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五指山
张楚与骡子候了一宿,终于在黎明时分候到了西凉武士楼进攻燕北七杀的战报。
“共有六名气海境出手,其中还有两位疑似四品的绝顶高手,谢君行还未动手……比昔日天刀门还要强上一筹啊!”
张楚浏览着战报,“啧啧”赞叹道。
西凉武士楼是西凉州除天行盟与无生宫之外,最强大的江湖势力。
但天行盟与无生宫,本就不是一郡一州的江湖势力,而是横跨西凉与燕北两州的庞然大物,哪怕放到整个大离,应该也是有名儿有姓的江湖势力!
所以某种意义上,武士楼应该才是西凉江湖最强的势力。
而武士楼展露出来的实力,也的确让张楚感到心惊……
他有自知之明。
他太平会也就是矮个儿里拔高个儿,得到了玄北江湖诸多飞天巨佬支持,不然,真比拼综合实力,武士楼能全方位碾压他份儿!
六位气海境一起动手,其中还有两个四品大高手,张楚手里哪怕是有数十具火箭筒,都很难改变败亡的结局!
骡子也合上他手里的战报,道:“看人头,武士楼的确不弱,但就是有点驴粪蛋、表面光,这么些人、布置了两三日,还没能留下七杀的首领‘杀宗’……楚爷,燕北七杀说白了就是个杀手组织,那杀宗就是个杀手头子,就这么放他在咱们玄北州乱窜,有益无害啊!”
风云楼传过来的战报是两份,张楚手里的是简报,只汇报结果和重点;骡子手里的是工作汇报,包括后续的工作方向请示。
张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杀宗逃离我们的视线了吗?”
骡子摇头:“没有,看他的路线,是准备借道玄岭郡,途径我们北饮郡,逃回燕北州……”
张楚慎重的沉吟了一番,才开口道:“将他的行踪秘密送到武士楼手上……别走漏风声。”
“同时加强对杀宗的监控,绝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
“是,楚爷。”
骡子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别地儿他或许还有疑虑,但在北饮郡,风云楼要监控一个人,连他一天上了几回茅厕,风云楼都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现在沙海盗和七杀这两条杂鱼都出局了,台面儿上就只剩下天行盟、无生宫、武士楼、石氏三雄,和咱们太平会五家!”
张楚摊开手,曲起五指,若有所思的做了一个“五指山”的动作。
他说的是台面儿上,指的是有资格被他视之为敌人的。
事实上,在他们这五座大山底下,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小势力。
有自知之明的,只想如何一举成名、扬名立万、出人头地……
胆儿肥的,个个都打着“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鬼主意,其中不乏敢给他们这五座大山做局的野心家!
张楚不知,上原郡江湖的最底层已经刮起了一阵“效仿”他张楚的风潮。
他们的座右铭,大抵都是这种模版:“他张楚都能从一介市井流氓,走到现在独占玄北江湖鳌头的地步,我堂堂……为何不能?”
骡子瞅着自家大哥的鹰爪手,很有眼力劲儿的给大哥捧哏:“是啊,剩下的这四家,没一块是好啃的骨头!”
张楚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做个人不好吗?为什么要做狗?”
骡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自己说了什么,“哧哧”的憋着笑。
张楚一时兴起,转身回到屋里,取出笔墨纸砚,掺了点冷茶磨好墨,挥笔在三尺见方的白纸上,依次写下天行盟、无生宫、武士楼、石氏三雄、太平会。
骡子立在他身畔,一边帮他继续磨墨,一边随着他的笔迹一个一个的给他汇报工作:“据我所查到的信息,天行盟很少出手,就零零星星的跟石氏三雄干了几回仗,但双方伤亡都极小……这事儿,我记得跟您汇报过。”
“无生宫的人行踪诡秘,我至今都没找到他们在上原郡的老巢……很有可能他们在上原郡压根就没有老巢,行事依靠彼此联系。”
“武士楼先前跟无生宫、石氏三雄的人都干过仗,有点像是真格的那种,互有伤亡,然后就这一次一举剿灭了燕北七杀!”
“石氏三雄就是根搅屎棍子,他们几乎跟上原郡所有数得上号的势力都干过架,还截杀过几个胆儿肥的独行侠……”
张楚提笔直起腰身:“武士楼与石氏三雄,都跟无生宫动过手?”
骡子点头:“都动过。”
“输赢呢?”
“自然是无生宫赢。”
“武士楼与石氏三雄一次都没赢过?”
“一次都没赢过!”
张楚捋了捋头皮,眉头已经不自觉的皱成一团。
“武士楼、石氏三雄也动过手?”
“动过,就在石氏三雄在无生宫手下损兵折将之后,那一仗,石氏三雄一上手就动了真火,就跟武士楼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最后不了了之了,我查了很久,那一仗好像是武士楼怂了,派人给石大郞石一昊送了礼物,认了栽。”
“石大郎叫石一昊?石二郎、石三郎叫什么?”
“石二郎叫石一天,石三郎叫石一龙!”
“呵呵,这些名儿还真没起错!”
“嗯?您说什么?”
“没什么,石氏三雄与武士楼那一战,双方的伤亡大吗?有没有折损气海级人物?”
“没有,就死了些九品、八品的喽啰,石氏三雄刚准备动真格的,武士楼就怂了。”
张楚将狼毫笔搁到砚台上:“那你说,我们想个法子,把石氏三雄也拉到我们这边怎么样?”
“主意是好主意,咱们已经和武士楼联手,如果再加上石氏三雄的实力,天行盟和无生宫也奈何不了咱们,况且他们本身就不对付,还得留力相互防备……”
“但是。”
骡子眯着眼睛,摇头道:“据我所知,石氏三雄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儿,再加上的他们毕竟跟武士楼动过手,无论是他们,还是武士楼,心里都不大痛快,这事儿怕是不好谈!”
“行与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
张楚也知道难,但总归是个方向,若能说服石氏三雄也结成统一的利益联盟,他有五成把握兵不血刃的解决此次上原郡事件。
“派人,替我约石氏三雄吃饭……找个隐秘点的地方,细节你定,既要他们敢放心来,又要能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
“是,我这就去办。”
“还有刚刚嘱咐你的,武士楼与杀宗的事,你也要跟进,有进展立刻向我汇报。”
骡子行了礼,正要转身出去,适时,大刘快步走进来,禀报道:“帮主,西凉天倾军李无极求见!”
第488章 南辕北辙
“西凉天倾军,李无极?”
张楚愣了愣,才想起这个人来……当初他率红花堂六千余人从锦天府返回北饮郡,这位西凉天倾军少帅,单人独骑拦住六千红花堂帮众的去路,就为了跟他喝一坛酒。
是个洒脱、有趣的人物。
张楚朝骡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同时对大刘道:“请他进来。”
大刘:“是,帮主。”
不一会儿,大刘就领着李无极进来了。
这是张楚第二次见到李无极,他依然松松垮垮披着一系天青色的广袖细腰长袍,长发披肩,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浪荡子。
张楚热情的起身相迎,大笑道:“哈哈哈,少帅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哪知李无极听了张楚的大笑声却是疑惑的拧起眉头:“旁人晋了气海都是越活越洒脱,你怎么越活越市侩了?”
张楚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继续笑也不是。
不笑也不是。
这位天倾军少帅,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但旋即,他就又笑出了声:“升斗小民本就是只能在这三千红尘中摸爬滚打,哪及少帅不食人间烟火……来人,上茶!”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持。
李无极听出了张楚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也不恼,似笑非笑的坐到椅子上。
奉茶的卫士捧着托盘退下。
张楚端起茶碗,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就笑道:“少帅是个妙人,我也就不与少帅卖关子了,敢问少帅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陪这个官二代加武二代过家家,有事说事儿,没事儿敷衍完赶紧滚蛋。
李无极点头道:“张帮主快人快语……我这次前来,是邀请张帮主参加‘燕西北’第一届武林大会!”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的红色请帖。
立在张楚身侧的大刘见状,躬身上前,双手从李无极的手中取回请柬,转呈张楚。
张楚满心疑惑的打开烫金请柬。
“三月初一。”
“大雪山之巅。”
“燕西北第一届武林大会。”
“决战玄北武林盟主!”
张楚:???
武林大会?
我他娘的一天到晚琢磨远交近,攻琢得头都快秃了,现在来这么一出,岂不是说他前功尽弃了?
还决战玄北武林盟主?
怎么决战?
比谁的拳头大?
谁不知道他太平会最强的就是他张楚?
他一个六品,撑死了能打赢几个五品!
而那几家,谁家没几个四品撑场面?
这还比个蛋?
直接叫他太平会退群好了!
还有,他太平会就是玄北江湖推出来与天行盟、无生宫打擂台的头面势力。
除了他太平会,谁人有资格举办武林大会,推选玄北江湖的武林盟主?
张楚慢悠悠的合上请柬,心头怒得仿佛要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之色:“少帅,此次大会是谁人发起,为何我从未曾听闻过?”
李无极终于露出了笑脸,自得的道:“区区不才,此次武林大会正是由我发起。”
张楚当时就震惊了!
他没想到,这世间上竟有如此天马行空、不知天高地厚的厚颜无耻之徒!
他面无表的将请柬递给大刘。
大刘会意,接过请柬双手奉还给李无极。
李无极看了看面前的请柬,没伸手去接:“张帮主这是打我李某人的脸?”
“少帅哪里话,您出门在外,代表的可是你们西凉天倾军的脸面,我张楚怎敢有丝毫不敬!”
张楚低着头,用茶碗盖子轻轻拨动着茶汤表面漂浮的茶叶,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怒意。
但他口头说着“怎敢有丝毫不敬”,阴沉的语气却近乎赤果果的告诉李无极:老子很不爽!
李无极装作未留意张楚的语气,指了指面前的请柬:“那张帮主这是何意?”
“何意?”
张楚抬起头,忽然笑了:“敢问少帅,哪里人氏?”
李无极一下就明白了,凝眉道:“张帮主莫非觉得,你太平会还有机会赢?”
张楚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阴沉得似乎能拧出水来!
他放下手头的茶碗,起身冷声道:“我太平会能不能赢,我心中自有分寸,不劳少帅关心。”
“我玄北江湖之事,我玄北江湖人自己能解决,也不劳要天倾军操心,更不需要一帮外人来指手画脚,决定谁人能做我玄北江湖的武林盟主!”
“少帅少年意气高、喜仗剑江湖,这是好事,但江湖水深,你西凉天倾军这颗大树,还不足以保少帅畅游江湖,所以少帅最好还是弄明白,什么伸得手,什么伸不得手……胡乱伸手,是会死人的!”
“此次燕西北武林大会,我太平会决不参加,所有胆敢参加此次武林大会之人,皆乃我太平会之仇敌,我太平会用倾尽全力,报复追杀、不死不休!”
“言尽于此……大刘,代我送客!”
他一甩大袖,大步离去,再未看一眼李无极。
李无极愣了许久。
这个结果与他所料想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对太平会没有恶意。
他还挺想交张楚这个朋友。
他举办武林大会,只因眼下群雄齐聚上原郡,争夺玄北江湖的控制权,却一个一个都阴恻恻的,与他想象中的热血激昂、豪气干云的江湖截然不同……
说白了,他就是为了好玩儿,为了热闹!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
“少帅,请!”
大刘阴冷的声音,将李无极的神儿唤了回来。
他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张楚有句话说对了,他李无极出门在外,代表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脸面,还有他天倾军李家的颜面!
太平会不是他广撒请柬的第一站。
但如果张楚能好好与他谈,他还是能认真考虑取消这次武林大会……他刚及冠,这点小事,外界充其量只会说他不着调,不影响他天倾军李家的声誉!
但张楚的威胁既然已经出了口,那此事就绝对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李无极的脸面可以丢。
天倾军李家的颜面,丢、不、起!
“代我转告你家帮主,我会在武林大会上给他留下一把交椅,他爱来不来!”
李无极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第489章 规矩
“李家出面给李无极兜底了?”
霍鸿烨放下手头的密信,眉头拧成一团轻声问道。
青衣老仆立在堂下,躬身道:“确是如此,算时间,李家的人已于今日清晨进入上原郡。”
霍鸿烨眉头紧锁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慢慢的揉着太阳穴,心头似乎有许多疑问。
“不大对劲!”
沉默了许久,霍鸿烨突然说道:“若只是李无极一个人胡闹,还可牵强附会是他李无极误打误撞,正好插入燕西北三州江湖的平衡中,燕北江湖与西凉江湖的那些老不死默认了这场大会。”
堂下的青衣老仆点人:“天倾军李家世子的身份,份量足够!”
霍鸿烨:“但天倾军李家掺合进来,事儿了变味儿了,燕北江湖与西凉江湖的那些老不死就算再想借李无极那根棒槌摘果子,也决计不敢公然坏规矩!”
青衣老奴沉思了一会儿,小声道:“太平会公然威胁此次武林大会之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李家和燕北江湖、西凉江湖的那些飞天宗师,是不是钻了这个空子?”
“有这个可能。”
霍鸿烨依然锁着眉头:“以保护李无极、维护李家颜面为借口,李家的确能有理由派遣大批高手入玄北,毕竟此次武林大会,很符合燕北江湖与西凉江湖的利益。”
青衣老奴琢磨了一会儿,琢磨出了一对点儿味儿来,道:“公子,您的意思是燕北江湖、西凉江湖以及李家背后的诸多飞天宗师联手,威逼咱们玄北江湖的飞天宗师们?”
“这怎么能叫威逼呢?”
霍鸿烨笑了笑:“这顶多只能叫钻空子。”
他笑得很轻松。
此事波及甚广,牵扯到的力量也很恐怖。
只怕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此事都多有关注。
但这和他霍家有什么关系呢?
特别是李无极,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风光是风光,但却是将玄北江湖的飞天宗师们得罪死了……远的不说,就眼下开始发狠的太平会,都足够李家喝一壶!
他霍家霉太久了。
他当然想看别人也和他霍家一样倒霉。
如果对象是天倾军李家这种地位相当的将门世家,那当然更好不过!
“太平会那边有什么动静儿?张楚可不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主儿!”
“太平会疑似已与西凉武士楼结盟,三月初一的大雪山之巅武林大会,西凉武士楼至今态度不明,老奴还查到,太平会近日在积极的连络石氏三雄,想来应当也是想拉拢石氏三雄结成同盟,对抗无生宫与这天行盟。”
“嗯……”
霍鸿烨略一沉吟,遗憾的摇头道:“棋是好棋,可惜时不待他!”
