟!”织田信长兴奋地笑道,“以后我向西,你向东!把这天下,都纳入我们当年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里!”
说罢,织田信长一把抱住松平家康,两个人一起在大厅里放声大笑。而不只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一直隐藏在乌云里的太阳,也在织田家和松平家建立清州同盟的这一刻,向着天守阁里倾泻耀眼的光芒。仿佛一瞬间,把整个天下的未来照亮。
在雨秋平的前世,清州同盟是尔虞我诈的战国乱世里,最为稳固的同盟。松平家也就是后来的德川家,在织田信长为了平定近畿的多次大战中,都派出了援军为织田信长奋战。特别是在织田信长最为危机的金崎撤退战和姊川合战中,当时的德川家康都为织田信长挡下了最为致命的攻击。而织田信长也投桃报李,在武田家两次入侵德川家领地时,都派出军队相援助。更是在攻灭武田家后,让德川家康如愿以偿成为了骏远三三国大名。
两家的关系一直维系到了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中殒命之后。当已经几乎继承织田家势力的羽柴秀吉,向着不甘心家业被外姓篡夺而奋起反抗的织田信雄发起猛攻时,德川家康再次站在了织田家这一边。他一手策划了针对羽柴秀吉的包围网,并且和织田信雄组成了最后一次的织德联军,在小牧长久手逼和羽柴秀吉。
真正的同盟,经得起风雨的考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分娩
清州同盟建立以后,织田信长专门褒奖了立下大功的雨秋平。与松平家结盟本身就是他的建议,他更是为此穿针引线,一手促成了清州同盟的建立。
不过,雨秋平在天野景德的建议下,以方立寸功,不敢邀赏为由,推辞了织田信长对他领地和职位上的提升。此举立刻赢得了不少织田家老臣的好感。而织田信长也在清州城城内赏赐给了雨秋平一家豪宅堂堂部将借住在母衣众家里,成何体统。
这倒是也帮了雨秋平一个大忙因此今川枫临产在即。在这个迷信的时代,妇人生产时的hui物是十分不吉利的,在他人家中生产时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虽然前田利家表示不在乎,但是雨秋平却不想失礼。一家人搬到新的宅院里住后,雨秋平立刻让直江忠平和濑名氏义二人去请清州乃至尾张最好的接生婆和郎中过来。
之前来的郎中给今川枫看过,说她的预产期大约在12月15日左右。雨秋平自从出征归来后,就一直寸步不离今川枫身边,推掉了前田利家等人邀请的所有活动(还有一次雨秋平颇为遗憾的打雪仗)。毕竟,妻子怀孕的时候,丈夫还是应该多多陪在身边的。此刻,他正轻柔地抚摸着今川枫隆起的腹部,还把耳朵贴到今川枫的肚子上,去听小宝宝的胎动声,把今川枫弄得痒得不行。
“好啦,别在那里闹啦,”今川枫嗔怪道,“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雨秋平的手几乎无法从今川枫的肚子上移开。一想到这里就孕育着他的孩子,属于他的孩子!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据。孩子会由他带大,会叫他爸爸,会遗传他的音容笑貌,会不断地把家族繁衍下去。一想到这些,雨秋平就再次把耳朵贴到了今川枫的肚子上去。
“痒死了!你快走开啦!”今川枫抱怨着推开了雨秋平,“你把我弄得不舒服了,对胎儿不好啊!”
“不要!我不听!”雨秋平摇着头拒绝道,依旧把脸贴在今川枫的肚子上不肯离开。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却发现,本来咯咯直笑的今川枫,忽然安静了下来。雨秋平愣了一下,扭过头去看今川枫。发现后者正用带着忧色的目光,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枫儿,怎么了吗?”雨秋平有些焦急地问道。
今川枫犹豫了一下,错开视线,轻声开口道:“你说…之前怀孕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麻烦。会不会对胎儿不好啊…”
雨秋平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怀孕时的女人比较敏感,刚才她只是随意地自己提到了对胎儿不好这几个字,现在就疑神疑鬼起来了。
“好啦,枫儿,别担心。”雨秋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自己又何尝不因此而担忧内疚呢。他轻轻拍了拍今川枫的肚子,“你看这小家伙长得这么大!哪里会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啊!”
然而,今川枫还是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飞扬的
雪花。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双手扶住她的脸颊,把那绝美的脸颊转回正面来,直视着她的双眼:“好啦,会没事的枫儿!别担心了好不好呀!”
