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一个亿
“情况就是这样。”
骡子三言两语就给张楚汇报完当前的局势变化。
张楚没说话,心头却是有些尴尬。
他的确没料到,三百万两白银悬赏,会有这么强的诱惑力。
钱虽然很好。
但活着难道不好嘛?
还是燕北州和西凉州两地的江湖中人,压根就不知道万江流是四品?
反正易地而处,张楚若不是与万氏天刀门的恩怨绕不过去,就算是给他一个亿,他也不会打万江流的主意!
现在的局势,就很尴尬了……
他出大血悬赏,只是为了甩掉炸药包的锅。
现在这么多刺客杀手作死,大雪山现在定然是守卫森严,万氏天刀门的高手们肯定也都打了十二万分警惕!
可惜了!
在大雪山动手,攻其不备,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办法。
顺利的话,还有希望将万氏天刀门的高手一锅全烩了……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有万江流的动向吗?”
张楚沉吟了许久,开口问道。
骡子回道:“大雪山已经封山,今日无人出入。”
张楚凝眉:“麻烦了。”
炸药包杀手锏,肯定不能在擂台上使。
且不说,那日肯定会有无数江湖中人在擂台周围观战,那么多掺杂了钢珠的炸药包埋伏在擂台里,不知会炸死多少无辜的江湖中人。
单是这些炸药包早不炸、晚不炸,偏偏在万江流与他张楚约战的擂台上炸了这一点,他张楚就洗不掉嫌疑。
但要想在擂台战那日之前炸死万江流,就必须要能锁定他行踪才行。
骡子凝视着沙盘,也是不住的皱眉。
他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片刻后,张楚又开口道:“从大雪山到咸泸县,有没有峡谷与一线天这类必经之路?”
骡子想了想,回道:“这个我未查探过,但应该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底下人应该早就汇报给我了。”
张楚的眉头越皱越紧。
局势还未败坏到能要他命的地步……
北饮郡还在他的掌握中。
他如果想保命,随时可以带着家眷撤出北饮郡。
往南是西凉州。
往东是封狼郡。
但他不想再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窜。
这辈子都不想!
大堂内不知沉默了多久,张楚才终于再一次开口了:“你方才说,今日进入北饮郡的三支人马中,有两支都是从玄岭郡过来的?”
骡子没多想,张口就简略的给自家大哥介绍这两个门派的基本情况:“是的楚爷,已查明,这两支人马是玄岭郡断魂刀门、破风刀门的人。”
“这两个门派在玄岭郡那边的地位,与昔年合欢门与金刀门在北饮郡的地位相当,有传言说,那两个门派的开派祖师,都是万氏天刀门的弟子,从他们今日的反应看来,这个传言应当属实。”
张楚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个门派,发现完全没印象。
不过类似于合欢门、金刀门在金刀门的地位?
那岂不是最强的也就七品?
连这种阿猫阿狗都敢往北饮郡伸爪子?
真当万氏天刀门吃定他太平会了吗?
“传令吴老九,领两千红花堂好手立刻奔赴玄岭郡,荡平断魂刀门、破风刀门,两日为限……供奉院索泰、蒋超、陈山河随行!”
“严密监控大雪山的情况,一旦万氏天刀门有什么动静儿,立刻回报我!”
张楚的语速快而有力,目光之中似有凶光在涌动。
你万氏天刀门想闭门不出?
那也要先问我张楚同不同意!
骡子眼前一亮,失声道:“妙啊!”
大哥果然还是大哥!
自个儿跟这儿杵了半晚上,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大哥才来小半个时辰,就想出这么一条能让万氏天刀门首尾两难的妙计!
……
张楚回到家,才发现乌潜渊已经在客厅等他许久。
梅花山庄所在是绝密,他过去都不会携带侍卫,也不会告知侍卫他去了何地,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大刘会放响箭通知他。
乌潜渊来找他,显然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张楚将心头的千头万绪压下去,笑着走进厅堂:“老大,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乌潜渊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没好气儿的道:“你不也这么晚了还在外边乱跑?”
“哈哈哈……”
张楚笑着走当堂上,坐到他对面,“翠花,给我也沏杯茶。”
“是,老爷。”
清脆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乌潜渊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放到茶几上,推到张楚面前:“我半个时辰刚收到的,你自己看看吧。”
“什么东西?”
张楚一头雾水的拿起对折的信笺,打开审阅。
“你让我帮你查的东西。”
乌潜渊端起茶盏,继续饮茶。
张楚疑惑看着信笺上的楷书小字,念诵出声:“离火榜第一:紫焰神莲,春雷击打火山机缘巧合而诞,隐含一丝春雷萌发之意,霸绝天地、妙不可言。”
“第二、焚火灯焰,万载不灭之焰,无物不可炼,赤地千里若等闲,强绝、凶绝!”
“第三、青帝宝焰,焚山火遇乙木精华而成,雄浑中正,生机源源不断,最易登顶飞天境之焰!”
“第四、血神魔焰,大日丙火纳万人血气异变而成,生来便具有吞噬他人精气神之魔威……”
“第五、真龙帝焰,帝崩,帝气凝结余气而生,纳之帝气自生,威压万火……”
“第六、大日丙火,奇物吸收大日精华,百年不遇水而成,性情狂暴……”
张楚大喜过望,只觉得有一米阳光穿透雾霾照亮了前路:“老大,哪儿弄来的?”
“高兴吧?”
乌潜渊见他喜不自胜,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脸:“这可是我花了十万两银子,从东胜州天机阁买回来的!”
“卧槽?”
张楚失声爆了一句粗口,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手里这一页轻飘飘的信签纸:“就这么一张纸,十万两?”
他自问不算穷人,这次为杀万江流,随手就砸了一百万两白银出来……无论万江流是死在谁手上,这笔钱他都是要付出的,不付钱不能甩锅。
但一页信笺纸,寥寥数百字,就要十万两白银,未免也太黑了吧?
“嫌贵啊?”
乌潜渊笑着朝他手里的信笺努了努嘴,道:“就这上边这二十种火行种子的诞生地信息,最便宜的都要三十万两白银,还是有价无市!”
张楚手心一抖,再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笺。
“第十五、地心怒焰……”
他抬起头,试探着问道:“那排名第一的紫焰神焰,诞生地信息是多少钱?”
乌潜渊饶有兴致的笑道,“猜猜看。”
张楚一脑门的黑线,好想一句“猜你妹啊”怼到这家伙笑脸上。
但念及乌潜渊许久都未曾展现过这种恶趣味,他还是耐着信子,配合他试探性的吐出一个数字:“一千万两?”
乌潜渊笑着轻轻点头。
张楚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多是多了点,但还没到离谱的地步,想几个歪主意,还有希望凑一凑的。
乌潜渊见状,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活像偷到了小母鸡儿的狐狸一样:“黄金。”
张楚一脸懵逼的抬起头,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侧耳大喊道:“你说啥?大点声!”
乌潜渊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是一千万两,黄金!“
张楚张口就要喷。
乌潜渊一摆手:“你还别嫌贵,这还只是底价,要真有货,卖价至少还要往上打个滚!”
十两白银合一两黄金。
一千万两白银,不就是……一个亿?
这他娘的还只是信息费?
能不能弄到手还得凭自己的本事?
他娘的怎么不去抢?
不对,抢钱那有这门生意来钱快?
人家完全可以一条消息,卖十家、卖一百家。
啊,奸商!
向来觉得自己对钱没啥兴趣,觉得钱只要够花就行了的张楚,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可以加大一点对钱的兴趣的……
那些白花花、金灿灿的小东西,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乌潜渊瞧着他瘫在椅子上,一副身体被掏空,累觉不爱的模样,笑道:“说吧,中意哪一种,我手里还有点散碎银两,前三种神焰买不起,前三后边的那些,你尽可以挑一挑,选一选。”
张楚没好气儿的“呵”了一声:“免了,你买得起,我还不起……我现在还没弄明白到底该买哪一种火焰之种,真到需要用钱那一天,再说吧!”
乌潜渊颔首:“好,我等你消息。”
第397章 浑水
十月初六。
宜嫁娶、订盟、出行、动土、安葬。
忌开市、交易、治病。
大利南方。
吴老九率领两千红花堂精锐,转战玄岭郡。
一日之内,接连破灭断魂刀门、破风刀门,连带诸多二派请来助拳的玄岭郡乌合门派、杂鱼帮派,一并屠戮了!
直杀得玄岭郡江湖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一日之间,便只剩下些许八品、九品杂鱼在内游曳……
气海大豪之威,恐怖如斯!
……
中三品这道门槛,非常奇妙。
跨不过去。
就是死活都跨不过去!
就像昔年的北饮郡江湖。
合欢门。
金刀门。
锦帆坞。
十魁寨。
四大势力明争暗斗,纵横联合。
其中最弱的十魁寨,也有两个七品高手撑场面。
而最强的合欢门,足足有六个七品高手。
这还只是四大势力之内,还不包括一些七品独行侠。
但这么多七品,愣是连一个六品都没有!
是一、个、都、没、有!
数十位七品高手。
有的被卡在修行资源上,迟迟无法平衡五行。
有的卡在心性上,迟迟不敢五行合一。
还有的卡在奇物种子上,无法开气海。
总之,偌大的北饮郡,实质上不过是一片下三品争锋的小水洼。
这还并不是个例。
包括以前的武定郡江湖。
以及如今的玄岭郡江湖。
都是山中无六品,七品做猴子。
张楚入六品,扬太平会龙虎大旗,以蛮不讲理的强横姿态,击破十魁寨,扫平金刀门,威压合欢门与锦帆坞。
他就像是一把盐,粗暴的扔进了翻滚的油锅里!
油锅炸了……
十魁寨十匪首,死尽埋绝!
金刀门满门带刀之徒,死尽埋绝!
合欢门满门老小,仓皇出逃,终生无望再回北饮……
北饮郡江湖兢兢业业积累了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江湖武道高手,就在这么短短一年半里,被他报销了大半!
但他不是败家子……
他是一把火!
燃烧了北饮郡江湖数十年的精华,炼出了一个六品的吴老九!
吴老九成名已久。
早就已五行合一,只差一步就可以踏足六品,从此长虫化蛟、鱼跃龙门。
但这一步之遥,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无意外,吴老九当老死与七品巅峰,终生无望六品!
姬拔早就说过,开气海有大风险。
失败,轻则前功尽弃,重者血气暴走,沦为废人!
吴老九刀头舔血大半辈子,千难万难才混出人样儿。
若无外力强行干涉,他绝不可能去冒这种风险……
他一个水贼头子,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去冒这个风险!
再退一步,就算他吴老九,真有种敢拿自己数十年的拼搏,以及满门身家性命去搏一把,他也缺乏必要的前置条件……五行奇物种子!
他锦帆坞虽然势大,但和合欢门、金刀门那种传承了两代人、三代人的正经门派相比,到底还差了几分底蕴。
东胜州天机阁离火榜上最便宜的火种,也要三十万两白银的信息费,足见五行奇物种子的珍贵!
是张楚咄咄逼人的态度,与太平会蒸蒸日上的势头,逼得吴老九一咬牙、一跺脚,赌了这一把。
他也是借着张楚的势,从合欢门弄来的水行奇物之种!
所以说他尽得北饮郡江湖十数年之精华这话,是没错的!
可以预见的是,北饮郡江湖诞生出了吴老九这个六品后,新的气海大豪会像是雨后春笋一样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因为北饮郡江湖,已经具备了诞生更多气海大豪的条件。
比如吴老九晋级六品的破境经验。
比如吴老九即将出面抢夺的五行奇物种子。
这些,都是北饮郡江湖的底蕴。
如果说,以前的北饮郡江湖,只是一个小水洼。
只能养一些泥鳅、鲫鱼之类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杂鱼。
那有了吴老九之后的北饮郡,就是一个大池塘!
别说养杂鱼。
养鳄鱼都行!
当然,前提是北饮郡能度过眼前这一关。
……
玄岭郡两面环山、物产丰富,原本也应该是拥有培养六品的底蕴和气运。
只可惜,万氏天刀门掠夺了玄岭郡的底蕴和气运。
玄岭郡表面上看,是断魂刀门、破风刀门两强争霸之地。
但从前几日断魂刀门、破风刀门配合万氏天刀门突袭太平会的动向来看,玄岭郡内流传的那个断魂刀门与破风刀门的开派祖师,都是天刀门弟子的传言,所言非虚。
说得好听点,万氏天刀门就是断魂刀门、破风刀门的爸爸。
说得难听点,断魂刀门、破风刀门不过是替万氏天刀门牧守玄岭郡的牧羊犬!
气海大豪这种可以镇压一门一派,一郡一州之地的大杀器,万氏天刀门尚嫌太少,还会挤出资源帮断魂刀门和破风刀门培养?
