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做人要脚踏实地
二人急促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
温俭手头长刀中银光大作,眼神中的神光,却在一分一分的淡去,就好像他手头那把厚背长刀,真正快速吸取他的精气神。
张楚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眼神却没什么变化。
他抬起眼,看了看山林间斑驳的明净朝阳,心中纷杂的思绪逐渐褪去。
决生死吗?
平常事。
来吧!
“冰封……“
温俭让跃起,身形轻飘飘的,好似风筝那般:“万里!”
厚背长刀落下。
沉若万钧!
狂暴无匹!
绚烂的刀光,竟压下了阳光的光彩,给苍劲的山林镀上了一层银漆。
张楚抬眼,直视那一团绚烂的银光,惊云经过任何蓄势,闪电般的挥出一刀。
烈焰!
决绝的烈焰!
冲天而起!
犹如死火山爆发一般!
一银一红两股气劲,如同两股高压水枪冲出来的激烈,于半空中狠狠的碰撞在一起。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两股气劲化做一道金红色的涟漪,在半空之中荡开,所过之处,花草树木、枯枝老藤,尽皆拦腰折断。
张楚也在震荡的余劲中倒飞了出去。
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
一连砸断了两颗腰身粗的树桩,才装进了一个小土包里。
“噗。“
张楚一抬头,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逆血,面颊上涌起了一大片病态的潮红。
他面无表情的用厚背拭过嘴角,淡声道:”刹那光华!”
温俭让在他视线中。
已经凉透了。
尸体挂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一节拳头粗的锋利断枝从他胸膛前突了出来,暗红似墨汁的鲜血,顺着他的脚后跟滴落到草丛里,染红了一大片。
温俭让这一招“冰封万里”,威力比张楚预料中的,要强出很多!
同样的,他这一招“刹那光华”的威力,也远远的超出了张楚的预料!
二人都对自己压箱底的最强招极有信心。
谁都没想到,竟然还在不相上下!
招式上的确是不相上下。
但结果嘛,就是一死一伤。
张楚伤而不死。
一是因为他人在地面,只承受了一点点余波。
二是他金衣功与八转练髓铸就的强横肉身。
温俭让会死,只因他人在半空,正好被两股气劲同归于尽的恐怖涟漪拍了一个正着,只怕当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张楚若有所思。
这个结果告诉他,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瞎几把飘,会死的……
……
万氏天刀门一行十四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没了声息的山林,目光中都有忧虑之色。
他们知道,这是已经分出了生死。
“师兄,方才那一招,是不是那招’冰封万里’?“
“好像是的……”
“能逼得温长老用出这一招,那张楚到底有多强?”
“多强,都已是死人!“
“那一招,真的有这么强吗?”
“那可是折寿宿的禁招!”
“也对……师兄,大家都是七品,你说那个张楚到底是怎么练的,竟然能逼得温长老使这种折寿数的招数。“
”我也想知道。“
两个七品高手,望着静谧的山林,窃窃私语着。
领队的两名六品大豪听到了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却没有责怪这二人。
他们知道,这二人是太心慌了。
事实上,他们这会儿也心慌。
山林里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了。
但林子里的人迟迟没有出来。
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
谁胜了?
张楚与温俭让,定下赌约,单打独斗决定今日之事。
那么依照江湖规矩,在他二人分出胜负之前,他们双方的人,谁都不能插手!
插手的人,会连累师门、家族都为江湖所不齿,严重一点,甚至会被人视之为邪魔外道。
这真不是夸张。
这是只凭口头契约就能行商八方的时代。
有人能因为风评好,一招入朝,主政一方。
也有人会因为一件恶事传遍九州,怀揣重金而无人肯卖他一个馒头,饿死于闹事之中!
没过多久,万氏天刀门众人,终于见到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从山林里走了出来。
然而还没得他们看清楚那边的人影是谁,就听到太平会那边响起一阵狂喜的高呼声:“是帮主!”
万氏天刀门一行人的脸色,顿时就集体沉了下去。
**着上身的的张楚,一手提着惊云刀,一手提着温俭让的尸体,大步从山林间走出来。
他已服下了十几粒随身携带的人参丸,滚滚的热流正在源源不断涌入他四肢百骸,恢复他一身血气的同时,还再治疗他所受的伤势。
不需一时三刻,他便能恢复全盛之姿!
他无视了天刀门一行十四人铁青的脸色和几欲喷火的眼神,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将温江让的尸体掷于地面,干脆利落的说道:“我胜了,依照赌约,你们应当现在就打道回府!若欲食言,尽管动手,我张楚接着便是!”
说完,他转身往本阵走,大大方方的将后背留给了万氏天刀门的一行人。
万氏天刀门一行十四人,看着张楚的背影,眼神里都有些蠢蠢欲动。
但张楚一步一步的远去,迟迟无人敢动手。
顾忌他们万氏天刀门的声誉是一回事。
真正原因还是担心自己打不过张楚,落得和地上尸体都已经凉透的温俭让一个下场。
他们如此识时务,令张楚感到十分的惋惜。
他是希望他们动手的。
不说他已经恢复了六成的血气,完全可以再杀一个六品,或者杀七八个七品。
就他埋在地下的那一百来个炸药包,就可以一次性送他们全部人去排队投胎。
更重要的是,只要这些个万氏天刀门的人一动手,他将能让血影卫将他们撕毁赌约、食言而肥的事,传遍玄北州、燕北州和西凉州。
虽然谣言扳不倒万氏天刀门的。
但这种事,就好像是往他万氏天刀门的金字招牌上,狠狠的砸一泡屎,砸不死人,却能恶心他们一个够。
……
不消三日,太平帮帮主张楚杀大雪山天刀门”玉面银刀“温俭让于咸泸县以西,迅速传遍整个南四郡江湖,并有向着燕北州、西凉州扩散之势。
这是张楚这个名字,第二次出现在这些江湖中人的耳畔。
以完全不同的方式。
第367章 受益良多
天色渐晚。
张楚**着上身盘踞在帐中,面上红光闪烁,一缕缕热气自他百会穴飘荡而上。
清晨时他与温俭让那一战,伤势不轻,虽然当时被他压下了,不影响跟人动手,但要想痊愈还是得花一番功夫仔细蕴养肉身,不然留下什么暗伤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还有那一战中,他第一次将“刹那光华”这一招用于实战,也是感悟良多,不趁热好好消化一番,等回了太平镇,黄花菜都凉了。
刹那光华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发动这一招时,那种眨眼间就抽干体内所有血气的滋味儿,的确很难受。
但能够正面刚赢温俭让的最强招“冰封万里”,以说明,自创刀法这一条路子,是正确的!
