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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神行(2)

    5月30日上午,常磐备踏上了全长200多里的征程。他们抛下了所有的铠甲,仅仅带着可以用来在翻山越岭时当拐杖用的长枪,弓箭手带着弓箭,穿着便服,每个人只携带3天口粮,一头扎入了伊那山地中。

    说服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接受自己这个疯狂的计划,着实费了雨秋平一番口舌。因为他们都认为没有什么军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这片山地,进入远江东部。不过,由于此时此刻,如果朝比奈一系什么都不做,肯定是来不及赶回挂川城的了。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雨秋平的行动方案。

    不过在出发前,众人检阅常磐备的部队时,他们两个却希望雨秋平的常磐备能够带着足够的兵粮以及铠甲,这样万一遭遇迷路或者野战之类的意外,不至于陷入大危机之中。不过,一贯保守的雨秋平去拒绝了这个稳妥的方案。

    “带着足够的兵粮和铠甲,就意味着一定要让辅兵和运输设备跟着。”雨秋平摇头道,“那样的话会拖慢常磐备的行军速度的,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肯定是走不出来了。如果来不及赶到挂川城,那么我辛辛苦苦绕路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三天的口粮…不带盔甲…”濑名氏俊犹豫道:“实在是太过凶险。而且,仅用3天就走200里已经非常夸张,更何况是…200里的山路呢。”

    “殿下,我跟着您两年了,您是知道我的。”雨秋平边说,边扭过头去,看向身旁站得整整齐齐的常磐备的足轻们,“我从来不是一个想要去冒险的人,我只所以敢这么做”雨秋平的音调骤然提高:“是因为我对我的部下们有信心!”

    “你们有信心,只用3天,走完这200里的山路么!”雨秋平高声呼喊道。

    “有!”常磐备的足轻们用整齐的怒吼声回应着统帅的万丈豪情,片刻后,又立刻归于沉寂,只剩下枫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且,我也有着绝对不能输的理由。”雨秋平神色间闪过一抹狠色这还是这个少年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家督殿下因我而死…我绝对要为他报仇!绝对要把内奸绳之以法!”

    “绝对!”

    没有辅兵做拖累,没有铠甲的负担,每个人只在小包裹里带了十几个饭团和一个水葫芦。常磐备的足轻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健步如飞地走在路上。为了鼓舞士气,雨秋平和所有军官们,都和骑兵队的骑手们一起把马匹留在了森。有雨秋平身先士卒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常磐备的足轻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放慢步伐,士气昂扬。

    从森到设乐原的这段路程,是整段旅程里最为平坦的了。三十多里的路程,寻常军队都要走上大半天。然而,在暴走的常磐备的飞速行军下,仅仅一个半时辰就完成了。期间,直江忠平还委婉地表示,如果如此快速地行军,后面很有可能会体力不支,不如保持体力,慢一点走。然而,雨秋平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仅仅3天罢了,又不是走一个月。”

    “身体上的疲劳,是可以靠意志来克服的!”雨秋平轻声却坚定地说道。

    到了设乐原后,雨秋平无暇参观这后世有名的战场,就继续向东行军。道路变得逐渐狭窄崎岖起来这是历史上的长筱之战时,武田家进军的路程。

    到了中午,

    雨秋平下令全军在流经设乐原的丰川边上休息吃饭。大家随手把饭团塞入口中,喝干葫芦里的水,再在清澈的丰川里把水灌满,就再次踏上征途。不过,接下来的山路,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半时辰就可以走三十多里的。

    果然,随着部队越来越靠近长筱城,道路的崎岖难行也愈发严重。原本还有几丈宽的官道,已经变得只能允许四五个人并行的程度了。雨秋平立刻根据山路的宽窄进行队列变换,列成四列纵队的足轻们短暂调整后,就继续前行。走在最前面的福岛安成的排,还要负责开路。路上有不少丛生的灌木野草,滚石碎石,枯枝断枝,严重影响了道路的通行。足轻们用手中的长枪为工具,清理开来路上的障碍物,保证道路的畅通无阻。

    山路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平坦,脚下有着数不清的碎石子,路面也凹凸不平,一脚深一脚浅,走起来十分费力,微微上扬的角度更是给行军带来了极大的不便。雨秋平在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已经瘦到了70公斤左右,再加上经常锻炼,肌肉也多了不少。可是快速走在这样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个下午,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他已经在太阳下暴晒了一天,脚步几乎没有停过,汗水顺着脸颊一路躺下,随手一抹都可以搓下一把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着一股汗味。双腿的腿肚子已经微微有一些抽筋,每走一步脚弓也会隐隐作痛这双鞋子可远远不如雨秋平以前穿的运动鞋那么合脚。

    然而,当他看到身后的红叶兵们,一个个也强忍着劳累和辛苦,精神抖擞地走在路上时,身上的疲倦仿佛一下子被一扫而空。他不愿意在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面前丢脸或者说,作为他们的主帅,他应该表现地最能吃苦耐劳。正是这股荣誉感、不服输的尽头以及部下们的支持,鞭策着雨秋平驱赶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前。

    到了下午申时四刻,全军已经抵达了长筱城外。长筱城的守军看到枫鸟旗后,就立刻派人出来迎接。长筱城守军不久前也接到了今川义元阵亡的消息,乱作一团,甚至有一些来服兵役的农民们私自逃了回去。由于位置偏僻,无论是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都没有派人来寻求他们的表态,他们也乐得保持中立的立场。

    雨秋平让部下咱城下町里短暂休息了一会,喝了几口水后,就在此往东北出发。人在极度劳累时,还可以靠着身体的活跃坚持下去。可是一旦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后,双腿就会像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累得不行。然而,雨秋平明白,今天他们到目前为止,只走了六十里左右这还包括了一开始比较好走的那三十里。如果今天就此歇息,是绝对来不及的。在强烈的意志的驱使下,常磐备的足轻们再次出发。又前行了十几里后,在长筱城和东荣之间的一处山坡处停了下。天色已晚,想要在山区里走夜路实在太过艰难。雨秋平于是下令部下简单地升起十几堆篝火,全军在这里休息一下,吃掉晚饭后就立刻睡觉,保存体力。

    为了赶路,常磐备连粮食都没多带,自然不会带安营扎寨用的辎重。大家纷纷找到一块山路上还算平坦的地方,席地而睡。雨秋平安排好了岗哨后,也靠在一块石头上准备休息。身下的小石子咯得身体很不舒服,周围还不断有各种各样的蚊虫嗡嗡地叫个不停。但是,雨秋平却无暇顾及。身体的极度疲倦驱使着他很快进入了睡眠

    6月1日清晨,常磐备的足轻们在卯时四刻准时起床,吃过早饭后,就立刻继续行军。雨秋平昨晚被夏天山林里的蚊虫咬了一身的包,此刻真的是痒得不行。虽然双腿酸痛地几乎难以移动,但是雨秋平仍然顽强地再次走在第一个,带着全体足轻们继续挑战山路。换做是一般的军队,此刻早就因为身体的疲惫而叫苦连天。大家想尽办法偷奸耍滑,磨磨蹭蹭,拒绝上路,甚至发生哗变。即使勉强继续行军,速度也会奇慢无比。只要身边没有武士盯着,就会想着休息一下。然而,在常磐备铁一般的纪律下,所有足轻都条件反射般执行了继续行军的命令。没有等到减速的命令之前,所有人都不敢停下一刻这在往日的训练里,肯定是要被罚去做俯卧撑的。

    随着部队逐渐深入伊那山地,道路也愈发艰险。为了保证部队的行军速度,雨秋平要求所有的部下,一个呼吸间必须迈出三步,大家喊着整齐的号子,大踏步地前进着。

    大半天的奋斗后,常磐备的足轻们经过了东荣,进一步前进到了佐久间。这里已经是南信浓和远江的交界处,也是路程的最北端的最高点。而这段上山路,也是整段行军路上最难行的部分。山路弯弯绕绕,绕着一座座山岗小山兜圈爬升,还要穿过密林和栈道。山路上的石阶年久失修,不少都已经塌陷,足轻们不得不自己铺路。未时六刻,上山的路程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基本就是在不断走下坡。常磐备的足轻们不顾脚趾的疼痛,接着势头快步走下山去,当晚,就到达了犬居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休息。这一天,常磐备的足轻们,足足在最是艰苦难行的山区里走出了五十几里,也从三河东北部进入了远江北部。

    6月2日清晨,雨秋平也不含糊。虽然部下们都已经累得不行,却没有一个人喊一句苦。所有人在号令下列队整齐,迈着整齐的步伐,越过犬居城,继续向南进军。犬居城的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鼎鼎大名的常磐备红叶兵们,不穿盔甲,一身便服,大踏步地从那一望无际的山区里走出。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这些足轻们居然没有携带辅兵和辎重后,更是诧异不已。雨秋平没有多加理会,继续向着西南行进,向着远江山区和平原的交界二俣城前进。

    二俣城的守军不像长筱城的守军那样消息闭塞他们早就得到了朝比奈一系和冈部一系互相指责对方是内奸,大打出手的消息。并且,由于冈部家占据了吉田城,把朝比奈一系堵在了三河,整个远江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是冈部家的天下。

    昨天,引马城那边还传来了信使,说冈部家已经进驻了引马城,让二俣城的守军立刻送上人质表示归附,并且帮助寻找逃亡的奥平家和濑名家的武士家眷的下落。二俣城守军虽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屈服,但是由于实力的巨大差距,自然不敢违抗。毕竟朝比奈家,雨秋家还有濑名家他们前天还被堵在吉田城那里,想要赶到引马城,怎么说也要五六天之后了吧。在这之前,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冈部家为妙反正也不知道谁是内奸。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把人质送到引马城的二俣城守将中根正就,此刻,却分明地看到二俣城东边,天龙川对岸,那面骄傲飘扬着的枫鸟旗。和旗帜下,那如火焰般耀眼的红叶兵。

    他们是…飞过来的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明白

    “方菊丸,不要再闹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一旁玩闹的儿童低声呵斥道。周围几个负责照顾孩子的侍女面面相觑,匆忙跪下请罪。

    只见,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天守阁内,此刻却弄得一团糟。一个蹴鞠刚才被重重地踢入室内,把角落里桌子上放着的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砸得一团糟。一个小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地笑着,嘴上似乎还说着什么“我踢得真不准之类的话。”

    “不怪你们。”少妇叹了口气,让几个伏地请罪的侍女们站了起来,将还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一把拉了过来,狠狠地用戒尺在屁股上敲了几下。

    “母亲,您凭什么打我!”那小孩子也是倔强,非但不哭,反而不满地反问道。小小年纪,却有着非比常人的成熟。

    “做错事了,就要挨打。”少妇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刚刚打过的地方,却依旧维持着严肃的语气。

    “还请母亲示下,孩儿哪里做错了?”小孩子挣扎地从母亲手中逃了出来,笔直地站在少妇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少妇气鼓鼓地指了指墙角处的一片狼藉和那个蹴鞠,“母亲批了半天的公文,被你一个蹴鞠,全白做了!你还说你没做错?”

    “那是因为我踢歪了。”小孩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本来这蹴鞠,是打算踢在门梁上弹回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少妇更加气愤,“你看看你的哥哥们,大家都在学习武家该学的礼数,武艺。就你一个人,整体就知道踢蹴鞠踢蹴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你可是武家的孩子啊!”

    “为什么武家的孩子就要去做那些不喜欢做的事情!”小孩子撇嘴道,“治国理政什么的,麻烦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兄长他们喜欢治国,我就是喜欢踢蹴鞠,大家各干各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这辈子还不如一个街头踢蹴鞠的戏子!”少妇失望地摇了摇头,“靠着蹴鞠这些事情生活么?还配做武士么?做今川家的子嗣么!”

    “孩儿不明白。”小孩子因为母亲失望的语气愣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难道父亲兄长他们,会比街头踢蹴鞠的人开心满足么?我看父亲和兄长,每天都是阴沉着脸色,有办不完的事情。但是街头踢蹴鞠的那些人,自由自在,却都是很开心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是我给你请的老师教坏你了么?”少妇大惊失色,“你难道觉得堂堂一国之主,还比不上街头蹴鞠的戏子?”

    “孩儿觉得,自由自在,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啊。”小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极度不满,语气也稍微弱了下去,“兄长明明以前也一直陪我蹴鞠的。自从要处理公务之后,再也没有时间了…那样多可怜啊。”

    “你…”少妇被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母亲要是实在看不惯孩儿,孩儿就去出家好了。”小孩子噘着嘴低声道,“出家了之后,和尘世一笔勾销。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什么武家啊,公务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麻烦的国事家事,就扔给母亲和兄长们处理好了。”

    “哈哈,夫人不必动怒。”就当少妇即将发怒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夫人,雪斋大师求见。”门外的一个侍女说道。

    “快快有请。”少妇匆忙让侍女开门,只见一个一身白色佛衣的和尚,笑着走了进来,慈祥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

    “大师此来,所谓何事?”少妇询问道。

    “听说夫人打算给方菊丸换个老师?”和尚笑道。

    “正是,这孩子不知道整天都在学什么东西。”少妇不满地低声道。

    “正为此而来。”和尚鞠了个躬,轻笑道。

    “诶?大师早知有今日之事?”少妇诧异地问道。

    和尚微微颔首,却不多话。

    “听说方菊丸打算出家?”和尚又看向

    小孩子,笑道。

    “正是,我不想被这些公务啊,国事啊什么束缚。自由自在多开心啊。”小孩子仰起脸,似乎是为了和母亲唱反调一般高声道。

    “缘分呐,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不如就让方菊丸跟着贫僧出家修行,岂不两全其美?”

    “这…”少妇有些为难,“还需要和殿下…商量才可。”

    “殿下那里,已经允诺。”和尚点头道,“贫僧此来,正为征求夫人同意。”

    “既然殿下有命,妾身又有何异议?”少妇微微一愣,微微有些不舍地说道。

    和尚看到方菊丸脸色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慈祥地笑了笑。他弯下腰,凝视着方菊丸的双眼,轻声道:“不过,方菊丸也可别高兴啊。人生在世,永远是自由不得的啊。”

    “老师,为何如此啊?”方菊丸改口倒是很快,“我只要什么都不管,独自跑掉,不就是可以自由自在了么?”

    “哪有那般容易?”和尚连连摇头,“每个人自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命中注定,要担负佛祖给他的责任。你躲不过,也逃不掉。就像你父亲,他必须要担负起今川家家督的责任,不然全族上下都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啊。就像你兄长,他必须要担负起继承人的责任,不然家族就无法延续,他就可能不能守护家族的安全。而你,既然生为今川家的子嗣,也注定要成为你兄长的羽翼,甚至做的更多。这些都是命里注定,无法避免的啊。”

    “不是也有很多家督会在老了之后隐居么?那不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去自由自在地干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么。”小孩子辩驳道。

    “哪有那般容易啊,哈哈。”和尚笑道,“方菊丸看看,哪位隐居的家督,不依然要在幕后为本家权衡利弊。”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命中注定的责任啊!烦死了。我就是想要蹴鞠,想要连歌,想要四处逛逛,见见这大千世界。”小孩子嘟囔道,“不想一辈子干这些无聊的事情,不想把时间空耗在这些政事上。”

    “方菊丸,你,信命嘛?”和尚忽然微笑着问道。

    “生死有命,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好了。”小孩子轻声道,“这不是佛家的因果轮回么,老师难道不信?”小孩子努了努嘴,追问道:“所以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解脱啊?”