“哼。”今川枫看了雨秋平一眼,闹别扭一般地撅起了小嘴,低下头去故意不给雨秋平看她的表情。雨秋平看到她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忽然,今川枫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头也越低越深。雨秋平察觉到不对时,今川枫已经眉头紧皱,因为疼痛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吟。
“枫儿,怎么了?要紧吗?”雨秋平焦急地问道。这样的情况在她怀孕以来时常发生,越临近预产期,就越让雨秋平提心吊胆。然而,这一次今川枫的反应似乎更加剧烈,方才还有些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今天才是12月10日啊…”雨秋平默念着和自己生日恰巧相同的日子,“离预产期还有五天呢啊…”然而,怀里的今川枫却显得愈发难受。
“不…舒服。”今川枫强撑着吐出这几个字时,雨秋平依旧疯了一样地冲出门外,高声吼道:“产婆!郎中!快叫他们过来!”
永禄三年(1560)12月10日酉时四刻,雨秋平的府邸内。
雨秋平无助地靠在产房的大门外,听着产房内虽然已经极力遏制,但是仍然撕心裂肺地呻吟声。他不知道,也无法理解,今川枫此时到底该有多么痛苦!
他已经从日上三竿之时,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他已经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既恨不得时间走得越慢越好,让今川枫哪怕少受几秒钟的煎熬;又希望时间快些流逝,让今川枫能够早点出来!
整整一个下午,顺产的消息和那声啼哭一直没有传来。雨秋平的心,就如同那太阳一般,缓缓地不断地向下坠去,直直地坠入深渊之中。而他的心情,也随着产房内的声音而七上八下。他可以清晰地听见,今川枫急促而慌乱的喘气声,之后就会因为疼痛而哀嚎。取而代之的又是几声喘息,然后又是一声让人心碎的呻吟。每当今川枫呻吟之间的间隙时,雨秋平的心都会一下子提了起来,呼吸也随之加快,盼望着她能够多休息一会儿。然而,那声凄厉的呻吟总是那么及时的到来,让雨秋平一下子跌落谷底,眼泪止不住地流。产房内郎中和产婆的窃窃私语,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清洗毛巾的水声,都让雨秋平心如刀绞,脑子里装不进任何东西。
他已经无数次忍受不住,想要冲进产房,陪在今川枫的身边,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却都被产婆和陪同在门外的天野景德死死拦住。产婆担心雨秋平进来之后,影响接生。而天野景德则害怕雨秋平被污秽之物所伤,是大大的不吉利。雨秋平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这一刻,他忽然恨极了今川枫腹中的生命,把今川枫折磨地如此痛苦。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今川枫,如同一
枚被鲜血染红的红叶一般在产房内独自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陪同在他身边的,是本来就住在府邸内的阿铃和几个侍女,以及本多忠胜和龙子。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今天下午过来向雨秋平回报例行事项,但是后者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侍立在雨秋平两侧,都是面色凝重。雨秋家能否有一位继承人诞生,对忠心耿耿的家臣们同样至关重要。
不谙世事的龙子站在一旁,眼前狂躁而悲痛的雨秋平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是她还是走上前去,小小的身子悄悄地抱住了雨秋平,希望能够缓解他的一些痛苦。雨秋平愣了一下,也缓缓地抱紧了龙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一下子长到龙子这么大,凭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不要折磨她最爱的女人。
本多忠胜屹立在楼梯口,禁止一切闲杂人等上楼。听闻今川枫生产而匆忙赶来的前田利家等人,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拦在一楼。
今川枫的哀嚎依旧时断时续,雨秋平全是上下也止不住地在颤抖。早该生出来了…本来早就该生出来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没用,害得今川枫在怀孕时受到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还被迫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果然还是影响到了胎儿…
雨秋平靠在产房的门上,此刻的心情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以为无数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一脸紧张的大夫拉开门,向着门外焦急等候的丈夫宣布了那个悲伤的消息:“难产了!孩子和母亲,只能选一个!”
于是,雨秋平从盼着产房的门早日拉开,突然变得惧怕这扇门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移动。万一今川枫难产的话,万一轮到他来做这个选择…
毫无疑问,我肯定会选保住枫儿的…
拜托!枫儿!你千万不要出事啊!一切都会好的…
雨秋平忽然松开怀里的龙子,变坐为跪,双手虔诚地合十。向着生于无神论国家的他从来未曾相信的神灵祈求保佑!从道教诸神、如来佛祖到真主上帝,他几乎在心里向所有他记得名字的神灵许愿!保住今川枫的平安,千万不要有事!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嘴上念念有词、
神啊…既然你都狠心把我穿越到这样的鬼地方!那么帮帮你这个可怜的受害者吧!我只是希望我的妻子平安啊!