温俭让那一招“冰封万里”,立意不可谓不高、威力也不可谓不够强。
两相比较,张楚新创的“刹那光华”,虽然也够决绝,但多少有些局促气、小家子气。
但很明显,那一招“冰封万里”,温俭让并不是原创。
他不是原创,就不可能把那一刀吃透。
这好比咏雪。
古往今来咏雪的诗人、词人何其多,又有谁能咏出太祖爷《沁园春.雪》的大气磅礴?
就算有《沁园春.雪》的朱玉在前,后人按照太祖爷留下的模版去套,又有几个能套出《沁园春.学》舍我其谁的昂然气势?
再换言之,除了太祖爷,谁舍我其谁算得上真正的舍我起谁?
寥寥数十个字的诗词,尚且如此复杂,要将意境化为杀人的刀招,比这还要复杂很多很多倍……
任何的错误,都有可能导致刀招走形,威力大减。
所以学别人的刀,学得再好,也终归是别人的。
能成“神似”的,已是凤毛麟角之辈。
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进一步的,无不是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
温俭让不是庸才,但顶多也就算得上凤毛麟角之辈……
相比之下,张楚这一招“刹那光华”,虽然有些局促气、小家子气,但好歹全是他自己的领悟。
他不需要去相信、也不需要去怀疑。
他只需要拿出来就行来。
这也是他为何能不经过蓄势,直接一刀斩出最强招的原因……
“这一招,有两个问题。”
张楚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重现了今早上那一战后,在心头暗道:”第一,要控制住这一招的消耗……无论如何,也要将维持金衣功的血气留下,不然,若是在战场之上,拼了老命才干死了气海强敌,最后却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下的弯刀下,那可就太冤枉了!“
清晨最后那一刀,是真将他体内最后一丝血气都给抽干他了!
当时他但凡还留有半成血气维持金衣功,都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
也就是当时树林里没外人。
要有外人,哪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娃娃,都能轻而易举的从他手里夺走他的刀,再用他的刀,取走他命。
张楚不喜欢这种感觉!
极其不喜欢!
他的命,他自己掌握,活要活得明明白白,死也要死的心甘情愿才好!
千难万难才混到了现在这一步,临了儿却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若这个世界有鬼,只怕光天化日之下他都能上演一出红衣索命的戏码出来。
“第二个问题,后边可以尝试,将’刹那光华‘轰出去的血气,也以’铁骨劲‘的四重的手法进行四叠……还未叠,就能杀强六品,若是四叠,应该就可以试试宰个五品玩玩!!!”
一想到“刹那芳华”的威力,配上“铁骨劲”四重的几何式威力提升,张楚自己的心头,都有些颤栗!
这很难!
首先,必须要先控制住这一招的消耗。
其次,放慢这一招的出刀速度,给血气四叠争取时间。
最后,增强双臂经脉的负荷能力,否则还未能伤敌,只怕就先将自己的双手给炸掉了!
这与其说是”刹那光华“的两个问题,还不如说是”刹那光华“的两个发掘方向。
等到真正将”刹那芳华“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就已经是另外一招了……
一套套完整的刀法,就是这样一招一招创出来的。
……
天黑前,一名血影卫探子掀起帐帘快步入内,揖手道:“禀帮主,营外的火药包已经尽数取回,一个不少。”
张楚没睁眼,淡声道:”小心存放,不要让任何明火靠近存放地。“
“是,帮主!”
“去做事吧!”
“属下告退!”
血影卫探子躬身退出帐篷。
没过多久,孙四儿的脑袋,就从帐帘边缘钻了进来。
他先是贼头贼脑的看了看张楚,见他盘坐在软塌上,就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每走两步,就小心翼翼的看一看他的脸色,都快走到他跟前了,才小声呼唤道:“帮主,您睡着了吗?”
张楚很想一个大嘴巴子,抽死这个没脑子的夯货。
但转头一想,红花堂也就这厮还能勉强用一用,只能强行压下心头冲动,重重的吐出两个字来:”说事!“
红花堂堂主之位,昔年四联帮改组太平会时,张楚说的是由他暂代,结果一暂代,就暂代了一年有余。
他再也没找到能像大熊和李正那般,够资格坐这把交椅,而他又放心让其坐这把交椅的人。
往日里,红花堂中的事务,都是由骡子一手包办。
但这一次,骡子留守太平镇、总揽全局,没跟着他出来,这底下的事务,就落到了他手上。
他倒事不愁玩不转,但他还得兼顾着血影卫这边传来的种种动向,以及自身的武道修行,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思来想去,也唯有孙四儿这货,还算可堪一用。
这厮当年是跟李正的,历任李正近身、血刀队小队长、白虎堂副堂主、双流县舵主、沅江县舵主,履历极其丰富。
也是如今太平会内,极少数吃过张府绿豆汤的黑虎堂老人,其忠诚、能力、资历、实力、威望,都是毋庸置疑的。
唯独这厮这一身不知跟谁学的猥琐臭毛病,令张楚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孙四儿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连忙揖手道:“帮、帮主,兄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撒丫子……可以撤了。”
张楚闻声,缓缓将自身运转不休的血气平复下去。
孙四儿毕恭毕敬的立在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久,张楚才睁开了双眼,淡淡的说道:“传我命令,一炷香后出发!”
“是,帮主!”
孙四儿一揖到底,转身逃也似的飞快窜出帐篷。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自己每次出现在自家帮主面前,他都想揍自己……
张楚支起一只手,拖起下巴。
这个点,万氏天刀门那一行人,应该还未抵达的大雪山吧?
就算他们随身携带了报信的飞鸽,半道儿上就给师门报了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万氏天刀门派出来追杀他的人,也绝对不可能进入北饮郡。
现在撒丫子跑路,还来得及……
六品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死上再多都不心疼。
放在郡衙,六品已经是郡尉、郡丞那个级别的大员,在一郡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是万氏天刀门这种传承了数十年的高门大阀,一个六品大豪,也是门中有数的强者!
特别是那温俭让,还不是普通的六品,他还是万氏天刀门七大长老之首。
万氏天刀门,最强的六品大豪!
张楚杀了温江让,万氏天刀门不杀他张楚,岂能善罢甘休?
张楚以己度人,思忖了许久,觉得万江流不太可能亲自出来追杀他。
万江流毕竟是天刀门掌门、最强者、顶梁柱,绝对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就好比他自己。
他也是太平会的帮主、最强者、顶梁柱。
他若想要离开太平会总舵,必须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着手安排,直到确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被敌人钻了空子后,他才会离开太平镇。
这还是在他拥有血影卫这么强大的情报系统的前提下。
万江流是四品气海大豪,的确够强,但人在江湖飘,谁还没几个时刻惦记着弄死自己的敌人?