    “到死方得解脱啊…哈哈哈哈…死了,离开了尘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和尚被小孩子的样子逗乐了,哈哈笑道。少妇微微一皱眉,似乎对和尚对死毫不避讳而有些不满。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死啊?”小孩子不依不饶地抬杠道。

    “贫僧也不知。”和尚收住笑声,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双手合十,轻声道:“只有超越岁月,无所不知的神佛才能告诉你啊。”

    雨秋平抵达二俣城的不久前,永禄三年(1560)6月2日,清晨,骏府城天守阁。

    今川家的直辖部队在几位高级武士的带领下,在昨天回到了骏河骏府城的城下町。几个武士连夜赶回骏府城天守阁,求见披麻戴孝的寿桂尼。他们将十几天前,桶狭间前线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声泪俱下地禀告给了寿桂尼。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寿桂尼一开始还问了几个问题,后来就一直是这几个武士再说,寿桂尼在一旁如老僧坐定一般默默地听着。满是皱纹的脸颊上,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不出到底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几个武士内心也不由得一阵唏嘘,如此繁重的国事,此刻却不由得让这位历经风雨,年老体弱的老人家来承担。

    彻夜的长谈后,寿桂尼安抚了几句武士们后,就说自己累了,想去休息,让他们去觐见今川氏真。武士们纷纷离去,其中一人,微微留了一下,就快步离开,带上了门。

    然而,武士们离去后,寿桂尼却并没有去休息。只是默默地坐在原地,维持着坚持了一个晚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坐着。窗外的微风,

    抚动着蜡烛的火焰,在烛台上微微摇摆,墙上的阴影也随之忽明忽暗。她缓缓地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地颤动着,似乎在吟诵着佛号,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乌黑的念珠挂在她的右手手腕上,与身体一般,纹丝不动。

    伺候在门口的侍女们等待了很久也不见寿桂尼出来,悄悄地从半开的窗户中朝里张望。只见寿桂尼的背影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跪坐在原地。几个人轻声商量了几句,就轻轻拉开门,想扶寿桂尼去休息。

    等到几个侍女走到寿桂尼身边时,才发现,她早已老泪纵横。几人微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她们都是服侍了寿桂尼几十年的老仆人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寿桂尼在哭。她父亲死时,她没有哭;她丈夫死时,她没有哭;今川氏辉殿下死时,她没有哭;就连今川义元前不久身死时,她也没有哭。而今天,她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哭了。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又是一阵风吹来,寿桂尼的袈裟被风吹得抖动了一下,一片纸张散落到了地上。由于光线昏暗,几个侍女看不清切纸上写的什么。只能隐约看到,纸上的字迹,狂放不羁而又收放自如。

    “殿…”几个侍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没什么,别担心。”寿桂尼的呜咽戛然而止,低声道。

    “去告诉家督。”寿桂尼的声音了无生气,转移了话题:“不必执着于核查失踪武士和忍者的名单了,不必苛责于战败的将领,收拾人心。”

    “去告诉几位奉行,秋收一切如常。”寿桂尼再次低声吩咐道。

    “殿…”终于,还是有个侍女忍不住了,轻声问道:“您不要去休息一下么?不要太过操劳了,您的身体…”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烛火在风中摇曳的轻微声。

    良久,寿桂尼皱褶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想听故事吗?”

    忽然开口,却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几个侍女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

    “那就都坐下吧。”慈爱的声音响起,寿桂尼的脸色仿佛又有了些生气。几个侍女们见状后,如释重负地围坐在寿桂尼身边。

    “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子。”寿桂尼眯着眼,用有些虚弱低沉的音调,努力讲出活泼的感觉,仿佛在给小孙子讲故事一般。“总是在家里调皮捣蛋,把家里的东西弄乱了好多,惹得大人们生气。”侍女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却被老妇人忽然调皮的语气逗得直乐。

    “他的母亲啊,就生气了,打了他的屁股。”寿桂尼轻笑道,“跟他说,这不是武家子弟该有的样子,让他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可是呀,你们猜,那小孩子怎么说?”寿桂尼手腕微微抖了一下,把念珠滑到了手掌心里,轻轻地拨弄着乌黑的念珠。

    “怎么说啊?”侍女们好奇地问道。

    “他说啊。”寿桂尼边上,边努力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望向远处的天空,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就是想做他想做的事。母亲您,还有大家若是不满的话,我就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家,让你们找不到我,不理这俗世了。”

    “咯咯咯…”侍女们笑了出来,“这真的是武家子弟该有的觉悟么?”

    “那你们明白,每个身份,都有自己该尽的责任了么?”寿桂尼轻声道。

    侍女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处理今川家的事,就是殿的责任啊。但是殿,也请保重身体。”

    “都退下吧。”寿桂尼吩咐道,侍女们纷纷安静地退了下去,把房门在身后拉上。

    就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寿桂尼手中用了几十年的念珠,却突然断了线。乌黑的念珠噼噼啪啪的洒了一地,滚落到了地上。

    “我明白…我明白…”

    她只是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使者

    6月2日中午,二俣城内。

    “殿下,雨秋家的使者求见。”一个望兵从城头赶回天守阁内,向正在天守阁里商量对策的中根正就禀报道。

    中根正就,和他的侄子中根正照,以及现在二俣城内的其他守将,正为了之后的对策而愁眉不展。

    二俣城可谓是远江境内数一数二的坚城城虽小,却十分险要。南北两面环水,东西两面都是很难攀登的斜坡,可供部队展开队伍进攻的空间很小。偏偏这座城池地理位置极佳,扼住了从信浓、远江北部进入远江的要道。如果不拿下二俣城而选择绕过,大军就无法保证道路安全。因此,城池也建造地异常坚固,配备有大量的箭矢,滚石檑木。历史上的三方原之战前夕,武田信玄率领近三万大军,近万战兵,围攻只有几百战兵一共千余人的二俣城,依旧花费了将近2个月的时间,才利用断水的方式逼迫二俣城投降。

    知道历史的雨秋平心里也清楚,想凭他那几百连盔甲都没有的足轻,是肯定拿不下二俣城的。但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辎重和辅兵,并不需要保证道路和粮道的安全,他是可以绕过二俣城前进的前提是二俣城的部队不要居高临下的袭击自己。

    察觉到二俣城已经倒向了冈部家的雨秋平,派出了信使,前往二俣城内交涉。

    “快请他进来。”中根正照匆忙说道。虽然坐拥着坚城二俣城,中根正照有底气拒绝雨秋平的一切交涉,但是他也不想和朝比奈一系彻底闹翻二俣城可是离挂川城不远。万一朝比奈家和冈部家之后和解了,他可是要倒霉的。

    不久,使者就被带上了天守阁。几个带着使者上来的卫兵对这个年纪不大的使者却是十分忌惮,因为这个使者在来的一路上,一直在伺机打量着二俣城的城防。而且使者似乎对于收集情报很有一套,几个防御重点的布局都被他收入眼底。几个卫兵不由得有些懊悔,之前看他像是小孩子,就有些轻视他。本来应该带他绕路到天守阁去,可是因为家主让他们快点,就直接走了正路。

    不过,中根正就却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个了。

    因为,那个使者一开口,就是一股浓浓的信浓腔:“在下武田家使者,高坂昌幸,见过中根殿下。”

    中根正就这才发现,这个使者的头上,并没有插着红叶。名字叫做高板昌幸,还如此年轻…估计是高坂昌信的养子?

    武田家的使者…为何会和雨秋家在一起!这个问题,冲击着在座所有人的大脑,甚至比雨秋平是如何带着常磐备突然出现在二俣城更加吓人。或者说,这两者一同发生,才最为令人感到惊恐。

    “这是家督大殿的印信,请诸位过目。”真田昌幸边说边掏出了他在来这里做人质时,武田信玄给他的印信。其实,如果不是形势十分危急,他也不愿意这样滥用武田家的印信这样假扮使者的欺诈行为会损害武田家的信用。但是此刻,

    他十分敬爱的雨秋平的处境已经危在旦夕,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中根正就所在的二俣城,和武田家的南信浓很近,平时也经常有武田家的使者经过,他自然认得这印信,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其实,在听到那个使者的信浓腔时,在那个使者一脸自然的掏出印信时,他就已经明白,这个使者不可能是冒牌的。

    “不知武田殿下有何事?在下自当转告家督大殿。”中根正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是来找贵家家督的,就是来找中根殿下的。”真田昌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扮演着武田信玄使者的身份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使用小号了(海北昌幸)。

    “这…不知武田殿下有何吩咐?”中根正就的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低声问道。

    “是想调停中根家和雨秋家可能爆发的冲突。”真田昌幸淡淡地说道,“家督听说,因为治部殿下死因不明,今川家陷入内战,中根家似乎加入了和雨秋家敌对的一方。但是我家家督愿意为雨秋红叶担保,雨秋红叶无意进攻二俣城,只是要借道通过,前往引马城罢了。因此,希望中根家不要和雨秋家起了冲突,不要阻碍雨秋家通过。”

    “这…”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让中根正就整个人都傻了武田信玄居然为雨秋家请求借道通过!武田家为什么会帮助雨秋家?武田家是怎么知道雨秋家会路过二俣城又派信使过来的?武田家难道早就对冈部一系和朝比奈一系的冲突洞若观火,才会提早派出使者前来的么?雨秋家从远江北部,信浓南部的武田家和今川家领地接壤处出现,是不是和武田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

    一连串的问题冲击着中根正就的大脑,让他一时间无法做出回答。

    “并且,”真田昌幸看到中根正就的表现,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武田家也会替马场殿下的部队,提出同样的借道请求,希望中根殿下不要误会。”

    中根正就彻底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中根正就也是满脸愕然,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声说道:“武田…武田家出兵远江了!武田不是和我们是盟友么!怎么会…”

    “事关机密,在下无权透露。”真田昌幸摇头拒绝。

    “那常磐备又是怎么过来的?”中根正照有些紧张地追问道。

    “这是雨秋家的事情,与武田家无关,不便透露。”真田昌幸再次守口如瓶。

    真田昌幸出发前,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直江忠平等几个智囊就在一起商量过,如何利用武田家为雨秋家而出兵的虎皮大旗哄骗中根家,才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按照常理来说,今川家发生巨变,武田家自然会做出反应。不过,除非今川氏真申请武田家协助平叛,或者武田家善做主张撕毁盟约,武田家的部队都应该不会进入今川家领内。而且,要在这短短十几天里打听好消息收集好情报,和朝比奈一系达成默契条约,再

    集结好部队,准备好粮草,最后通过山区进入远江,怎么看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雨秋平几个人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解释,才能圆过所有不合理的地方,让中根家相信武田家真的发兵帮助雨秋家了,从而吓唬他们不与雨秋家为敌,而直接放他们过去。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还是御前崎仲秀这个鬼精灵想出了办法。

    “你们干啥一定要让他们确定武田家要出兵啊!”御前崎仲秀当时突然插嘴道,“只要让他们不能确定武田家不会出兵不就行了!反正是吓唬人嘛!”

    “中根家那帮家伙,肯定现在慌得不行。”他又补充道,“家督大殿刚刚去世,大家人心惶惶。他们又看到我们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还不愿意得罪朝比奈家,本来就摇摆不定。再加上武田家可能出兵这一威胁,肯定会乖乖让路啊!”

    “有道理啊,可以啊仲秀!”雨秋平豁然开朗,“我们与其想着解释,让他们去找破绽,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神秘,让他们自己疑神疑鬼地猜去吧!”

    果不其然,中根家的众人,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断定武田家到底如何行动。武田家真的出兵了吗?如果出兵了,现在部队到了哪里呢?雨秋家这么有底气,不带盔甲就冲到二俣城下,是不是因为武田家在背后撑腰呢?犬居城已经加入朝比奈一系了么?一直和冈部家关系良好的武田家为什么突然去帮助雨秋家了呢?中根家是不是也应该立刻倒戈,去帮助朝比奈一系那边呢!就算不倒戈,我们难道真的要为有可能是内奸的冈部家硬抗雨秋家和武田家的攻击么?

    “那么,中根家的答复是什么呢?”真田昌幸淡淡地催促道。

    “这…可否宽限一段时间,容我们讨论一下。”中根正照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有高坂昌幸这个外人在,他们可不好商量啊。

    “可以。”真田昌幸展现出了极大的自信,“不过,请诸位殿下快一些。”他起身离去的时候轻声说道,“时间不多了。”

    最后那句“时间不多了”,可以说是给本就摇摆不定的中根家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似乎是在暗示武田家的部队已经快到了。中根家的家臣们简单讨论了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没必要为了有可能失败的冈部家去独自面对雨秋家和武田家。中根家一方面不攻击绕城而过的雨秋家,向朝比奈一系释放善意。一方面立刻把这里的情报汇报给冈部家的引马城,让他们小心杀来的敌军时,也要弄清楚武田家的态度。还要反复澄清,中根家迫于压力才被迫放行,心还是向着冈部家的,这样就也算是对冈部家尽到了责任。

    中根家自认为这样一番操作,可以说是两边不得罪。武田家的使者离开后,雨秋家的常磐备就浩浩荡荡地通过了二俣城,转而顺着天龙川向南行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局

    如果常磐备真的按照他们和中根家所说的那样,将要前往引马城的话。那么他们顺着天龙川向南之后,就应该折而向西。然而,雨秋平既没有背后的“武田援军”,也没有傻到用常磐备单挑冈部全军的程度。此时的他,在离开二俣城的视野范围后,就折而向东,直奔社山挂川城一线而去。

    6月2日,未时三刻,引马城内。

    冈部元信听完中根家信使送来的情报后,面色依旧非常平静。他的镇静也给了周围的其他豪族的家督喂了一颗定心丸,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乱作一团。

    “殿下…”中根家的信使低声补充道:“他们说,雨秋家的常磐备要借道前往引马城,还请殿下早做准备啊!”

    “疑兵之计。”冈部元信果断地说道,“雨秋红叶为人谨慎,断不会以卵击石。我所料不差的话,他肯定全师前去挂川城防守了。”

    “不用担心,这判断肯定不会错。”冈部元信看到周围的手下似乎想提出疑义,坚决地摇头道,“他若是真要前往引马城,又怎么会和中根家名言?常磐备很明显是经过长途跋涉,从北边山区绕了出来,无力向我们发动攻击。”

    “既然如此,兄长。”冈部正纲兴奋地开口道,“我们不如快马加鞭赶往挂川,趁他们立足未稳,体力没有恢复,直接打下挂川!”

    “二公子说的有道理!”“是啊,好机会!打下挂川,逆贼朝比奈就不得不束手就擒啊!”周围的家族和将领们也纷纷附议道。

    然而,刚才和无比果断的冈部元信,此时却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周围的建议声逐渐弱了下来,冈部元信抬起头,面色凝重地开口道:“不可以,我们兵力不足。”

    “兄长?”冈部正纲有些诧异地说道,“吉田城守军已经在今天清晨弃城撤退,明天午时之际就可以赶到了,引马城的守卫不必担心。我们这六千大军一起进攻挂川城,难道还打不下立足未闻的常磐备么?”

    “因为我们的六千大军,绝不可以全师而出进攻挂川。”冈部元信摇了摇头。

    “武田家,不可不防。”冈部元信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望向了北方连绵起伏的山地。

    “也不瞒你们,之前冈部家一直和武田家关系不错。然而,作为今川家的家臣,我绝对不会越过主家联系武田家的,因此对武田家的动向一无所知。”冈部元信转身看向众人,“家督殿下不幸蒙难后,内战爆发,人心惶惶。大膳大夫的手腕各位也都清楚,很有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趁火打劫,摄取利益。”

    “只不过,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冈部元信的喉结蠕动了一下,“我本以为以我和武田家的关系,武田家绝对会试图联系我来牟利的。那时我便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直到大乱平息,让武田家一无所获。”

    “真的没想到,武田家居然能通过雨秋平联系上了朝比奈一系。雨秋

    红叶之前和武田家在骏河东部有了一番接触,我把这个给忘了。”冈部元信悔恨地握紧了拳头,“处于劣势的朝比奈家别无选择,很可能以远江的部分利益为条件,获得了武田家的支持。”

    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为了这内斗,我们已经扔下了鹈殿殿下,放弃了尾张,任由松平家获得了很大的自主权,失去了对三河的部分掌控。之前在三河,我就有些冲动。总觉得有应该先解决内奸,不然防守边境又是为了谁?可是再这样下去…”冈部元信痛心疾首地低声道,“如果连远江都要受损…这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这是今川家几代人努力夺回的远江啊。”

    冈部元信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众人唏嘘不已,有几人已经红了眼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武田家不可不防。”冈部元信沉声道,“我一方面会派人去向武田家确认,但是与此同时,防务绝对不可以落下,不能让武田家偷袭得手。”

    “饭尾殿下,井伊殿下,请率领所部前去长筱城驻防。三浦殿下,请率部越过二俣城,前往犬居城。两位殿下,还需要警戒北边信浓的动静。”冈部元信继续布置道,“葛山殿下,请带着我的手令,立刻前往二俣城防守。如果中根家不服从指令的话,就和三浦殿下一起先前往犬居城,切断二俣城和北边的联系。饭尾殿下,常磐备估计不久后就会经过社山前往挂川城。请你在常磐备到达之后,在社山驻防。切断挂川城和二俣城之间的联系。”

    “以上部署,要在两天之内完成。拜托各位了!我冈部元信,自己坐镇引马城,为诸位的后盾。”冈部元信掷地有声地说道。

    “明明家中已经内斗,冈部殿下依旧以今川家大局为重,实在是吾辈楷模。”三浦义就感慨地鞠了一躬,“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冈部殿下将大军全部散开防守,万一朝比奈一系的追兵攻打引马城,该如何是好?”

