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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txt下载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2章 诸事缠身

    张楚在太白府耽搁了两日,正好与率领红花堂大队人马回上的骡子回合。

    碰巧,乌潜渊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阳光下的狗头山披红挂彩,乌溜溜的人头攒动着从半山腰一直排到了山脚下。

    满山的旌旗。

    满山的锣鼓。

    满山的亲朋。

    鼎沸的欢呼声中,张楚率大队人马上山。

    他注意到,许多弟兄弟都使劲儿拍了拍灰扑扑的衣衫,用力的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还有许多弟兄的眼睛里,都升起了蒙蒙的雾气。

    张楚很想笑他们没出息,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视线却也有些模糊了。

    这一刻,在外边流的血、流的汗,都值了。

    这一刻,满心满身的疲惫,都留在山外了。

    我等,愿为我北平盟再战十年!

    张楚给乌潜渊也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大刘里扶着老大夫华仲景从马车里走下来时,站在镇门外迎接他们凯旋的乌潜渊脸上,不由的浮起苦笑。

    他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先前张楚为什么会那么莽撞的冲进上原郡,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原来是怕他撑不住。

    张楚无视了乌潜渊脸上的苦笑,他亲自扶着老大夫行至乌潜渊面前,风轻云淡的笑道:“华大夫,以后这个白头佬就劳您多费心了,您只管想法子给他治,缺什么药材您告诉我,我想法子弄,这家伙若是不遵医嘱,您也告诉我,我一定让他踏踏实实的配合您医治。”

    乌潜渊的脸色,越发的愁苦了。

    白须白发白衣,拄着一根手杖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老大夫华仲景,打量着乌潜渊的脸色,慎重的点头:“老夫尽力而为。”

    张楚转过身,冲身后风尘仆仆的数千红花堂弟兄一挥手,大声道:“到家了,大碗酒、大块肉,可劲吃、可劲造,咱家不差钱儿!”

    “哦~”

    欢呼声震天:“帮主威武!”

    ……

    小别胜新婚。

    油灯昏黄的光线,落在气喘吁吁的小夫妻身上。

    知秋贴在自家男人的胸膛上,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他不在家的每一个夜晚,她都睡不踏实,总是一闭眼就莫名的惊醒……

    她轻声呼唤道:“老爷。”

    张楚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慵懒的从鼻腔里喷出一个音儿:“嗯?”

    知秋心头思绪万千,张了几次嘴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最后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小声的:“上半年……您不出去了吧?”

    张楚能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唯恐犯了什么忌讳。

    他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索性用下巴点了点她的头顶,笑道:“不想我出远门就直说呗,怕个啥。”

    知秋扬起脸,很认真的看着他,乌黑的眼睛映衬着灯光:“骡子他娘说,男人要出门干事,女子不能留,一留准出事。”

    张楚一下巴将她的头按下去,哼了一声,道:“迷信!”

    被他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呵斥,知秋心里踏实了,侧耳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眼神越来越模糊。

    张楚却是老实的在心头盘算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月月底,我可能还要去一趟玄岭郡……只是去办点事儿,不动刀枪。”

    “完了,应该就能安稳一阵儿了。”

    “对了,这阵子有两件事得你出面去办。”

    “第一个事,是骡子成亲的事,这次去上原郡延误了他的婚期,你明儿去找个先生挑个好日子,要近,不能再等太久,完事了派人知会女方的家长一声儿,他娘没个主意,这事儿还只能你这个大嫂出面,嗯,骡子这大半年时间跟着我东奔西跑,连跟媳妇儿谈个情说个爱的时间都没有,咱得好好补偿他,把他这事儿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第二个事,是乌老大的事儿,那家伙……嗨,总之,你得抓紧给他找几个婆姨,嗯,多找几个,哪怕花钱买呢,只要身子干净、模样周正,就塞他府里,别管他说什么,反正就是尽早让他留个后……你在听我说吗?”

    张楚一低头,才发现知秋已经睡着了,匀净的呼吸还带一点很轻微的鼾声。

    他笑了笑,搂着她的脑袋慢慢闭上双眼。

    ……

    第二天,州府许诺给张楚的三万大军与两位五品大豪,和太平镇升格太平关的正式公文一同抵达太平镇。

    张楚带着前太平会首席建筑师老牛,在狗头山周围转悠了小半日,最终决定,在狗头山的山脚下修筑军营,以及永久性防御工事。

    他所规划的永久防御工事,借鉴于长城,以坚墙、箭塔构成防御圈,全长五里,高六长、宽三丈三,预计要发动两万劳工,工期十个月。

    北平盟不是官府,没有施行徭役的资格。

    这么大的工程,得花钱。

    很多很多钱!

    如果要一次性拿出来,就是把张楚和乌潜渊哥俩一块儿打包卖了,他们也拿不出来。

    但细水长流,按月支付工程款的话,北平盟支撑得住!

    以前太平会只占据了北饮郡一地,每个月的纯收入都在十万两以上。

    而现在的北平盟,麾下有玄北州四郡之地,外加西凉两郡、燕北州两郡,拢共八郡之地,正好一州!

    粗略的计算,北平盟每个月的进项,也在一百万左右!

    而真实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因为以北平盟的体量,已经不需要底下的弟兄,抡着刀子出去抢生意。

    会有很多人,哭着喊着、追着赶着,求北平盟和他们一起做生意……

    更重要是,以前的太平会还要给太白府上贡。

    现在的北平盟,还需要给谁上贡?

    给州府?

    阎守拙怕是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说个不好听的,就北平盟这个体量,要是遇到什么大洪水、大旱,张楚只要一脑抽,就能揭竿而起席卷燕西北三州!!

    当然,张楚不会脑抽!

    但这种事,从来都不看你愿不愿意,只看你能不能!

    阎守拙身为一方封疆大吏,只要不犯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需要来赚这种杀头钱?

    真当州府派来的那三万大军,是来保护张楚的?

    而张楚之所以大兴土木,不惜投入北平盟未来十个月的大部分收入来修建这一座永久性防御工事,既不是吃饱了撑的,也不是钱多得烧得慌。

    他是经过了诸多考量后,拍板决定的。

    这个时代,因为时常有土匪山贼作乱,以及战乱防御敌人等等,所有的城池都筑有又高又厚的城墙,庇护城内的平民百姓。

    而城墙的高大、厚实程度,也常常作为评价一座城池规模大小的重要参考标准。

    比方说当初太平会兴建太平镇的时候,就是先建的城墙。

    而张楚所规划的这座防御工事,建成后会将整座狗头山包围起来!

    也就是说,等到这个防御圈建成,狗头山上随处都可以修建房屋!

    这是什么?

    一座巨大的山城!

    当初张楚修建太平镇的时候,只是为了安置他从锦天府迁出来的两万多四联帮帮众家眷,后来因为要接收现乌潜渊迁来的一万五千人,又扩大的了一些,但因为山腰之上地势限制,再怎么扩张也就那么大了。

    到后来,太平会制霸北饮郡,大量的人口涌进太平镇,原本就显得有几分不宽敞的太平镇,慢慢的就变得逼仄了。

    那每日进出镇门的人龙,都要排到天黑!

    而现在太平会晋升为北平盟,统御一州江湖,太平镇自然也就成为玄北州州府之外的另一个经济中心。

    届时,太平镇的人流、物流,只怕要翻好几倍!

    所以,太平镇扩张成“太平市”,势在必行!

    当然,张楚投入的人力、物力,也不全是有去无回……

    这里就不得不再重点介绍一下他前世的身份……我,张楚,房开之子!

    ……

    张楚回归太平镇的第三天。

    一直留在玄北州压根就没回西凉州、燕北州的武士楼谢君行、谢啸青父子,石氏石一昊、石一天、石一龙三兄弟,联袂上太平镇。

    五人与张楚、乌潜渊一起,进行了北平盟第一次全体高层会议。

    北平盟的高层职位,乃是在武士楼和石氏决定加入北平盟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的。

    张楚出任北平盟盟主。

    乌潜渊出任北平盟军师……正式的称呼,是大护法。

    谢君行出任北平盟大长老。

    石一龙出任北平盟二长老。

    而这一次会议,商量的加盟的模式。

    行过一整天的切商、博弈。

    最终谢君行决议将武士楼彻底并入北平盟,武士楼精锐的人马一分为二,一半调遣回狗头山总舵听用,另一半留手西凉州分堂,而谢君行本人,先坐镇西凉分堂,助西凉分舵舵主谢啸青稳定局面,待谢啸青晋升七品后,再回总舵坐镇,执掌北平盟赏罚。

    而石氏,因为石氏乃是地方强豪,树大根深,支脉甚多,张楚与石一昊尝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无法平衡各方利益,最后只能无奈的退而求其次,石氏采取与北平盟全面合作的方式,加盟北平盟。

    石氏的所有地盘,北平盟皆可入驻,石时所有的生意,也可以交由北平盟与石氏共同经营,作为交换,石一天将出任北平盟燕北州分堂堂主,而石一昊以后则坐镇狗头山总舵,执掌北平盟盟规。

    看起来张楚占了大便宜是不是?

    空手套白狼吃下了西凉武士楼和石氏这两大势力数代人的经营,平白的让北平盟的势力像滚雪球一样膨胀了好几倍。

    但这天底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北平盟与武士楼、石氏利益交换的核心,其实不在地盘、生意。

    而是在于谢君行和石一昊坐镇狗头山总舵这一点!

    狗头山总舵,毕竟是张楚的地盘,哪怕是谢君行和石一昊已成北平盟长老,在狗头山待着肯定也没有在他们自家的老巢待着爽利!

    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说了就算。

    张楚的手伸得再长,也只能在一些重大决策上指挥他们,其余事务,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眼巴巴的丢下儿子,丢下族中弟兄,来狗头山寄人篱下?

    谢君行与石一昊,都是四品大豪!

    还都是四品顶峰!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凡俗的荣华富贵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唾手可得!

    就好比谢君行,他即便是离了武士楼,只要他想,无论到哪里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拉杆子扯出一大票人马、掠夺一大批生意,花上几年功夫调教,绝对不比他武士楼差多少。

    若是不怕束缚,投身官场,顷刻间就能博得一尊正三品的乌纱帽!

    但问题出在这里!

    谢君行想制霸一郡、两郡,很容易。

    但他若想制霸一州,就千难万难,一不小心就得丢了性命……之前的上原郡杀局,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若投身官场,混一顶正三品的乌纱帽是很容易。

    但他如果想弄到一顶如阎守拙那种执掌一州军政大权的乌纱帽,同样是千难万难!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真正做主都是高高在上的飞天宗师们。

    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外来者,分走自己的运气!

    外人分一点,他们就少一点。

    哪怕他们自己用不着,低下还有许多后辈排着队!

    先前玄北州都烂成那个地步了,玄北州的宗师们都宁可扶持张楚这种刚晋升六品的小家伙,也不肯接纳其他州的四品大豪入主玄北州。

    石一龙也是这样。

    他也是在燕北州进无可进,才会率领族中弟兄进入上原郡,当搅屎棍拼命搅乱局势,去博取那一线晋身之机。

    而他们之所以会和北平盟合作,而不是与天行盟、无生宫合作,也只是因为,北平盟的气海境少,他们一进入北平盟就能得等高位,不用和其他四品大豪论资排辈。

    谢君行和石一龙打的算盘,张楚心知肚明。

    但他知道,也没什么办法限制。

    这个条件,是武士楼和石氏加入北平盟的出发点。

    他如果拒绝这个条件,或者在这个条件上限制谢君行和石一龙,那今儿的会不用开了,谢君行和石一昊立马就会翻脸!

    北平盟现在的确很需要武士楼和石氏的帮衬,张楚不能与他们翻脸!

    北平盟一口吞下玄北江湖这一步,实在太着急了。

    按照张楚原本的计划,这一步至少也要等到他五品大成,看到四品路之后,才会考虑这一步棋。

    他是没办法,乌潜渊等不了那么久了!

    虽然他最终险之又险的成功了。

    但成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

    玄北江湖是一大块人人都想吃的五花肉。

    抢这块五花肉很危险。

    一口气吃下这块五花肉,依然很危险。

    处理不好,他会被活活撑死!

    张楚需要时间。

    他和州府交易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今天这场会议,同样是为了给他自己争取时间。

    用他暂且用不到的玄北江湖的气运,换取谢君行和石一昊这两个四品大高手给北平盟保驾护航,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不过张楚倒也不太担心谢君行和石一昊立地飞天后,会转过头打压他。

    这俩人若是在玄北州立地飞天,那就算是玄北江湖的人了。

    到时候,风四爷他们这些玄北飞天宗师,自然会出面主持公道……

    就算到时候风四爷他们拉偏架,不帮他主持公道,那时候他想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不要这个盟主,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了。

    而且,张楚也不是一点制衡这两人的后手都没有!

    ……

    北平盟第一次高层全体会议,还通过北平盟的组织架构。

    即日起,北平盟下设三大堂口:玄北堂、西凉堂、燕北堂,一堂镇压一州!

    三大堂口之下,再八字分舵:春、夏、秋、冬、阴、晴、雨、雪,一舵执掌一郡!

    此外,所有堂口分舵内部,一律设四部:红花、青叶、厚土、三川!

    一应令牌印信,皆待四月初八太平关武林大会之上,再行授受。

第503章 一点点

    张楚站在北平盟大门外的平台上,俯览山下的大工地。

    五六千健壮的劳动力,在下山脚下开山取石、垒窑烧砖。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山下工地上来回走动的劳工们,就像是一只只勤勤恳恳的工蚁……渺小,卑微,留不下丝毫痕迹。

    招募劳工的告示,昨天早上才张贴出去,今儿个就来了这么多人,到明日,这个数字估计还得翻两番。

    张楚心头其实挺感慨的。

    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劳动里。

    机器,烧油、烧电还经常出故障。

    牲口,只能做些粗笨的活计还得细粮伺候。

    而山脚下的那些劳工,他们的待遇是什么?

    一天五个大钱,包两顿干的、一顿稀的,十天有一次荤腥儿。

    工钱一个月一结,干不满一个月的没钱拿滚蛋。

    这个待遇不是张楚提出来的。

    他是资本家没错,但他从来就不喜欢挣钱穷鬼的钱,他喜欢挣有钱人的钱。

    他提出的待遇,是一天二十个大钱,两顿干的、一顿稀的,有荤腥,工钱日结。

    只可惜他的提议被北平盟首席建筑师老牛,无情的否决了。

    那个干巴巴的小老头,仗着自己岁数大、资历老,还蹬鼻子上脸的指着他败家子儿,胡乱糟蹋钱……

    张楚无言以对。

    那个老家伙岁数的确够大,资历也的确够老,他能拿他怎么办呢?当然是原谅他了!

    顶多,回头整他儿子牛十三去!