张楚就知道的,顾氏天刀门和万氏天刀门,就形同水火,成天就琢磨着怎么弄死对方,好让自己名正言顺。
他若是顾南北,一旦得知万江流仓促离开大雪山,立马就会蒙上面,亲自走一遭大雪山……至于到底是趁机杀人,还是夺取一些传承、秘籍,就全看人品了。
所以,万氏天刀门,有极大可能派出五品大豪来追杀他。
派出多位六品大豪联手前来追杀他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极小。
因为他已经展现出媲美强六品的实力,万氏天刀门虽家大业大,六品也还没多大可以随意消耗的地步。
所以,极可能是五品大豪。
可能是一个。
也可能是两个。
这一点,张楚拿不的确。
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
反正无论是一个还是两个,光明正大的过招,张楚都打不过……
所以还是先撒丫子,跑他娘的。
北饮郡是他的地盘。
万氏天刀门的人只要进了北饮郡,就瞒不过他。
到时候再看看……
来的如果是两个五品大豪,那他就先苟一段时间。
若来的,只有一个五品气海大豪……
那就回头,热热闹闹的请他吃上一顿火辣辣、热腾腾的“大包子”了。
为以防万一,他上午就已经给坐镇总舵的骡子传讯,让他把自个儿和知秋她们全藏起来。
说是以往万一,是他觉得,万氏天刀门在整死他之前,应该不敢动太平会和太平镇。
他张楚是拖家带口没错。
可他万氏天刀门,也不是寡家孤人。
江湖上和他有关的传言,多的是。
但无一条,是说他张楚,心慈手软……
第368章 见字如面
一炷香还未至,帐内的张楚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多不少,正好一马四蹄之声。
张楚心头一凛,一把抓起身侧的惊云刀就从锦塌上跳了下来。
”来得真急啊!”
“还真拿我张楚,当待宰的羔羊?”
他冷笑着喃喃低语道,眼神中有寒意闪过。
他抬手将拇指和食指塞进口中,吹了一声响哨。
十几息后,三名身着玄色红花堂制式衣衫,五官普通得丢到大街上就很难再找出来的青年男子,悄无声息的掠进了帐篷内,脚步声轻得就像是猫儿一样,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三人行至张楚身前,单膝点地,持兵行礼道:“属下拜见帮主!”
张楚的目光扫过着三人。
他知道,他们都易了容,他们的真实面貌不长这样……其中还有一个女扮男装。
九州之内,能将他们的身份和面貌对上号的,唯有他与骡子二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三人不自报家门,张楚完全无法分辨出来,谁是谁。
连那名女扮男装的“影”,他都不知道是那位。
不是他脸盲。
而是他们的易容术,博采众家之长,技艺高绝,近乎换头,哪怕是女扮男装,不上手也很难分辨出来。
血影卫内部,地位最高的是骡子,他的代号的是”血影“。
骡子之下,有六影六刺。
六影负责情报系统,六刺负责暗杀行动。
张楚这次出来,随身携带了二影一刺。
平日里他们隐藏在何处、化身为何人,张楚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无论他身在何地,只要吹响响哨,他们三人就会现身听令。
“外边来的,是万氏天刀门的人吧?”
张楚问的心有成竹。
然而真相,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禀帮主,来的是一员身负赤红甲胄的骑兵,打北方而来,当是镇北军之传令兵。”
张楚闻言愣了愣,脸色有些尴尬……
这个问题若是让骡子来回答,他肯定会顾忌到自家大哥的脸面,回答得尽量婉转一些。
六影六刺不一样,他们是这个时代最职业的情报机构头目,所接受的也都是这个时代最专业的情报机构训练,他们讲究的是简洁、高效、精准。
能用三句话点明来人的身份,而不是用一句话直接简单粗暴的反驳张楚的错误,已经是给了他这位**oss莫大的脸面,换了骡子,都不一定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张楚摸了摸鼻子,没有掩饰自己的错误:”是我弄错了,你们下去做事吧。“
“是,属下告退!”
三人垂着头,迅速倒退出帐篷,动作行云流水,几个呼吸间,张楚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这种等级的刺客,连他这样的高手,一个疏忽都得阴沟里翻船……
张楚心下感叹着坐回锦塌上,安心等待孙四儿前来求见。
“镇北军的传令兵?”
他的眉头慢慢皱起。
他不意外霍鸿烨会派传令兵来寻他。
先前霍鸿烨撺掇姬拔去太平镇请他出山任前军副将,与其说是“请“,还不说是提前给他打一声招呼,也提前给他镇北军拉一路援兵。
他身上到底还挂着镇北军“游击将”的散职,霍鸿烨若真铁了心的调他北上,只需一支将令,他除了揭竿而起,就不得不从!
他意外的是……霍鸿烨的传令兵,来得太快了!
镇北军挥师北上,满打满算也不过半个月!
镇北军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补充休养后,可是十五万人的满编军团啊!
十五万人的满编军团,才开战不到半个月,就要向他一个帮派头子求援?
战局到底有多惨烈?
霍鸿烨到底有多废物?
如果接令,他又要死多少弟兄?
他合起双眼,遮住一双暗淡的眸子。
不多时,孙四儿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启禀帮主,镇北军传令兵求见。”
张楚没睁开双眼,低沉的道:“进来。”
帐帘掀起,孙四儿领着镇北军传令兵大步行至帐篷中。
传令兵行走间,腰刀随着他的脚步撞击在甲胄上,发出“哐当”、”哐当“的闷沉金铁相击声。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将张楚的思绪推出帐篷,化身成一个是脚不沾地的幽灵,一路向北漂,瞬息数十里。
他都到了荒草萋萋间白骨掩映的五百里南迁路。
他看到了搁浅在运河边上的残破大船。
他看了破败、黝黑的锦天府。
他强行睁开了双眼。
他不愿看到这一切。
在这世界上,他应该是没有故乡的。
但锦天府于他,确有着其他州府所不具有的意义。
“标下前军怒狮营斥候蒋茂,拜见将军!”
兵甲整齐的传令兵,行至张楚的塌前,毕恭毕敬的揖手道。
张楚打量着他身上的风霜之色,到底还是没能硬得起心肠扮黑脸,伸手轻轻扶起年轻的斥候:“起来吧兄弟,这么远的路程,辛苦你了!”