雨秋平的呼吸愈发急促,似乎是祈祷真的是他能够与天神沟通,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马上就会结束了!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了!产房的门不会被先拉开!一定是一声啼哭率先响起!不会错的!
仿佛真的是苍天有眼,一声有气无力的婴儿的啼哭声在产房内响起!雨秋平来不及分辨为何这啼哭时如此虚弱,来不及计较那么多!一下子一跃而起!身体几乎已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双手自己动了起来,就要去拉开产房的大门!
就在大门拉开前的一刹那,又一声凄厉的啼哭响起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生
第二声啼哭响起的瞬间,产房外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雨秋平去拉门的手,也僵在了原地。这第二声完全不同的啼哭,带来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雨秋平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直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啼哭时在产房内回响,雨秋平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双胞胎!枫儿给我生了个双胞胎!
狂喜的雨秋平几乎兴奋地喊出声来,却没有发现产房外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面如土色。天野景德的眼中,甚至闪过了凶光。
雨秋平兴奋地拉开了产房的门,没有注意到产房内的接生婆和郎中的面色都是格外凝重。这些人甚至忘了拦住雨秋平。一个产婆正在帮今川枫擦拭身体,另外两个产婆则各自抱着一个襁褓。
“枫儿!你怎么样!”雨秋平一下子扑到今川枫的床边,后者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她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神色也有些茫然。今川枫看到雨秋平进来后,嘴角微微挤出了一个微笑,双眸中却满是恐惧地望着雨秋平,又望望那两个孩子。可是,实在太过虚弱的她,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雨秋平伸出手指,在她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好好休息。然后,就温柔地搂住了她。
“辛苦你了,枫儿,”雨秋平的泪水滴落到了今川枫的脖颈上,“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实在是对不起…”说到这里,雨秋平竟然泣不成声,只是不断呜咽着。
然而,今川枫的身体却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对不起平。”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从床上撑起身子,望着早已泪眼婆娑的今川枫,一下子懵了。“怎么了。枫儿?”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今川枫沉默不语,雨秋平又抬起头环视四周。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进了产房,天野景德还小心翼翼地把门关进了。而周围的产婆和郎中们,也一个个面如死灰特别是抱着双胞胎的那两个人。
“怎么了吗?是生了两个女孩子吗?”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众人会不会是因为重男轻女的观点才如此压抑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然而,那个郎中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回禀殿下…是两个公子。”
“那不就得了,”雨秋平哑然失笑。可是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那你们…都怎么了?”雨秋平被大家怪异的反应也有些给弄怕了,急急地问道:“生了双胞胎!不是大喜的日子吗!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闻言一愣,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直江忠平开口道:“殿下…殿下是明国人,可能不懂这些,没有这些避讳。”
“亲兵卫,你什么意思?”雨秋平眉头一皱。
“这…”直江忠平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快说,什么意思!这是命令!”有些着急的雨秋平厉声道。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下意识地应道。
“在日本…”直江忠平吞吞地开口道,“双生子…是大凶之兆。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会成为邪魔的祭品。兄弟二人将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呢?”恍然大悟的雨秋平眉毛一挑,明显因为这该死的迷信,已经在了发怒的边缘。
“殿下…”直江忠平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一般遇到双生子…人们都会溺死或者抛弃其中一个…”
“想都别想!”直江忠平话还未说完,雨秋平就厉声怒斥道:“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谁都不会抛弃!封建迷信!老子不信!”
“殿下!”天野景德早就料到雨秋平会这么说,急急地向前抢出一步,几乎是走到了雨秋平的面前冷声道:“殿下,这可不是儿戏!”
“我们明国从来就没有这种说法!”雨秋平愤怒地反驳道。
“祖宗千百年来传下来的东西,绝不会有错!”天野景德的面孔因为紧张和气氛变得有些扭曲,“无数教训都已经应验!无数家庭因为这个家破人亡!双生子绝对是祸害无穷!必须抛弃一个才能保得雨秋家平安!”