    现在这个待遇,是老牛否决了他的提议后,提出来的。

    张楚觉得太苛刻,觉着肯定没人来。

    但他通常只掌控大方向,很少过问这些细节,就由着老牛自己去折腾。

    结果今天早上天都还没亮,应招前来的劳工就在阵门外排起了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长龙,好些个,都是昨夜打着火把跑了几十山路连夜赶来的,唯恐错过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张楚觉得有些打脸。

    等到老牛捏着个歪嘴茶壶,挺着干巴巴的胸膛,迈着拽得二五八万的步伐,领着十几个老匠人出去挑人,被挑中的欢天喜地、没被挑中的哭天抹泪的众生相在镇门外上演时,张楚被那个青衣少年郎崩碎后还没长好的三观,又开始动摇了。

    他怀疑自己或许根本没有真正观过这个世界,也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最底层的那些老百姓。

    他是也穷过。

    当年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家里穷得就只剩下几个冷冰冰的野菜窝头,四处求职还碰壁,每天就只能喝点凉水骗骗肚子。

    那种饿的烧心、饿的胃好像都拧成一团、饿的一口凉水下去都直往外冒酸水的滋味儿,张楚至今都还能勉强回想起来。

    但那一个多月挨饿受冻的生活,相对他二十多年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人生来说,太过短暂了。

    和后边北蛮人攻城,南迁五百里路那些悲惨得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的经历相比,更是无足轻重。

    他没忘。

    但早就被冲淡了。

    今儿老牛就又给他上了一课。

    那个小老头虽然是个窝里横,但他的确比自己更了解底层下力汉的生活。

    张楚想了很久。

    穷困的日子,他是不可能再过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

    但他是不是能做点什么,让周围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张楚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发达。

    但以他现在的力量,如果只是让自己周围人的日子能好过那么一点点,应该不难吧?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呢……

    人活一世,总要努力去尝试,让这个世界因为有自己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楚爷,山下有人求见。”

    大刘的声音将张楚从沉思中唤醒。

    张楚头也不回的问道:“谁啊。”

    大刘:“来人自爆家门,镇北王府二管家杨有财。”

    张楚凝眉。

    霍鸿烨的人?

    来做什么?

    炸药的配方不是给他们了吗?

    难不成,他们拿着配方都能配错了?

    不至于这么蠢吧?

    张楚沉吟了几秒,道:“带他上来,去大堂去见我。”

    “是,楚爷。”

    大刘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腰间悬挂的宝刀拍打甲胄,发出闷沉的金铁交击声。

    张楚也回过身,迈步往大堂里行去。

    ……

    不多时,大刘就领着一个青衣老者迈入大堂:“禀帮主,人带到。”

    “看茶。”

    “是,帮主。”

    张楚打量堂下那青衣老者,就见此人须发花白,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双手拢在袖中,着青衣青帽做奴仆打扮……令张楚心头暗自惊讶的是,这名老者的气息十分晦涩,境界竟然好像比他还要高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没惊讶多久,就陡然回想起来,先前骡子好像说过,这老货身上一股子间谍味儿。

    霍鸿烨手下的间谍头子?

    堂下的青衣老者察觉到张楚的目光,一张老脸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每一个褶子都在都在传达笑意。

    他向张楚拱手行礼:“老奴杨有财,给张盟主请安,这是我家公子的信物,请张盟主过目。”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赤色的金属令牌,双手呈交张楚过目,态度十分客气。

    张楚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的确是霍鸿烨的少帅令。

    他将令牌交还给青衣老者,笑着点头道:“舟车劳顿,杨老辛苦了,请坐。”

    适时,大刘捧着两碗茶进来。

    “杨老,请喝茶。”

    “谢张盟主,请。”

    张楚端起大刘奉于案上的茶碗,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问道:“杨老去而复返,可是本座的火药秘方,出了什么问题?”

    杨有财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张盟主的火药,威力奇大,开山裂石亦是等闲,我家公子观赏过火药的试爆后,惊奇不已,还着老奴代镇北军全体将士,感谢张盟主慷慨相助,有此利器,大破北蛮人指日可待。”

    张楚笑了笑,不做评价。

    他依然不看好镇北军。

    凭火药之利,镇北军或能打北蛮人一个措手不及,占到一时的便宜。

    但火药的限制太多了,等到北蛮人反应过来,战局很快就会被拉回原点。

    说到底,还是镇北军的整体实力不如北蛮人。

    若无援兵助阵,镇北军断无击败北蛮大军、光复北四郡的可能!

    倒是镇北军自己,若不能尽快抽身离开锦天府那个泥潭,可能连自己最后这点本钱都得搭进去。

    个中得失与利弊,张楚相信霍鸿烨也看得明白。

    只是霍鸿烨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那杨老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杨有财道:“禀张盟主,北伐战事胶着,迟迟打不开局面,我镇北军十五万将士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粮草数之不尽。”

    “眼下锦天府粮草告急,而南四郡早就该移交给我镇北军的粮草,四郡郡守却一再推诿,迟迟不肯交粮,令我镇北军十五万将士饥寒交迫,每日只有一碗清粥可食,这般下去,还如何夺回失地,杀贼报国?”

    “实在不得已,我家公子才遣老奴,来请求张盟主,看在袍泽一场的情分上,代为购粮……”

    这老头说话的声音很是洪亮,而且气息悠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都不带喘大气儿的,张楚几次想要出声打断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听他说完,直道这老家伙好麻利的牙口,是把当说客的好手!

    张楚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老家伙刚才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只有一句话,张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看在袍泽一场的份儿上……

    玄北州沦落到这个地步,非战之罪!

    无论是以前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的镇北军将士们,还是现在这些在锦天府苦苦支持的镇北军将士,张楚都认为他们是好样的,他敬重他们。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只冲这些将士,张楚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

    可问题是,镇北军怎么着也还有七八万兵马,如果官府一直不交粮,光靠他北平盟,能撑多久?

    他自己手底下还有好几万人等着他养活呢!

    杨有财见张楚迟疑,只道张楚是不见鸽子不撒鹰,连忙起身道:“我家公子为表谢意,特命老奴将他的佩刀带来,赠与张盟主,还请张盟主笑纳。”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个同样青衣青帽的年轻奴仆,双手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铸铁盒快步进来,在堂下一揖到底。

    张楚看了一眼,叹着气道:“杨老误会了,本座没急着答复非是不愿出手相助,而是觉得北平盟的肩膀还太过稚嫩,怕是担不起如此重任。”

    佩刀?

    什么佩刀?

    九九九千足金附带镶钻儿的吗?

    看不起谁呢!

    杨有财哪肯信?

    他当即起身行至青衣小厮前,道:“张盟主不妨先看看再说,此刀名为‘紫龙’,乃是我家王爷亲下地火取地心不化铁为主材,借九阳上人的紫焰神莲之力将其化开,熔炼了十七种珍惜矿物,刀成,杀一条千年恶蛟为其开锋,乃大离九州一等一的火属神兵!”

    说着,他打开来黑黝黝的铸铁盒。

    隔着两丈远,张楚竟都感到热浪扑面,周身焚焰真气蠢蠢欲动!

    “有点儿意思!”

    他终于来了兴致。

    他前身从案几后方走出来,行至杨有财身畔,就见一把通体绛紫色,唯有护手呈暗金色的华丽长刀,静静的躺在铸铁匣子中。

    这把刀造型简约,没有夸张、中二的雕饰,只是用几根金线一类的金色视线,在刀鞘上够了出了一条很简易的龙形在熠熠闪光。

    刀身也不似大刀子那么宽阔,最宽处也不超过三指,刀头也不似等闲长刀那般是一条向上的弧线勾勒出的刀尖,而是唐刀那种干净利落的截面刀锋,有一种别样的阳刚美感。

    但这把刀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刀身,而是刀柄,目测至少也有一尺五长,几乎都快赶得上刀身的一半了……这意味着,这把刀,不是摆着好看的装饰刀,而是砍人如切菜的利器!

    阳刚!

    大气!

    简约!

    张楚一见就喜欢上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盒中的宝刀,道:“我可以上手看看吗?”

    杨有财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把刀本就是我家公子送您的礼物,您当然可以上手。”

    张楚当即一把抓住匣中长刀提起来,另一只手握住刀柄,用力抽。

    “铿。”

    刀鸣声清越如银棒划过音风铃。

    他都还没看清刀身的样子,一股远超他心里预期的巨力就顺着刀身冲天而起,瞬间就挣脱了他的手掌,要往大堂的瓦檐顶飞去。

    张楚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拍出,大笑道:“小东西,你要上哪去?”

    金色的真气汹涌而出,后发先至的裹住了要冲破瓦檐顶飞出的紫龙刀。

    说来也怪。

    前一秒还“我命由我不由天”,誓要“冲破这天”的紫龙刀,被张楚的焚焰真气这么一包裹,一下子就定住了,就这么凭空漂浮在张楚的真气当中。

    张楚心头一头,试着移动微微真气,发现紫龙刀也在跟随着他的真气移动。

    他双眼一亮,心头暗自嘀咕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以气御刀?”

    不过当着杨有财的面儿,他还是克制着,没有露出对这把刀的喜爱之意。

    谈判,那有一开始就直接先底牌的?

    他要表露出非得不可的意思,这老家伙坐地起价怎么办?

    张楚心头转过几个念头,手下呈爪猛地向后一拉,漂浮在空中的紫龙到就被他吸回手中。

    他还刀归鞘,若无其事的将其放回铸铁匣子里:“锦天府,需要多少粮草?”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杨有财这种人精,又哪是那么好欺骗的。

    单凭他一开始时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手的表情,杨有财就已经能判断出,张楚非常喜爱这把神兵!

    所以,张楚的话一出口,杨有财想也不想的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万石!”

    事实上,他来时,霍鸿烨跟他交代的是只要五千石。

    五千石肯定是不够的,但差不离足够坚持到南四郡把该给他们镇北军的粮草移交给他们。

    给他们镇北军使使绊儿、耍耍阴招的本事,南四郡的郡守们都有。

    但真要说黑他们镇北军的钱粮,别说是南四郡的郡守们,便是州牧阎守拙,也没这个勇气!

    霍鸿烨只要五千石,是想用这把刀,进一步加深与张楚之间的交情。

    他命杨有财带紫龙过来,一开始就不是想用紫龙买粮草。

    紫龙这等神兵利器,岂是些几千石粮草就能换到?

    只可惜杨有财没有领悟到他的用意,见张楚对这把刀爱不释手,自作主张的增加了一倍。

    一万石,省着点吃已经足够十万大军一个月的消耗!

    张楚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去年年景好,各地都是丰收,应该还有不少存粮。

    而今年打春打得也很明媚,应该也是个好年景……

    于是乎,他干脆利落的道:“三万石!两个月之内,我会派人分批送三万石到锦天府。”

    按照大离的度量衡,一石等于合十斗,一百二十斤!

    三万石,也就是三百六十万斤!

    这么大的数字,一府一郡肯定是承担不起的,强行搜刮,底下很饿死很多平民百姓。

    所以张楚决定将这个数字分散到燕西北三州,一个郡筹措一点、积少成多,尽量将抽出这批粮食对燕西北三州百姓生计的影响降到最小。

    就当作是北平盟成立后的第一次磨合配合吧!

    杨有财闻言,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连连拱手道:“张盟主的大恩大德,我镇北军全体将士,定当铭记五内……”

    张楚扬了扬手里的紫龙刀,打断了他的话:“它值这个价钱。”

    话里的意思是……这是一场交易!

    虽然有抄底的嫌弃,但镇北军的情况摆在这里,到任何地方都得被宰!

第504章 兄弟

    “我的想法是,把这三万石粮草分散到燕西北三州,一州八郡,拢共二十郡,咱们一郡只筹措十八万斤粮草,应该不会对当地的百姓生计造成太大的影响……你笑啥?”

    张楚诧异的看着乌潜渊。

    穿一身儿宽宽松松的浅青色袍子的乌潜渊,慵懒的倚在太师椅里,从窗外斜斜投射进来的阳光,披洒在他身上,将他的一头白发照射得熠熠发光。

    他双手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笑道:“我笑财叔又办砸了事……”

    张楚“咦”了一声,“你认得杨有财?”

    “认得,怎么不认得。”

    乌潜渊笑吟吟的说道:“当年侯爷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冠军侯府里的二管家,专职照料霍鸿烨,每年霍鸿烨去乌氏马场避暑,或者我和聂玉堂他们去冠军侯府玩儿,都是财叔一手包办我们的衣食住行,嗯,当年我不知天高地厚,想驯服一匹烈马,结果堕了马,还是财叔救了我的小命儿。”

    他风轻云淡的缓缓说着,无论是提及“乌氏马场”,还是“冠军侯府”,他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咸鱼之气,就像是大行在即,心愿已了、再无牵挂的平静老人。

    相比他现在这副模样,张楚宁可他还是以前那个自怨自艾、怼天怼地的乌潜渊……

    张楚抿了抿嘴,强忍着吐槽他的**,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说杨有财又办砸了事,是什么意思?”

    乌潜渊笑了笑,捧起茶碗舒舒服服的抿了一口热水,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猜,霍鸿烨让财叔带着那把刀过来,肯定不是来和你做生意的。”

    张楚不做声……他其实隐约也能猜到一点,所以才不但不讲价,还主动把杨有财提出来的数字翻了几番。

    他不愿意和霍鸿烨,和霍家,有什么切割不开的交情。

    他无偿将炸药的配方送给霍鸿烨,一是还当初霍鸿烨赠他地心火种的情分;二是提前给乌潜渊的事打个埋伏。

    不是真想和他霍鸿烨做朋友!

    霍青不死,他和霍鸿烨永远也做不成朋友!

    “但霍鸿烨那个人吧……怎么说呢,打小就是一副假道学、假清高的模样,明明心头想和你玩儿想得要死,脸上还一副高高在上谁也看不起来的嘴脸,得你求着他,求他跟你一起玩儿,他才会放下矜持愉快的一起玩耍!”

    “所以,我猜,霍鸿烨肯定没把话跟财叔说明白。”

    “好好的一把刀,财叔一转手就给卖了,回去肯定会被霍鸿烨喷得狗血淋头。”

    “哈哈哈……”

    他突然乐不可支,大笑出声。

    张楚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觉得杨有财未必不知霍鸿烨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霍鸿烨拿紫龙刀换那么点粮草太亏,护主而已。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多了去了。

    而且,紫龙刀换三万石粮草,霍鸿烨其实也不是太亏,这眼巴前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不是谁都拿得出三万石粮草的!

    “笃笃笃。”

    张楚敲了敲圆桌,正色道:“别笑了,说正事儿呢!”

    “说正事儿你也别找我啊!”

    乌潜渊笑吟吟的道:“我的生意全交给张猛了,这事儿你得去找他商量啊!”

    张楚一脸鄙夷:“你有多少生意你自己心头没点数?张猛才接手过来,能理得清楚就很不错了,还能指望他能玩得转?”

    乌潜渊:“想我帮忙啊?”

    张楚:“这不废话吗?”

    乌潜渊:“行啊,你把我宅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给我弄走,我就出手帮你,不需要俩月,半个月之内,保管给你凑齐了,差一斤,你就从我身上割一斤凑上!”

    张楚冷笑:“想也别想!老子回头就拿刀架张猛脖子上,不信他两个月内凑不齐!”

    乌潜渊:……

    你这么豪横,张猛知道吗?

    “笃笃笃。”

    张楚收起冷笑,道:“进来。”

    雅间的门开了。

    骡子、大刘、孙四儿、牛十三,鱼贯进入雅间中。

    四人一起弯腰施礼:“属下拜见盟主……”

    张楚摆手:“行啦,又没有外人,跟我装什么犊子,大刘,去招呼小二哥上菜。”

    “诶。”

    大刘应了一声,将佩刀搁在桌上,转身出去招呼小二上菜。

    骡子随手拉出一把椅子就坐下来,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末了向张楚和乌潜渊示意道:“楚爷、军师,还喝茶不?”

    “还喝啥茶啊,待会喝酒。”

    张楚回了一句,然后没好气的的冲还拘谨的站在雅间里的孙四儿和牛十三招手:“都坐吧,愣着干嘛?等着我请你们坐啊?”