无论仗打成什么样子,和他们这些大头兵都没多大干系。
他们都是热血的好儿郎。
无论是抛头颅,还是洒热血,他们都不曾后退。
“将军面前,标下不敢言辛苦!“
他的一句温燕,令体格魁梧的传令兵一下子就湿了眼眶,他低着头,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着火漆的尺余木匣,双手呈给张楚,躬身道:“少帅亲笔函在此,请将军查阅。”
张楚接过木匣,检查了一下火漆的上印鉴……的确是霍鸿烨的。
他没急着打开,而是先朝孙四儿扬了扬下巴:“送这位兄弟下去,吃顿热乎的,再给他找俩马车,待会儿随我们出发。“
“是,帮主!“
孙四儿应了一声,然后就一手搭到一脸欲言又止的传令兵肩膀上,嘻嘻哈哈的道:“走吧兄弟,别瞧咱这儿也是营盘,什么好吃的都有,你尽管放开肚皮吃,管够儿。”
代这二人出去之后,张楚才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方明黄色的锦帛。
摊开,就见上边写满蝇头小楷。
“张楚吾友,见字如面……
张楚一字一字的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他皱眉,并非是霍鸿烨的语气十分强硬,令他非去不可。
恰恰相反,他皱眉,只因霍鸿烨信用的语气,太诚恳、太随和。
信上阐述了他们攻打的锦天府所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现在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的困境,和迫切需要他北上前去帮忙的愿望,还顺口说了一句,他会派人前往天刀门大雪山代为说和,请张楚勿要有任何疑虑。
霍鸿烨完全没摆他镇北王世子、镇北军少帅的架子,张楚仔细的看了一遍,没在信中发现任何“征“、”辟“、”军令“等等字眼。
霍鸿烨应该知道,他只要用上这些字眼,就能强行征调张楚北上的。
单单这封手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写信的人,真拿看信的人当朋友。
但张楚好歹也是一帮之主,怎么也不会被霍鸿烨一封亲笔书就忽悠得上了头。
他看完这封亲笔书,心头只有一个感觉:还霍鸿烨人情的时候,到了。
第369章 擂鼓鸣金
“咚咚咚。”
急促而强劲的鼓点,在倾盆大雨中疯狂的澎湃!
头皮发麻!
“杀!”
一声雷鸣般的激昂声音,震穿雨幕,在狗头山下空旷的平原之上升起。
“杀啊!”
漫山遍野的人影,应声从山林间杀出。
他们的衣甲兵器十分杂乱。
有的穿戴着整齐的玄色鱼鳞甲、熟铁头盔。
有的用粗布裹了头,就穿着一身儿贴身短打。
有的拿着枪头裹了破布的木枪。
有的拿着用竹篾绞成的木刀。
但大体上看,还是能看出,这漫山遍野的人马总体上能分出两方。
一方左臂上系着红绸。
一方右臂上系着红绸。
两方人马,好像仇敌一般,在雨幕中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
但没过多久,就听到场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二犊子,你他娘的玩儿真的?”
“王大眼儿,你他娘的往哪儿踢呢?你想我老刘家断子绝孙吗?老子跟你拼啦!”
平原的一侧,立有一座三丈高台。
张楚顶盔掼甲,大马金刀的坐于其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的战局。
看着他们怒吼。
看着他们叫骂。
看着他们在泥泞里翻滚。
他看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群……乌合之众。
但再乌合之众,总归也还自己的手下。
丢脸……
打架其实是门实打实的体力活儿。
特别是人在被激动、愤怒等情绪控制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如何节省体力,手上明明只有一百斤的力道,却恨不得一拳头砸出一百二十斤的力道。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两方人马,就逐步逐步开始萎了。
张楚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左边的蓝方,阵脚已乱、颓势分明。
顶多还能再撑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会被红方穿透,再分割包围……
他想了想,抬起左手,轻轻按了按。
左边激昂、澎湃的鼓点一转,登时就变成了急促而清越的鸣钲声。
方才还能勉强坚持的蓝方,一听到鸣金之声,瞬间大败。
一帮子乌合之众,转身撒丫子就跑,浑然不顾身后的木刀与木枪。
木刀与木枪虽是假的,但打在身上的疼痛,却是真的。
运气不好,打在了要害部位,死了也是白死,除了总舵拨出的抚恤银,不会有任何人会为此而偿命。
有人跑得丢盔弃甲。
有人跑得失了刀枪。
好在他们总算还没将脱力的袍泽也抛下,还在架着他们一起撤退……
等到他们就快撤回本阵的时候,张楚的左手突然又一握拳头。
急促而清越的鸣钲声,瞬间再变成激昂、澎湃的擂鼓声。
下方正莽足了劲儿撒丫子跑路的蓝方,一下子就懵逼了,手足无措的抬起头望向高台。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穿过了雨幕,对张楚说道:帮主,您这几天没这么玩过呀?怎么还带换花招的?
张楚报以冷笑……真当老子是吃饱了撑的,这么大雨不在家抱老婆孩子,来陪你们这些杂鱼玩家家酒?
蓝方的汉子们个个一脸懵逼。
红方的汉子们却没愣。
一个个冲上来,操起手里的木刀木枪,劈头盖脸就砸!
别怪他们下手重。
大家是同门兄弟没错。
可上午他们吃败仗时,这些王八羔子也没手软,那脑壳上的青包,现在还疼呢!
听着自家的弟兄们哭爹喊娘,蓝方的香主们也怒了。
“王八蛋,弟兄们,拿稳家伙事儿,跟他们拼啦!”
“操翻他们!”
”上啊!“
南方的怒吼声,此即彼伏,一个个铁憨憨梗着脖子大吼着就往回冲,刀枪加于胜都死战不退!
一时间,竟有点哀兵必胜的意思,不但抗住了红方的追击,竟还有反压回去的势头。
张楚见状,唯恐天下不乱的朝右方连连勾手。
随着他手势,右方登时又多了两组鼓声。
“嘭嘭嘭嘭……”
擂鼓进军、鸣金收兵,此乃常识!
现在鼓都快被锤破了,是什么意思,还需要猜?
颓势刚现红军气势大阵,也开始不计“伤亡”的拉开架势与蓝方激斗。
你来我往。
枪来刀往。
待天晴时,战场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还能勉强保持站立的人影了。
两败俱伤。
同归于尽。
铁憨憨们,现在才终于知道疼了,躺在泥泞里,一口一个爹啊,一口一个娘啊的呻吟着。
张楚缓缓站起来,目光扫过了一地的“尸体”,眼神中没有半分心软的意思。
“我说两句。”
他开口道。
下方泥泞里的铁憨憨们,听到他的声音,纷纷咬着牙,努力挣扎着从泥泞里爬起来。
许多刚才和刀枪相向,打得对方一头青包的红蓝弟兄,这会儿就又勾肩搭背的互相扶持、相互鼓励,一起从泥泞中爬起来。
不多时,下方就排列出了八个方阵。
一个方阵横一百人、竖一百人。
合共八千人!
正是随张楚奔赴咸泸县的八千红花堂主力!
“红方的弟兄们,在这一次演练中打得很不错,够坚韧、够顽强,顶住了蓝方殊死反扑,这很好。”
“但也不是没有缺点,你们追击的时候,若是也能和刚开始那般,稳稳当当的压过去,蓝方的弟兄们连反扑的机会都不会有,自然也不会有后边两败俱伤的惨烈厮杀。“
“这是演练,对手都是自家的同门弟兄,你们挨上几十枪、几十刀,也还能爬起来,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你们自己数一数自己身上还有多少完好的地儿,你的爹娘婆姨还能不能收到一具囫囵尸体。“
“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就完胜的,非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能落一惨胜,你们自己想想,值不值当?”