“不行!我不同意!全部都是歪理邪说!两个孩子我都要养大!”雨秋平高声怒吼道,屋外的人也因为屋内的情况而有一些骚动。
“殿下!在下知道您爱子心切,”直江忠平见状也恳切地说道:“但是这事真的不由得您如此胡闹啊!双生子的宿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兄弟二人必定祸起萧墙!不仅如此,其他人也会唯恐沾上双生子的祸患,而与雨秋家保持距离啊!甚至信长大殿都有可能为了躲避祸患,以此为由流放您!您这样做不仅是对雨秋家不负责,也是对这么多愿意出生入死跟随您的弟兄不负责啊!殿下!请您三思啊!”说罢,直江忠平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了地板上,重重地给雨秋平不断地磕头。这可是雨秋平废除了跪拜礼后,难得一见的场景。
“不行吧,不可以。”雨秋平依旧顽固地摇头,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会同意舍弃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子!
“殿下!”天野景德已经双目尽赤,竟然对雨秋平发了脾气:“您怎可如此糊涂!双生子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啊!您疯了吗!”看到雨秋平还是冥顽不化,天野景德心一横,沉声道:“如此!为了雨秋家,就别怪在下擅自行事了!之后殿下愿意如何处置在下,在下绝无怨言!”说罢,他径直绕过雨秋平,对着两个产婆厉声喝问道:“哪个是长子!”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反应过来去制止他,旁边的产婆和郎中们却忽然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那个郎中,是清州城最好的郎中了,就是之前在海船上帮今川枫诊断过的郎中。此刻,他一刻不停地往地上磕着头,“砰砰”几下就磕得鲜血直流。
“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的雨
秋平一个跨步把天野景德隔开,同时再次厉声问道,“有完没完了!”
那个郎中磕头如捣蒜一般,恨不得把头都给磕碎了。“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殿下饶小人一条狗命啊!”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雨秋平本来就经历了一下午的煎熬,现在又遇到这么多事情,几乎要疯掉了。他愤怒地对着郎中咆哮道:“快说!”
郎中的磕头骤然停止了。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低声道:“殿下…请自己看看长公子吧…左边的那个就是。”说罢,他又再次磕起头来。
一头雾水的雨秋平转向左边那个接生婆。接生婆和雨秋平的目光仅仅相遇了一下,她就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雨秋平从她怀中接过了包裹着他的大儿子的襁褓,凝视着他的大儿子。显然,估计是因为之前今川枫怀孕时保养地不好,动了胎气,大儿子看起来异常虚弱消瘦,脸色也不是很好,哭泣的声音也都很微弱。雨秋平又看了一眼他的二儿子,明显就比大儿子强壮了不少。
“怎么了吗?”雨秋平扭头看向郎中,“孩子是早产,身体有点虚。这个也没有办法,都怪我之前没有好好照顾妻子。大夫你又谢什么罪?”
郎中听罢,身体又猛地一颤。他保持着磕头的姿势,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
“什么意思?”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大公子他…”郎中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仿佛要把全身的压力都释放出去一般沉声哭道:“没有右手啊”
雨秋平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震,直接石化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足足花了好久,才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才能把“没有右手”这四个他都明白的字,串在一起,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这指的是自己的孩子。
没有右手…我怀里这个虚弱的孩子…没有右手?
是先天残疾的意思吗?…怎么会?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不敢低头,也不想低头,仿佛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大儿子的残缺,这一切就只是空口无凭,并不存在。
可是头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可是手还是不自觉地拨开了襁褓,可是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望去…
本该长着右胳膊的肩膀处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哦不,有一个不长不短的肉疙瘩,似乎在顽强地宣示着那里本该有些东西。
雨秋平的心,也骤然被掏空。
触目惊心的画面几乎让雨秋平当场晕厥过去,他好不容易站稳在了原地,郎中的声音却犹如催命一般响起。
“小的无能!请殿下治罪啊!”
“夫人之前动了胎气,伤及婴儿!大公子非但没有手臂,身体也虚弱得很!以后注定多灾多病,活不了多久的啊!”