他万氏天刀门屹立大雪山之上,镇压玄北郡,无人敢撄其非锋芒。
有他万氏天刀门在一日,就无人敢打你们断魂刀门、破风刀门的主意。
既然如此,你断魂刀门、破风刀门还培养气海大豪作甚?
造反么?
万氏天刀门收走了玄岭郡的众多高精尖武道资源,还扣着破境晋六品的关键性技术不下发,玄岭郡能诞生出气海大豪,才有鬼了!
不止是玄岭郡。
昔年北饮郡的背后,或许也有着万氏天刀门的影子。
昔年的北饮郡,同样是由合欢门、金刀门把持,十魁寨与锦帆坞联手,也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而在张楚异峰突起,灭掉十魁寨与金刀门,制霸北饮郡后,万氏天刀门的手,就伸进了北饮郡,还以合欢门为傀儡和太平会过招,连以前就与合欢门不对付的锦帆坞,对此竟然都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而相比玄岭郡、北饮郡数十年、数十年,都没有中三品气海大豪诞生的窘境,万氏天刀门一门十气海,又太多了点!
这还是经历了一次顾氏破门反叛的内耗之后的万氏天刀门。
很难想象,万氏天刀门若是没有经历那一次内耗,现在又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这或许就是强者恒强,弱者愈弱的真意。
……
吴老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刀捅翻了玄岭郡江湖!
消息传开,震惊南四郡!
玄北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发生过这类气海大豪不顾身份,大肆屠戮下三品江湖儿郎的恶**件了。
久到万氏天刀门都快忘记了,这天下间,不只他们一家有气海大豪。
久到南四郡的江湖儿郎们都快忘记了,气海大豪到底有多恐怖!
现在猛然惊醒……
那些与太平会没有瓜葛的江湖儿郎们,无不怒发冲冠,恨不得学那无用书生,用血写下十三个“惨”字,昭告天下,谴责太平会!
太平会今日能举起屠刀,屠戮玄岭郡的江湖同道!
他日,又如何不能将屠刀对准他们?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一个事,满胸壮怀激烈之怒气迅速烟消云散成深深的无力……
他们想起来。
张楚虽然有越境杀六品的非人战绩在身,但他的的确确,还是个七品。
而万江流,虽然年事已高,但他的的确确是个成名已久的中三品大豪!
万江流约战张楚的时候,他们拍手叫好,弹冠相庆。
现在张楚学万江流,对万氏天刀门下属的分支大开杀戒,他们又怎能跳出闹个你死我活?
人岂能厚颜无耻至斯?
再者,这般欺那张楚,真是当他太平会的屠刀不利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先前那些收了万氏天刀门的请帖,欣然赶赴咸泸县,准备坐看张楚扑街的江湖宿老们,突然反应过来:太平会那位,好像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啊?
就算大雪山那位十成十能整死他,但现在他还活着,还执掌这偌大的太平会……现在就去恶心他,是不是太作死了点?
一时间,人人自危。
许多都已经走到半道儿的江湖宿老,都慌忙改道,不敢再继续前往咸泸县。
原本明朗、清晰的局面,就这样渐渐变得诡异,谁也看不清,平静的水面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
……
而这场风波的令一位主角万氏天刀门,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一大队精锐门人,由两名五品护法带队,奔赴玄岭郡!
他们出发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张楚的手里。
“万江流,可在那支队伍中?”
张楚起身,目光锐利的注视着堂下的骡子。
骡子惋惜的摇头:“不在!”
第398章 分生死
不知不觉就已是傍晚。
清清淡淡的炊烟在张府上空缭绕,像云,又像雾,在深秋的暮色中,别有一番韵味。
厅堂内已经点了灯。
已经在厅堂内坐了一下午的张楚与骡子二人,还没走出厅堂的意思。
厅堂内的气氛很是凝重。
骡子坐在堂下埋头苦思冥想,手边的茶,已经换了三盏。
张楚坐在堂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根修长的食指不住敲打座椅光洁的扶手、
万氏天刀门派两名五品护法带队,前往玄岭郡,的确令事情变得十分麻烦了。
张楚为什么要派吴老九去玄岭郡?
断魂刀门、破风刀门?
他不是针对谁,就断魂刀门与破风刀门这种坐进观天的货色,连让他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对这二派动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谁是沛公?
万氏天刀门最强者,四品大豪万江流!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吴老九一刀子宰了断魂刀门与破风刀门这两条万氏天刀门的牧羊犬,万氏天刀门岂能善罢甘休?
易地而处,他若是万氏天刀门的掌舵人,他定会以雷霆手段绞杀吴老九那一支人马,以儆效尤!
所以吴老九在玄岭郡动了手,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万江流亲自出手,前往玄岭郡杀死吴老九,以最强之姿,昭告玄北州!
要么,万氏天刀门的气海大豪高层们带队,前往玄岭郡,但这么大人员调动,必然会造成大雪山的防御出现漏洞!
张楚当然希望是前者。
万江流只要进了玄岭郡,他就有八成把握把炸死他。
毕竟炸药包还未现世,只要演技过关,就是当着万江流的面用炸药包叠高高,万江流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玩意能炸死他。
只要炸死了万江流,万氏天刀门,就不足为虑了……
等闲的六品敢来找他,那就是送人头。
五品是个大麻烦,但差距应该也还未大到能秒杀他的地步。
四品,才是真强到令他生不出一丝一毫与之刚正面的勇气!
只能想这种阴招,试着去整死万江流……
并不是他懦弱。
相反,他还有勇气去算计一个四品大豪,已经是胆大包天!
他是谁?
一个七品力士而已!
……
很显然,吴老九显然还欠缺一些魅力,不足以吸引万江流出手。
又或者,他张楚这个太平会帮主,比吴老九那个六品更值钱。
万江流没出山。
万氏天刀门两个五品护法带队奔赴玄岭郡。
这个结果,无疑是张楚最不想看到的。
虽然万氏天刀门那两个五品护法带走了一大批精锐的门人弟子,大雪山的守卫肯定会出现一些破绽。
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这个能将三四百个炸药包送进大雪山的破绽,很困难。
想要在大雪山炸死万江流,更难!
就好比张楚,如果有人想刺杀他,只怕在太平镇苟上一两年,也不一定能靠近他三丈之内!
而这次以炸药包炸杀万江流,又必须要一举建功!
现在距离十月十五擂台约战,还有九日,一旦失败,万江流不可能再给张楚第二次机会。
而且炸药包这种玩意,第一次都没炸死,再想炸第二次,难度就要呈几何倍数攀升了。
“楚爷,要不再让吴老九去上原郡大闹一场吧,我就不信,再屠几个与他万氏天刀门不清不楚的门派,他万江流还能坐得住!”
堂下的骡子,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发狠道。
这是个办法。
但张楚却只是略略沉吟了几息,就微微摇头道:“行不通的,吴老九算不得自己人,他肯去玄岭郡当诱饵吸引万氏天刀门的注意力已是极为难得,再逼他去上原郡,他肯定要反!”
吴老九不是李正,他一句话就能出去拼命。
那老货混迹江湖多年,眼光毒辣不说,还鸡贼得很,又惜命,忽悠他去拼命,比张楚自己亲自出去砍人还麻烦。
若真敢强逼那老货,他是真敢反!
骡子也只是这么说说,他也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
不说吴老九反不反。
单单是时间,就很难操作。
现在万氏天刀门赶赴玄岭郡的人马,已经出发大半日。
而他们即使现下一秒就放出信鸽,消息落入吴老九手里,还得小半日。
这就耽搁了差不多一整日的功夫。
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吴老九再借道咸泸县杀进上原郡,只怕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作为,就被万氏天刀门那支人马给堵住了。
这不是千里送人头么……
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没过多久,一个小豆丁就挥动着两条小短腿冲进厅堂,奶声奶气的喊道:“阿爸、骡子叔,吃饭啦!”
见了这个小豆丁,愁眉不展的两人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叫叔父!不叫揍你!”
骡子假装虎着脸吓唬小豆丁。
小豆丁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骡子,扭头就朝厅堂外干嚎道:“小娘,骡子叔要揍我……”
“什么?”
李幼娘风风火火的提着一根擀面杖冲进来,一手搂住干嚎的小豆丁,一脸凶神恶煞的望着骡子:“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欺负一个没爹娘的孩子,有意思吗?啊?”
骡子一脸懵逼。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什么?
“哈哈哈……”
张楚终于憋不住笑了出声,“行了,幼娘,他们叔侄俩闹着玩儿呢,你先带着锦天去吃饭吧,我和骡子一会儿出来。”
李幼娘一回头看向张楚,前一秒还横眉竖眼作凶神恶煞状,下一秒就变成了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小媳妇儿,“是,老爷,那妾身就先出去了。”
骡子瞧着这姑侄俩出去的背影,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
张楚想笑。
但又笑不大出来。
因为骡子这话,是拿李锦天和他那没脑子的爹在做对比。
“饭你就别吃,去做事吧,召集一影一刺待命。”
许久,张楚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入夜后随我前往玄岭郡,与万氏天刀门分一个生死!”
第399章 不死心
骡子听言心头猛然一惊,随后便迅速理清个中头绪。
“您是想去杀那两个万氏天刀门五品,引万江流过去?”
“嗯。”
张楚微微颔首,淡淡的说:“万江流这一关,绕不过去,索性就撕破脸,恰好他天刀门那两个五品,我瞧着也碍眼,趁此机会除掉,免生后患。”
骡子觉着有道理。
万氏天刀门有三大五品护法。
趁现在死两个。
剩下的那一个,就算以后执意要问太平会寻仇,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万江流。
只要他太平会能将那两个五品护法留在玄岭郡,那万江流就必会出山大开杀戒!
至于是万江流是会去玄岭郡,还是径直来北饮郡,都不重要。
都不是万氏天刀门的主场。
“反正是用计,要不然,这一阵就我代您过去吧!”
骡子笑道:“大嫂快生了,您现在出远门,您心里不踏实,大嫂心里也不踏实。”
张楚看了看他,也淡笑着摇头道:“谢了,但这事虽说是拼脑子,但中途肯定也要动手,就你那两手三脚猫功夫,一动手你就必死无疑。”
“而且那玩意只有我才懂什么用,你去了也没用。”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太平镇吧,有你看家我在外也安心,万一我有个什么意外,你帮我护着知秋她们转移就成了。”
骡子心头猛沉,强笑道:“您能有什么意外,真要事不可为,您也别跟万江流死磕,想办法回来,咱们撤出北饮郡便是,我手里还掌握着七八条往封狼郡和西凉州的小路,咱要想走,谁也别想留下咱!”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
但他实在是担忧自家大哥的状态,就怕他关键时刻,又犯轴劲。
张楚沉吟了片刻,忽的轻叹了一声,道:“逃肯定是不逃了,咱们已经逃了一路,再继续逃下去,这辈子恐怕就在路上了。”
骡子心头一急,这还没出去呢,就已经在这么想了,出了门还得了?
他起身,就要说话……
“好了,闲话以后再说,我心里有数!”
张楚一摆手,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你快去集结人手吧……对了,别忘记了传信吴老九,让他先领着那两个天刀门五品护法兜圈子,等我过去!”
骡子见他不愿多说,只得深吸一口气,起身揖手道:“那属下告退了。”
张楚点头:“去吧。”
骡子转身,大步往府外行去。
……
张楚走进偏厅。
就见知秋、夏桃、李幼娘、石头、小锦天,热热闹闹的坐在餐桌前。
饭菜都用大海碗扣在桌上,他没来,谁都没起筷。
他一进门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张楚忽的觉得愧疚。
“阿爸,我饿!”
小锦天拿着他的银勺子,可怜巴巴的朝张楚喊道。
张楚忍不住笑了,“等我做什么,都饿着孩子了。”
“小孩子嘛,一天到晚嘴都没歇过气,饿这么一会儿,不打紧的!”
李幼娘轻轻摩挲着小豆丁的头顶,眉眼间尽是温柔。
知秋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骡子呢?”
张楚含糊的回道:“有点急事,交代他办去了。”
知秋瞧着他的脸色,两条清淡的柳叶眉微微挑了挑。
她没说什么,率先动手翻开面前盖着海碗的盘子:“人齐了,就吃饭吧!”
张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空着的餐桌主位上坐下,笑着说道:“吃饭吧!”
“吃饭咯。”
小豆丁欢呼着。
众人一起动手,翻开桌上的盖着的一个个海碗。
菜不多。
六口人,五菜二汤。
菜肴也不是些什么稀罕、珍贵的熊掌鱼翅。
就是一些平平常常的家常菜。
要说和寻常人家餐桌上的菜肴有什么区别,那也就这些菜肴的食材,都特别新鲜,菜肴做得特别用心。
仅此而已。
张楚上桌,先给左边的知秋夹了一只鸡腿,给右边的石头夹了一根鸡爪子,然后就一声不吭的埋头扒拉饭粒儿。
三女早已习惯他在餐桌上讲讲太平镇的发展,讲讲北饮郡内的一些新鲜事……
冷不丁他一句话都不说,餐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压抑了。
知秋面色如常的将碗里的鸡腿吃下去。
虽然天天喝鸡汤,早就已经喝得她嗅到鸡肉味儿就反胃,但她依然坚定的将一个鸡腿全吃进了肚子里。
“叮当。”
光溜溜的鸡腿骨落入餐盘里,知秋侧着脸,似是随意的问道:“您要出门了吗?”