    “不敢、不敢……”

    俩人这才轻手轻脚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们不比骡子和大刘。

    骡子和大刘,从一开始就是直接跟着张楚的,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好些年,所以他们尊敬张楚、信任张楚,却并不畏惧张楚……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

    而孙四儿和牛十三,以前都是跟李正的,和张楚的关系没那么近,按照以前四联帮的辈分来说,他们都该称呼张楚一身“阿公”。

    所以他们对张楚一直都是又敬又畏,张楚不高兴时挑一挑眉头,他们都感到心惊肉跳。

    不一会儿,掌柜的就亲自上阵,领着酒楼里跑堂的几个小二哥给这个雅间上菜,两个来回就把十二座的大圆桌给堆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都没有。

    张楚提起酒壶,亲自给骡子、大刘、孙四儿和牛十三一人斟了一碗酒。

    “来,先干一碗!”

    “敬楚爷!”

    “敬楚爷……”

    ……

    酒过三巡,张楚放下酒碗,哈着酒气说道:“四儿啊、十三啊,我今儿找你们来喝酒,是有两个事儿想要和你们俩商量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面红耳赤的牛十三“噌”的一声就窜了起来,大声道:“帮主,有什么事儿您说话,刀山火海,俺十三但凡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个带把儿的爷们!”

    孙四儿侧过脸,一脸鄙夷的看着牛十三:傻大个子,瞧把你能的!

    大话能当刀子使不?

    张楚伸手虚按:“坐下说、坐下说。”

    牛十三用力的点了点头,坐下来端起面前的酒碗又一口干了。

    孙四儿酒壮怂人胆,腆着脸笑道:“帮主,又事儿您就说话,咱自己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无论啥事儿,咱们弟兄们都挺您!”

    张楚点头:“那我就直说了,前天儿我和乌老大,跟武士楼的谢君行、石氏的石一昊,坐到一起议事,决意重组所有北平盟所有堂口、分舵,以前咱们太平会不是四个堂口吗?现在咱们北平盟是三大堂口,玄北堂、燕北堂、西凉堂,一州一堂,堂下设八舵、一郡一舵,舵下分香堂,一县一香堂……”

    俩人听明白。

    孙四儿腆着脸问道“您的意思是,俺那红花堂堂主的位子没了是吧?不打紧,了不起,咱下去当个分舵主,还不成,和大刘一起鞍前马后伺候您也成!”

    牛十三用力的点头:“俺也一样。”

    这该舔就舔、该不要脸就不要脸的无赖劲,令张楚不由的想起一个人来,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张楚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碗,仰头一口干了,然后笑骂道:“别瞎几把扯淡,你们跟了我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见我亏待过自家弟兄?找你们俩过来,不是要撸你俩的位子,而是想捧你俩上位!”

    “三州三大堂口,咱玄北州就不说,肯定是咱弟兄说了算,武士楼和石氏那些货色来了,也只能看咱们哥们的眼色做事!”

    “但燕北堂和西凉堂,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昨儿个议事,商定了燕北堂和西凉堂这两大堂口的堂主,由他们武士楼和石氏的自己人担任,堂主之下,有两名副堂主的名额,分别由咱们和武士楼、石氏的另一方,派人赴任。”

    “我和乌老大商议过后,决意派你二人去燕北堂和西凉堂赴任。”

    “四儿你担任西凉堂副堂主。”

    “十三你当然燕北堂的副堂主。”

    “趁着四月初八武林大会之前,你们俩尽管在以前手下的弟兄中挑选得力的人手,要看上了其他弟兄的人也成,告诉我,我出面去帮你们要人!”

    孙四儿听张楚说完,却没管自己,而是先扭头看了牛十三一样,道:“楚爷,俺听说那石氏三雄,个个都是凶狠豪横的气海大豪,十三晋升八品还没多久,他去燕北堂,是不是有些危险?要不,让十三去西凉堂吧,俺去燕北堂。”

    牛十三拍了拍孙四儿的肩头,没吭声。

    张楚看着这两人,心头隐隐的有几分骄傲!

    这就是他从梧桐里带出来的弟兄!

    无论平日里怎样吵闹、红脸,怎样互损、互坑,但到了关键时候,自家弟兄就一定靠得住!

    “我有考量!”

    张楚缓缓说道:“石氏三雄看似凶狠鲁莽,但实际上个个都是面带猪相、心嘹亮的明白人儿,十三性子沉稳,他去燕北堂只要稍微收敛一点,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办砸了事儿,石氏也不敢碰我的人!”

    “西凉堂的堂主谢啸青,人虽然年轻,但脑子活泛,打磨两年,就是一把坑人阴人的好手,就是性子略微柔弱了些,四儿你做事果决有余、谋略不足,和谢啸青正好互补,你俩如果磨合得好,能做大事!”

    “当然,你俩的武功,也的确是个大问题,后边我来想想办法,从镇北军手里换点蛟骨丹给你们,你们俩也给我争点气,早点突破七品!”

    孙四儿听张楚说完,就要张口,牛十三却抢先一步道:“俺听帮主的,去燕北堂!”

    牛十三都这般说了,孙四儿也就没意见了,“那俺就去西凉堂。”

    趁着他们说正事儿吃得满嘴油光的骡子,见这哥俩一脸郑重的模样,拍着牛十三的肩头笑道:“瞧你们俩这瓜怂样儿,楚爷这是捧你们俩上位,其他老弟兄求还求不来这机会呢!”

    牛十三一想也是,脸上登时就浮起了笑容,双手端起酒碗:“帮助,俺再敬您一碗。”

    “干!”

    ……

    骡子和大刘扶着醉醺醺的孙四儿和牛十三离去。

    雅间里又只剩下张楚、乌潜渊。

    张楚用勺子从鸡汤里捞起一块鸡肉放到碗里,一边吃一边问道:“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乌潜渊漫不经心的反问道:“你教你的弟兄,我说话算怎么回事儿?”

    张楚看了他一眼:“我没扶将北盟的弟兄上位,心里对我没意见吧?”

    乌潜渊笑了笑,提起酒壶给自己斟酒:“行了,你不用掏我的话。”

    “你和你的弟兄是什么感情,我知道,我和将北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你也清楚。”“先前太平会和将北盟合并,我委屈了你的弟兄照顾了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自己没本事,总不能一直赖着我吧?我活着还能赖着我,我死了呢?他们还能赖着谁去?”

    张楚听着刺耳,一回头见他在倒酒,劈手就一把抢过来:“你不是不喝酒吗?”

    乌潜渊摊手:“我都这样了,还不赶紧喝点?难不成要等到你以后来给我的上坟时洒给我啊?”

    张楚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来。

    这家伙,自从发现他知道自个儿的身体状况后,就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也彻底没什么求生欲了,就安安心心的混吃等死……

    或许对他而言,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张楚又忍不住想劝他两句,但脑海中闪过无数毒鸡汤后,他再一次放弃了。

    乌潜渊需要有人给他灌鸡汤吗?

    他不需要!

    他什么都明白,只是选择了放弃,不想再撑下去了而已。

    听过很多大道理,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张楚将酒壶放到自己手边,提起茶壶给乌潜渊满上一碗:“我知道你撑的很辛苦,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再撑一段时间吧,好歹留个后儿,小时候我娘给我算命,算命先生都说我命里该有四个干儿子,才过得去三十岁那个坎,现在算上骡子的崽儿,也还差一个……”

    乌潜渊沉吟了片刻,勉为其难的道:“我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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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此去不回

    站在百味楼的大门前,张楚的心情很是沉重。

    他着看了看家的方向。

    这一刻,他很想回家去,抱抱老婆、看看孩子……

    但他踌躇了半响,到底还是艰难的转身举步往北平盟总舵行去。

    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拿主意。。

    三大堂口的编制已经敲定了,但八郡分舵也是一块大蛋糕,谢君行和石一昊都在虎视眈眈,必须要尽早划分,免生后患。

    红花、青叶、厚土、三川四部的职能,也必须要重新梳理,既要不影响各堂口、分舵的运转,又要保证总舵垂直管理的权力,否则必生内乱。

    四月初八的武林大会,现在也要开始着手筹备了,天倾军李家、无生宫、天行盟在大雪山武林大会上栽了那么大跟斗,威严扫地,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掰回一局的机会!

    还有,上原郡乱局已经结束十来天了,他必须尽早赶往玄岭郡向风四爷他们“述职”,虽然以飞天宗师的能量,其实并不需要他再去复述一遍,但后生晚辈的乖顺姿态,必须要有……

    一桩桩、一件件,那件事离得开他?

    张楚越盘算,脚步越是沉重,周遭来来往往的镇民热情的向他打招呼,他都挤不出一个笑脸来。

    行至一半,张楚索性脚步一转,对跟在他身后的大刘道:“不回总舵了,去保安堂。”

    ……

    保安堂。

    是太平关内最大的医馆,坐诊的大夫,就是昔年锦天府城西那位许大夫。

    这位许大夫,也可以说是气运极隆之人。

    当年锦天府多少大户人家,多少高官显贵,哪怕是大夫,医术比他高、声名比他好的大夫,也是一抓一大把。

    如今那些人坟头的草都枯荣了好几季,侥幸活来的,也是人离乡贱,活的不如狗!

    而这位许大夫,就凭着当年医治过张楚他娘的那点香火情,小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了,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大半了,年初还纳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强开了第二春,简直就是生活乐无边!

    张楚来保安堂,当然不是来找他的。

    张楚是来找华仲景华大夫的。

    他就在保安堂挂单。

    张楚来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煎药。

    他见状,不由分说的上前从老大夫的手中夺下了蒲扇:“这种粗活儿,怎么能让您老亲自动手……大刘,去找许大夫聊聊。”

    “是,盟主。”

    大刘抱着刀,转身匆匆离去。

    清净的小院儿里就只剩下张楚与华仲景两人。

    张楚手里拿着蒲扇,也不扇火,随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煎药的火炉,火炉中的火光瞬间明亮起来。

    “过了过了,要文火、文火……”

    老大人连忙说道。

    张楚依言压制真气输出,火炉中明亮的火光很快就暗淡了一些,但十分稳定。

    老大夫仔细瞧了瞧,赞叹道:“你这手艺不做烹煎童子真是太可惜了。”

    张楚:……

    老大夫也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笑着打了个哈哈:“老朽胡言乱语,张盟主切莫往心里去……您来,是询问乌军师的病况的罢?”

    张楚点头:“是的,先前在太白府您老无论如何都不肯给我一个准话,想必这两日您肯定已经诊断清楚,可以给我一个准话儿了吧?”

    老大夫点头:“前一次老朽给乌军师诊脉,才诊断出一个疑似,乌军师便不允老朽再探查病灶,所以无法确认,也不知他的病况已经进展到何种地步,这一次老朽诊断清楚了,确如老朽所想,是恶毒之症。”

    光听这名儿,张楚就只觉得一种不不详的气息扑面而来:“何为恶毒之症?”

    老大夫:“反胃、症瘕积、胃脘痛……此症药石无用,无法可治!”

    张楚一个恍惚,只觉得心头一凉。

    仿佛有一盏灯,熄灭了……

    他怔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老大夫沉吟了片刻,谨慎的说道:“老朽倾尽生平所学,或能留他再看半载繁华人间。”

    “多谢华老,请您定要竭尽全力,他还很年轻,他要腊月才满三十岁,他都还没有娶妻生子……”

    “治病救人,断没有藏私的道理,请张盟主尽可放心!”

    ……

    浑浑噩噩中,张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保安堂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山。

    反正等他回过神之时,发现自己在狗头山的山顶之上,红彤彤的夕阳,渲染了半边天空。

    天要黑了吗?

    也对。

    人哪里留得住太阳……

    “刀来!”

    他陡然大喝出声。

    伫立在不远处守卫着他的大刘,闻言一把扯下背后的紫龙,连鞘掷向张楚。

    破空声袭来。

    张楚头也不回的探出一只,一抓一拉。

    “铿。”

    清越的刀鸣声中,雪亮的长刀射出刀鞘,如同乳燕归林一般飞入张楚掌中。

    张楚抓住紫龙一跃而起。

    刀光起。

    破空声滚滚。

    金色的刀气纵横,如星河当空。

    璀璨!

    绚丽!

    危险!

    绝世的人!

    绝世的刀!

    相映成辉!

    “刹那光华!”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半空中炸响,漫天刀光应声凝为一柄长刀二十多丈的巨大金色刀气,竖立于天空之中,宛如一座巨大的灯塔。

    连山脚下来来往往忙碌的劳工们,都清晰的看到了这一道刀气。

    而站上山顶上的大刘,浑身汗毛倒立、头皮发麻,仿佛赤手空拳被狼群包围。

    好在张楚还保有一分清醒,转身就这一刀朝着后山劈了出去。

    金色的刀气飞了出去,劈在了狗头山后山悬崖下一座不及狗头山高大的硬石孤峰上。

    “轰。”

    低沉的炸裂声响起,声若闷雷。

    硬石孤峰上,石屑纷飞,打量的山石垮塌,光滑的绝壁之上,竟留下了一道长达四五丈,深有三四尺的狰狞沟壑,如同被洪荒巨兽的利爪擦过。

    张楚持刀屹立于悬崖边缘,精壮的胸膛不停的起伏着,豆大的汗珠,涌泉一般的往外冒,顷刻间便将他的衣衫湿透了。

    “这一刀,不是‘刹那光华。’”

    “这一刀,是……此去不回!”

    打实了,便是同归于尽的必杀招。

    我来到这世上,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第506章 大道三千

    暮色渐深。

    张楚还盘坐在狗头山山顶之上,俯览着华灯初上的太平关。

    归鞘的紫龙刀,静静的横在他的膝上,亮金色的焚焰真气,在张楚与紫龙之间来回流转,看起来神秘莫测。

    张楚在消化傍晚时那一刀的收获。

    气海境的武道修行,已经不再是一味的闭门造车就能有所精进的。

    需要领悟。

    天文。

    地理。

    人文。

    自然。

    江山。

    社稷。

    王道。

    霸道。

    大道三千,终得取其一条,去走、去耕耘、去攀登、去奋战……

    才能有所得!

    既是领悟,那么自然是意识去观摩、去理解、体会。

    那么,还有什么比七情六欲,更能触动主观意识呢?

    悲伤。

    可以化作霜之哀伤。

    高兴。

    可以具现火之高兴。

    高明的武者,可将天地万物都凝练到自己的武道之中。

    练至极处。

    一粒尘,可填沧海!

    一根草,可崩山河!

    昔年万人杰走无情道,几近太上忘情,一口飘雪镇玄北,压得天行盟、无生宫,七十年入不了玄北州!

    只可惜,最后半道崩俎,亲情反噬,宁可逼死开山大弟子也要将天刀门传于幼子,以致天刀门最终毁于一旦。

    这便是气海境的修行!

    张楚下午斩出的那一刀“此去不回”,便是一种领悟。

    此去不回,不是真想死!

    而是渴望生!

    是无奈!

    是大悲痛!

    是绝地反击!

    张楚希望乌潜渊能活着。

    因为他身边横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张楚生有一颗敏感且多愁善感的心。

    他身边每一个横死的人,都是在他心上狠狠的砍上一刀。

    虽然他已不再提及,但那些人,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不曾忘记,那些伤口就无法结痂,无法痊愈。

    张母。

    大熊。

    李正。

    福伯。

    四联帮那几千弟兄。

    血虎营那三千将士。

    每一个横死的人,都是在他背上压上一条魂儿……

    他拖着这些魂儿,浑浑噩噩的走完了那五百里南迁路。

    天知道,当初在太白府下,他有多少和北蛮人同归于尽!

    他能挣扎着振作起来,是因为知秋、夏桃、李幼娘、骡子他们还活着,四联帮还有一两万家眷活着。

    大离是不是地球,谁离了谁都能活。

    在大离,他们离了他,活不下去……

    于是他挣扎着修筑了太平镇。

    于是他挣扎着吞并了北饮江湖。

    于是他挣扎着拿下了玄北江湖。

    一次次死里逃生。

    一次次绝地翻盘。

    他不曾畏惧。

    也不曾退缩。

    他撑住了!