活不了多久的啊…
活不了多久的啊…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雨秋平空荡荡的心里回荡,回声清晰可辨。
第二百三十九章 殇佑
“殿下,在下很抱歉听到这些,”天野景德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来,抱住雨秋平怀里的襁褓,“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下僭越了,代殿下决定,”天野景德冷声对着已经呆住了的雨秋平说道:“在下会把这个孩子遗弃掉,当他不曾存在过。对外宣称,夫人只诞下了一个孩子,就是那二公子。”天野景德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产婆和郎中,“谁敢泄露消息,格杀勿论。”
“不敢!”“小的不敢!”房间里的产婆和郎中早就明白这次摊上事了,纷纷对天发誓。
“直江大人,待会请掩护我把这个孩子悄悄地带出去,不要让外人发现。”天野景德对直江忠平嘱咐道,“对于外面可能了解事情的人,也要严格控制消息,不可以外传。”
“明白了。”直江忠平点了点头。
“只有舍弃一个孩子,才能结束双生子的宿命。”天野景德面向呆住的雨秋平,冷冷地道,“殿下,反正这个孩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让他在地下为殿下和他的弟弟祈福吧。”说罢,他双手微微一用力,想要把襁褓从雨秋平僵住的怀抱里扯出来。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了…这么瘦弱,还少了一条胳膊,还是早产而生。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没有抗生素,没有保温箱…什么都没有。又如何撑得下去…又怎么能救得活他。
留下他,还会让家里陷入双生子的阴霾,还有可能让其他人因为担心被祸患沾染而对雨秋家敬而远之。虽然我自己不迷信,但是不代表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不迷信啊。这会给雨秋家带来多大的祸患,这会让那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怎么想?
留下他,也不一定养得活他,倒头来,还要再经历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舍弃他,谁都不会知道。留下的健康的次子,会作为雨秋家的继承人,凝聚众人的人心,带着所有人的关怀长大…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一边是自己的父爱和不舍,一边是家族和现实…
我必须要做无悔的选择。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他本不该出现在世上。”天野景德冷冷的话语,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秋平的手下意识地一松,襁褓就从手中脱离,被天野景德抱在了怀里。雨秋平愣愣地望着那个襁褓,那可能是他和儿子的最后一面了…他还没有好好看看他的脸,叫他一声儿子呢…
天野景德转过身去,正准备找个包裹把他藏起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个柔弱的力道,阻止他抱着襁褓离开。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憔悴不堪的今川枫,正用右手勾住了那个没有右手的孩子的襁褓。力量虽然微不足道,却又异常坚定。
“天野大人,放手,”虚弱不已的今川枫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我要抱着我的孩子。”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没有吭声。
“放手。”今川枫努力地重复了那句话,“这是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天野景德的手忽然松开了。那一瞬间,这个不害怕雨秋平的愤怒和训斥,不害怕雨秋平日后的惩罚和怨恨,不害怕堕入最深的黑暗炼狱的男人,却败在了坚定的母爱面前。
今川枫温柔而又有力地把襁褓护在怀中,凝视着孩子的脸庞,听着他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她本不该出现在世上…么?
十三年前,骏河。
只有四岁,懵懵懂懂的今川枫,依旧和往常一样,在红叶林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傍晚,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家,意外地发现,小木屋里客厅里的主灯也点了起来家慈一个人在家时,从来不点主灯的!
今川枫眼睛一亮,兴奋地加快了速度
。踏着满地的红叶,向着家里跑去。
因为她知道,这是家严来看她们母女俩了!
然而,当她赶到门口时,却突然听到了屋里的一声长叹声音来自于她的家严。虽然她记事以来,总共也没见过他几面,但是她依旧能一下子听出他的声音。
她本想打开门,笑着扑进父亲的怀抱,享受一下一年只有几次的时光。然后,屋内的对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红,你到底为什么要生下她…”当年,还是一个青年的今川义元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远没有之后的那份气度和从容。
家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抽泣。
“本来,我今年就可以带你回去了…”今川义元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不容易打点上下,带一个侍妾回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你生了她…”今川义元又叹了口气,“一个家主的公主…出身名门的我和身份不匹配的女人生下的公主…想让家里人接受她,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和坚持啊…”
家慈依旧没有说话。
今川义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具体说了些什么,时至今日,今川枫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他最后的那句话,却是今川枫永远不会忘记的痛。哪怕后来今川义元如何宠她待她,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她本不该出现在世上。”
“我不允许你,遗弃我的孩子。”今川枫淡淡地道。柔弱的语气里,却带着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坚定和决心。
“夫人,”天野景德眉头紧锁。冷声道:“殿下都已经同意了,也请夫人识大体一些,不要让在下为难。”
今川枫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而是淡淡地重复道:“这是命令。”
“殿下都已经…”天野景德还要再说。
“这个他说了不算。”今川枫冷冷地打断道。说完这句话,又因为身体虚弱而剧烈地咳嗽了两下。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雨秋平。雨秋平也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今川枫。今川枫也望着雨秋平,眼里满是乞求但又有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又何尝不明白,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会让自己的丈夫一个武士,一个家族的首领多么为难。
可是她还是要去做,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听她的。”雨秋平无法和今川枫的目光对视,败下阵来。他又何尝不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殿下!”天野景德急道:“你疯了么!要让雨秋家给这个孩子陪葬么!”