到底是知夫莫若妻。
听到她的话,桌上的夏桃和李幼娘也不自觉的停下了手头的筷子,扭头望向张楚。
张楚听到她的话,整个人就像是受惊的穿山甲那样,不自觉的缩了缩,脸埋在饭碗里,不敢去看她的双眼。
饭桌上就只剩下一头雾水的石头,和什么都不懂的小锦天,在认真吃饭。
“嗯。”
他回道。
知秋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有些无奈,又有些眷恋。
张楚好像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又像没有。
知秋放下筷子,轻声道:“桃子、幼娘,去给老爷收拾行李吧!”
“哎。”
二女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自己相公。
不是刚打完仗回来么?
怎么又要出门呢?
知秋一手托住下巴,痴痴的看着张楚吃饭。
张楚越吃动作越僵。
就在他即将顶不住,准备坦白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您出了门,就踏踏实实的做事,明儿个一早,妾身就和两位妹妹去湖畔小筑等您回来接,妾身只请您务必记住,家里有三个妇人在盼望自己的相公回家,还有三个孩子在盼望自己的阿爸回家,您一定要多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们搬去湖畔小筑住一段时间的事,是先前就已经说定的了的,只因张楚还未出门,她们才一直未动身。
那地儿处于深山老林的包围中,距离太平镇也不近,十分隐秘,若无人领路,外人很难找到那个地方,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张楚的心里慢慢的踏实了。
“放心吧!”
他伸手捋了捋知秋耳边的额角,淡笑道:“你当你男人,黑的白的混了这么些年,是白给的吗?”
他有败亡的觉悟。
没有败亡的打算。
从梧桐里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
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困难,什么叫不可能,什么叫放弃!
历尽千般劫,铸我不死心!
第400章 智勇双全
“啪。”
两根指甲修理得整齐干净的修长手指,干脆利落的将一枚莹润的黑子叩在棋盘上。
执白的是一青衣老者,他看了一眼黑子的落子处,眉头慢慢紧锁成一团,一粒莹润白子在拇指、食指与中指间不断滚翻,迟迟无法落子。
许久,他忽然展眉一笑,洒脱的投子认输,畅慰的感叹道:“公子棋力见长,过不了多久,老奴就再也不够格与公子对弈了!”
执黑者身着白色圆领广袖文士袍,头戴紫金冠,腰间挂了一块螭龙玉佩,生的星眉剑目、温文尔雅。
他微微摇头,不紧不慢的轻笑道:“谦虚了,昔年父亲大人尚在时便常夸您的棋艺,我要超越您,至少还要再打一年的谱。”
请清淡淡的话语,透露出的却是无所畏惧的自信心。
青衣老者对他,比他对他自己还要有信心:“您才是谦虚了,以您的精进速度,最多三月,老奴便再也不够格与您对弈。”
二人一起动手,收拾棋局。
这一句轮到青衣老者执黑先行。
然而第二局还未开始,就有一个青衣青帽的年轻小厮双手捧着一只信鸽,匆匆入内。
“公子爷、大人,北饮郡那边的消息。”
青衣老者一听,第一反应是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白袍公子。
白袍公子端起茶盏品茶,面色平静。
青衣老者这才起身,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书信,“退下吧。”
“是。”
年轻小厮躬身退出厅堂。
青衣老者转身打开布帛书信,定神观看。
“什么消息?”
白袍公子状似随意的轻声问道。
青衣老者双手将手里的布帛呈到白袍公子的面前,道:“是文曲县的传信,傍晚时分有大队人马入玄岭郡,疑似太平会的人马,但那伙人未打太平会的龙虎旗,太白府那边又无这队人马经过的记录,暂时无法查证。“
白袍公子没看身前的布帛,叩击着手里的茶盏沉吟了几息,淡淡的问道:”张楚呢?人在何处?”
青衣老者摇头道:“张楚自回转太平镇后便深居简出,他那府邸,又经营的水泼不进,查不到他的行踪。”
白袍公子放下手头的茶碗,微微凝眉。
青衣老者见状,有些惊讶的问道:“您是怀疑,张楚进玄岭郡了?”
“很有可能!”
白袍公子点头,语气中毫不掩饰他对张楚的欣赏,“前些日子,我研究过张楚的生平事迹,此人称得上智勇双全,但遇事惯以主动出击,以行动辅以起奇谋破局。”
青衣老者听言,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张楚的生平事迹,很是赞同白袍公子对张楚的评价。
他长于发展探子与情报收集,看人,并不是他的长项。
“但就张楚眼前所面临的局势,他何来的勇气,敢舍弃玄北郡的主场优势,去玄岭郡与万氏天刀门作战?”
白袍公子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依他的性子,若是要暂避锋芒,就决计不会再派吴老九那一支人马进玄岭郡撩拨万氏天刀门,他既然派出了那一支人马,就说明他在准备拉开架势跟万氏天刀门对垒。”
“所以您觉得张楚会进玄岭郡?”
“嗯……先前让您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在此事了结之前,西凉州与燕北州都不会有六品以上的高手进入我们玄北州。”
白袍公子拈起一枚白子在指尖翻转,凝视着棋盘的双眸却没有焦距。
我封锁了外来高手入场搅局的途径。
你到底是哪里的底气?
……
耗时一天两夜。
张楚终于在十月初八晌午前,抵达了吴老九等人在玄岭郡的藏身之所。
那是一处距马道三十余外,位于深山老林间的村寨。
隔着老远,张楚就见到身着黑色劲装的吴老九,领着一大票玄色衣袍的人马,一溜烟儿的从村寨里跑下来。
“哎哟喂,帮主啊,您可算是到啦……”
“帮主啊,您再不到,属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诶……”
那老货大呼小叫着冲下来,抓住青骢马的缰绳,一脸谄笑的点头哈腰,浑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六品大豪的气度。
若是换上一身儿粗布麻衣,肩上再撩一条抹布,随意找个客栈往大门前一戳,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店小二。
但他那一身浓郁到连久经沙场的青骢马都感到不安的血腥气,告诉了张楚,他进玄岭郡都干了些什么……
张楚没搭理他,抬头望上方那一座村寨,没过多久,他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那座村寨的外墙上,到处都吊着死尸……
整个村寨,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腐肉,在山林间源源不断的散发着血肉腐烂的恶臭,吸引着毒虫蛇蚁。
“这是什么地方?”
张楚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嗨,这地儿是一伙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马匪老巢,弟兄们正好需要一个藏身之所,属下就顺手绞了这伙马匪,还弄了几十匹好马!”
吴老九依旧是那一脸店小二般的谄笑。
张楚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马匪窝?
应该是。
吴老九没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来骗他。
但他在那座村寨外墙上看到,却不全是能骑马打家劫舍的马匪。
还有老弱妇孺……
他能说什么?
惩罚吴老九不守他的规矩?
不合适。
他的规矩,只能约束他的弟兄。
吴老九不是他的弟兄。
没必要守他的规矩。
况且,他也的确需要一个能干“脏活儿“的手下。
吴老九这种活着不碍眼,死了也不打紧的货色,正合适……
“大刘。”
他偏过头,轻声喊道。
“帮主。”
沉默寡言的朴实汉子打马上前,揖手道。
“领一队弟兄,去把那些尸体拖到山里,找个没水的地儿埋了,防止生疫。”
他也只能维持自己不坠入黑暗深渊。
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正大光明如昔。
人生本来就是妥协的艺术。
善与恶也是。
“是,帮主。”
大刘恭恭敬敬的应下,调转马头挑人去了。
张楚取下插在马鞍上的惊云刀拿在手里,举步往村寨里走,”万氏天刀门那两个五品,人在何处?”
吴老九真像个马夫一般,牵着青骢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在西南方四十里外的福安县,来得人挺多的,不只是两位五流大豪,还有三位六流大豪,属下偷偷看过他们围剿一个强豪的碉楼,个顶个的难缠……”
张楚没在乎他话里的退缩之意,径直反问道:“他们跟丢你们了?”
吴老九连忙回应道:“没,没跟丢,一队弟兄领着他们逛玄岭郡呐!“
第401章 方案
有位伟人说过一句话: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张楚前世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接班人,深得个中三味。
他带了一影一刺入玄岭。
一踏入玄岭郡,就将带过来的影卫探子,全撒了出去。
一部分影卫探子前往万氏天刀门派出的那一支人马在玄岭郡内停留过的各个城镇,收集他们在玄岭郡留下的种种信息。
包括不限于他们的食物、饮水来源,人员构成,行为习惯等等。
一部分影卫探子,前往玄岭郡各区县,详细查探各区县的风土人情以及山川、河流分布等等信息。
特别是诸如深谷、断崖、一线天之类的地理信息。
第二天,雪片一般的情报消息,就玄岭郡各个角落汇聚到张楚的手中。
他收到这些情报后,立马就投入了总结分析工作当中。
工作量很大。
但没人能帮他。
因为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些繁杂的情报信息中寻找什么。
当然,他分析这些情报信息的目的,是很清晰的。
他要整死万氏天刀门派进玄岭郡的这一队精锐门人。
断去万氏天刀门一臂。
引万江流出上原郡。
但这一队万氏天刀门的精锐门人之中,有两个五品,三个六品。
六品好说。
温江让是万氏天刀门最强的六品。
连温俭让都死在张楚手上,这三个还不如温俭让的六品,自然难不住张楚。
难的是那两个五品。
张楚打不过他们。
两个凑一块儿他打不过。
分开了一对一,他还是打不过。
张楚修行武道至今,虽还困于七品,但六品是怎么一回事,他基本上已经弄清楚。
所以他不惧与六品交战,即便不敌,他要保住性命也不难。
但五品是怎么一回事,他还不清楚,他身边也没有五品的亲朋友好。
所以无论万氏天刀门那两个五品大豪,是强是弱,他都会尽量避免与他们直接交手。
不了解还头铁的去刚正面,那不是勇猛,是蠢!
既然不能正面交手,那就只能使阴招了。
包括不限于刺杀、毒杀、坑杀、围杀等等……
这些法子都上不得台面,用江湖上的话来说,此非热血男儿所为!
严重一点,甚至会涉及到正道魔道立场属性的问题……
但张楚不在乎。
要正大光明?
可以啊!
但他张楚还是七品!
要讲究正大光明,就只能派七品来跟他打!
如果觉得品级不公平,讲究岁数也行。
张楚今年二十四。
二十四岁的年轻高手,有多少派多少。
只要不无耻到一拥而上,车轮战都没关系!
来一百个、来一个千他都接着!
连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正大光明?
还论什么正道魔道?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取巧的阴招,都有诸多限制。
比如刺杀,就已经被张楚否决。
根据影卫传递回来的情报,这一队万氏天刀门的精锐门人每到一地,都是找独门独院的住所落脚,外人根本进不去,如何刺杀那两个五品大豪?
还有毒杀,也已经被张楚否决。
这一队万氏天刀门精锐门人,在玄岭郡的一应食物、饮水,都是由他们自行采购、配备,一名影卫还在他们先前落脚院落中的古井旁,发现了一种分辨井水是否有毒的药粉残留。
高门大阀的底蕴,单从他们的弟子门人行走江湖的细微之处,就能体现一二。
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张楚好歹也是看过《碟中谍》一、二、三、四、五、六的男人。
他若铁了心用这两种法子杀万氏天刀门那两个五品,那么就算他们的细节做得再完善,也得死!
这世间本来就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但问题是……张楚耗不起!
他和吴老九汇合那天,是十月初八。
这些情报从玄岭郡各个角落传递到他手中时,已是十月初九。
距万江流十月十五咸泸之约,还有六天。
张楚不可能是赴那个约。
去了就是送死……
他以前不怎么怕死的,只要死得壮烈、死得有意义、死得酣畅淋漓,真死了也无妨。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他能杀人,人当然也能杀他。
现在,他有点怕了。
因为他知道,他若死,知秋肯定也活不成了……
他还没看到他那孩儿出世呢。
所以,他不会去赴那个约。
但到了十月十五日那天,他若失约,万氏天刀门必会大举进攻太平会!
