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夹枪带棒(求订阅)
腊月初七。
张楚启程前往燕北州,与夏侯馥汇合后,结伴往中原州飞去。
山河浩荡。
晴雨皆有。
一日看遍千里花。
至日落时分。
二人顺利抵达摩天峰。
摩天峰上,张灯结彩,皮红挂绿。
半山腰处,一处可容纳数千人的会场已经布置完毕,灯火通明隔着好几里地都清晰可见。
隔得近一些后。
就能听到漫山遍野的熙熙攘攘之声。
有饮酒欢聚的大笑声。
亦有呼朋唤友的高呼声。
还有随处可见的一个个拉长了脖子围观他人比武切磋、叫好喝彩的人堆儿……
就张楚所见。
摩天峰上这些江湖中人,除了奇装异服与随身配兵之外,好像与那些赶集的农夫农妇,没啥区别。
这确是一场盛会!
一场必会载入九州江湖历史,供后人传诵的盛会!
……
二人在山脚下落地。
也如同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夫妇逛庙会那般,顺着登山的人流,左看看、右瞧瞧。
遇到一些贩卖民间小食,或者贩卖一些稀奇古怪物件的摊位,还会停下来,尝一尝、玩一玩。
嗯,这事儿第二胜天办得不错。
九州各地的风味小吃,山上都有。
张楚甚至在还嗅到了杂碎汤的香气,也不知道是去过玄北州的商家盗版来,还是张猛的手笔……
二人登上山顶之时,已是月上枝头。
忙得不可开交的第二胜天,见了左手一串冰糖葫芦,右手一个糖人儿,身后还跟着几个拎包的北平盟下属的张楚和夏侯馥二人,好悬没气死。
“你说你们两个,玄北州忙没工夫过来接客也就算了,来了还东逛西逛不干正事儿,真拿你们六哥当傻小子累呢?”
张楚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
夏侯馥却是半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把冰糖葫芦递给他:“叨叨啥,这不是给你带见面礼了,喏,一半人儿我可舍不得给他!”
第二胜天无语的看着面前只剩下一半的冰糖葫芦,满脸怨念的看向张楚:“你家这口子无赖成这样,你也不管管……”
张楚笑得更尴尬了。
第二胜天见他不还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小眼睛,震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你们,你们……真成了?”
张楚:“呵呵呵……”
夏侯馥见状,随手把冰糖葫芦喂进嘴里,空出手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使劲儿的在第二胜天胖嘟嘟的面颊上乱揉:“干你屁事,干你屁事……大老爷们不干正事儿,一天天就关心我们这点事儿。”
张楚无言的看着第二胜天连连败退。
天下之大。
估计也只有夏侯馥能这么在第二胜天脸上动土吧。
以后这夫纲,怕是不好振啊……
兄妹二人打闹好了一会儿,第二胜天才挥手打开夏侯馥的魔掌,说道:“好了好了,你们这点事儿咱们回头再说? 老二? 先随我去见见几位江湖同道。”
张楚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身后的部下,给夏侯馥递了一个眼神,纳闷的跟上第二胜天急匆匆的步伐:“什么同道?”
第二胜天左右看了两眼,低声道:“几个不要脸的老不死,大姐正跟他们打嘴仗呢……”
张楚顿时明了了,笑呵呵的问道:“来摘桃子的?”
第二胜天亦嗤笑了一声:“你懂的……”
张楚:“大姐是个什么态度?”
第二胜天:“能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让他们打哪儿来? 回哪儿最好? 但这些老不死的? 辈分高? 实力也不弱? 如今拼着老脸死缠烂打,不大好应付。”
张楚虚了虚双眼? 轻声道:“都有些什么人物?”
第二胜天:“南善州‘天外仙’王太白、东胜州‘沧海老人’吴芝仙……”
张楚摇头:“我问的是? 他们都是些什么境界。”
第二胜天想了想道:“王太白是一品? 成就一品的时间,还在大姐之前,但这老货,四十多年前就已经不管事儿了,江湖上都以为这老货早就不知道死哪儿了,没想到今儿又蹦出来了。”
“至于吴芝仙等人,都是二品,实力恐怕只比老八弱上一筹……”
张楚听到这里,默默的将心头“蛮干”的念头划掉。
如果只是几个二品,他真不惧正面刚一波,干脆利落的将这些不要脸的老货轰走。
大姐他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恪于故交、旧识的面子,不好说重话,当不了恶人。
他能说,他能当。
反正他的故交旧识,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九州江湖虽大,却也只有御字小团体这姐弟七人,与他有羁绊……
“要不然。”
张楚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把我的位子让出来吧,反正有没有这个位子,于我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
第二胜天闻言,笑着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不需如此,我们既敢筹备这个大联盟,就有应付这些老不死的办法……待会儿你看我的眼神行事。”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人群,行至一间大殿前。
大殿是新建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味。
无须通报。
二人径直走进阁楼内。
就见灯火通明的阁楼之内,一袭黑色长裙武九御坐在殿上右侧的主位上。
左侧坐着一个须发皓白,衣衫、鞋袜亦是洁白胜雪,面部线条硬朗,气质淡泊的老者。
一黑一白,犹如黑暗中的两支火炬,交响生辉,乍一见,视觉冲击极其强烈,不自觉的便忽视了坐在两侧的十来人。
张楚的目光在殿上二人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两侧的众人。
赵明阳坐在右侧首位。
其余人,业以须发皓白的老者为主,张楚一个都不认识……
不。
也不是一个都不认识。
坐在左侧门口处的乐清扬,张楚还是认得的。
见了乐清扬。
张楚对殿内这些人的身份,大概有底了。
“老二来了。”
武九御笑着与张楚打了一声招呼,尔后指了指身侧的白衣老者,不咸不淡的说道:“来见过咱们九州江湖五十年前的第一高手,王太白,王老前辈。”
张楚闻言,抱拳认认真真的对殿上的王太白行了一礼:“晚辈张楚,见过王老前辈。”
王太白虚着双眼,捋了捋雪白的轻须,笑吟吟的颔首道:“久闻北平盟张盟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左侧首位上那人便笑着接腔道:“是啊,年纪轻轻便能居一州江湖之鳌头,号令群雄,奔走四方,倒是让我们这些前辈,好生惭愧。”
正式场合的座位,乃是有讲究的。
大离以右为尊。
居右者,为主。
张楚已然猜出了说话这人的身份,却故作不知的偏过头看向身侧的第二胜天:“六哥,这位没规矩的‘老前辈’,是哪位?”
此言一出,坐在说话那人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正要发作,殿上的武九御忽然咳嗽了一声,端起身侧的茶碗喝茶。
那人顿时脸色一僵,不敢发作。
第二胜天见状,心头发笑,面上却故作不悦:“哎,二弟你怎能如此无礼,这位乃是在东胜州有‘沧海老人’之称的吴芝仙,吴老前辈。”
张楚诧异的认认真真说道:“六哥你怎么能怪小弟失礼呢?明明是这位吴老前辈,先打断我给王老前辈见礼的,我给王老前辈见礼,有他什么事儿呢?难不成是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子,迫不及待要在我们这些晚辈的面前显摆?”
他这一杆子,直接将殿内所有的“前辈高人”都打翻在地,一时之间,所有“前辈高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不待他们说话,张楚又偏过头来,望向吴芝仙,笑道:“吴老前辈是吧?”
吴芝仙绷着脸,不阴不阳的冷声道:“不敢当。”
“敢不敢当,您的岁数都在这儿摆着,唤您一声前辈,我不吃亏。”
张楚笑吟吟的说道:“不过呢,我要告诉吴老前辈的是,我张楚,现在不是玄北江湖的武林盟主,以前做玄北武林盟主的时候,也不是哪个前辈高人赏我的,是我张楚,领着自己麾下的儿郎,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事儿,燕北州的洪天王和西凉州魏盟主,应该最有发言权……哦,瞧我这记性,洪天王和魏盟主,今儿都没在。”
“不过乐宗主在,他应该也说得清楚……是吧,乐宗主?”
众人看向门口的乐清扬。
乐清扬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好几息后才艰难的说道:“确如张盟主所言。”
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无奈啊!
县官不如现管啊!
张楚一拍手,笑道:“所以呢,王老前辈要真是羡慕晚辈,那玄北武林盟主的位子,晚辈尽可让与前辈,正好,我们玄北武林如今没有盟主,正是群龙无首之时,吴老前辈若肯来,晚辈定携我们燕西北诸多江湖同道,恭迎吴老前辈大驾!”
在座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自是不会自降身份,行那市井泼妇的抢言攻讦之举。
但让张楚这番抢白,却是大开地图炮,一顿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言语,一次性便将在座所有“老前辈”都怼进了角落里。
你们以前没能上位。
那是你们没本事。
现在给你们机会上位。
你们敢上吗?
知不知道洪无禁和魏长空是怎么死的吗?
“啪啪啪……”
寂静无声中,武九御突兀的鼓起了掌,一边鼓掌,一边对左侧的王太白轻笑道:“我这二弟,年少气盛,不知深浅,让王老见笑了……”
众人:……
你这是在道歉吗?
你分明还在鼓掌!
王太白面上倒是风轻云淡,不见丝毫恼意:“年少有为,有几分傲气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过刚易折,张盟主这把刀,还得藏一藏。”
武九御“啧”了一声,颔首道:“王老说得在理,不过我这个做大姐的,可不就是给弟弟妹妹们做刀鞘的么?有我在一日,他的刀就折不了!”
王太白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隐帝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啊!”
武九御微微摇头道:“不敢当,比起王老稳坐钓鱼台,风起云涌不加于身的境界,我还差得太远……”
顿了顿,她偏过头看向殿内众人:“诸位且先下去歇息吧,大联盟之事,容我再与王老商议商议。”
众人起身:“吾等告辞。”
众人鱼贯退出大殿。
一出门,第二胜天就不顾周围还有众多“江湖前辈”在场,一把搂住张楚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干得漂亮,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身后,赵明阳也快步上来,搂住张楚的另一个肩头,笑道:“还是你嘴皮子利索,我早就坐得不耐烦了,凭白耽搁我练枪!”
第二胜天“嘁”了一声:“你几时练过枪?”
赵明阳笑道:“以往当然是懒得练,但这会儿,突然就特别想找个人,试试我新创的枪法……”
张楚夹在二人中间,看了看第二胜天,再看了看赵明阳,也笑道:“走,喝酒去!”
他知道。
第二胜天和赵明阳,这是怕他方才那些话得罪这些“老前辈”得罪得太狠,给他撑场呢!
第二胜天:“喝个屁啊,你燕西北那么多江湖同道冲着你这位大联盟副盟主的面子千里迢迢来这里,你不得去接待接待?”
赵明阳点头:“同去同去,可不能寒了各位同道的心。”
大殿外。
众多“老前辈”沉默着目送哥仨勾肩搭背的渐渐远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化成了一片深重的叹息。
没人家人多。
还没人家心齐。
还想摘果子?
摘个屁!
……
哥仨口头说着去接客、去接客,但出门转个弯儿,就把小菜儿和小酒儿安排上了。
不一会儿,钟子期、白翻云、夏侯馥和剑无涯,就闻着味儿过来。
夏侯馥一落座,就径直问道:“和那些老不死的扯了些什么?”
张楚找了一副碗筷摆到她面前,摇头道:“没扯什么有用的,关键还得看大姐和那个王太白,怎么说。”
赵明阳笑道:“这你就说错了,其实大姐和王太白其实才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已是一品,大联盟于他们,连锦上添花都谈不上,关键还是在于刚才那些老家伙身上,他们要是够齐心、够强硬,大姐也只能让步。”
第二胜天借口道:“对,方才那事儿,老二你办得着实漂亮!”
张楚:“你们只是不好说而已,他们倚老卖老,我正好装熊孩子!”
第二胜天佯怒道:“你这是拐着玩儿的骂我们老?”
赵明阳:“对,指桑骂槐,喝酒喝酒……”
张楚自知失言,端起酒正要一口吞下,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夺过了他的酒碗:“你明儿要办正事儿呢,少喝点酒。”
话说完,夏侯馥便一仰头,将酒碗里的酒饮尽。
张楚看着自己空荡荡手,脸色木然。
酒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哥几个愣愣的看了看张楚,再看了看夏侯馥。
面瘫如钟子期,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悟自身剑的剑无涯,都长大了嘴。
唯有第二胜天“哧哧”得匿笑,胖嘟嘟的脸颊涨得通红。
“啪。”
夏侯馥将酒碗拍到酒桌上,见众兄弟震惊的脸色,豪迈的一拍张楚的肩头:“等这事儿过了,大家都来玄北州,喝我和老二的喜酒!”
张楚被她拍得身躯一抖,蜷缩着身子,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
第767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月上中天之时,武九御才总算是摆脱了王太白,寻到张楚他们几个。
“摆平了!”
武九御疲惫的坐到锦塌上,很没形象的提起酒壶仰头饮下一大口。
第二胜天关切的问道:“大姐,怎么说的?”
兄妹几人都望着武九御。
武九御一挥大袖,轻声道:“正副盟主之位不变,四大长老,尽归他们。”
正副盟主之位,自不消说。
盟主赵明阳。
副盟主第二胜天,张楚。
而四大长老之位,也是早早就敲定了的:钟子期、白翻云、夏侯馥、剑无涯。
再加上武九御这位太上长老。
这就是九州大联盟原定的所有高层。
别觉这是什么不公平的暗箱操作。
须知九州大联盟,本就是武九御挑头组建起来的。
外界的所有压力,都是武九御一肩扛了。
包括前来摩天峰赴会的各路江湖人马,那也是张楚他们哥几个串联起来。
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也是他们姐弟八人在出人出力东奔西走……
既有付出,自该有所收获!
总不能,他们姐弟八人辛辛苦苦拉扯出九州武林大联盟,不向自己人,却向着外人罢?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旁人有意见,觉得自己够格在大联盟高层之中占据一席,那你自己为什么不站出来挑头组织九州武林大联盟?
九州武林大联盟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权力!
还有庇护九州江湖的义务!
……
赵明阳闻言,忧心兄弟们有意见,抢先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也没什么,这个盟主,我最多只做三年,等我成就大宗师之后,盟主之位就让与老六和老二,到时候大家顺位来做副盟主就行了。”
的确是没办法。
王太白那伙人,实力够强、辈分够高,在江湖上的人望也不差。
他们要在江湖上做成一件大事,或许很些困难。
但他们要在江湖上坏一件事,就不要太容易了。
“嗨,多大个事儿啊。”
赵明阳的话音刚落,白翻云就满不在乎的借口道:“就算让那几个老货做了长老他们又能做出点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手伸进我东二州?还是能把手伸进老二的燕西北?”
张楚当即举起酒碗,向白翻云示意道:“他们要敢去东二州搅风搅雨,五哥尽管开口,我北平盟什么都缺,就是弟兄多!”
白翻云举起酒碗,大笑道:“好说!”