    可乌潜渊却撑不住了。

    他能请来大夫。

    但大夫也留不住乌潜渊……

    所有、所有的负面情绪,最终凝聚成了这一招“此去不回”!

    ……

    这一招“此去不回”,是废招。

    张楚不可能用这一招去迎战强敌。

    真要用上这一招的时候,他自己也活不了。

    必死的招,当然是费招!

    而且这一招和他所领悟的无双之势,也有些冲突。

    他说领悟的无双是大势。

    可以霸道。

    可以孤高。

    可以狂妄。

    但不需要悲痛这种无用的情绪。

    更不需要绝地反击这种弱者的心态。

    他必须要绝对相信,无双势成,有我无敌、所向披靡!

    唯有这样,才能发挥出无双之势的威力!

    不过招是废招,创出这一招的体悟,却是千金不换的宝贵经验!

    这可将自身情绪凝聚成武道的完整过程!

    一些极端的魔道气海大豪为了摸索这个过程,甚至会不惜杀妻杀子,强行逼自己去沉静那种大悲痛的心境,来模拟这个过程!

    张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创出适合他无双之势的第一招,无论强弱,都是奠定独属于他张楚的武道的第一步!

    这条路很难。

    但却是一条真正的通天大道!

    何谓宗师?

    在世间留下了自己的道,供众生参悟的先贤,才能称之为宗师!

    能成为宗师的人,也定然是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道的伟人!

    不信?

    纵观千古,有那两位圣贤的绝技和学说,是一模一样的?

    哪怕是同一门里走出的两位宗师,他们的学说、他们的流派、他们的基本盘,也定然会有本质的区别!

    沿着其他宗师留下的道路前行,哪怕诠释得再精细,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担不起宗师之名……充其量,只能称之为大师。

    ……

    斗转星移。

    张楚这一坐,便是彻夜。

    天未明,鸡叫声已此即彼伏。

    没过多久,老牛那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就在工棚区那边炸开了。

    那个小老头就像是吝啬的周扒皮,冲进一个又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将还未睡醒的劳工们全掀起来。

    这可是个为了给张楚省钱,连张楚本人都敢怼的狠人!

    那些好不容易才混进劳工队伍里的苦哈哈们,哪敢有什么意见,一个二个拢着破衣烂衫就从工棚里钻了出来,站在清晨的薄雾中瑟瑟发抖。

    三月间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的。

    沉静了半夜的太平关,渐渐活泛了起来。

    走街串巷卖馄钝、卖炊饼的叫卖声。

    隔着半条街跟熟人打招呼的谈笑声。

    还有车轮子碾过青石板发出的声音……

    鲜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张楚坐在山顶上,一动不动的俯瞰着他们。

    这是太平关。

    他一手一脚、从无到有建起来的太平关。

    他张楚的太平关!

    他或许渺小。

    太平关或许很庞大。

    但在他的眼里,太平关却像是他手心里的一个小玩具。

    他能随意的摆弄。

    能随意的主宰……

    他看着自己太平关。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头起伏、起伏……

    张楚好像悟到了什么。

    但他抓不住。

    只能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平关。

    早起的劳工们,欢欢喜喜的吃了稀粥加野菜窝窝头的早饭后,热热闹闹的下山开工。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一会儿就连成一片。

    张楚看着他们。

    像看着一群蚂蚁。

    他心头的那种情绪,涌动得越发的激烈了。

    但爆不出来。

    差一点。

    只差一点……

    不一会儿,太阳羞答答的在东边露出了小半张脸。

    澄澈的阳光,照亮了张楚的双眼。

    他没动。

    阳光慢慢下移。

    照亮了总舵。

    照亮了太平关。

    照亮了山脚下的两万劳工。

    晒到太阳了。

    暖和了。

    舒坦了。

    张楚明显看到,山下的劳工们工作得更起劲儿。

    刹那间。

    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说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张楚拔刀而起,举轻若重的朝着山脚下劈出一刀。

    没有经过任何蓄势。

    也没有疯狂的调动真气。

    但这一刀挥出的瞬间,张楚就感觉体内的所有真气不受控制的涌向紫龙刀。

    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

    一刀出,一道长大三十丈,金光璀璨的磅礴刀气,浩浩荡荡的朝着山脚下涌去。

    山底下的劳工们注意到这一幕,都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迷惑的望着这一幕:这是弄啥咧?

    而守候在山顶上的大刘见状,却是肝胆俱丧!

    楚爷是走火入魔了吗?

    昨天那一刀还没这么大,就劈得一座石山石屑纷飞,垮塌了一大片!

    这一刀下去若是落在太平关,还不得死伤一大片?

    他转过身拼命的追向那道刀气,一边狂奔一边扯着喉咙拼命的大喊道:“快躲开,快躲开……”

    但就在下一刻,已经激射到太平关上空的金色刀气,突然无声无息的碎裂了。

    就像一捧细沙,扬进了狂风里。

    顷刻间就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金色光线,像下雨一样的落下。

    太平关百姓们和山脚下的劳工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任由这些牛毛般的金色光线落到自己身上。

    然后他们就诧异的感觉到全身发热,平白无故的冒出一脑门子的汗……

    还、还,还挺舒服的!

    一些有老寒腿儿、气血不通、肩颈病这些老毛病的百姓,更是当即就觉得身子利落了许多,好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冲到半道儿的大刘一脸懵逼,回过头望向自家大哥。

    张楚还刀入鞘,心有所悟的轻声道:“仁者……无疆!”

    这便是他从无双之势中悟出的第一招!

    直接将具有毁灭性爆发力的焚焰真气,扭转成人体有益的温和热流!

    这不是百炼钢化绕指柔。

    这是化腐朽为神奇!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武道!

    从这一刻开始,张楚迈出自身武道的第一步!

    虽然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嗯,奇门招式!

    但第一步已经走稳了,第二步,还会远吗?

    张楚慢慢闭上双眼。

    清晨澄澈的阳光,慢慢的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很快就将他整个人渲染得金灿灿的,如同黄金浇筑的一般。

    大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促使他转过回到山顶上,继续守卫大哥。

    然而他还未靠近山顶,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逼人威压,一波一波的荡开……

    眼前这一幕,大刘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陡然响起,当初大哥在封狼郡那边晋升气海的时候,也是这般!

    要说不同,也就当时大哥是被一个火球包裹着。

    而这一次,是被阳光包裹着。

    想到这里,大刘在周围找了一片枯叶,试探着扔到山顶上。

    枯叶还未落地,就仿佛被一股风卷起来,在空中翻滚几圈后,突然就自燃了起来。

    大刘:……

第507章 很快就是了

    时至日中,日照达到最巅峰的时刻。

    张楚从深层次的入定中清醒过来。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废气,心头暗叫了一声可惜。

    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慢慢的捏拳。

    没有真气的光芒亮起。

    看起来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捏拳。

    但在张楚的感知当中,他的掌心中却攥着一股磅礴的天地元气。

    气海境与力士境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力士境只能驱策自身的力量。

    而气海境,是可以以自身的力量撬动天地元气的!

    这也是真气能够完胜血气的原因。

    清晨时分,张楚迈出无双之势的第一步,心有所悟,武道大进。

    恰好他那一刀仁者无疆,将他自身真气消耗殆尽。

    恰好他所修行的《太阳真功》,是一门从阳光中凝练太阳真火壮大自身真气的强大功法!

    机缘巧合之下,他引得太阳真火灌体,牵引方圆百丈之内的所有太阳真火灌注于自身,不但功力大增,连带着对外界天地元气的感知力也爆发式的增长。

    直至撞到六品晋五品的瓶颈上,才终于卡住了。

    那个瓶颈,似乎是牵动百丈之外的天地元气……

    六品的极限,就是撬动百丈之内的所有天地元气。

    气海境修行的精髓是“势”。

    但气海境的修行根本,其实是对天地元气的掌控。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气海大豪压根没有领悟自身的“势”,依然能晋升五品、晋升四品。

    他们都是用数十年的苦修,一点一点生生熬出来的。

    不过没有修成“势”的气海大豪,熬到四品也就到头儿了,立地飞天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其实“势”,对于气海大豪而言,很像是一个外挂。

    既能辅助修行、也能辅助战斗的外挂。

    像张楚今日这般,一朝顿悟,顷刻间节省了小半年的苦修。

    这还是因为他本身距离五品的距离就很近。

    否则,节省的时间还会更长!

    当然,领悟势本身的过程,也很艰难、很不容易。

    遇上瓶颈,可能会比境界上的瓶颈,能加欲、仙、欲、死。

    所以通常不会有气海大豪放弃日常的打坐修行,单纯靠领悟“势”来提升境界的。

    之所以说通常,是因为这世间,的确出现过一些以六品之身打潮十载、摹山甲子,一朝立地飞天的妖孽!

    ……

    大刘缩头缩脑的在山顶的边缘打量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家大哥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才快步走过来,兴高采烈的问道:“帮主,您晋升五品了吗?”

    气海境的修行很难?

    六品晋五品通常需要三到七年才能迈过去?

    管他屁事!

    反正只要大哥的武功有所精进,他就很高兴!

    “五品吗?”

    张楚摇了摇头,轻声道:“还不是。”

    大刘:“哦,您晋升气海境也还不久,稳一稳,也是好事。”

    张楚诧异的看了他一样。

    这是在安慰我吗?

    张楚笑了笑,轻声道:“不过很快就是了!”

    他已经站到了五品的门槛上。

    只需要一个契机。

    就能跨过这临门一脚!

    “总舵有没有派人来寻我吗?”

    “有,骡子哥、猛哥、还有荆舞阳前前后后来过好多次,都被我给挡回去。”

    “嗯,不怪他们,这阵子事儿太多了,走吧,回总舵。”

    ……

    一天事务处理完。

    张楚乘车回府,在车上不住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现阶段的工作,对他而言,就是扯皮。

    谢君行和石一昊他们都已经回去,着手合并和全面合作的事宜。

    但他们都在太平关总舵留了心腹,参与北平盟的整体建设。

    这些人,在太平关总舵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不公平!”

    小到一个香堂主。

    大到每个月上交总舵的收入比例。

    反正无论商量什么事儿,骡子代张楚宣布后,他们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不公平!”

    张楚觉得这些蠢货很可能连话都没听清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来上一句“这不公平”。

    他真是被这些杠精搅得头昏脑胀、心头火气,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一拍桌子怒喝一声:“愿就好好谈,不愿谈就滚蛋!”

    “可以啊,这么给我使绊儿是吧?”

    张楚觉着自己被谢君行和石一昊算计了,心头发着狠:杠精是吧?老子明儿的就去菜市场找一百个最难缠的大爷大妈,去陪你们杠!

    就这些微末小事,若是谢君行和石一昊能留下大家一起商谈,定然是几句话就带过的事情。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气度、脸面,占点小便宜、吃点小亏,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即便是往心里去,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哪会像现在一样,妈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吵得面红脖子粗!

    “叮叮叮……”

    “楚爷,到家了!”

    大刘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张楚起身从车厢里走下来。

    张府的大门大开着,但府里的老人小孩儿们,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喜笑颜开的迎出来,里边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一样……

    张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微微凝眉,一伸手。

    大刘将紫龙递给他。

    张楚持刀在手,沉声道:“去查一查周围的守卫!”

    大刘看了他一眼,暗暗一咬牙道:“是!”

    “抄家伙,跟我来!”

    他满脸怒容的朝护卫在马车周围的百余甲士一招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往张府的另一侧奔去。

    张楚紧了紧紫龙刀,甩开大步,登上台阶,迈过门槛,转过影壁,迈过二重门。

    一道人影站在大堂外的天井里。

    张楚看行人影,心头微微一松……是石头。

    但随即,他又紧了紧紫龙。

    因为石头浑身灰扑扑的,像是在尘土里打了几个滚儿,手里提着他那一对擂鼓瓮金锤,朝着大堂内怒目而视。

    他绷紧了身躯,缓步往大堂走去。

    就在这时,一颗秀丽的脑袋突然从伙房里伸出,尖叫道:“老爷,快走!”

    是夏桃。

    “哈哈哈哈,哪里走,今儿都给我留下吧!”

    一道嚣张的大笑声从大堂内传出。

    “轰轰轰……”

    整齐的脚步声混合着兵器拍打甲胄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大刘率领一批黑压压的玄甲卫士冲进府里,领头的几员卫士脸上,五指印清晰可见。

    “混账,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敢动夫人、公子一根汗毛,我北平盟上下必灭你……”

    “好了!”

    张楚无力的一抬手,制止了大刘的怒喝声,“你们出去吧!”

    大刘惊惶的看着自家大哥:“帮主……”

    张楚无奈的笑道:“没事儿,是朋友,跟我闹着玩儿呢,出去吧……”

    大刘挣扎了一会儿,转身一挥手,大步往门外行去:“出!”

    张楚待他们都离去之后,才轻轻的将紫龙往地面一拄,像是筷子捅豆腐一样的,插进了青石条铺就的地面里。

    他走到石头身边,伸手像摸小狗一样的抚了抚他的头顶,安抚这些像只准备扑食的豹子一样全身绷得紧紧的孩子。

    “大师兄,玩够了么?”

    他无奈的朝大堂里喊道。

    “没呢,要不你再陪我玩儿会?”

    嚣张的声音从大堂内传出来。

    张楚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不玩,我今儿累了一整天,就想休息……知秋,知秋!”

    “诶!老爷!”

    知秋抱着小太平,从后院转出来,身后跟着一手拉着小锦天,一手提着一把明晃晃刀子的李幼娘。

    他额头上冒出三根黑线:“幼娘,把你那破刀扔了。”

    “哦。”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傅的长子,梁源长……给大伯见礼!”

    “妾身见过大伯,失礼之处,请大伯原谅。”

    “弟妹请起,哈哈,我都说了我是自己人,你偏不信,这回知道了吧?”

    “桃子。”

    “诶。”

    “派人去百味楼,叫厨子带上家伙事儿和食材,过来整治宴席。”

    “老爷,妾身的手艺不比那百味楼那大厨差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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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分割

    热闹的酒席结束了。

    知秋和李幼娘她们,领着孩子们下去歇息了。

    张楚将伺候他们吃饭的仆人也打法下去歇息。

    偏厅里,就只剩下他与梁源长两人。

    “我说师弟啊,你还真是放心我啊!”

    梁源长姿态狂放的喝着酒,阴恻恻的说道:“竟敢带着婆姨崽子跟我一起吃饭,不怕我暴起伤人啊!”

    其实也不怪知秋她们不信任他,这家伙,穿着一身黑破,面容阴鸷,说话还总带着几分癫狂的语气,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不过这顿饭,他其实是吃的有些感触的。

    这些年,他无论走到哪里,周遭的江湖中人都会像防备没人性的野兽一样,时时刻刻的防备着他。

    就好像,他随时随地都会突然发狂大开杀戒,屠城灭镇!

    当然,屠城灭镇梁源长真做得出来。

    但他又没有神经病,平白无故的,杀得尸山血海不恶心啊?

    不过他也不觉别人忌惮他,有什么问题。

    他其实挺享受这种孤独。

    只是深山里的出尘日子过得久了,偶尔也会想要感受感受市井的烟火气。

    刚刚小锦天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大伯”,真是喊得他心尖子都在颤抖。

    “干嘛?唬我啊?”

    张楚提着酒壶,摇头晃脑的说道:“我老婆是你弟妹,我儿子是你大侄子,伤他们,你舍得啊?”

    “再说,你图个啥啊?”

    “图个啥?”

    梁源长有点诧异:“江湖上惦记你北平盟的人不少吧?多我一个也不值得惊奇吧?”