准确的说,依万氏天刀门的如意算盘,十月十五那天,张楚若失约,他们就可以以此为由,大举攻打太平会,面子里子都挣全了。
要是张楚头铁,十月十五那日,还真敢去赴约,那更好,先打死他报了温俭让的仇,然后再大举进攻太平会,同样是面子里子都挣全了。
这场擂台战,本身就是万氏天刀门的阳谋。
从广撒请帖,邀请各路江湖宿老前来见证开始,就是一个无论张楚接不接约战贴、赴不赴约,他万氏天刀门都站着上风的局!
张楚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在十月十五日之前,打垮万氏天刀门!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选项。
成立不到两年的太平会,七品的帮主。
成立近七十年的万氏天刀门,四品的掌门。
这个两组数据要是出现在赌桌上,两边的赔率,怎么着也得是太平会赢一赔一百,万氏天刀门赢一百赔一百零一。
如果有的选,张楚也不想选这条破局之法。
太难了!
但万氏天刀门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他只能咬紧牙关,一条道儿走到黑的跟万氏天刀门斗到底!
“嘘,嘘嘘……”
一短两长口哨声从张楚所在的堂中传出。
一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不自从何入内,在堂下单膝点地,揖手道:“主上。”
张楚手持一杆狼毫小笔伏案疾挥,闻言头也不抬的快速道:“崇祥县、马家庄以南,有一条一线天,立刻增派人手,午夜前,将那条一线天的详细情况以及方圆百里内的情况,回报给我!”
“喏!”
黑衣人恭声回应,起身脚不沾地的迅速离开这间粗犷的大堂。
张楚搁下毛笔,拿起标题为“方案三”的白纸,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迹,珍而重之的将其压在案头的铜虎镇纸下。
第402章 定计
夜露深寒。
张楚还坐在粗犷的聚义厅里研玄岭郡地图。
“帮主,刚出锅的面,正热乎儿,您吃两口再继续忙吧……”
大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走进堂中。
张楚接过篮球大的面碗,定眼一看,小半碗面,大半碗乌皮雉鸡肉块儿,”啧啧“的笑道:“就你这手艺,要出去摆摊保准亏到姥姥家。”
大刘憨厚的笑道:“不能够吧,雉鸡是打来的,又没去本钱。”
张楚一想,还真是,无本的买卖,哪来亏本一说?
“你自己的呢?”
”您甭管我,锅里还咕嘟着小半锅呢。“
“那就吃你的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是,有事儿您叫我。“
“去吧。”
张楚朝他挥了挥手。
大刘退出大堂,没拉门。
张楚夹起一块的雉鸡肉扔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不怎么喜欢吃野味。
野味腥。
不过大刘的手艺还不错,加香菇炖小火咕嘟出来的雉鸡块儿,鲜味中和了腥味,还很有嚼劲儿。
一块雉鸡肉下肚,张楚正准备去夹第二块,就听到堂外传来三声叩击木头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随夜风传来的啄木鸟啄食害虫的声音。
他搁下筷子,轻声道:“进。”
话音落下,一道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下的矫健人影快步入内,于堂下单膝点地,揖手道:“启禀主上,马家庄宝芦山一线天已彻查清楚。”
“讲!”
“宝芦山一线天,全长三里,两侧峭壁高十丈,皆为硬石山,最窄处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
张楚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宝芦山一线天……
怎么说呢?
不是不适合设伏。
而是太适合设伏了!
适合到,设伏的人见到那一条一线天,觉得这里适合设伏,被伏的人见了那一条一线天,也觉得这里适合设伏。
伏击是讲究地势没错。
但更讲究出其不意!
一旦被伏击者有了防备,再巧妙的陷阱,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而且万氏天刀门这一队精锐门人,可是有老江湖带队,这么明显的陷阱,恐怕没用!
张楚皱着眉头端开面碗,再一次翻出简陋的玄岭郡地图仔细查看。
根据地图显示,这一条一线天,是崇祥县通向甘邑县的必经之路。
而甘邑县东北方,就是玄北郡通往北饮郡的东鱼县。
从方位上来说,这条路的确是最适合设伏的地方。
把万氏天刀门那队精锐门人往这个方向引,他们只会觉得吴老九是准备做完最后一票逃回北饮郡……
他是秘密入进玄岭郡的,还特意在太平镇安排了替身假冒他,万氏天刀门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已经进入玄岭郡。
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宝芦山一线天东南端,到甘邑县这一端路程,还有没有适合设伏的地方?“
“诸如山谷、峭壁之类的地方!”
张楚问道。
堂下的影卫探子回忆了片刻,答道:“回了禀主上,出了宝芦山一线天,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要之地。“
张楚的眉头凝成了一个川字。
他将案头铜虎镇纸下压着的三张纸取出来,拿在手里来回扫视,脸色阴晴不定。
方案一,茶花镇断桥而击,x。
方案二,金沙县栈道夹击,x。
方案三,马家庄一线天伏击……x。
他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制定出三个方案。
一晚上的时间,全给他否定了!
他不气馁。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他是要兵不血刃的解决两个五品、三个六品,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但问题是,他没时间再重新制定计划、实体勘察了……
他来玄岭郡的目的,不是两个五品、三个六品组成的这队杂鱼!
是万江流!
张楚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的犹豫迅速消散。
他本不愿对万氏天刀门这一对人马动用炸药包。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动用了炸药包,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到时候被有心人追查到他身上,又是大麻烦……
但现在的形式,已经不允许他再诸多顾虑。
张楚放下手头的方案,沉声问道:“宝芦山一线天东南端到甘邑县这一端路程,可有山野客栈?”
“有。”
这一次堂下的影卫探子回答得很快,“宝芦山一线天东南方二十里外,有一间黑店,干的是劫人钱财、拿人包子的无本买卖。”
“很好!”
张楚微微一笑:“我也喜欢做无本的买卖……从崇祥县到这间客栈,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
张楚:“即刻派人精锐影卫接手那间黑店,明日晌午前,我会抵达该处!”
影卫负责打探消息、传递消息,其成员大都是从各行各业甄选出来的精锐,预备随时进入陌生的环境,以最快的速度获取目标信息。
要从中寻找几个可以胜任掌柜、店小二以及马夫等等职业的精锐探子,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而且保证是本色出演,任何人都挑不出丝毫毛病。
“喏!”
堂下影卫探子起身,轻手轻脚的退出聚义堂。
张楚端过都快要凝固的鸡汤面,一边吃面一边盯着案上的玄岭郡地图。
万氏天刀门那一队人,驻扎在福安县。
从福安县奔赴崇祥县,骑马也需要三个多时辰。
这样算起来,从福安县到那间黑店,差不离要四个半个时辰……九个小时的路程?
消息传输、打尖饮马,怎么着也得再留出一个到两个小时的灵活时间。
十一二个小时。
“呼呼……”
张楚将最后一口鸡汤喝进腹中,高声道:“来人,传吴长老来见我!”
不多时,一身黑色便装的吴老九,小跑着迈进聚义堂,恭恭敬敬的躬身揖手道:“属下吴老九,拜见帮主。”
”不必多礼!“
张楚温言道:“很是抱歉,这么晚还给你派差事。”
吴老九刚刚直起腰杆,闻言连忙再次一揖到底:“帮主此言,可就折煞属下了,能为帮主分忧,是属下的福分!”
他的礼数一直很周全。
从表面上看,吴老九很像昔年的杨长安。
一样的经历。
一样的做派。
但骨子里,吴老九与杨长安完全是两种人。
杨长安,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只因家道中落才半道出家,弃文从武,结果却落得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眼高手低。
而吴老九,往他祖上数出五代,都是渔民,他是凭着一把钢叉与一股子狠劲儿,一步一步混到了今日,真正的实践派。
截然不同的出身,以及他们二人曾经达到的高度,决定了他们截然不同的为人处世之法。
当然,这二人都是不甘居于人下之人。
不同的是,杨长安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所以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反叛,没有机会创造机会都要反。
而吴老九是什么人?
王八蛋、禽兽、畜生、人渣滓……
很可怕的是,他还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人一旦有了自知之明,他就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哪怕他是一个王八蛋,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王八蛋!
也正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很佩服张楚。
打心眼里佩服!
因为张楚只用了不到两年,就做到了他用大半辈子都没做到的事!
很淳朴的道理。
但很有用!
所以,哪怕当初他是被逼无奈才投入太平会麾下,但只要张楚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会反!
当然,前提是不能逼他去送死!
“……你们丑时造饭,寅时出发,奔赴崇祥县,天亮前扫平崇祥县内与万氏天刀门有勾连的江湖势力、土豪劣绅。”
“若能留手,就留那些老弱妇孺一条性命。“
“得手后,立即率领弟兄们往甘邑县方向转移,可适当掩饰行迹,沿途会有人给你们提供消息!“
“甘邑县?”
吴老九心头一转,暗道万氏天刀门那俩五品还在福安县,甘邑县应当安全才是。
思及此处,吴老九心下大定,起身揖手道:“属下领命!”
第403章 夜路
暮色渐沉。
一群乌鸦欢快的山林间扑腾着,发出“呱呱呱”难听聒噪,在深秋暗淡的暮色中,肉眼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群黑影。
“吁。”
胸膛上悬挂着精美铃铛的枣红色骏马很有灵性的放慢步伐,“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
看得出,这匹罕见的骏马已经持续奔跑了很久。
马背上的骑士,身形修长,体格匀称,头戴沉银小冠,身裹一袭细腰广袖白袍,生得丰神俊朗、卓尔不凡。
若不看他下颚飘逸的三寸清须,很难相信此人已年过不惑。
当然,贫苦男儿要养家糊口,见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既没有这个闲心,也没有这份闲钱,来琢磨着怎么保养自己这张面皮。
他勒着胯下骏马,失神的凝望着山林间来回扑腾的那一道道黑影,心头不知怎么的,总觉忐忑。
“师弟,为何心神不宁?“
走在俊逸中年男子前方的那一骑察觉到他勒马,回头见了他这副模样,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前方那人对俊逸中年男子口称“师弟”,但从外貌看起来却完全是两代人。
那人须发花白,看起来已近耳顺之年,换做寻常老百姓,已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之时。
而这老者,却身形魁梧强健不弱壮年,须发蓬松如狮鬃,同样的一身广袖白袍裹在他身上却猎猎作响若战旗,背负一口略带弧度的阴沉门板大刀,霸气侧漏!
俊逸中年男子怔了怔,旋即微微摇头:“师兄,我也不知道为何,今日总觉得心头惴惴,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魁梧老汉听言,也没往心头去,抚须笑道:”师弟多虑了,这玄岭郡,就如同吾天刀门的菜园子一般,能有甚危险,师弟你七载未履红尘,难得出山,偶感心悸也属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俊逸中年男子沉思了片刻,强笑道:“师兄教训得是。”
顿了顿,他偏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一众小辈门人,见他们个个都一脸难掩的疲态,心生怜悯,正待低声劝说师兄寻落脚地饮马歇息,就见前方有一骑狂奔而来。
“禀于师伯、王师叔,前方三里外,有一座山曰宝芦山,山有峡谷呈一线天,弟子恐峡中有埋伏,未敢深入,找来周遭农家询问,得知此峡谷长三里左右,最窄处只能容两架牛车经过,恐有埋伏,请三师伯、八师叔决断!”
“哼!埋伏?吾只怕太平会贼子亡命逃窜!”
“众弟子,随吾追击!”
魁梧老汉一拍马,仰天大喝,声音嘶哑而强劲,宛如狮吼。
俊逸中年男子苦笑着摇头,暗道了一声”我就知道“。
……
“吁……师兄、师兄,停下!”
俊逸中年男子勒住胯下骏马,急切的高声呼喊道。
宝芦山一线天,就在他眼前。
黑漆漆。
阴暗暗。
犹如一张口的怪兽巨口。
又像是一条通往幽冥地府的死路。
看得俊逸中年男子心头直冒寒气儿。
易地而处。
他若是太平会吴老九,绝不会放过此等天险!
那怕不为杀敌,只为了拖延他们追击的速度!
魁梧老汉勒住胯下雄峻黑马,不悦的回过头望向俊逸中年男子:“师弟,又有何事?”
他心中对自己这位七年未曾下山的师弟,已经不满到极点!
这一路就是他拖拖拉拉,诸多顾忌,才使得那太平会贼子吴老九屡屡逃脱!
若非他拖累了追击的速度,说不定那吴老九早已伏首,他们早就可以前往咸泸县,准备十五的大日子!
俊逸中年男子勉强的笑了笑,心头组织语言,斟酌着说道:“师兄,天色已晚,现在进这等伸手不见五指之地,是不是……嗯,您看是不是先派几个弟子上山查探一下?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师弟你太抬举太平会贼子了!”
魁梧老汉不悦的大声道,“那吴老九,不过是个侥幸入了气海境的下三滥水贼尔,借他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与吾天刀门做对!”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的万氏天刀门门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望向俊逸中年男子,仿佛在说:王师叔,你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的好吗?