青衣老奴附和道:“老奴也这么看,石氏三雄就是三条棒槌,无风还都掀起三层浪,现在有这么个武林大会的由头在前,那三条棒槌如何肯做个看客……说来说去,还是李无极那个搅屎棍子,搅乱了上原郡的局势!”
顿了顿,他又主动请示道:“公子,事已至此,我们镇压无生宫的行动,还继续吗?”
霍鸿烨微微一凝眉,一手敲击着座椅的负手,心头犹豫不决。
无生宫之所以一直没什么动静儿,就是因为镇北王府一直在镇压无生宫。
朝堂不插手江湖。
江湖不干涉朝堂。
这是规矩!
也是一代又一代飞天宗师用实力给自己的徒子徒孙们争取来的权利和生存空间。
但这两条规矩后边,其实都有一条不需要明言但大家都动的限制条件。
朝堂不插手江湖,前提是江湖不会造反。
江湖不干涉朝堂,前提是不拿江湖开刀。
无生宫不一样。
无生宫是魔教。
喜欢煽动老百姓造反的魔教。
统治者只会喜欢佛教这种有利于自己统治的宗教,而不会喜欢这种满脑子都是掀了自家江山重新来过这种疯狂念头的魔教。
所以无生宫其实并不在那两条规矩之内!
只是,造反的人通常不会把“我要造反”这四个字写在脸上。
所以,虽然无生宫参与过很多次匪患、暴动,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参与过很多次匪患、暴动,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官府就无法在明面儿上对他们下刀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缓冲地带。
大离朝堂一直想越过这个缓冲地带,削弱江湖、影响江湖、控制江湖。
江湖一直死死的守着这个缓冲地带,因为有了一,很可能就会有二,有三。
天行盟这样一个产物,就是双方妥协出来的一个产物。
天行盟的最高宗旨,不是替天行道,而是对抗无生宫、打压无生宫、消灭无生宫……
江湖事,江湖了。
天刀门崩塌后。
天行盟与无生宫都把手伸进了玄北州。
按照规矩,在玄北州州府,以及玄北州的实质控制者镇北王府,明确对无生宫表达出厌恶的态度,不希望无生宫进入玄北州之后,就该有玄北江湖的正道出面,将无生宫赶出玄北州。
霍鸿烨按照程序做了。
在梁源长在大雪山设计坑杀了数百人暴露自身身份之后,霍鸿烨就知会了隐藏在玄北江湖底部的飞天宗师们,也就是前番在狗头山山顶现身的风四相那一群人,明确的表达,我镇北王府不希望看到无生宫进入玄北州,请大爷姑奶奶们给个面子,帮忙驱逐一下无生宫的人,否则,我镇北王府就要自己动手了……
这个程序很重要。
玄北州的飞天宗师们,当然也不想看到无生宫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祸害在自己地盘上蹦达。
但他们更不想自己亲自出手。
他们一出手,必会引来无生宫的飞天宗师!
飞天开战,牵涉太大!
所以他们就默许了镇北王府自己动手。
霍鸿烨也真干脆利落的动手了,直接动用镇北王府的底蕴,打压得无生宫作鸟兽散,在上原郡连个落脚之地都不敢弄!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李无极那根搅屎棍子搞了这么一出儿,而无生宫作为燕西北最强的两大势力之一,此次武林大会胜出者的两大种子选手之一,他镇北王府再打压无生宫,就等于是左右燕西北江湖的格局!
霍鸿烨倒不是担忧会引来谁的指责,无生宫魔教的身份,以及他先前与玄北江湖诸位飞天宗师打过的那声招呼,玄北江湖的飞天宗师们,就没有立场来指责他。
他是不愿给别人做嫁衣。
特别是穿嫁衣的,还是天行盟这么一个不符合镇北王府利益的角色。
许久,霍鸿烨敲击座椅负手的两根手指突然一顿,说道:“你说,我们支持太平会拿下此次大雪山武林大会如何?”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堂下的青衣老仆却是瞬间就领悟自家公子爷的想法。
他沉吟了片刻,放缓了语气婉转的说道:“公子,支持太平会的投入,太大了……”
霍鸿烨听明白了。
支持太平会的投入太大。
也就是说,太平会的赢面太小。
一旦太平会输了,他们的所有投入打了水漂不说,还凭白的树敌。
天行盟,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霍鸿烨有些惋惜。
他一直都很欣赏张楚。
张楚也不负他的欣赏,多次创造奇迹,令他感到“惊奇”。
但奇迹之所以是奇迹,皆因不可复制。
既不可复制,自然也无法成为评价标准。
而他与张楚的交情,还不足以使他感情用事……
“那就干脆就收手吧!”
霍鸿烨做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一身紫色的金纹蟒袍在眼光下熠熠反光,华贵异常:“李无极不是喜欢热闹吗,就让那群疯子好好给他凑一凑热闹!”
他面带笑意。
仿佛已经看到了武林大会上群魔乱舞的场景。
他镇北军霍家,与天倾军李家,虽然同为边关将门世家,地位相仿、实力相仿。
但这里是玄北州。
他霍家能做到的事,李家不一定能做到。
青衣老仆没他这么轻松:“那要是无生宫在武林大会上胜出了,该如何是好?”
这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天行盟与无生宫的实力,极为接近,不然也无法相爱相杀这么多年。
“简单!”
霍鸿烨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他李家要认无生宫这个玄北江湖武林盟主,他们自己认好了,我先参他李家一个勾结反贼,再重新举办一次武林大会,重选过一次!”
“他李家能举办武林大会,我霍家自然也能!”
“先例是那些老不死的自己开的,再拿规矩来搪塞我,可就实属欺负人了!”
青衣老仆佩服得一揖到底:“公子,您这一招,高!实在是高!”
第490章 不要命
二月二十一。
春光明媚,空气中都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屹立于一座高山山顶,从凉亭中往东望,能看见一片无边无沿仿佛滩涂一般的壮丽平原,平原之上,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与一条蜿蜒不知多少里长的马道,仿佛两条并行嬉戏的大蛇。
凉亭之中,罗大山与谢啸青相对而坐,摆放在他二人中间的红泥小茶炉上架着一把黑铁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壶嘴儿“噗”、“噗”的往外吐着热气儿。
茶已经喝了四盏,谢啸青百无聊赖的吃茶点都吃得撑了。
他看了看亭外的天色,不早了。
“嗨,罗堂主,您说石家的人会来么?”
他言不由衷的讪笑道。
罗大山倒是淡定,提起水壶给自己的茶碗里续上水,笃定的道:“会来的!”
谢啸青闻言又扭头看了看亭子外的天色,没搭腔,只在心头嘀咕道:都这个时辰了,怕是不会来了吧?
想到此处,他心头顿感后悔。
大好的春光,待在家里打两遍拳,练两套剑,是不好吗?
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应了这个罗大山的邀请,跑到这么个荒山野岭来喝西北风……
就在谢啸青心头犹豫着,是不是直接提出告辞的时候,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太平会帮众快步走进凉亭中,揖手道:“堂主,石家的人来了。”
罗大山面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径直朝谢啸青轻笑道:“少楼主,我们一起去迎迎他们吧!”
谢啸青心头诧异道“还真来了”,面上却是不带丝毫犹豫的站起身来:“理当如此。”
他虽年少,但也知什么是“大局”。
二人并肩步出凉亭。
两侧一边是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的红花堂精锐,一边是身穿黑衣、气息冷硬的武士楼武士。
二人没走几步,就见一彪身着土黄色劲装,体格魁梧的人马,牵着马大步上山来,为首之人,身高八尺,浑身肌肉虬扎如铁铸,须发喷张,豹头环眼,气息彪悍如狮虎。
这是一个哪怕坐在一起喝酒,都会令人不由自主的怀疑,他放下酒杯就会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三米长的大砍刀大开杀戒的莽夫!
但罗大山见了此人,心头却是在不住的冷笑……都道石氏三雄全是没脑子一点就炸的莽夫,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莽夫?
莽夫能知道下马,尊重他太平会与武士楼的颜面?
“哈哈哈,久仰石三爷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罗大山大笑着迎上去,远远的就揖手不止,像极了和气生财的生意人,看得落后他一步的谢啸青佩服不已,暗道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啊……
哪知罗大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领头之人却是很不给面子的一摆手道:“套近乎就免了,我石氏都已言明不与你太平会、武士楼结盟,你还执意请我们来作甚?”
说话人是石氏三雄中的老幺,本名石一龙!
石氏乃是燕北州强豪大族,一本族谱上开枝散叶出去的石姓族人,遍布了燕北州的一郡之地,有人为官、有人领兵、有人经商,且互帮互助、相互勾连,在当地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石氏三雄,并不是亲兄弟,而是石氏“一”字辈最出彩的三人,只是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闯荡江湖、一起扬名立万,关系就如亲兄弟一般牢不可破,绝非江湖上那些义结金兰却勾心斗角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石一龙没给罗大山面子。
罗大山面上的笑容却没有半分变化。
他迎上去,把住石一龙一条手臂,笑吟吟的道:“诶,三爷远道而来,有什么话,不妨喝上几口茶、歇歇脚后再说。”
石一龙没动弹。
他堂堂一个五品大高手,他不愿动,罗大山也拉不住。
罗大山脸上依然没变颜色,依然笑吟吟的看着他。
石一龙犹豫了。
他来,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他不愿进这个凉亭,与罗大山一起喝这一口茶。
因为他心头很清楚,现在的太平会就是一坨屎,谁搅和上都得脏身。
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罗大山武功虽弱,可也是太平会堂主、张楚的左右手,整个燕西北江湖都有名有姓儿的人物!
罗大山都做到这个份儿了,他还转身就走,那是打罗大山的脸啊!
那打狗都还得看主人呢……
所以石一龙略一犹豫,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与罗大山和谢啸青一起走想凉亭。
谢啸青连话都没插上一句,此刻看着罗大山,心头越发的佩服了。
片刻之后。
石一龙放下茶碗,面无表情的说道:“茶,我喝了,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有要事在身,盘桓不得!”
罗大山也放下茶碗,笑吟吟的道:“小弟今儿个把三爷和少楼主请来,只为了替我帮主转达一句话……”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石一龙不耐的打断:“有什么话不能信上说?非要把我们请到这里来。”
谢啸青看着罗大山,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是这个意思。
罗大山老神在在的道:“这话,还真是只能当面与三爷和少楼主说。”
石一龙皱着眉头,垂下眼睑:“若还是结盟之事,请免开尊口,免得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
谢啸青也捧起茶碗,详装饮茶。
罗大山将二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心头冷笑不止。
“三爷多虑了,结盟之事,我家帮主有言在先,结盟的利弊,他早已与大爷讲述清楚,是否结盟,当由大爷权衡,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他顿了顿,不待石一龙说话,又道:“今儿请三爷与少楼主来,是代表我家楼主,请求石家与武士楼,能谨慎对待大雪山武林大会……我家帮主的原话是:哪怕我们做不成同进退、共生死的盟友,我也不想闹到刀兵相见。”
谢啸青年轻,藏不住心思,还没听完,捧着茶碗的手就下意识的抖了抖。
他武士楼与石家不一样,他武士楼和太平会在李无极传出举办武林大会之前,就已经烧了黄纸、诏告天地的盟友。
现在罗大山当着石一龙和他的面说这些话,是……发现了什么吗?
石一龙闻言却是冷笑道:“张楚这是在威胁我们三兄弟吗?”
“岂敢岂敢!”
骡子连忙摆手,余光瞥见东方三四里地外有一溜儿烟尘朝着这边冲过来,顿时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来一样,拍着额头道:“瞧我这记性,今儿请两位过来,还有一折子大戏要请两位看。”
谢啸青终于忍不住了,抢在石一龙的前边问道:“什么大戏?”
骡子笑吟吟的抬起手,指向东方。
石一龙与谢啸青一回头,就看见有一彪人数约在五十余人,着土黄色劲装、人人负剑的人马,纵马朝这边冲过来……准确的说,是要路过山脚下那条马道。
哪怕是谢啸青这种还未迈入江湖的雏鸟,都一眼就看出了那一彪人马决计都是江湖中人。
石一龙瞅着这一彪人马的衣饰,觉得有些眼熟,沉吟了几息,脱口而出道:“苍山剑派?”
罗大山“敬佩”的看向石一龙:“三爷好眼力。”
话音未落,就见那一彪人马周围的山林中,突然冲出数以百计的玄衣人,以绊马索将那一彪人马拦下来,结阵冲上去,见人就杀,手段极其数落。
数道人影从苍龙剑派众人跃起,玄衣人中立马就有更多人跃起迎了上去。
隔着一两地,石一龙与谢啸青都看见那些的血色。
隔着一两地,石一龙与谢啸青都能听到那边的怒喝和哀嚎声。
不过两人并不害怕。
他们只是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啥意思?
太平会请他们来搞一出儿,啥意思?
他们并没有疑惑太久。
“何必呢?”
罗大山的叹气声,适时在二人耳中响起:“我太平会都说了这么多遍了,谁敢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我太平会就与他不死不休,这些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石一龙与谢啸青听着他的叹气声,竟出奇一致的都觉得背心有点发凉。
一个人,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他要车翻全世界,谁会当真?
只怕谁都会嘲笑这个人只怕是个傻子吧?
但现在,这个傻子,真的开始杀人了……
在全世界的注目下,开始杀人!
武士楼够横!
石氏三雄也够愣!
可太平会这分明是……要不命了啊!
……
西凉州,落日郡,长河府,云霄酒家。
梁源长看了看面前的密信,再看了看毕恭毕敬立在自己面前的玄衣人,一脸牙疼的表情:“你家帮主,没说请我过去?”
“大爷,俺家帮主说了,这一仗不让您难做,您就踏踏实实歇着,等他摆平了那些杂鱼,过来找您喝酒。”
梁源长吸了一口凉气。
他很想呵斥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但这厮的亲笔信,分明也是用一副“看在你是我大师兄的面子上我才提前跟你打招呼”的语气。
太疯狂了!
真是太疯狂了!
不亏是我师弟!
他笑了,轻轻敲打着面前的密信道:“成吧,转告你家帮主,我这一系的人马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其余人,他要有本事招呼就尽管弄死,伤不了我们师兄弟的感情。”
“还有……若是事不可为,滚过来,我保他一命!”