    张楚比他更诧异:“我们可是同门师兄弟,这北平盟你要想要,打声招呼,我让给你就是啊!干嘛还要费那么多手脚?”

    等做完了乌潜渊想做的事,这北平盟盟主的位子,他还真不在乎……

    当然,肯定不能便宜了外人,怎么说他也付出了那么多心血。

    梁源长盯着张楚猛看,努力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端起酒碗一口干了,然后泄气的将酒碗砸到酒桌上,嘟囔道:“没意思!”

    不能抢着吃的饭,不香!

    “哈哈哈……”

    张楚大笑道:“你们无生宫都被我撵出玄北州,我还能被你唬住?”

    梁源长懒得跟他说话,就朝他挑个大拇指。

    嗯,有一说一,大雪山一役,他对张楚的确服气,心服口服!

    西凉江湖都说他梁源长心狠手辣,但其实他最狠的一次,也就一口气屠了一个算计到他头上的大家族而已,撑死了七八百号人!

    和自家小师弟这种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好几千、好几千坑杀的大枭风范,还差着境界呐!

    “说吧,火急火燎的请我来,杀谁!”

    梁源长漫不经心的问道。

    张楚又给他面前的酒碗满山,“不是杀人,就想问问大师兄,在无生宫待得怎么样,舒不舒坦?”

    “作甚?”

    梁源长瞥了他一样,“想挖师兄来了你北平盟啊?省省吧,天王于我有恩,只要他不踢我出无生宫,我是不会破门出教的!”

    “再说了,我在无生宫好歹也是四**王之首,请我来北平盟,你出得起价钱吗?”

    张楚笑呵呵的说道:“咱自己人,你就不能便宜点嘛?要不这样,你先屈就坐一坐副盟主的位子,这北平盟盟主的位子,我先坐三年,三年后交给你坐,你坐上一百年我都没意见。”

    梁源长听出张楚不是在开玩笑,慢慢皱起眉头,正色道:“坐什么位子是开玩笑,但我真不会离开无生宫……这一点没得谈。”

    张楚心头思绪急转,沉吟了几息后,又道:“那这样,大师兄你不离开无生宫,兼任北平盟副盟主行吧?”

    “兼任?”

    梁源长无语的说道:“那不是左右不是人吗?”

    张楚也有些无语,暗道这些老江湖真难忽悠。

    他想了想,又道:“那这样吧大师兄,你兼任我北平盟副盟主,但这事儿咱们不公开,你就踏实的留在咱太平关修行就成了。”

    梁源长这等人精,心头一转就想明白了张楚打的是什么算盘,似笑非笑的问道:“合着你小子想是拿师兄当刀子,割谢君行和石一昊那两阴货的肉啊?”

    张楚“嘿嘿”的端起酒碗:“干了!”

    梁源长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两人仰头饮尽。

    “这事儿我也没想瞒大师兄。”

    张楚吐着酒气,缓缓说道:“谢君行和石一昊,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他们现在认可我坐北平盟盟主之位,是因为玄北州的飞天宗师认可的是我,不是他们!”

    “但他们一旦借我北平盟之势立地飞天,转过头就会对我发难!”

    梁源长点头,认可了张楚对谢君行和石一昊的判断。

    “到时候他们身为飞天宗师,我觉得玄北州的飞天宗师们,不大可能会替我一个小小的气海境出头!”

    “最大的可能性,是撤掉我这个北平盟盟主,捧石一天、石一龙,或者是谢啸青上台。”

    “反正对于玄北州的飞天宗师们而言,只要玄北江湖的人,撑起玄北江湖的脸面,稳得住玄北江湖的气运,他们才不在乎台面上坐的那个人是谁!”

    “哈哈哈!”

    梁源长大笑道:“所以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找我来分割你北平盟的气运?限制谢君行和石一昊?”

    张楚鄙夷的瞧着他:“大师兄,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会真觉得我是找不到四品来分他们的气运吧?你信不信,我现在放个消息出去,不出三日,找上门来的四品就能从这里排到大门口?”

    梁源长表面上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但心里头,还是承张楚这份儿情的。

    北平盟……可是雄霸一州的庞然大物啊!

    张楚如果愿意分割北平盟的气运,随意放一条消息出去,燕西北三州那些卡在四品死活上不去的气海巅峰强者们,还不削尖了脑袋往北平盟钻?

    甚至,东胜州、中神州、西南州那边的四品大豪,都会闻风而至……

    “这事儿我得考虑考虑……”

    梁源长还是有些犹豫:“天王待我不薄,现在无生宫上下都跟你不大对付,我却跟你北平盟不清不楚……有点两面三刀啊!”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

    很多见天儿把兄弟、情义挂在嘴边的人,在利益面前刀叉兄弟的时候,叉得比谁都麻溜!

    倒是有些长了一副无情无义的嘴脸,总是一副只要肯加钱,挚爱亲朋都肯杀的恶人,心底其实把这些看得比什么都重。

    不过张楚依然不肯放弃:“话不能这么说啊,咱可是同门师兄弟啊,那关系能一样吗?这样吧大师兄,我也不让你难做,你兼任北平盟副盟主,期间北平盟与无生宫发生任何冲突,你都尽可袖手旁观,我亲自处理!”

    梁源长摇头:“你甭忽悠我,让我考虑几日再说!”

第509章 死傲娇

    第二天一大早,张楚真去菜市场找了十个掐架最厉害的老大爷。

    找齐后一问,得,还都不是外人儿!

    全是他从锦天府迁出来的四联帮家眷,个个家里的顶梁柱都是前太平会中的流砥柱。

    嗯,也只有这些太平关的“本地人”才能如此“豪横”了!

    不过这也好,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再叮嘱他们不要出来乱说话,太平关的自己人天然就会护着自己人,这是传统!

    张楚让大刘给他们找来十身前太平会的玄色衣衫,换好后跟着他的马车一起去总舵。

    他就交给了这些大爷一个任务,只要那些穿着其他色儿衣衫的外人一开口,无论说什么,都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至于理由嘛,稍后骡子他们会给出来,听明白了,再继续跟着那些外人掐!

    “就是骂架嘛,小意思,帮主您放心,一切交给我们老哥几个!”

    大爷们表示心领神会,并且迅速得心应手、熟能生巧、大巧若拙,把我老我有理、我是本地人我有理、我声音大我有理、我没理我也理直气壮……发挥得淋漓尽致!

    之后的几天,总舵就非常热闹了。

    拍桌子。

    砸碗子。

    摔脸子。

    激烈的“辩论声”,从大堂内一直传到大堂外。

    虽然做事情的效率低到一塌糊涂。

    但是……快乐啊!

    张楚见天端着茶碗,跟个吉祥物一样的坐在铸铁大椅上,乐呵呵的看着武士楼和石氏派来的那些杠精和喷子,被他请来的大爷们气得面红耳赤、瑟瑟发抖,恨不得血洒当场,以表悲愤,心头别提多高兴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至于梁源长那边,虽然迟迟没有给张楚答复,但他住在张府,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张楚也没有急着找他表态。

    ……

    又是一天欢乐的看戏工作结束了。

    张楚乘车返回家。

    进了家门,就见梁源长坐在院子里看石头舞锤,小锦天围着他膝前跑来跑去。

    “阿爸!”

    小锦天见了张楚回来,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张开一双小短手,跌跌撞撞向他扑过来。

    张楚连忙蹲下来,一把接住小不点,熟练的用下巴的胡茬儿在他柔嫩的小脸儿上轻轻一蹭。

    “嘻嘻嘻……”

    小锦天乐的像头小猪一样在他怀里乱拱。

    正巧李幼娘端着一小碗蛋蓉从伙房里出来,笑着朝小锦天招手:“锦天,吃蛋蛋了!”

    小锦天登时就安静了,小脸紧紧的埋在张楚的怀里,意思是……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张楚笑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小娘叫你呢,快去吧!”

    他把小锦天转过来,强行把脸对准李幼娘。

    小锦天没办法,只能回过头气呼呼的瞪了张楚一样,蹒跚的走向李幼娘。

    张楚笑呵呵的站起来,看向院子中间舞锤的石头。

    这孩子如今已经有张楚下巴那么高了,武功嘛,九品练肌大成,只要弄懂暗劲,随时都能迈入八品,而且一手锤法浑然天成,大巧若拙,经他的天生神力使出来,同品高手,擦着就伤,碰着就死!

    张楚走到梁源长身边,朝旁边的仆人一招手,那仆人立刻转身去端了一把椅子出来,安到张楚身后。

    师兄弟俩就这么排排坐。

    “大师兄指点这孩子武功呢?”

    张楚笑呵呵的说道。

    梁源长朝李幼娘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有几分不悦的问道:“那孩子怎么姓李?”

    张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他说的是什么:“大师兄你想叉劈了,锦天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幼娘他哥的孩子……他爹是我是兄弟,我认了他为义子。”

    梁源长这是以为张楚让孩子跟母姓了。

    梁源长恍然,又问道:“他爹娘呢?”

    张楚淡淡的说道:“折在锦天府了。”

    梁源长又向院子里舞锤的石头扬了扬下巴:“这孩子也是你兄弟的孩子?”

    张楚摇头:“不是,我遇见这孩子的时候,他爹娘已经不在了,跟一条老狗相依为命……”

    梁源长“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师兄弟俩安安静静的看石头练完一套锤法。

    “不错!有进步!”

    张楚笑着给石头鼓掌。

    石头憨憨的笑,眉宇间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张楚:“再来一遍,第七招猿猴献宝,右锤要稳、左锤要疾。”

    “第八招,羚羊挂角,双锤低半寸。”

    “第九招,力拔山兮,要全力以赴,不要想着留力!”

    石头脑子不好使,挠着头记了好一阵儿,才用力的一点头,抡起锤子从头开始舞。

    梁源长偏过脸:“这套撼山锤法,你编的?”

    张楚盯着石头,头也不回的点头。

    他自坐上黑虎堂堂主开始,便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收集各路武功秘籍。

    这么些年,入他手的武功秘籍,数以千计。

    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些诸如黑虎掏心、猴子偷桃的庄稼把式,但其中也不乏有独到见解的精品武功秘籍。

    前番他从天刀门搜刮回来的庞大武库,更是一次由浅入深的,完整的、系统的武道学习。

    如今的张楚,于武道之上,已登堂入室,自成一派!

    连“仁者无疆”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招式,他都能硬生生的领悟出来,编写一套不含势的普通技法,自然更是手到擒来。

    哪怕他不会锤法。

    但人体的发力技巧,和攻击敌人、保护自己这些武学的基本要素,是永恒不变的。

    强如梁源长,也很是赞赏的点头道:“不错!”

    顿了顿,他又忽然问道:“你请我来做什么?”

    张楚一脸懵逼的偏过头看他。

    大师兄,你还没老到阿尔默滋综合症的年纪吧?

    这才几天啊,你就忘了?

    不过他还是说道:“我请大师兄来,是请你出任我北平盟的副盟主!”

    梁源长强调道:“是兼任!”

    张楚一头雾水:“对对对,是兼任!”

    “那行吧,我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张楚:……

    死傲娇!

    你直接说不就完事儿了?非要兜圈子!

第510章 星空之下(预定三月保底月票)

    一蓬黏稠到化不开的血色烈焰静静的燃烧着。

    没有燃料。

    就那么凭空的燃烧着。

    没有一丁点声音。

    一道赤身、裸、体的精瘦人影盘坐在血焰之内,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猩红的火光,照亮了屹立在他身侧的宽阔大刀,照亮了由狰狞尸骨堆积而成的尸山,照亮了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锥。

    “你是谁?”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这座冰洞里荡开。

    “我……是谁?”

    断断续续的生涩声音,从血焰之中传出。

    “你从哪里来?”

    “不…知…道。”

    “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张楚是谁?”

    “嘭。”

    血焰陡然膨胀了一大圈,仿佛有人往火里扔了一个燃烧瓶。

    血焰中的人影睁开了双眼。

    但双眼之中,却没有神光……尽是茫然。

    他努力的回想。

    他抬起手把脑袋拍得“嘭嘭”作响。

    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张楚……是谁?”

    苍老的又沉默了,似乎对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满意。

    冰冷、孤寂的地下冰洞里,就只剩下血焰中的人痴痴傻傻的呢喃声:“张楚……是谁?”

    半晌,苍老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去,捉一百只羊回来,要活的!”

    血焰中的人烟猛地抬起头来。

    茫然的眸子不再茫然,锐利得像刀刃一样!

    他缓缓的起身,提起身侧的门板大刀。

    血焰,从他的掌中漫过门板大刀,冰冷的门板大刀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平滑的刀身之上浮起一个个骷髅鬼脸。

    他提刀掠出冰洞,就只见一轮皎月,孤悬无边无垠的草原之上。

    ……

    星河在张楚的头顶上闪耀。

    他静静的爬在瓦檐顶上,一脸的无语。

    这个点儿。

    他该在家里。

    不该在这里。

    还是做这种梁上君子的活计。

    干的还是听墙角这种羞耻的勾当。

    但他也没办法。

    知秋偷偷摸摸的从白头佬府上打听来,说这厮这段时间非常勤劳,每晚都要和数个妾侍一起“工作”到很晚。

    白头佬是什么人,张楚还不知道?

    要说他勉为其难的应付一下“工作”,张楚或许还会相信。

    还每晚和数个妾侍一起“工作”到很晚?

    坟头上撒花椒,麻鬼呢?

    他疑心,是白头佬的钞能力在作祟……

    这种事,又没办法让风云楼来查。

    只能他自己来。

    果然……

    他在瓦檐顶上坐了一个来时辰。

    就听到乌潜渊的咳嗽声,和女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家长里短声,还有悄悄摸摸质疑乌潜渊是不是“不行”的议论声。

    张楚一脸冷笑!

    白头佬,这是你逼我的!

    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张楚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

    风云楼驻地。

    骡子还在与十二密使议事。

    太平会升级北平盟,风云楼的压力是最大的。

    十二密使不但要监控玄北州,还要监控玄北州和燕北州两地,本就不怎么充裕的人手,越发的捉襟见肘了。

    特别是眼下筹备武林大会,风云楼的压力,简直比山还大!

    这些时日,骡子连亲事都没顾得上操持,白天在总舵维持厚土堂的日常工作,晚上就泡在风云楼总览全局!

    大雪山武林大会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四月初八的武林大会可是在太平关在举行,但有差池,将直接冲击太平关!

    这里是他们的家。

    也是大哥数年的心血!

    骡子不允许意外出现!

    所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武林大会歪主意的势力,骡子都是用让他们满门整整齐齐的方式在处理。

    哪怕事后大哥追究,他也在所不惜!

    张楚推门而入。

    堂内的众人见了他,齐齐起身,毕恭毕敬的单膝点地:“卑下拜见楼主。”

    “都起来吧!”

    张楚大跨步的径直往堂上行去,这间大堂最上方的交椅,是给他预备的,哪怕他不常来,那把交椅也不会有人坐。

    “谢楼主!”

    众人起身,低头垂手而立。

    这十二密探,即便是在风云楼驻地内议事,也人人都佩戴黑铁恶鬼面具,穿的衣裳也大都是没什么标记的普通黑衣……倒是有三个穿裙子、胸肌浮夸,具有明显女性特征的“密使”,但张楚如果没记错的话,十二密使之中,只有两名是女性……

    他们的详细身份资料,也并不存于风云楼之中,只有骡子和张楚见过,而且都是阅后即焚,没有存档。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避免十二密使中出现叛徒,被人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张楚走到堂上落座,伸手虚按:“都坐吧,继续议事,不用管我,我旁听。”

    众人依言落座。

    坐在左边首尾上的骡子道,“老七,你继续汇报。”

    “喏!”