钟子期也端起酒碗? 默默的和身侧的赵明阳干了一碗? 表示挺赵明阳。
至于剑无涯,两眼放空? 头顶上时不时有剑气闪过,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夏侯馥看了张楚一眼? 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姐,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我们大联盟里掺沙子?”
武九御抿了一口酒水,目光在她和张楚之间扫了一眼,眼神中似有笑意的轻声道:“放心吧,就是为了让他们老实点,才给了他们四个位子,王太白的脸面是好使? 但也不能一直在我面前使!”
张楚听言,想不定问道:“大姐,这些人都是冲着万民意来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再一次确定。
武九御颔首:“作为交换,王太白向我承诺,未经我允许,他们不会插手盟中的各项事务。”
张楚点头:“依您看来,他们之中? 有人有希望冲击大宗师之境吗?”
武九御笑了笑:“若无老八,吴芝仙倒还可以试试冲一冲……”
张楚看向赵明阳,笑道:“老八,听到没有,你可得努把力!”
赵明阳喝了一大口酒,淡淡的说道:“交给我!”
第二胜天见席上的气氛有些沉闷,端着酒碗起身:“为庆贺我们九州武林大联盟顺利成立,大家干一碗!”
“干!”
众人纷纷起身,八只酒碗凑到了一起。
……
翌日清晨。
武九御飞入云霄,一掌排开百里阴云。
冬日澄澈的阳光如瀑布垂落摩天峰,宛如黑暗中的万丈华光,瑰丽奇雄!
九州群雄,鱼贯登山。
旌旗成潮,花团锦簇。
打头的,便是北平盟玄武大旗。
一身华服的张猛,在数位气海供奉的簇拥下,昂首挺胸,骄傲的扛着玄武大旗走在群雄的最前方。
北平盟乃燕西北江湖之鳌头,势力横跨玄北、西凉、燕北、南山四州,盟众十万,又有两位飞天宗师坐镇,乃是当之无愧的九州江湖第一盟!
北平盟不走最前方。
哪家势力能走最前方?
北平盟之后。
乃是巨鲸帮的水蓝色巨鲸旗与天魔宫的黑色鸦羽旗。
东胜州乃是巨鲸帮清一色,麾下帮众逾万,又有白翻云这大名鼎鼎的“浪里白条”坐镇,东胜江湖的各个武林门派、世家,帮会,无不仰巨鲸帮鼻息。
在北平盟还未崛起之前,九州江湖之大,也就金钱帮能稳压巨鲸帮一头!
而天魔宫如今聚兵十万,李正也崭露过击败的乐清扬的实力。
只要李正一日还承认,他天魔宫乃是江湖势力,他天魔宫便一日是九州江湖的霸主级势力……
巨鲸帮与天魔宫,也是除北平盟之外,九州江湖唯二独霸一州江湖的霸主级势力!
其外,或还有实力足以与这二者媲美的江湖势力。
但不是如金钱帮那般,流通九州。
便是如赵明阳的白鹿山庄,剑无涯的一夕山庄那般,实力够、威名也够,却未广收门徒、大肆攻占地盘的闲云野鹤势力。
于是乎……
天魔宫与巨鲸帮之后。
就轮到各大门派,各大世家、山庄,陆续进场。
白鹿山庄。
一夕山庄。
磨刀堂。
九宫剑派。
八门拳宗。
六谷十二门。
钟氏。
夏侯氏。
风家……
辰时末,群雄入场完毕。
场内场外,近十万人!
巳时。
第二胜天与张楚,簇拥着赵明阳从摩天峰之巅,落于会场之中。
近日的赵明阳,身穿青色蛟龙出海劲装,背负两杆大枪,雄姿勃发,气息如渊如海。
第二胜天居于赵明阳右后侧,身着文士儒衫,玉冠裹头,手持九彩令旗。
张楚居于赵明阳左后方,一身戎装,血红色的披风迎风烈烈,腰悬四尺长刀。
三人在礼官的指引下,一板一眼的祭祀天地、昭告九州。
礼毕。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王太白现身,手捧前代九州武林盟主魏无仙随身印信“九蛟印”,于万众见证之下交于赵明阳之手。
赵明阳高举九蛟印,长声高喝:“诸君见证,吾在,九州江河在,吾亡,九州江河仍在!”
九州群雄揖手,齐声高喝:“为赵盟主贺!”
张楚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所及,是一马平川,万众景从。
一个恍惚。
他似乎又看到了破败的梧桐里。
又看到了那些破衣烂衫的弟兄。
呵……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五卷天下风云出我辈.终)
第768章 风云变幻
大礼毕。
接下来,对底层的江湖儿郎们而言,是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对那些身居高位的江湖名宿而言,则是一场权力盛宴。
正副盟主与四大长老之位,虽然已经敲定了。
但长老之下,还有各级执事,以及可以入围九州江湖权力中心的“成员单位”。
毕竟。
御字小团体这姐弟八人虽强,但也不可能就凭他们八人统领偌大的九州江湖。
他们吃肉,也总得分点汤给其他人尝尝味儿……
但这些。
就和张楚无关了。
现阶段,他还没有出燕西北争霸九州江湖的念头。
无论大联盟内部怎么瓜分权力,也无人可以将手伸进他燕西北。
玄北州还有一大堆儿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呢,他哪有空在这跟这些个无关紧要之人磨牙。
他要走。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抛下众多俗务,亲自送他和夏侯馥出摩天峰。
第二胜天:“这边这么多事,真要急着回去?”
张楚笑呵呵的说道:“这边的事情,不还有你和老八吗?你们商量,后边把结果告诉我一声就成。”
第二胜天锤了他一拳,还要说话,就听到赵明阳道:“老六,就让二弟先回去吧,他家里那些麻烦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顿了顿,他笑吟吟的对张楚和夏侯馥说:“回去了抓紧时间处理那些麻烦事儿,等这边的麻烦事儿都摆平了,我们姐弟六个,一起到玄北州喝你和四妹的喜酒。”
第二胜天不忿的在一旁小声比比道:“说得像是这些麻烦事,你会来一起处理一样……”
姐弟八个,要论打架,个个都是把好手。
但要办正事儿,也就他和张楚还能站得出去。
现在唯一一个能办事儿的人都溜了……
还不是他一个人当牛做马!
三人无视了第二胜天的怨念。
夏侯馥笑嘻嘻的说道:“你们可是娘家人,可不能就想着来喝喜酒,我和老二,还等着你们一起去我家提亲呢!”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闻言,齐齐看向张楚。
让他们去提亲,这没啥。
但这个话,怎么是老四在说?
老二啊。
你这个家庭地位,堪忧啊!
张楚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的点头道:“这些事儿,听四姐的……”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闻言,齐齐摇头。
瞎了。
气管炎石锤了……
“走了走了,再不走,今儿就回不了太平关了!”
夏侯馥注意到二人诡异的眼神,不高兴的拉着张楚转身就走。
张楚一边御空飞行,一边扭头对二人高喊道:“我们等你们来啊……”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目送二人远去后,转身往山上飞去。
好半响? 赵明阳突然说道:“九州这么大,能有个人,管得住他,也挺好的。”
第二胜天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咋的?听你这意思,你还想造大姐的反?”
赵明阳冷不丁缩了缩脖子? 回过神来慌忙一把按住第二胜天? 急声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第二胜天:“呵呵呵……”
……
一望无际的沙丘之中。
一支黑布掩面兵马? 正在急行军。眼窝深陷。
黑色的面巾? 掩不住深陷的眼窝。
裸露在面巾之外的皮肤,相较大离人更加的苍白。
从天空之中望下去,就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 在浑浊的泥潭之中翻滚? 翻滚……
他们即将掀起的浪潮。
已然逼近。
不在沙海。
便在九州。
黑色的蛟龙之中。
黑色的帅旗? 迎风飘荡。
帅旗之下。
一员身高八尺,身披黑色全身甲的勇将? 倒提着一杆方天画戟驱马前行? 他出神的眺望着阴郁的东方天际,有别于其他黑甲士卒的褐色眼眸之中,暗淡无光。
老友。
我回来了……
你。
做好准备了吗?
……
张楚与夏侯馥抵达太平关时。
天已经黑尽了。
张楚打发了夏侯馥先回张府去找知秋,自己回到旭日殿上,招来骡子。
“你上哪儿去了?”
张楚见骡子风尘仆仆,像是刚回来的样子,问道:“局势又有什么变化吗?”
“刚去了一趟北边……”
骡子:“楚爷,镇北王府又出兵了!”
张楚一抬眼:“多少?”
骡子:“倾巢出动!”
张楚拧起眉头:“冲着谁去的?”
骡子摇头:“暂时还不确定,有十五万人马,奔着武曲县去了。”
“有还二十五万人马,就囤积在我们太平关以北二十里外,像是冲着封狼郡去的,又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我就是分不清,才亲自去了一趟!”
张楚身躯后倾,靠到椅背上,脑子急速转动:“霍青这是急了啊,燕北州那边怎么样?朝廷增兵了吗?”
他吃不准,镇北王府突然变幻战略,是哪儿出了问题。
就现在的局势而言,与天魔宫和征北军拼个鱼死网破,对镇北王府无益。
在此之前,镇北王府也一直是打得消灭天魔宫和征北军的有生力量,以时间换取决战之机的主意。
怎么突然间就变卦了呢?
难不成是因为大联盟?
但也不对啊!
霍青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大联盟之事。
况且就算大联盟成立,短时间内也不会影响到燕西北的战局。
镇北王府怎么突然就急了呢?
骡子摇头:“暂时还未收到朝廷增兵的消息……”
张楚的眉头越皱越紧。
骡子口中的“暂时还未收到”,不是说朝廷并未给征北军增兵。
而是指,消息可能还在路上,还未送抵风云楼总部。
毕竟,在这个只能依靠人力传输消息的时代,情报也是有时效性的……
但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准确的判断当前的形式。
万一,镇北王府打得是先推平太平关,在和征北军、天魔宫一决高下的主意呢?
虽然张楚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
他刚刚走马上任大联盟副盟主,现在和北平盟开战,极为不智……
但他不敢赌!
眼下的局势,一旦判断错误,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张楚沉吟了几息后,陡然起身:“传我命令,红花部着甲,即刻随我出关!”
骡子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应喝道:“喏!”
第769章 枕戈待旦
五万红花部众趁夜出太平关。
取道向北。
急行军半个时辰。
亥时,红花部众抵达前线,距二十万镇北军不过多四五里地。
两军鸡犬相闻。
却谁都没有率先打响第一枪的意思。
张楚弃马御空,于两军中心的缓冲地带间徘徊了数圈,将地势尽收眼底。
确认没有遗漏后,他才拨转遁光,落回本部人马阵前,传令安营扎寨。
后方太平关。
骡子连夜组织起辎重队,源源不断的将粮秣和守城器械送至大营内。
床弩、八牛弩、投石车、火药、火油等等一系列军械。
北平盟这年可算是攒了不少。
多的不敢说,但二十万人级的大战,打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掏空北平盟的家底儿。
这也多亏了当年守卫锦天府那一战,张楚吃够了弹尽粮绝,只能拿人命去填的苦头。
他们这些年才会像松鼠一样,勤勤恳恳的攒下这些家底儿……
以前不敢拿出来。
只因这些军用器械,大多都属于朝廷管制的违禁品。
朝廷一经查获,便会以谋逆之罪论处。
北平盟虽不惧朝廷查探。
朝廷也不大可能会以这种“小事”,对北平盟下刀。
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心点,总不会错。
事到如今。
连朝廷都快退出燕西北了。
这些压箱底儿的家底,自然也倒了见天日的时候……
……
金戈铁马,吹角连营。
张楚安坐在帅帐之上,手捧圆月弯刀,专注的用沾了烈酒的棉布,擦拭着刀锋,内心平静似水。
高手过招。
谁先露怯,谁就先败一城。
张楚自知,自己离霍青那个段位还有不短的距离。
但他的牌,比霍青好!
这一局,鹿死谁手……
还不一定!
所以,他没有怕的理由!
“报!”
顶盔掼甲的大刘高喝着,快步冲入帅帐,揖手道:“盟主,镇北王府来使,在营寨外求见。”
张楚头也不抬的淡声道:“带进来。”
大刘:“喏!”
他转身就往外走。
张楚:“回来。”
大刘连忙回身重回帐下,揖手道:“属下在。”
张楚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红花部在外,你便是主将,此时此刻,你应该是在巡营、查漏补缺,而不是守在我帐外,干传令兵的活计!”
“我让你做红花部的部长,是想让你独当一面,不会为了培养一个高级传令兵,明白吗?”
大刘脸色一滞,旋即便沉声道:“属下明白,定不再让您失望!”
张楚挥手:“下去吧!”
大刘:“喏!”
大刘急匆匆的退出帅帐。
不多时。
一名传令兵,领着一个身穿青色文士衫的老者,步入帅帐:“禀盟主,镇北王府使带到!”
青衣老者一揖到底:“老奴杨有财,给张盟主请安。”
张楚闻声抬眼一看,哟? 还是熟人。
“是杨老啊,久违了,快请坐!”
“多谢张盟主!”
杨有财再作了一揖,拘谨的坐到太师椅上? 根本都不敢坐实了,只能臀部微微挨着点椅面。
张楚随手将圆月弯刀归鞘,笑吟吟的问道:“贵府少帅? 可还康健?张某人立下的碑,劈着还顺手罢?”
杨有财眼神微凝,藏在袖中的手掌捏死了拳头? 才维持住脸色不变。
他强笑道:“托张盟主的鸿福? 我家少帅? 一切安康,临来前? 还命老奴向张盟主问安。”
他不敢答石碑之事。
张楚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挺好的,就是有些想念太白府和锦天府……不知杨老星夜前来? 有何教我?”
杨有财连忙道:“不敢当,张盟主何等身份? 老奴不过卑贱下人? 岂敢在张盟主面前班门弄斧? 老奴此来? 只为替我家少帅,向张盟主带一句话。”
张楚颔首道:“有什么话,杨老但说无妨。”
杨有财:“西域诸国聚百万联军,兵指九州,三十万前锋大军,已渡过不毛沙海,不日就将踏足九州大地,朝廷不闻不问,置燕西北三州之地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镇北王府,愿倾三代之力,抵御西域诸国入侵,万请张盟主看在三州千万黎民生计,不要阻我镇北王府平定三州烽火,若三州无法共力,我镇北王府万难抵御西域联军!”
西域联军?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楚猛然皱眉,旋即就又松开了。
仓促之间,他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但真的,假不了。
假的,真不了。
时间,自会见证……
倒是霍鸿烨这番说辞。
似曾相识啊……
呵!
人也是他。
鬼也是他。
真当我张楚……没脑子吗?
刹那间,张楚眼神锐利似刀,似欲在杨有财身上捅出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但面上却还带着笑意:“少帅既有此为国为民之心,张某自当景从……不过,你们霍家在抵御西域联军入侵之前,是不是应该屠尽你们军中的北蛮人明志?”