“蓝方的弟兄们,打得也还不错,我很佩服你们绝地反击的勇气,这很难得!“
“希望你们,无论何时,都不要失去这一股勇气!“
“但我要说的是,如果你们撤退的时候,也能注意一下阵型,边打边退,不给红方咬着你们的屁股一路追杀的机会,那么即使是你们在撤退的过程中,突然接到要反击的命令,你们也能从容反击,以最小的代价稳住阵脚!”
”弟兄们,如果这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这可都是人命啊!”
“你沉稳一点,兴许就能保住自己的命,还能救回几个同门兄弟的命!”
“大家都能沉稳一点,兴许就能反败为胜,谁都不用死。”
“记住了,以后无论跟谁开战,都别怕,怕你就死定了,也别慌,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慌,慌你也死定了!“
“只要开了战,就握紧你手里家伙儿,找准你的兄弟,要干大家一起跟敌人干,要撤也要大家一起撤,要死也要大家死在一起,哪怕是到了黄泉路上也还能有个照应!”
“你们,都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
八千红花堂弟兄,扯着喉咙齐声呼喊道。
声音够响亮。
但张楚知道,大部分人肯定都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也头铁过。
他知道,道理这个东西,不自己去撞一撞南墙,是不可能记得住的。
他只希望,某日他们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能回想起来他这一番话……怎么着,也能多活几个人吧?
他是没时间教他们从最基础的“立正“、”稍息“练起了。
只能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将一些他觉得又能杀敌,有能保命的东西,交给他们。
因为,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好了,回营吧,厚土堂已经给你们备好了热汤和饭食。“
张楚活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道:“你们洗了澡、吃了饭,躺到床在,再好好的回想一下,自己今天有什么做得不好,自己今天又犯了什么错……别觉得麻烦,一定想一想,这有可能会就你们自己一名!”
但底下的八千红花堂帮众,却一点都不嫌他嗦。
他们或许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们知好歹。
也能从给自己帮主这几日的反常行为,和反常言喻中,猜出一二来。
这是跟了一个他们的命当命的好帮主啊!
第370章 七寸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知秋像个老太爷一样慵懒的仰在窗边的软塌上,明媚的眸子弯成了两轮好看的月牙。
她怪胎已足七月,清丽的面颊带上了几分婴儿肥一般的孕气,看起来很是可爱。
现在她的眼神中,已经看不到往日那股如同野草一般弱小而坚韧的光芒。
现在她眼神中,只有平和。
顽石在流水积年累月的冲刷下,一点点卸去棱角、变得莹润的那种平和。
不是不在坚韧,而是已经将坚韧藏在心底。
她终于跟自己和解了。
还是为了孩子。
换了一身儿便服的张楚,像个侍女一样围着她转悠。
捶捶腿。
捏捏肩。
抻抻腰。
“重不重、重不重?“
“轻了……“
“那我重点好了。”
“哎呀,疼。”
“哦哦哦,我轻一点、我轻一点。”
他这段时间就喜欢待在她身边。
哪怕大眼瞪小眼呢?
他也觉得安宁……
知秋看着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她看得出来,他心里头装着很多事。
但他不说。
她也就不问。
就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夏桃转进房中,见了这一幕就心头就觉得特羡慕。
她学着姐姐的语气,柔声柔气的说道:“老爷,骡子哥来了,在客厅候您呢。“
正蹲在软塌前给知秋捶腿的张楚一皱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就沉了一点。
有点疼。
但知秋没吭声。
“又有什么事儿?”
张楚问道。
夏桃摇头:“他没说……要不,妾身再去问问?”
张楚想了想,叹着气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他站起来身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薄毯披在知秋身上,“你睡一会儿吧!”
“嗯。“
知秋点了点头。
张楚转身就要走,知秋又拉住了他。
张楚回过头。
知秋看着他:”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骡子刚刚定下了大喜之日,还在兴头儿上,你别扫了他的兴。“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楚,“你提醒我了,那个叶清你见着了吗?人怎么样?”
知秋思索了几息,摇头:“人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她。”
“怎么?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么?”
“不是,因为她不稀罕骡子。”
“哦,骡子稀罕她就成,她不稀罕骡子,不重要!”
“您说得在理。”
知秋想了想,夫唱妇随点头道,没有半分要为女同胞鸣不平的意思。
“歇着吧,我去去就回。”
张楚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大步迈出房门。
待他走后,夏桃走进房来,坐到软塌上,拿起一旁茶几的蜜饯山楂小小的吃了一口,酸得直哆嗦,还舍不得把嘴里的山楂吐出来。
“姐姐,你不喜欢叶家妹妹吗?”
知秋伸手帮傻妹妹理了理耳间的鬓发,笑道:“对啊,不喜欢。”
夏桃想了想,说:“那我以后不请她来家里做客了。”
知秋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门,失笑道:“你啊!”
……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壶冷茶,骡子都自斟自饮着喝出了美酒的滋味儿,本就长得老成的面容,更是笑得眼角都快长褶子了。
张楚进门来,就见他翘着二郎腿,脚尖还一勾一勾的,面上顿时就浮起了笑容。
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容。
“哟,骡子哥,今儿个挺高兴啊!跑这儿瑟来了!”
骡子听到他声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嫂嫂们取笑我也就算了,您可是我亲大哥,您就别取笑我了。“
张楚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还未入口,他就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对头的味道。
他仔嗅了嗅,顺手就连茶带杯一起扔出客厅,“怎么一回事,怎么昨天的茶,今天都还没换?”
一名仆役匆匆跑进来,不好意思的揖手道:“老爷,小的今儿忙昏头了,忘记更换客厅的茶水,您恕罪、恕罪!”
张楚懒得管这种小事,径直说道:”别跟我说,自己去找大夫人领罚。“
“是,是……”
骡子木然看了看自己的见底的茶杯,心头一句“直娘贼”,不知道该对谁说。
“说吧,找我啥事。”
骡子这才想起正事儿来,换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双手呈给自家大哥,“镇北军那边刚递过来的信。”
不消他说,张楚一见木匣封口火漆上的印鉴,就知道这是镇北军那边传来的。
他皱着眉头接过木匣子,拆开取出匣中明黄色锦帛。
他自咸泸县归来不过六日,这已是第四封传书。
宋高宗催促岳武穆班师回朝的十二面金牌,也没有这么催个法儿。
偏生霍鸿烨每一封传书,都绝口不提“将令”二字,就跟个转播解说一样,不断将锦天府战局的战况转述给张楚。
这一张张感情牌,真是打得张楚毫无还手之力。
他能理解霍鸿烨与镇北军现在面临的窘境。
他也明白,霍鸿烨看中的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曾主持过锦天府攻防战的战争经验。
他曾统领一万四千人,依据锦天府城池与两万北蛮大军死磕三天三夜。
当今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怎么守卫锦天府。
自然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怎么攻陷锦天府。
但再明白,张楚也不可能拉着一帮热血上头的生瓜蛋子去北边送死。
不带弟兄过去,是不可能的。
霍鸿烨纵然,甚至可以说是暗中扶持太平会发展壮大,等得就是这一天。
他不带人过去,就等于是明摆着告诉霍鸿烨:老子不放心你,老子要保存实力……
想在玄北州混,就不能跟姓霍的那一家人对着干。
至少现在还不能……
“嘭。”
张楚面色铁青的将明黄色的锦帛拍到了茶几上。
骡子心头一抖,瞄了一眼桌上的锦帛,小心翼翼的问道:“楚爷,信上说什么?”