    “常磐备已经绕道离开,身后的追兵,不过也就2000左右的战兵罢了。等到吉田城的部队撤回后,引马城内也会有1500左右战兵,足以抵挡。”冈部元信自信地说道。

    “但是我们这个布防,对外不对内,万一挂川城的雨秋平出击,该如何是好?”三浦义就再次问道。

    “对付雨秋红叶,我自有办法。”冈部元信自信地一笑,“正纲,散会后,你留一下。”

    “我知道,在两边内战的情况下,还让诸位去抵御外敌,不免有些不近人情。”冈部元信看到众人有些为难的脸色后,低声道:“不过各位,也请明确这一点无论是讨逆,还是抵御外敌,都是在为了今川家奉献忠诚,两者并不矛盾。”

    “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冈部家绝不会为了自家利益勉强各位。”冈部元信沉声道,“但是,朝比奈他们不仅包庇出卖家督殿下的雨秋红叶,还勾结武田家图谋远江,罪不可赦

    。我冈部元信,和他们不死不休!”

    6月初四傍晚,挂川城。

    常磐备已经于两天前的傍晚赶到了挂川城,在挂川城内外武士和百姓们的欢呼中进入了城池,留守的朝比奈家家臣们迎接救星般将雨秋平迎如天守阁。现在,整个远江境内,追随朝比奈家的大大小小的豪族重臣家的家眷,基本都逃入了挂川城。如果挂川城失守,大家真的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了。然而,由于这一次今川家几乎空国而出,挂川城内也没有留下多少守军。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出头的战兵。索性盔甲军械到算是齐全,留守的家臣们正尝试动员所有领内的男丁进行训练,给他们配发武器,准备守卫挂川城。

    雨秋平的到来,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不仅带来了威名赫赫的红叶兵,雨秋平本人也是以防御著称的将领。挂川城是朝比奈家世世代代经营的城池,配备有完善的防御设施,是远江境内数一数二的坚城。在这样的情况下,雨秋平想守住挂川,应该不难。唯一的问题就是,挂川城有一些太过庞大,雨秋平的600战兵可能没办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好四壁,依旧需要动员百姓协助防御。

    雨秋平到达后的第二天,几乎所有的足轻们都十分疲倦乏力连续三天的跋涉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等大家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后,这股后劲就上来了。足轻们腰酸腿疼,这不由得让雨秋平担心不已。所幸的是,冈部家并没有在6月3日进攻挂川城。挂川城派出去的探马也没有发现有冈部家的部队越过见付东进。

    “很可能是我们的疑兵之计奏效了。”逃过一劫的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冈部元信可能担心我们在武田家的支持下直接去进攻引马城,正在龟缩防守呢。”

    然而,6月初四,情报进一步传来。冈部家本家的部队似乎已经放弃了吉田城,收缩到了引马城。而各个豪族的部队,则都被冈部元信派到了北部边境去防备武田家。这样的举动,着实让挂川城内紧张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冈部家没有足够的兵力来进攻了。但是雨秋平本人却微微有一些不好意思,不管冈部元信是不是内奸,他都是为了今川家的利益而放弃了攻势,转而去保卫远江。雨秋平自己利用了对方的大公无私而设下的计谋,实在是很难让他感到欣慰。

    6月5日清晨,朝比奈家的追兵已经追击到了滨明湖畔,并且派出传令兵和挂川城取得了联系。冈部元信也终于和南信浓的武田家饭田城取得了联系,并得知了武田家虽然很关注今川家的情况,但根本没有任何出兵的打算。发现中计的他,匆忙着手调整部署,却已经来不及了,分散的部队无力阻止朝比奈家的前进。

    就在朝比奈一系的众人为局面的反转而弹冠相庆时,没有人知道,冈部元信布置的副策,已经悄然展开。而冈部正纲,早就在6月3日带着十几个骑兵清晨离开了引马城。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质(1)

    6月5日清晨,骏府城东边,雨秋平的领地内。

    已经怀孕4个月的今川枫,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前些日子,雨秋平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来后,她终于安稳地睡了一晚,照顾她的侍女们也为此长出了一口气怀孕时的孕妇可经不起折腾。

    然而,让众人有些忧虑的是,今川枫之前数次向寿桂尼提出请求,想去骏府城天守阁内觐见,都被寿桂尼拒绝了。侍女们又联想起冈部和朝比奈互相指责对方是叛徒而冈部家更是直言不讳地宣称雨秋平就是出卖家督的内奸。寿桂尼这样的表态,不免让众人臆想非非,也让拥有雨秋家夫人,今川家公主这一双重身份的今川枫无比尴尬。

    雨秋平这次出征,几乎带走了领地上所有的部队和军官,甚至连抓总的人都没有一个。今川枫在修养之余,还不得不处理繁重的公务,也着实让侍女们十分担忧。

    辰时三刻,侍女们依旧在领地的西边,等待着每天骏府城传来的前方军情。然而,今天她们出门时,枫公主却似乎有些异常的悲伤,挨个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情。她们陪着公主说笑的时候,也为公主怀孕时不稳定的情绪而感到忧虑。

    在通向骏府的官道上,依旧在这个时候腾起了烟尘。然而,随着烟尘的逐渐逼近,侍女们却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今天的烟尘,似乎格外大了一些。

    等到人影逐渐清晰,侍女们才惊讶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传令兵而是一队骑马武士,一共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而领头那人,正是前几年一直缠着她们家公主不放的冈部正纲!

    “糟糕了!”几个侍女们自然明白来者不善的道理,“阿竹,快去告诉公主殿下!找地方躲起来!”侍女们中唯一会骑马的侍女立刻翻身上马,转身离开。另外几个侍女匆忙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因为那个骑马是侍女闹出的动静太大,而被冈部家的骑兵发现了。

    冈部正纲发现那几个侍女后,立刻指挥着部下迎了上去。他亲自带着几个人追击去报信的侍女,剩下的十个人则把几个惊慌失措的侍女团团围了起来。侍女们大惊失色,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骑马报信的侍女听到同伴的惨叫后,一勒马缰,惊恐地扭头看去。然而,她这一减速却是致命的。她看到的不是她的同伴,而是冈部家武士迎面而来的雪亮刀锋,和她自己飞溅的鲜血。

    “说,你们的公主在哪里?”冈部家的一个武士把刀架在被吓得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在侍女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武士恶鬼般的咆哮把侍女们吓得一个哆嗦,只是不停地哭泣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们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阿竹的尸体,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冈部正纲已经策马回来。他随后把还在滴血的阿竹的头颅往

    侍女中一甩,立刻又引起了一片尖叫。有一个胆小的侍女,直接就吓昏了过去。侍女们一下子散了开来,躲避着那昔日好友死不瞑目的面孔。

    “说,你们那高贵的公主殿下,哦不,”冈部正纲恨恨地抽刀在手,厉声喝问道:“是雨秋夫人!是知立殿!现在在哪里!”

    “啊!!!”侍女们尖叫着把头埋入膝盖中,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

    “不说是吗,”冈部正纲现在的情绪似乎异常狂躁,他边冷笑着,边一刀又砍翻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女,鲜血一下子溅在芳草上。那侍女惨叫了一声,就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不说就都去死吧!”

    “殿…”一个侍女在重压之下依然情绪崩溃,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身体也抖得厉害,颤颤抖抖地用手指了指东边远处的一栋居所,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公子,”这时,一个老成持重的武士低声道,“擅杀公主殿下的侍女…实在是有些出格了吧。雨秋家尚且罪名未定,更何况就算雨秋平被明正典刑,少主和寿桂尼殿也未必会处追究公主啊。这…”

    “杀人灭口即可。”冈部正纲双目尽赤,仇恨和嫉妒让他已经丧失了冷静的思考能力,每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人知道使我们杀的。”

    “那这几个侍女…如何处理?”一个年轻一点的武士有些期待地问道。

    “弟兄们自己处理吧。”冈部正纲冷笑了一声,立刻引起几个年轻的武士的欢呼,“完事了别忘了不留活口就行。”

    “公主。”侍女阿铃看到同伴久久不归,不免有了些不祥的预感,“阿竹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不必,可能是情报还没送到吧。”今川枫躺在屋内屏风后的床上,看着窗外的花花草草,随口应道。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风铃声。

    “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先退下吧。路过长廊的时候,帮我跟门口的侍卫说一声,就说我想看看去年的收支账簿。”今川枫吩咐阿铃退下后,就再次自顾自地看向窗外。

    “是,公主。”阿铃盈盈一礼后,就退了下去。她也是跟着今川枫好几年的侍女了,明白她家公主的习惯喜欢在床上办公。

    “或许该去集市上给公主买点好吃的解解闷?”阿铃边走边想着,“只是从昨天开始,领地里的集市就一直没开,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铃和门口的那个侍卫说完之后,就朝着集市那边走去。然而,几个领地内的执法官今天居然封锁了通往集市的道路,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集市外面围着不少来赶集的小摊贩和居民,也都被拦在了外面。

    “真是的,好端端的,干什么呢?”阿铃嘟囔了一声,“等我回去和公主说一声,叫她好好管管那乌鸦判官的手下,整体神神秘秘的

    !”

    然而,阿铃刚刚走到离居所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边传来。她本能地以为是阿竹回来报信了,然而,马蹄声的密集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看法。

    “难道是殿下回来了?”阿铃忽然有些惊喜,“仗打完了么?终于回来陪公主了么!”她有些兴奋地跃上路旁的一个草垛,向着西边望去,却一下子愣在原地那是冈部家的靠旗。

    当她意识到危险来临,回过神来后,那队骑兵,已经冲到了居所跟前。

    “公主!”阿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弱女子究竟能做些什么,只是向着居所奔了过去。“千万要没事啊!”

    此时,居所内。

    冈部正纲带着十几个武士浩浩荡荡地闯入居所,居所那孱弱的木门被一脚踹开。长廊上的几个侍女和仆人看到这来势汹汹的十几个武士后,纷纷吓得四处逃窜。内室外的嘈杂声也显然惊动了内室里的今川枫,她似乎正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阿铃就一下子推开后门冲了进来。

    “公主!快走吧!现在就走!”阿铃不由分说地就要上前扶起今川枫,“冈部家的人来了!十好几个骑着马的武士呢!快走吧公主!肯定是来抓你的啊!”

    阿铃刚刚把今川枫扶下床,就冲向角落里的另一处隔间她依稀记得里面放着几把武士刀。虽然她不会用刀,但是关键时刻,为了保护她的公主,她觉得自己也绝对会殊死一搏的!

    “别去那里!”今川枫忽然厉声喝止道,吓了阿铃一跳。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今川枫的双眸中虽然也满是慌乱,但却有着一种令她安心的从容。

    “到我这边来。”今川枫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阿铃愣了一下,匆忙快步跑到今川枫身边。然而,她才刚准备扶今川枫离开,内室的门,就被狠狠地踹开了。满身是血的冈部正纲,握着染血的武士刀,用燃烧着嫉妒和憎恨火焰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今川枫。而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冈部家武士,大多数都是冈部正纲平时带着的随从,自然也都明白冈部正纲和今川枫之间的微妙关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屋外,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今川枫和冈部正纲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顺着冈部正纲武士刀滴下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再一次凝视今川枫那摄人心魄的双眸,冈部正纲很快便败下阵来。那双美丽的眼眸里,虽然闪烁着惊恐和讶异,却带着不卑不亢的自尊。他错开目光,用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公主,又见面了啊。”

    然而,今川枫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望着身旁瑟瑟发抖的阿铃,有些木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歉疚,轻声道:“我的傻阿铃呀,你就不该回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质(2)

    冈部正纲望着今川枫依旧曼妙的身材和越发精致的脸庞,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悸动。而那乌黑如缎子般垂下的长发,更是令骏府城内无数男人为之倾倒。然而,今川枫蓝色和服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是那么刺眼,仿佛一遍一遍揭开伤疤,提醒着冈部正纲她已经是雨秋平的女人了。

    他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今川枫的时候。

    那是好几年的事情了,久远的时间模糊了记忆,但是回忆中少女的倩影,却依旧宛若昨日之人那般清晰。那是那年入冬前,有传言说,今川义元突然带着一个少女回到了骏府天守阁那是他的私生女。似乎是少女的母亲不幸病逝了,深感愧疚的今川义元,顶着家族中的压力,把今川枫领了回来。冈部正纲记得不大清楚了,但似乎当时包括濑名氏俊在内的许多亲族,都对这样有背礼仪的事情表示不满。

    不过,那个领回来的私生女,却很快平息了众人的不满。她出落得宛若天上之物以至于不光是冈部正纲、朝比奈泰亨这些少年,甚至是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他们,在初见时都被今川枫的美貌惊呆了。今川枫很是活泼灵动,却有非常懂事,很有礼数,很快就让众人喜欢上了这个少女,对她的非议也渐渐平息了。

    然而,冈部正纲心底炽烈的感情,却再也难以平息下去。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今川义元管得也不严,今川枫经常可以和他,还有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义几个人一起出去玩。虽然古灵精怪的今川枫屡屡能想出办法作弄他们,但是冈部正纲却乐在其中。每当他望着今川枫那绝美的容颜,心里就会腾起一股前所未有剧烈的占有欲,他认为这个女人就该属于他自己一个人。他卖力地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吹嘘自己的武艺和战功,展示自己的学识,屡屡做傻事渴望引起她的关注,却一无所获。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他总是无法接近少女的内心然而,那个叫雨秋平的,却做到了。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今川枫会看上雨秋平那个半路杀出,一穷二白的渡来人。除了长相之外,冈部正纲真的觉得雨秋平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似乎就是那次奇怪的连歌后,那首“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之后,雨秋平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今川枫的生活中。不过,让他略感宽慰的是,这似乎没有维持太久,雨秋平和今川枫就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果然公主还是明事理的,不会看上那种野路子,而是会看上我这样智勇双全的武士啊。”冈部正纲心里如是想道。去年过年前,当今川义元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宣布要宣布今川枫的婚事后,冈部正纲兴奋地都快要疯了。他几乎没有考虑过今川义元不把今川枫许配给自己的可能无论年龄,家族,地位,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雨秋平那个落败者外,也没有其他的竞争者。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枫她会下嫁给雨秋平,怕你心情不好,回冈部城待几天吧”这个消息。他也曾愤怒不已到甚至在今川义元面前大声说话,但是后者却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满不在意地说道:“我看好那小子,比你更适合我的掌上明珠。”

    再后来,再后来,后来的一切对于冈部正纲来说都有些模糊了。他那些日子每天都借酒消愁,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然后在鲸屋里醉生梦死。本以为已经可以忘却这段回忆,但是在今川枫出嫁的那一天时,他还是痛哭出声。

    喜欢了那么久的女人,终于还是嫁给了别人,嫁给那个自己无论如何看不上的男人偏偏今川枫还格外地爱他那本该是给冈部正纲的爱如果雨秋平没有出现的话。

    实现逐渐对焦,意识从思绪中拉回,冈部正纲凝滞今川枫,凝视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身体颤抖地居然要比靠在今川枫身上的侍女颤抖地还要厉害。

    “公主。”冈部正纲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过了,请不要叫我公主。”今川枫面对自己的脸色依旧和上次一样冰冷,丝毫不见过去的青春活泼,“叫我知立殿或者雨秋夫人。”

    冈部正纲原以为自己会和上次一样愤怒,然而,满腔的怒火却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消逝,内心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枫!”冈部正纲忽然梦呓般地喊出了他从来都不敢喊出的称呼。周围的人也都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竟然热泪盈眶的冈部正纲。“雨秋平那逆贼害死了家督大殿啊!害死了令尊啊!你不可以相信那个内奸混蛋的话啊!”今川枫双眉一皱,小手攥紧了拳头。

    “我这次是奉兄长之命来捉拿叛贼雨秋平的家眷作为人质的。”冈部正纲低下头来,低声道,“但是…我…”他突然哽咽了一下,顿了顿。

    “我不愿意对你做那种无礼的事,”冈部正纲望向今川枫,“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今川枫抿紧了嘴唇,将有些散乱的头发理到背后去,面如坚冰,无言地看着冈部正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枫…”冈部正纲再次看了眼今川枫微微隆起的小腹和那毫不动摇的神色,心中一阵抽搐,“请和我走吧…”

    “这就是你来请我的态度么。”今川枫忽然开口,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她眼眸流转,扫了一眼冈部正纲背后严阵以待的十几个武士。

    “你们,都退下!”冈部正纲立刻感觉丢了面子,厉声喝退他的手下。十几个武士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冈部正纲再次厉声道:“怎么了!还担心我不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的对手么!”