杨有财瑟瑟发抖,一言不敢发。
张楚抚着身前矮几,语气越发和蔼:“还请杨老替我转告你家少帅。”
“抵御西域联军这件事,你们霍家能做,征北军、天魔宫能做,我北平盟自也能做!”
“若是少帅不肯屠尽军中北蛮人明志,那也请镇北王府看在三州千万黎民百姓的份儿上,尽快罢兵投降,由我们来平定三州烽火!”
“若是少帅既不肯屠尽军中北蛮人明志,又不肯罢兵投降,那么,张某只能联手征北军与天魔宫,先打翻你们镇北王府,再回头与西域联军一决生死!”
杨有财听到此处,忽然不抖了,满脸怒意的高声问道:“老奴是否可以视张盟主此言,乃是在向吾镇北王府宣战!”
敢当着他的面咆哮出声,张楚自知这老货已心怀死志。
不过他仍没有改色,只是轻轻的颔首:“你们若要如此认为,那这就是我北平盟的战书罢!”
杨有财起身:“老奴定将张盟主之言,一字不漏的转呈我家少帅!”
张楚端起茶碗,低头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不送!”
杨有财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张楚端着茶碗,低头饮了一口。
“啪!”
忽然,茶碗在他掌心之中炸开。
他怒不可遏的一掌拍断矮几,“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帐外的侍卫闻声,快步冲进帐中,拔刀四顾。
张楚怒喝道:“出去,退开百十丈!”
“喏!”
众多侍卫领命,一窝蜂的退出帅帐。
张楚平复片刻,抬手打了三个响指。
不多时,一名身披士卒甲的矮胖身影,悄无声息的撞入帅帐之内,单膝点地,俯首听令。
张楚:“速速派人,前往西凉边境,查探沙海动向,若发现沙人大军踪迹,火速回报!”
“唯!”
矮胖身影起身,一步跨出从帐帘缝隙之中穿了出去。
几息后,张楚再次高喊道:“来人!”
几名侍卫闻声急匆匆的步入帐中。
张楚的目光在几名侍卫之中徘徊了几圈,迟疑了片刻,又无力的摆手道:“算了,下去吧!”
他本是想派传令兵,即刻去征北军和天魔宫,请两方的主事之人前来商议三方合围镇北王府之事。
却又觉得气头上作这样重要的决定,太过愚蠢。
天魔宫的兵马,难堪大用。
征北军裹足不前,战意全无。
此时三家合围,定然是又拿他红花部的五万弟兄做前锋。
这个账,算不过来啊!
“喏。”
几名侍卫揖手,躬身退出帅帐之内。
张楚双手捂面,用力的揉搓,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的思考。
“论信息渠道,镇北王府的确有可能比风云楼更灵通一些。”
他低声喃喃自语道。
霍青经营玄北州数十载,布下的暗子无数。
连无生宫百年基业,都能被其窃取。
有一些超出风云楼的情报渠道,也很正常。
风云楼是很牛逼。
每年吞掉北平盟数十万两白银的经费,没道理不牛逼。
但张楚从未自大到,认为自己手下的风云楼便是九州第一情报组织!
风云楼布局的时间毕竟还短了些。
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风云楼不可能在每一个关键的地方都埋下钉子。
因此,镇北王府能获取到一些风云楼无法获取的情报,也很正常。
但关键在于时间上。
西域联军,至今尚未踏足九州。
否则,风云楼不可能连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都没收到。
在这个时间段,镇北王府就已经知道西域诸国组建百万联军,意欲入侵九州?
连前锋大军军有三十万之众这么准确的数目都能探查到?
要说这是靠情报系统获知的,这也太惊人了!
大离可没有手机、电话、电报这类天涯若比邻的便利玩意,瞬息之间就能知道万里之外的消息。
最快的消息传送方式飞鸽传书,一州之内也得一到两日才能将消息传达到位。
若是二州之间传输情报,最快也得三到四才有望将消息送达。
三四日……
西域诸国的前锋大军,至今都还未踏足九州大地。
算路程,再弱的军队,一日也能行六七十里。
也就是说。
人西域诸国的前锋大军,还在沙海腹地之内,距西凉州还有三四百里之时。
镇北王府就已经发现了西域诸国前锋大军的踪迹,并且查清楚,这支兵马只是前锋,后边还有百万大军……
这可就太牛逼了!
张楚眼神渐渐阴郁,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难怪身处劣势,还敢造反……”
他低低的喃喃自语道:“原来这才是你的底牌吗?”
……
杨有财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快步走进帅帐。
帅帐之上,披头散发、满脸胡茬的霍鸿烨斜卧虎座之上,身畔滚落几个空酒壶,整座帅帐内都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杨有财见状,心头叹息了一声,揖手道:“公子爷,老奴回来了。”
“哦。”
霍鸿烨一口一口的饮着酒,漫不经心的问道:“张楚怎么说?”
杨有财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张楚言,若要他罢兵,须得我们先屠尽军中北蛮士卒明志,否则,他就将伙同征北军与天魔宫,一齐与我镇北王府开战!”
“是吗?”
霍鸿烨轻笑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有长进啊!”
杨有财迟疑了几息,到底还忍不住问道:“公子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张楚不可能罢兵?那您为什么还要将西域联军即将踏足九州的消息告知于他?这于我我们镇北王府无益啊!”
“有吗?”
霍鸿烨状似困惑的反问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他不可能罢兵……”
顿了顿。
他忽然又轻笑道:“如此也好,他总是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七尺男儿做事,怎能能老是举棋不定呢?既然他下不了这个决心,那就我们帮他下!”
杨有财沉默好半晌,忽而幽幽的说道:“公子爷,这引张楚入场,可与王爷定下的方略相悖啊!”
“嗨……”
霍鸿烨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早下场是下,晚下场也是下,难不成你还以为,那张楚还有可能被我们收买?”
杨有财想反驳他得说法,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楚当然是不可能被收买。
他对镇北王府的敌意,早就毫不掩饰了。
但他早下场,晚下场。
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就这样吧!”
霍鸿烨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传我命令,三军和衣而眠,明早三更造饭,五更拔营!”
说道此处,他忽然笑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日清晨,我们便能在太平关过早了!”
杨有财闻言一惊,连忙说道:“公子爷,王爷的军令,可是令我们驻守此地,堵住征北军,待他击破天魔宫后,再他合围太平关,一战定西北啊……”
“啪。”
一只酒壶,在他脚底下炸开。
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
霍鸿烨起身,目光生冷的一字一顿道:“我、意、已、决!”
杨有财心下惊悸,只能揖手道:“老奴领命。”
“呵……”
霍鸿烨嘲讽似的冷哼了一声,再度躺回虎座上,高呼道:“来啊,取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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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柱重生了。
他不知道炒国库券,不知道炒股票,不记得中奖彩票号,也不懂怎么做生意赚钱……
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自力更生!
再也不做那个混吃等死的……拆二代。
(未计入收费字数,别打我)
第770章 战起
寅时。
上弦月西垂,星辰渐稀。
张楚盘坐在帅帐之内,打坐调息,让自己的状态保持在巅峰。
武林大联盟成立后,九州江湖万民意凝聚成蛟。
他和赵明阳、第二胜天这三位武林大联盟的正副盟主,分到了九州江湖气运的大头儿。
但不知道是他们的修行还不够。
还是九州江湖的气运,还需要一定时间萌发。
反正九州江湖的气运加于他们三人之身后,并未形成立竿见影的效果。
连距一品大宗师之境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赵明阳,都没能借势直接踏破天堑,直入一品。
张楚记得清楚,当年霍青得国运金龙加身之后,可是直接便破境入了一品。
论境界。
当下的赵明阳,比之当年的霍青,应该是只强不弱!
张楚思考过这其中的差异。
最后得到了一种推断,那就是新生的江湖气运蛟龙,还很弱小。
或许可以将新生的江湖气运蛟龙,视作一颗种子。
他和第二胜天、赵明阳身上种子下,就是这颗种子的虚影。
他们三人统领九州江湖,把持着九州江湖的走向。
九州江湖的存亡、盛衰,皆在他们三人的一念之间。
江湖气运蛟龙这颗种子成长所需的阳光、雨露,自然也是由他们三人提供。
某种意义上,他们三人便是江湖气运蛟龙的铲屎官……
有付出就有回报。
江湖气运蛟龙在他们兄弟三人的“饲养”之下成长。
江湖气运蛟龙自然也会回馈于他们兄弟三人……
张楚做出这番推断的依据,来源于大离朝的气运金龙。
他记得,风四相曾提起过。
两百多年前,前任九州武林盟主魏无仙与祖龙赢易争仙。
赢易之所以会败,便是因为当时大离朝新立,国运还未到达巅峰,远不及在乱世之中成长到巅峰的九州江湖气运强大。
他们风家那头麒麟玉尊,便是大离朝开创盛世,应运降生的祥瑞之兽。
连国运都有兴盛的过程。
江湖气运,没道理没有!
张楚期待着江湖气运蛟龙成长,助他攀升更高的境界。
毕竟,凭他现在的实力,杀不了霍青……
……
朦朦胧胧之中,张楚听到一阵阵滚雷般的轰鸣声。
沉重的心绪,将他从浅层次的入定中唤醒。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名侍卫快步冲入帐下,疾呼道:“盟主,镇北军杀过来了!”
张楚终于反应过来,山呼海啸般的轰鸣声,是马蹄声!
他心下猛然一沉……
镇北王府动手了?
镇北王府怎么敢对我们动手!
谁给他们的勇气?
霍青有把握打得过大姐了吗?
还是说,他请到外援了?
刹那间,诸般心绪涌上张楚心头。
但紧接着,诸多念头便被他强行压到了心底。
镇北王府已经动手了。
再去思虑镇北王府为什么敢动手,毫无意义!
眼下该思考的是,怎样打赢眼前这一仗!
“慌什么!”
张楚徐徐起身,镇定的训斥道:“给我披甲!”
话音落下,侍立在帐外的几名侍卫迅速冲进帐内,七手八脚的取下悬挂在一旁的甲胄,给张楚着甲。
以张楚如今的实力,凡铁铸就的盔甲? 于他自是毫无用处。
但没有规矩? 不成方圆。
红花部以军法治众,红花部众在外,皆披坚执锐。
他身处红花部之内,即为主帅,自该以身作则。
……
滚雷般的马蹄声,排山倒海的逼近。
红花部的大营内? 却乱成一团。
将校们的呼喊声、怒斥声? 在大营内此起彼伏。
到处都是兵甲凌乱的士卒? 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满乱窜。
凌乱的兵甲撞击声和脚步声? 将慌乱的情绪疯狂放大。
这场战争来得是那么的突然。
张楚没做好心理准备。
红花部的弟兄们? 同样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这种时候。
无论是老卒? 还是新丁。
心头都在惊惶。
脚下都在颤抖。
张楚披挂好光明甲,自帅帐中步出? 一把拔起帐前十丈高的玄武帅旗? 一步一步的等空。
明亮的金行真元自他体内透出? 宛如一轮小太阳一般,将大营内照的得恍如白昼。
金色的光芒。
并不温暖。
却足够令人心安。
“都别慌!”
张楚擎着大纛立在大营上空,缓缓说道:“有我在!”
他的声音,并不恢弘。
却像是有魔力一样,将山呼海啸的马蹄声,挡在了寨墙之外。
慌乱的情绪,得到了平复。
他们的心脏,依然在疯狂乱跳。
他们的脚,依然在止不住的颤抖。
但他们心头,却有了底气!
“一营的弟兄,到我这边集结!”
“二营的弟兄,都给老子滚过来!”
“我是刘建峰,三营的弟兄们赶紧过来……”
张楚在大营上空停留了片刻。
直到一个个火盆亮起,将大营照得灯火通明。
直到杂乱无章的人潮,渐渐出现五个方阵的雏形。
他才抓着帅旗,往北方的营寨大门掠去。
“嘭。”
张楚抓着帅旗,重重的插入营寨大门上方的基座中。
追着帅旗赶过来的大刘和焦山,分列于他身后。
呼啸的北风。
卷着浓郁的战马体味,迎面扑来。
目光所及。
已能看到宛如星海般的火把海洋。
“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楚淡淡的问道。
大刘回应道:“轮防次序,已经发到各营主将手中!”
焦山借口道:“床弩、八牛弩、投石车、猛火油、炸药,都已经布置完毕!”
张楚回过头看了大刘一眼,低喝道:“这一战暴露出来的问题,你自己要好好总结,多跟焦山学学。”
大刘连忙回道:“是,属下定当反思,引以为戒。”
张楚回过头,继续眺望越来越近的镇北军。
红花部的兵马,是由大刘的掌管。
守城器械,是由焦山这员老将在掌管。
镇北军的动向,大家都是同时听到的。
焦山能将复杂的守城器械,布置到位。
而大刘掌管的兵马,却乱得一塌糊涂。
张楚不怪大刘。
毕竟他自己,也没能料到镇北军会敢主动出击。
但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
如果这次之后,大刘还不能有所长进。
张楚就必须得考虑,换一个人来带红花部。
大刘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是张楚会将红花部交给他带的主要原因。
但统兵这件事,并不是只有忠诚就够的。
还得有能力!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种事。
张楚见过太多太多了。
绝不想发生在自己的麾下。
……
昏暗之中,张楚看不清来袭的镇北军到底有多少人,略一犹豫,便轻声呼唤道:“天风!”
“卑下在。”
一员作普通士卒打扮的中年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一侧。
连身为六品气海的大刘,都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靠近得。
“说说镇北军那边的情况。”
张楚头也不回的问道。
“禀主上。”
天风垂着头颅,快速回道:“镇北军倾巢出动,只余三万辎重兵留守大营。”
张楚拧起眉头,沉声问道:“百十里内,可有发现征北军的人马?”
天风:“回主上,百十里内,并无第三方人马。”
张楚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
不是声东击西?
还真是冲他来的?
他没有再问天风,有没有发现霍青的踪迹。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天风的能力范围。
张楚沉吟了片刻,断然道:“这一战,焦山为主,大刘为副。”
“不计消耗,据寨而守,寨破结阵!”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后撤,不得反攻!”
大刘:“喏!”
焦山:“喏!”
第771章 人心一杆秤
山呼海啸的兵潮。
犹如惊涛骇浪拍打海岸边的礁石那样,狠狠撞在了红花部大营的寨墙上。
很诡异的是……
如此浩大的场面,竟然没有震天的喊杀声。
只有零零星星的“乌拉”“乌拉”怪叫声,在赤潮中此起彼伏。
而寨墙上的喊杀声,刚兴起不久,便在沉默的人潮冲击下,渐渐熄灭。
憋屈。
无比的憋屈。
憋屈得令人几欲疯狂的憋屈。
就像是烈性传染病一样,在交战双方的士卒们心头迅速弥漫开来……
这不对!
我们不应该和他们作战!