第491章 兵分两路
温暖的火光在张楚脸上跳跃。
护卫们在他周围来回走动,借着篝火的光芒布置着这片位于深山老林间的临时营地。
大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过来,双手奉给张楚:“没地儿烧柴,您将就吃。”
张楚接过海碗看了一眼,有肉有菜,笑道:“有口热乎的吃就不错了,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
大刘笑了笑,心道您讲究的时候,可也不是一般的讲究……
他在袖子上擦了擦双手,转身就要继续去忙活。
张楚叫住他:“算时间,骡子也应该回来了,你派几个人望一望去。”
大刘刚要应声,就听到远处传来“骡子哥,回来啦”、“骡子哥,事顺利么”的声音。
张楚也听到了,笑道:“行了,给他也弄一碗饭过来。”
大刘“哎”了一声,快步离去。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骡子就快步过来了,揖手道:“楚爷……”
张楚冲他招了招手:“坐下说吧。”
骡子点点头,笑呵呵的坐到他对面。
正好大刘端着饭菜过来,一边和骡子打招呼一边把饭菜递给他。
骡子向大刘道了声谢,接过碗就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显然是饿坏了:“今儿来的是石一龙,正巧赶上了那折子大戏,看他和谢啸青当时的脸色,这场大戏应该还是有点作用,但到底有没有用我不把握了,这俩人都不是做当家做主的货色。”
“既然撞上那场大戏了,就一定有用。”
张楚想也不想的就说道,显然是一早就把事情想通透了:“这两家来我们玄北州,都是来争夺玄北江湖的控制权的。”
“但他们的实力,明显不如天行盟和无生宫。”
“这还怎么争?”
“浑水摸鱼、火中取栗呗!”
“既然是浑水摸鱼、火中取栗,那自然局势越乱越好,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做渔翁、做黄雀。”
“然而他们的美梦,都没李无极那个脑残一时兴起给破坏了!”
“哈哈哈,决出武林盟主?”
“我敢打包票,他们同样不希望这场武林大会顺利举行下去。”
骡子听着是觉得很有道理,但转过头一想,又觉着不对劲儿:“哎,楚爷,这不对啊,要真像您说的这样,那石氏三雄应该主动谋求与我们结盟才对,怎么还会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的不肯跟咱们打交道……您说,是不是天行盟和无生宫在拉拢他们?”
“拉拢肯定是在拉拢。”
张楚边吃边道:“从李无极介入这件事开始,这场纷争就已经进入分胜负的阶段,无生宫与天行盟那对儿老冤家,只怕早就已经开打了,而且他们的战场,不只是我们玄北州,还包括燕北州和西凉州。”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壮大自身实力,削弱对方的实力。”
“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会白白浪费武士楼与石氏三雄这两股强大的力量?”
骡子没接话,面色有些凝重。
张楚的话还没说完,“不过,石氏三雄死活不愿意与我们结盟,应该不是因为天行盟或无生宫的拉拢。”
他放下碗:“武林大会上决出玄北武林盟主,已经是燕西北江湖达成的共识,他们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愿放弃这一次争夺玄北江湖武林盟主的机会而已,毕竟参加了,还有机会赢,不参加,可就一定输了啊!”
“至于我们……不但弃权,还要跟整个燕西北江湖作对,傻子才会和我们结盟呐。”
说到最后,他竟然有些失笑,似乎是在纳闷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的决定。
骡子笑不出来。
虽然他今天当着石一龙和谢啸青的时候,笑的很是风轻云淡,但实际上,他已经连续两三天彻夜彻夜的失眠了。
“那您还说我今儿请他们看的这一折子大戏会有用?”
他不解的问道。
“是有用啊!”
张楚端起碗继续吃饭:“我不都说了吗?他们应该也不希望这场武林大会顺利召开,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选择参加这场武林大会,只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让你当着他们的面儿杀人,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我太平会不是光打雷不下雨,我说了要这场武林大会开不下去,就一定不会让这场武林大会顺利开下去……”
“他们只要不蠢,就一定会选择先观望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去参加那场武林大会,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这些道道,听得骡子脑仁疼,索性道:“我说楚爷,您既然都已经下决定了要玩一把大的,干嘛还非得留着这两家,连他们一块儿整死不是更省事儿吗?”
张楚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这两家得留着,杀不得!”
“这一关,我们若是过不去,自是万事皆休!”
“可我们要是扛过去了,这两家就是我们收拾残局的助力!”
骡子想不明白。
他长于细节谋划,大局观上还有所欠缺。
“总之,这次幸苦你了,定好的婚期……”
没等张楚说完,骡子就连忙摆手道:“楚爷,您要跟我提这个,可就太见外了。”
张楚想了想,也是,就笑道:“得,那我不提,等这事儿过了,大哥把老弟兄们都召回太平镇,风风光光的给你大办三日!”
骡子“嘿嘿”的笑了笑:“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我记住了啊……对了,家里边,您都安排好了么?”
张楚点头:“放心吧,安排好了,知秋他们,会带着弟妹,到月亮湖那边小住一段儿时间!”
他站起来,仰望着刚爬上树梢的孤月,有些低沉的说道:“希望这次,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让婆姨崽子们东躲西藏吧!”
骡子望着大哥的背影,笃定的用力点头:“肯定是最后一次,过了这一关,往后这玄北江湖就是咱们的天下,谁还能逼得咱们的婆姨崽子东躲西藏?”
张楚转过头看他:“后边自己多加小心,杀一批人换一个地儿,城里和山里轮流住,不要被人抓到痕迹,还有,不要去碰五品高手,以你手头的力量,对手五品高手太危险,六品没有万全的把握,最好也不要动。”
“我会定期将我的行踪告知于你,一旦被人抓住踪迹,立刻告诉我,我接到消息会立马动手去接应你……”
“行啦!”
骡子无所谓的笑道:“我心里有分寸,您就别唠叨我了!”
张楚皱着眉头看他:“别大意,天倾军李家会不会出手,我不把握,但天行盟和无生宫是必定会出手追杀你的,这场武林大会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搅和。”
“我知道。”
骡子点头:“我不会和他们刚正面的,但我估计,他们不会给我太多机会……”
“我也没指着你能杀多少人。”
张楚淡淡的回应道:“你只要时不时冒个头,帮我拉扯住他们的注意力就好了!”
第492章 花开两朵
翌日一早,张楚与骡子就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中分手。
张楚带着大刘与红云,乔装一番后往西,径直奔陶玉县去了。
李无极是二月初传出大雪山武林大会的风声。
而太平会二月二十日才开始动手拦截直奔陶玉县来的各路群豪。
中间这十几日里涌入陶玉县的燕西北三州江湖儿女,数以千计,几乎快将陶玉县给挤爆了!
在陶玉县内随便找一条街放眼望出去,看到的都全是负刀携剑、奇装异服的江湖儿女,比赶集和庙会还要热闹。
有人披貂儿。
有人裹袄儿。
还有人光着两条膀子。
擦肩而过,互相骂一句“瓜怂”。
这么多江湖儿女凑在一块,主旋律当然就是“打架”和“喝酒”这两件事。
什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眼下的陶玉县内只是基本操作,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两个人的比斗,因为波及到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迅速演化成数十人的乱战,打到后来分不出胜负觉得没意思勾肩搭背的去喝酒,才是正经的江湖范儿。
一到饭点儿,出来觅食的“游手好闲之辈”,更是人山人海,转遍全城都找不到一张可以吃饭的桌子都是常事。
好在天倾军李家的准备还算充裕,不但往陶玉县内增派了大批高手坐镇,保护城内的普通老百姓,还见天几十马车、几十马车的往陶玉县内送瓜果蔬菜,供着这些不事生产,是会惹事生非的江湖儿女们……
张楚能看得出来,李家这般卖力,已经不单单是被李无极那个脑残逼得骑虎难下了,应该是还牵涉到李家的一些谋划。
想想也是,李家这般卖力的吆喝,任何人在这场武林大会上坐上玄北江湖武林盟主的宝座,都得记他李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甚至,直接以这场武林大会为筹码来一场见不得人的py交易也说不定。
某种意义上,这场大雪山武林大会也算是一个“平台”嘛!
那家做平台的,把平台做起来的后不赚钱?
张楚领着乔装成侍卫和侍女的大刘和红云,在城门口报上了“浪里白条”李云龙的名号,堂而皇之的进了城!
他不担心自己这几个人会太扎眼。
像他们这种公子领着侍卫和侍女的组合,在陶玉县内都已经烂大街了!
而且现在距他前番在陶玉县内炸死万江流也才四五个月,当初混迹陶玉县的那些人中肯定还有人记得他“浪里白条”李云龙这个马甲,他们就会是他最好的证人。
当然,他敢来,最大的底气还是他知道,在那些大鱼们眼中,陶玉县内的这些所谓“英雄豪杰”,其实都只是杂鱼!
如天行盟、无生宫、武士楼、石氏三雄,以及他太平会,谁会来陶玉县显眼啊!
这叫灯下黑!
张楚进了陶玉县后,每日里就游手好闲的盘踞在得意楼上喝酒、饮茶,时不时来一轮“来顿饭我请”给他“浪里白条”这个马甲博一个“仗义疏财”的名头。
暗地里,他通过红云麾下那一支密探为指挥部,指挥由风云楼探子和红花堂帮众组成的暗桩,源源不断的将一车车从北饮郡运过来的“违禁物品”,再以各种理由运上大雪山。
大雪山的守卫并不森严。
虽然李无极早就定下了大雪山作为此次召开武林大会的地点,但他和他们李家显然不认为,这个场地有什么好守卫的,毕竟现在山上只有一小部分修缮场地的工匠。
太平会的人,打着送粮送酒送建材的旗号,很轻易的就把“违禁物品”送上去了……
另一边,骡子率领由五百精锐探子和一千骑术精湛的红花堂精锐组成的人马,转战上原郡各地,绞杀前来大雪山武林大会的各路江湖中人!
太平会的声明,传出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能收到大雪山武林大会的风声的人,不可能收不到太平会的声明。
既然他们选择忽略太平会的警告,拼着和太平会作对也一定要来凑这个热闹……
太平会自然没理由再心慈手软!
没有妥协。
没有宽恕。
无论是独行千里而来的独行侠。
还是呼朋唤友结伴前来的小有名气之辈。
只要被骡子他们抓住踪迹,就只有一个死字儿!
不需要什么替身来证明张楚就在那一队人马当中。
像噩耗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传遍整个上原郡的“某某六品大豪”、“某某掌门”身死的消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众所周知,太平会只有两位气海大豪。
帮主张楚。
护法吴老九。
吴老九的实力……不说也罢。
太平会能频频斩杀气海大豪的,唯有张楚!
当然,大鱼们知道得还要更多一点,比方说武士楼楼主谢君行,就知道张楚修的是“焚焰真气”。
他能知道,天行盟与无生宫当然也能知道。
但他们派去勘察现场的人,都没能在现场找到任何气海大豪动手的痕迹……因为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打扫、破坏干净!
这只能理解为故弄玄虚,或者为了掩饰自身行踪……
没有谁会相信,几个下三品的力士和一群普通人,能通过精密的计划放倒一位位苦练十余载、二十余载,才得入气海的一方霸主级大人物!
太平会这种不分清白善恶乱杀一起的酷烈手段,引起了上原郡所有江湖中人的谴责!
他们谴责太平会是左道。
他们谴责张楚是魔头。
还有人暗中穿针引线,意图发动群豪,覆灭太平会……
他们怕了。
被太平会吓到了。
现在各路群豪齐聚陶玉县,太平会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起屠刀乱杀一气,谁敢保证此事过后,太平会不会秋后算账?
不趁着人多势众之时,群策群力推到太平会这个屠夫,真到太平会秋后算账的时候,他们拿什么去抵御太平会的屠刀?
命吗?
只可惜,任凭这股暗流如何涌动,它就是爆发不了。
因为几条大鱼,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仿若未见。
因为太平会看似乱杀一气,但事实上,并没有喷他们的人。
太平会没招惹他们。
他们也就不愿意招惹太平会。
哪怕是天行盟,现在也觉得太平会……当真难缠!
张楚争扎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将自己争扎成了平头哥。
平头哥是远不及狮子强大。
但狮子不到饿的不行,也不会选择找平头哥下嘴,因为平头哥太难缠!
当然,他们明面儿上是都没有和太平会撕破脸,但暗地里,有没有派高手追杀骡子那一路人马,就只有骡子才清楚了。
毕竟,这场武林大会符合天行盟与无生宫的利益。
而天倾军李家作为这次武林大会的主办方,太平会这么乱杀一气,无异于当着千人百众打他们的脸!
都快把他们的脸给打肿了!
但他们能怎样呢?
调遣天倾军铁骑围剿太平会?
先且不说朝廷同不同意他们私自调遣大军入玄北州,镇北王府又愿不愿意看到天倾军铁骑进入玄北州。
单说他们拿什么理由去围剿太平会?
太平会既没杀官。
也没造反!
即使太平会真有违禁之处,也该有玄北州州府或者镇北王府出面来围剿太平会。
轮都不轮不到他们西凉天倾军!
武林大会?
燕西北江湖会默认李家出面来主持这次武林大会,只因为这次武林大会符合天行盟和无生宫的利益……燕北州和西凉州的飞天宗师们,大多站在这两大势力的背后。
玄北州的飞天宗师们没吭声,一是没找到由头,二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言人张楚已经明言了他不认可这次武林大会。
一旦李家对太平会下手,那就是坏了规矩!
玄北州那些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飞天宗师们,绝对立马就会教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所以,李家顶多也只能暗地里派人追杀太平会那一路人马……
第493章 各怀心思
日入,农人归,倦鸟返。
谢啸青在一大群黑衣武士的簇拥下,急匆匆的赶回驻地。
隔着老远,他就见到一批披坚执锐、气息沉凝的赤甲黄缨精骑,牵着战马伫立在大门外的另一旁。
谢啸青一眼就认出了这些精骑的身份,急切的脚步不由的放慢了一些。
“天倾军……谁来了?”
这个时候,天倾军的人出现在他武士楼的驻地外,来意……很耐人寻味啊!
但没走几步,他的脚步就又轻快了起来。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是天倾军求着他武士楼!