    看到手下还不肯后退,冈部正纲有些生气地扭过头去,睁大他那本就很小的眼睛,瞪着那十几个武士。碍于冈部正纲的压力,那十几个武士只好心不甘情不

    愿地后退,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今川枫身后的后门,生怕她趁机跑了。

    看到手下全部退到内室门外后,冈部正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还没等他转回头去,他突然发现,离他最近的那个武士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巴大张,似乎要喊出什么。

    那句“二公子小心”和手腕的剧痛同时传来!冈部正纲只觉得握刀的右手在瞬间遭遇重击,紧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的武士刀就被夺去。下一秒,当他缓过劲来时,脖颈处已经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猛地眨了眨眼,让视线缓缓对焦。只见刚刚还在几步之外的今川枫,已经跃到了他的身侧,右手反握着武士刀的刀柄,将刀刃锋利的那一面卡在他的脖子上,已经划出了淡淡的血痕。她也一改刚才的无助和倔强,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杀气,无言地看着冈部正纲。而她身旁的那个侍女阿铃,则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

    “二公子!”十几个武士焦急地呼喊着想要冲上来,冈部正纲却难得保持了冷静,默默挥手制止了他们。

    “不用慌张,她不会对我动手的。”冈部正纲近距离凝视着心上人的面庞,怀孕的后者因为高强度的运动依旧微微有了一些不适,呼吸也有一些杂乱。出于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冲动,他努力地表现出了镇定和从容。

    “二公子说得不错,你们都冷静一点。”领头的武士低声道,“公主她若是敢动手,肯定就会被我们抓住。她唯有挟持二公子,才能拖延下去,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那个武士冷笑了一声,“雨秋平全领也没有几个兵,她拖延又有什么用呢?”他边说边打了几个手势,示意手下们分散到内室的四周,把内室团团围住,防止今川枫逃离,“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看看谁先撑不下去。”

    “你们都给我把武器放下!”今川枫沉声道,同时握刀的手狠狠地靠近了脖颈一下,鲜血顺着脖子流下,“不然你们二公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公主,请您也冷静一点吧。”外围的那个武士低声道,“您现在除了乖乖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

    “是吗?”今川枫眉毛一皱,“你们不要你们公子的命了么!”

    “不用管我,执行任务!”冈部正纲忽然厉声道,不管不顾地凝视着今川枫的双眸。一贯怕死的他,可能是为了在今川枫面前表现,此刻竟变得无比坚决。

    “公主,领地内总共也没几个人,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我劝您早些放弃,也让自己体面一点。”外围的那个领头的武士也丝毫没有被威胁到。他上前了几步,走进内室内,戒备地盯着今川枫,再次冷不丁地出声道。

    然而这一次,今川枫听到这句话后,却从容了许多。

    “是吗?”今川枫眉毛一挑,“你们不要你们自己的命了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质(3)

    话音刚落,只见今川枫内室里放置武器的那个隔间的门忽然被拉开,穴山信实闪身出现,一个凶狠的劈斩,直接把没反应过来的那个领头的武士砍翻在地。紧接着,十几个持刀的足轻鱼贯而出,把今川枫的内室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屋外的冈部家武士察觉到屋内的不对后,正想要上前对峙,然而在居所的东边集市的方向,却突然开来了一队足轻。他们手持长枪,快步向着这边用来,人数估计有六七十人!二公子已经被敌人控制住了,资历最老的部将又刚刚被斩杀,这十几个武士此刻进退维谷。进,又打不过几十个敌人。退,又不能丢下冈部正纲不管。他们本打算围住今川枫,从而迫使今川枫对峙之后放人。然而此刻,今川枫已经被足轻们安然无恙地护在身后,冈部正纲反倒变成了被挟持的人质。

    “这些是…哪里来的人!”冈部正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十个突然冒出来的足轻。之前他得到的情报,可是雨秋家一直都没有征集当地领民服役啊!这才导致他们麻痹大意,以至于被一波反杀。

    “今宫家的部队。”队伍中领头的今宫乐请冷冷地低声道。

    “今宫家!怎么会…”冈部正纲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因为我夫君,是个善良的好人。”今川枫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一点,“无论在哪里,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善待每一个人。”说到这里,她的音调也骤然提高:“和你不一样!”

    “红叶殿下帮在下报了杀父之仇,还送来了粮食救济今宫家的燃眉之急,”今宫乐请用着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沉声道,“红叶殿下对今宫家有再造之恩,为了雨秋家,今宫家万死不辞!”

    “私自调动不是自己领内的豪族的部队,形同谋逆!”冈部正纲忽然有些急眼了一般喊道,脖子上的刀锋又划出了一道血口,“果然!雨秋平这贼子…”

    “休要血口喷人了,你这个贱人!”穴山信实抬手就给了冈部正纲一巴掌,后者愣了一下,对着穴山信实怒目而视。

    “祖母下令,召集全骏河的部队向着骏府集合,今宫家的部队收到消息后也立刻赶来。”今川枫微微一笑,平淡地道:“路途艰辛遥远,路遇大雨,耽误了点时间。到达雨秋家的领地时,天色已晚,再加上身体劳累,就暂时休息几天。”

    “不料恰巧看到冈部家的武士擅杀雨秋夫人的侍女,意图挟持雨秋夫人为人质,就出手相助,”今川枫挑了挑眉毛,看着满脸惊讶的冈部家的众人,“可有什么问题?”

    “这…”冈部正纲虽然还没有太明白过来,但有一天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们中计了,今川枫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派人来抓捕自己,借着寿桂尼的临时召集令,预先布下了伏兵。

    “你连你的侍女都没有告诉么!”冈部家的一个武士突然对着今川枫叫嚷起来。要不是那些侍女被抓住时如此惊慌失措,他们也不至于来得如此大意轻敌,“那帮娘们到死都不知道你有伏兵啊!”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被吓得说不出话的阿铃却突然被惊醒般地开口道:“公…公主。”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双眸一下子满是泪水,低声道:“那…阿竹她们…”

    “都遇难了吧。”今川枫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公主…明明知道…有坏人要来!为什么还要…”阿铃一下子哭了出来,“让阿竹她们到那里等消息送死啊!”

    “因为我需要时间。”今川枫有些歉疚地低声道,“内室最多躲藏十几个人,更多的人,还是要躲在其他地方,不可能一直待在居所边,很容易被发现的。”

    “把他们从集市那里调过来…需要一定时间。如果冈部家的人直冲而来的话,就来不及了…”今川枫轻声道,“所以需要阿竹她们的死,拖延冈部家的人一段时间,让冈部家的人麻痹大意从而让我有机会挟持并包围冈部正纲。村口早就另有岗哨了,其实本就不需要她们去等消息的。”

    “你这婆娘,真的好算计!”另外一个冈部家的武士愤恨地连尊称都不顾了,“你不知道那几个娘们因为你,被我们折磨地生不如死之后杀掉了!娘的!浪费了我们好久的时间啊!”

    “公主!”阿铃情绪崩溃般地哀嚎道:“阿竹她们都跟着您好几年了呀…您怎么…怎么…”泣不成声的她,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周围的今宫家的足轻、冈部家的武士和穴山信实,也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怎么这么狠心啊…”穴山信实苦笑了一声,帮她补上了后半句话。

    今川枫叹了口气,几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微微扬起头,不让眼泪留下。

    “家严生前一直教我。”今川枫低声道,“要去做无悔的选择。”

    “他说,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最终,想保住一切,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川枫回忆着今川义元的音容笑貌,和自己那死去的几个侍女好几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下。

    “如果我被挟持了的话…”今川枫有些后怕地说道,“夫君他…一定会陷入很大的被动,甚至全军都会遭遇危险。”

    “在我那几个最好的侍女的性命,和我夫君全军的安危面前,”今川枫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说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悔的选择。

    爹爹,我做到了。

    平,只要为了你,我就无所不能。

    6月7日,引马城。

    这几天,冈部家所面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化。在得知武田家的入侵并不存在后,冈部元信立刻收缩部队,想把各家豪族的军队调回骏府。

    然而,一直以来牵着朝比奈泰朝鼻子走的他,却也被朝比奈泰朝算计了一次。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作为疑兵,一路沿着滨明湖南岸追击着弃城的冈部家援军而来,把冈部元信的精力都牵着在南边。而朝比奈泰朝则率领主力,沿着滨明湖北岸突然出击,直奔井伊

    家的井伊谷城而去。井伊家得知消息后,匆忙从长筱城回援,却晚来一步,井伊谷城已经陷落。而井伊家弃城出逃的家眷,也被朝比奈泰亨的骑兵给抓了回来。迫不得已之下,井伊家只得献上人质,向朝比奈家臣服。而被切断联系困在长筱城的饭尾连龙则进退失据,失去了和引马城的联络。这导致冈部家一下子就失去了两家强力豪族的支援,可谓是切断了冈部家的一只手臂。

    而察觉到中计的冈部元信,立刻率部开西门出击,打算一举击溃濑名氏俊的别动队来挽回颓势。然而,濑名氏俊却后退到滨明湖南边的集美,利用滩涂地和狭窄的地形顽强防守,冈部元信猛攻半天仍没能取得进展。为了援助濑名氏俊,朝比奈泰朝直接裹挟着井伊家南下,进驻到引马城北的三方原,威胁引马城。无奈之下,冈部元信只得退兵。

    令冈部家雪上加霜的,则是爆发在6月6日,也就是昨天的野战。得知引马城遭遇围困后,前往二俣城犬居城方向的冈部家一系的豪族也快速赶回。然而,原本在得知武田家不会出兵后倒向冈部家一边的中根家,却忽然转变了立场。

    原本葛山家已经顺利进驻了二俣城协助防守,中根家也非常配合冈部家一系的行动。然而,当冈部家一系要全体回援时,中根正就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果不其然,调查之后他发现,冈部家一系向他隐瞒了井伊家已经倒戈的消息,还想哄骗他一起回援。即使中根家拒绝回援,之后可能也要独自面对朝比奈一系的进攻了。不想给冈部家做嫁衣的中根正就于是私下和雨秋平联系,表示愿意和朝比奈一系合作。由于时间紧迫,雨秋平当机立断批准了这一请求,并亲自率领常磐备从挂川城北上支援。

    6月6日中午,三浦义就从犬居城赶到二俣城东城下,葛山氏元所部也刚刚离开二俣城准备西进。然而,原本答应一起出兵的中根家却突然禁闭四门,把葛山家和三浦家隔绝在城池两边。一头雾水的葛山氏元和三浦义就还没反应过来,红叶兵就从南边沿着天龙川杀了上来,二俣城的部队也里应外合地出击。葛山家首先遭殃,全军崩溃,葛山氏元本人弃军潜逃。发现大事不妙的三浦义就想赶来支援,却也在此被雨秋平击溃,三浦义就本人带着马众们逃向了伊那山地,不知所踪。

    在这短短几天里,支持冈部家的外样豪族先后被击溃隔绝,冈部家一下子就陷入了孤家寡人的境地,只剩下一千多战兵,困守在引马城内。西边是濑名家和关口家,北边是朝比奈家和井伊家、奥平家,东边是雨秋家和中根家,冈部元信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引马城内。

    而就在冈部元信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冈部正纲能够挟持着今川枫回来扭转局面时,却得到了冈部正纲遭遇今川枫的埋伏,带去的十几个武士系数被伏的消息,今川枫将冈部正纲移交给了骏府城方面。今川氏真听说冈部正纲居然对他的妹妹私自出手后暴跳如雷,把冈部正纲关入监狱,还派人来责问冈部元信这是不是他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围城

    永禄三年(1560)6月9日,围绕引马城的包围正式完成。

    昨天,得知领地被占领的饭尾连龙被迫宣布投降,三浦家和葛山家也先后向朝比奈家臣服,献上人质,得以收拢被打散的旧部,加入到围城的部队里来。现在,引马城外的部队数量已经有了四千多战兵,总人数超过一万五千。而反观困守引马城内的冈部家,只剩下不满一千五百人的战兵,总人数连五千都不到。而引马城外城下町的两万多百姓,也有三分之一逃入引马城躲避战火。剩下的,则跑到了朝比奈一系这边。雨秋平命令部下在军营边帮他们搭建简单的住所,供他们居住一段时间。

    在得知饭尾连龙,三浦义就和葛山氏元都倒向了朝比奈一系那边时,冈部元信无奈地一个人在内室里待了一个下午。井伊家的投降是因为自己的误判没能意识到朝比奈家会去进攻井伊谷城,从而导致井伊家的家眷被抓。而这三家的投降,很大程度是源于军事上的失利。短短几天内,局面就彻底的逆转了。

    因为那个雨秋平那匪夷所思的急行军和他留下的那个该死的“武田家可能会进攻”的谣言,冈部家方寸大乱,摆出了那个对外不对内的防御布局,结果被朝比奈泰朝从中间直插核心,一举分割击破。

    而现在,冈部元信是彻底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引马城内士气低迷,人数劣势,更为要命的,则是粮草的危机。

    现在的时间,正好是秋收前,陈粮耗尽,新粮未收,一年当中最缺粮食的时候。而原本引马城作为远江的本城,一直会储存很多粮食。可是由于今川义元在一个月前的上洛行动,储存的粮食大多都被随军带走了。更不巧的是,从吉田城撤退时,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冈部元信并没有将吉田城里庞大的辎重带走,而是只带了必须的口粮,将多余的粮食抛弃在了吉田城里这更加重了粮食短缺的危机。

    随着战火逼近,城下町的居民有许多跑入引马城内躲避,粮食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引马城内的粮食价格在两天里翻了一倍。引马城内,现在挤了将近六千百姓和四千多军队,粮食消耗地飞快。冈部元信估计,这样的粮食消耗量,引马城最多再坚持半个月,就可能会陷入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了。为此,他特意封锁了引马城陷入粮食危机的消息,借此稳定军心,也不让围城的朝比奈一系的部队知晓。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骏府城内赶快派来调停的使者。两家的内战已经开始了半个多月了,骏府城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反应,真的是非常反常。虽然由于冈部正纲的失败,调停的结果可能对冈部家非常不利但这也要比困死在引马城里强吧。

    “该死的内奸。”冈部元信望着城东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恶狠狠地骂道:“今川家就毁在你这渡来人手上了!”