“不是的,”雨秋平本想搪塞,却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可以说服天野景德和其他所有可能因为双生子而对雨秋家抱有看法的人的借口:“在我们明国!双生子可是大吉大利啊!生下双生子的家庭,都可以永享富贵的!”
“可是这里是日本…”
“我知道!”雨秋平打断道,“但是我是明国人,不是么?你们日本的诅咒可以和我们明国的祝福相抵消!”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日本一直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眼看自己的传统和明国的传统相违背,天野景德也有一些动摇了。或许,明国出身的雨秋殿下,真的可以避免这一宿命吗?天野景德又看了一眼今川枫,后者坚定的眼神,打消了他遗弃长子的念头。
“也罢,”天野景德叹了口气,做出了妥协,“既然这样…那么…”他转过身去,指了指二公子,“殿下,还请对外宣称,二公子是嫡长子,而大公子则是无关紧要的次子。”
雨秋平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他相信,直江忠平和今川枫也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
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家督的继承人。如果嫡长子无法顺利继位,无论是父亲因为偏爱而废长立幼还是兄弟渴望夺权,都
会给家族带来祸害无穷的内战和矛盾。
因此,如果以大公子为嫡长子,他就是合法的继承人。如果他不幸夭折,虽然二公子也可以递补成继承人,但是就稍微差了点意思。更令人担忧的是,这样一个体弱多病还没有右手的孩子,注定无法履行作为家督的责任。而他的其他兄弟也可能因此而感到不服,试图夺取继承权。如果他活到了雨秋平逝世,那么继承了家督的他,就有可能因为自身的能力缺陷而给雨秋家带来灾难。就算雨秋平或者家臣们发现了这一问题,在后来试图让二公子继位,也会因为二公子不是嫡长子而在家内遭遇阻力,大公子甚至有可能和他的支持者一起反抗,后患无穷。
因此,以二公子为对外宣称的嫡长子,的确万无一失。而且,作为双胞胎,外人也不可能知道谁先出生的,雨秋平他们说谁是长子,谁就是长子。
雨秋平刚准备点头答应,今川枫却再次开口道:“我拒绝,我怀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嫡长子。”
“夫人!”天野景德是真的急了,一贯声音低沉而又冰冷的他,音调也都高扬起来,“您这又是何苦!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公子做嫡长子?”
“因为他本来就是先出生的。”今川枫理所当然地说道。
“在下知道!”天野景德沉声道:“但是他当嫡长子,会给雨秋家带来多少麻烦?您不清楚吗?二公子比他更适合当嫡长子!”
“那又如何?”今川枫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立刻就因为牵动了胸腹而剧烈地咳嗽起来。雨秋平匆忙上前,帮她拍了拍背部。今川枫缓了一会儿后,凝视着天野景德的双眼。
“他有什么错,你要剥夺他嫡长子的位置!”今川枫喝问道。
“大公子他没有手,还体弱多病,当不了家督。”天野景德皱着眉头说道。
“他天生不幸,那是我和他父亲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今川枫摇头道。
“他不为了你而活,也不为了我丈夫而活,更不是为了雨秋家而活,他没有那个义务。”今川枫一字一字地说道:“他就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他就是先出生的嫡长子,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
“平,”今川枫没等天野景德反驳,就抢先开口道,“按照明国的习惯,可以现在给孩子起名字吗?”