    堂下的一名铁面人道:“西凉州碧落湖燕家供奉,‘八臂太保’朱承鹏,日前借贩盐途径入玄北,今日在太白府现身,意图不明,此人身居五品实力,擅长暗器、用毒,建议加强监控!”

    骡子没看张楚,直接下令:“不必监控,宁杀错,勿放过!老二、老十,你们辅助老七,明日晌午之前,将行动方案呈报我处,我会起动太白府郡衙的人手,全力配合你们!”

    “老十一,你即刻动身去西凉州,找到朱承鹏的亲属家眷,等我命令!”

    “喏!”

    堂下有一四人起身领命。

    “还有没有需要禀报的?”

    “禀看门人,无生宫法王‘连城老人’温万极以及九大门徒,近日活跃于燕北州雁门、辽远、盛煌三郡,到处串联气海大豪,疑似剑指我太平关武林大会,此人乃是无生宫智囊,近二十年燕北州数个武林世家、气海大派的覆灭,背后皆有此人的身影!”

    骡子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问道:“能锁定此人的踪迹吗?”

    “此人行踪诡秘,且惯以假身混淆视线,无法锁定。”

    “他手下的九大门徒,能锁定踪迹吗?”

    “以卑下之力,只能锁定一人。”

    骡子沉默了片刻,道:“稍后我批条,拨你两万两白银的活动资金,加大监控力度,重点把控燕北入玄北的各条交通要道,一旦发现此人极其门徒的踪迹,即刻上报!”

    “喏!”

    ……

    一盏热茶,续了两次水。

    堂中会议终于结束。

    十二密使起身,向张楚与骡子告辞。

    他们离去之后,堂中就只剩下张楚与骡子兄弟二人。

    骡子用力的揉了揉双眼,直到此时,才终于显出疲惫之色:“楚爷,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张楚的确是很少来风云楼。

    一来风云楼有骡子操持,真有大事骡子自会找他商议,不需要他时时盯着。

    二来风云楼不是杀人的刀,充其量,只是一把护身的匕首,靠匕首混不了生活,也行走不了江湖。

    张楚瞧着骡子,温和的笑道:“有点事儿来找你……刚刚你们议事我听了,老弟,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咱们不是当年混迹城西的地痞流氓了,北平盟也不是当年的黑虎堂,既然有人赶着要来送死,就让他们来好了,你拦着他们作甚?”

    他没有指责骡子违背他的底线,对敌人的家眷下手。

    底线是很重要。

    但一个宁愿受罚也要替自己排除危险,维护自己脸面的兄弟,更重要。

    骡子笑了笑,说道:“大喜的日子,就别让这些短寿的玩意出来碍眼了,您现在是玄北江湖的头面人物,这些腌臜事,您听听就成了,别往心里去,也别脏了手,我会处置妥当……您来找我,啥事儿?”

    “这叫什么话,你做就理所应当?我做就是腌臜?”

    张楚笑道:“哪来的破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不一样!”

    骡子摇头:“您是咱们这些锦天府遗民的台面人物,您的脸面,不止是您一个人,还是咱们活着的这些人和那些死了的人的,您的脸面越光鲜,咱们活着的这些人才越踏实,死了的那些人才越安生。”

    “至于我?”

    他突然笑道:“我就一卖冰糖葫芦的,要脸面那玩儿有啥用?”

    “别那么说你自己!”

    张楚也摇头:“你可是咱北平盟厚土部的部长,连一县县尊都得赶着把女儿嫁给你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他也笑。

    凭他们俩的交情,莫说骡子那小媳妇还没过门,就是过了门,当着她的面儿,张楚这么说也不会有任何唐突之处。

    就好像乌潜渊,能在张府数落知秋持家无道,嫌弃夏桃和李幼娘的肚子不争气不能给老张家开枝散叶,她们再委屈也不敢还嘴。

    这叫长兄如父!

    骡子没个正形的拱手:“那是您抬举我,您要不抬举,谁能把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小武者放在眼里?”

    张楚:“那是你自己不争气!盟里这么多武功秘籍,银钱药材丹药也不曾短了你的,也就是大熊和李正不在了,他们要还在,估计也该冲击气海了……”

    “没您说的那么玄乎,就算大熊哥和正哥还在,也顶多就七品,您当谁都跟您似的,四五年时间就能成就气海……”

    说到这里,骡子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了,再聊大哥又得伤神:“对了楚爷,您来找我,到底是啥事儿啊?”

    张楚:“也没啥事儿,我记得风云楼里,有一个在青楼当过老鸨儿的大执事吧?”

    骡子想了想,恍然道:“您说吴二娘?”

    “人在太平关吗?”

    “在太白府……咋的,猛哥又想重操旧业了?”

    “调回来,派她去乌潜渊府上做管家,教教他一屋子女人!”

    骡子惊讶的看着他:“楚爷,什么仇什么怨啊,您给他上这种手段?吴二娘调教女子的那些招数我可听说过,就乌大少那身子骨,肯定经不住她盘!”

    “你懂什么……”

    张楚磨着牙:“这就重症用猛药!”

第511章 行万里路

    梁源长松了口,太平关有人坐镇,张楚心头的压力登时就轻了一半。

    第二日,他就在总舵演了一出戏。

    他在武士楼和石氏派来的杠精们,和他请来的大爷们对喷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借故大怒,当众摔了一个茶碗,半真半假的将那群杠精儿骂得狗血淋头、战战兢兢,唯恐张楚脾气上来,一刀一个将他们全砍了。

    人总是这样。

    张楚愿意跟他们好好谈的时候,一个个胡搅蛮缠,有理无理都先搅三分,觉得张楚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等到张楚真发怒的时候,他们才陡然想起来,这位爷可是连天行盟、无生宫、天倾军李家都敢一炮炸上天的主儿,就算一刀一个把他们全砍了,也没人会替他们出头。

    这一顿骂,张楚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直接就把前几天被这些个杠精杠出来的火气,全撒在了他们头上。

    骂完了,他直接宣布闭关,不再负责合并事宜,一应事务,皆由军师乌潜渊代为决定。

    当天中午,张楚和大刘、红云就悄悄从密道溜出了狗头山,乔装打扮后往玄岭郡行去。

    ……

    难得出山不为杀人。

    一行三人都没什么紧迫感,信马由缰的溜溜达达慢慢赶路。

    张楚在玄北州经营了这么些年,大战小战打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半个玄北州都是他的地盘了,他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玄北州的大山、大河。

    他们一路向西北行。

    遇见名山,入山摆上一张香案,拜上一拜。

    遇见大河,临河倒上一坛老酒,交上一交。

    大山大河只要细细观摩,就会发现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其独特的气质和风韵。

    或厚重。

    或险峻。

    或雄浑。

    或激烈。

    或柔美。

    这是天地造化,赋予它们的精气神,非人力儿可为。

    若是练山势的气海大豪,需要遍寻名山,每一座都去拜访,每一座都去观摩。

    直到遇到最有感触的那一座山。

    或许,那座山其实就是而是放牛放羊的那座山。

    或许,那座山其实就是埋葬父母,埋葬发妻的那座山。

    又或许,是理想中远方的那座山。

    总之,练山势者者遍千山之后,终于寻到了那么一座山,哪怕这座山他曾无数次路过,但直到那一天、那一眼,突然发现它不一样了……

    或许如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又或许只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

    总之,那一天,那一眼,他的心里会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这辈子,就是它了。

    而后一坐数载,山势入心入魂,闭眼是山,挥手是山,一刀一剑皆是山……

    任你剑下生花、刀走游龙,我自一山破之!

    此乃练山势之法。

    也是武道入道之法!

    是以哪怕不是练山势者,观摩山水之势,也有益无害!

    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以他势证己势。

    以他势砺己势。

    经得起考证的,才是通天之势。

    经得起磨砺的,才是通天之势!

    哪怕是磨砺断了,心态崩了,只要锲而不舍,灰烬也会重新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如果连这般考证、磨砺都经不起,自我催眠得再坚信不疑,也不过是庭院的千里马,花盆的参天松!

    这是气海境的积累,气海境的底蕴。

    张楚这一路走来,感触就特别深。

    在没有领悟势之前,看山是山。

    领悟了势之后,看山就不再只是山,还是一位位屹立于天地,亘古长存的强者!

    他为之惊叹。

    为之感动。

    甚至,在一条养活了无数百姓的母亲河旁,他心头竟完全不由自主的升起孺慕之情。

    非常非常的奇妙!

    他对势的领悟,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加深。

    隐隐约约的,还对气运这东西,有了一些不太成熟的认识、猜想……

    最后种种感悟,最后都融入他的无双之势。

    因为,这千山万水。

    都是他麾下的地域!

    他的意志,能在千山万水之间畅通无阻。

    它们或许是亘古长存的巨人。

    他或许只是昙花一现的蝼蚁。

    但眼下,他能让大河改道,大山赤地!

    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而他的无双之时,本就是包容万相、凌驾万相的势!

    下可作匹夫之怒,血溅三尺的孤勇之士。

    上可为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帝王之尊。

    不同流。

    不合污。

    不妥协。

    不避让。

    就算是条咸鱼,也一定是最咸的那条!

    这,就是无双!

    ……

    一行三人,行至风家庄外,张楚身上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以前的他,虽然沉静,喜行不怒于色,但行走坐卧之间,还是会想坐地虎一样,不怒自威,令人心颤。

    而走完这千山万水之后,张楚不但周身气势全无,连真气波动都微弱得几近于无,若非高于他整整一个小境界的四品绝顶高手,很难看透他的实力。

    他牵着马,慢悠悠的走进风家庄,明明身上穿的白袍白靴、银冠玉带与周围质朴的茅屋柴扉、鸡鸭牛羊格格不入,但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仿佛好像他的身影,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这座村庄里。

    好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偷偷摸摸的打量他,都红了小脸儿。

    张楚暗地里也在感到惊讶。

    在他的料想中,这风家庄应该是一处全由武者组成的世外桃源。

    力士不如狗、气海到处走那种世外桃源。

    事实上,这座村庄的位置此处玄岭边缘,的确够偏僻,若不是他风云楼无孔不入,几乎找不到这里。

    但自他入庄以来,目光所见的每一个人,竟都是不会任何武功的普通人。

    他们身上的那股淳朴、自然的气质,也绝对不是锦衣夜行所能装出来的。

    要有什么不对……

    也就是这些这座山村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过分。

    就他所看到的这些村民,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中正、平和,没有半分山民看到城里人时应该有的那种躲躲闪闪的自卑情绪,倒是有些像……腹有诗书气自华!

    对!

    就是那种见过世面,安于平淡的那种恬淡眼神!

    如果拥有这种眼神的,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那也就罢了。

    连牵着牛的牧童,看他的眼神都是这般……

    这风家庄,的确不凡!

    就在张楚心头暗自惊讶的时候,一道身影远远的传来:“兀那后生,是来拜见四大爷的吗?”

    张楚一抬头,就见到一位须发花白,身穿麻衣、脚踏草鞋,卷着裤腿,肩头上扛着锄头,身上还有泥点子的老者,站在道路中间,表情温和的望着自己。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张楚在这个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天地元气的波动。

    很清淡。

    很晦涩。

    若不是他这一路行来,心头有所悟,根本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

    这位怎么看都是一位刚下完地回家来的老农,至少是五品气海,有可能是四品气海!

    五品气海,如果在外界,已经是一方大派的掌门级人物!

    在这里,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

    果真还是力士不如狗,气海满地走吗?

    这是金字塔体系要崩的节奏吗?

    张楚心头嘀咕着,牵着马快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远远的回道:“是的老先生,您知道风四爷住在哪里吗?”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鼻涕的小不点不知道从那家钻出来,蹭蹭蹭的跑到那老农面前,问道:“村长爷爷,您家还有盐巴吗?俺娘让俺来借点盐巴……”

第512章 惧内

    扛着锄头的村长大爷在前边领路。

    张楚独自一人跟在他身后,大刘和红云在风家庄内等他。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往玄岭行去。

    玄岭是一片横不知有多宽、纵不知有几多的深山老林!

    有点类似于张楚前世的秦岭或是神农架那种地方。

    有传言说玄岭深处有妖怪,是人类的禁地,入之必死。

    且至今尚无横穿玄岭的记载。

    妖怪什么的,张楚觉得多半是愚夫愚妇以讹传讹。

    不过他记得,以前和姬拔闲聊的时候,姬拔也曾起过玄岭深处确有妖兽生存……就是类似于镇北军制蛟骨丹的那种化蛟大蟒,脑袋比马车还大!

    以他与姬拔的交情,姬拔没有理由骗他,既然姬拔多次提起妖兽,那么那种庞然大物,应该的确存在。

    只是张楚未曾亲眼见过,他也无法判断,姬拔所说的那种化蛟大蟒,到底是真具备个体进化能力的奇异物种,还是只是体形比较庞大的野兽。

    两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进莽莽深林当中。

    “村长大爷,还未请教您老尊姓大名呐?”

    张楚一路观察着村长大爷的脚步,也没看出什么返璞归真的轻功、身法,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农,顶多也就是脚步灵便一点。

    “住风家庄的人,当然是姓风了,村儿里的人都叫我二爷的,不过你既然唤四大爷作四爷,就称呼我风老二吧!”

    村长大爷慢悠悠的回道,态度很是温和。

    “哪能啊,您要不嫌弃,晚辈就称呼您风二叔吧!”

    他的态度令张楚心下略松,也笑道。

    “也行啊,只要跟四大爷分出辈分来就成,免得四爷又拿大耳刮子收拾我,说我占他老人家的便宜!”

    风老二乐呵呵的说道。

    “风二叔,您今年高寿啊?”

    “干嘛,探我老底啊?”

    风老二回头打趣张楚。

    张楚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就是羡慕您老这腿脚,我这个后生晚辈都觉得跟不上,想当年,我师父还在的时候,那身子骨比您老可差远了,大夏天的都揣着个火炉,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在自家小院里转悠两圈。”

    他故意将话题江湖事上引,想着看能不能掏出点东西。

    也不知风老二有没有查察觉到他的意图,反正张楚的话音一落,他就随意的接口道:“你师傅啊?他那是武功练叉劈了,要不然以他的岁数,再活个半甲子也是小事!”

    张楚噎了一下。

    这么顺利的吗?

    得,没跑了!

    这位平平无奇的风家庄村长,绝对是个真人不露相的绝顶大高手。

    他顺着风老二的话问下去:“怎么,您认得我师父?”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风老二笑道:“当年他在燕北州封江观澜,挑战燕北群豪时,我才入六品,只得远远旁观,不敢上前……你师父,也是一时人杰啊!”

    张楚心头一盘算,有数儿了。

    他师傅梁重霄名震燕西北的时候,‘北狂刀’万人杰已经功成名就,轻易不再出手。

    所以他二人虽然是当时燕西北三州唯二修寒冰真气的绝顶高手,却从未交过手。

    这个风老二,应该比他师傅梁重霄还要晚一代,今年,应该在六十到七十岁之间。

    而风四爷当初曾说过,当年万人杰来风家拜访的时候,他与万人杰以师兄弟相称……

    “那二叔,您年纪应该也不大啊,怎么这么早就归隐山林了?”

    风老二一听顿时有些高兴,笑道:“哈哈哈,我孙儿比你都小不了多少,还不老啊?”

    “不老不老,您现在这个年纪,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正是该做咱玄北江湖的坐地鼎、靠山石的时候……归隐山林,也太可惜了!”