他大步流星的跨过门槛,簇拥在他身后的众多黑衣武士随着他的脚步一个一个消失在深幽的宅院里。
当他步入后院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走入一片嶙峋的怪石当中,快步往荷花池旁的水榭行去,这个点,父亲大人应该在水榭旁看书……
但他转过一条小路后,忽然见到一个熟人阴沉着脸迎面走来。
他有些意外。
来人也是愣了愣,旋即便张开双臂大笑着迎上来:“啸青,有日子没见了。”
谢啸青心头猜测着来人的来意,同样张开双臂熟络的与来人拥抱:“上次相见,还是在燕家老大人的寿宴上吧……对了无极,你怎会在此?”
来人正是借此次大雪山武林大会名传燕西北三州的天倾军少帅,李无极!
李无极笑呵呵的回道:“一点小事,来与楼主商谈。”
小事?
一点小事能劳动你李世子大驾吗?
你李无极是什么性格,你自己心头没点数吗?
谢啸青心头冷笑着,面上却热情的把住李无极的手臂,说道:“谈得怎么样?需要小弟去说几句好话吗?”
这阵子他作为武士楼的外交大使东奔西跑,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心思或许还不及老一辈的枭雄们深沉,但用来与李无极这些自小便认识的熟人勾心斗角,绰绰有余!
“谢了兄弟。”
李无极拍了拍谢啸青的肩膀,笑道:“我与楼主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下次再有事与楼主商议,再来劳烦你帮我说好话吧!”
不待谢啸青回话,他又道:“我今儿还有些急事要办,就不和喝酒了,等大雪山武林大会的事过后,我来做东,把兄弟们都叫来好好乐呵几天!”
谢啸青笑眯眯的一口应下:“一言为定。”
二人就此作别。
谢啸青在嶙峋的怪石间转了好几个弯儿后,忽然发出了两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他加快步伐,沿着清净的青石板小路走入荷花池畔的水榭,他爹果然在水榭里喝茶,桌对面还有一个茶碗没来得及撤走。
谢啸青步入水榭,正在看书的谢君行头也没抬的轻声道:“回来了,和石氏谈得怎么样?”
“还杵着干嘛,去给我沏碗茶过来啊!”
谢啸青没急着回答父亲的话,而是调过脸没好气儿的对立在水榭外的侍卫说道。
“是,少主。”
水榭外的侍卫匆匆离去。
谢啸青坐到父亲对面,一手扫开面前的茶碗,抱怨道:“爹,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还是您亲自出马吧,和老狐狸兜圈子太累了!”
谢君行抬起头来,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了狭促的笑意:“怎么,你不盼着爹早点老,你好接手咱家的武士楼吗?这就受不了?”
“别!”
谢啸青一歪嘴儿:“这楼主还是您继续当着吧,孩儿还小,还得在您的羽翼下再成长几年……”
若不是考虑到做父亲的颜面,谢君行真的很想笑出声来。
年轻的菜鸟哟。
你以为江湖是什么?
打打杀杀吗?
错!
江湖是人情世故!
“好了,别贫了,说正事儿吧,石氏三雄是怎么说的?”
谢君行说道。
谢啸青:“孩儿不都说了嘛,就是兜圈子,各种兜圈子,孩儿一说正事儿,他们就打哈哈,跟他们坐了小半日,都没给孩儿一句准话……不过他们的态度还是多好的,晌午时,哥仨一起陪孩儿吃饭,一顿饭吃得孩儿兢兢战战。”
谢君行又想笑。
年轻的菜鸟哟。
你以为别人什么都没说。
事实上,别人早就已经表明态度了!
“好了,为父知道了。”
谢君行点头道。
谢啸青:“对了爹,李无极来做什么?”
谢君行:“你去石氏做什么,李无极来就是做什么。”
谢啸青:“您给他准话了?”
谢君行笑着反问道:“你觉得为父会给他准话吗?”
谢啸青一拍茶几,舒爽的靠在太师椅上:“这才对嘛,孩儿见了李无极那张高高在上,好像谁都看不起的脸,心头就腻味儿得慌,他李家是靠什么发的家,谁心头还没点数儿吗?装您妈呢!”
“出口成文不成脏,何时何地礼不废,稍后自己去领二十记家法!”
谢君行却是突然把脸一板,威严的说道。
谢啸青条件反射的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苦着脸哀嚎道:“爹,我还是个孩子啊……”
谢君行视若无睹,淡淡的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爹也不大看得上李无极这个人……嗯,这次他李家可能要倒霉!”
“嗯?”
谢啸青登时就来就精神,连家法都抛到脑后了:“爹,您收到什么风了?”
然而,谢君行却在他期盼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为父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谢啸青:“那您为何会说李家这次要倒大霉?”
谢君行端起面前的茶碗小小的呷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直觉!”
“直觉?”
谢啸青有些摸不到头脑,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不是个喜欢凭着感觉做事的人。
“对,直觉。”
谢君行却是很笃定的点了点头,末了似乎也觉得这个回答对现在的儿子来说,还太过于遥远,又道:“当然,也是有一些痕迹的,比如,七天前,太平会堂主罗大山邀请你与石一龙去看了那场戏,你觉得,太平会是什么意思?”
谢啸青想了想,道:“表决心,阻拦咱们武士楼和石氏三雄的人马参加大雪山武林大会。”
“很好!”
谢君行察觉到了儿子大局观上的进步,毫不吝啬自己的肯定:“那你觉得,现在太平会的所作所为,符不符合那日罗大山表的决心?”
谢啸青有些糊涂:“不应该这样吗?太平会这阵子杀得人头滚滚、风声鹤唳,李家拉起来的大雪山武林大会的架子,都快被他拆了一半了!”
谢君行笑了:“你也说了,只拆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才是有资格决胜玄北江湖武林盟主的大势力……有什么用?”
谢啸青愣了愣,也猛地回过神来。
是啊!
杀再多杂鱼又有什么用!
杂鱼又没资格竞选玄北江湖武林盟主。
竞选玄北江湖武林盟主的,是天行盟和无生宫。
三天后就是三月一日了,而太平会直至今日,都还未杀过天行盟和无生宫的人。
“事有反常必为妖!”
谢君行拿起茶盘上的丝绸汗巾拭了拭手,英挺的眉宇间盘踞着一股智珠在握的气势:“这几日为父反反复复的翻阅张楚的生平,又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昔年,太平会杠上天刀门,在所有人都认为,太平会赢不了,连张楚都被天刀门追得东躲西藏的时候,万江流却突然在他天刀门的院子陶玉县里,被人杀了!”
“事后证明,万江流是死在张楚手里的。”
“连昔年万人杰的佩刀飘雪,都成了张楚的佩刀。”
他笑吟吟的看着谢啸青:“悟出点什么没有?”
“您,您是说……”
谢啸青双眼瞪得溜圆,震惊万分的说道:“到处杀人的那一路太平会人马,只是个幌子。”
“张楚现在就藏在陶玉县。”
“准备用当初杀万江流的法子,对付天行盟和无生宫?”
谢君行满意的点了点头:“是。”
谢啸青张大了嘴。
“也不是。”
谢啸青:……
您可真是吊得一手好胃口!
“我只是给你一个思路。”
“同一个法子,他不太可能用两次。”
“比方说,张楚上次在陶玉县藏身,这次可能就在大雪山了。”
“上次用的火攻的法子,这次可能就用水攻了。”
谢君行端起茶碗,淡淡的说道:“这个人,诡谲、残酷,又不乏同归于尽的孤勇之气,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
“他若能挺过这一关,必成大器!”
谢啸青心下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样一件事,同样一个人。
他天天到处跑,亲身参与,都只能看到极为浅显的表面。
而父亲足不出户,却能看得如此深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爹,您既然能看出这一点,那别人是不是也能看出这一点?如此,张楚还有什么胜算?”
谢君行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爹能看得出这一点,是因为罗大山请你去看了那一场戏。”
“那一场戏,很关键。”
“石氏三雄,应该也是从那一场戏里看出了什么,态度才会这般模糊不清。”
“至于李家……就今日李无极给爹的感觉,他们已经被张楚牵着鼻子走,现在只怕还在想尽办法围追堵截太平会在外活跃的那一队人马!”
……
“吱呀。”
院门开了。
捧着一线装古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张楚一歪头,就见大刘提着面碗那么大的一块儿肉,恹恹的回来了。
“怎么就买了这么点?喂猫呢?”
张楚好奇的问道。
“爷,买不到了,集市那几个猪肉摊子都快被挤爆了,我好不容易才抢下这么大一块儿。”
大刘很是郁闷,换个地儿,买肉哪用得着抢?就算是抢又有几个人能抢得过他?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张楚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古籍,陷入了深思。
三日后,就是大雪山武林大会。
陶玉县内的江湖人,却是越来越多了,保守估计,少说也有七八千人。
人一多,就不怕事儿。
骡子在外边杀了那么多人营造出来的残酷高压,怕是压不住这么多人。
到时候总不能连带这些人,一起杀了吧?
这可是七八千大离人!
不是七八千北蛮子!
“爷,晚上吃臊子面对付一顿成吗?”
伙房那边儿,大刘探出一颗脑袋来问道。
“成……红云,出来做面了。”
张楚头也不回的喊道。
得想个法子,不让这七八千人上山!
张楚起身,将手里的古籍放在椅子上,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夕阳落在古籍老旧、发黄的封皮上,“陶玉县志”四个大字还清晰可见。
第494章 一念之差
日上中天,到饭点儿了。
但往日人流接踵摩肩,不候上半把个时辰绝难找到空位用饭的得意楼,今儿却门可罗雀,掌柜的和小二哥都出来望了几回了,就是不见食客上门。
就连二楼的雅座上,都拢共只有两三桌食客用饭。
张楚和大刘、红云三人,此刻就坐在他们往常惯坐的临窗位子上。
酒还是得意楼的招牌桂花酿,张楚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眺望着大雪山。
明日就是三月初一。
大雪山上披红挂彩,隔着十余里都清晰可见。
张楚忍不住冷笑:“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已经不愤怒了。
只是感到惋惜。
事情,其实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的。
李无极是年少气盛心气高。
但他还算不上坏、算不上恶。
顶多,也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膏梁弟子。
他举办这次武林大会的初衷,也不是为了与太平会为敌,只是为了热闹、为了好玩。
年轻人嘛,总想搞个大新闻……
原本,张楚与他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能做一个点头之交。
现在,只能刀剑相向了。
一念之差啊!
张楚不知道李家有没有因为这次武林大会搞出他张楚这个敌人而后悔。
但张楚自己确是在为太平会多了天倾军李家这么个强大的敌人而感到惋惜。
只是在惋惜,也回不了头了。
就在张楚心头烦闷之极,有一桌食客嘀嘀咕咕的交谈声,传入了三人耳中。
“哥几个听说了吗?太平会张楚昨儿又截了一股人马……”
“听说了,截的是西凉州百丈门,可怜了百丈门蒋老大人,一身行侠仗义、义薄云天,临了却落得一个横死他乡的下场,真是太惨了!”
“何止如此,我还听说啊,此次蒋老大人入玄北,身畔还有老妻随行服侍,老夫人生性刚烈,眼见老大人身死立刻拔剑追随老大人去了,结果太平会那帮没人性的畜牲,竟是连老夫人的尸身都不放过啊……”
“杀千刀的!”
“这是畜牲啊!”
“禽兽不如!”
大刘怒目圆睁,一言不发的伸手去抓刀。
张楚面无表情的按住桌上的钢刀,淡淡的说:“一群将死之人,你跟他们计较作甚?平白脏了你的手。”
大刘咬了咬牙,腮帮子隆起老高,好一会儿才松开了刀柄,低声道:“是。”
红云宽慰的提起酒壶给他斟上一杯酒,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说道:“莫气莫气,这几个长舌妇妹子替你盯着,早晚帮你收了他们的命……”
大刘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儿。
张楚瞥了二人一眼,忽然有些想笑。
说话的那四个长舌妇,在他眼里或许都是杂鱼,但事实上,他们在陶玉县这几千号的杂鱼里,还真算得大只的那种……三个八品,一个极力压抑着自身血气运转装八品的七品!
倒退三年,是他都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对待的大敌!
但现如今,却是连他身边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敢轻轻巧巧的说收了他们的性命……
这种转变,还真是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啊!
张楚唏嘘着,捏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悠然的打量下方行人稀疏的街道,但没过多久,那几个长舌妇又开始嘀嘀咕咕了。
“我说哥几个,咱们真不去凑热闹吗?连刘子樵那等不入流的人物,昨日个都夺到了一门天刀门的刀法秘籍,要是咱们哥几个去了,必能……”
“刘子樵?就前几日败在吴兄剑下的那个刘子樵吗?就他的武功,也能火中取栗?”
“可不咋的!我是从周文骥周兄口中得知的,昨日抢夺功法时他也在场,就是犹豫了一下,让刘子樵那个废物抢先一了步,他今儿是回城来补充干粮的,跟我说完急匆匆的出城去了。”
“周文骥?‘通臂猿’周文骥?”
“怎么,乔兄也识得周兄?”
“认得,怎会不认得,三年前,我在燕北东岚郡追杀江洋大盗‘双刀客’段文泰,多得周兄出手相助,才教那段文泰授首……周兄为人豪爽、行事大气,他说的话,定然不假!”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牵马,待会儿西城门碰头儿……”
“史兄莫着急、莫着急,我总觉得这一批武功秘籍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哥几个想想,那天刀门倒塌多久了?都快小半年了吧?这小半年,各方势力不知道把大雪山和陶玉县来来回回的筛了多少遍,他们都没找到这批武功秘籍,几个梁上君子能发现?再说,哥几个也不想想,那天刀门是栽在谁手头的?太平会!”
“丁老弟的意思是,这是太平会设的局?”
“然也!”
“那丁老弟说说,太平会设这个局又有什么好处呢?难不成他太平会还敢来陶玉县杀人?”
“这……小弟暂时还未想透彻!”
“这不就结了!反正我是已经想清楚了,无论这是个巧合,还是真有人设局,只要那批天刀门的武功秘籍是真金白银的就成了,出城抢武功秘籍的人这么多,就算是太平会设的局他又能怎样,还能把这几千人都杀光?别说我看不起他张楚,他真敢来,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这么说,赵兄是已经心意已决了?”