张楚用力的抿了抿嘴唇,艰难的说道:“姬拔重伤,前军无首!”
骡子顿时反应过来,那位霍世子,终于拿准自家大哥的七寸了。
张楚起身,看了看厅外阴郁的天空,在客厅内徘徊了,一咬牙道:“今晚给所有红花堂弟兄加餐,酒肉管够!”
骡子想劝,不敢劝,只能揖手道:“属下遵命!”
第371章 或有定数
包子白粥,豆浆油条,咸菜腐乳……
这个清晨,好像和以往的每一个清晨都没什么两样。
张楚也还和往常一样,一手包子一手筷子,细嚼慢咽的将一筲箕大包子和一大盆稀粥送进肚子里。
但桌上的知秋、夏桃、李幼娘和石头,都是吃两口,就忍不住看他一眼。
连送包子白粥进来的仆人们,都是来一次就偷偷摸摸打量他一次。
偷看他身上斑驳的黄金虎啸铠。
打量餐桌上的红缨赤铜虎头兜鍪。
连小锦天都扒在他的椅子后边,“吭哧吭哧”的拽着他的披风拔河……
张楚面色如常的将身前的所有食物吃完,仿佛没有察觉到她们的目光。
“啪。”
他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
前一个弹指还在装认真吃饭的夏桃和李幼娘,同时放下了筷子看向张楚,目光中有水汽涌出。
石头一见她们同时放下筷子,也不敢吃了,紧张的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
张楚看了看她们,偏过头对还在埋头喝粥的知秋轻声道:“我吃好了。”
知秋偏过头对他笑了笑,还和往常一样清清淡淡的说道:“嗯,去忙吧,早去早回。“
“嗯,我知道。”
张楚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捞起身后作妖的小锦天,张开血盆大口就啃在他脸上,胡茬扎得小锦天”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哈哈哈……“
他无良的大笑着,提起惊云刀大步往外走。
夏桃和李幼娘的目光追着他,站起身来想要送他出门。
“坐下!”
知秋开口了,语气罕见的沉凝。
夏桃和李幼娘不由自主的坐回椅子上。
知秋没看她们俩,只是道:“吃饭!”
夏桃眼尖,注意姐姐手里的红木筷子,已经变形了……
……
太平会总舵校场之上,八千红花堂帮众列阵,翘首以待。
张楚按刀大步流星的走上点将台,一身布满刀剑创痕、不负英武霸气的甲胄,在清晨充满希望的澄澈朝阳烘托下,肃杀、残酷之气,扑面而来!
“弟兄们,有没有人告诉你们,我们今天要到哪儿去?“
八千人无人应声。
但张楚在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疑惑。
他不曾瞒过他们。
他们也不是傻子。
“好,既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张楚大声道:“我们要北上!”
“助镇北军一臂之力!“
“为什么要北上?”
“因为……”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
理由很多。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编出一百个。
但这一刻,他心头竟五味陈杂。
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解脱。
从始至终,他都想要回锦天府。
他也不知道回去干什么。
但他只要一想到,那一片他曾经生活过、奋斗过,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为之牺牲了很多兄弟性命的城池,还被敌人、仇人踩在脚下蹂躏,他心里就压着一块巨石,无法释怀。
他有一百个不要回去的理由。
却敌不过一个想回去的念头。
霍鸿烨,只是给了他一个回去的理由而已……
他沉默了片刻,一拳重重的扣在自己的心口,咬肌高高的隆起:“我这里有一口气,始终顺不下去!”
八千人静静的看着他。
很多人,都听不明白。
但有一部分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是得回去啊,正哥……还等着俺们去接他回家呐!“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帮主,俺都九品了,可以回去报仇了!“
“去年咱们从锦天府出来的时候,帮主您对我们说‘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我盼了一年多,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张楚闭上了双眼。
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原来……
原来,不是他一人放不下!
他睁开双眼,目光如刀剑一般凌厉。
“这事儿,是我们与北蛮子的旧怨,若有弟兄不愿陪我们北上搏命,即刻出列,我保证帮内绝不会因此而有半分责罚与偏见……我张楚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
八千人稳如磐石。
张楚一挑眉,陡然大喝出声:“红花堂听令!”
“家中独子者,出列!”
“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
“家中只余老父、老母者,出列!”
队列一阵阵晃动。
一众红花堂帮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依然无人出列。
张楚怒了,声音近乎咆哮的爆喝道:“各香主、分堂主监督,包庇者,连坐!”
见他真怒了,底下的那些个香主、分堂主,终于稳不住了,一个个脚尖抡得飞起。
“赵大,说你呢,赶紧的,滚出去!“
“香主,我不想出去啊,我也想跟着您一起北上杀北蛮子光宗耀祖啊,您去帮我跟帮主求求情啊!”
“滚蛋!没听说连坐么?老子盼这一天盼了一年多,岂能被你这个鳖孙牵连?别墨迹,赶紧滚!”
“牛二,你瞅啥?赶紧滚出去!”
“堂主,我为啥要滚出去?”
“你为啥要滚出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老子半个月前见着你娘,你娘还念叨着要找个大夫给你婆姨和你瞧瞧,难不成才半个月,你婆姨就借到种了……”
“堂主,别说了,要脸。”
“二蛋,出去吧,哥保不住了……
一阵磨磨蹭蹭后,一大片人才不情不愿的站到点将台前。
张楚大致看了看,约有两千人。
差不多了。
“你们留下,好好看家,其余弟兄,随我北上,杀北蛮!”
“杀北蛮!”
五六千人杀气腾腾的怒喝声,直冲云霄。
骡子将青骢马的缰绳交给张楚,正要翻身上马,就听到自己大哥说道:“骡子,你也留下看家吧。”
骡子脸色一垮:”不是吧,您连我也不带?”
张楚笑了笑,“你当初要承认练《金衣功》,我就带你了。”
骡子张口就要反驳。
张楚一挥手:“好了,别跟我嗦了,你不擅战场厮杀,与其跟着我北上搏命,不如留守家中,调度人力、物力支援我们。”
骡子不吭声了。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
他再不擅长战场厮杀,还能不如那些连武道学徒都不是的底层小弟?