“额…”雨秋平挠了挠头发,不想忤逆今川枫,就微微点了点头。
“好。”今川枫双眼一闪,望着襁褓中只有一只手臂的孩子,“长子,赐名为殇。”
“殇?”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未成年而夭…是为殇。为什么要给身体不好的孩子起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因为我要告诉他,”今川枫爱怜地望着孩子的面庞,似乎他现在就能听懂:“责任也好,继承也好,嫡长子也好,雨秋家也好,名字也好,都是外人赋予他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要为自己而活,挣脱外界对他的看法和枷锁,就从挣脱他的名字开始。”
雨秋平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今川枫,忽然变得格外的有魅力。沉寂了这么久,她终于又变成了那个独立自强的公主。
“次子,赐名为佑,”今川枫又望向接生婆手中的二公子,“他和他的兄长有着血浓于水的羁绊。他这一生,都不能忘了向天祈福,保佑兄弟二人一生平安。”
“雨秋殇,就是我们雨秋家的嫡长子。”
“夫人,您又何苦如此固执?为什么执意留下这个残疾的孩子,他有什么好?还让他作为嫡长子!他注定无法成为伟大的武士!他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眼看木已成舟,悲愤不已的天野景德不解地低吼道。
今川枫微微一笑,无比骄傲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她掷地有声地,重复了她母亲当年说出的那句话。
“她能够降生在这世上,就已经很伟大了啊。”
第二百四十章 延续
为了能够延续那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雨秋平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雨秋殇不仅仅是缺少一只右臂那么简单,他的身体也十分虚弱。雨秋平生怕他一出生就感染上了疾病这在这个年代可谓是致命的,这个时代有大量的新生儿挺不过他最初的一月,所以即使没有好的避孕措施,人口也一直维持在不高的水准。
雨秋平不惜向周围的好友借钱,把几乎全尾张最好的郎中都请了过来。他自己也努力回忆着过去接触到的新生儿护理知识。
他为雨秋殇专门准备了两间房间,让他轮流住。因为雨秋平在严冬努力地想把室内温度控制在21度到24度这就不得不烧炭火,或者用炭火盆,炭火和炭火盆产生的烟雾都不利于宝宝。于是雨秋平就让人带着雨秋殇在两间房子里轮流切换,这间房子烧炭升温,雨秋殇就待在另一间房子里。等到温度上来了,就撤掉火盆,用几桶开水保持温度和湿度,撤掉炭火,把雨秋殇接进来同时,在另外一个屋子里进行打扫和同样的升温操作,同时开窗通风换气。房间内的温度同样也有着严格的控制,既不能太暗也不能太亮。一切工作都由雨秋平亲自监督,大半夜了也不能耽搁,每天可能只能偷偷眯上那么两三个小时。
而今川枫也放心不下外面的乳娘,亲自给雨秋殇喂奶。雨秋平同时对雨秋殇的睡姿也有要求。他记得新生儿头颅较软,不能用硬的枕头。他专门用毛巾和棉絮帮他制作了一个中间微微下陷,两头稍起的特质小枕头。然后,睡觉时也要求用仰卧和侧卧,避免压迫胸肺,喂奶后采用侧睡以免呛奶。在仰卧和侧卧时,还必须经常更换姿势。同时,未满月的宝宝不宜长时间睡眠,每隔2-3个小时,雨秋平就会弄醒雨秋殇一次。他还尽了最大努力保证环境的安静,负责打扫的郎中和侍女们都必须小心翼翼。本多忠胜和侍卫们则被他派到了街上,嘱咐路过行人尽量安静一些。
和雨秋殇不同,雨秋佑虽然也不是特别壮实,但是身体却不错,不用雨秋平和今川枫太操心。如果真的要照顾两个小孩的话,雨秋平还真的忙不过来。雨秋佑被雨秋平和今川枫交给了阿铃照顾,在外面找了个乳娘帮他喂奶。
雨秋平在府邸内忙上忙下的同时,今川枫生下双生子的传言也不胫而走。天野景德本想封锁消息,可是雨秋平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向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证实了这一点,甚至大方地承认了嫡长子天生只有左臂的事实。一时间,尾张上到家老重臣,下到贩夫走卒,都开始热烈讨论今川枫的双生子以及雨秋平固执地拒绝遗弃其中的一个。
民间对此盛传了数个版本。有人说,这是今川义元的怨灵在作祟,旨在报复背叛了自己的雨秋平,所以惩罚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雨秋家必定不得善终;还有人说,这两个孩子本来在被恶魔追杀,雨秋殇为了救雨秋佑,右手也被恶魔咬去,两个人才投胎到人间;更有人传言,这是天照大神对雨秋平这个明国人扰乱日本的惩罚,降下天谴,如果织田家不能摆脱雨秋平这个祸害的话,织田家也将受到牵连。
然而,雨秋平为了照顾雨秋殇,好久都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脸。他的几个至交好友都想劝他抛弃孩子,却也没有机会。直江忠平作为雨秋平的传声筒,向众人解释了雨秋平拒绝抛弃孩子的理由在明国,双生子是喜庆的象征,将会给家族带来永享不尽的富贵,抛弃双生子中其中一个的人,会遭到天谴这当然是雨秋平当时即兴编出来的。不过,尾张这些“乡下人”从来都没有去过明国明国又是那么的大,指不定不同地方的风俗也不同,因而没有人能够质疑雨秋平的说法。雨秋平用迷信对付迷信的说法取得了一定成效,尾张境内的舆论也不再一边倒,而是倾向于这次双生子可能是明国和日本,祝福和诅咒的融合。
不过,大家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对于雨秋平的抉择,却都颇有看法。毕竟,双生子不吉利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难以轻易抛弃的。而让一个天生虚弱,没有右手的孩子作为嫡长子,更是让不少武士们怀疑雨秋平是不是疯了,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到时候还不是要费力气把家督之位传给次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汹涌的舆论涌向了织田信长,大家都指望着织田信长能够对这件事情做出盖棺定论。佐佐成政等人认为雨秋平的双生子会带来天神的诅咒,主张流放雨秋平来躲避灾难。但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等人确认为不该如此刻薄,留不留下孩子似乎雨秋平自己的选择。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更是力挺雨秋平,甚至扬言谁在说要双生子不吉利,就去把他的孩子抓走。
在一次不那么重要的评定会议上,一直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看法的新新人类织田信长,谈及此事时却毫不在乎地笑着说道:“双生子又如何?诅咒又如何?神佛发怒又如何?”