“是的,吃完这顿饭就出城……哥几个,别犹豫了,再犹豫可真就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啊,赵兄你太恶心了,我还在吃饭呢……”
张楚笑吟吟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向红云:哦豁,你不说要收他们几个的命吗?现在人马上就要出城了,你怎么收……
红云笑吟吟的提起酒壶,缓缓给他斟了一杯酒,涂抹了淡妆的俏脸,配合桂花酿混合着淡淡桂花香的酒气,真有那么几分烟视媚行的意思:局是老娘设的,出了城,那不就是老娘砧板上的鱼肉吗?
张楚看了看杯中酒,突然放声大笑。
他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人心头这股子莫名其妙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但他喜欢!
够豪气!
第495章 吃绝户
是夜,月明星稀。
张楚、大刘、红云三人结伴上大雪山。
“明日便要举办武林大会,这大雪山的守卫竟然还如此松懈?”
行至半山腰上,大刘职业病发作,惊讶的出声道。
他们三人行了一路,也没发现几处关卡,零星的几队流动哨,三人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顺利得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红云低声道:“大刘哥,这山上除了那一片大会场地,哪还有什么值得守卫的?难不成守着这山上的石头、白雪不成?”
“再说了,妹子瞧今夜便提前上山的江湖人也不少,人家远道而来他李家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上山,这么多闲散人员满山乱窜,还怎么布防……”
“噤声。”
张楚的低呼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声。
三人跃出山道,各自找隐蔽处藏好。
不多时,一队打着火把的甲士整整齐齐的从山道上走过。
待到这一队甲士走远后,三人才重新回到山道上,继续赶路。
没过多久,三人就听到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从山上传来,就像是有许多人在饮宴。
再往上一点,就见一点火光在黑夜中份外明显。
张楚没记错的话,火光的方位,就昔年天刀门的山门。
越往上,吵闹声越是明显。
张楚从吵闹声中听到了西凉州那边的方言,听到了燕北州那边的俚语。
越往上,火光就是越是明显。
张楚在火光之中看到了举杯饮酒的人影,看到比武切磋的人影。
这是一场篝火晚会。
一场狂欢……
张楚站在夜幕中,静静的望着远处的火光,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了一个词语:吃绝户。
旧时一个家中的顶梁柱男人去世以后,家中没有儿子,或者是儿子还很年幼,妇人家也没有势力、没有依靠,那么同家族的人就会欺负她们,夺走她们的粮食和银钱,占据她们的房屋和土地……直到把她们一家吃穷、吃到一无所有,最后再把她赶出要讨饭,甚至是活活逼死!
何其相似!
他张楚,就是这些“恶亲戚”眼中那个“撑不起一个家的年幼小崽子”!
张楚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好半响后,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上山。”
……
大雪山山顶,并没有积雪。
而是一个仿佛天坑似的巨大凹陷。
凹陷之下,散发着惊人的热力。
张楚在凹陷边缘站立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体内的焚焰真气变得有些活跃……
不!
不是活跃这么简单!
准确的说,应该是变得……冲动!!
就好像是一块新鲜的、血淋淋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羊肉,摆在一头饿狼鼻尖上的那种冲动!
他缓缓探出一只手,掌心向下吞吐焚焰真气,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曲起五指呈爪猛地向后一拉……
“嘭。”
一声炸响,凹陷底部喷出一股火红的岩浆,涌起四五丈高,刺鼻的硫磺味,霎时间便弥漫开来。
张楚挑了挑眉毛。
他早就知道,大雪山是一座火山,一座不知道是休眠火山还是活火山的火山!
不然没道理山腰处都常年积雪,山顶上却四季如春,还有温泉。
其后他查阅陶玉县的县志,也查到了相关记录:“天宝六载,七月上旬,午时,雪山之上忽然晦暝,时或黄赤,有同烟焰,腥臭满室,若在烘炉中,人不堪重热……”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大雪山火山爆发。
只不过那一次不甚严重,只是冒出大量烟尘并未喷发岩浆造成伤亡,于是乎陶玉县的县志只将其当做一种奇观来记载。
连撰写县志的读书人都这般认为,可想而知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老百姓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无知是可怕的。
因为无知。
万人杰敢在大雪山上开山立派。
李无极敢在大雪山上召开武林大会。
张楚觉着自己要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教这些“恶亲戚”做人,就真枉费九年义务教育了。
当然,起先他也没指望能来一次火山大爆发,一次性把那些“恶亲戚”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要有那些能力,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起先他的想法,也只是弄点火山烟和火山灰出来。
他化学学得不好也知道,火山烟有剧毒,普通人抽上两口就不成了,武者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但顶多也就能抗上七八口。
山路不好走,一旦火山喷发,哪怕是七品武者,无不可能跑得比火山烟飘散的速度还要快……
但现在看起来,这座火山的活跃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这座大屋,或许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就在张楚做试验的档口,红云已经放出信号,召集埋伏在周围的风云楼密探。
不多时,百十名身披各色“吉利服”的风云楼密探无声无息的摸到周围,整整齐齐的向张楚行礼。
“属下拜见帮主!”
当着大刘的面,这些风云楼探子并未以风云楼的礼仪向张楚见礼,而是以太平会的礼仪见礼……太平会上万帮众,谁认得全?
张楚转过身,温言道:“都起来吧。”
“谢帮主。”
众人起身。
张楚放眼望去,就见这些探子,有负刀携剑做江湖儿女打扮的,有披坚执锐做甲士打扮的,还有穿着白色雪地服冷得瑟瑟发抖的。
都不容易。
“大伙儿准备得怎么样?”
张楚放缓了语气,问道。
一人上前,揖手道:“帮主,都安排好了,就等您的命令。”
张楚上前扶起他,环伺了一圈再次问道:“明日谁扫尾?”
“禀帮主,明日属下扫尾。”
声音很近。
张楚一回头,才发现说话的正是他刚刚扶起来的人。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敦实汉子,四肢健全,气息也不像是有什么恶疾的样子。
张楚想问一句,有没有安排好退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兄弟,叫啥名儿啊?哪人啊?”
他问道。
“帮主,我叫马大春,梧桐里人,以前家就在您家隔壁那条街。”
敦实汉子一板一眼的回道,但借着月光,张楚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在微微上翘,仿佛酝酿着笑意。
张楚的心揪了一下。
梧桐里人。
当年骡子建立血影卫,从黑虎堂里抽调到血影卫搭架子的那一批弟兄。
张楚使劲儿抿了抿嘴,心头有很多话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半响,他才拍着马大春的肩头,轻声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有的,我闺女去年夏天嫁的人,大夫人说的媒,俺……我女婿要勤快点,今年外孙就能呱呱叫唤。”
“嗯。”
张楚又拍了拍的肩头,轻声道:“安心去,大侄女和大外孙,我给你看着,有我在一天,就没谁能给他们娘俩苦吃。”
“成!明儿您瞧俺的!”
敦实汉子笑呵呵的点头道,就好像他只是要出门去打个酱油。
张楚却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第496章 烟花
三月初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大雪山喧嚣锣鼓声、鞭炮声,远远的传入陶玉县。
在陶玉县蜗居了小半个月的江湖儿女们,今日都早早的起身都纷纷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裳、新鞋袜从下榻的客栈、民居里走出来,向
他们呼朋唤友。
他们高谈阔论。
他们昂首挺胸。
他们招摇过市。
就像是模特走t台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着大雪山行去。
这是玄北、燕北、西凉三州,第一次武林大会!
如果九州江湖也有人书写历史的话,那么今天一定是足以载入九州江湖历史的一天!
而他们,则是这一天的参与者、见证者!
内心戏足的,人都还没上大雪山就已经想二十年后,自己坐在火塘旁,儿孙伏在膝头,的满脸追忆的轻声道:“想当年,燕西北江湖召开第一次武林大会,爷爷当时就在场……”
雁过留声、人死留名,是比荣华富贵境界更高的追求!
为了这一份见证历史的满足感,以及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等等心思,许多被张楚设局引出去抢夺天刀门武功秘籍的豪横之辈,都连夜赶回陶玉县,稍作洗漱后跟随大队人马上山。
回来的人还不少!
原先陶玉县内有七八千江湖中人。
这几日张楚分批砸了两百多本天刀门武功秘籍出去,引走了六千多人……看起来很多,但实质上都是以二十多部武功秘籍为蓝本复刻出来的盗版,而且都是九真一假,都留有致命的破绽。
昨日晌午张楚出来吃饭,城里还没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
但今儿张楚瞅着出城的人流,怎么着也有两千多人……
他没有再采取什么措施。
虽然他手里掌握的力量,完全可以在陶玉县,甚至是大雪山山脚下大闹一场。
但今儿是燕西北武林大会的第一天,李家肯定预备了大量高手维稳,这个时候出去大闹一场,那是往李家刀刃上撞……
张楚怎么可能拿自己人的命,去换外人的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那就去死吧!
城门楼子上,张楚抿了抿唇角,提起桌上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
时至日中。
天行盟与无生宫两支人马同时现身。
这两个庞然大物派人的人手都不多,都只有百十来人。
天行盟的人一水儿的天青色锦衣,背负一杆赤色“天行”旌旗。
人如龙,马如狮虎,奔腾间气势磅礴、浩浩荡荡,百十来人竟犹如千军万马!
无生宫的人个个白衣胜雪,背后一杆漆黑如墨的烈焰状无字大旗迎风招展。
他们明明在策马奔腾,却给人一种沉默、压抑、激烈的感官,宛如浓厚的铅云覆压天地,下一秒便是暴雨倾盆!
这一对儿老冤家,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一南一北同时出现,杀气腾腾的朝着对方冲杀过去,但就在两支人马即将狠狠撞在一起的时候,又同时调转马头,并行着朝大雪山冲去。
奔行之中,两支人马中还有许多人隔空交手,剑气纵横、刀意咆哮,打得尘土飞扬、轰鸣阵阵!
这一刻。
仿佛整个天地都静止了。
仿佛有两盏无形的聚光灯,焦距到了这两支人马上……
或许真正的主角,都如同新郎新娘一样,是不需要别人介绍的,他们一出场所有人就瞬间确定:哦,他们就是今天的主角!
张楚心头在感叹。
一道冷硬的人影突然坐到了他对面,淡淡的笑道:“怎样?气势非凡吧?”
侍立在一侧的大刘见了来人,松弛的身体一下子就绷了起来,持刀的手紧紧的握着刀鞘,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就站在自家帮主的身后,却没发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布置在周围的明哨暗哨也没有半点动静……
张楚镇定的抬起头打量来人。
黑衣,料子极好。
山羊胡,面容轮廓冷硬,气息阴鸷。
年纪……看起来三十出头,但习武有成后身体通常都能保养得比同龄人更年轻,所以真实年龄,应该在四十到五十中间。
他心头思索着,面上不紧不慢的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青瓷酒盏,斟满一杯酒慢慢推到对面。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此乃陶玉县特产的桂花酿,虽然淡泊了些,但也别有一番滋味,谢兄不妨尝尝。”
来人正是武士楼楼主,谢君行!
谢君行依言提起酒盏喂入口中,微微咂了咂嘴,笑着点头道:“余韵悠长,着实不错。”
张楚一手撸起大袖,一手提起酒壶给谢君行再斟上一盏酒。
谢君行看着琥珀般的金黄色酒液缓缓倾入酒盏中,又道:“还是张老弟有雅兴,到今日竟还有心情坐在好好品一杯酒,吾虽痴长老弟几岁,但论这养气的功夫,吾不及老弟远矣啊!”
“谢兄何必自谦,喏……”
张楚轻轻放下酒壶,一手指着奔大雪山远去的那两支人马,语气说不出的轻蔑:“唯利是图的鼠辈,都在那头,谢兄与小弟……”
他提起面前的酒盏,与谢君行面前的酒盏轻轻碰了碰:“在这头儿!”
他仰头,将盏中酒一口饮尽!
谢君行看了看张楚面前的空碗,心头忽然觉得极为不适。
他与天行盟、无生宫斗了半辈子,至今也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怎么到了后生崽口中,天行盟和无生宫都成了土鸡瓦狗呢?
是年轻人心比天高,不知天高地厚吗?
还是有所持?
谢君行看不懂,但丰富的江湖经验让他能从容的面对张楚的张扬。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干净利落的一口干了,尔后便闭口不再多言。
他来,不是来给张楚捧哏的。
他是来看张楚如何将这台戏唱下去的……
武士楼与太平会是盟友。
他也给足了张楚面子,没有参加这次武林大会。
但如果张楚不能毁了这一场武林大会,将大家重新拉回同一水平线上,那么,张楚的人头,或许就会成为争夺玄北武林盟主宝座的重要筹码。
张楚也没有与谢君行煮酒论青梅的意思。
他对谢君行的来意心知肚明。
怕我跑?
我张楚若是想跑,还会等到现在?还能被你谢君行堵住?
不过他并不在意。
大家本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易,当然不能涉及到信任那么沉重的东西!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谢君行都留不下他。
眼见天行盟与无生宫这两支人马渐渐没入山顶下那一片披红挂绿的彩旗中,张楚扭头吩咐:“查一查,石氏三雄的动静。”
他没有避讳谢君行。
谢君行听到他的话,饮酒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大刘领命,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返回来躬身道:“禀帮主,石氏三雄依然在晏家镇。”
张楚捏起酒盏,淡淡对谢君行笑道:“谢兄见过烟花吗?”
谢君行:???
张楚没等他回应,抖手就手里价值不菲的青瓷酒盏抛出城墙。
“啪。”
酒盏在城墙下摔碎的清脆声音,远远的传来。
谢君行一头雾水:你扔酒碗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在大雪山上埋伏了五百刀斧手,等你摔杯为号就跳出来将山上的齐齐砍成肉酱?
娘的蠢货!
山上有两三千人!
不下二十位气海大豪!
后生崽,你是玩脱了吧?
谢君行面无表情的提起酒盏,钢筋般的咬肌微微隆起……
张楚视若无睹。
他再度取出一个酒盏,提起酒壶给自己斟酒。
一盏酒还未斟满,陶玉县内突然传出无数尖锐的声响。
“嗖嗖嗖……”
“啪啪啪!”
“嗖嗖嗖……”
“啪啪啪!”
谢君行眉头慢慢皱成了一团。
真放烟花?
张楚提起酒盏喂到嘴边,慢慢的啜饮。
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嘭。”
响彻云霄的轰鸣声在大雪山山顶之上荡开。
“嘭嘭嘭!”