    “你小子,尽捡我喜欢听的话说……没那个心气儿啦,想当年,老夫也曾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也曾做过在镇北军中效力,领着军中的儿郎们在天极草原上追逐北蛮人,老了老了,啥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成过眼云烟啦,也记挂着老家这几亩薄田……”

    风老二感慨的说道。

    张楚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论如此厚重的人生经历,但他很佩服风老二这种端得起,也放得下的气概。

    还有,他原先一直以为,玄北州这些飞天宗师的家族都是那种幕后黑手式的隐藏世家、土皇帝,只会暗中左右玄北江湖的走向,摄取玄北江湖的气运,却从不会对玄北江湖作出任何的贡献。

    现在看起来,真实情况好像有一点点出入啊。

    “到了!”

    翻过一个小山包后,一片背靠瀑布,依照山势而建的青砖黛瓦、古色古香园林,出现在张楚的眼前,风老二指着那片院落说道:“那就是我们风家的祖地。”

    张楚在心头计算了一下距离,从外围的风家庄,进入到这一片院落里,大曰也就三四里地,深入玄岭还不算远。

    “铛……”

    一声清越、悠扬的钟鸣声,在园林上空荡开,惊奇了无数的飞鸟。

    风老二闻声笑道:“他们已经知道你来了!”

    张楚:“给您老添麻烦了!”

    风老二摇头:“哪里的话!都是江湖同道,你能千里迢迢来这穷山恶水间做客,是我风家蓬荜生辉……走吧,族里的小崽子们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都在数着天天等你来做客呢!”

    张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经意的笑道:“二叔你可得护着我点,我可还只是个六品。”

    “哈哈哈……”

    风老二大笑道:“你想哪里去了,他们个个都崇拜你崇拜得不得了,要不是四大爷拦着,估计早就拎着包袱投奔你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四大爷上次去你太平镇见过你之后,回来一直夸你是咱玄北州百年一出的钟灵毓秀之人,小崽子们开始还不服气后,后来你在上原郡干的那几件事传开后,一个个服气得不得了,听说你要来,见天往我哪儿跑,问你怎么还没来……对了,你还未成婚罢?”

    张楚不动声色的笑道:“这您可就看走眼了,我那发妻甚是贤惠,家宅给我搭打理得井井有条,若不是她,晚辈也不能见天不着家的满玄北州乱跑。”

    风老二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样,“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多一个,不打紧吧?”

    张楚想也不想的连连摆头:“发妻小家子气得很,但又不顺她意的事,就给我脸色看,我又是个惧内的,拿他没办法,不敢再有坐享齐人之福的念头。”

    风老二失笑道:“你也是不要面皮的,家丑也敢外扬。”

    “晚辈都唤您二叔了,哪还有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再说,丢点面皮,也总好过回家跪搓衣板罢?”

    “罢罢罢,此事休要再提!”

第513章 守护神兽

    “啪啪啪……”

    张楚刚刚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鞭炮声。

    紧接着,喜庆的锣鼓声大作,还有少女清脆的歌声。

    张楚不敢相信的问道:“二叔,这,这不会是迎接我的吧?”

    风老二笑吟吟的说道:“难不成还是迎接我的?”

    张楚惊了,连连道:“太折煞晚辈了,太折煞晚辈了……”

    风老二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可是我玄北将会的武林盟主,当得起!”

    二人沿着平坦的青石台阶,走到风家大门前。

    就见一大群彩衣少年载歌载舞的包围中,数十名少男少女端着瓜果糕点、猪头酒浆,排成两排从风家大门外夹道排出,做迎接状。

    这数十名少男少女可都不是仆役一流的普通人!

    他们当中有人穿着练功夫,面上还有汗迹。

    有人腰间悬挂着宝剑,气息沉凝。

    有的一袭白色长衫,衣角还有墨迹。

    一看就知这些人全是风家的小辈,临时被叫到这里来,做迎接童子夹到欢迎他张楚。

    更令张楚感到震惊的是,他在这些少男少女的眼神中,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的情绪。

    没有轻视。

    没有鄙夷。

    也没有不情不愿。

    相反,他们看自己的目光,都很是热切……仿佛看到名人、看到偶像的那种热切!

    张楚心头终于彻底服气了!

    孩子的教养,最能看出其的父母的修养。

    从这些少男少女的态度,就能看出风家平日里对他们的教育和引导。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别人比你优秀!

    就怕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

    世家强豪不可怕!

    可怕的是行事比普通人还要低调、内敛,知进退的世家强豪!

    难怪风家能屹立于玄北江湖之巅,数百年不易,单凭这份气度,张楚就自忖不如远矣。

    在两排风家小辈中间,有一位身穿青碧色广袖长袍,高冠博带、面容祥和,拄着一根手杖的华发老者。

    张楚一登上台阶,那名华发老者便拄着手杖满脸笑容的向他行来。

    风老二见状,笑吟吟的给张楚介绍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们风家这一代的主事人,风老大风不觉!”

    张楚听言连忙快步上前,执晚辈礼向华发老人作揖:“晚辈张楚,拜见风前辈!”

    然而他的腰还未能弯下去,华发老者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疾声道:“老朽一介山野村夫,怎敢当张盟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他的手很沉稳,也很有力。

    但张楚在他身上,只感应到了很微弱的血气波动。

    这种情况,张楚似曾相识。

    他想了想,昔年他师傅梁重霄还在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张楚并没有因为风不觉只是个普通老人就失礼,依然有礼有节的说道:“风前辈太客气,俗话说长者为尊,后生晚辈,怎敢劳动您老亲自迎接,太折煞晚辈了……”

    “哎,张盟主此言差矣,你如今为我玄北江湖掌舵人,老朽能迎接张盟主,与有荣焉……崽子们,还愣着做甚,还不把我们风家迎接贵客的礼节拿出来。”

    风不觉笑容满面的拉着张楚,对两侧那些望着张楚,两眼放光的年轻小辈们说道。

    话音一落,数十名风家小辈一拥而上。

    一少女端着一个比张楚脸还大的黑陶碗,笑容满面的说道:“张大哥,这酒是我们风家自酿的三十年陈酿,按照咱们风家的规矩,贵客上门须得连干三大碗!”

    一少年端着一个卤制得晶莹剔透的猪头挤上前:“张大哥,听闻你要来,俺给你卤了六个猪头了,这个猪头,你是一定要吃的!”

    “张大哥,这馒头是我娘亲手蒸的,好吃极了,你尝尝……”

    少男少女们善意的围着张楚玩闹,想方设法的套近乎。

    张楚头疼了几秒,索性大笑道:“来来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妹子,要干三大碗是吧?提酒来!”

    “吨吨吨……”

    众目睽睽之下。

    张楚干了一大坛子酒,吃了一整个猪头、一整只烧鸡,一刀肥肉、尖尖一大盘馒头……

    众人欢呼。

    众人喝彩。

    众人惊叹。

    众人说不出话来……

    这人的肚子里,有一个无底洞吗?

    ……

    “嗝!”

    张楚打了一个饱嗝,将最后一个空盘子交还给面前目瞪口呆的青衫少年,左右一撇,笑道:“没有了是吧?”

    青衫少年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的说道:“没,没了!”

    “哈哈哈!”

    张楚大笑着,抬手将少年的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束发揉成一个鸡窝:“行啦小兄弟,你们先玩着,等哥哥办完正事儿,再来陪你们玩耍!”

    这些少男少女,身上没有苦难留下的深沉、也没有优渥留下的骄横,眼神纯净得就像是深山里的泉。

    张楚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儿了。

    他穿越这些满脸崇拜的少男少女,走上前扶着风不觉往风家大宅里行去。

    “风前辈,四爷得闲吗?晚辈有事要禀报四爷。”

    风不觉遗憾的抚须道:“张盟主来的不巧,三天前九阳上人遣童子来,请了四叔前去弈棋,按照惯例,没有月余光景,怕是不得回……四叔临走前,交代我接待张盟主,张盟主有什么事,与老朽说也是一样的。”

    “太可惜了……也怪晚辈不知事,该上原郡事毕后即刻前来拜见四爷,今日错过,不知何日才有机会聆听四爷教诲。”

    张楚面上一脸遗憾,心头却是在暗自嘀咕着,难不成风四相是故意避开他?

    “张盟主不必遗憾,来日方长,你与四叔定还有的是相见之日。”

    风不觉温言宽慰道。

    张楚正要再敷衍几句,目光突然看清楚一物,脚步猛然一滞,心跳陡然快了好几拍!

    他看到了什么?

    前方院落中间处,一头体长两丈有余、满身鳞甲似宝玉,头上生角、口边长有两条鲤鱼须的异兽,懒洋洋的卧在院落中心晒太阳,每一次呼吸,鼻腔中都会喷出一股肉眼可见的小心龙卷风。

    那玩意,张楚见过。

    网上见过它的五毛特效。

    他如果没记错的,应该是叫……麒麟!

    风不觉注意到张楚的目光,笑吟吟的说道:“让张盟主受惊了,此乃老朽曾祖的坐骑,名曰玉尊,是我风家守护神兽。”

    张楚的目光……直了。

第514章 世家(求订阅)

    张楚被风老二半拉半拖的领进风家大堂后,脑子还像是中了病毒的电脑一样,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一个的往外冒。

    一会儿是:“难怪风家什么下马威都没准备,原来人家等着给我看大宝贝!”

    一会儿是:“麒麟血喝了会不会功力暴增?麒麟肉吃了能不能长生不老?麒麟鞭吃了能不能日穿钢板?”

    一会儿是:“这个世界既然有麒麟,那么是不是还有神龙?还有凤凰?还有仙人?”

    一会儿是:“这个世界是要崩坏成神话世界了吗?”

    一会儿是:“连麒麟这种传说中的神兽都有,那是不是也会有那种能治百病的神奇药物?”

    张楚的思绪,就像是扔进水里的葫芦,按下了这一头,另一头又翘了起来……他几乎没有办法进行正常思考。

    堂内的风不觉、风老二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眼里,心头很是满意……当然,他们表面上,是半分得意都看不到的。

    风家屹立玄北江湖之巅数百年,几乎每隔百年就有飞天宗师诞生,撑起家族传承,靠的,就是与玄北江湖每一代钟灵毓秀之子结缘的处世之法。

    风家族人也入江湖,但从不接掌玄北江湖的大旗。

    不是不能。

    而是不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接掌一州江湖大旗,固然会令一个势力、一个家族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极盛,但一旦大势东流,气运反噬,也会令一个势力、一个家族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极盛转为极衰!

    历朝历代的皇族,都是前车之鉴。

    天刀门,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对于风家这种数百年前就已经登顶玄北江湖之巅的武林世家来说,任何激进、冒险的做法,都是不可取!

    穷鬼才成天想着天降横财、一夜暴富。

    富豪都在想着如何守业,如何传承。

    风家选择投资玄北江湖每一代钟灵毓秀之子,就是一种迂回分流玄北江湖气运,延续自身福泽的法子。

    这是一种极其保守,但也极其稳健的手法。

    也是风家能绵延数百年,且每过百年都会诞生飞天宗师延续传承的原因!

    既是投资,那么,如何保证与每一代钟灵毓秀之子保持良好的关系,又能让每一代钟灵毓秀之子俯首恭顺,而不是想着掀翻太上皇,过一把真当家做主的瘾,就尤为重要。

    通俗的说,就是在折节下交、平易近人的同时,又要想法子无形装逼,让对方保持对自己的敬畏……

    毕竟,能为天地气运所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之人?

    这种人,不上点手段,能甘居人下?

    ……

    一盏热茶下肚,张楚的心绪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然后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

    装逼这种事,他前世的段位就很高。

    虽然那些手法和技巧,早就被这些年的经历冲散了。

    但这种事,就和游泳一样,只要学会了,哪怕很多年都没游过泳,只要一下了水,身体自然而然就能反映过来……

    自己……貌似被这两个老货秀了一脸啊!

    不过人家能拿一头麒麟出来秀,无论他有没有防备,都只有喊六六六的份儿!

    张楚低头饮茶,迅速调整好心态。

    再抬头来,面带苦笑的拱手道:“让两位前辈见笑,晚辈失礼了。”

    “不怪张盟主……”

    风不觉抚须感叹道:“是老朽失礼了,忘记了外界未有等天地祥瑞,该告诉张盟主的……”

    风老二闻言,正色的接口道:“大兄方才才见到张小友,一时欢喜忘记将此时告知张小友也是人之常情,真要论过失,也应该是愚弟之过,与张小友同行一路,都未想得起这一茬儿!”

    张楚面上浮起愧疚之意,心头却是不住的冷笑。

    给你们两个麻袋!

    继续装!

    “此乃小事,两位前辈不必往心里去。”

    张楚懒得才和这两个戏精飙戏,索性就话题岔回正题上:“晚辈此来,是为求见四爷,禀报上原郡乱局的始末,并就晚辈组建北平盟一事,请求四爷指点,可惜晚辈福分薄,未能面见四爷,而今只能请两位前辈代为指点,晚辈感激不尽。”

    言罢,他再次拱手行礼,做足了礼数。

    风不觉与风老二暗暗的对视了一眼,心头都在点头。

    风不觉缓缓说道:“北平盟一事,四叔离开之前已有交代,他老人家言,此乃玄北江湖百年未有的大事,也是燕西北三州江湖切磋,我玄北江湖首次占到上风,张盟主功不可没,为玄北江湖盟主,亦乃顺水推舟之事,勿须再议。”

    “他老人家还命我代他嘱咐张盟主,安心筹备武林大会即刻,他老人家自会将此事说服四位另外飞天宗师,通力支持张盟主。”

    张楚闻言,心头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酬劳,给得还算痛快,没有在此事上拿捏他。

    “对了!”

    风不觉起身,于堂上麒麟踏云图下的盒子中,取出一块金色的令牌,走向张楚。

    张楚见状,连忙起身,双手从他手中接过来。

    令牌一入手,份量不轻,似是某种高强度合金所铸,其上浮雕着两个大字:玄武。

    风不觉抚须道:“此乃玄武令,玄北江湖历代掌舵人的随身印信,携此令,在你立地飞天之前,任何飞天宗师向你出手,都是对玄北江湖五位飞天宗师的挑衅,无论他是谁,五位前辈都必会替你报仇雪恨,不死不休,此乃玄北江湖数百年之铁律!”

    坐在张楚对面的风老二笑着接口道:“大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块令牌的上一个主人,好像是万大掌门吧?”

    张楚一听,手一翻,掌心中的令牌就落入他大袖中:“谢前辈代四爷赐令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他正色的拱手道。

    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晚辈想邀四爷与两位前辈莅临四月初八太平关武林大会,还请前辈应允。”

    “飞天宗师不显人前,四叔无法参加四月初八的盛事。”

    风不觉遗憾的叹着气道:“至于老朽,年迈体衰,无力远行,只能请张盟主海涵了。”

    “我也去不了!”

    风老二干净利落的说道:“四月间地里的庄稼正该追肥,离不得人!”

    张楚一脸遗憾,心头却暗自道:“你们不去才好!”

    他正要说话,风老二突然又开口:“不过嘛,这院里的好几个小崽子,也到了远游增长阅历的时候,张盟主若是不嫌他们鲁钝,倒是可以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风不觉:“此议甚好。”

    “请两位前辈放心,此事包在晚辈身上,晚辈定会让众兄弟此行有所悟,有说成!”

    张楚将那个“成”字咬得分外清晰。

    他不蠢,当然听得懂这兄弟俩话里的意思。

    但此举,于他可谓是正中下怀。

    北平盟还不是他张楚一人的北平盟。

    还有两根搅屎棍子呢……

    风家人愿意出门去当屎,他当然是举手欢迎。

    “最后一事,晚辈才疏学浅,要拜请二位前辈指点。”

    张楚起身,一揖到底。

    堂上的风不觉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扶张楚:“张盟主这是做甚,快快起来,但凡是老朽帮得上忙的,老朽必不推辞。”

    风老二也是一头雾水,谨慎的说道:“你先说事,我等连何事都不知,如何帮你?”