“能奈我何?”
于是,双生子的风头就这样过去了。有的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雨秋家遭报应。有的人则寄希望于雨秋平明国人的血统和祝福,能够抵消双生子的诅咒。
雨秋平足不出户的这段时间,一切应酬和评定会议的参加,都是由直江忠平代劳的。一方面,他是最早追随雨秋平的几个人之一,和雨秋平感情最深,最受雨秋平的信任。另一方面,他为人平和,办事靠谱,细心谨慎。如果让吉岗胜政和御前崎仲秀他们去代劳的话,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如果让穴山信实去的话,肯定会把整天都泡在鲸屋里;至于天野景德,虽然也很靠谱,值得信赖,但是他肯定能从
每一件琐碎的小事里挖掘出对雨秋平的阴谋;福岛安成的确倒是不错的人选,可是他的母亲生病了,雨秋平也不好麻烦他。
直江忠平向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的雨秋平汇报了年终评定会议的重点。首先,是有关织田家重点关注的近畿局势的新报告:三好家之前曾帮助被重臣安见直政流放的山高政打回高屋城。可是不满三好家侵犯山家在河内主权的山高政愤而向三好家开战,因为战败而再次被流放,三好家平定了河内。而被授予大和国自行攻略权力的松永久秀,也击败了兴福寺筒井家,统一了大和国。
不过,接下来三好家的举动却让人费解。三好长庆并没有像前世历史上那样把居城移动到饭盛山城,而是将居城移到了其弟三好义贤领内的阿波国胜瑞城。饭盛山城和芥川山城,则交由其子三好义兴以及三好长逸驻守,三好家的主力部队也分别退到了摄津和四国,并没有加强对近畿的压制。而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则在六角家的帮助下,为了收复权力而活跃着。
雨秋平隐约中感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一年前在近畿泄露了天机,那赌馆里的几个人可能来头不小,估计是三好家的要员,这才导致了三好家没有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举动。不过,他暂时也无暇多想。
另外一条消息,则是来自美浓。据泷川一益忍者的回报,美浓国斋藤家家督颇有才干的斋藤义龙,似乎染上了重病,原本计划对尾张的战斗也因此搁浅。这无疑让颇为忌惮他才干的织田信长兴奋不已,也给他提供了攻略美浓的机会。
于是,他命令尾张和美浓前线处的各个领地开始准备粮草,供大军所需。而雨秋平的封地叶栗郡,正是尾张国和美浓国的接壤之处。因此,织田信长也催促雨秋平在年前就率领部下前去叶栗郡就职,开始完成领地的整顿。
“我怕是抽不开身了,”雨秋平看了眼儿子熟睡的房间,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不放心殇儿。”
“亲兵卫,”雨秋平犹豫地开口道,“如果我把率领部下们和家属们前去分配领地,安顿全军,整顿防务,布置春耕的任务都交给你…你会不会很为难?”
直江忠平闻言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殿下只管吩咐便是,有什么问题,在下一定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真的不要紧吗?”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事情,在下一定努力做好。”直江忠平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你也别太为难。氏义可以帮你负责春耕上的事情,防务的布置,也可以交由足轻大将们负责。领地上有不稳的迹象的话,让权兵卫和喜兵卫去处理就好了。不过,一切都由你来抓总。”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一如既往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