谢君行猛的一回头,就见大雪山山顶就像是砍下了人头的胸腔一样,“噗噗”的往外喷着鲜红的“血浆”。
于此同时,滚滚的黑烟迅速弥漫开了。
张楚手中的酒盏无声无息的滑落在地,“啪”的一声摔成了粉碎。
真是……好大一簇烟花!
第497章 北平盟
漫天火雨。
火红的岩浆像泥石流一样顺着山势汹涌而下,弥漫着刺鼻硫磺味儿的黑烟顷刻间包围整个武林大会场地。
炸窝了……
哭的哭。
喊的喊。
逃的逃。
彷如末日!
煌煌天威之下,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西凉天倾铁骑,也不会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镇定多少!
一千多天倾军将士。
两千多江湖儿女。
而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须要争先恐后!
须要挡我者死!
方能博出一条生路!
一身繁复盛装,英气逼人的李无极,失魂落魄的站在混乱的人群中,怔怔的望着还在“噗噗”的往外吐着岩浆的山顶,脑子一片空白。
很多人都料到了张楚还有后招。
但他们都以为张楚这次是玩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极力阻挠李家举办此次武林大会,暗地里连络各方势力,推选他为玄北江湖武林盟主。
证据?
张楚不是已经拉拢了武士楼和石氏三雄吗?
太平会、武士楼、石氏三雄三方联手,已经足以威逼天行盟和无生宫任意一家!
众所周知,天行盟是绝对不可能明着与无生宫联手的!
那是砸天行盟的招牌……
谁又能想到,张楚竟然真是想掀桌子呢?
谁又能想到,张楚竟然真有掀桌子的能力呢?
“为何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护卫在李无极周围的百十个护卫被暴动的人群冲击得不断变形,李无极却浑然不顾,他口中反反复复的呢喃着,眼神深处有歇斯底里的情绪在翻涌。
两员披坚执锐的老将跃至李无极身畔,一人抓住他一条手臂大喊道:“公子,速速下山……”
李无极却像是魔障了一眼,疯狂的挣扎道:“我不走!”
“我还没有输!”
“对,我还没有输!”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一名老将的手大喊道:“王伯,您的寒冰真气可冻百丈池水,冻住这座山、冻住这座山……”
被他抓住的老将猛地一哆嗦,想也不想的一记手刀劈在李无极的脖子上,李无极当场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小祖宗哎,您可消停点吧!
……
张楚与谢君行眼睁睁的看着一群花枝招展、五颜六色的人影,像受惊的马群一样从山顶上倾泻而下。
再眼睁睁的看着火红色的岩浆,一点一点的追上他们,覆盖他们,浓密的黑烟,一点一点追上他们,吞噬他们……
谢君行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背心发凉,一股寒气儿顺着背脊骨一溜儿的往上窜。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张楚,却发现张楚不知何时提起酒壶沉默的对壶豪饮。
他不意外!
他早就料到有此一着!
谢君行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仿佛身畔有一头食人猛兽!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张老弟。”
张楚轻轻从鼻腔里喷出一个声音来:“嗯?”
谢君行:“有人告诉过你,你比无生宫还可怕吗?”
张楚怔了怔,尔后微微摇着头将空酒壶放到酒桌上,淡淡的说:“没意思……以后不喝了!”
他站起来,慢悠悠的向着下城墙的梯道口行去,侍立在一旁的大刘见状,连忙抱着刀跟了上去。
谢君行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张老弟,咱们的盟约……还作数吗?”
张楚的脚步不停,背对着他挥手道:“我北平盟的大堂内,会给谢兄备一把交椅。”
谢君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梯道里后,面上才浮起苦笑。
他明白张楚话里的意思。
先前他主动与张楚结盟。
条件是事成之后,他要就任第一任玄北武林盟主。
张楚答应了。
因为那时他武士楼更强势,张楚也很需要武士楼支持他。
后来李无极举办大雪山武林大会。
张楚选择了与这场武林大会决裂。
而他武士楼选择了作壁上观。
现在张楚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
赢得无可争议!
什么?
张楚的手段不光明?
小孩子才看过程。
成年人只看结果!
张楚不会再让他做玄北江湖第一任武林盟主。
他也没有筹码再跟张楚讨价还价。
不过他并不会因此放弃。
武士楼在西凉州已经混到头儿了。
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么与天行盟死磕,要么卷起铺盖卷上别地儿发展去。
谢君行不想,也不敢在西凉州与天行盟死磕。
更不可能将武士楼挪移到其他州重头开始。
但他迫切的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势力来支撑他立地飞天……
他觉得玄北州是个不错的地儿。
玄北州虽然眼下只剩四个郡,但玄北江湖是清一色,不像西凉州和燕北州,天行盟和无生宫犬牙交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其他势力只能在他们的夹缝中生存。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只要再拉上石氏三雄,他们仨就可以组成一个横跨燕西北三州的庞大江湖势力!
可以稳压天行盟和无生宫一头的那种!
若能有这等势力做底蕴,哪怕不是龙头,立地飞天也大有希望!
……
三月初一。
西凉天倾军少帅李无极举燕西北武林大会于上原郡陶玉县大雪山,太平会张楚以不知名火器引爆大雪山火山,赴会之人十不存一,大雪山武林大会沦为笑谈。
三月初二。
张楚遍传燕西北江湖,北饮郡太平会与封狼郡将北盟合二为一,更名北平盟,张楚就任北平盟盟主,乌潜渊就任北平盟军师。
三月初三。
北平盟张楚与西凉武士楼谢君行联名遍传燕西北江湖,即日起,西凉武士楼并入北平盟,谢君行就任北平盟大长老。
三月初四。
北平盟张楚与燕北石氏石一龙联名遍传燕西北江湖,即日起,石氏并入北平盟,石一龙就任北平盟二长老。
三月初五。
天行盟、无生宫,暗中退出玄北州。
三月初六。
玄北江湖公推北平盟盟主张楚为玄北首位武林盟主,张楚推辞不过,只得就任玄北武林盟主,定下四月初八,于太平镇下举行玄北江湖武林大会,议定章程,颁发信物。
……
这一年,张楚虚岁二十六!
第498章 无双
幽潭大有千里,深不见底。
虾兵蟹将浅谈戏。
鲢鲶塘鲺泥中游。
蛇蛟螭龙居正中。
一枚陨石,从天而降,落入幽潭,泛起滔天巨浪。
泥沙翻涌。
龙蛇起陆。
沸反盈天!
幽潭……已经很就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但这些都和陨石没什么关系了。
陨石已经沉入泥底,进入漫长的伏蛰。
等待……下一次化身流星,划破黑暗!
……
上原郡。
阳光灿烂。
山泉叮咚。
张楚盘坐溪畔的一方大青石之上,周身真气汹涌,一呼一吸间,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火焰气浪如同涟漪一般激荡。
大刘都已经退到二十丈开外,还觉得热气扑面。
时至日中,红云提着两个食盒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了一袭大红色的石榴裙,还施了淡淡的妆,在眼光的映射下,仿佛在发光。
大刘看得俩眼珠子都直了。
“看啥呢,狗眼瞪这么大,第一次见我吗?”
红云注意到大刘的眼神儿,俏脸微微有些发红,但她却没有任何羞意,张口就骂。
毕竟是江湖儿女。
“哦呵呵……”
大刘回过神来,尴尬的低下头憨笑。
惹不起。
惹不起啊!
红云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问道:“楚爷还没苏醒吗?”
大刘点头:“楚爷这两日入定的时间一次比一长……应该是又有精进了!”
这些话,唤作旁人,大刘是决计不会说的,但红云是自己人,自己大哥没有避讳他的,也都没避讳红云,所以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年后才晋升的气海,这才三月就又有精进,楚爷,真是天纵奇才啊!”
红云忍不住惊叹道。
大刘想也不想的接口道:“那可不,咱楚爷天下第一!”
红云侧过脸看大刘,想要告诉他,咱楚爷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天下第一,但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觉得没这个必要。
而且,张楚……是真的真的非常厉害啊!
她早就不是锦天府那个只知道相夫教子的柔弱小妇人了。
她是风云楼密使!
她的眼界,比等闲的一郡郡守、大派掌门还要宽广!
那些以前她觉得高山仰止、觉得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大人物,比如什么郡贼曹、什么郡兵曹、什么郡守大人等等,慢慢的也就变得“平凡”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唯有张楚,她是知道的越多,越觉得深不可测、越觉得惊才绝艳!
就在红云心中感慨不已时,忽然听到张楚的声音响起。
“红云,有事吗?”
红云一定神,才发现大青石上的张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正在徐徐收功。
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热潮迅速消退,滚烫的地面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雾气。
红云行礼道:“楚爷,镇北王府与州府派了人来拜见您,在罗堂主那里。”
“不来都不来,要来一起来!”
张楚淡淡的道:“这两方是商量好的吗?”
他并不意外这两方人马回来拜见他。
他留在上原郡,等的就是他们找上门来!
外界很喧嚣。
但他很清醒,心头很有逼数。
他是玄北武林盟主。
北平盟是燕西北最强的江湖势力。
但并不是没破绽!
他,还不是燕西北江湖最强气海!
只要杀掉他,北平盟不攻自破。
基于这一点,无论是无生宫,还是天行盟,都有动手的可能!
虽然对他下手,会触怒玄北州的诸位飞天宗师。
但想来,只要能将天行盟和无生宫在燕西北江湖的优势搬回来,天行盟和无生宫背后的飞天宗师们,会很愿意出手顶住玄北的诸位飞天宗师!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
红云连忙回道:“罗堂主说了,是碰巧撞到一起的。”
嗯,真是碰巧撞在一起的,她已经派人调查了。
张楚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告诉骡子,让他把人分开了,先送州府的人过来。”
“是,属下稍后就去放飞鸽。”
红云蹲下来,打开食盒取出里边的饭菜:“您先吃饭吧!”
大刘见状,连忙去溪边找了一块磨盘大,常年被溪水冲刷的干净石头,搬过来充当饭桌。
张楚没急着起身,他仰起头,虚着双眼直视头顶上那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心头静心品味这一次入定的领悟。
他摸到了气海境修行的精髓:势!
天地之间有大势!
山有势。
水有势。
一花一叶,皆有势!
摹天地大势入己身,借真气化无形为有形,自成天地!
练出气势的气海境高手,才是真正的大豪,才有立地飞天的可能!
的气海境武者,哪怕是靠水磨工夫晋升四品,在同品练势高手面前,依然是任人鱼肉之辈,而且绝对没有立地飞天可能性!
昔年梁重霄评价万人杰的刀法,就曾说过,万人杰的刀法雪崩势为皮,无情意为骨……
但练势,何其难也!
若要临摹山势,须于大山之前枯坐观山,数年才能有所小成,要想大成,非十数年、数十年不可得!
若要临摹水势,须于大河之畔静坐观潮,同样须要数年才能有所小成,十数年、数十年,才能大成!
而张楚是于此次上原郡大胜中,悟出一路从天而降的……大势!
此势可言之为权谋大势,也可言之为兵家大势。
势成,如雪崩、如堤裂,不可挡!
势成,遇桌掀桌、遇局破局,所向披靡!
张楚将其名之为……
“铿铿铿……”
仿佛骨鸣的破碎声,一块水缸大小的磐石,被张楚隔空捏成碎片。
他收回手,细细体悟着拳头周围笼罩的无形力量,轻声道:“无双!”
此势或不及山势雄浑厚重,也不及水势百变无形。
但论爆发,这二者拍马也不及张楚的无双!
更妙的是。
张楚的无双,乃是从权谋争霸之中悟出,他不需要枯坐深山,也不需要静坐河畔,只要认真经营北平盟,无双之势便能逐步精进!
北平盟雄踞玄北而望燕北、西凉的煌煌大势,便是无双!
张楚有预感,有无双之势打底,最多半载,他便能晋升五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白头佬,撑住喽!”
第499章 买卖(上)
“哒哒,哒哒……”
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厚实的桦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张楚一手扶着额角,双目直直的望向大门外,只是他的眼神压根却没有焦距,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来之前沐了浴、更了衫,一头散发着淡淡皂角香气的乌黑长发,用一条发绳挽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一身缀有金线兰花纹路的玉白色劲装,将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映衬得更加透亮。
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面容沉静,气息中正平和,如同一块温润的羊脂美玉,给这间朱栏金柱处处散发着暴发户气质的大堂,都增添了几许典雅、明净的韵味。
宅子里的丫鬟们,瞧他瞧得眼珠子都直了,拢共就四个小丫鬟,小半个时辰内愣是在大门外“路过”十几次!
只可惜啊,她们在张楚的眼中,与这间大堂内那些附庸风雅的摆设没有任何区别。
忽然,骡子的声音远远的传入堂中,张楚登时回过神来。
“张先生,里边请。”
张楚虚了虚双眼:“张?”
他起身缓步迎了出去。
然而他未行至门前,骡子领进来那人见他出迎,便抛下骡子快步上前,一脸诚惶诚恐的捏掌就就要作揖:“怎敢劳张盟主出迎,折煞卑下、折煞卑下了!”
张楚打量这个鬓间已有点点花白的青衫中年人,心头警醒。
倒不是怕这个青衫中年人暴起发难,此人体内没有半点真气和血气运转的痕迹,就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张楚便是站着不动任他拿刀剑劈砍,他也破不开张楚的皮肉。
张楚警惕,是警惕此人的态度……以他现在的地位,州牧阎守拙不会派一个虾兵蟹将来见他,那是打他张楚的脸!
所以,此人在州府的地位应当不低才是。
大人物,就应该有大人物的气度才是!
但此人见了他,态度却这般谦恭……不是口蜜腹剑的小人,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嗯,张楚更倾向于后者!
“先生这是作甚,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张楚心头千回百转,面上却是“慌忙”一步上前,扶住就要作揖的青衫中年人。
青衫中年人哪肯依,执着的要作揖。
但张楚一双手就跟钢浇铁铸一样,又哪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动摇的?
青衫中年人涨红了脸,这一揖也没能拜得下去。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哈哈哈。”
最后还是青衫中年人大笑着直起身,缓解了尴尬:“张盟主雄才伟略、惊才绝艳,名满燕西北,不想竟还如此谦和大气,不愧是能成就玄北江湖三百年未有之伟业的英雄豪杰,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厉害啊!”