    6月10日,等到包围圈彻底稳定下来后,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就准备起身前往骏府,去觐见新任家督和寿桂尼。他们同样对骏府

    城反映的迟缓感到十分不解。

    根据留守骏府的朝比奈家的家臣说,在今川义元死讯刚刚传来后的那段时间,寿桂尼一直忙着稳定局势,确立继承人,因此并没有对三河的动乱太过关注可能她也觉得冈部家和朝比奈家打不起来。

    在两家爆发内战的消息传来后,据留守家臣所说,寿桂尼似乎派出了很多忍者,立刻开始调查所谓的“谁是内奸”这一问题。据濑名氏俊分析,寿桂尼很有可能是想弄清楚原委后,再宣布调停和惩罚结果毕竟当时主家的直辖部队还没有回到骏府,她也害怕镇不住场子。然而,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调查活动,却在主家的部队到来后,戛然而止。

    本来,在直辖兵力回归骏府后,寿桂尼就应该立刻下令停止内斗。就算找不出内奸,也应该立刻让各家的家督停止动武,到骏府城来对质。然而,寿桂尼却一反常态,拒绝对前线的纷争表态,只是嘴上说了几句“保持克制”后,就再无音讯。

    濑名氏俊私下里推测,寿桂尼很有可能是觉得既然三河和尾张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就不尝试去补救了。她老人家可能觉得今川氏真威望不足,难以压服手下强大的豪族,所以故意放任豪族家臣们内斗,削弱实力,从而一举加强家督手中的权力。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都比较认同这个推断这是在很有魄力和手腕的人才敢采取的措施寿桂尼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强攻引马城显然需要付出不小的伤亡,朝比奈泰朝并不愿意这么做。即使对今川家忠心耿耿,他也不希望朝比奈家因为实力受到严重削弱而地位下降。因此,他和濑名氏俊打算一同回到骏府城复命,提供大量的证据指证冈部家是内奸,让寿桂尼来做出决断,从而结束这场内战。

    两位最高统帅离开后,指挥全军的重担就落在了雨秋平头上。擅长防守的他虽然对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十分紧张,但自问还是可以搞定的。他调换了部队的驻防顺序,一遍一遍地要求各家部队加固防线,围绕引马城的四门,修筑了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还设立了完善的策应体系。

    引马城的四个门,分别由四家负责。冈部家最有可能的突围防线东门,由常磐备扎下大营防守,同时奥平家,中根家也在这个方向。而引马城的北门,则有朝比奈家负责。而投靠过来的井伊家,饭尾家,由于实力强大,也由朝比奈家负责监视,留在北门。压力较小的西门和南门,交给了濑名家带着三浦家,以及关口家带着葛山家负责。

    雨秋平先是挖掘了一条围绕着整个引马城城下町的壕沟,然后又在后面放置了一排木栅栏。在这一个圆圈上,每隔五十米,就会有一个高高竖起的望塔,上面有几个弓箭手监视着城池的动向。而在这个圈的外围,则是四个对着门扎下的大营。营盘都立在官道上,前面有着大量防御工事,壕沟、拒马、栅栏、陷阱,射击塔,土墙,一应俱全。

    一旦冈部家意图突围,望的弓箭手就可以在第

    一时间发现并加以延阻。随后,负责防守那一方向的部队就利用壕沟和栅栏争取来的时间快速进驻本方防御工事,其他各个方向的部队则会赶来支援或者直接攻城。雨秋平这一招反客为主,直接把防守的优势攥在了自己手上,让冈部家被动不已。

    冈部家还在11日和12日尝试组织了两次突围行动,却都被雨秋平所挫败。第一次,冈部家声东击西,佯装大举进攻东门,实则向着西边冲去。这一举动的确迷惑了朝比奈一系因为后者也觉得东门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当冈部家打开东门派出部队的时候,北门和南门的部队立刻自发地开始向着东门移动支援。因此,在冈部家大举杀出西门的时候,濑名家确实遭遇了以寡敌众的危机。而三浦家不久前还是冈部家的盟友,虽然由于人质在朝比奈一系手里而不敢妄动,但也确实没有多高昂的战斗力。濑名家因此陷入苦战,位于西门外的营盘遭遇冈部家围攻。

    索性雨秋平反应迅速,常磐备立刻越过有些混乱的南门部队,通过城下町直接赶到西门支援。冈部家用来保护侧翼的部队在常磐备的枪阵面前快速败退,冈部家不得不暂缓攻势来应付常磐备。而此时,北门和南门的部队也扛着冲城锤强攻引马城,引马城内一片慌乱。无奈之下,冈部元信不得不撤回城内,第一次攻势宣告失败。

    而雨秋平也在这一次混乱中吸取了经验不可以乱支援。冈部家坐拥引马城,可以利用天守阁上居高临下的广阔视野和内线机动的优势,在战场上自由调动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寻找包围的薄弱点。而处于外围的朝比奈一系由于视野的缺失,就显得笨拙得多。如果盲目支援,很有可能被视野清晰的冈部家抓住弱点而突破。

    因此,雨秋平下达指令各部在得到雨秋平下令支援的命令之前,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擅自离开阵地机动。

    第二次突围,冈部家没有再次试图施展计谋,而是直截了当地冲击东门外的防线如果突破成功的话,就可以东撤到冈部城了。而雨秋平也毫不示弱,常磐备利用防御工事顽强抵抗冈部家的攻击,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能让冈部家取得进展。而确定冈部家全军出动后,雨秋平也下令其他各门外的部队赶来支援,一举击破企图突破的冈部家,冈部元信败退撤回引马城内,再也无力进攻。

    两次失败的进攻后,城内冈部家可用之兵的数量也大幅减少,伤亡了近300战兵,士气进一步低落。城外的朝比奈一系虽然也在两次战斗中伤亡了200多人,但是由于总人数的庞大,忍受伤亡的能力更强,反而士气愈发高涨起来。

    6月12日,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也抵达了骏府城内,请求觐见寿桂尼。两人孤身前往骏府城,本身也是向今川家表明忠心。二人的这一番举动,赢得了今川家本家不少家老和亲族的认可,舆论风向也对冈部家愈发不利起来,一时间竟有墙倒众人推的趋势。原本今川家内第一豪门,此刻却处于风雨飘摇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粮绝

    引马城内的处境,在两次突围失败后,变得愈发艰难了。

    引马城作为远江的本城,拥有超过20000的总人口,这次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跑入城内避难,剩下的人则向朝比奈一系那边逃去。而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远江重要豪族饭尾连龙的居城。在今川家全面控制远江后,濑名氏俊也转封到了附近,作为在远江境内控制全局的今川家亲族。饭尾家和濑名家都对引马城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城内避难的这些城下町居民,大多数也都是在这两家的管辖下生活了十几年。相反的是,冈部家在这里则可以称得上是毫无根基。

    而此时,濑名家和饭尾家都是包围军的一员,防守一方的冈部家因此面临着民心不稳的问题。大量民众都对冈部元信占据引马城和朝比奈一系作战表示不满,满心盼着饭尾家和濑名家赶紧收复引马城让他们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在这样一份心态的趋势下,引马城的百姓们对冈部家的一切行动都持有消极反抗的态度,甚至还有一些曾经在濑名家军中服役的百姓想办法给城外的濑名家悄悄送去消息。

    更令局面雪上加霜的,则是日益紧张的粮食危机。6月11日和12日的突围进一步消耗了本就所剩不多的粮草,冈部家则一直试图隐瞒引马城缺粮的消息不然本就反对冈部家的百姓就有可能做出过激行为了。城内本来就因为大量涌入的百姓而变得拥挤不堪,居民们间小矛盾不断,城内的气氛已经变得不是很友善。

    围城以来,每天村民都会到城内的米仓和粮仓购买粮食,冈部家也从来未曾干涉。然而,6月13日那天,冈部元信依旧看不到围城有转机的希望。在继续粉饰太平和缩紧粮食预算多坚持一段时间之中,一贯务实的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当天早晨,冈部元信就派人想要快速接管城内的数家米仓,同时也将粮仓严密看守起来。

    不过,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冈部家的武士在去查封第二家粮仓的时候,出人意料的遭遇了粮仓主人的抵抗。冈部家奉行不得不采取暴力措施,强行攻下了那家米仓这才发现这家米仓的主人库房内藏有濑名家的细作。米仓的主人根本没想到冈部家突然有这种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只好不让冈部家进来,最后却难逃被满门抄斩的厄运。

    不过,这一处闹剧却大大改变了全城的局势,激化了冈部家和百姓间的矛盾。而本来冈部家迅速查封五个米仓的计划也破灭了。由于在第二家米仓耽误了太久的时间,百姓们得到冈部家要控制粮食的风声后,立刻涌出家门,到剩下的三家米仓处哄抢粮食毕竟秋收前,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冈部元信虽然立刻派出军队镇压,但还是晚了一步,三家米仓内大半的粮食都已经被百姓们买走或者抢走。冈部元信暴跳如雷,将那三个老板关入监狱。

    冈部家原本的计划是,由冈部家统一控制全城的粮食分配,从而压低百姓的口粮,保证军队供应的同时,也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然而,此刻的局面却糟糕透顶。军队的口粮有天守阁旁粮仓的保障,尚且不出问题,居民的口粮可就不一样了。

    本来,每个居民每天都会去购买粮食由于正处于围城阶段,大家都会多多少少多买一点,但也没有大规模囤积粮食的行为。然而,由于冈部家意图控制米仓的操作,百姓们都担心之后可能就无法从冈部家那里拿到粮食了。因此,一部分早一些得到消息的百姓,立刻哄抢囤积了大大超过家庭所需的粮食另外一部分离米仓远一点的百姓则一无所获,他们剩下的存量可能只够三天所需。

    百姓们无奈之下,不少人蜂拥到天守阁和米仓附近,要求冈部家提供一些粮食。冈部家现在手头的粮食,都是供应军队的,自然不会给这些百姓。一时间,引马城已经断粮的谣言就在城内四处传播开来,这导致了更大规模的混乱。虽然冈部元信多次强调,粮食还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之前他隐瞒消息的举动已经让他不在可信,城内的混乱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

    6月14日和15日,大多数百姓尚且可以靠着口粮和野菜野草维持生活。可是到了16日,已经有部分家庭无米可以下锅。部分百姓迫不得已之下,只能铤而走险。有的人冲击城门口,要求卫兵放自己回到城下町的家里去拿粮食这当然遭遇了拒绝,既有可能导致内奸趁机混入,还有可能引来朝比奈一系的进攻。还有一部分人则将手伸向了同样拥挤在城内的其他居民,偷窃粮食和抢劫杀人的案件在这一天夜里大量涌现,城内的秩序开始失控。

    6月17日,冈部家派出军队企图压制全城,试图恢复秩序,却收效甚微因为冈部家必须要兼顾城池的防守,不可能投入太多的部队来维持治安。不少缺粮的百姓要求冈部家军队立刻查收那些之前哄抢粮食的人家,将粮食平分这当然招致了激烈的反弹。两三场为了粮食的大规模械斗爆发在城南,在冈部家武士和足轻到场后才平息。与此同时,更多的百姓把矛头指向冈部元信,指责他为了军队口粮而不管引马城百姓的死活。当晚,竟然有一些濑名氏俊和饭尾连龙的旧部煽动饥民一揆,企图夺取南城城门。虽然叛乱被及时平定,但是冈部元信却彻底和引马城的百姓们对立了起来。当晚,冈部家在引马城内的军营就有几座被焚烧了。冈部元信虽然气愤不已,但也明白此刻不是镇压百姓的时候城内的动乱只会给城外的军队提供可乘之机。

    6月18日,无奈之下,冈部元信被迫开放军队的粮仓,给饥民们派发粮食。可是,前来领取粮食的人数却远远超过冈部元信的想象很明显,有一部分不缺粮食的

    人也来浑水摸鱼了。为了甄别这一部分人,冈部家的武士们和百姓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不少饥民被错误地认定为有粮食的人。愤怒的他们开始抢夺粮食,局面再次失控。只有两百多人的维持秩序的足轻无力控制局势,被迫向天守阁求援。冈部元信情急之下,竟然从四门的守卫处撤回了四百人,总算把乱民镇压住了。

    城外的雨秋平虽然察觉到了城内的异动,但是个性一向比较保守的他,并没有立刻派出军队尝试进攻。之前一直负责城内情报渗透的真田昌幸猜测,很有可能是城内的百姓因为缺粮而发生了暴动,冈部元信正在忙于镇压内乱。因此,他和天野景德两个人,一齐建议雨秋平立刻发动全军总攻。然而,雨秋平不爱进攻,更加倾向于防守这一保守的老毛病再次犯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临时主帅,威望不够资历不足,贸然发动全军总攻,可能得不到其他各军的坚决执行。再加上城内情况尚不明朗,冈部元信之前又多次使诈,让雨秋平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下,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当天中午,朝比奈泰亨,奥平贞胜都派来传令兵,请求发动攻击时,雨秋平不免有一些动摇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错过了早上的最佳时机,现在再去进攻,不免会加大伤亡。犹豫的时间越久,越是错过时机。到了最后,雨秋平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最终放弃了进攻的打算这也救了冈部元信一命。

    6月19日,经历了昨天第二次哄抢粮食后,冈部元信手头的粮食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这倒减轻了他的负担,民众不再强行要他开仓放粮了,而是转向那些看起来有不少粮食的同伴。盗窃和抢劫自16日之后,再次达到了新的高峰。而冈部元信供给军队的粮食,也仅仅供3天食用了。

    冈部元信本打算在哪天雨秋平进攻时,他趁机打一个防守反击,然后率领全军突围。然而,雨秋平却王八吃秤砣一般,铁了心不进攻,就是老老实实地在那里防守,打算困死冈部元信。冈部元信这可是一点招数都没有了,只能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调停使者的到来这也同样是雨秋平感到疑惑的事情。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前去骏府,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却并没有调停使者如约到来。雨秋平派出信使去询问,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6月19日晚,冈部元信已经开始拟定突围的计划了。如果他在不有所作为的话,等到粮食耗尽,就真的是坐以待毙了。哪怕拼上一拼,也要冲出城外。就算不能带走全军,至少也要让自己和核心家臣突围。夜深了,他再次亲自督促冈部家的忍者巡查城内,防止朝比奈一系的忍者趁着天黑,从城下町潜入城中。然而,今天晚上,巡夜的冈部元信却发觉到了异常之处。似乎除了朝比奈家之外,还有一家的忍者正活动在黑夜里。

第一百九十章 善意

    6月20日清晨,雨秋平设立于引马城东边的幕府内。一个冈部元信派来的使者,此刻正跪拜在雨秋平的身前,周围围绕站立的,则是常磐备军中全部的高级军官。

    “雨秋殿下容禀。”使者先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轻声说道:“在下奉家主之命前来,有一事相求。”

    “终于要投降了么?”雨秋平还没开口,身旁的御前崎仲秀就抢先嘲笑道,“冈部元信这逆贼,以为投降就可以免除一死了么?门都没有!害死家督大殿,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仲秀!”雨秋平出言责备道,同时将目光投向那个使者。让他有些诧异的是,这个使者虽然面色不虞,但是却没有出言反驳在这个主辱臣死的时代,听到其他人如此责骂自己的主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沉默啊。

    莫非冈部家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处,以至于不得不这样委曲求全么?

    果不其然,那是使者没有理会御前崎仲秀,而是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城中粮食已经快要耗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虽然之前大家都已经通过细作和观察,猜测到引马城内可能缺粮,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了。而冈部家居然主动把这个信息公开,无疑是在谈判中把自己逼到了角落,失去了大量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都觉得,冈部家这样反常的行为,肯定别有所图。

    雨秋平看着那个使者,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的话却戛然而止,半天都没有继续。雨秋平一时有些发愣,竟然脱口而出道:“so what?”

    “殿下…?”那个使者显然没听懂雨秋平在说什么,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嘴里念叨着那个奇怪的发音。

    “我的意思是…”雨秋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冈部殿下让阁下过来说这个,有何用意?”

    “是这样的…”使者有些艰难地开口,看来他刚才的犹豫和停顿是因为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冈部殿下不愿投降,还会坚持到底。只是粮食已经不够供应全城百姓,百姓们已经吃不上饭了。因此,希望在今天把城内百姓全部送出城外,由雨秋殿下赈济,还望雨秋殿下答应。”

    话音刚落,幕府内就是一片哗然。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早川弥七助三个人吵吵嚷嚷着什么“痴人说梦;小川佑冬正仰脖喝酒,一下子全部笑吐了出来;连一贯严肃正经的福岛安成,本多忠胜和水原子经都是一脸怪异;查理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使者的话,正在向直江忠平请求翻译。天野景德依旧阴沉着脸,似乎想把这个使者心里的鬼主意猜出来。没有人注意到雨秋平神色一闪,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忍。

    “明知不可能的事情,阁下提出来有有何意义?”真田昌幸开口问道,“我们全军围城不攻,就是为了等你粮尽投降或是突围。现在终于围到你没粮食了,难道我们还会让你们把饥民送出来,然后节省粮食继续抵抗不成?”