没人将吴老九当成一回事。
连在场实力最弱的九品门人,都视六品的吴老九为冢中枯骨。
天刀门毕竟是天刀门。
哪怕多了一个“万氏”的前缀,依然不损天刀门雄霸玄北州数十年、无人敢撄其锋的底气、霸气!
俊逸中年男子有些尴尬。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两句。
可张开口后闭上了。
“罢了,左右那吴老九都是初入气海,小心防备,便是有埋伏也不打紧!”
他心下暗道了一句,不愿为了此事真与老师兄闹得不愉快。
当然,他内心深处有没有存”你牛你牛,等下出了事你才知道我厉害“这种想法,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说到底,一个初入六品的吴老九,顶多只能令他们小心谨慎!
忌惮?
不可能!
“那一切皆听师兄做主!”
俊逸中年男子向魁梧老汉拱手示意。
魁梧老汉对他的态度极为满意,转身一招手道:“打起火把,放亮招子,莫阴沟里翻了船!
一行百人打起火把,分散了队形慢慢走进宝芦山一线天。
全场三里地的一线天,百余人骑着马走了约摸两刻钟,才顺利的走出了一线天!
中途没有任何意料中的事情发生。
两面陡峭的山壁,连砂石都不曾落下一粒!
魁梧老汉不无得意的扭过头望着俊逸中年男子笑道:“师弟,怎么样?”
“师兄不愧是老江湖,眼光毒辣,师弟佩服之至!”
俊逸中年男子面上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心下却暗自嘀咕道:“得意个锤子,你也就是欺负那吴老九是个无胆匪类,若是换作我,定要在这宝芦山一线天两侧埋伏人手……”
……
一行人继续往前着甘邑县赶去。
一轮皎洁的下弦月一点一点的从地平线攀至树梢。
夜深了。
”禀于师伯、王师叔,前方二里地外,有一间酒家,可做落脚处歇息饮马。“
”吁。“
俊逸中年男子与魁梧老汉同时勒马,相互对视一眼。
魁梧老汉:“师弟,你怎么看?”
俊逸中年男子想也不想的就拱手道:“全听师兄安排。”
他下意识的忽略掉了安全问题。
方才那般险要的一线天,都平安无事,一间山野酒家,还能出什么事?
黑店?
开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不是黑店,就是山贼马匪的沿线。
可哪又怎么样?
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第405章 入瓮
下弦月高悬。
“嘭嘭嘭。”
只手提刀的白衣刀客站在一间破旧的荒野酒家门外,大力的拍门:“店家,开门啊!”
门没开。
怯怯的苍老男声从木板门内传出:“客官,客满啦,您另寻落脚处吧!”
门外的白衣刀客面无表情的扭过头与身后的众师兄弟对视,下一秒,所有人陡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
客满?
笑话!
就这种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还能有客满的一天?
还不看他们人多势众,怕他们起歹心!
黑店也有怕被别人黑的一天?
这种人多势众、欺凌霸道、百无禁忌的强大感,令酒家外的众多万氏天刀门门人都感到十分的畅快,连胯下火辣辣的疼痛感,似乎都是减弱了许多。
俊逸中年男子与魁梧老汉过来,都懒得训斥这些放浪形骸的门人。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其中的“店”,指的就是做这等黑店营生的。
平白无故又无凭无据,若真把酒家里的掌柜、小二拉出来一刀一个全砍了,传出去肯定是有辱天刀门“名门正派”的金字招牌的。
但若只是言语上过火了几句……这也能算事?
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
站在酒家门外肆意大笑的万氏金刀门大侠们,见自家的两位长辈过来了,终于收了笑声,转身再次大力的拍门:“快开门,再敢磨磨唧唧的,大爷一把火烧了你这黑店!”
酒家内的男人似乎吓到了,连忙道:“客官息怒、息怒,小的这就开门……”
门开了。
一个满脸皱纹,花白的须发乱糟糟,身上穿着一身儿葛布短打的小老头,畏畏缩缩的从门缝里伸出头来扫视了一眼,愁眉苦脸的连连作揖道:“客官,小店儿委实接待不了这么多贵客……”
一名特别年轻,特别气盛的万氏天刀门少侠,不耐烦的一把将年老体弱的老头儿推到在地,大步走进客栈中四下打量:“那来这么多废话,大爷瞧得上你这间黑店,是你祖宗十八代修来的福气,还敢推三阻四,活腻味了么……”
一大群白衣刀客鱼贯走进酒家内,点起油灯,饮马的饮马、烧火的烧火、挑水的挑水,一切井然有序却又条理分明。
再没有人搭理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呻吟声越来越小的小老头。
仿佛他们才是这间酒家的主人。
一直都是。
……
张楚伫立在一个小山包上,眺望着远处那间灯火通明、人喧马嘶的荒野酒家,隐藏在大袖中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全部都是汗。
成功了!
酒家里的炸药包,是他亲手布置的,万氏天刀门那俩五品,死定了!
就是万江流亲来,也救不了他们!
他张楚说的!
思及万江流,张楚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不由得又有些沉重。
他本欲将炸药包在大离的首秀,留给万江流。
炸完后一推四五六,把锅甩给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蠢货,到时候就算有人查明炸药包的威力,也很难追查到他的身上。
等到那玩意儿再也威胁不到他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的敌人添堵。
他的确是没办法了。
五品真的是太强了!
论打,气海大豪所修行的真气,其能量层级本身就要比血气高不只一个档次。
昔年的武定郡郡丞史安在,一介不善厮杀的文官,抬手间都能斩断一座巍峨三层阁楼,而万氏天刀门这种传承了一代刀道大家“北狂刀”刀法的江湖门派,挥刀砍人肯定比抱孩子还要麻利!
论走,气海大豪虽还不能像修意宗师那般踏空而行,但借力一跃数丈高,却是最基本的操作!
张楚记得清楚,锦天府城高十五丈,当年攻城的那三个北蛮气海大豪,却最多只需要三次借力,就能跃上锦天府的城头!
论扛,真气可护体,等闲的刀枪箭雨,连五品大豪的油皮都擦不破,比之张楚的大成《金衣功》还要强横!
要破气海大豪的护体真气,要么以更强的气劲强行破开,要么耗尽气海大豪的真气……张楚杀温俭让,就是先耗尽温俭让的真气,再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算计这种能打能走能扛,几乎不存在任何短板的强者,即便给张楚足够的时间,他也要精心谋划很久很久,才或许有机会阴死一个五品大豪。
但这次他拢共只有六七天,还要尽力留出一部分时间,给万江流那个死鬼。
除了动用炸药包,他真的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常言道,人力终有尽时。
张楚这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五品就是“人力”的尽头……
……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就着热络的白面馒头。
很简单。
俊逸中年男子与魁梧老汉却都吃得很是香甜,也十分的踏实。
白面馒头是他们自带的干粮。
羊肉汤是现杀的活羊,连带烹羊肉汤的井水一起,被门下弟子仔细查验过。
确认没问题,才会端到他们桌上的。
出门在外,能有这么一口热乎的、踏实的吃食,还能要求什么呢?
“师兄,我们今晚是就在这间酒家歇息,还是接着连夜赶路?”
俊逸中年男子将馒头撕碎了,沉到汤底,用汤匙一勺一勺捞着送进嘴里,及是鲜美。
魁梧老汉沉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道:“要不,还是继续追罢,吴老九那个杀千刀的太平贼子,现在肯定就猫在甘邑县,预备天明了北上回北饮郡,我们连夜赶路,刚好天亮前能将那个贼子堵在甘邑县,千刀万剐!”
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商量,但他那一脸残酷的杀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商量。
俊逸中年男子会意。
被人牵着在玄岭郡扑腾了好几日,谁心里没憋着一团火?
他放下汤勺高声喝道:“抓紧时间歇息,两刻钟后出发!“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哎哟”、“哎哟”呻吟的黑店老板,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偷偷往马厩溜去。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只是没在意。
一个老不死的而已,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
“不好啦,马厩着火了,众师兄弟,快找家什随我去救火,咱们的马都还在马厩里……”
惊慌失措的大喊声,扰乱了还在享受羊肉汤鲜美滋味儿的两位五品大豪。
俊逸中年男子与魁梧老汉对视了一眼,都注意到了对方铁青的脸色。
他们都想到了那个不起眼的黑店老板,心里都在暗道自己看走了眼。
在二人心中,这又是一场老实人被逼急了,干下了大事的事例。
魁梧老汉心里甚至还有些自嘲的暗道:终日打雁,到头来却被家雀儿给啄瞎了眼……
但事已至此,二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开口相互埋怨,而是同时丢下碗筷,纵身像两只大雁一般向马厩掠去。
……
小山包上。
张楚远远的眺望酒家里跳跃的火锅,微微凝眉自言自语道:“普兰b?”
他亲手在酒家最好的两间房里,布下了二十个炸药包……都是惨了铁砂的好玩意,
只要这伙人肯住下,今晚保管他们能在梦里去地府报道,无病无痛,比妇科医院还靠谱!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而现在用的方案,无疑是不那么稳妥的备用方案。
张楚一把抓起插在泥土里的惊云刀,纵身跃出。
下一秒,一百个身姿矫健的黑衣人,跟随在他身后一涌而出。
第406章 攻城
“轰。”
旱天雷一般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的月夜。
张楚步伐猛然一顿,一定眼,就见那一间在无边的夜幕下宛如海岸线上的灯塔一般的酒家,已被冲天的火光彻底覆盖了。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砰砰砰砰“的殉爆声,就连成了一片。
炽烈的火光中,一个个扭曲的人影,被狂猛的气浪掀起漫天飞舞。
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火药在大离,一直被制成各类炮仗,作为节日烘托氛围的点缀。
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卸下了喜庆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连张楚这个幕后黑手,此刻望着那间酒家的眸子里,都涌动着经惊悸之意。
他见过这样的场面。
电影里……
他不知道五品大豪到底有多强。
但在这种近乎火山爆发的高烈度爆炸中,应当活不出来才是!
毕竟炸药包这种东西,从未在这个世界过,他们不可能提前察觉到危险,运转真气护体。
而没有真气护体的气海大豪,并不是刀枪不入的……
只希望那个代号“老孙头”的乙级影卫探子,能预先进入了单兵坑里,能活下来。
……
酒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熊熊烈焰包围着木楼,四周散落着无数的瓦砾、残木。
跳跃的火光下,就见无数万氏天刀门门人,废墟之中。
有的已经没了气息,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有的气息微弱,早已昏迷过去。
有的捂着血淋淋的伤口,无力的哀嚎。
勉强还能走动,竟不过十余个。
但也是捂着伤口,战战兢兢离熊熊燃烧的木楼数丈远,不敢上前救援同门,唯恐木楼在发生爆炸!
“师兄,于师伯与王师叔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张楚大大方方的走上来,搂住一个吊着一条膀子,白袍血淋淋的万氏天刀门门人,假装惊慌的低声问道。
被他搂住了肩膀的万氏天刀门门人,还一脸惊骇欲绝的凝视着熊熊燃烧的酒家,闻言猛地一惊,扭头大喊道:“诸位师兄弟,可曾见到于师伯与王师叔?”
“未曾!”
“没见着!”
“当时师伯与师叔好像就在马厩边上,怕是没逃出来!”
被张楚搂住肩头的万氏天刀门门人闻言惊恐至极,失声叫道:“那还愣着做甚,快救火啊,师伯与师叔不能……”
“咔吧。”
话还没说完,这位师兄的身体就陡然僵住了,他愣愣的回过头看张楚,眸中的神光迅速消散。
张楚抓着他颈椎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稳住他的身体,遗憾的微微摇头道:“何必呢?”
周围的万氏天刀门门人们,这会儿正七手八脚的准备上前救火,都没发现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个奸细。
不过也是,他们穿白衣,张楚也穿白衣,他们腰间挎刀,张楚手里也提着长刀,不仔细看,很难分辨的得出来……
张楚见状,一挥手,轻声道:“杀光他们!”
他的语气很轻,就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身后黑影的阴影中,都迅速涌出了大量黑衣人。
他们的脚步极轻,百余人涌出来,前方的诸多万氏天刀门门人,都没能发现他们。
“嗡。”
“嗡。”
密集的机括声中,涌向火场的十余个白袍大侠,纷纷扑街。
“贼子受死!”
有猛士,身负数支毒箭而不死,怒发冲冠的扭身,抽刀冲向一众黑衣人。
张楚面无表情的拖刀越众而出,一刀就砍翻了这名猛士。
愤怒?
愤怒要有用的话,还要炸药包做什么?
这名勇士的扑街,宣告着今晚这场伏击,进入尾声。
张楚还刀入鞘,大喝道:“补刀,清点人数,不可放过一人!”