但我们此时此刻又的的确确在和他们作战!
还必须得杀了他们……
他们不死。
我们就得死。
我们不想杀他们。
但我们也不想死……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张楚也在问自己。
镇北军的将士们,不愿与他作战。
这一点,他知道。
他相信霍青也知道。
但这对于一名高明的统帅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
若是易地而处,他都能想出不下于十种办法,激励镇北军的作战意志,令他们忽略旧日的袍泽之谊。
他都能做到。
霍青没道理做不到。
而现在的情况是,镇北军的统帅,不但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反倒任由这种同室操戈的悲哀情绪,在战场上蔓延。
一直军队,士气低落成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张楚思来想去,觉得想得再多,于眼前的战局也无益……
战争既已打响。
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踏出,凌空而起,金色的金行真元透体而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护体刀罡,将他包裹起来。
也照亮了黑暗的战场……
他一现身,死气沉沉的战场登时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那样,陡然停顿了。
大部分镇北军将士,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手头的动作。
其余镇北军将士见状,手头的动作也渐渐放缓,渐渐停下。
镇北军当中的北蛮人和天倾军旧部倒是不愿意停战。
但镇北军停手了。
寨墙上的红花部弟兄们,也就没顾忌了。
一直未动用的炸药包、猛火油。
瞬间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一股脑的往下扔。
登时就打得这些人狗血淋头,狼狈后撤。
数十万的战场。
因张楚一人而罢战。
这当然不只是因为张楚与镇北军将士们的那点儿袍泽之谊。
真正的原因。
还是对错。
还是正义与非正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大势裹挟之下,那一杆秤或许无法决定他们的言行。
但这并不意味着……
错的,就能变成对的!
错的!
终究是错的!
战场上那些“乌拉”“乌拉”的怪叫声,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他们做错了……
镇北王府与北蛮人结盟这件事,真的是在所有镇北军将士的心头狠狠的捅上一刀,再无情的撒上一大把盐!
他们曾经是大离军人。
他们曾为了保家卫国、驱逐北蛮而浴血奋战。
抛头颅、洒热血。
一寸血躯一寸墙、十万头颅十万砖。
他们勇猛向前。
他们至死方休。
但到头来。
他们填了那么多袍泽的性命才赶出关去的北蛮人,却再一次被他们的统帅,迎回了九州大地。
他们还得和北蛮人一起? 与祖国作战……
他们还有何颜面? 面对张楚这位昔日曾一起并肩作战? 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袍泽弟兄?
他们还有何颜面? 向这位至今仍与北蛮人势不两立的袍泽弟兄挥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或许它总是被人忽略,被人蔑视。
但它,至始至终都存在!
……
张楚的目光? 徐徐扫过偌大的战场。
弦月尚未落土? 张楚只能看到星海一般的火把海洋。
但他知道。
下方? 有无数眼睛? 期盼的望着自己。
期盼他能? 纠正他们的错!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高喝道:“霍王爷,咱们就别白白耗费弟兄们的性命了? 我就在这里,杀了我? 玄北州再无你敌手,杀我了? 南下大路也由你走!”
他的话音落下。
下方的赤潮之中? 有零星的北蛮语飙出。
张楚听不懂。
但用脚指头思考,也能想到这些北蛮人肯定没说人话。
他与北蛮人? 还真是互相不共戴天……
张楚拧起眉头,怒喝道:“我们大离人说话? 有你们这些蛮夷什么事?”
他怒而大喝,声音就像是霹雳一般在战场之上炸响。
下方的赤潮安静了片刻。
没过几息,就传出一声声怒喝:“是啊,我们大离人说话,有你们这些北蛮子什么事?”
“去你娘的!”
“干他们!”
“杂碎,老子早就瞅你们不顺眼了!”
“杀人者,前军怒狮营卫将白攀,狗杂种,来干我啊!”
一声声怒喝中,突然有血淋淋的头颅飞起。
阵前反戈,一触即发。
“张楚!”
就在这事,一声大喝,压下了人潮之中的骚动。
张楚闻声定神看去。
就见人潮分开。
星海般火把汇聚成一条火龙。
簇拥着一杆赤红的“霍”字帅旗,徐徐走出大军。
霍字帅旗之下,有一位身披绛紫色的蛟龙铠,跨坐在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的英俊武将。
张楚一凝眉,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霍字帅旗前三丈之处。
“是你在统兵?”
张楚打量着霍鸿烨,发现他今日格外的……精神。
一如当年金田县外那个白袍折扇的浊世佳公子。
他好些年没见过霍鸿烨这般精神了。
“怎么?”
霍鸿烨笑吟吟的问道:“我不配?”
张楚没应声。
他定定的看了霍鸿烨许久,突然说道:“你想寻死?”
霍鸿烨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诧异的问道:“你这么看不起我霍鸿烨?”
张楚依然不答,再次反问道:“为什么?”
霍鸿烨徐徐拔出腰间的战刀,摇头道:“你今日话真多……不是说要一战定胜负吗?我来了,杀了我,我这二十来万镇北军弟兄,就是你的!玄北州,也是你的!”
张楚迟疑了几息,淡淡的说道:“你喝多了,回去醒了酒,再来与我说话。”
他转就走。
他与霍鸿烨,算不上朋友。
但也算不上仇敌。
这是一本烂账……
就算是要杀霍鸿烨。
他也希望堂堂正正的杀他。
而不是霍鸿烨自己来送死……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看不起我!”
张楚微微侧过身。
一道亮紫色的刀光,擦着他的身躯狠狠劈在了大地上。
“轰。”
土石飞溅之中,张楚猛然转身,就见到一道浩大的紫色刀光朝着自己当头劈来。
他可以继续避让。
但他找不出避让的理由。
“呼……”
凄厉的破空声中,张楚似乎听到自己轻叹了一声。
他抬起一只,呈抓轻轻一捏。
仿佛巨人手掌般的黑色大手凭空出现,捏住浩大的紫色刀光。
“嘭。”
紫色的刀光,如同被捏爆的鸡蛋那样,炸成了一束烟火。
烟火之中。
一道紫色的人影,倒飞了回去。
热血,在夜空下飞扬……
绚烂得像灯光喷泉一样。
张楚神色木然的一步一步上前,在几名甲士的簇拥中,找到了吐血不止的霍鸿烨。
霍鸿烨只是四品。
接他二品一掌。
五脏具碎,神仙难医。
“为什么?”
张楚问道。
霍鸿烨看着他,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沧桑的面颊。
但他却在笑。
眼神也干净。
没有阴鸷,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懑,没有不甘。
只有释然。
只有解脱。
“我要说……”
霍鸿烨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愿…当卖国贼,你信吗?”
张楚认真的思考。
霍鸿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神中光亮,却在一点一点得熄灭。
好几息后,张楚才点头道:“我信!”
短短两个字。
掷地有声。
霍鸿烨笑了,尔后奋起余力,仰天大喝道:“传我命令,镇北军归降北平盟,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弟兄们,杀……噗!”
最后一个“杀”字落下。
他猛然吐出心血,胸膛迅速塌了下去。
下一秒。
利刃入肉之声四起,有人高喊道:“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弟兄们,杀啊!”
震耳发聩的怒喝声中,张楚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合上霍鸿烨的双眼,轻轻的说道:“你们,还真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
第772章 大帅
“杀啊!”
“砍死他们!”
“兄弟们,随我杀……”
张楚伫立在战场中央,守着霍鸿烨的尸身。
杂乱马蹄声掺杂着嘶吼声、金铁交击声,充斥了他的双耳,仿佛这便是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
震耳发聩,光影迅疾。
他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却能看清每一个挥着战刀从他面前掠过的镇北军将士的长相。
他心头说不出的茫然……
这一刻,他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幽魂。
在人间漫无目的的流浪。
无人见他。
他也与人间格格不入。
寨墙上。
几员按耐不住的卫将,私下里找到大刘。
刘建峰:“我说大刘啊,楚爷怎么还不下令,让我们出关去冲杀那些北蛮杂碎啊?”
“是啊,楚爷不是把我们给忘了吧了?”
“难不成是战前集结的时候出的纰漏,盟主还生我们几个的气呢……”
大刘一挥手,打断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势头,轻声道:“都消停点吧,这是镇北军的耻辱,他们只有自己洗干净了身上的耻辱,以后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盟主是不会让我们插手的。”
论能力,他或许不足以胜任红花部部长的职位。
但论对张楚的了解,他却是北平盟内仅次于骡子的人。
刘建峰目光望向下方的战场,咂巴着嘴轻声道:“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正经军人,谁还不想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啊?
顿了顿,他虚起双眼,轻声问道:“往后这玄北州,应该就轮到咱们说了算吧?”
大刘想了想,笑道:“应该是吧……”
……
兵荒马乱之中。
一道青光自南方掠至,一眼就找到身上散发着明亮的金光,就是一座灯塔般的张楚。
青光落在张楚身畔,显露出夏侯馥的身影来。
张楚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身红锦百花袍,腰悬长剑,显然是有备而来,“你怎么来了?”
夏侯馥随口答道:“不放心你,来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追逐北蛮人的赤甲镇北军。
而后方,红花部的弟兄们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
这显然和她来时预料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张楚轻叹道:“一言难尽……”
夏侯馥听出张楚不愿多谈,当即便不再追问,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这人是谁?”
她不认得霍鸿烨。
但霍鸿烨一身绛紫色蛟龙铠,一看便知肯定不是杂鱼。
张楚木然的回道:“镇北军少帅,霍鸿烨。”
夏侯馥心头一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杀的?”
张楚摇头:“他自杀的……”
夏侯馥一时无言以对。
好半响后,她才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楚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接手镇北军? 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霍青会视他为眼中钉。
朝廷会视他为肉中刺。
无论他想不想夺镇北军的兵权。
无论他想不想聚兵谋反。
他们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接手了镇北军这十几万人马之后。
他已经是燕西北实质上最强的军阀……
可他连北平盟盟主都不想再做下去。
但他能怎么办呢?
霍鸿烨用自己的死,换来了镇北军十几万弟兄的清白。
这个盘。
他无论如何也得接着!
“哎……”
张楚长叹了一口气? 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家里就大师兄一人,我不放心。”
夏侯馥轻轻的“嗯”了一声? 犹豫了几息,轻声道:“你也别太忧虑,万事我们一起扛? 我们扛不动? 还有大姐,还有老八、老七、老六……”
张楚勉强的笑着? 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道:“回去吧。”
……
镇北军临阵反戈,打了被他们夹在中间的数万北蛮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北蛮人连有效的抵抗无法,更别提反击。
至天明。
数万北蛮大军已被征北军斩杀殆尽? 逃生者寥寥无几。
金色朝阳。
自东方天际升起。
倾洒在尸横遍野? 插满了残旗的战场上。
阴霾尽散。
一种名之为希望的东西? 自凋零中升起。
十几万镇北军将士,自发的聚集到张楚周围,目光中饱含着忐忑、期盼、惶恐的望着他。
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张楚看着他们。
看着一双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看着一张张被北风吹皴的肮脏脸颊。
激烈的情绪? 在他心头翻涌。
他斟酌。
再斟酌。
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说道:“弟兄们,打扫战场,回家!”
寂静之中。
一双双眼睛被水汽淹没了。
他们下意识的咬住嘴唇,握紧手里的战刀。
却怎么都按耐不住胸中激荡的热血……
终于。
有人单膝点地,拄着战刀,俯首从胸膛中发出高呼:“末将,拜见大帅!”
如梦初醒。
下一息,所有镇北军将士,推山倒玉一般单膝点地,歇斯底里的高呼:“拜见大帅!”
排山倒海的声浪。
好似海啸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的在山林间回荡。
久久不息……
“又来了又来了……”
寨墙之上,刘建峰像是触电了一般的连连低语道。
大刘闻声一回头,便见刘建峰满脸的鸡皮疙瘩,浓眉下的大眼睛中,似乎有两团火。
他没有惊讶。
他这才发现。
自己也在颤抖……
腰间的战刀撞击甲胄,发出“嘚嘚嘚”的细密碰撞声。
他由衷的笑了。
大哥,就是大哥!
……
武曲县战场。
天魔宫再一次溃败。
若非司徒极来得及时,挡住了霍青。
连李正都得死在霍青的刀下。
但败局已定。
以北蛮兵为主力,混合数万天倾军旧部的杂牌军,追着只剩下八万多的天魔宫残部,一路追杀到西凉州境内。
而此时,征北军刚刚运动到封狼郡附近。
但由于镇北军主力掐着封狼郡往北饮郡的交通要道,征北军无法完成对武曲县那一路人马后路的穿插。
没了东西呼应之势,无论是征北军,还是天魔宫,都不是镇北王府的对手!
而天魔宫彻底溃败之后,亦再无人能阻镇北王府南下。
一旦让让镇北王府贯通玄北、西凉两州之地,获得广袤得战略纵深,霍青,就真的成势了!
这时候,镇北军主力的变化,还未传入霍青和司徒极、冉林等人的耳中。
第773章 非常人
晌午时分。
苍凉的山林内,已遍布密密麻麻的墓丘。
里边躺着的,都是镇北军将士。
北蛮人不配立墓。
他们只配躺万人坑。
红花部阵亡的弟兄,要带回太平关安葬。
只有镇北军的将士,要在此间长眠。
镇北军,扩充得太快了。
快得连一份详尽的士卒籍贯册都没有。
快得连同一伍的士卒,都还来不及了解袍泽的出身。
张楚无法送这些战死他乡的弟兄落叶归根。
眼下的玄北州,这些弟兄可能也没有家了。
或许还算好。
男儿走四方,走到哪里,葬在哪里,天下的青山都一样。
至少,他们还有这多袍泽弟兄作伴。
黄泉路上,就不害怕了……
“送少帅!”
张楚擎着镇北军的军旗,立在密密麻麻的墓丘前方,高声唱喏道。
镇北军前后左右四军主将抬棺,中军主将高举着“霍”帅旗走在前方,在十数万镇北军将士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张楚身前的墓坑。
棺椁是就地取材,用玄北州最常见的红松木造的。
就和张楚身前的墓坑一样寒酸。
远远配不上霍鸿烨的身份。
霍鸿烨乃是列侯之子,世袭王之孙,乃是够资格修冢的。
但张楚觉得,相比另寻风水地,修墓建冢,风光大葬。
霍鸿烨会更愿意躺在这片洗刷耻辱之地,与他的部下们一起永眠……
他望着霍鸿烨的棺椁落入墓坑中。
看着中军主将取下“霍”字帅旗覆盖在棺椁上。
看着一把把浮土,渐渐淹没霍鸿烨的棺椁。
心头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与霍鸿烨算不上朋友。
也算不上仇敌。
但这么多年处下来。
但这么多恩恩怨怨走过来。
纵使不是朋友,也算是故人了……
又一个故人,没了。
这江湖,越来越没滋味儿了。
“你死的时候。”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张楚身畔响起:“本王也会给你修这样一座墓。”
张楚眼神空洞的偏过头,才发现,霍青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他身畔,距他不过数尺之地。
他还是老样子。
皓首赤衣,形如百战老卒。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楚总感觉眼前的霍青,背脊佝偻许多,身形也没他记忆中的那般魁梧,负着手的样子,有了几分真正的老人模样。
他也在看霍鸿烨的墓。
没看张楚。
张楚忽然笑道:“后悔吗?”