    “就是说,你当我们都是我大哥那样的老实人么?”水原子平取笑道

    ,众人闻言,都对着水原子经哈哈笑了起来,完全不去认真考虑使者的话。

    然而,使者见到这样的状况后,却没有表现得过于慌乱或者尴尬,而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唯一说话算数的人雨秋平。后者明显陷入了沉思。

    “如果雨秋殿下拒绝了我家家督的请求的话,家督也只能深表遗憾了。”使者低声补充道,“不过家督绝对不会投降,而是会采取手段抵抗到底的。”

    “手段?什么手段?”雨秋平的眼皮跳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使者。他现在很害怕,使者会给他那个答案那个他绝对不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家家督也不会拒绝那些…太平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使者阴沉着脸低声道。

    “你是指人吃人么?”雨秋平急急地低吼道。使者用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

    六千多百姓…整整六千多人啊。雨秋平以前读过不少守城士兵被迫吃人的残酷史料,其中张巡守睢阳那一段,更是让他读完之后久久难以平静。而现在,眼前六千多活生生的生命,却将要遭遇同样的命运。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可能就要不得不每天选出一个人去被大家吃掉。吃着的食物,都是血淋淋的人肉。那些被处死的人,死前又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残酷?一想到这些,雨秋平的情绪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那些都是无辜的百姓啊!冈部殿下!冈部元信这逆贼当真下得去手?”雨秋平有些失态地咆哮道,“你们这样会下地狱的!”

    “我家家督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所以想请雨秋殿下接纳这些百姓。”使者看到雨秋平情绪有些激动后,逐渐占了上风,不卑不亢地提出了要求。

    天野景德察觉到局面有一些不对后,立刻抢在双目尽赤的雨秋平开口之前出言打断:“吃不吃百姓是你们的事情,与我家殿下何干?这不是我家殿下该背负的责任。”

    “对!你们要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出来投降便是!反正你们不投降也坚持不了多久!凭什么让我家殿下去接纳百姓!”直江忠平会意地补充道。

    然而,使者只是默默地摇头,“我家家主没有强迫雨秋殿下的意思。只是告诉雨秋殿下这个事实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滚吧!”御前崎仲秀骂道,“没有别的意思你过来干什么?我家殿下不需要知道这些!”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使者居然真的就跪下行礼,“久闻雨秋殿下仁义,想来也不过如此,居然为了围城对六千百姓见死不救。”

    “等一下!我同意!”一直沉默不语的雨秋平忽然出声喊道,使者扭过头来,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别在那里笑!”雨秋平感觉情绪非常糟糕,厉声喝道:“我不是因为你最后一句的激将法才叫你停下的!我和你家畜生不如的逆贼不一样!我在乎那六千多百姓的性命!”

    “殿下!”天野景德大吃一惊,凑到雨秋平身边压低声音道:“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那是六千多无辜的百姓啊!难道就

    看着他们被吃掉不成?”雨秋平刻意抬高声音反驳道。

    “冈部家本来也就没多少粮食了,就算他们把百姓送出来,也就多守那么不到十天罢了。”雨秋平坚决地摇头,“我们不差这几天!”

    “怎么会不差啊,殿下!”一贯平淡不惊的天野景德的语气也有些变调,“朝比奈和濑名殿下已经去了骏府要求调停,下令两军停止私斗的命令可能很快就要下来了!如果引马城已经被攻下,冈部家就再无翻身之日!如果引马城没有沦陷,很有可能之后就会和我们分庭抗礼啊!”

    “你没听那些畜生说么!”雨秋平大声道:“他们打算吃人肉坚持下去!就算我们不接纳百姓,也拿不下引马城的!”

    “殿下!不是这样的!”真田昌幸也出言帮腔道,“如果冈部元信开始吃人的话,那些本就对他极度不满的百姓一定会起来反抗!到时候我们趁机攻城,定可不用付出多少伤亡就拿下全城!”真田昌幸话已出口,那个冈部家的使者就脸色大变。显然,事实的情况就是如此。众人也纷纷一起起哄,声讨冈部家的恶行。

    “人吃人?再让百姓起来和冈部家对抗?”雨秋平摇头厉声道,“那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啊!他们本来不用死的啊!再说反正最后寿桂尼殿下和少主也会查出冈部家是害死家督殿下的内奸!无论他们有没有投降,最后都难以逃脱制裁!你们急什么!”

    “殿下还没和另外几位殿下商量过呢!太过草率了!”天野景德一时间也有些发急,沉声喝道。

    “我会说服他们的!到时候接纳难民也由我自己来,不去麻烦他们!”雨秋平反驳道。

    “你们以前大多是都过过苦日子的吧!”雨秋平环视了一眼奴隶出身的军官们以及本多忠胜,直江忠平这些苦出身的武士,“你们不明白现在被困在城里的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有多可怜么?你们难道就为了提早十天获胜,把他们往死路上推么!”

    幕府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刚才喊得很凶的吉岗胜政和御前崎仲秀也一时间没了声音。大家回想起过去自己吃不饱饭的日子,面面相觑,不再有人出言反对。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愣了一下,看着眼角已经有着泪花闪动的雨秋平,也不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的所作所为很好地体现了骑士的风采。”还是查理的话打破了沉静,“我很认同您的做法!”众人闻言,也都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都没有意见了吧?”雨秋平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回去汇报冈部元信!就跟他说,我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再派个人出来,商讨一下具体方案。”

    使者离开后,雨秋平就打发众人离开,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并肩走出幕府,立在砦门旁边,都是默然无语。

    半晌后,真田昌幸叹了口气,微笑着开口道:“殿下的仁厚…令人钦佩不已。”

    “只是…光有仁厚,什么都做不了。”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之前几次殿下的善心,都得到了好报。但是我觉得,殿下他早晚要在这上面吃大亏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开城

    6月20日傍晚,雨秋平等待在东门城下町外围的望台上,紧张地注视着引马城的动静。

    冈部家在上午就派出了三个重臣家老,和雨秋平商讨送出百姓的问题。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冈部家会打开东门把百姓送出,送到雨秋平的营寨前。而雨秋平不能趁着冈部家开门的时候强攻城门,各部都必须留在营寨内,不得乱动。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些太过有利于冈部家,但是为了百姓考虑的雨秋平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而,让他有些不快的是,冈部家一定要在傍晚将百姓送出。如果这件事拖到了夜里,在这夜晚就会漆黑不见五指的古代,帮助几千有夜盲症的人安顿下来可着实要浪费不少功夫。雨秋平建议今天下午就开始送出百姓,冈部家的家老却说来不及准备。雨秋平又提议说明天再送,冈部家的家老却很为难地说粮草已经不够今天的晚饭的了。雨秋平无奈之下,再次答应了这个条件。

    为此,他也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要一下子接纳六千多百姓,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要给他们准备粮食和住处,要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要维持秩序,都免不了一番功夫。索性,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围城以来,刚刚帮一万多百姓在营寨周围搭建了住处,安顿了下来,经验丰富。为了容纳新来的六千多百姓,雨秋平传令各部全部动员起来,拆除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后排防御工事,再去砍伐树木,搭建简易的住宅。同时也号召居民们一起参与搭建工作,并准备着六千人的晚饭。大家以前都是引马城外城下町的乡里乡亲,彼此间沾亲带故,自然都对这件事十分热心。引马城外几万人立刻忙活地像个大蜂巢一样,营地也变成了建筑工,直到傍晚时分,依旧没能弄完。而引马城内,也响彻了一下午的嘈杂声,可能是百姓们正在乱哄哄地收拾细软,准备出发。

    不过,雨秋平自问也不是傻子。他为了迎接百姓,拆除了部分防御工事,很担心打开城门后,出来的不是百姓,反而是突围的冈部家。为此,他特意将常磐备的足轻们全部派遣到防御工事里和营地两旁,自己和查理亲自带着弓箭手监视动向。另外几家也如临大敌,通知全员戒备,以防冈部家声东击西,从其他几个门趁乱突围。

    现在到了申时七刻,已经到了约定开城的时间,引马城的东门却毫无动静,城内范儿传来越来越大的嘈杂声。雨秋平不免有些烦躁,在望台上警戒的弓箭手也越发紧张。。不过,冈部元信并没有让他等待多久,申时罢课,引马城的东门缓缓打开出来的是衣衫褴褛的百姓,而不是全副武装的军队这让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和雨秋平想象中井然有序的百姓排队出城不同,百姓们一窝蜂地拥挤着抛出城外,狭窄的城门洞立刻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最早挤出城的几十个百姓立刻飞快地沿着

    城下町的大道向着雨秋平的营寨这边跑来,而后面的百姓也不断拥挤处城门。就仿佛是一个装满了绿豆的布袋子,下面破开了一个口,绿豆水泄般涌出的场景一样,越来越多的百姓冲出城门。而城下町的那条大道也逐渐被人群挤满,不少百姓被迫从城下町的小道里绕路。雨秋平能大概看到,似乎有不少在拥挤中走散的家庭,或者是遗失了行礼的百姓,正试图回身返回这显然加剧了拥挤。

    跑得最快的人已经欢呼着冲到了壕沟边上栅栏已经被雨秋平临时拆毁,为了方便百姓通行。而大多数的人,却还拥挤在城下町里。常磐备的足轻们为赶来的百姓让开了一条小路,让他们通过防御阵地往后面的百姓聚集区赶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出城门,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东城城墙到常磐备防御工事的这段区域内。城下町的复杂难行和雨秋平之前挖的壕沟加剧了拥挤程度,只有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百姓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其他人都只是茫然地跟着人流向前涌去。而与此同时,常磐备防线前大量的百姓也给常磐备的足轻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由于常磐备只在放线中让出了几个小口子给百姓通过他们还要绕过拒马和栅栏,这导致通行量远远低于城门口放出来的人数。不少人拥挤着跳下壕沟,再爬上来,推搡着常磐备足轻身前的防御工事,要求放行。

    越来越多的人摩肩接踵地滞留在这片区域内,雨秋平感觉到局势似乎有一些失控。据在望塔上的他肉眼估计,已经有几千人拥挤在东城门外到自己的防线之间。人头的密集程度丝毫不输给春运现场他之前大大高估了村民出城的秩序,这导致大量人员的滞留。现在,他所在的这个望塔下,也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百姓。日暮西山,夕阳的余光因为引马城的阻挡,已经照不全整个城下町了。黑暗逐渐降临加剧了人群的慌乱,还有几个人打起了火把照明。

    “殿下,这样的局面不是很乐观。”一直随侍在边上的天野景德沉声道,“这么密集的人群,还处在两军交界间,一旦发生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权兵卫…你说的没错。”雨秋平下意识地用天野景德的幼名叫道,“那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殿下您的安危,最为重要。”天野景德望向望塔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殿下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和本军隔得太远。若是有混乱发生,根本来不及回去指挥部队。”

    “无论如何,请先回到军中吧。”在天野景德的强烈要求下,雨秋平在身旁几个侍卫的护卫下,爬下望塔,努力地挤入人群。拥挤的百姓一开始根本腾不出地方,折腾了半天都没往前几步。

    “都动一动,动一动啊!”小幡杰盛扯着嗓子喊道,“给我家殿下腾个地方!”

    然而,站在他们身前

    的百姓,都是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的位置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折腾了半天才抢到的位置。他们在人堆中你推推我,他瞪瞪你,都想着让别人来给雨秋平让路。小幡杰盛等人费力地向前挤去,伸出双手努力拨开眼前的人群。然而,才挤开这一个,另外一个又靠了过来,少有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流推搡地一个踉跄。小幡杰盛的插在头盔上的红叶,甚至也在拥挤中被挤掉了。周围的人群人声鼎沸,抱怨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几个侍卫间都只有拼命大吼才能彼此沟通。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侍卫开始有些护不住雨秋平了。雨秋平本人差点被一股从西面撞来的人流挤入人群中。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若是雨秋平被人流挤走,之后想要再找到可就难了。小幡杰盛匆忙一把扯住雨秋平的手,把他从两个农民之间拉了过来,几个侍卫也纷纷掩护了上来。他们厉声嘶吼,要求百姓们让开,大家却依旧我行我素。

    几个侍卫情急之下,就抽刀在手,厉声喝道:“都给我让开!不然格杀勿论!”

    明明晃晃的武士刀亮出后,周围的百姓立刻惊恐地向着四处让开,尖叫着避让着,人挤着人,很快就腾出了一条路,人流向着反方向挤去。雨秋平和身旁的几个侍卫以及天野景德,就犹如劈开浪花的礁石一般嵌入人群,快速挤回了本家阵地前的壕沟,翻过壕沟后,又回到了前沿阵地。

    “还是亮刀子好用啊!”雨秋平身旁的一个侍卫感叹道,“之前磨磨唧唧讲了那么多,百姓们也不听。天色又暗,人又多,根本不顶用。但我们一拔刀,一做出一副要砍人的样子,这些百姓立刻拥挤着逃开了!后面的人即是不想让,也都被挤着让开了一条路!”

    “说的是啊!”另外几个侍卫也纷纷迎合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雨秋平,望着摇摇欲坠的夕阳的方向那是引马城的东门门口,已经是面如土色。

    将近六千多的百姓大部分已经挤出城来,却只有不到一千人通过常磐备的阵地到达了安置地点。剩下的几千人,全部拥挤在常磐备和引马城中间。密密麻麻的人流挤在阵地前,滞留在阵地中,推搡着拥挤着,摩肩接踵,一片混乱。和常磐备足轻紧挨着的百姓,大多数已经筋疲力尽,又累又饿,想尽一切办法向着阵后挤去。由于常磐备被雨秋平要求要善待百姓,大家都没有对百姓做出过激行为,这也导致百姓的举动越来越放肆,甚至有人开始公然翻越工事。而挤在人群中,跟着人流一步步挪动的百姓们,更是在黑暗和饥饿中不知所措。

    “喂…”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有没有搞错啊…万一…”

    我是说万一…

    夕阳摇曳的霞光,映在雨秋平惊恐的双眸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惨剧(1)

    小太郎家,世世代代都是引马城城下町的农民。很本分的农民,靠着全家的辛勤劳作,每年都能按时上交粮食,每次在冬夏被拉去训练打仗时,也从无怨言。这让他们在领主武士和邻里间有了很好的口碑。

    今年36岁的小太郎,在他的父亲于去年病死后,就是这一个不大不小的家的顶梁柱了。他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嫁到挂川的妹妹,自己也有了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平时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耕作结束,在田埂上休息时,小太郎总是唠叨着他那两个宝贝儿子。他说着什么大儿子已经说好了一门亲事,今年秋天就要成亲了。二儿子不久前也可以陪着他下地劳作了,分担了他和大儿子不少活。

    “等到他俩都长大了,成家了,俺也就可以退下来了哦。”小太郎布满皱纹的脸上每当说到这句话,就会洋溢起憧憬的笑容,“晒晒太阳,像俺爹爹之前那样。”

    然而,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因为十几天前的战乱而支离破碎了。

    当冈部家的人带着部队冲进引马城时,就有不少城下町里的乡里乡亲觉得要打仗了,拖家带口到其他地方躲避去了。但是小太郎却觉得不会打起来,毕竟朝比奈家的武士老爷和冈部家的武士老爷为了今川家,已经一起效力了几十年了,怎么会说打就打呢?而且,他的二弟的媳妇得了病,需要人照顾。但是二弟身体不是很好,一个人照顾不来,小太郎必须要留下来帮忙,也就没有再提逃走的事情。他后来为此后悔不已,当时说什么都应该想办法逃到挂川去找他妹妹的啊。

    可是当朝比奈一系的联军围过来时,小太郎又带着全家人做了另外一个错误的决定。当时不少乡亲看到大军打来时,都说要跑到朝比奈和饭尾殿下那边去。可是小太郎却觉得,躲到哪里也不如躲到城里来得安全。跑到城外去的话,说不准攻城的部队会把这些可怜的百姓拉上前线当壮丁,让他们搬着沙袋去填平引马城的壕沟也说不定呢。于是他就带着两个弟弟,三家人收拾了全家细软,一起躲到了引马城里。刚开始的几天,日子倒也安稳,虽然粮食什么的都要去米仓那里领取,但是至少没有继续打仗了。

    然而,6月13日那天,本来依旧带着三家人住在一个空闲的小茶坊里的小太郎,却突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冈部家要关闭所有粮仓了!城里的百姓都拼了命地去抢粮食!当时正在给弟媳妇端水地小次郎一下子摔下手里的水瓢,招呼着三弟和他的大儿子就冲了出去,加入人流当中!他清楚,现在一家人身边的粮食也就够吃那么两三天,要是粮食真的被封锁了的话,接下来能不能吃上饭就不好说了!