    张楚没起身,低声道:“晚辈有一挚友,身患恶毒之症、时日无多,寻了名医也束手无策,两位前辈家学源远流长,可有何办法,救他一命……但又续命之法,纵是百万金,晚辈也绝不推辞!”

    风不觉又与风老二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果然”之意。

    他们知道张楚说的是谁。

    或者说,之前不确定,但现在张楚说了,他们就知道了。

    张楚的详细资料,他们一直都在源源不断的收集。

    包括张楚周围,能影响他决定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调查过。

    包括张楚从太白府请名医回太平关,是为谁医治,他们也知道。

    只不过他们以前不知道,那人是患了什么病。

    现在,他们知道了。

    两人沉吟了片刻。

    风不觉率先开口,满是遗憾的摇头:“恶毒之症乃绝症,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他或许有办法,能试上一试。

    但一个能左右张楚决定的人活着,显然不太符合风家的利益。

    张楚直起身,心头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绝望。

    他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

    只是不愿放弃任何希望,试上一试而已。

    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你到五更。

    都是命啊……

第515章 那就来吧

    见不到风四相,张楚也就无意在风家久留。

    他只象征性的在风家住了一日,与风家的年轻一代联络联络了感情,顺带盯着那头麒麟猛看了半晌……

    翌日一早,张楚就领着十二名风家青壮出山,与风家庄的大刘、红云回合一齐返回太平关。

    风家派出来的这十二名青壮,并不在昨日出门迎接张楚的那些少男少女之列。

    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也于年前行过成人冠礼,正在进行八品第三转练髓。

    而年长者已过而立之年,已于六品之境盘亘两载,一身雄厚水行真气含而不露,比张楚未接受太阳真火灌体之前还要强上一筹。

    这些人,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天才。

    无论是二十岁的八品。

    还是三十岁的六品。

    在燕西北江湖都算不上拔尖儿。

    他们给张楚的感觉,就是沉稳、温吐。

    年纪轻轻的,就像是卧槽吃草的老牛,细嚼慢咽,不慌不忙。

    完全没有江湖上那些年轻武者,做什么都像野狗抢食一样,时时刻刻都是一股子勇猛精进、只争朝夕的架势!

    不过的他们的沉稳、温吐,并非是像是温室里的花朵那般经不起风吹,经不起雨打。

    而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从容气度。

    某种意义上,他们很像是初出象牙塔的211、985高校高材生。

    论人情世故,他们或许不及那些混迹社会很久的老油条。

    论实践经验,他们或许不及那些自学成才的技术骨干。

    但只要给他们时间,给他们合适的环境……

    他们就能迅速成长起来,成为行业精英,行业的中流砥柱!

    张楚不知道这些人在风家年轻一辈中属于什么层次。

    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经令张楚感到惊叹!

    不是一个人具有这种从容、淡定的气度。

    而是所有人都具有这种从容、淡定的气度。

    管中窥全豹。

    由此推测风家的底蕴,简直是深不见底……

    ……

    回程的路途很顺利,沿途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小毛贼跳出来,给风家这些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丁练手。

    不消三日,张楚就回到了狗头山,宣布“出关”,重新接掌北平盟的一应事务。

    而这时,已进入三月下旬。

    距离四月初八的太平关武林大会,已经只剩下十四、五天的时间。

    在张楚前往玄岭郡的这十来天时间里,武士楼并入北平盟,以及北平盟和石氏全面合作的一系列事宜,乌潜渊都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

    那些事情,处理起来没什么太大的窍门,无非妥协和交换。

    而张楚为人,最不懂的就是妥协。

    所以他主持合并之时,进展极慢,每天就是不停的吵吵,事倍功半。

    乌潜渊是此道高手。

    这些事情在他手里,就如同庖丁解牛一样轻易、顺畅。

    他总能敏锐从对手的一系列要求当中,分辨出那些是烟雾弹,那些是对手的真正意图。

    也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出能让对手占不到多大便宜又不得不咬牙同意的交换条件。

    乌潜渊这十几天处理完的事务,若是搁在张楚手里,他得花上三四个月,还一定会弄得鸡飞狗跳,大家都不太愉快!

    北平盟内部的事务摆平了。

    剩下的就是筹备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的场地,早在张楚划定太平关外城时就已经指定了。

    就在防御圈之外,平出了一块平地,修筑高台,周围搭建凉棚,安置座椅……造型很像足球场。

    修筑这个场地的花费不小,按照张楚的想法,这些武林大会结束之后,这一场地并不会荒废,而是会就地改建,变成旅店、茶寮啥的。

    往后太平关的进出审查机制只会越来越严格,进不了太平关的身份不明人员,或者只是路过太平关想要找个地儿歇歇脚,并不是一定要进太平关的过完商客,就可以在那里下榻。

    能赚多少钱还无法得知,但想来肯定不会亏本。

    此次武林大会的请柬,也早就发出去了。

    但凡是燕西北江湖上有点名气的人物,无论是正道侠士还是左道魔头,无论是独行侠还是大势力首领,北平盟都一个不拉的送了请帖过去。

    连和张楚有仇的天行盟、无生宫、沙海盗,都没拉下。

    应邀赴会的人,也非常多。

    据风云楼收集来的数据。

    自三月二十五日开始,燕北州和西凉州通往玄北州的各条交通要道上,就出现了大量悬刀佩剑、出手阔绰的江湖豪客。

    至四月初,每日从各条渠道进入玄北州的江湖中人,少说也有三四百之数!

    这么多江湖中人进入玄北州,风云楼的压力顿时暴增!

    在张楚的授意下,骡子一次性砸了二十万两白银的活动经费出去,将风云楼这些年埋在玄北州各个角落的暗线,尽数启用起来。

    密集的眼线,直接将整个玄北州都纳入了风云楼的监控范围!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每天,都会有大量真假难辨的情报,就像雪片一样飞入风云楼。

    骡子只整理了一天心态就崩了,大晚上的跑到张府找张楚要人。

    张楚不信邪,亲自到风云楼看了一眼分成十二堆,几乎可以填满一个柴房的文书,也觉得头大如斗。

    两人都认识到了,风云楼组建智囊团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不过眼下,骡子只能找到张楚。

    张楚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能干这个活计又信得过的人,唯一合适的乌潜渊都只剩下半条命了,他也不敢在拉过来一起修仙,只得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二十万两白银砸下去,风云楼旗下所有的明线、暗线,都在踊跃的提交情报。

    做店小二的暗线在上报,他所在的酒楼昨天来了几个江湖豪客,提到北平盟时语气很阴沉,疑似意图不轨。

    做更夫的暗线在上报,他前晚打更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一伙人密谈,言语中提到过太平关武林大会……

    类似于这种的情报,太多,太杂了。

    哪怕是张楚,都很难分辨出,那些情报是真的,那些情报是假的,又有那些情报是无用的。

    最后两人想出一个法子,以点串线。

    他们将那些准确,且明显对太平关、北平盟具有威胁的情报抽出来,一一进行追溯。

    比如其中一条情报,说三天前,一行操西凉州口音的可疑人,穿越沙海抵达上原郡了刘家吞,补给了一些干粮即刻就出了屯儿。

    放着西凉州到玄北州又平坦又宽阔的大路不走,却冒险横穿沙海,说他们不是意图不轨,谁信?

    这条消息如何验证?

    两人取出玄北地图,对照着地图将从刘家屯到太平关沿途的所有城镇、村庄的情报都翻找出来,交叉对比后,从中找到了这一行人的踪迹!

    时间。

    人数。

    衣着打扮都对得上号。

    也的确是直奔这太平关来的……

    这还需要怎样核实?

    核实的当晚,张楚就派遣吴老九与武士楼的一名五品高手组队,率领五百红花精锐、携带大量炸药包,去“迎接”了那一行人。

    最后从这一行人唯一的活口嘴里得知,他们是沙海盗的一股,受命前来武曲县潜伏,等待召唤……

    不只是沙海盗。

    天行盟、无生宫,天倾军李家,暗地里都派遣了数股人手,混迹在进入玄北州的各路人马中,进入了玄北州。

    上原郡乱局,他们做东,张楚这个客家赢了。

    现在张楚做东,他们也想让张楚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即便张楚身死,他们也不会再有染指玄北江湖控制权的机会,亦在所不惜!

    这些人,对张楚而言是麻烦。

    但还不了他的命!

    更要命的是,前番大雪山那一炸,死得人太多了……

    江湖从来都不是一个个独来独往的个体组成的。

    而是由一个个点,连成线、织成网,组成的!

    谁都不知道,进入玄北州的这些江湖中人,有多少是死在大雪山的那些倒霉蛋的师或徒、父或子、夫或妇、兄或弟。

    也许,其实只是某年某月,某个倒霉蛋在某个地方,给了谁一碗冷饭,一个铜板这么简单。

    张楚似乎已经看到,无数张破破烂烂的大网,铺天盖地的朝他罩下来……

    但他不害怕。

    也不后悔。

    他只是有些诧异。

    当初他处于绝对下风的时候,这些人都没能奈何得了他张楚!

    现在他张楚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来找他报仇!

    既不怕死!

    那就来吧!

第516章 脏心

    “禀楼主,燕北州‘断刀客’蔺坚,虬髯、断刀、酒葫芦出现十三次,三月二十八日密会无生宫法王‘连城老人’温万极门下八徒‘杀心刀’苟胜于传武县富贵客栈地字丙号房!”

    “杀!”

    “楼主有令,杀燕北州‘断刀客’蔺坚、‘杀心刀’苟胜!”

    “禀楼主,燕北州‘芭蕉剑’叶轻侯,白马、青衣、银剑出现九次,三月二十九日醉卧驻马县楼牌之上,高颂‘狗头山上豺狼尽,剑荡太平还青天’,已查明,其结义兄长‘清雨剑’莫三水,死于三月初一大雪山。”

    “杀!”

    “楼主有令,杀燕北州‘芭蕉剑’叶轻侯!”

    风云楼总部,一间临时整理出来的宽敞库房内。

    长发随意扎了一个马尾的张楚,坐在一把黑铁大椅上,一袭酡红色的广袖长袍妖异似血,一脚踩着一只空酒坛,一手提着一坛酒大口大口的吞咽,紫龙刀静静的倚在他手旁。

    在他前方左右两侧,各置有二十条矮几。

    每一条矮几案几后方,都有一名身穿青色长衫、头戴幞头,作账房先生打扮的男子,手执兔毫小笔,奋力抄录着。

    一个个机灵的年轻人,在他们中间来回旋转,不断将一张张来自相不同区县的羊皮、水渍、布帛,呈于他们的案几之上。

    每过上一阵,坐在堂下第一排的四名账房先生,就会有举起一张写满细密黑字的白纸来。

    紧接着立马就会有一位年轻人凑上去,双手接过白纸,大声宣读白纸末端的结语。

    张楚自顾自的喝着酒,只在每一次堂下有人高声宣读出结语时,他才会吐出一个字来:或是“查”、或是“囚”、或是“杀”。

    前日和昨日,还多是“查”和“囚”。

    到今天,只剩下“杀”了……

    哪怕是堂下这些很少接触到自家帮主的账房先生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家帮主,越来越不耐烦了,也越来越愤怒了!

    他们之前都是青叶堂的账房先生,而且半数以上都是张猛还是四联帮朱雀堂堂主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的老人儿,专职负责记录、核算各分舵、各帮会直属产业的账目。

    五日前突然被一纸调令调入了厚土部,然后就被秘密带到了这里,在接受了整整两天的保密培训后,开始上手整理风云楼所有明线、暗线汇总到这里的情报。

    玄北州南四郡,郡八县一府,外加燕北、西凉两处飞地,他们四十人,一人负责一县,将所有属于该县的情报分门别类整理成册,而后按照时间交由四名大掌柜汇总,从中找出歹意确凿之人,禀报于自家帮主。

    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对江湖的了解止步于“高来高去的强人”。

    他们并不知道无生宫是什么,天行盟又是什么。

    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面见了无生宫法王的人,就该死。

    但他们都识字,多少也都读过几天私塾。

    他们能从诸如“狗头山上豺狼尽,剑荡太平还乾坤”这样的诗句里,了解这些被自家帮主下必杀令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豺狼?

    狗头山上哪里来的豺狼?我们是豺狼?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们是豺狼?

    还青天?

    太平关是我们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粮食也是我们自己种地、自己做买卖,一粒一粒攒起来的,我们住在太平关碍着谁了?怎么就弄死我们就有青天了?

    啥也别说,亮刀吧狗杂种!

    ……

    骡子第三次走到这间仓库门外。

    这一次,他没有再徘徊,也没有再退回去。

    他硬着头皮,迈进来了。

    他不愿来。

    但他不得不来。

    他手里已经没人了。

    连不该动用的红云那一支人马,都被他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可大哥要杀的人,还在一个一个的往他手里送……

    他无计可施了。

    更重要的是,不能在让大哥沉浸在这些脏事里了。

    大哥是英雄豪杰。

    他再穷,也没抢过穷人的口粮。

    再凶险,也没抛弃过任何一个弟兄。

    再愤怒,也从未想过要杀谁全家。

    他总是想着好好的待人,人也能好好的待他。

    他总是想着他给人留一线,人也能留一线给他。

    虽然他明白,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但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后,他依然愿意去坚守他所相信的一切。

    不能再让大哥沉浸在这些脏事里了。

    这些脏事,会把他逼疯的……

    这些脏事,他罗大山来做就行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信了,只信大哥。

    只要大哥还干净,他心底再黑,眼前也还会有一丝光亮。

    骡子从两排帐房先生中间穿过去。

    一些帐房先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骡子在他们本该温文尔雅的眼神中,看到了暴戾杀气。

    他暗暗心惊。

    这些帐房先生,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他走上前去,从张楚的手中取下酒坛子,轻声道:“楚爷,结束了。”

    张楚偏过头看他,眼珠子有些发红:“结束了?”

    “结束了!”

    骡子肯定的点头:“咱们的人,都出去杀人了,没人可派了……”

    “剩下的那些该死之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哈哈哈……”

    张楚大笑,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冷,暴戾得骡子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我都还在这里,怎么就没人可派了?”

    他大笑着,伸手去抓刀。

    骡子连忙拉住他的手,强笑道:“楚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那值得您亲自出手,交给我就成了,我一定让他们全部留在咱玄北州,一个都跑不了!”

    堂下的账房先生们,终于停笔了,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帮主。

    结束了吗?

    还有这么多想害咱们的歹人呢……

    “也是!”

    张楚抿着唇角想了想,点头道:“我去杀这些乌合之众,太给他们脸了!”

    骡子闻言心头一松。

    但下一刻,他的心就深深的坠落了下去……

    “那我就去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

    张楚荡开骡子的手,握住紫龙刀,缓缓站起来:“无生宫‘连城老人’温万极何在!”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大掌柜瞬间窜起来,一揖到底:“禀帮主,从温万极门下九大门徒的行踪看来,温万极应在传武县,南鲫村附近!”

    骡子闻言大吃一惊!

    温万极在传武县?

    那老魔行踪诡秘,行走江湖,以一手鱼目混珠之法称著,他手下有两个密使团队,在追着这老魔和他麾下的九大门徒跑,都没能查出那老魔的藏身之所,此人是如何得知的?

    “哈哈哈,葛大爷,有一套,等我回来,请您老喝酒!”

    张楚大笑着,甩开大步往仓库外行去。

    酡红大袍随着他的脚步摆动。

    宛如一杆猩红的战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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