霍青微微颔首,不咸不淡的说道:“有点。”
张楚曾以为,到了他有资格与霍青对话的哪一天,他肯定会有很多话,要质问霍青。
但真到了这一天后,他才发现?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多话要对霍青说。
毫无意义……
直到,霍鸿烨的墓丘拢起? 霍青才再次开口问道:“听说,鸿烨,走之前,告诉你? 他不想做卖国贼,是吗?”
张楚上前? 以手作刀在霍鸿烨的墓碑上刻下“镇北军少帅? 霍鸿烨之墓”? 闻声头也不回的回道:“你会因为他这句话? 斩断与北蛮和西域诸国的联系吗?”
霍青没有迟疑? 径直回道:“不会。”
张楚:“那你问这个? 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也想告诉我? 你也不想做卖国贼?”
霍青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发怒,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不配。”
张楚:“我配不配? 你没资格决定。”
霍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苍老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深邃? 一眼看不到底,却令人不寒而栗。
“滚吧。”
他轻声说道。
没有威胁。
张楚没动? 再度问道:“何日攻打我太平关,我提前做好准备? 迎一迎你……”
霍青轻蔑之极的“呵”了一声,浑浊的眼眸中却透出阵阵森冷之意:“你算什么东西?”
张楚听后,心头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亦或者,该替霍鸿烨感到悲哀。
霍青这不是在羞辱他。
他是在述说一个他眼中的事实。
即便是他张楚已拥兵二十万。
即便他张楚已是二品之境。
霍青依然没将他张楚视为对手。
连霍鸿烨算是死在他的手上,他都不打算来找他张楚报仇。
换言之。
霍鸿烨的死,都无法令他怒而兴兵,改变他的布局。
某种意义上。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纯粹。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连亲孙子的命,都可以计入代价之内。
哪怕……
他是真的很哀伤于孙子英年早逝。
非常事。
果然只有非常人才能做得出来。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争天下?
他这一脉都已经断根了,就算是争得了天下,又有什么用?
还是说……
报仇?
张楚不知道。
他也不急着深究。
是疣子,总会自己冒出来的。
且行且看便是……
他与霍青错身而过,下令道:“弟兄们,回家了!”
侍卫牵来青骢马,张楚跨坐到马背上,向太平关行去。
十数万镇北军将士,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与红花部合流。
山林间。
很快就只剩下那个赤衣老人,背着手,伫立在漫山遍野的墓丘前。
大军行至一个山丘之上,张楚回首望去。
就只见呼啸的北风,拂乱了霍青花白的长发,说不出的苍凉……
他摇了摇头,回首继续前行。
他觉得,自己还是该庆幸。
庆幸,自己有二品的境界。
庆幸,自己有武林大联盟副盟主的护身符。
若他还是条杂鱼。
霍青肯定随手就把他打杀了。
也就因为他不是杂鱼,没那么好杀。
杀了他还势必会引起大联盟的反噬。
霍青才没有动手。
霍青惧不惧大联盟反噬,张楚不知道。
但他知道,霍青肯定不愿意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布局。
只是,这份庆幸中。
夹杂了太多的愤怒和不甘。
还有什么,比报不了仇更令人感到悲哀得呢?
当然是仇人就站在你跟前,你却连率先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
连他修的“无双意”,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品之境啊!”
张楚眺望着南方的广袤河山,突然觉得,自己还应该更努力一点。
和平。
要么靠法律。
要么靠武力。
第774章 一念风雷动
“噗……”
淤血,犹如霰弹枪一样在山洞的石壁上击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坑洞。
李正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坑坑洼洼的石壁。
而后在面无表情的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神越发的阴戾。
很好!
你还是让我活过来了……
那日,他硬接了霍青半掌,耗尽半数精血,才保住了一条残命。
之所以说是半掌。
是因为司徒极来得及时,挡下了霍青那一掌大部分掌力。
但即便只是半掌。
那也是一品大宗师的半掌!
天下间,还有哪个三品飞天宗师,面对一品大宗师还敢悍然反击?
唯有他李正敢!
都说飞天九境,一境一重天!
跨越四重天对敌,这自然是作死……
但只要能活下来,也会收得到无法想象的大收获!
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每一位飞天宗师修的意虽有天差地别。
但武道一途,终究是殊途同归。
练武之人,还有什么是比“生死搏杀”更直观的言传身教呢?
霍青打在李正身上半掌。
不单单只是打在他的身上。
还打穿了他晋升二品的大门!
先前。
他从浪翻云、夏侯馥围杀洪无禁那一战中,领悟到了弱者为魔的精义。
只可惜。
无论是浪翻云、夏侯馥。
还是洪无禁。
都不够凶,不够狠。
也不够恶!
他们能给他启迪,却无法推动他击穿大境界的壁垒。
霍青。
够凶,够狠。
在李正的眼中,霍青才是天下第一大魔头!
霍青那半掌带给他的震撼,带给他的感触。
是任何人都给不了他的。
这或许真就应了那句话,很多时候,教会你最多的,并不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霍青言传身教地教会了他,什么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什么叫谁凶谁恶谁正确!
境界的大门,已经开了。
剩下的积累……
对魔道飞天宗师而言,哪有什么积累!
不过是多杀点人而已!
李正艰难的起身,拖着门板大刀,踉踉跄跄的走出深幽的山洞……
黯淡的天光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股死人般的青灰色。
他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也仅仅只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此时此刻,他体内剩余的真元,连一条完整的经络都走不完。
想要恢复如初……
……
就在李正拖着残躯从山洞之中步出,决意在燕西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助自己成就二品飞天之境时。
太平关的旭日殿内,也正在进行一场足以左右燕西北大局走向的北平盟高层会意。
与会者。
自张楚而下,有北平盟副盟主梁源长,二长老石一昊。
红花、青叶、厚土、三川四部部长:骡子,大刘,张猛,吴老九。
玄北、燕北、西凉三堂堂主:牛十三,谢啸青? 石一天。
供奉院院长王迎兴。
除去相隔太远,无法赶回来的南山堂堂主石一龙。
以及由原无生宫旧部组成,目前还在筹备当中的风影部之外。
北平盟的高层,算是都到齐了。
如今北平盟的高层人员? 相较于当初成立之时,还是有很大的变动。
大长老谢君行,战死? 大长老之位空悬。
供奉院原院长吴老九,调任三川部部长,原三川部部长荆舞阳? 退出北平盟高层序列。
原西凉堂堂主谢啸青? 调任玄北堂堂主。
原燕北堂堂主石一天? 调任西凉堂堂主。
原燕北堂副堂主牛十三,升任燕北堂堂主。
原燕北堂副堂主石一天? 升任南山州堂主。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谢君行战死? 孙四儿出走。
现在这个局面,乃是张楚权衡各方面的利益后? 敲定的架构。
石氏成为北平盟内太平会这一系外最大的赢家,也有他刻意弥补石族的因素在内。
无论当初石氏参与成立北平盟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哪怕光看在这些年石氏勤勤恳恳的为北平盟做贡献? 不曾生出过破门出盟的心思? 张楚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一力打压石氏。
飞天宗师? 得有飞天宗师的气度!
目前这个组织架构,张楚大抵上用着还是比较顺心的,短时间内,没有再进行大幅度调整的准备。
……
“西凉堂基本上算是完了,前有天魔宫,后有李家,如今又不知道从那个裤裆里钻出这么一群沙人,西凉州的百姓,是死的死,逃的逃,眼下连各个郡府都快成鬼城了,咱们的弟兄在西凉州连自个儿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打理什么生意,盟主啊,您就是允了我们回玄北吧,要不然,去燕北也行啊,再不走,我怕手底下了几千号弟兄,全得扔在那个鬼地方。”
大吐苦水的是石一龙。
这厮听说张楚要召开高层会议,愣是一路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跑死了三匹马,就为了撤堂这事儿。
张楚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的说道:“西凉堂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说,十三,燕北州那边情况如何?”
牛十三恭敬的回道:“回盟主,燕北那边的,因为大批玄北和西凉灾民的涌入,我个人感觉,比往年还要繁盛一些,除了吃的有些贵,其他的都还不错,入冬以来,我们燕北堂的盈余,比往年上涨了五成!”
石一龙一听,眼珠子都绿了。
燕北堂,就是从他们手底下换走的。
作为交换,他和石一天一个做了西凉堂的堂主,一个做了南山堂的堂主。
如今他在西凉州成天过这提心吊胆的生活,石一天在南山州那边也迟迟打不开局面。
而牛十三这厮却在燕北州过得这般滋润……
肠子都悔青了。
“盟主……”
他当即又要开口道。
张楚却是一摆手,提前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待会儿再说你们西凉堂撤堂的问题。”
石一龙连忙闭嘴。
一丁点不甘都不敢露出来。
张楚继续问道:“征北军的情况如何?”
牛十三迟疑了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回盟主,征北军的情况,属下也说不清楚,但给属下的感觉,征北军像是要跑……”
张楚早就从风云楼的信息渠道里,得知了这个事,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装作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牛十三摇头:“属下说不明白,反正给属下的感觉,先前和镇北军开战的时候,征北军成天都跟火烧屁股一样,如今西域联军进入西凉州后,他们却一副没事儿人一样…”
顿了顿,他解释道:“在旁人眼里,征北军的这些迹象,可能是胸有成竹的表现,但属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头,他们要是真胸有成竹,就该西进,把沙人赶回沙海里吃沙子,盘在燕北州装大尾巴狼算怎么一回事儿。”
张楚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快派人核实。”
心里头,他却是有些欣慰,牛十三做了这么久的西凉堂堂主,还是有长进。
他偏过头,看向石一龙:“燕北州那边呢?霍青手底下的残部,天魔宫的残部,还有那些沙人在西凉州的动向,你都清楚吗?”
石一龙赶紧回道:“大致清楚,那位霍王爷,现在正跟沙人一起围剿天魔宫的人马呢,看样子,是准备在西凉州盘踞了,对了,属下来时见到过天魔宫的人马,看他们的路线,估计最后还得退回到咱们玄北州来。”
张楚挑了挑眉梢:“沙人封锁了中原州和冀西州的交通要道吗?”
这些事,他是真不知道。
眼下的局势乱成这个样子,风云楼在西凉州埋的线也断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条独苗,根本无法传回有效的信息。”
石一龙:“回盟主,沙人不是封锁了通往中原州的要道,而是他们一冲进西凉州,就直接在中原州边上屯了十几万兵马,还有一路,进了冀西州,西凉州内的沙人,估摸不到十万,以属下看来,就沙人这个势头,应该是想直接攻打京城……”
张楚听言,尝试着在脑海中复盘燕西北的局势。
但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这个尝试。
脑仁疼……
“好了。”
张楚叩击案几轻声道:“燕西北的局势,大家应该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现在来说说我们自己的问题。”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道:“我接手了镇北军,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堂下众人齐齐点头。
张楚颔首:“加上红花部,我们北平盟如今有二十万兵马!”
“有这二十万兵马在手,无论燕西北的局势如何败坏,都会有我们北平盟的立足之地!”
“现在,我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粮食问题!”
他双手拄着案几,站起来,一句一顿道:“关内的粮食储备,养不起这二十万人,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等别人打上门来,我们自己就得饿死!”
大殿内沉默了片刻过后。
梁源长开口了:“我风影部,可以提供五千石粮食。”
张楚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梁源长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批粮食。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惊讶。
他知道,这五千石粮食,是无生宫的家底儿。
无生宫是专注造反三百年的砖家,有这点家底儿,很正常。
大离一石合九十多斤。
五千石,差不离也就是近五十万斤粮食。
听起来很多。
但砸进山下那二十多万人马嘴里,连水花儿都不会冒一个!
不过这个头,大师兄开得很好!
张楚当即向梁源长拱手道:“感谢大师兄鼎力相助。”
梁源长看了他一眼:“你我弟兄,自不必如此客套。”
张楚点头,不再说话。
几息过后。
坐在梁源长对面的石一昊,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我石氏可以支援盟里三千石……”
他是真不想开这个口。
乱世,粮食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
但他不开口又不行。
先前玄北大旱,张楚急得九州到处乱跑,都没跟他开这个口。
如今既然开了这个口,哪还有他拒绝的余地?
更何况,连梁源长这位副盟主都表态了。
他要再装傻,自己也没脸继续在这间大殿内坐下去。
张楚看向石一昊,开玩笑般的笑道:“不是我要打石兄的秋风,不过眼下盟里的确是要揭不开锅了,石兄想想办法,多匀一点给盟里,等这一关挺过去了,我定会双倍奉还!”
石一昊听着张楚的软化,心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盟主都这般说了,属下自然不敢不尽力……五千石,我会想办法尽快运进关内,还请盟主见谅,我石氏是还有些备荒的存粮,但毕竟还有那么多族人,属下也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张楚拱手:“应该,石兄援手之情,我定然铭记。”
石一昊开口了,下方的张猛也就不忍了:“盟主,属下在东云州那边还存了一批粮食,不多,就三十万斤,属下下去之后,就传信让那边的执事运过来,不过这事儿还得麻烦十三你搭把手。”
牛十三毫不犹豫的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小弟帮得上忙的,尽管招呼……盟主,我燕北堂也能支援盟里二十万斤粟米,多的,您就得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去想法子。”
张楚的目光,惊讶的在张猛和牛十三之间来回的旋转。
这俩货……长能耐了呀!
特别是张猛这个狗东西,存粮都存到东云州去了!
前不久还告诉过自己,他偷偷摸摸在南山州那边置了几个宅子,保管谁都查不到和北平盟的联系……
人都说狡兔三窟。
这狗东西到底偷偷摸摸挖了多少窟窿?
凭着一帮商人下属,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这布局的能力,不比骡子弱了!
张楚心头寻思,下去之后得逮住这狗东西,好好的掏一掏,面上却没露分毫异色的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堂内的其他人。
谢啸青第一个跳起来,满脸苦色的叫道:“世叔,您别看我啊,我见天儿在您眼皮子底下晃悠,我手底下有多少存货,您比我还清楚,我哪拿得出粮食来啊……”
张楚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这家伙以前是多机灵一个小伙儿,怎么就好的不学,非学扮猪吃老虎呢?
他懒得点破这个小家伙儿的生存哲学,目光横移。
这一次,剩下的人全跳起来了。
石一天:“盟主,您也别看我啊,我们西凉堂还想找盟里救济呢……”
大刘:“盟主,您是知道我的,我手底下都是些大肚汉,一个比一个能造,上哪儿存粮去?”