    然而,当小太郎他们赶到时,几个粮仓都已经被一扫而空,冈部家的武士把剩下的粮仓封锁了起来。小太郎只好失望地回到家里,宣布接下

    来要严格控制每个人的口粮了。

    大人们饿着几天倒也还好,关键是他三弟还带着一个刚刚两岁的小男孩。三弟之前生过两个女儿,都不幸夭折了,这个孩子可是他的宝贝啊,根本饿不得。小孩子因为饥饿的哭声就如同哀鸣的笛声一般,回响在每个人心上。小太郎带着两个弟弟和三个成年的晚辈,在引马城里四处寻觅粮食,找了两天,也只有他的二儿子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不知道是多久前的小半袋小米这已经让全家高兴半天了,也让家里的断粮危机,延缓了一天。

    6月16日,全家真的要吃不上饭了,只能挖野菜,并吃掉一切能看到的能吃的东西。小太郎这辈子第一次做了亏心事从一个老乡家里,趁他不注意,偷了一小袋米回家但是这仍然不够大家吃的。他的二弟和三弟跟着许多乡亲一起,跑到城门口要求冈部家开门放他们回到城下町去却遭到了守卫的一顿毒打。一直身体不好的二弟被狠狠地打中了肚子,好久没缓过来,被三弟抬回茶坊来的,二弟的媳妇哭成了一个泪人。那晚,全家也没能吃上晚饭。

    6月17日,噩梦开始了。二弟的身体果然还是没能吃得消,熬了一个晚上后病死了。小太郎看着哭成一团的亲人,却没有时间悲伤再不出去找粮食,全家都会饿死的。小太郎带着他的三弟,还有二弟的儿子,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出去找粮食。小太郎含着泪手把手地教自己两个儿子如何偷东西他从小都教他们要本分做人,不可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的。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每个百姓都格外爱惜自己的粮食,想偷得手再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小太郎的两个儿子和一伙人准备一起去偷一个据说在之前哄抢粮食时抢到了很多的富户,却被富户发现,两边立刻打了起来,并引起了天守阁南边的一场大规模斗殴。不少人都趁着混乱的机会拼命掠夺,场面直到冈部家的足轻赶来后才稳定下来然而,小太郎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大儿子的身影了。

    周围的人说,冈部家的足轻为了避免疫病,已经把不少被打死的人拖走烧掉了。可是小太郎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自己马上就要成家的大儿子就这样离去,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他在城里找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嚎哭着回了茶坊。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三弟和二弟的儿子在混乱里抢了满满两大口袋的粮食回来,家里的小婴儿和三个女人有的吃了,不会饿死了。不过,那天的晚饭,全家人却格外压抑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位亲人,又如何让这样一个平凡的家庭承受?而那一天,整个引马城内的氛围也变得异常紧张,每个人都用防贼的眼光提防着每一个往日里亲密无间的乡里乡亲。

    那天晚上,小太郎因为儿子和弟弟的死,躺

    在地板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却阴差阳错地救了全家人一命。凌晨时分,一伙人不由分说地冲进屋子,就要抢夺藏在床底下的那两大袋米。还醒着的小太郎拼命抵抗,在撕扯中扯碎了一个袋子,袋子中一半的小米哗啦啦地落在了地上。那伙人也看动静越闹越大,就见好就收,拿着抢来的一袋半的粮食夺路而逃。而全家人,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地上一粒粒拾起掉落的粮食,面面相觑。也正是这剩下的半袋米,让家人没有立刻断粮。

    18日,冈部家总算开仓放粮了。然而,小太郎却没能领到他的粮食在他马上就要排到领粮食的地方时,队伍突然混乱起来,有人开始哄抢粮食!冈部家出动了军队镇压乱民,局面一下子就乱得不可收拾。等到城内终于稳定下来后,派发粮食的粮仓也已经关闭了,任凭包括小太郎在内的百姓如何哭喊,守卫的武士和足轻都不为所动。

    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后,家里彻底断粮了。三弟还在襁褓里的婴儿第一个离去了,二弟的媳妇也因为悲痛过度,又生着病,病死了。三弟的媳妇也染上了那该死的疾病,当晚,她为了避免连累亲人,居然自己投井自杀。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五个人了。

    19日,民众间信任荡然无存,饿疯了的百姓疯狂地掠夺他人,盗窃和抢劫在引马城里频发,和冈部家军队的冲突也日趋严重。但是小太郎却已经有些麻木。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好被偷被抢了,倒也坦然了。家里靠着一处以前的街坊木吉接济的半袋子粮食勉强度日,在这人间地狱里苟延残喘下去,整个引马城就像一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然而,20日,就当引马城内因为饥饿,疾病和居民间的斗争而彻底沦为悲惨世界前,希望的曙光却降临了。出外谈判的冈部家家臣带回消息,说是雨秋平愿意接纳引马城内的饥民,为大家提供住处和食物。消息刚传来时,民众们还不愿意相信,都觉得这不过是冈部家稳定民心的伎俩。然而,当冈部家的足轻来到聚集的难民中,分发最后一天的口粮,并让大家到东门外等待傍晚的放行后,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可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了!

    那位雨秋红叶,以让人难以想象的善良,放弃了继续围困即将因为饥饿而陷落的引马城,反而愿意接纳这些难民。引马城的百姓们不管饥饿疲惫的身体,在大街上欢呼雀跃,歌颂着雨秋红叶的仁德。即使是已经死去多位亲人,内心无比煎熬苦闷的小太郎,也因为这位殿下的善举而痛哭流涕。

    20日傍晚,数千人摩肩接踵地拥挤在东门内。大道上,小巷里,住房里,甚至是住房的屋顶上,都挤满了人。小太郎拖家带口,带着幸存下来的家人们,挤在这些人群当中,等待着通往“极乐世界”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惨剧(2)

    申时八刻,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小太郎没能挤到队伍最前面,只能站在后面的一处矮墙上,羡慕地看着乡亲们涌出门去。人群开始你推我搡,缓缓地向着东门那里蠕动着。小太郎左手牵着妻子,右手拉着自己的小儿子,看着跟在身后的侄子和弟弟,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他们身上各自背着几个小包袱,是他们全家所剩无几的家当了。

    越靠近东门,也越为拥挤。东门内部紧贴着城墙的两侧街道上,站满了冈部家维持秩序的足轻,他们一个个披挂整齐,手拿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通过的百姓。小太郎觉得,一旦他们这些百姓和足轻们爆发冲突,肯定会被立刻镇压。小太郎拼了命地挤进人群,一点一点朝着门洞里挪去。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那段日子,即使是傍晚,天气依然闷热。一大堆人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挤来挤去,很快就一身臭汗了。炎热的天气让拥挤的百姓们更加烦躁,时不时有推搡和口角在人群里爆发。

    小太郎一家好不容易挤出了城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刚才在城里,虽然也拥挤地一塌糊涂,却没有这里壮观。引马城东边的城下町一直到常磐备的阵地前,密密麻麻全是百姓。人头攒动中,小太郎根本看不清道路,只能隐约看到远处飘摇的那面枫鸟旗。小太郎只能完全凭着感觉,和以前来过东边城下町的模糊记忆,带领着家人们沿着主干道移动。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被人潮拥挤着前进,就像在汹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大潮面前无力抵抗。

    天逐渐黑了下来,恐惧和不安笼罩在整个人群里。几十个有先见之明的村民拿出了准备好的火把,点燃照明。但是这点火光显然是不足以照亮整个区域的,小太郎把周围的亲人紧紧地护在身边,生怕大家在黑夜里走散。在这个年代,真的要是在人群里走散了,可能就一辈子都无法再找到彼此了。黑暗也让人群更加慌乱,不时有人失足摔倒,人群就会立刻乱成一团,传来一阵阵尖叫。有的人成功被身边的亲友救了起来,有的人就此成为脚下亡魂小太郎刚才就踩过了一具已经被人踩死的尸体。

    不久,远处的常磐备和城里的冈部元信似乎都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引马城城头陆陆续续点起了十几个大火堆,而常磐备的阵地里也点起了近百支火把和五个大火堆,帮助百姓们照明。

    小太郎借着光线勉强分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大概处于城下町的中间,也就是他们已经将近走了一半的路程。城门口那里的人群似乎稍微稀疏了一点,应该所有百姓都已经出城了。他又踮起脚尖,扭头向着东边看去大量的百姓正努力翻过壕沟,从常磐备的防线间的空隙走到后面的安置点,大量的人堆积在哪里。

    “是不是应该绕个路呢?从正面排队,岂不是要排到后半夜去?”正当小太郎私下里琢磨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又有人摔倒了么?”小太郎有些悲悯地嘟囔了一声,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继续向前张望。然而,这一次的尖叫声却似乎与众不同。以往,一般只在有人摔倒的地方,会传来连续不断的尖叫。然而这一次,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整个后边的人群似乎就都开始尖叫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后边的人不断地向前拥挤。

    小太郎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他匆忙回过头去,也立刻和周围的几十个扭头的人一样,傻傻地愣在原地。

    只见引马城城头,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跟着饭尾家一起出征过的小太郎,可不会不明白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什么那是火箭,箭头点燃了的箭矢!和火光照耀下,弯弓搭箭的足轻!

    下一刻,松弦声和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先后传来。小太郎几乎全屏本能地把妻子和孩子的脖子挽住,使劲地往身后一拉,将两人拉倒在地。

    眼前一黑的妻子和孩子,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人群中一下子就传来了大片惨叫声。城头的弓箭手肯定上百了,对着这样密集的,毫无防备的人群射箭,几乎没有落空的。一下子就有近百百姓被滚烫锋利的箭头撕裂了皮肤,没入躯体,不少人一下子就咽气了,更多的则是惨叫着摸着自己中箭的地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涓涓地淌出。然而,小太郎明白,这些百姓并没有立刻撅断箭杆的意识。在人潮中,不断拥挤而来的人挤压扭曲着插在身上的箭杆,箭头在肌肉中搅动着,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们昏死过去。他们疯狂地嚎叫着,挣扎着,整个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小太郎为这些中间的人赶到悲悯时,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让他几乎昏厥过去。就在他身旁几公分的地方,他躺在地上的儿子的身体边上,倒着他的三弟额头被一根棕黑色的羽箭直直地命中,鲜血和脑浆溅了出来,眼看是不得活了。他刚才全屏本能去保护了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却忘了他的三弟。

    还没等他痛哭出声,人潮一下子再次涌动起来。反应过来冈部家正在对着他们射击的人群彻底慌了,大家仿佛有死神在背后追赶一般,拼了命地向东边逃去。他们不管不顾地拉倒拨开身前的每一个人,只为了能够比这些人离安全的常磐备的阵地更紧一步。哭嚎声,惨叫声,叫骂声交杂再一起,每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拼命地逃跑!人群的恐慌飞速地蔓延,从最后方的人,已经蔓延到了小太郎所在的中间位置。这里的人还有不少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汹涌而来的人潮给顶了个人仰马翻。冈部家弓箭手的射击并没有停止,羽箭不断地落入人群中,夺取无辜的百姓的性命。

    小太郎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躺在地上被踩踏的危险。他下意识地一扭腰,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就伸手要去拉他的妻子和儿子。然而,妻子刚刚拉起来,儿子却脚下一滑,又摔在了地上。

    人流没有给小太郎再一次努力的机会,他亲眼看到四五个农民嚎哭着奔跑而来,把他正努力起身的儿子一脚踩了下去,紧接着的,是望不到边的人群。人群的哭嚎声甚至掩盖住了儿子的惨叫声,他疯了一样地想逆着人群冲过去,却是那样地力不从心。他立刻被人群反卷着向东边而去,儿子也淹没在了人海里。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旁的妻子也早已被人流冲散,不知所

    踪。只有他二弟的儿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痛哭流涕,却一直没有放手,跟着他一起被人潮拥挤着向前跑去。隐约中,小太郎看到了引马城下,一排排打着火把的冈部家的军队,正向着人群冲来!

    木吉也是引马城内的一个普通农民,也是小太郎的好邻居。之前,小太郎一家实在活不下去时,他还匀出了家里同样所剩无几的口粮去接济他们。今天出城时,他算是挤到了比较前面的位置,现在已经快到了常磐备的阵地面前。常磐备阵地上的大火堆和火把发出的火光已经近在眼前,他也越来越安心。然而,他心里却始终挂念着大半天都没能找到人影的小太郎希望他会没事的吧。

    然而,就在刚才,不断的尖叫声突然从远处的后方传来。然后,尖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人群,也随着尖叫声不断向前涌去,木吉一家就被这人流险些冲散。木吉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十几个小伙子不管不顾地向着拨开人群前边逃窜而来!

    “后面咋了!”另外一个老乡开口喊道。

    然而,那十几个小伙子头也不回地继续玩命向前挤去,哭嚎着喊道:“冈部家杀人了啊!快跑啊!冈部家杀人了啊!”

    整个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冈部家杀人了”的消息一下子就在人群中传开,混乱如瘟疫般蔓延。这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配上不断涌来的人群,更是增加了这话的威力。所有百姓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大家纷纷向着常磐备那边的安全地带夺路而逃!

    “冈部家杀人了啊!四面八方的武士老爷杀上来了!”

    “后面血流满地啊!见人就杀啊!好几千人都死了啊!”

    人群的混乱和黑暗让大家看不清冈部家的足轻冲到了哪里,仿佛处处都是冈部家的足轻,仿佛每一处黑暗中涌出的人都是冈部家的足轻!

    哀嚎声不断从后面传来,木吉听得心惊胆战。他左手拉着妻子,右手抱着孩子,妻子左手则牵着家里的小姑娘。一家人挤在人流里艰难前行,都把目光投向木吉家里的顶梁柱。然而,他的嘴巴也在不断地打着哆嗦,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快跑!快跑!”

    木吉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惨叫着的人群冲到了壕沟边上,急了眼了的他眼看小孩子可能过不起壕沟,居然狠狠地把推了前面的几个人一把,那几个人一下子落到了壕沟里。他拼了命地拉扯着小孩子和妻子从这些人的身上踩了过去。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越过壕沟,就是常磐备的阵线。预留的几个豁口和空隙处已经挤满了人。还没等木吉因为成功跨过壕沟而松一口气,“冈部家杀人了!”这催命鬼一般的嚎叫就追随而来!待在常磐备防线面前的包括木吉的百姓们眼看豁口实在堵得厉害,居然开始试图挤入常磐备的铁甲足轻阵中来冲过防线。常磐备的足轻们为了挡住这些百姓,维持阵型,被迫把长枪横在身前,化身成一道人肉栅栏,苦苦阻挡。

    而汹涌不断的人流竟然已经把壕沟填平,慌乱失控的人群不断冲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惨剧(3)

    “殿下!冈部家正在进攻!这不是偶然的混乱!”天野景德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对着雨秋平怒吼了,一贯沉默寡言的他此时却异常激动。前方望塔上的弓箭手们对着本阵这里不停地打着火把招手示警,常磐备的本阵里一片慌乱。

    “这不是百姓因为人多踩踏的意外混乱!就是冈部家蓄谋已久,把百姓当成人盾,驱逐过来冲散我们的阵型啊!他们是要突围啊!”真田昌幸也在一旁急得不行,对着雨秋平大声道:“殿下!请速下决断!”