还不是看他好事儿将近,不想让他北上冒险。
……
张楚领头。
六千红花堂帮众,缓缓走过长街。
四万余太平镇百姓,夹道相送。
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鸡蛋,塞进一个个素不相识的后生伢子手里。
一件件连夜赶制出来的薄毯,送到了一个个腼腆的小伙子手里。
他们不是兵。
但他们都是太平镇的子弟。
还未行至镇门。
张楚就远远的望见到一片赤色。
像秋染红的枫叶那般的赤色。
焦山领着一百一十七名血虎营老卒杵在镇门前。
他们穿着残破不堪的铠甲。
拿着锈迹斑斑,甚至还带着些许泥土的刀枪。
但他们的身姿,却挺拔得像一百一十八杆插进泥土里的红缨枪。
他们望着他们的将军。
眼神中有微弱的火光。
一万人。
就活了他们一百一十八个!
他们是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孤魂野鬼。
和繁华、喧闹的太平镇,格格不入的孤魂野鬼。
太平镇里很多很多人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每天只要懒洋洋的坐在镇墙上晒晒太阳,就能要什么有什么。
可只有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回去。
回到他们的袍泽弟兄中间去。
张楚见了他们,不由得放慢了青骢马的前行速度,争取时间组织说辞,说服他们打消北上的主意。
但青骢马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心头的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话:“留好种了么?”
焦山笑了笑,眉宇间没有丝毫戾气:”我家那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
“哈哈哈,俺是个带把儿的,焦将军,羡慕吧?”
“俺家那个还没生,但肯定也是个带把儿的!”
“你们这些瓜怂,老子一枪穿俩,!”
一百一十八名老卒,嘻嘻哈哈的相互炫耀着。
只有这一刻,他们是鲜活的。
张楚叹息了一声,轻声道:“那就走吧。”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定数。
第372章 归营
“嘟。”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石钟乳滴落到寒潭,激起一圈儿清清淡淡的涟漪。
“嘟。”
一滴半凝固的暗红色鲜血,从裹着羊皮袄的无头胸腔边缘,拉着丝落进一汪沸腾的血泉里。
一名蓬头垢面,面容隐藏在板结的乱发和浓密的胡须下的精悍汉子,蹲在血泉边上,单手拎着无头尸体,轻轻的抖了抖。
他的动作十分轻扬,令人忍不住想起打鸡蛋时候,双手拿着鸡蛋壳抖鸡蛋清的那个悠然动作。
见无头尸体中再无鲜血流出,精悍汉子抓着无头石头往后一扬。
“嘭。“
无头尸体准确的落在了一座扭曲的尸山上。
一座小山包一般的尸山。
一座冻得如同冰山一般的尸体。
人头滚滚。
数以千计。
血腥气、体臭、牛羊骚臭、屎尿臭气,积郁在不甚透风的山洞内,发酵成了一种近乎瘴气的恐怖玩意。
闻一口提神醒脑。
闻两口永垂不到……
精悍汉子扔了手里无头尸体,随手摸起身侧染血的弯刀,一回头,才发现身后已无活人。
他惋惜的“啧”了一声,仰起头,露出一双反光的猩红眸子,嘶声道:“老不死的,八百人到底够不够俺突破六品啊?”
声音嘶哑、破碎,语调生硬,就像是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话一样。
他周围的明明空无一人。
但他的话音落下后,空旷的山洞内忽然有一道心平气和的苍老声音响起,语气如德高夫子教导黄口孺子。
“本座有言在先,三百人就足以,你若还是不信本座,何不再去捉八百人回来?”
一点微弱却纯净的血光自他背后亮起,好似一盏油灯,照亮了阴暗的山洞。
这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冰洞!
就在精悍汉子的身后,便是一片不知有多厚的冰川。
血光自冰川中来。
血光之下,一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人影,若影若现。
“嗨,瞧你说的,你可俺的救命恩人,俺不信你信谁啊?“
“你无须装模作样,本座救你性命、教你武功,你替本座杀人奔走,这只是一场买卖。”
“哈哈哈!”
精悍汉子大笑,一颗金牙在淡淡的血光下熠熠闪光,“知道、知道,不就一百七品蛮将嘛,等俺突破六品,一定去给你抓!”
血光渐渐暗淡。
精悍汉子盘膝坐好,摆出五心朝元的姿势,未见他如何作势,血池之中忽然升腾起千丝万缕鲜红雾气,缓缓飘向他。
“老不死的,认识你这么久,还未问过你,你要人血,为何不亲自去取?区区寒冰,应该挡不住你吧?”
血光微微闪烁,“你也道,北疆战事再起,你忧心你大哥的安危,为何不回北疆瞧瞧?”
鲜红雾气一点一点的将看不清面目的精悍汉子淹没。
他没再开口。
他已得他想要的答案。
……
镇北军大营中门大开。
血虎营残破的旌旗在前。
太平会华丽而威武的龙虎战旗在后。
六千余人鱼贯踏入镇北军大营。
没有锣鼓喧天。
没有鞭炮齐鸣。
就像是赶集一样,平平淡淡的长驱直入。
好像都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这个待遇,令六千红花堂帮众心头都有些愤懑不平。
他们是镇北军请来的援军。
不是上赶子自己送上门的援军。
咋的?
河都还没过,就想拆桥了?
张楚面色平淡。
心头也没什么不满。
他明白霍鸿烨的意思。
只有客人上门,才需要迎接。
他是前军副将。
是主人。
张楚也不需要谁来接待他。
镇北军的营盘布局就和霍鸿烨用兵一样,说得好听点叫堂堂正正,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僵硬死板!
万年不变的前军在前、后军在后、右军在右、左军在左、中军居中……
张楚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前军大营。
还未进入前军大营,张楚就见数以万计的前军将士,于校场上列阵以待。
他面无表情的驾驭青骢马,踏进前军大营。
下一刻,校场之上的所有前军将士整齐的提起手中长枪一跺地面,振声高呼道:“恭迎将军!”
山呼海啸之声在空旷的平原上浩浩荡荡的传开。
连二十余里外的锦天府城墙上的北蛮人,都在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
前一刻还愤愤不平的六千红花堂帮众,一下子就被这声呼喊给震住了!
不是被校场上这不知道多少万前军将士给震住了。
而是被自家帮主的面子,给震住了!
自己帮主的面子,还真是大到没边儿啊……
张楚凝眉。
这种下马威式的迎接仪式,只有姬拔那个肌肉练进脑浆子里的夯货想得出来。
但他横扫校场,却并未发现姬拔的影子……那厮的盔甲那般扎眼,若是在,一眼就能看到!
“各营主官留下听令,其余将士尽数归营!”