吴老九:“盟主,您也知道我的,我们三川部,都指着盟里发粮……”
王迎兴:“盟主,我们供奉院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
“好了!”
张楚一摆手,打断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叫苦:“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还能去你们家里掀你们家米缸咋的?”
他提粮食这事儿,并不是真指望他们能解决关内的粮食危机。
真指望他们,来年关内得饿死一半人!
事实上。
他领着镇北军踏入太平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信向第二胜天和浪翻云求援。
他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凭如今燕西北这副模样,谁都养不起这二十万大肚汉。
他召他们前来商议这个事,只是让他们有所付出,有参与感。
该他扛的,他从来没有试图过推诿给这些部下。
该大家一起扛的,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全拦到自己头上。
这不是有担当。
这是蠢!
有付出,才会有热爱……
“粮食的问题,暂且搁置到一边,下边,我们再来商议商议……”
张楚的目光渐渐变得严肃:“我们北平盟的下一步,该如何走!”
堂下众人闻言,也迅速调整好坐姿。
他们知道,这,才是今日会议的重头戏。
骡子坐在梁源长的下手,目光悄悄得在堂内众人的脸上扫过,与张猛同样有些诡异的目光撞到一起后,二人又异常有默契的同时移开。
“要不然……”
“干脆就反了吧!”
他们在心底偷偷的嘀咕道。
第775章 天命在你
骡子和石一昊等人退下了。
旭日殿内就剩下张楚与梁源长。
张楚长出了一口气,歪到大椅上,两条腿搭在案几上。
梁源长也拉过一把椅子搁在身前搭着两条腿,双手抱着腹部,仰望着旭日殿的梁顶出神。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但谁都没急着开口……
场面像极了那些刚激情四射的给员工做完动员会,一回头办公室就颓废的砸到老板椅上,一根接着一根死命抽烟的失意企业老板。
好半晌,梁源长才轻轻的开口道:“今儿,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依然望着梁顶。
张楚也没看他,径直回道:“没办法,一下子多出了十五万大军,总得试探试探底下人的想法,别外边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已经给我准备我皇袍等着我摇旗了……”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
梁源长是断然不会信的。
但从张楚口中说出来。
他信。
因为张楚已经不只一次找他商量,关于北平盟盟主之位的交接问题。
他估摸着,若不是这世道败坏到这个地步,太平关离不开他张楚,北平盟也离不开他张楚。
这家伙早就撂挑子跑路了……
“很失望吧?”
梁源长问道。
张楚歪着头,目光凝视着大殿外阴郁的天光,叹声道:“有点……你要说骡子、大刘和张猛他们,有点这种想法,也就罢了,怎么连石氏都想凑这个热闹呢?”
方才他问起,北平盟接下来该怎么走。
骡子和张猛,出的主意明里暗里都是趁乱扩军积粮。
而石氏那两个混账,出的主意明里暗里都是趁乱抢钱抢地盘。
表面上,倒是谁都没提造反这一茬。
然而至始至终都没人提一嘴,主动向朝廷靠拢……
就已然表明了一切!
北平盟是江湖势力没错。
他张楚是大联盟副盟主也没错。
但如今北平盟已拥兵超过二十万,哪还是一条“江湖归江湖,朝堂归朝堂”的潜规则,就能护得住的。
要想长治久安,继续在九州立足。
唯有积极向朝廷靠拢……
向朝廷靠拢的意思,并不是说一定要让朝廷赏他张楚一官半职什么的。
而是说必须要表明立场。
亦或者,交出一部分兵马交给朝廷以明志,也是可行的。
否则。
等到朝廷腾出手来,必然会收拾北平盟!
但没有人提过这一茬儿。
难不成是石一昊和骡子他们都蠢吗?都看不出眼下北平盟真正的危机所在吗?
能走到他们现在这个位子上的,哪有蠢人!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龙之功,谁不想呢?”
梁源长淡淡的说道:“你做够了北平盟盟主,你想急流勇退,这是你的事,你不能强求人人都和你一样惜福,跑江湖的,有几个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扬名立万?但现在是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们打又打不过你,争也争不过你,只能盼着你再往上走一步? 他们也能水涨船高……”
张楚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听你这话里的意思? 还是我挡了他们的路?”
梁源长终于底下眼? 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说:“你本来就挡了他们的路。”
张楚不语。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梁源长再度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走到眼下这一步?明明你连北平盟盟主的都不想继续坐下去……”
张楚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沉吟许久? 开玩笑一般的说道:“难不成是我做人太成功? 得道者多助?”
梁源长想了想? 点头道:“这应该也算一部分吧?”
“一部分?”
张楚纳闷儿的问道:“那你说? 还有什么?”
梁源长看他? 认真的一句一顿道:“依我看,天命在你!”
这个话题……
就太沉重了。
张楚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一字一顿道:“去、他、妈、的、天、命!”
梁源长用一种仿佛看着一个赌气的少年般的眼神? 看着他,轻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认? 可这玩意,怎么说呢? 不是你的,你争不到,是你的,你逃不了!”
张楚不屑的笑了笑。
梁源长:“不信?”
张楚:“当然不信。”
“那好。”
梁源长坐正了身躯,认真的说道:“我们来捋一捋。”
“你不是想退隐江湖吗?”
“可以!”
“你现在就可以带着弟妹她们走!”
“等你走后,我就解散了红花部,再将镇北军移交给朝廷。”
“凭你的人脉余威,只要没了红花部和镇北军,单单一个太平关,我梁源长还守得住!”
“但没了太平关牵绊,你就能真过上你想过的那种安生日子吗?”
“李正你管不管?”
“你大姐他们,你管不管?”
“北蛮人打上你家门,你管不管?”
“沙人入主九州,奴役九州百姓,你管不管?”
张楚沉默不语,心头却也在想着,万一这世道,真如梁源长所说的那般,他会不会管。
梁源长话还没说完:“英雄造时势与时势造英雄的争论,已延续了千百年,谁对谁错,至今也无人能下定论。”
“但你,我认为是时势造英雄……”
“老天爷看准了你,要你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没得退!”
“也没得逃!”
张楚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师兄,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他不想听这些。
不听这些,他或许还能做鸵鸟。
听了这些,他心头最后一点盼头,都快被掐灭了。
天不天命的。
他依然不信。
老天若有眼,怎会允许霍青这种人活到现在?
老天连霍青都弄不死,就算存在,又能有什么用?
但看清了这些事。
他陡然发现。
他还真没得退。
李正他不能不管。
大姐他们也不能不管。
玄北州是那么多弟兄拿命打回来的,他也不可能允许北蛮人将玄北州变成他们的牧马场……
这也要管。
那也要管。
有力才能管。
梁源长迎着张楚埋怨的眼神,笑了笑,轻声道:“师兄无用,无法再护着你了,剩下的路,得你领着我们大家一起走。”
纵使张楚如今高居大联盟副盟主,拥兵二十万,如日中天。
但他从不曾忘记,他才师兄。
该师兄护着师弟的……
第776章 独苗
腊月十八。
武九御、赵明阳、钟子期、第二胜天、白翻云、剑无涯姐弟六人,齐至太平关,筹备张楚与夏侯馥的婚事。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自是不宜大操大办。
但该走的程序,肯定还是要走的。
毕竟对于夏侯馥而言,这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且最后一次。
世道再荒芜,也不该错过一道美丽的风景……不是吗?
隆重的晚宴过后。
梁源长、骡子以及知秋和夏桃他们散去。
张府厅堂里就剩下御字小团体的姐弟八人。
众人登时松弛了许多,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坐姿很快就变成了歪七扭八一片,拇指的二钱杯也很自觉的变成一个个巴掌大的酒碗儿。
张楚举起酒碗,歉意的向钟子期示意道:“委屈你了,七哥。”
钟子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僵硬笑容,有些苦涩。
他端起身前的茶杯,与张楚碰杯道:“二弟不必介怀,自家事,自家知。”
今日的酒席上,大家伙儿喝的都是酒。
唯有钟子期喝的是茶。
大家伙儿都怕这家伙饮醉后发狂,伤了张府的家眷,一致决定,让他看他们喝酒。
二人仰头一口饮尽。
钟子期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句一顿的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二弟。”
他的语速很慢,且吐字特别的清楚,清楚的近乎生硬,给人一种语言障碍人士的感觉。
张楚笑道:“说什么麻烦,就太见外了。”
众人纷纷放下酒碗,眼神略带这几分惊异的看着钟子期,想看看这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家伙,要说点什么。
钟子期的话,向来很少。
哪怕是他们姐弟八人相聚时,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听,能不说话,他绝对不会说话,就算是一定要说话,也惜字如金。
很多时候,他都是揣着双手,直挺挺的来,再揣起双手,直挺挺的走,全程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大家都知道,这家伙的确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迎着众人的目光,钟子期迅速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听说、听说”,听说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得众人都替他着急。
白翻云忍不住替他说道:“你是想让老二给你引荐一下那位天魔宫魔主吧?”
钟子期使劲儿点头:“对,对,对……”
众人又默默的齐齐偏头,望向白翻云。
白翻云端起酒碗喝酒,佯装没看到众人的目光。
众人偷笑。
张楚也陡然回想起来,当初第二胜天说过,白翻云和钟子期的交情? 其实很深……
果然。
万事都不能光看表面。
赵明阳喝着酒? 徐徐说道:“也对,老七和你那位小兄弟,是九州江湖唯有的两位魔道飞天宗师? 他们俩碰个面? 或许对双方有大有裨益。”
他的话音刚落? 钟子期突然摇头,一字一顿的说:“不只两个……”
众人:???
这时,坐在上首位的武九御悠哉悠哉的插言道:“是不只他们两个,还有好些老不死的,躲在耗子洞里苟延残喘。”
钟子期使劲儿点头。
众人登时失去了追问的兴致。
老不死的嘛……
什么时候都有。
能翻起大风大浪的? 少之又少。
虽然这些老不死的当中? 不乏名动一方的枭雄人物。
但无论这些老不死的,状态保持得有多好,离入土还有多远的距离。
从他们松开心头那股子“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锐气之时? 他们就开始老了……
这江湖,终究是属于热血儿女的天地。
“七哥要是不急的话。”
张楚拨动着面前的酒碗,沉吟着说道:“过一阵子? 我再安排你们见个面。”
钟子期给他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张楚苦笑着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未见过他了,我也不知道他目前的状态如何。”
钟子期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忽然说道:“他,走出了自己的路。”
这回轮到张楚像他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钟子期想了想,伸手取了三只酒碗在面前。
一只酒碗倒酒。
一只酒碗倒茶。
他点了点茶碗,指向自己。
再掉了点酒碗,指了指在座的众人。
偶尔一手端起酒碗,一手端起茶碗,将酒和茶到进空碗里。
他指了指碗里不知是酒还是茶的液体,指了指南方。
众人一目了然,大感惊奇。
赵明阳捏着下巴,面露思索之意。
白翻云挑眉道:“还能这样?”
张楚凝眉:“七哥,这是好,还是坏?”
钟子期坚硬的笑了笑,端起那碗不知是酒,还是茶的液体,一饮而尽。
张楚恍然道:“七哥,你这是在表明,力量其实没有正魔之分,关键还是在于使用力量的人吗?”
众人皆对张楚的说法感到新奇,若有所悟。
武九御淡淡的说道:“他这是在骗酒喝……”
众人不可思议的看向钟子期。
钟子期美滋滋眯着眼睛,露出一口大白牙。
众人:……
好你个浓眉大眼钟子期!
没想到你竟是还有这一手!
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
众人气呼呼的端起酒碗,又与钟子期连干了几碗茶水。
待他们打闹完毕后。
武九御才道:“老二,你不必过份忧心你那位小兄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心若正,修魔亦能顶天立地,心若邪,持之正亦会行它步错。”
张楚懂这个道理,也只能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小豆丁张太平端着两碗汤圆摇摇晃晃的走进堂内,嫩声嫩气的说道:“四娘、大娘娘,吃汤圆。”
张楚望了望堂外,不自觉的凝眉问道:“你哥呢?”
张太平怯怯的小声道:“哥哥蹴鞠去了……”
“你干嘛?”
夏侯馥见状,不满的薅了张楚一把:“别吓着孩子!”
她够起身子,满脸姨母笑的从小太平的托盘里端了一碗汤圆,顺嘴还在他脸蛋儿上啃了一口,“好孩子,给你大娘娘送过去。”
张太平乐淘淘的端着托盘,“蹭蹭蹭”的一溜儿小跑的奔向武九御。
武九御见着小正太踉踉跄跄的朝自己奔来,心都快化了,远远的就伸出双手迎向他,“慢点,慢点……”
张楚眼神好儿,分明看到有真元的光芒在张太平周围闪烁……
“大娘娘,吃汤圆!”
张太平举起手里的托盘,一脸天真懵懂的望着武九御。
武九御一手端起汤圆,一手揽着他,坐到自己大腿上,一脸姨母笑:“这可是咱们姐弟八人的独苗啊!”
众人愣了愣,纷纷点头道:“还真是,大姐要不说,我们还没注意……”
“还是老二有福气啊!”
张楚不可思议的望向在第二胜天和白翻云之间徘徊。
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成家。
但这俩,张楚记得都是妻妾成群啊。
第二胜天和白翻云注意到张楚的眼神,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垂头丧脑的喝酒。
子嗣不是你想有,想有就能有的啊!
都怪哥们儿醒事儿太迟啊!
“老二啊。”
上方的武九御忽然呼唤道。
张楚连忙答道:“哎,大姐。”
“这孩子拜过师吗?”
武九御问道。
张楚:“没呢。”
梁源长倒是提过,收小太平为徒,续上老梁家和老张家的交情。
但张楚觉得小太平不是练武那块料,不想浪费了梁源长的收徒名额,就把这个机会给李锦天了,等到李锦天到了可以打熬筋骨的年龄,就正式举行拜师礼。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可是一辈子得大事!
“那就拜入我门下吧!”
武九御逗弄着膝上的小豆丁,笑吟吟的说道:“正好,我还缺个衣钵传人……”
清清淡淡的话音落下。
厅堂里却是陡然为之一静!
众人静静的望着武九御大腿上那个怯怯的小正太,似乎看到一轮初生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回过神来。
众人纷纷向武九御拱手道喜:“恭喜大姐,得此佳徒……”
“恭喜大姐……”
“也恭喜老二了……”
第777章 当家
翌日,武九御与夏侯馥返回燕北夏侯家,作为娘家人等待张楚上门接亲。
而赵明阳和第二胜天他们兄弟五人,则留在太平关,将和张楚一起前往夏侯家接亲。
婚期,就定在了腊月二十六……
张楚倒是想把婚期再往后延一延。
婚期往后延一日。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他们,就会在太平关多待一日。
上哪儿去找这么强的保镖?
有他们五个在太平关!
便是霍青亲来!
也别想踏进城关一步!