    常磐备的本阵里,是查理带领的一个弓箭排。本阵左右两边,是负责引导百姓往后方走的五个老兵排。而本阵前,则是五个新兵排,再往前就是壕沟,越过壕沟,又有十座望塔,每座上面都有几个弓箭手。

    然而,杀出城门外的冈部家部队,显然对那十个望塔十分忌惮。城头和城外的弓箭手,都把箭雨对着望塔上的弓箭手招呼过去。常磐备的弓箭手们进退两难,点着火把,显然就是冈部家的靶子。若是不点火把来比划,就无法像阵后的本阵传递消息因为望塔下此刻已经挤满了慌乱奔逃的人群,根本无法从路面沟通。甚至有害怕被踩踏的百姓,情急之下,爬到了望塔的梯子上。

    很快,就有两个望塔上的弓箭手在冈部家的集火下全军覆灭,其他的望塔或早或晚被迫熄灭了火把,却也难逃厄运。打着火把的冈部家把火箭射向望塔,点燃了的望塔在傍晚日常醒目,冈部家人数高达两百的弓箭手毫不留情地射击着势单力薄的常磐备弓箭手,最前方的几十个弓箭手不一会儿就死伤殆尽。而没有射中常磐备足轻的羽箭,则落到了逃难的人群中,造成巨大伤亡,进一步加剧了混乱。汹涌而来的人流已经渐渐超过了常磐备足轻们能抵挡的强度,甚至开始有足轻被撞倒,防线开始出现不稳,像极了游行里冲击警察的示威者。

    “子经,子平,弥七助。你们几个!”雨秋平看到望塔上的三十几个部下先后阵亡,感觉心就在滴血一样,他快步走到最前面的五个排的足轻的后面,有些红了眼的他快速下令道:“不要那么客气了!让百姓们不要冲击阵地了!从两边跑!”

    “殿下!要动刀子吗!”水原子平脸红脖子粗地用长枪横在身前,顶着三个百姓的冲撞,头也不回地喊道:“要拦不住了啊!”

    “子平!不可以!”还没等雨秋平发话,就在边上那个排的水原子经就用盖过喧哗声的嗓音厉声怒吼道,平时那个斯斯文文的武士此刻却青筋暴起:“你对百姓下手!对得起爹娘的嘱咐嘛!”

    “说得对!不要杀人!我们是为了救他们才答应放他们出来的,绝对不可以像冈部家的畜生那样对百姓动手!”雨秋平对着足轻们高声道,“把他们推回去!和他们喊,让他们往两边走!”

    得到雨秋平命令的足轻们,奋力地朝着壕沟那边把人群推回去。百姓们毕竟大多数都饿了好几天,又拥挤了一个傍晚,又累又饿没什么力气,被常磐备的足轻们推得连连后退。

    “往侧面走!拜托各位乡亲了!”“不要冲击阵地了!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足轻们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只有少数百姓停下了步伐,更多的人,还是蜂拥着冲向防线。

    后来,不知道是在那个足轻的自发带头下,处于防线最南边的那个排,整齐地打着号子一般,喊着:“往!边上!走!往!边上!走!”后来,这个口号逐渐蔓延开来,整个前线的两百多个足轻,都按照节拍,在雨秋平的带领下,撕破喉咙般整齐地喊着:“往!边上!走!”两百多人整齐划一的喊声,压制住了百姓们的惊呼声和嘈杂声。在这样一股颇具感染的引导下,处于最前方的人群开始缓缓停了下来。他们早就在慌乱中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之前是盲目地跟随人群向着常磐备冲去,现在又盲目地跟着喊声向着两边缓缓挤去。虽然还是有不少人依旧慌张地撞向防线,但是势头却已经被常磐备遏制。

    然而,还没等站在前线的雨秋平松一口气,眼前的局势,却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来打着火把赶来的冈部军,已经冲到了百姓的正后方。紧接着,一片惨叫声和哀嚎声,就在百姓阵后响起!

    “冈部家杀人啦!”

    当“冈部家杀人啦”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时,百姓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如果上一次爆发这样的骚动,还仅仅是因为冈部家用弓箭射杀百姓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冈部家的足轻真刀真枪地屠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处于后方的小太郎看着那一个个拿着染血刀刃的恶鬼,肆无忌惮地收割生命时,彻底乱了手脚。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迷茫地高喊着“饶命”,紧紧地拉着他的侄子,向着前方的人堆里挤去!他疯了一样地把每个待在他前面的人拨开甚至往后拉,以求他们帮自己挡下攻击!汹涌滚动的人潮将中前方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向前推去!而前面的人来之不易的秩序,也立刻在混乱中土崩瓦解!他们四散奔逃,不再愿意千辛万苦按照指示维持秩序,而是为了躲避身后的死神,一窝蜂地冲向防线和两边的壕沟!

    这一次的人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常磐备的足轻拦不住撞上来的百姓,被逼得连连后退,即使他们再次喊出和上次一样的口号,也无济于事。站在最前方的雨秋平看着防线开始动摇,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殿下,请下令无差别攻击!攻击百姓!”果然,天野景德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雨秋平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雨秋平看着防线面前挣扎着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老老小小都有。他们刚刚在引马城内遭遇了炼狱一样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出生天,却又要遭遇两军的屠杀。

    几千百姓,几千平时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百姓。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没有什么治国的抱负,在青史书页上别说是名字,连一粒尘埃都留不下。后世的人们,欣赏着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却看不到这一个个活生生的生灵。

    几千号人,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庭,自己的

    性格,自己的美好回忆。他们或许也都在小时候在父母怀中撒娇,或许也在青年时为了意气之争吵得面红耳赤,或许也会在新婚夜激动地难以入睡,或许也会在诞下第一个孩子时,虔诚地感谢上天的恩赐,再像自己的父母带大自己那样,抚育后代。

    然而,在杀戮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无论你曾拥有多么幸福美好的爱和回忆,都逃不过战争的残酷。

    “如果不下令攻击的话,百姓就会冲散我们的防线!冈部家就会趁势掩杀!”天野景德说着,雨秋平心里也悄然默念着,“我们常磐备引以为豪的列阵枪刺就发挥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了!”

    “下达无差别攻击令,杀死敢于冲阵的暴民,利用枪阵的震撼,逼迫百姓们反卷回去!稳定局面!”天野景德再次低声道。

    “对不起。”雨秋平心一狠,看着不断涌上前来,脸色满是泪水和惊恐的百姓,高高举起了手。那句“无差别攻击”,已经挂在了嘴边。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叫做木吉的普通农民。

    按理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雨秋平很难听到这一个声音。按理说,他也很难在昏暗的傍晚,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的举动。

    然而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那个泪流满面,筋疲力尽的父亲,把襁褓中的婴儿高高托起,在常磐备的足轻身边挣扎着向往里挤,却始终不得寸进。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个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沾着妻女的血的丈夫,拼劲全力把婴儿向前送去。周围其他的百姓的颜色忽然黯淡下来,人群中只剩下那个男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救俺的孩子一命吧!俺不要紧,让俺的孩子过去吧!”

    就是这句用尽了全身气力的话,传到了雨秋平的耳中。高高举起的手,也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猛然被触动了。那只手,无论如何,再也落不下去了。

    眼眶有些湿润,视线一瞬间模糊了。刚才还黯淡无光的景色,一下子明亮起来。刚才还模糊的人群,一下子都鲜活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哭喊着,渴求着活下来。

    每一个生命,都是那样独一无二,都是那样可贵。他们有着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美好回忆,那段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这只手,只要落下,这几千人的生命,几千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就会瞬间在这世界上被抹去啊!我是为了救他们,才放他们出来的啊!我不是发誓过,要为每一个天下受苦的百姓减轻痛苦么!我不是一直要说到做到的么!

    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今川义元的影像。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惨剧(4)

    “全军后退!保持防线完整!”像是从沉默中爆发一般,雨秋平竭尽全力地高声喊道!

    “殿下!”一旁的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大惊失色,他们本来已经准备好去传达无差别攻击的命令了,却不想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殿下请三思!”真田昌幸急匆匆地张口说道,天野景德则挡在雨秋平身前,和那停在肩上的乌鸦一起,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眼,浑浊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殿下你还不明白么?”天野景德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若是百姓冲破了我们的防线,冈部家的人杀了上来,对着散乱的我们动手,咱们常磐备就是粘板上的鱼肉啊!”

    “那几千贱民的命,和咱们常磐备跟着殿下这么久了的老兄弟的命,殿下难道做不出选择么?做不出来么?”

    太阳已经彻底没入地平线,只留下天边的晚霞。在晚风中摇曳着的火光,让夜色显得十分阴沉。忽明忽暗间,可以看到常磐备即将崩溃的防线,防线前方嚎哭着挣扎着的百姓,和后面打着火把杀来的冈部军。

    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要做选择了。

    雨秋平握紧了双拳,心中的善意和理智,不断地冲击着彼此。终于,高高举起的手,无奈地垂下。

    “后退!”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雨秋平犹豫不决的这短短几分钟和那最后的命令,就是致命的。常磐备的足轻们本就难以抵挡百姓们的冲来的人潮,听到“撤退”这个命令时,一瞬间的犹豫和动摇导致战线被百姓冲破。一些人只听到撤退的命令后就开始后退,另一些人则意识到指挥的武士大人们正在争吵而犹豫不决,彼此间一旦出现这样不协同一致的状况,防线就出现了缝隙。已经癫狂的百姓不管不顾地冲入防线中,没有得到杀人命令的常磐备不知所措。常磐备原本整齐如豆腐块般的防线,此刻已经被大量涌入的百姓冲得支离破碎。足轻们三三两两地被和其他人割裂开来,彼此间失去联系,立刻被卷入人潮中。手中的长枪非但不能帮助他们,还成了影响平衡的罪魁祸首。后排还有相对完整战线的足轻们试图退后重整,他们的努力却也在汹涌的人海下宣告失败。

    就在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忽然陷入一盘混乱的部队时,不幸却再次发生。冈部家的战兵,在最不该赶到战场的时候,越过了壕沟,冲了上来!他们肆无忌惮地砍杀着挡路的百姓,惊恐的百姓如潮水遇到礁石一般躲避着冈部家足轻,两军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接近!终于,一路势如破竹的冈部军,遭到了出城以来的第一次抵抗来自常磐备的一杆长枪!

    水原子平的排已经彻底被人流冲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最前线高声呼喊,徒劳地想要维护秩序和阵型。然而,当冈部家的武士和足轻涌来时,这个从知立城就追随雨秋平的老部下却没有丝毫的动摇,毫不犹豫地挺枪刺了

    上去即使他旁边没有一个友军,他仍然像往常站在枪阵中突刺那样,坚决地刺出手中的长枪。

    英勇的他,和往常一样,刺死了正对面那个猝不及防的足轻,和往常一样毫不费力。然而,和往常不一样的,却是他身边,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出枪掩护他的同伴。下一刻,两把武士刀和一杆长枪同时没入了他的身体,鲜血飞溅。片刻后,那个强壮的汉子,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弟弟!”站在不远处的水原子经双目尽赤地放声大吼,拼劲全力想要冲过去给弟弟报仇,却被滚滚而来的人流裹挟着向后挤去,一步都不能向前,急得这个一贯文雅的男人满面泪流。

    随着冈部家的武士杀入人群中,常磐备的足轻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锋利的长枪在这样拥挤的人堆中,只能当成棍子来用。以往引以为豪的齐刺,却因为百姓带来的阵型破裂和混乱而无法发挥。一直以来,常磐备的训练都是看重纪律和整体而轻视个人武艺。他们在不能结阵的单挑时往往落于下风。再加上兵器的不利,常磐备的足轻们几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被冈部家的武士们砍倒在地,或是在多名冈部家足轻的围攻下毙命。剩下的足轻丝毫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们不仅失去了建制和指挥,更是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在绝望中,这些后来招募,没有上过几次战场的新兵们缺乏常磐备老兵那股忍受伤亡的能力,再也坚持不下去,纷纷扔下手中的长枪,混在人群中向后逃去。前线的五个排,没能抵抗多久,就全面崩溃了。

    “太多的新兵了…”

    快到雨秋平站在防线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汹涌而来的人潮和冈部家的武士!这股浪潮,几乎瞬间就把雨秋平所在地方吞没!中央阵线的瞬间崩溃,让他几乎没有时间调动两翼的五个老兵排前来支援。

    “殿下!快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天野景德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愣在原地的雨秋平就要像阵后跑!他毫不犹豫地抽刀在手,领着雨秋平的几个侍卫对着蜂拥过来的人群一通乱砍乱杀,立刻就震慑住了百姓。雨秋平嘴角蠕动了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本多忠胜立刻抓住人群停止的机会,簇拥着雨秋平向着本阵那边跑去!雨秋平此刻,终于明白了前世历史上,今川义元在桶狭间的混乱中逃生的感觉!到处都是崩溃的部队和百姓,把脊背对着敌人,抛下手中的兵器或者细软,几乎不受控制地逃窜。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是他们的主帅,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都只是亡命飞奔因为身后就是追来的敌人!

    乱军中,不时有乱民或者冈部家的武士冲撞雨秋平的所在,都会被本多忠胜和天野景德他们毫不犹豫地格杀。靠着这几个人的奋迅,雨秋平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本阵也是几个大型篝火所在。等在本阵的直江忠平匆忙带着人迎了上来,关闭本阵的大门。然而,本阵内除了侍卫、传令兵,千余没有武器的辅兵和查理的一个弓箭排,却没有

    留有兵力。

    “传令,让周围五个排立刻赶来支援!保护大人!”直江忠平急匆匆地对着掌旗兵喊道,示意掌旗兵赶紧摇动枫鸟旗。

    然而,还没等众人喘过一口气,溃兵,百姓,和交杂在其中的冈部家足轻武士,就已经冲到了本阵门外。几个侍卫用身躯奋力地堵在门后,承受着门外一次一次的撞击。弓箭手们不断盲目地向着本阵外抛射,却没能造成多少伤亡。人流汹涌地东逃,很快就几乎将整个本阵半包围起来。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训练有素的五个新兵排已经完全溃散地不成样子,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现在把另外的五个排调来也几乎毫无作用了。而防线侧后的奥平家和中根家,在一片混乱中估计也难以幸免。

    “来不及了。回来也只是送死。”雨秋平落寞地低声道,随后转身,悔恨地沉声道:“传令!让各部各自逃生吧,不要管本阵了!”

    命令一下,众人都是一愣。随后,却也都无可奈何地执行了命令。枫鸟旗太过醒目,在发出最后的命令后,旗杆就被天野景德一刀砍倒。本多忠胜三下五除二地把枫鸟旗折好,藏入铠甲中保护起来。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立刻带人去熄灭本阵内引人注目的篝火。

    然而,还没等他们扑灭篝火,本阵的西大门就被轰隆一声撞了开来。冈部家的武士和足轻叫嚣着杀了进来,本阵内再次陷入一片慌乱。

    “殿下,请您先走!断后的义务请有我来承担!”查理二话不说,一把将雨秋平向后推去,回身弯弓搭箭,一箭射死了冲在最前面的冈部家武士。弓箭手们纷纷然而,本阵内几十米的距离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弓箭手们纷纷射出手中最后的羽箭,就准备上前肉搏。

    忽然,本阵的南门被一群人打开,一声嘹亮的大吼声随着传来:“别犯傻,弓箭手如何断后!”只见小早川弥七助满身血迹,带着几十个前线收拢下来的溃兵,从侧面冲向杀入营寨的冈部军,一时间竟压制住了冈部家的冲锋,双方缠斗起来。

    “洋人老哥,你箭术最好!保护好我家殿下!这里交给我们!”小早川弥七助又是一声大吼,查理知道现在犹豫不得,立刻带着弓箭手,掩护着雨秋平上马撤退。

    众人打开东门西逃,立刻就被从本阵两边逃亡过来的百姓给撞了个正着,辅兵和弓箭手大队也在黑暗中和雨秋平走散了,身边只剩下了侍卫,本多忠胜,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查理和直江忠平。局面比刚才更加混乱因为本来收容在防线后方的引马城城下町内的百姓也陷入了混乱,百姓临时搭建的住房处腾起不少火光,人们四散奔逃。还有不少迂回而来的冈部家部队,也立刻对着那几个骑马的看起来有身份的人展开突击。马匹在人群中根本跑不快,还容易成为目标。直江忠平眼看形势危急,自告奋勇地骑上雨秋平的琵琶,带着另外几个侍卫,策马撞向人群,从另外一个防线突围,吸引了冈部家的大部分追兵,雨秋平才得以继续东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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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之门扭转了历史,常磐红叶书写了传奇。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且看那穿越至日本战国的中国学生,如何在抉择中,开创属于自己的霸业。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