无人应声。
百余个黑衣人迅速散开,呈网状逐步逐步向汹汹燃烧的木楼包围过去,见到白袍的万氏天刀门门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先一支见血封喉的毒箭射过去,然后再一刀剁下对方的头颅,剥夺他们最后的诈尸机会,动作精简熟练,别有一番行云流水的美感。
张楚拄着刀站在他们后方,看他们井然有序的清理现场,心中极为满意。
这百十来人,是骡子手下最精锐的刺卫。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哪怕他们当中的武者极少,也无法撼动他们玄北州最优秀的刺客的地位!
杀人而已。
一把刀可以杀。
一支箭可以杀。
一包砒霜也可以杀……
非武者的身份,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行动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人都是有惯性的。
当一个人习惯了用武力去解决问题,并且确定武力真能够解决问题后,就会逐步逐步的轻视普通人的武力和智慧,潜意识里总觉得就这种麻瓜,无论有多大能力,自己反手之间就能打杀!
大多数时候,这个过程都是不可逆的。
当然,武道境界迈入中三品,这个潜意识就已经很接近于真理……
好在目前血影卫的六支刺卫,只需要对付那些藏在阴暗处对太平会使坏的下三品武者就够了。
……
四个刺卫,将两具尸首抬到张楚的面前。
“禀主上,在马厩中找到这两具尸首,疑似目标人物于晋、王迁。”
张楚上前,借着火光看了看这两具尸首。
一个下颚留有三寸清须的中年男子。
一个花发如狂,有几分金毛狮王风范的魁梧老者。
两具尸首都很幸运的未被烧灼,他们的衣袍都已经被殷红色的鲜血浸润,连料子好坏都看不出来,张楚用惊云挑开魁梧老者的衣袍,就见他精壮的胸膛上,到处都是玉米粒一般大的血洞,在定眼一看,发现连他的左侧的太阳穴处,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俊逸中年男子的伤势比魁梧老者还要重,脖子颈动脉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少了一大块血肉……
张楚瞧这二人的伤势,应当是在大爆炸的第一瞬间,就被那些改良炸药包里掺的铁砂取了性命。
“主上,这是在他二人附近寻到佩刀。”
张楚一回头,就见到一名刺卫立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一把形似雁翎刀形制的紫鞘长刀。
在他身侧,还有两人合力抬着一把足有六尺长、书本宽,形似斩马刀形制的乌黑门板大刀。
张楚起身,一把抓起紫鞘长刀,一拔。
“铿……”
刀鸣声清越,悦耳,刀身雪亮如镜,反射着火光照亮了张楚的双眼。
刀还未完全出鞘,凛冽的锋锐之气,就刺激得张楚脖子根勇气一股鸡皮疙瘩,就好像这把刀在告诉他:你不是我的主人!
“好刀!”
张楚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还刀入鞘。
惊云虽好,但藏锋多年,刀意已老,锋锐不再,不堪驱使。
他有心更换佩刀,但惊云这个层次的名刀,又那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这把紫鞘长刀,他就很满意。
刀意凛冽凶猛,如正直鼎盛的雄壮男儿,正是大杀四方的好时机。
只可惜这把刀是以寒属真气蕴养出来的,而他的血气炽烈如火,他用这把刀,要么刀噬主、要么人毁刀。
“老孙头呢?”
“还在昏迷中。”
“等他醒来,让他再辨认一次。”
“喏。”
“加快进度,两刻钟后我要知道还有没有活口!”
“喏!”
第407章 尽人事
翌日,天明。
甘邑县的县尉马铮马大人,穿着一身破衣烂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从蜷缩了一整夜的民房地窖里钻出来。
阴冷潮湿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的地窖,当然配不上马大人正八品县尉的身份。
他可是甘邑县的二把手!
他应该穿着甘邑县第二柔软的里衣,搂着甘邑县第二美的女人,睡在甘邑县第二华丽的卧房,美滋滋的度过漫漫长夜!
他马大人有这个实力!
事实上,以往的每一个长夜,他都是这样美滋滋的度过的,甚至,隔三差五还能尝一尝甘邑县第一美人儿的滋味儿。
但昨夜,他却被人逼着,穿上这一身儿破衣烂衫,在这么一个又阴冷又潮湿又黑的破地窖里,捱了整整一夜……
在甘邑县,从来都只有他马大人欺负人,什么时候有人敢欺负到他马大人的头上?
县尊?
他马家是甘邑县本地最富裕的大家族,一个外来的县尊,他马大人给他面子才叫他一声大人,不给他面子,叫他一声瓜怂他也得乖乖的应着!
敢不应,明天城外的马匪就会进城来,再次做下袭杀县尊的大案!
到时候,他马家带头出钱剿匪,他马家出多少,县里其他几个大家族就必须出多少,事成之后,他的还是他的,他们的也是他的……多来几次,他马家就不再只是甘邑县最富裕的家族,而是玄岭郡最富裕的家族!
但就昨天晚上,他的的确确,是被人逼着在这个破烂地窖里捱了一整夜。
那些人甚至都没点名道姓说要弄他马大人。
他就吓得主动缩进这个地窖躲了一整夜。
甚至……
甚至直到现在,他心里都没有丝毫想要报复的念头!
层次差距太大啊!
一想到敌人的背景,马大人就又觉得脑仁儿疼。
早知今日,以前就不该告诉那些肥羊,老子三十多年前在大雪山拜师学艺的经历啊!
虽然当时敲诈那些肥猪也敲诈得很爽,但现在仇家上门,他提心吊胆得也很辛苦啊!
稍有差池,这甘邑县有头有脸的老少爷们,就会喜笑颜开的上他家吃饭去……
想到这里,马大人又想起了今日就要来甘邑县的同门们。
说起来,今天带队的王迁王护法,昔年还比他后入门,见着他都得叫师兄!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吊着鼻涕龙满地乱爬的小毛孩子,都混成五品大豪了,而自己这个昔年潇洒倜傥的俊美师兄,却沦落到要躲在地窖里过夜这般不堪。
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妒英才啊!
马大人站在地窖边上,负着双手,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唏嘘之色。
只可惜,一身破衣烂衫,完全彰显不出马大人的风度。
“也不知道王师弟他们到哪儿了,有没有截住太平会那一伙人!”
他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心头却在想着,待会儿该用什么理由去搪塞那位“王师弟”。
他就是从王迁的传信中,得知太平会的人马昨夜或许会进入甘邑县这个消息的。
当然,王迁给他传信,可不是让他找个破烂地窖躲起来。
而是让他封锁城门,调动兵马监视太平会的人马。
开玩笑,他马大人是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蠢货吗?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先派人去迎一迎王师弟他们吧……”
他在心头嘀咕着,轻手轻脚的拉开院门。
门一开,他就看到两个同样穿着破衣烂衫的精悍男子,无声无息的躺在院门外,身下一地鲜血,显然是早就没命了。
马大人脸色大变,惊惶之极的一把将院门关上,转身宛如丧家之犬般一溜烟儿的冲回地窖里。
那两个精悍男子,是他布置在这间破烂民房周围的心腹眼线,都是九品的高手!
甘邑县内,没人能无声无息杀掉他们!
除了太平会那伙人!
没过多久,马大人就又面色铁青的从地窖里出来了。
人都死在这间民房门外了,他肯定是暴露了。
太平会那伙人既然没杀他,那么肯定是要谈条件。
他马大人纵横甘邑县几十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他再一次拉开了院门。
这次他终于看清,原来门外除了两句尸体外,还有五个人头大的白瓷坛子。
五个人头大的白瓷坛子,像五个人头那般依次排列。
马大人的心头迅速弥漫开一股子晦气、不吉利的感觉。
他缩头缩脑的走过去,才发现五个坛子上边,都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笔画如同刀剑一般凌厉的黑字。
许晋。
王迁。
”嗯?”
马大人愣了愣,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这是……要完啊!
……
就在马大人藏身的民房隔壁。
张楚端着一小碗白粥,就着一叠茴香豆,慢条斯理的往嘴里送。
杀完人的早餐,来这么一碗简单白粥,最合适不过。
大刘轻手轻脚的进门来,低声道:“帮主,昨夜逃脱的那两个万氏天刀门门人,找到了!”
张楚没看他,”在哪里找到的?“
大刘:“一个小山村里。”
张楚挑眉,眉头的皱褶如同刀刻一般:“那个村庄有多少人?”
大刘偷偷摸摸的看了看他的余光,再一次压低了声音:”百十来人。“
张楚端起粥完继续喝粥:“从那间酒家到那个小山村,还有没有其他的村镇、农舍?”
大刘摇头:“没有,我撒了三百弟兄出去,踩过那一片儿,除了那个村子之外,没有其他的村镇和农舍,还有那两个人是徒步逃跑的,身上还带着伤,四五个时辰,也只能逃出那么远一段儿距离。”
张楚轻轻的“嗯”了一声。
大刘做事一向仔细,张楚还是比较放心他的。
大刘再一次偷偷摸摸的看了看自家帮主,一咬牙,低声道:“要不,属下带几个弟兄,扮成马匪去那一片儿转转?”
张楚终于停下筷子,偏过头看他。
大刘不啃声,眼神也不闪躲。
张楚笑了,”不用,昨夜的某些手段外泄出去是有点儿麻烦,但也不是只有杀人才能解决的。“
“这样,你派二十牢靠的弟兄过去,守着那个村儿,在事情解决之前,那个村里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等到我们办完了事儿,给他们一家送上一二两银子,既是补偿也是封口,也就仁至义尽了。”
大刘听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犹豫了好半晌,到底还是一咬牙,低声道:“帮主,这样不牢靠。”
他鲜少对自家帮主的决定发表意见。
因为那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这一次是个例外。
因为他知道,自家帮主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愿他手上沾染平民百姓的鲜血。
但其实他不在乎的。
自家帮主身边,总要有个做脏活儿的人。
以前是正哥。
现在可以是他。
张楚没解释:“我有分寸。”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办法不牢靠,经不住有心人翻查?
但炸药包,还不值得大刘堕落成魔,更不值得他践踏做人的底线。
对他而言,只要现阶段能保证和炸药包有关的消息不会流传出去,影响到他炸死万江流,就足够了。
至于后边会不会泄露出去,已经不是特别特别重要了。
了不起,把炸药的配方公布出去,有兴趣就大家一起玩。
火药早就存在,炸药只是在火药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微不住道的改良,即便让世人知道炸药的源头是他,他也不害怕什么。
或许,以前的他,还是害怕的。
因为他脑海里的历史告诉他,炸药是一头恶魔,放他出来,他就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极大的伤害。
他已经是武道的既得利益者,没必要放出一头他完全控制不了的恶魔,自找麻烦。
现在,他不怕了。
火药的威胁再大,还能大过如剑悬顶的万氏天刀门?
连万氏天刀门这种制霸玄北州数十年的高门大阀,都被他一步一步的拆成现在这副逼样,他还会惧怕炸药外泄这种没影儿的威胁?
所有杀不死你的,都必将使你更加强大!
等张楚凌迟万段了万氏天刀门后,他一定会由衷的感谢万江流,感谢万江流那个坑爹的傻儿子。
感谢他们不计成本的付出。
若不是这俩脑残的玩意,逼了他一把,张楚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竟然如此优秀!
嗯,他们若不逼他,他可能还要在北饮郡苟上很多年,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们这个等级的高门大阀!
大刘见自家帮主坚持,他也就不坚持了,躬身道:“是,帮主,属下这就下去办。”
说着,他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
张楚叫住了他,“先给骡子传信儿。”
“一,我太平会所有分舵、生意,全部由明转暗,特殊时期,不要可惜银钱,先保住弟兄们的命……包括他自己,也撤出太平镇,找个安全的地儿猫一段时日”
“二,增派人手,给我盯死了万江流,一旦他出大雪山,无论是去北饮郡、还是来玄岭郡,都第一时间告知我。”
“是,帮主。”
大刘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张楚目送他离去,心头换个方向,站在万江流的角度沉思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致命的破绽之后,他才再一次端起了粥碗。
尽人事。
听天命。
第408章 坑爹
没有人没料到,张楚的报复竟然会来得如此酷烈!
当万氏天刀门五大气海大豪折戟玄岭郡的消息传开后,先前为十月十五咸泸县之约而沸腾的南四郡江湖,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就像一大桶冰水,浇灭了篝火晚会的篝火,令所有的正在狂欢的宾客都感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但所有人都明白,平静的表象下是更加激烈的暗流!
太平会杀万氏天刀门五大气海大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万氏天刀门用以镇压玄北州的中三品气海大豪们,已折损大半,实力跌至谷底!
意味着太平会已踏着万氏天刀门的残躯,再上一层楼,真正跻身高门大阀之列!
意味着他们这些先前为太平会即将倒大霉而幸灾乐祸的人,必须重新选择立场!
是的。
重新选择立场。
可能会付出性命的那种!
虽然万氏天刀门在接连折损了六位气海大豪之后,依然还有一位四品大豪,一位五品大豪、两位六品大豪,合共四名气海!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谁敢赌万氏天刀门赢了!