只是他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一摊子事。
在眼下这个风云跌宕的时间点,他们还能来,就真是够意思了。
张楚哪好意思再耽搁他们的时间……
婚礼的喜宴、聘礼、迎亲的人马等等杂务,骡子均已安排妥当,不需要张楚操心。
北平盟眼下的首要任务,编练关外那二十多万大军,张楚也已拆分任务,安排下去。
他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每日里拉里,拉上梁源长,与众兄弟谈天说地,饮酒演武。
与赵明阳请教修行心得。
与第二胜天探讨飞天意。
与剑无涯研究刀道的尽头。
与白翻云比拼酒量……
兴起,朝游东海架月归。
兴尽,醉卧山岗呼酒来。
这才张楚向往的生活。
……
在太平关红红火火的准备着张楚的婚礼时。
南边的战争已一触即发。
西域联军先锋经长河府入西凉,如入无人之境,短短三日,便拿下了整个西凉州。
霍青统帅的十余万残部,于西域联军踏入西凉州的第二日,便率军相投,三十万西域联军先锋就此暴增至四十余万。
而经武曲县一败之后,缩水成六万的天魔宫残部,赶在西域联军先锋之前,横扫西凉,席卷大批流民与粮秣,推至北饮郡以北,背靠玄北州与沙人先锋军对峙。
其后。
朝廷一面发布勤王令,一面向燕北州增兵。
这也是自征北军北上之后,朝廷第一次向燕西北增兵。
南方总督童师,率二十万南方军入京,汇合五十万禁军,兵指西凉。
东方总督卢万象,率二十万北方军由东胜州入燕北,与征北军残部会师,陈兵与西凉边境,同样兵指西凉。
声势浩大的东南合围之势。
举国之战,正式打响。
大离? 风云飘摇。
……
腊月二十四。
一队紫衣内监? 入太平关。
带来一封征召张楚为镇北大将军的征辟诏书,和一封封他为冠军侯的圣旨? 命他率军南下,合围西域联军。
镇北将军? 乃是四镇将军之一,正二品。
当年霍青以冠军侯之爵位统领镇北军时,他的官衔便是镇北将军。
李钰山以伏波侯之爵位统领天倾军时,他的官衔便是镇西将军。
这是正常的四镇将军。
而这次朝廷征他为“镇北大将军”,多了一个大字儿,显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离军制,四镇将军加“大”字者,位列从公!
为何从公?
三公之下。
九卿之上!
至于冠军侯之爵位? 便是玄北朝廷大军主帅的惯例配置了。
这个爵位,霍青坐过,霍云坐过,王真一坐过。
但到如今。
霍青反了。
霍云死了。
王真一也死了。
现在,朝廷又拿这个爵位来忽悠他张楚……
得知这队内监的来意后。
张楚连夜与赵明阳、第二胜天商谈。
最后得出的结论,有三。
第一,他接手镇北军之事,已经引起朝廷的警惕。
第二? 这是一场交易,朝廷拿这个镇北大将军和冠军侯的爵位,换取玄北州名义上的归属。
第三,这等高官厚禄都肯拿出来做交易,足以说明大离王朝已经是一艘破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了,不值得上……
张楚慎重的思考了一夜,最终还是不决定出面,让骡子继续谎称他外出,替他接待前来宣旨的内监。
圣旨。
他本人不出面,自然没法儿宣旨。
张楚觉得第二胜天说得对,大离朝廷已经是一艘破船了,现在上船,好事儿没他的份儿,坏事儿倒是一件不少的摊到他头上。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如今身为九州武林大联盟的副盟主,一旦接了这个圣旨,就等于自动脱离九州江湖,放弃了大联盟副盟主之位。
镇北大将军与冠军侯之位,可不是他以前担任过的郡兵曹、游击将、宁远将军等官职。
那些官职,一来都只有名无实的散官,二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临时接任。
再加上那时,他张楚也就在燕西北还能算是个人物,出了燕西北,压根就没多少人认得他。
才糊弄得过去。
似镇北大将军和冠军侯这等高官厚爵,都已经位列大离朝廷前十了。
再拿以前那些理由糊弄天下群雄,显然是糊弄不过去……
这个时候,从一条好船上,跳到一艘很可能就快沉的破船上,显然不划算!
至于秋后算账……
要是大离朝廷真能挺过这一劫,了不起他解散红花部和镇北军就是了。
没了这二十万大军,张楚不相信朝廷真会来和他一位二品宗师过不去!
圣旨。
张楚没接。
但这封圣旨,倒是提醒了张楚一个事:玄北州之内,就剩下他这一方势力了!
朝廷,朝廷退了。
镇北王府,镇北王府南下了。
北蛮人,北蛮人也死得七七八八了。
玄北州……
北平盟最大了!
都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
玄北州……
他张楚最高了!
玄北州的天要是再塌下来。
他若不去顶。
还有谁能顶?
他若不去顶。
那他与霍青有什么两样?
玄北州,可还有三四百万老百姓……
一意识到这个问题。
张楚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第一次,对那日在旭日殿内,梁源长对他说的那些话,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思考、斟酌。
他立刻找来梁源长,促膝长谈了一番。
当天下午。
梁源长就领着红花部本部的五万人马,北上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雁铩郡。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重建永明关。
过去几年的入侵战争。
北蛮人前前后后在玄北州扔了近四十多万悍卒。
这次霍青造反,北蛮人又支援了霍青将近二十万青壮。
但张楚明显感觉到,这次来玄北州的这二十万青壮,战斗力远远不及前些年进入大离的那四十多万士卒强悍!
他料想,北蛮人就算是还有余力,应该也不多了。
再要打,就不是大离的灭国之战,而是他北蛮人的灭族之战了!
张楚不觉得,天极草原深处那位金狼王,会这么轻易开启灭族之战。
就算他真有破釜沉舟的底气,张楚也不惧!
一品大宗师,轻易不能踏足他国的领土。
就算他金狼王敢来,也自会有九州的一品大宗师顶上去。
一品之下,张楚无惧……纵使他打不过,难不成还留得住他?
五万红花部众,够了!
跟着五万红花部众后方的,是尚未编练完毕的十五万镇北军。
他们将在焦山的指挥下,兵分四路,以北饮郡为起点,一个县一个县、一个郡一个郡的向北扫荡。
将散落在玄北州各个角落里的北蛮人,和那些趁火打劫的山贼土匪揪出来,溺死在茅坑里。
焦山是员老将,但他从未指挥过这么多的军队。
不过镇北军本身就有成体系的指挥系统,也有比例很高、为数庞大的老卒。
镇北军虽然犯过错,但它仍是一支值得尊敬的军队,张楚无意打乱它原有的建制,也不想玩什么夺权、安插亲信的把戏。
焦山的作用,只在于告诉他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顺道教教他们,他张楚的规矩。
他们此行的表现,将决定他们的去留……
……
暮时,大风。
张楚像一座雕塑那般定定的伫立在狗头山的山头,目送北上的大军远去。
也眺望着千山万水外的永明关。
他从未想过要当玄北州的家。
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玄北州当家人的大权,会落到自己头顶上。
但这一天突然到来时。
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得犹豫和彷徨。
“我可不是霍青……”
张楚喃喃自语的轻声道:“这个家,我守好!”
第778章 好自为之
腊月二十五,清晨。
刚刚起身,还穿着一身月白色里衣的张楚,坐在知秋的梳妆镜前。
知秋拿着剃须刀,小心翼翼的给他剃须。
留了三年的短络腮胡,在剃须刀下一点点刮落。
出现在铜镜里的那个星眸剑目的俊美男人。
连张楚自己都觉得陌生。
知秋捧着他的面颊,在铜镜和他的面颊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叹道:“您还是老了,满头都是白头发……”
胡须可以刮。
隐藏在黑发间的白发,却是如何梳理都没办法隐藏了。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耗去了他太多的心力……
张楚抚抚她柔软的面颊,轻笑道:“太平都三岁了,我怎么可能还不老。”
老天待他何其薄,自锦天府行来,一个个至交亲朋,英年早逝,驾鹤西游。
老天待他又何其厚,值此乱世,人命贱如蚁,而他每夜归家,还能有妻儿与他奉上一碗热饭,一盆热汤……
他不渴求更多了。
夫妻俩温存了片刻,知秋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袍子,一抖开。
就见这件袍子玄色为底,衣领、袖口、腰线等等部位,都用上好的大红缎料缝制,后背还用墨色的丝线,用细密的针脚绣了一件团龙暗纹,周身配以紫棠色的暗云纹,看起来庄重、英武,又喜庆……
“老爷,穿衣吧,时间紧,可别误了吉时!”
知秋拿着袍子走上来。
张楚点点头,站起身来摊开双手,在知秋的服侍下一件件的穿上长衫,披上袍子。
他抚着身上仿佛还带着知秋体温的玄色袍子,熟悉的针脚,心下微微触动,不自觉的握住知秋正在给他整理衣裳的手,想说点什么,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后,任他什么大是大非、天理大义,都无法再令他像从前那般动容。
倒是暮晚的炊烟、深夜的灯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他最深切的感动。
更何况,在娶夏侯馥与红云进门这件事上,他心底终究是有愧的。
人都有自己的认知。
虽然这个时空,对于一夫多妻、能者多劳这件事,很是宽容。
但张楚自己知道,这是不对的。
无论旁人怎么看待。
哪怕是知秋和夏桃她们这些当事人都觉得这件事没什么不对。
但错误的事情? 从来就不会因为谁人的赞同,而变得正确。
张楚知道这件事是不对的,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拒绝……知秋她们,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所以他心头有愧。
娶小老婆? 还让大老婆连夜连晚的赶制新衣裳,这份负罪感,更令他觉得? 自己实在是把知秋她们欺负得太过份了。
当然。
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志,就是积极认错,打死不改。
所以他现在满腹的愧疚? 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知秋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知他又拧巴了? 笑着摊开手掌,温柔的揉了揉他的额头:“好了? 您快出发吧? 红云这边交给我,叔伯们那里? 我去分说!”
张楚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低的喃呢道:“嫁给我? 真是太委屈你了……”
知秋面颊靠在他肩头上? 也轻轻的呢喃道:“哪有? 能嫁给您? 是妾身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
迎亲的队伍,昨日清晨就已经出发,算脚程,如今都该进入燕北州了。
张楚若非是因为圣旨和收复玄北的事情耽搁了,他昨日就随迎亲的队伍出发。
原本他是不准备御空过去的。
这样显得太没有诚意。
如今事急从权,他也只能御空追上的迎亲的队伍,先保住婚期再说。
辰时三刻,张楚和赵明阳、钟子期、第二胜天三人从太平关起身,御空一路向东,追赶迎亲的队伍。
巳时四刻,四兄弟在一路足有万余兵马的军队包围之中,找到了迎亲队伍高扬的那杆玄武旗,看地界,刚进入燕北州境界内不远。
“嘭。”
四人重重的砸入迎亲队伍阵前,因为未曾收力的缘故,当场便砸裂了大地,无形的气浪,呈扇形朝着迎亲队伍前方的兵马滚滚而去。
霎时间,人仰马翻,万军辟易!
迎亲队伍中领队的张猛,见到自家主心骨来了,如蒙大赦的一溜儿小跑着奔到张楚面前,揖手道:“盟主!”
张楚的目光,在面前这一路兵马的旌旗上来回的扫荡,口头淡淡的问道:“怎么,回事?”
眼前这一路兵马很怪,只有营旗,没有将旗、帅旗。
大离的崇火尚赤,军中的戎装都是一水儿的赤甲,没有将旗、帅旗,根本分不清这是谁的兵马……
张猛跟了张楚十年,一听自家大哥的语气,便知大哥已经怒极,正要回话,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像烟雾一样,飘飘渺渺的传来:“张盟主就别为难贵盟的弟兄了,拦下张盟主的迎亲队伍,是老夫的意思。”
张楚顺着声音定眼望去,就见一个高冠博带、面容清隽的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踏空而来。
如果不是他每一脚都踩在空气上,光看他的造型和他走路的姿势,还真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人,张楚没见过,但他认得此人。
身畔,赵明阳的低语声,也证明了张楚的猜想:“司徒极!”
当朝太师,司徒极!
一品大宗师,司徒极!
刹那之间,张楚心头同时闪过这两个念头。
但他的眉眼间,却并未浮起分毫惧色:“司徒太师,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点?”
他们一行四人。
论排行,他排老幺,本轮不到他来做这个主,说这个话。
但现在朝廷包围的是他北平盟的人,冲的是他张楚。
这个话,自然该他站出来说!
司徒极行至大军前方站定,捋着下颚的三寸清须笑道:“若非张盟主不肯露面,老朽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这总比老朽亲上太平关去拜见张盟主,更稳妥罢?”
这话听着刺耳。
但张楚却知道,这老货说得是实情……在野外堵他,总好过上太平关去堵他。
张楚不欢迎任何一个是敌非友的飞天宗师,前往太平关作客!
敢去!
就是向他张楚宣战!
张楚答话,而是偏过头看向赵明阳:老八,上!
赵明阳,才是九州大联盟的盟主。
有他在的场合,涉及到九州江湖的利益,就必须得他先开口。
赵明阳收到张楚的暗示,当仁不让的一步上前,抱拳夹枪带棒的质问道:“司徒太师的意思,可是从今往后,江湖归江湖,朝堂归朝堂这条规矩,就不算数了?”
你朝廷看上我江湖的人,下圣旨不接就直接堵人了,还有什么规矩?
司徒极堂堂一品大宗师,被一个二品宗师怼了一句,老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依然笑眯眯的捋着胡须:“赵盟主这是哪里的话,老朽可不敢犯御帝虎威,老朽出此下策,只是想请张盟主表个态,凡事是与否,总该有个态度不是吗?躲着不见面算是什么意思?”
赵明阳闭口不言。
张楚忽而笑道:“我倒是有些疑惑,司徒太师,你真是大离朝廷的人吗?你确定你没有收受西域诸国的贿赂?还是说,逼反了我,更方便你成事?”
司徒极脸上的笑意不变,不紧不慢得说道:“张盟主贵为武林大联盟副盟主,这等小儿伎俩,就莫要拿出来贻笑大方了罢?”
张楚也继续笑道:“贻笑大方倒也罢了,左右不过是招来些嘲讽,怕就怕,张某说出了太师的心里话,太师要杀我灭口啊!”
司徒极:呵呵……
张楚:呵呵……
老狐狸!
小狐狸!
对峙了片刻,司徒极眼见自己亲自出马,这小辈也未露丝毫惧色,态度依然强硬得紧,当下话锋一变,叹道:“老夫何以行此不要面皮的手段,难不成张盟主真不知?直说了吧,张盟主聚兵二十万,啸聚一州,又不肯借官家的征召旨意,难不成,张盟主也想效霍李之流,祸乱九州乎?”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要么接旨受封,要么交出兵权明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张楚虚了虚双眼,忽然又露出了一个笑脸:“张某要是说,我还真有那个意思,太师是不是现在就要动手留下张某?”