张楚心头忍不住感叹,有力能的人他见过不少,但话说得这么好听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就是弄臣吧?
不对,也有可能是谋士!
张楚挑了挑眉脚,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把住青衫中年人的手臂,拉着他往屋里走:“哎,先生过誉了、过誉了,张某就是走狗屎运的粗人,也就是在阎大人治下,才能侥天之幸有此寸进……对了,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他只顾着往前走,没发现被他的怪力拉得踉踉跄跄的青衫中年人也在不住的虚眼。
“厉害啊!”
“年纪轻轻闯下如此家业,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不被自己的成就遮蔽双眼……此子若不夭折,定能成大器!”
青衫中年人心头嘀咕着,面上却也是满脸堆笑的说道:“卑下很荣幸能与盟主大人同姓,名云敬,忝为州府别驾,在长史高大人手下打打杂,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别驾?”
张楚又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心道了一句“果然是条大鱼”!
他也曾混迹官场,对大离官制有一定了解。
他很清楚,一州别驾可不是像青衫中年人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在长史手下打打杂的州府三线官员!
众所周知,州牧总督一州军政,说一不二。
州牧之下,有一文一武两员大吏,辅助州牧分管政事和兵事。
武将名司马。
文官名长史。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亲疏之别!
州牧乃正三品封疆大吏,不消说,肯定是有当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亲自任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州州牧,管理如此大的疆域,自然须得得力的、趁手的部下相助才成。
否则,只怕光是官场内部倾轧,便已耗去一州州牧的绝大部分精力,还和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是以,每一位州牧走马上任之时都会携带自己的班底到任。
包括司马,以及各司主官、刀笔吏……
唯独不包括长史!
大离自立朝以来的所有长史,都是由当朝大司空亲口任命!
长史,也是州府百官之中,除州牧之外唯一有资格直接上书朝堂的官员!
不止是州府是这样。
就连州下边的郡衙一级,也都是这样。
郡守可以任命郡尉、郡贼曹、郡兵曹等等一系列官员,唯独郡丞,乃是由长史任命。
比如当年武定郡那位提拔过张楚的郡丞史安在,就是州府的人,与镇北军一系的郡守狄坚、郡尉聂犇,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种配置,很有点“你们武夫就作为吉祥物镇压一州好了,黎民生计,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文官来操刀”的意思。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是让这些强大的官员,坐上一州、一郡、一衙主官的位子,让他们能以权力为跳板去领悟、完善自身“势”,早日晋升更高的境界!
论煌煌大势,这天地间,谁能与大离王朝比肩?
北蛮人?
西沙人?
疥癣之疾罢了!
在这种相当于架空的权力分配下,没有“造福一方”这种想法的州牧,自然也就弃了政事专心练武。
可那些不甘心“到此一游”的州牧,就只能想办法从长史手中分权。
于是乎,别驾这个被长史取代的官职,就这样被州牧们挖空心思的从历史长河长揪了出来……
简而言之。
所有的别驾,都是州牧的心腹、幕僚、管家、帐房,是州府内可与司马、长史并驾齐驱的第四号大领导!
这个官职,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简直就是绝配!
好大一条鱼!
……
“既是本家,那哪还有什么盟主、先生、大人、卑下的,都是一家人……老兄是什么堂号的?”
“卑下……嗨,我是封狼郡泰安府清河堂云字辈的,您是那个堂号的?”
“小弟是武定郡金田县清火堂赢字辈的,因为忌讳皇姓,就省了辈字儿,嗯,咱字辈不一样,那就以年纪论……”
“哥哥!”
“弟弟!”
两只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肉麻的呼唤声,简直令人要怀疑他们下一秒就会脱了底裤换了穿!
张楚也觉得戏演得用力过猛了,心头腻歪得紧,扭头就强行将张云敬按到客座上,高喊道:“来人啊,给我哥哥上茶!”
“哎,弟弟太客气了!”
张云敬入戏很深,一点不都不觉得腻歪,笑着摆手道:“哥哥不练武,但多年习得的一手泡茶功夫还拜得客,弟弟若不嫌弃,试试哥哥的手艺啊?”
“哥哥哪里话,小弟求之不得!”
……
张云敬泡茶的手艺的确不俗,大刘给张楚携带的口粮茶,经过张云敬一顿操作猛如虎后,的确是别具风味。
但再好的茶,喝到第三泡,也没什么滋味儿了!
然后张云敬依然美滋滋续着水,美滋滋的品着寡淡的茶水。
那一脸满足的表情,令张楚不由的怀疑,他们喝的可能不是一壶茶。
张楚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
他的养气功夫,的确比不过张云敬这种都快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当然,重点是这次谈判是绝对的卖方市场,他不需要用这种比谁更沉不住气的小把戏来抬高价格。
总之一句话,任你吹拉弹唱、花活百出,只要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他就绝对不会松口!
“咳咳。”
张楚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笑着道:“对了,只顾着品尝哥哥的手艺,差点忘了请教哥哥,山水迢迢,来上原郡寻小弟作甚?哥哥这等忙人,应该没什么空闲才是吧!”
他一笑,张云敬也笑了。
明明很是清瘦的一个文弱书生,笑起来竟然有几分弥勒佛的意思:“弟弟是聪明人,大雪山大胜之后还滞留上原郡等哥哥上门,岂能不知哥哥前来所为何事?”
张楚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了片刻,干净利落的点头道:“你我是本家,我也就不瞒哥哥了,大雪山一役后,我就知道我保不住那东西了,但我现在的处境哥哥心中也有数,虚的我也就不说,我只说那东西是弟弟是保命的招数,官府想要,可以,我双手奉上,但必须要给我一个新的保命法子,否则,谁的面子我也不卖!”
不待张云敬开口,他又道:“请哥哥务必考虑清楚再开口,我不愿伤了本家的情面,所以哥哥说什么,我就当是什么了,合适,我就出手,不合适,那大家兄弟是兄弟、买卖归买卖,我相信燕北州州府、西凉州州府,对这东西肯定都很感兴趣!”
他一口气说完,末了端起茶碗低头喝茶。
第500章 买卖(下)
“老弟,你给哥哥出了一道难题啊!”
张云敬口头苦,面上却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深邃而平静的双眼就如同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他知张楚这一番话是在将军。
他也知道,张楚说的是实话。
有些棘手……
张云敬没急着与张楚谈条件,沉吟了一会儿,索性撸起衣袖重新烹茶。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有头一回那么多严谨而繁复的流程,慢悠悠的,随性而隽永,给人一种心平气和的观感,如同观赏返璞归真的名家真迹。
卸下世俗气面具的张云敬,确有几分清俊通脱的名士风范……
不多时,他便再次将一盏红得透亮的茶汤推到张楚面前,然后拿起一旁的麻布一边拭手一边说道:“我可以替阎大人允诺,升格太平方镇为太平关,再遣两员正四品大将率三万大军进驻太平关……条件是,那东西,只入我州府之手,不会有第三方染指!”
他的语速很慢,一句一顿,文人特有的慢条斯理腔调,丝毫不影响他话语中那股子说一不二的笃定!
真正强有力的声音,从来就不需要拍胸膛、拍桌子、怒吼来强调。
张楚抿了抿嘴,有些牙疼。
张云敬的气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太平镇在玄北州的行政区划上是方镇,也就是军事重镇,张楚身上至今都还挂着太平镇经略使的官衔。
但即便有几分特殊,行政级别上也顶多就和北饮郡最偏僻、最落后的那几县城并驾齐驱。
而“关”的行政级别,足以与一郡治所“府”并驾齐驱!
北蛮人还未叩关之前,玄北州共有八郡之地,而这八个郡内,只有一座雄关,就是镇北军驻守的永明关!
太平镇升级太平关,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今往后,玄北州府力挺北平盟。
意味着从今往后,太平镇乃是军事重地,任何在太平镇内意图不轨的行为,都可以施之重刑!
至于攻打?
那就是造反!
燕西北江湖虽然够大!
在大雪山栽大跟斗的人虽然够多!
但几人扛得起造反的罪名?
李家?
天行盟?
无生宫?
嗯,无生宫或许还真不一样。
无生宫后脑有反骨的确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架不住人谨慎,轻易不犯案,好几年作一次案还戴着好几层白手套,从未脏过手。
即便是这样,燕西北三州官府依然在不遗余力的打压无生宫!
谁曾见过站在无生宫背后的飞天宗师们,跳出来指责过官府坏规矩?
张楚很想一口应下啊!
北平盟的大势已成,马上就会迎来一个高速发展期,人手、地盘、生意,乃至盟中的高手数量,很快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而张楚本身,也已经摸到了气海境的修行精,接下来的修行就是一马平川,五品在望,四品,也不再是遥不可及!
给张楚三年时间!
不!
不需要三年那么久!
只要能给他一年的安稳时间,北平盟必将真正雄霸燕西北三州!
届时,他张楚也不会还是北平盟的破绽,而只会是平盟的定海神针!
“可惜了!”
张楚很想一口应下,但最终还是很艰难的摇了摇头:““按理说哥哥给我脸面,我怎么着也该兜着,但哥哥的条件,我着实办不到……看来要白喝哥哥两壶茶了!”
他真心实意的拱手道谢。
因为张云敬提出的办法,的确是冲着解决他目前困境来的。
是他自己的原因,导致了这场交易无法进行。
张云敬会提出这个条件,自然是有目的的,闻言不动声色的笑道:“怎么,难道还有谁比我们本家兄弟还要亲近?”
意有所指。
张楚立马反应反过来,笑道:“哥哥莫要多想,我和霍家世子没什么交情,欠他的,锦天府一役,我张楚尽数还他了!”
他没细说,因为他知道,这些事州府肯定一清二楚!
“那兄弟为何还要执意与他打交道?莫非,兄弟是嫌我们州府不及他们‘神通广大’?”
张云敬含含糊糊的又是他、又是他们,就是不肯点明。
张楚顿时对这个人的谨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他沉吟了片刻,轻叹道:“哥哥真的多心了,我张楚如果真是要抱他们的大腿,哪还有这个口福品尝到哥哥亲手烹的茶水?至于为什么,请容小弟暂且卖一个关子,到水落石出的那天,哥哥会明白的。”
“这样吧,哥哥若肯拉小弟一把,小弟保证这东西只给哥哥与他们,绝不会再流入第三方势力手中。”
说完,他主动提起茶壶,给张云敬续了一碗茶。
张云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宇间首次出现了举棋不定之意。
但他也仅仅犹豫了几个弹指,就放下了茶碗拍板道:“成吧,咱老张家好不容易才出了你这么个旷世大才,我这个做哥哥的要不拉你一把,来年祭祖都没脸回族中敬香!”
“这样!”
“除了我方才所说的太平镇升格太平关,州府派遣两员正四品大将进驻太平关之外,为兄再想法子替你运作一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武散职。”
“一来方便你镇压进驻你太平镇的两员老将!”
“二来也给你留一条后路,万一真有不开眼的蟊贼上门,危机关头一身从三品的官衣也还能保你一命!”
“你若是认我这个本家哥哥,就别与哥哥客气!这都是做哥哥的,应该做的!”
张云敬拍着四方桌,一脸义字当头之江湖带头大哥的气派,活灵活现的草莽气,哪还有一丝儿名士风范的影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镇北王府有的,州府也一定要有!
付出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
……
张楚又觉得牙疼。
他已经很就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了!
明明是他占据着绝对主动的优势局,愣是被张云敬凭两张嘴皮子连打带消的,扭转成他张楚自备钱粮投奔州府的甩锅局。
偏偏他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搬回局面,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哔哔道:“哥哥,这,不太合规矩吧?”
当然不合规矩!
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张楚以前也混迹过大离官场,还带兵擒杀了好些不服管教的江湖中人,但当时是北蛮入侵火线提拔,有抗击异族的大义在前,再加上他一个无权无兵的游击将武散官也算不得什么大官儿,他投身江湖之后才无人拿此事攻讦他。
现如今他已是玄北武林盟主,还去做官府的从三品大官,一旦东窗事发,只怕燕西北江湖都会认定他张楚就是个二五仔!
“放心!”
张云敬给了张楚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你不我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呵呵!
就是因为你们知道,老子才不放心!
王八蛋,又逼老子站队!
掀桌啊!
张楚心里头怒吼着,面上还得强颜欢笑道:“还是不麻烦哥哥了,小弟是在街头厮混起来的,砍得人屠夫杀的猪还多,旁的不说,论保命,我还是很有心得的……”
张云敬闻言,作怒道:“兄弟莫非是看不起哥哥?”
张楚:……
好吧!
看在两员五品门神的份儿上,老子忍了!
……
张楚目送张云敬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后,脑子还有些懵。
以前他总带着读书人的心里优势去鄙视江湖上那些只知道挥刀子砍人的莽夫。
直到今儿个被真正的读书人摁在地上疯狂的摩擦一顿之后,他才深切的领悟到,什么叫玩战术的心都脏……
“长得帅,也要多读书啊!”
张楚唏嘘着侧过脸问骡子:“镇北王府来的是谁?不会是姬拔那货吧?”
骡子瞧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笑道:“姬将军大智若愚,哪能一直被霍鸿烨当枪使。”
“姬拔?大智若愚?”
“哈哈哈……”
张楚突然放声大笑,心头唏嘘尽去:“那家伙若是听到你这么评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夸你有眼光!”
嗯,有日子没见着姬拔了,想他……
“镇北王府来的是谁?”
骡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自报家门‘杨有财’,说是镇北王府的二管家……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同行的味儿。”
张楚挑了挑眉梢:“厚土堂那个同行?”
骡子摇头:“风云楼那个同行!”
张楚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刚送走一个狗头军师,又来一个凌凌漆?
“算了,这个人我就不见了,我稍后把配方交给你,你代我直接给他就行了!”
骡子扭头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问道:“假的吗?”
张楚:“真的。”
骡子又是震惊又是不安:“楚爷,您真要给?”
张楚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淡定:“那玩意,你也用过,你觉得怎么样?”
骡子毫不犹豫的回道:“用得巧妙,垂死之人都可杀气海!”
“说得好。”
张楚转身往大门内行去:“用得巧妙,才杀得了气海!”