在玄岭郡折戟沉沙的那五位气海大豪,纵然是万江流想要收拾,都得费一番手脚,还不能保证不放跑一个。
太平会却将他们一锅烩了!
是。
太平会杀他们肯定是用了某种非正当手段!
但哪又怎样?
无论什么手段,能杀得了气海大豪,那就是强大的手段!
大离江湖之上,从来就不缺乏以用毒和暗器著称的江湖门派。
成者王侯。
败者寇。
千古不外如是。
现在的问题是,张楚既然杀得了那五位成名已久的气海大豪,那谁能肯定他杀不了万江流?
万一他真杀了万江流,他们这些为万氏天刀门摇旗助威的观众又该如何收场?
这件事原本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但他们这些时日幸灾乐祸得的确是有些忘形了,谁都在公开场合说过几句关于太平会的骚.话……
这不能怪他们。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他们只是幸灾乐祸的说几句骚.话,已经是自顾身份了。
而众所周知的是,太平会那位的脾气,可从来都谈不上好……
有人选择了补救。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明里暗里的向太平会送礼、缴纳投名状,用来消除可能存在的秋后算账。
有人选择了不补救。
他们涌进上原郡,彻底投入万氏天刀门的怀抱……只要助万氏天刀门推平太平会,何来的秋后算账?
很简单的逻辑。
很愚蠢的决定。
但这就是力不如人的悲哀。
他们在各自一亩三分地内,或许都算有头有脸,跺一跺脚都能令那一亩三分地抖三抖的大人物。
但相对于太平会与万氏天刀门这两个庞然大物,他们都只是小人物。
一群小人物做了得罪大人物的事。
或许大人物都不知道这群小人物做了最不起自己的事情。
或许大人物并不清楚这群小人物里都有哪那些人。
又或许大人物并不会计较这点小小的冒犯。
但谁又说得准你?
万一呢?
万一大人物知道了呢?
无一大人知道这个事情的那天,心情不大好呢?
大人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杀得小人物全家死尽埋绝!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和未来,压在一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大人物身上……
说到底,还是当初万氏天刀门广撒请帖之时,没有任何人看好太平会!
所有人都觉得,太平会难逃此劫、张楚难逃此劫!
江湖是一个不存在奇迹的地方。
诸如被追杀时遇到路过的隐士高人顺手救命,跳崖时遇到前辈高人传功之类的,都只是穷酸书生全凭意想编织出话本,没有任何实质的借鉴意义!
真正的江湖争斗,从来都是血腥的、残酷的,令人绝望的!
打不过,你就算是怒得头发像刺猬那样竖起来,也还是打不过。
该死的,你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活不成。
张楚顶多也就是多上过几天学堂,凭什么能例外?
……
这些观众进场,闹出的动静儿不小。
人还在狗头山的乌潜渊得知后,当天就放出消息,此役将北盟将全力支持太平会,共生死、同进退!
乌潜渊原本并不需要这样做。
太平会与将北盟的关系,在有心人的眼里并不是秘密。
所以哪怕乌潜渊一直保持沉默,南四郡的有心人们依然会将太平会与将北盟视为一体!
出于乌潜渊的角度,他其实也不愿意张楚沾染他身上的麻烦!
但现在。
太平会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硬刚大半个玄北江湖!
他还能能干干净净的站在岸上,袖手旁观?
要撕破脸,就大家一起撕破脸!
要你死我活,就大家一起你死活我!
乌潜渊一直都是个实干派。
他的消息放出去的当天,将北盟四千好手,就正大光明的举旗从封狼郡总坛出发,前往北饮郡。
一块巨石,投入假装平静的湖面,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将北盟进场,意味着,南四郡江湖,都已经卷入太平会与万氏天刀门之间的这一场纷争!
而这一场纷争,也从最初时的利益之争,升级到如今的霸主之争!
胜者,将成为玄北州江湖的霸主,接受玄北州所有江湖中人的膜拜!
败者,将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一场因为武二代坑爹引起的争端,就这样一步一步将南四郡江湖全部拖下了水。
……
就在南四郡江湖内部合纵连横,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与玄北州的接壤的燕北州、西凉州,也没闲着!
首先是燕北州那边动了。
顾氏天刀门,作为万氏天刀门的宿敌,九州最希望看到万氏天刀门倒血霉的江湖门派,怎么可能放过眼下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在太平会将万氏天刀门五大气海大豪折戟玄岭郡的消息,散出去的第三天,也就是乌潜渊放出消息的第二天,顾氏天刀门当代掌门、顾雄的兄长顾南北,亲自出马,带着包括两位六品大豪在内的百余精锐门人,由封狼郡进入玄北州,直奔着上原郡大雪山而去。
顾南北提前没有打招呼。
但他顾氏天刀门的人马进入封狼郡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往将北盟拜山,并依照江湖规矩奉上买路钱,做足了姿态。
乌潜渊收到消息,转手就将这个消息送到了人还在甘邑县的张楚手里。
他知道张楚与顾雄之间的恩怨。
前番顾雄去将北盟总坛找他装比,还被他打断了一条腿扔回燕北州。
换了对手是其他人,张楚肯定会将和乌潜渊联手,将顾南北怼回燕北州。
无论南四郡江湖内部怎么乱,那都是他们玄北州自己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可现在对手是万氏天刀门,张楚就完全没理由去怼顾南北了。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犯不着也做敌人。
而且顾氏天刀门的实力也不还错,前番骡子派人去燕北州调查梁重霄生平的时候,摸过顾氏天刀门的底,一个五品,三个六品,疑似能请动一位四品老怪物出手。
这很好。
张楚很有安全感。
和顾氏天刀门进入玄北州的消息一起送入张楚手里的,是西凉州有大批江湖中人进入玄北州的消息。
据血影卫的回报,这些人应当都是被他和乌潜渊那三百万两悬赏吸引过来的刺客,据说还来了几个成功刺杀过五品大豪的狠角色!
张楚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他与乌潜渊悬赏万江流已有大半个月,三十万定金都已经送出去十几日。
怎么之前来得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这次却一次性来了这么多狠角色?
这不正常。
他是炸死了万氏天刀门五个气海,削弱了万氏天刀门的实力,但这并不影响当这个任务的难度。
万江流的强大,不在于他有多少气海大豪帮手,而在于他自身的四品实力!
有道是事有反常必为妖!
直觉告诉张楚,这其中好像有一股对太平会有恶意的力量,在从中作梗。
让当即传信给骡子,责成血影卫加派人手调查其中原因。
特殊时期,他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前门拼杀猛虎,却便宜了从后门进来的饿狼这种蠢事,张楚一点也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南四郡的水,很浑。
但他的心头却很有逼数儿。
南四郡,指的是北饮郡、封狼郡、上原郡、玄岭郡。
北饮郡就不说了。
张楚在北饮郡深耕了一年半,明里有太平会、暗地里有血影卫,双管齐下,像蜘蛛网一样将整个北饮郡牢牢的掌握在他手心里。
在北饮郡,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入他的耳目!
封狼郡。
那是乌潜渊的地盘,乌潜渊在封狼郡深耕了一年半,明里有将北盟,暗地里有他整合的乌氏数代的积累,同样是双管齐下,牢牢的攥着封狼郡。
乌潜渊对封狼郡的掌控力,即便还不如张楚手中的北饮郡,也相差不远。
想在封狼郡瞒着乌潜渊作妖,难度也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玄岭郡。
玄岭郡位置偏僻,多山地多刁民多马匪,不但文化经济是玄北州最落后的,连江湖力量都是玄北州最弱的,近几十年来,一直是作为万氏天刀门的菜园子存在,万氏天刀门有兴致了就来挖一锄头,没兴致就任它荒废着。
如今玄岭郡江湖,先被吴老九那个杀材过来耕了一遍,杀得人头滚滚,将万氏天刀门这几十年来在玄岭郡江湖的布置破坏了七七八八。
破坏总比建设容易。
而且现在张楚人就在这边,有任何不对的势头,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算来算去,唯有上原郡江湖,还在万氏天刀门的掌控中。
但即便是上原郡,也已经被血影卫渗透得像个筛子一样。
旁得不说,单说大雪山附近,已经被血影卫围得密不透风,从大雪山下来的每一个人,他的资料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在骡子和张楚的手中。
如果说北饮郡,张楚是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它。
那么,张楚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的抓着偌大的南四郡。
八爪鱼的触手当然没有蛛网那么灵敏,能轻易的感知到蚊虫蚂蚁的发出的动静儿。
但无论哪里出了问题,他都能以超越万氏天刀门的速度,做出反应!
因此,无论局势怎么乱,想要在南四郡内阴他张楚,都将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比如,那些迫不及待去上原郡叫万氏天刀门爸爸的儿子们。
再比如,那些明着向他示好,暗地里却还在和万氏天刀门眉来眼去的浪子们。
有一个算一个!
都得死!
第409章 止损
半个玄北州江湖都为这场纷争四下奔走。
而张楚作为这场纷争的两位主角之一,却淡定得像局外人一样。
一连三天,他日出起、日落卧,在练刀练内腑,时不时还带着大刘出门去转转甘邑县。
他能如此淡定,只因他已争取到这场纷争的主动权。
杀于晋、王迁。
为的是获取拒绝十五咸泸县之约的权利。
在这之前,他是没有拒绝这场邀战的权利的。
他若拒绝,万氏天刀门必定全面进攻太平会。
在他砍死温俭让之后,万氏天刀门还有一位四品掌门、三位五品护法、五未六品长老。
太平会挡不住……
而现在。
若万氏天刀门还敢全面攻打太平会,会被太平会打死!
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所以,他现在就只需静心等待万江流出招。
然而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他稳坐钓鱼台淡定了三天。
万氏天刀门那边竟也沉寂了三天!
没有暴怒的倾巢出动,与太平会死磕到底!
也没有广邀帮手,摆明马跟太平会不死不休。
甚至连咸泸县那边布置擂台场地的万氏天刀门弟子,都陆续返回了大雪山。
就像是没有收到于晋、王迁等人死在的玄岭郡的消息……不,准确的说,就像是准备认怂了一样!
这令张楚心头涌起一阵阵不好的预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怕万江流出招!
万江流出什么招,他都有办法接得住!
怕就怕,万江流不出招!
……
“啪。“
一颗莹润的白子,轻轻叩击在棋盘上,发出清韵的声音。
青袍老者收回手,状似随意的望着对面越发沉稳的霍鸿烨笑道:“公子,您为何突然撤销对燕北州与西凉州的封锁?”
褒衣博带,风轻云淡的眉宇间中隐含一丝坚韧之意的霍鸿烨,已隐隐有几分大家之风。
他凝视着白子、黑子犬牙交错,紧紧撕咬在一起的棋局,拇指与食指间拈着一枚莹润的白子慢慢的转动:“继续封锁下去,也无任何意义,徒留把柄。”
青袍老者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南四郡江湖的局势,面色不改的笑道:“您还是看好张楚?”
霍鸿烨摇头:“我是不看好万江流。”
青袍老者咀嚼着自家公子这句话,点头道:“万江流比之乃父,的确差还了几分气度与魄力!”
霍鸿烨再次摇头,叹息着投子认输,“您赌过钱吗?“
青袍老者愣了愣,回过神来面露追忆之色:“年轻的时候,和府里的几个伙计一起赌过。”
霍鸿烨笑道:“假如您上了赌桌,买大开小、买小开大,身家输的所剩无几,您还会继续赌吗?”
“这得分时候。”
青袍老者边想边说道:“换老奴年轻哪会儿,或许会去搏一搏,但现在,肯定会及时收手。”
霍鸿烨轻轻点了点棋盘,平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万江流既不是输不起的赌徒,也不是二十啷当的愣头青,这一合他已经输掉大半身家,你觉得他还会不会继续赌下去?“
青袍老者笑了,心头有些快慰。
他知道,自家公子如此说,是顾忌他这张老脸的。
公子真正的意思,是只有没钱没权没势的屁民,才会输不起红着眼孤注一掷,真正的名门贵子,见势不对就会立即止损。
在真正的名门贵子眼中,传承是远比财物和胜负更加重要的东西。
“老奴明白您的意思,老奴只是无法相信,统领玄北江湖七十载的天刀门,就这么栽了……”
青袍老者面带唏嘘的说道。
他是见过天刀门的鼎盛之姿的,那时候,连他们冠军侯府,都得让天刀门三分!
若天刀门是倒在某个更加庞大的高门大阀之下,那也就罢了……
太平会?
张楚?
一群从市井中走出来的泼皮!