他当然不惧。
旁人不知道。
难不成他们还能不知道,大姐就在夏侯家?
司徒极只要敢动手,不出两刻钟,大姐就能赶到!
以赵明阳准一品大宗师的实力,加上他们三个七八层二品。
要赢一位一品大宗师自然是肯定做不到。
要和一位一品大宗师打成平手也难如登天。
但要只是拖上一时三刻,却并不是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事。
张楚能理解朝廷对他的忌惮。
但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更不是朝廷可以仗势欺他的理由!
司徒极看了看张楚,再看了看无声无息的靠到张楚身侧,气息沉凝的赵明阳、钟子期和第二胜天三人,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样,徐徐摇头道:“再有两日,便是张盟主的大喜之日,老夫一把年纪,岂能做此恶客……只望张盟主,好自为之!”
他摆摆手,转身走入大军之中。
鸣金之声四起。
第779章 尽是俗人
迎亲的队伍一路向东。
张楚与赵明阳、钟子期、第二胜天哥四个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迎亲队伍中间,还在讨论方才司徒极带人包围迎亲队伍,逼张楚现身的事。
“按照常理,司徒极用这种方式逼老二现身,肯定是不智的!”
第二胜天思索着说道:“天下间能修成二品的飞天宗师,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能被大势所欺的懦夫?”
“换做是我,哪怕在四妹家等着老二自己送上门,也比半道上堵截强,这不是逼着老二反吗?”
赵明阳点头:“是不太对劲儿,按说以司徒极的境界和地位,他要么不接手这件事,既然接手了,自然就会办得漂漂亮亮的对,但这事儿,他却办得虎头蛇尾……”
张楚觉得两位兄长说得都很有道理。
做人不能妄自菲薄。
但也不能妄自尊大。
以司徒极的境界和地位,如果真的只是想要逼他现身,可以有很多种稳妥的办法。
就算是要强逼他接朝廷的圣旨,也不是什么绝对无法办到的事情。
但司徒极却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笨办法,还办得这么虎头蛇尾。
这既然不符合他一品大宗师的境界,也不符合他当朝太师的超然地位!
如果说这就是司徒极的办事能力,那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我有个看法,二位哥哥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楚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我觉得,司徒极逼我现身,并不是真是冲着那封圣旨来的,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向我示威!”
“示威?”
第二胜天略一沉吟,忽而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老二你仔细说说。”
赵明阳和钟子期也饶有兴致的侧耳倾听。
人各有所长。
分析时局,显然不是他二人的长相。
“我们的所有推断,都是建立在朝廷弱势,忌惮我北平盟且急需争取我北平盟支持的前提下。”
张楚边思索边说道:“但假如朝廷其实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这么虚弱,那么,司徒极的态度,就可以理解为强硬,示威,甚至是警告!”
“纵观霍青造反后,朝廷虽然连战连败、昏招频出,但我总感觉,朝廷上下少了那么点火烧火燎的急促、惊惶气息,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也就最近这道‘勤王令’,还有那么点日薄西山的衰败气息。”
“你们觉得呢?”
张楚看向第二胜天他们。
“不无道理!”
第二胜天也面露思索之色:“不过我总觉得? 老二你还是把自己的份量,看得太轻了? 加上你玄北州,朝廷已经丢了两州之地,就燕北州眼下的形势,我看也悬? 三州之地,再加上即将抵达九州的西域百万联军……你麾下那二十万兵马的份量? 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顿了顿? 他又意味深长的轻声道:“据我所知? 近段时间不安份的? 可不只是西域诸国……”
赵明阳也点头:“我觉得老六说得对? 先前霍青聚兵二十万造反? 朝廷先后投入了三十多万大军都打不过? 现在西凉州内足有四十万叛军,燕北州这三十万大军? 能打得过?”
听到这么耿直的加减法,张楚不禁笑了笑? 说:“老八,打仗不是算账? 先前朝廷没能打得过镇北王府,是有诸多因素在内的? 当然,朝廷大军内部将帅不和、军队战斗力孱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燕北州的这三十万朝廷兵马,乃是由东方总督卢万象统帅,据我所知,卢万象,也是当世名将,论指挥大军作战,应该不比霍青弱太对!”
“而霍青虽然投了沙人,但充其量也就能指挥他带过去的那十来万残部,沙人不可能将他们那三十万先锋军的指挥权,也交给霍青。”
“归根结底,仗,总得打过才知强弱。”
“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谁也不能断言,朝廷一定就不行了!”
赵明阳、第二胜天、钟子期三人,静静的听他分析形式。
末了,赵明阳与第二胜天看他的眼神,均有些古怪。
“你看好朝廷?”
第二胜天问道。
张楚略一犹豫,轻叹道:“总不能看好沙人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别扯淡!”
第二胜天打断了他:“你懂我的意思!”
张楚苦笑着拱手:“六哥抬举我了……说起来,我麾下纳了这么多兵马,盟里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他没问大联盟内部,是如何看待他的。
大联盟就他们哥仨做主,只要赵明阳和第二胜天对他没意见,其他人就是有意见,也得憋着!
但上边没什么意见,却挡不住底下人的非议。
值此乱世,北平盟聚兵二十万,的确很不江湖!
关键是他张楚,还把着大联盟副盟主的位子……
张楚望向赵明阳。
赵明阳却一脸茫然的望向第二胜天。
第二胜天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心累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说你妄自菲薄的原因,你接手十五万镇北军的消息,传入中元州和南二州后,风言风语什么的,我是一点都没听见,倒是有几位大执事,明里暗里的向我请示过,要向你北平盟支援一批粮秣和兵刃……所以,方才这个问题,可不只是我第二胜天想知道!”
腊月初八摩天峰武林大会之后,张楚返回玄北州,坐镇太平关。
赵明阳与第二胜天留守摩天峰大联盟总坛,继续完善大联盟的组织架构。
但赵明阳虽然挂着大联盟盟主的头衔,却是诸事不管。
大联盟的事务,事实上是由第二胜天在挑大梁!
当然。
张楚回归玄北州,也等于是挑起了燕西北三州江湖的大梁。
只不过燕西北三州如今的主旋律是战争,江湖上的那点了不起百十来人械斗的恩怨情仇,覆盖在数十万兵马交战的连天烽火之下,就如同海啸中的一朵小小浪花,毫不起眼!
张楚一听,也大感心累的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道神仙好,有功名忘不了。
什么江湖。
尽是俗人……
“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张楚决绝的说道:“我北平盟上下就算是饿死、冻死,就算是出去讨口要饭,也不要他们一颗粮、一缕线!”
第二胜天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吟吟道:“年轻人,可别把话说得太绝对啊,到时候丢脸可是自己!”
张楚不为所动。
迎亲队伍再度前行了一段儿后,领队的张猛骑马来报:“盟主,前方就到南宫家的青木山庄了。”
张楚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快到日中了,当即点头道:“按计划,在南宫家过午后再继续出发吧!”
“喏!”
张猛领命,拨转马头前后传令。
北平盟前往夏侯家迎亲,一去一回,近六天的路程。
沿途的每一次停歇,每一晚住宿,皆已提前安排妥当。
玄北州内,由北平盟知会沿途的江湖门派、世家,出面接待。
燕北州内,由夏侯家知会沿途的江湖门派、世家,出面接待。
这可不是什么持强凌弱的霸道行为。
这是一次和北平盟、夏侯家拉近关系,彰显自身人脉、实力的绝佳机会!
说得直白点儿,在燕西北内,能和北平盟、夏侯家拉上关系,传出去,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登门撒野?
实力不够。
与北平盟和夏侯家的关系不到位。
就是想接待北平盟的迎亲队伍,也没门儿!
迎亲的队伍继续前行,没过多久,一座背靠青山、绿水环绕,白墙青瓦、飞檐斗拱,破有古意的雅致山庄,就映入了张楚等人得眼界内。
但有些奇怪的是,大院外,并无人等候……
还未靠近那座山庄,许久未曾开口的钟子期突然开口道:“有血腥味。”
赵明阳、第二胜天、张楚三人闻言,齐齐勒马。
就在这时,一骑从队伍前方飞奔而至,满脸惊恐、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禀报道:“盟,盟主,出,出事儿了,山庄里的人全死了,一个活人都没有!”
第780章 魔意
两行卫士簇拥着四兄弟走向青木山庄。
但凡是大家族的宅邸,都讲究一个坐北朝南。
而迎亲队伍,乃是由西向东而来。
是以张楚等人绕到青木山庄大门外时才发现……那还有什么大门。
一道沟壑,从大门二十丈之外,一直延伸到山庄内五六十丈内,所过之处,石木尽皆化为残骸,并且在大地上留下了一道深达五六尺的沟壑。
透过大门残骸的空洞往山庄内望去,还能看到一具具残肢碎尸,个个死状奇惨,放眼望去,竟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死了这么多人无人收尸,这南宫家,自然是要么被灭门了,要么举族逃命了。
张楚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凝眉道:“一刀?”
他已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刀道大家之一,自然一眼便能看出,眼前的惨像,乃是一刀造就!
杀人者,身处山庄二十丈之外,隔空一刀,轰碎了南宫家的大门,还轰杀了南宫家百十来号家族武士。
从大门内部的残肢碎尸的密集程度、衣着打扮,以及那些周围散落的残刀断剑来判断,这显然不是一次突然袭击……至少,至少在来人动手之前,南宫家已经集结起众多家族武士!
能一刀斩出百丈刀气的,自然只有飞天宗师!
更何况,南宫家前代家族,“刀剑双绝”南宫无敌,乃是燕北江湖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十余年前,就已立地飞天,虽说后劲不足,这么多年下来,还在二境三品与三境三品之间晃荡。
但再弱的飞天宗师,也是飞天宗师!
当世能杀飞天宗师者,唯有飞天宗师!
不过令张楚有些不确定的是,这一刀的威力,强着强矣,但这活儿做得,也太糙了!
若这一刀是出自他之手,那么原地不会留下什么石木残害,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残肢碎片!
一刀之下,石木化作齑粉,尸首化作血雾。
保证光滑圆润,没多少毛边儿。
这令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欲盖弥彰。
练刀的武者,但凡能练到立地飞天的,刀法再差应该也有两成,不至于如此粗暴才是。
所以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位修其他兵刃的飞天宗师,为掩饰身份,临时换上了并不太擅长的刀兵……
“难不成是冲我来的?”
张楚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婚礼流程,定下不过五六日,且并未对外公布。
完整的婚礼流程,只有北平盟和夏侯家手里有。
一般人没这么容易查到南宫家会成为他大婚的节点之一。
当然,这并不是他否定这个想法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张楚不认为有哪位飞天宗师和自己有这么大的仇,会恨屋及乌到将与他根本没多大干系的南宫家灭门。
和他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的飞天宗师。
也就霍青和北蛮人的飞天宗师。
霍青是枭雄心性? 不择手段是不择手段? 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他就算是要动手,肯定也会是直接朝北平盟下手。
而北蛮人的飞天宗师……他们就算进得来玄北州,也不敢这么干!
除非他北蛮人想打亡族灭种之战!
不过无论是谁,动机如何……
究竟是扰了他与夏侯馥的婚礼。
江湖儿女再不拘小节。
大婚之前死这么多人? 也肯定是非常不吉利的。
……
张楚在打量南宫家的残骸时。
赵明阳和第二胜天二人亦在面沉如水的四下观察,想从现场的种种蛛丝马迹之中,判断出凶手的身份。
南宫家乃是武林世家。
这件事,归属于大联盟的职权范围之内。
说不好,他们就要发布江湖追杀令,揪出凶手,祭奠南宫家……
以他们的眼力,自然都有自己的收获和判断,不过谁都没有急着开口。
他们都在等待张楚手下进入青木山庄内部勘察的部下,回禀勘察的收获。
兄弟四人之中,唯有钟子期没有左顾右盼。
他与张楚他们一道行至青木山庄的大门外后,往门内的惨像望了一眼,再看了张楚一眼,而后就再无动作。
只是他向来少言寡语。
是以赵明阳、第二胜天和张楚三人,都没发现他的异样。
不多时,进入青木山庄内部勘察的众多随行人员,就回来了。
这些人员,看似都是普普通通的北平盟众。
但事实上,这些都是风云楼的精锐密探。
凡是张楚大举出行,便必会有大批风云楼密探相随,时刻听候差遣,这是骡子给风云楼制定的重要行动守则之一。
“禀盟主,山庄内尸首约一百五十余具,尽是青壮男子,未发现妇孺尸骸,死亡时间,约在昨日晌午时分至昨日傍晚。”
“禀盟主,山庄内未发现活人踪迹,有大肆翻找痕迹,但仍存有大批金银和牲畜,且山庄深处发现密道开启痕迹,疑似紧急撤离。”
“禀盟主,未发现南宫无敌的尸首……”
众密探于张楚面前一揖到底,一条条,分门别类将勘察收获禀报于张楚。
当听到山庄内部未发现妇孺尸骸之时,张楚与赵明阳、第二胜天的紧蹙的眉头均是一松。
不是灭门就好。
不是灭门就好哇!
至于死的这些青壮……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既然拿起了刀剑,自然就有将刀剑捅进他人体内的心理准备,自然也要有被他人的刀剑捅入自己体内的觉悟!
怕死……
就别拿刀剑!
而大联盟,也是不管江湖上的恩怨情仇。
也没法儿管。
许多恩恩怨怨,都能往上追溯两三代人。
你师父杀我师祖,我师父杀你师父,双方都有不共戴天之仇这类剪不断、理还乱,谁都没办法分出个谁对谁错的恩恩怨怨,比比皆是。
怎么管?
第二胜天还有心情开玩笑道:“老二你这些部下是怎么调教的?洞察力细致入微,分析鞭辟入里,舍不舍得转让几个人给哥哥啊?”
张楚勉强的笑了笑:“六哥开口,自然没说的,等回去之后,我调几个得力的人手给六哥。”
顿了顿,他脸色一板,低喝道:“给你们一个时辰,速速找出南宫家幸存者的踪迹,回报于我!”
“喏!”
众密探领命,起身四散,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了张楚等人的目光之中。
张楚回过头,招来张猛,令他从迎亲的队伍中,分出一部分人手,收敛青木山庄内的尸骸下葬。
这一部分人手,将不随他前往夏侯家,收敛完尸骸,便直接返回太平关。
等到张楚将这些事务都安排妥当之后,一直沉默的立在一侧的钟子期突然开口道:“二弟,聊几句。”
张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尔后反应过来,挥手让周围的众多卫士退下。
很快大门外就只剩下赵明阳、钟子期、第二胜天和张楚四人。
钟子期沉默的看着张楚,向来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突然有些闪烁,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对张楚说什么。
张楚三人见状,也不催促,只是心头更好奇了。
这个闷葫芦平日里三杆子打不出个响屁来,这会儿怎么突然还玩上忧郁范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钟子期抬起一只手,指着山庄内那些尸骸,轻声道:“此地,有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