骡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哥身后,等待下文。
张楚却没有再给他解释。
第501章 江湖在脚下
一股自北方天极草原南下的寒潮,侵袭了锦天府。
就像是去年的冬天舍不得离去,索性杀了一个回马枪。
春暖花开的三月间,一下子就冷得跟寒冬腊月一样。
再加上连日阴雨,排水系统瘫痪几度水漫金山……
刚从北蛮人那里学到了什么叫做失望的镇北军将士们,又从**的生活那里,领悟到了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命途多舛”。
这不是个值得高兴的进步。
正在例行巡营的霍鸿烨,内心就很是沉重。
他没再穿他那身儿代表着他王府世子身份的华贵绛紫色蟒袍,改穿镇北军的制式校尉甲。
连他那张曾经让张楚为之惊叹的“盛世美颜”,都因为泥浆和雨水变得泯然众人矣。
张楚若是能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觉得这种巨大的前后对比,和他记忆中那些最喜欢装普通人去撩妹、去收小弟的霸道总裁人设,很相似。
但霍鸿烨的境界,可比什么霸道总裁高多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
张楚会。
霍鸿烨当然也会。
就好比他现在看到三三两两聚集在瓦檐下烤火,武器甲胄全扔在一旁,如同一帮溃兵的部下们,心头恼火得恨不得拖两个出去砍了以振军纪,他都强忍着没吭声。
北伐始终打开不了局面,底下的将士们日子不好过,他这个主帅,又何尝不要倍感煎熬?
京城来的催战令,像雪片一样往他手里飞。
北伐损兵折将,兵源告急,但玄北州已无丁可抽。
还有粮草告急,诸郡郡守却诸多推诿,迟迟不肯交粮。
北伐之势,已成火炉。
他霍鸿烨,现在就被各方力量架在这个火炉上烤!
能维持眼下这个局面,他已经用上洪荒之力了。
冒雨从上原郡赶回来的青衣老仆,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更换,就来兵营里见他:“公子,老奴回来了。”
“幸苦了。”
霍鸿烨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问道:“张楚提了什么条件?”
青衣老仆:“公子,老奴没见着张楚的面儿,他直接令罗大山将秘法给了老奴,打发老奴回来。”
霍鸿烨闻言,沉重的心情终于略微好了一些:“验证了吗?”
青衣老仆:“老奴已经命人秘密验证,很快便有结果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小声问道:“公子,您说张楚这是不是在还您前番赠他地心火种的恩情?”
霍鸿烨转身往帅府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依你看来,这份秘方只值一枚地心火种?”
青衣老仆跟上他的步伐,道:“老奴琢磨一路,就是没琢磨明白,您说张楚用这个叫炸药的东西,连气海境都杀了七八个,怎么着也不只值一枚地心火种吧?但既然不值,他为何不提条件?”
“你来我往……”
霍鸿烨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便是交情!”
青衣老仆并非蠢人,只是身处位置不一样,所思所想不一样,经霍鸿烨这么一点拨,顿时明悟过来过来:“公子,您的意思是,他张楚觉得,他现在是玄北武林盟主了,可以与您平辈论交了?”
霍鸿烨颔首道:“他玄北武林盟主的身份,确实够资格与我同辈论交了!”
青衣老仆沉吟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感叹道:“此子确非凡人,短短三年间便能从一籍籍无名之辈登顶玄北武林盟主,老奴活了这么些年,也就见此一人!”
霍鸿烨没搭话,心底却也是感慨万千。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张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以前他不愿意承认张楚比他更有能力,不愿意承认他嫉妒张楚。
以致每每张楚遇到难解的局面,他都选择袖手旁观,而不是雪中送炭……
现在他不纠结了。
连李家都败在张楚手下栽了大跟斗,他还有什么值得纠结了?
青衣老仆看不见霍鸿烨的脸色,小声道:“公子,粮草的事,要不也让张楚帮帮忙?这件事我们与州府扯皮很棘手,但在张楚手里,也就是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霍鸿烨略一沉吟,道:“那这样,你再跑一趟,找张楚说这个事,顺便将紫龙带过去,就说这是我送他升任玄北武林盟主的贺礼!”
“这怎么行!”
青衣老仆震惊的说道:“那可是王爷亲手为您铸的佩刀!”
霍鸿烨:“一把刀而已,若能换来北平盟这个盟友,还是我们赚了。”
“再说了,祖父大人既不能出面主持大局,那再铸一把刀,也不算幸苦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青衣老仆却噤若寒蝉,蚊蝇大的声音都不敢出。
……
“吁。”
张楚与大刘、红云一行三人,自上原郡返回返回北饮郡,途经一条岔路口时,张楚突然勒住胯下健马停了下来。
张楚打量前方的两条岔路。
一条通往太白府。
一条通往武曲县,再转一次道便是狗头山太平镇。
张楚思忖了一会儿,拨转马头:“去太白府!”
他拿了主意,大刘和红云自不会有什么异议。
三人沿着马道一路狂奔,又行了三四十里路,忽见前方有一个村镇。
马道的路旁,还有一派供来往商客歇脚的茶摊。
“前边茶摊歇息。”
张楚喊道。
“是。”
大刘与红云回道。
这一排茶摊里歇脚的人不少。
三人下了马,张楚负责找空桌,红云取了茶叶干粮去找老板借热汤,大刘着伺候三匹健马喝水吃草料。
“咔嚓。”
张楚等着红云泡茶,一声干净利落的劈柴声忽然传入他耳中。
普通人劈柴,通常都是两斧头。
第一斧,先用巧劲儿,将斧刃劈入柴火内。
第二斧,连斧头带柴火一起提起来,大力跺在劈柴垛上,借斧头的夹角,强行将晒干的柴火撑开。
这样劈柴,既省力,又安全……比如劈空了闪到腰,力量太大柴火飞出去伤到人。
而张楚听到的劈柴声音,却只有一声!
而且干净利落,完全没有普通人劈柴时的生涩感。
他好奇的回过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隔壁茶摊边缘的空地上,一个穿着浅青色锦衣,腰间悬挂着一枚羊脂玉佩的清秀少年郎,手提着一把颇有古意的长刀,站在劈柴垛子前很认真的劈柴。
一个麻衣草鞋的佝偻老人,手足无措的站在一侧,劈柴的斧子就在他手边。
很有意思的画面。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美少年,身上的血气波动竟然十分接近八品!
在这个少年之前,张楚见过的最优秀的少年英才,就是武士楼的谢啸青。
十八岁的八品。
但谢啸青那是家学渊源极深,武士楼在西凉,可是仅次于天行盟和无生宫的强大势力,比昔年的天刀门都还要强一筹!
张楚心头闪过几个念头,笑道:“喂,小家伙儿,你干嘛抢老大爷的活计?”
这条路是北饮郡通往西凉州的主路,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茶摊里的人不少,不乏佩刀悬剑的江湖中人。
他一开口,这些人就齐齐望了过来。
张楚当然不会怯场,依然笑吟吟的望着那个少年郎。
适时,大刘饮完马回来,见状不声不响的将飘雪轻轻往桌上一搁。
霎时间,所有打量张楚的目光就全收回去了。
普通人看到飘雪,便知张楚也是习武之人,知道惹不起。
江湖中人看不透张楚的境界,却能大概感应到大刘的境界,同样知道惹不起。
那厢的少年郎,听到张楚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样,没好气儿的撇着嘴道:“喊谁小家伙儿呢?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啊!”
张楚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
“哪怕是两世为人,我的年纪应该也大不到哪儿去啊!”
“怎么现在看到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都觉得是小家伙儿了呢?”
张楚陷入了一种突然变老的自我怀疑中,和少年人第一次被小孩子喊叔叔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一旁的大刘见状,还以为自家大哥是被那少年郎给噎住了,憋着笑冲那边的少年郎挑了个大拇指:牛啊,连咱玄北州的武林盟主你都敢噎!
何为武林盟主?
就是只要张楚不嫌烦,玄北州每一个习武之人,他都可以管束!
当然,权力与义务总是相辅相成的。
平时日玄北州的江湖中人们任由张楚管着,可天塌下来的时候,也得他这个高个儿的去顶上。
比如,其他州的高手来玄北州大开杀戒!
再比如,玄北州府突然对玄北江湖下手!
张楚很快就回过神,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他已经明白了,太多的苦难、太多的厮杀,耗去了他太多的心力。
所以他这具躯壳虽然还很年轻,但张楚灵魂,却已经很苍老。
那厢的少年郎,很快就将堆积在路边的柴火给劈完了,笑着问道:“老人家,还有吗?我一次帮你劈了,免得您老再忙活。”
佝偻老人慌忙摆手:“没有了没有了,快请坐,浑家、浑家,把伢子拿回来的绿豆糕拿出来小哥儿尝尝。”
少年郎还刀入鞘,笑着摆手道:“不用啦老人家,顺手而已,不麻烦的。”
张楚见状高声邀请道:“小兄弟,不嫌弃的话,过来喝口热茶。”
适时,红云托着一壶茶水和两碟馒头出来。
少年郎见状,大大方方的就过来了。
张楚亲手抽出一根条凳,请他坐下。
“小兄弟今年多少大了?”
张楚用筷子叉起一个馒头递给他,自己也叉起一个慢慢吃。
他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性子。
因为交朋友交到最后通常都会发现,大部分人都不值得交。
知己、挚友,有了三两个,就已经十分幸运了。
但这个少年郎,他很欣赏。
因为少年郎身上有一股极为少见的赤子之气。
赤子不是幼稚。
幼稚是什么不懂。
而赤子,是懂了之后,依然愿意去相信、依然愿意去热爱。
张楚自己是没有的。
他是属于那种被一块石头绊倒过,下一次再见到这块石头,要么绕开它,要么踢碎它的人。
所以他被江湖这个大染缸污染之后,他变得比其他江湖中人更阴,更狠!
区别只在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无能之辈,发起狠来只会玩些丧尽天良的阴毒招数。
而张楚发起狠来,是什么都不顾,天若有形,他敢把天都捅个窟窿!
其实大雪山一役后,江湖上已经有很多人私底下都称呼他为魔头、称呼北平盟为魔教。
张楚听说了。
他不在意。
少年郎接过张楚递过来的馒头,道了一声谢后,直接就喂到嘴边啃了一口,完全没有老江湖那种出门在外,连空气都恨不得用根银针验一验毒的被迫害妄想症。
不过张楚虽然也觉得他这种态度很不谨慎,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止不住的越发柔和了。
“我十六……不,再有三个月,就十七啦!”
张楚点了点头,道:“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家里没派人跟着?”
少年郎摇头:“我爹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学会照顾别人。”
张楚想了想,道:“你爹是个好人。”
“可不!”
少年郎咧着一口大白牙,很是自豪的笑道:“就我们那十里八村,提起我爹没人不说他好!”
张楚笑了笑,心头差不多明白这小子的出身了。
他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刀,道:“对了,我刚才瞧你佩刀古朴,颇为不凡,是你家的家传宝刀吗?”
少年郎一拍刀鞘,惊讶道:“好眼力啊,这刀就是我家的家传宝刀。”
张楚:“能给我瞧瞧吗?”
少年郎随手解下腰间的长刀拍在桌上,豪爽的说道:“拿去!”
张楚笑了笑,拿起长刀,拇指轻轻一挑刀格,只听到“铿”的一声刀鸣,长刀闪电般飞出。
他探出手精准的抓住刀柄,将刀竖在面前,两根手指慢慢抚过刀身。
刀身微凉,刚劈过柴火刀刃也没有任何的缺口。
“好刀,好刀!”
张楚赞叹,这把刀巅峰之时,应当与飘雪不相上下。
只可惜,现在和惊云一样,刀意已老,只剩下一具坚硬、锋利的躯壳,对下三品武者来说,它或许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但对气海大豪而言,和铁匠铺卖十两银子一把的雁翎刀没有任何区别。
他还刀入鞘,交还给少年郎:“这么好的刀,还是用它行走江湖吧,别用它劈柴,太委屈它了。”
少年郎有点迷糊:“我不就是在行走江湖吗?”
张楚失笑道:“你管劈柴叫行走江湖?”
话一出口,他突然愣住了。
少年郎刚才帮老人家劈柴,算行走江湖吗?
不算行走江湖吗?
张楚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抓住。
“反正我爹打发我出门的时候,就告诉我说:江湖在脚下……”
张楚沉默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他脑海中激烈的碰撞,产生的火花不停的冲击着他的三观。
经历的这么多的事,他的三观早就坚如磐石。
但此刻在那两种思想的碰撞中,他的三观竟有些招架不住的趋势。
江湖,不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你算计我我利用你吗?
江湖,不是人心的鬼域吗?
不是吗?
从来如此,便对吗?
……
直到少年郎将桌上的最后一个馒头都吃了,张楚才终于回过神来。
“嗝。”
少年郎打了一个饱嗝,不好意思的抚着肚皮道:“我吃的有点多……”
张楚温和的笑了笑,抓起桌上的飘雪递给他:“这是我的佩刀,你想看看吗?”
“可,可以吗?”
少年郎早就注意到这把光看刀鞘便知不凡的宝刀了,只是他所接受的教育,令他无法提出观看他人佩刀的无礼要求。
真正有修养的人,都是很他人很宽厚,对自己却十分严苛。
张楚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少年人兴奋的在衣裳上拭了拭了双手,珍而重之的双手接过飘雪,先是仔细的观赏了一会儿刀鞘与刀柄,然后才握住足有尺余长的刀柄,微微一用力。
“铿……”
刀鸣声大作,少年郎握刀的手像触电一样颤抖不止,几乎要抓不住刀柄。
张楚抬起手,轻轻搭在刀柄上。
喧嚣的刀鸣声登时就偃旗息鼓了。
茶摊里的江湖中人们此刻都一脸惊骇的望向这边……哪怕是练武练进脑浆子里的莽夫,此刻也明白自己怕是遇上一位了不得的大高手!
“好刀!”
少年郎激动的一对眼珠子都在放光。
哪个刀客不爱宝刀?
“喜欢吗?送你了!”
张楚笑着问道。
少年郎想也不想的就说出了一个“喜”字儿,然后陡然反应过来,讪讪的笑道:“我爹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还说过,君子无功不受禄……”
张楚:“那你爹有没有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少年想了想,点头道:“说过。”
张楚顺手就将飘雪推入他怀中:“这便是我的涌泉!”
说完,他直接起身:“大刘,牵马!”
少年郎一脸懵逼。
外边人的涌泉,这么贵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