这是猴子推到了老虎,称霸山中啊……
霍鸿烨:“也不能这么说,拳头收回了,不一定就是真认怂了,还有可能是为了更有力的打出去……于晋与王迁,到底是怎么死的,查清楚了么?“
青袍老者连忙回应道:“刚刚确定事发地,那是一间荒村黑店,现场烧成了一片废墟,应当是张楚为了毁灭痕迹一把火烧了那里,只是现场附近至今仍有太平会的人马在游荡,我们的人无法在不惊动太平会的情况下靠近那里!“
霍鸿烨微微凝眉:“依您看,太平会用的是什么手段?“
青袍老者沉吟了片刻,慎而重之的道:“老奴正在调查北饮郡,有无用毒的高手出没过……“
霍鸿烨眉头未松开,显然对这个保守的答案并不满意,不过他也知道,以这位老仆人的身份,无凭无据的事情,他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难得。
他略略思忖了几息后,道:”不用紧盯着那片废墟,等太平会将那片废墟交出来,任我们查验的时候,肯定已经不存在多少线索,还是将人手和精力,放在张楚身上,一次性就干掉了于晋、王迁,连带三名六品气海的厉害手段,他没道理只用一次!“
青袍老者眼神一亮,心头顿生茅塞顿开之感,连忙道:“公子教训得是,老奴下去后就调整调查方向。”
这个调查方向的确是他先前没想到的。
霍鸿烨微微颔首,尔后又轻声自言自语道:“不行,那万江流应当也在调查此事,此事没查清前,他恐怕没底气再对太平会动手……姬拔征讨双流县,进展如何了?”
他的思维跳跃幅度过大,青袍老者几乎没跟上他的思路,愣了好几息,才连忙道:”略有小胜,不日就将回营!“
霍鸿烨面色不变。
前军征讨双流县,目标是拿下双流县县城。
若前军成功拿下双流县县城,自然就地驻扎双流县,为锦天府大本营前锋。
现前军不日回转大本营,又何来的小胜一说?
“想个法子,将天刀门攻略北饮郡的内情捅给姬拔!”
“拟书,为表前军将士用命,扬我镇北军军威,特赋前军将士五日休沐。”
第410章 父王牛比
一座平平无奇的草庐。
却压着天刀门大气磅礴的亭台楼阁,屹立在大雪山之巅。
万天佑已经在草庐前跪了三日。
草庐的门,也已经封闭三日了。
大雪山上下,安宁祥和一如往昔。
但暗地里的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又岂能瞒得过自小就再大雪山上长大的万天佑?
至今仍没有任何长辈出来指责他。
万天佑知道,这是因为父亲替他扛住了所有的压力。
他很愧疚。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吱呀。”
蓬门被推开了。
万天佑精神一振,抬起头就见一道略有些佝偻的身影,缓步从草庐内走出来。
他不由的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再定神,才确认那道身形佝偻,一头华发如飞絮,脚步沉凝得就像是身上背负了一座大山般的身影,竟真是往日那个立如参天榕、坐如下山虎,眼神中时常有冷厉刀芒闪动的父亲。
万天佑鼻子一酸,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哽咽的嘶声道:“父亲大人。”
一只宽厚的大手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孩子,为父最后再教你一个道理:事不可为,不可强求!“
万天佑猛地头抬头来,不敢置信的望着父亲那张苍老了十岁的面颊,愤怒的嘶声道:“您的意思是,我天刀门还要向他太平会投降吗?”
“哎。”
万江流叹息着在此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股清凉之意顺着万天佑的肩膀涌入,在他的体内飞速循环了一圈,他心头刚刚涌起的火气迅速就降了下来。
“你太执着于胜负与虚名了!”
万江流负起双手,老迈的身姿亦难掩他的渊岳峙的气度,“事已至此,我们在与太平会纠缠下去,还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怎么不能?”
万天佑忍不住拔高了音调:“只要打垮了太平会,咱们天刀门就能和以前一样掌控南四郡……不,不是和以前一样,而是比以前更加是强大,那时候,南四郡江湖都得看我们天刀门的眼色行事,您晋升宗师之事,也……”
万江流微微摇头,打断了他激动的话语:“孩子,你把事情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平会不值一提,那个张楚,很有问题!“
说道此处,他停顿了几息,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思考该怎么去形容张楚:“此人智谋一流,连为父一时不察,都遭了他的道,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且此人的背后,应当有一股力量在支持他,为他提供消息,刺杀强敌……为父怀疑,他与镇北军的关系,或许不止我们打听到了那么简单!”
“现在我们在明,张楚在暗,周遭还有以那顾氏余孽为首的一干宵小环伺,继续纠缠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惨胜!”
“而最坏的结果……我天刀门灭门,七十年传承一朝丧!”
他的语气有些沉凝:”而且那宗师之境,又哪是那么好踏足的,你祖父何等的惊才绝艳,连他老人家都没能跨过那一道天堑,郁郁而终,为父不过刚刚修满四品,连那道天堑的门坎都还未触摸到……“
他后边这一番话说得什么,万天佑完全没听进去。
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种推测!
灭门?
开战当然有胜有负,赢家得到一切,输家死尽埋绝,这当然也在胜负的范畴之内!
但他们天刀门怎么可能会输?
他对他们天刀门与太平会之间的这场争斗,给的答案或许有很多。
诸如“是三天打到狗头山,把张楚碎尸万段,或许还可以从张楚的妻妾里挑一两个侍寝呢?“
还是“四天之内打上狗头山,把张楚连同太平会所有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通通挫骨扬灰后,再在他们的妻妾里挑一两个侍寝呢?”
这一类幸福的烦恼,肯定都曾在万大公子的选择范围之类。
至于他们天刀门,也可能会输这一项……
从来都没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他们天刀门怎么可能会输?
这里可是玄北州!
他们天刀门掌控了七十年的玄北州!
若非北蛮入侵搅乱了旧有的格局,什么太平会、什么将北盟,他天刀门不开口,玄北州根本就会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他们天刀门在玄北州怎么可能会输?
但现在这个答案,是他亲爹给出来的。
他不能不相信。
也不敢不相信。
这令他悚然一惊,心头的那点愤懑和怨气,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连带着到底挑谁的妻妾侍寝这种事,他都再也不敢想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惊恐……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只要能屠杀太平会满门,他愿意极大的代价!
但这个“极大”,绝不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也不包括太刀门这个注定要传到他手里的产业。
以为稳赢的时候,他只恨自己老爹,为何不重拳出击,一刀砍死那群像苍蝇一样烦人的泥腿子,好让他为所欲为……
现在得知有可能打不过了,他却再也不想为所欲为,只想关起家门来,避一避风头。
万江流注意到了儿子眼中的惊恐。
他很失望。
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过溺爱了……
但再失望,这也是自己的儿子,亲生的。
昔年,他的父亲,为了扶他坐上天刀门掌门之位,临终之际不惜以师徒情谊强令当时的八大长老助他一臂之力。
连父亲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都不息一生之清誉,助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成材。
如今轮到他做垫脚石送自己的儿子一程,他又何惜羽毛?
“你也不必感到气馁!”
万江流微微拔高语气,虽依然不甚激昂,却透露出极其强大的自信心:“此战胜负,皆系于为父与那张楚小贼之间!“
“无论那小贼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五位长老的性命,他自身的武道实力,都是他最致命的破绽!”
“待为父找准时机,一击即中,去其性命,什么太平会、将北盟,不攻自溃!”
万天佑被其父气度所震撼,心悦诚服的磕头。
第411章 无招胜有招
“取消明日的约战?封山三月?“
张楚放下手头信笺,面浮冷笑。
清晨时,万氏天刀门派人送到了一封帖子到太平镇太平会总舵,骡子收到这封帖子,立刻就命人抄录了一份,以信鸽送到他的手上。
帖子上言语很婉转,意思倒是很直白:不打了,我们天刀门认怂了,以后这玄北州江湖,你太平会才是带头大哥。
张楚现在就很想问那父子俩一句: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让你们认为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你们还有终止的力量?
“以退为进?”
“还是拖延时间?“
张楚两根手指有节奏的敲击书案桌面,沉思道。
他前前后后整死了万氏天刀门六个气海大豪。
这已经是无法用任何不流血的方式去消解的仇怨。
要停战,唯有他太平会与万氏天刀门之间倒下一家!
这么浅显的形式,张楚不信万江流那种老江湖会看不明白。
难不成,那万江流是准备欺他张楚年轻,或许怀有侥幸心理,准备蒙混过关,给他太平会也来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张楚沉吟了片刻,很快就将这个不靠谱的推测甩出了脑海。
目前的局势,是他太平会略占上风。
万江流肯定也看清楚了这点,才会将这封帖子送到太平会总舵。
但张楚自己心头清楚,现在太平会对万氏天刀门的优势,是有限制的,也是有破绽的。
不像太平会以前对上合欢门、金刀门那般,优势是真实存在而且无法逾越的。
本质上,太平会也面临着和眼下的万氏天刀门一样的致命破绽。
那就是缺少能镇得住堂子的顶尖强者。
万氏天刀门,现在只有一位四品掌门、一位五品护法、两位六品长老。
而太平会既然能杀于晋、王迁,万氏天刀门还活着的五品大豪与六品大豪们,自然也都失去了对太平会的威慑力!
而太平会的情况,比万氏天刀门还要惨。
太平会勉强只有张楚这个帮主,镇得住堂子。
但很显然,张楚这个具备强六品实力的七品,在四品的万江流眼里,远远不够看。
现在万江流不愿意冒险,继续和太平会开战。
或许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思维在作祟。
又或许是他明白,一旦他出现什么意外,他万氏一族三代人的心血,立刻就会化为泡影。
重点还是在炸药包上!
万江流忌惮他杀于晋、王迁的办法。
这封帖子的目的,就是争取时间。
为他万氏天刀门调查于晋、王迁等人死因,争取时间!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张楚头疼的扶额,大感棘手。
万江流这个法子虽然不要脸,但的确是他万氏天刀门应对眼下局势的最好办法!
张楚真的不怕他们万氏天刀门出招。
出什么招,他都接得住!
但现在万氏天刀门什么招都不出,反倒把他难住了!
攻略万氏天刀门的重点,在于万江流这个四品大豪。
只要能成功炸死万江流,他太平会立刻就能推平万氏天刀门!
但他万氏天刀门封山,他怎么炸死万江流?
他用的是最原始的炸药包,不是导弹,不可以从山脚下轰到山巅上,一发入魂!
炸不死万江流,局势就僵持住了。
他现在所占据的优势,也会逐渐逐渐的流逝……
等到某天万氏天刀门调查清楚于晋、王迁等人的死因,或者抓住机会,杀了他这个太平会帮主,万氏天刀门就彻底翻盘了!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现在贼住在攻不进去的碉楼里,而且摆明马就是要搞你,你有多少精力可以去防他?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行!”
“不能让他拖时间!”
“必须搞定,免得夜长梦多!“
张楚一拳砸在书案的信签纸上,心头开始琢磨,能用什么办法攻进大雪山,炸死万江流。
“要不,和顾南北联手直接正面攻打大雪山,再备两百弟兄,每人手拿一个炸药包,一旦万江流现身,直接集火炸死他?“
张楚有些方寸大乱的胡思乱想道。
但他刚刚试图去完善这个计划,就果断放弃了。
这个计划破绽太多,哪怕能顶住炸药包的威力尽显人前的后遗症,也执行不下去。
旁的不说,以气海大豪的轻功,一旦有了防备,随时可以一跃五六丈,避开爆炸的中心点。
两百人以炸药包对万江流集火,哪怕他不认识炸药包是什么东西,肯定也会本能的运转真气护体,同时纵身离开那些炸药包。
一旦炸不死万江流,一个暴怒且毫无顾忌的四品,足够将太平会和顾氏天刀门那点人手屠杀一空!
正当张楚心头思绪万千,找不到什么头绪之时,大刘双手捧着一只信鸽,快步走入房中:“帮主,家里的消息。”
“嗯?骡子早上不才给传过消息吗?“
张楚疑惑的从信鸽腿上解下竹筒,顺手从案头上抓起一把粟米洒在书案上,喂养辛勤的信鸽。
他从竹筒中取出信笺,打开扫视了几眼。
“姬拔来了?还说有急事要见我?”
张楚凝眉沉吟了几息,感觉姬拔这个时间节点来,有些蹊跷,但什么资料都没有,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一挥手,喷出一道血气将薄薄的信签纸就化成了一片飞灰。
“去准备一下,今日回镇!“
大刘惊讶的望着自家帮主,小声问道:”帮主,咱们现在回去,不怕那万江流找上门来吗?“
张楚方才觉得,现在万江流封山不出,即便收到他回太平镇的消息,也来不及在他离开太平会之前截住他。
经由大刘一提醒,张楚顿时又觉得将万江流的注意力吸引到太平镇不妥,立马从善如流的改口道:“那我们去太白府好了……取一只信鸽来!”
“是,帮主。”
大刘轻轻的捧起书案上信鸽,转身快步出去,这只信鸽刚刚飞了一两百里路程,需要休息。
张楚从书案下取出一张特殊的纸张,提起笔写信,约姬拔前往太白府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