他没客气,一开口就直接行使前军主将的大权。
校场上的各营主将,也无人敢质疑他是否有代行前军大权的权利,神色肃穆的齐声高喝道:“末将听令!”
张楚回过头,轻喝道:“焦山、孙坚何在!”
焦山与孙四儿打马出列,揖手道:“属下在。”
张楚:”安顿麾下弟兄行营。“
二人齐声回应道:”喏!“
来的路上,他已在麾下六千红花堂主力之中搭建起临时指挥系统。
他以太平会战旗之上的龙虎图案为号,将六千红花堂主力分成风字营、云字营。
风字营由孙四儿担任统领。
云字营由焦山担任统领。
两营的各级指挥官,均设一正一副。
一百一十八血虎营勇士为正。
太平会各级头目为副。
这一套指挥架构,既能让六千红花堂帮众,以最快的速度适应战场,也不会彻底打乱太平会本身的上下尊卑。
再打上几场顺风仗,这六千人,就能迅速转化成精锐老卒……等到仗打完了,这两营人马带回去,太平会的实力立马就能再上一层楼。
不一会儿,校场上的前军将士,和张楚身后的六千红花堂弟兄,就各自归营。
五员身披猛兽黄金战甲的骁将,行至青骢马前。
“怒狮营卫将白攀,拜见将军。”
“熊罴营卫将高阵,拜见将军。”
“骁狼营卫将晋起,拜见将军。“
“狂豹营卫将樊於风,拜见将军。“
“腾蛇营卫将祁文府,拜见将军。”
五人抱拳,齐声行礼道。
前番姬拔请张楚出山,许的前军副将。
此番霍鸿烨亲笔请张楚出山,许得也是前军副将。
一军之内,副将的职权、品级,只在主将之下。
如今姬拔重伤,张楚暂代前军军务,他五人向张楚行礼,乃理所应当。
张楚伸手虚扶:“客套话暂且不说,姬将军人在何处,领本将去见他!”
第373章 征北将军
张楚很快就见着姬拔了。
隔着好几个军帐,他就听到了那厮“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儿。
这戏就有点假了……
真正身受重伤的人,哪怕还有力气呻吟,也绝对没可能中气十足到隔着好几个帐篷都能听到的地步。
他令陪同他前来的前军五虎将留在帐外等他,独自一人面色不善的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老张啊,你可来了啊,咱以为咱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姬拔也是隔着老远的就听到了张楚他们的脚步声,一见到张楚进帐来,就先发制人的嚷嚷开了:“你可一定要为我报仇……“
“闭嘴!”
张楚面无表情的低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嚷嚷:”堂堂一军主将,些许小伤便大呼小叫,不嫌丢人么?“
姬拔声音一收,八尺高的昂然汉子,躺在床在跟条大犀牛似的,这会儿却跟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一样,低眉顺眼的瞧着张楚,唯恐张楚一个不痛快,上来就抡起大嘴巴就抽自己。
在他心里,张楚可为是劣迹斑斑啊。
张楚仔细打量这厮。
他伤得确不轻,肉眼都能目测出他的胸膛塌了一圈,好像是被人用锤一类兵器砸塌的。
看伤势,已经伤了内腑,换了下三品力士,说不定坟头都已经开始长草了……
“怎么搞的?”
张楚搬了一把小马扎坐到行军床前,问道。
姬拔小心翼翼的瞄了瞄他的脸色,见他好像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心头略略安心:“嗨,甭提了,碰到了一个高手!“
张楚:”多高?“
姬拔:“同是六品、同时火行真气,我在那家伙手底下连走二十招都没走过,就被他一锤子砸断了方天画戟,撼在胸口……”
张楚并不怎么在意。
二十锤车翻姬拔,的确算得上是个高手。
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不是姬拔。
姬拔是六品大豪,战争打响,他负责的是拦截和击杀敌方的六品大豪。
而他还是七品,战争打响,他的职责是统兵冲锋陷阵、斩将夺旗。
分工不一样,所以他能在战场上,直面二十招就车翻了姬拔的那个六品高手的几率不大。
就算真碰上了。
那肯定也不是他出门没看黄历……
“这就是你伙同少帅,骗我过来当民夫的借口?”
张楚一眯眼,面色不善的突然问道。
姬拔脸色一僵。
咦?
不是已经扯开话题了吗?
怎么又被他给圆了回来?
这下完犊子啦……
“这件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张将军怪姬将军可就怪错人了。”
帐帘掀开了,霍鸿烨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一身粗陋的赤色士卒操练服,也无损他雍容的气度。
纵然张楚心头对霍氏带有无法扭转的固执偏见,他依然不得不承认,霍鸿烨真的是一个很难令人生出恶感的人。
都说人无完人。
但霍鸿烨,的确是张楚所有亲身接触过的人中,最接近完美的那一个。
“草民张楚,参见世子殿下。”
张楚起身,一揖到底。
霍鸿烨微笑着抚了抚张楚,温和的调侃道:“我这前军大营,只有勇猛无畏的士卒,与战功赫赫的将军,哪来的草民?”
“少帅您还未授老张将印,他不是草民是什么?“
躺在行军床上挺尸的姬拔“嘿嘿”的笑着调侃道。
张楚暗中狠狠的瞪了姬拔一眼。
姬拔装作没看到。
霍鸿烨和姬拔都想拉他回镇北军。
但两人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霍鸿烨拉他回镇北军,是觉得他有能力,觉得他或镇北军需要他的能力。
而姬拔想拉他回镇北军,是见不得他“自甘堕落”,一门心思的想拉他一把……当然,这其中肯定也有想张楚回镇北军,继续一起玩耍的成份。
这也是镇北军中如此多人,张楚为何唯独视姬拔为友,得知他受创,宁可改变自己的计划也要立即带着人来支援他的原因。
“将印倒是小事,张将军若瞧得上,我手中还有一枚四品‘北征将军’印信,可报张将军千里来援之高义!”
霍鸿烨笑吟吟的随口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中的期盼之意,却不似虚假。
姬拔不坑声了。
他是莽。
不是蠢。
张楚是什么心意,他能不知道?
朋友间开开玩笑,装装病“威胁”张楚早点过来一起嗨,他干得出来。
真推朋友下火坑这种事,他姬拔才不干!
嗯,他也不敢干……
不过,四品北征将军,少帅还真是看重老张啊!
姬拔在心头暗道。
北征将军,四征将军之一,不常置,只有逢开疆扩土或抗击异族入侵这等征战四方之时,才会设此武职事官。
此武职事官品级十分灵活,真逢国难,位可比三公,疥藓之患,五、六品也常有。
但无论几品,向往此武职事官的武将都多如过江之鲫。
只因武职事官有一个附带的权利:开府建牙,自成一军!
张楚这一两年里恶补过文武职事官、散官,以及品级、权利的相关知识。
他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也知道自己只要一点头,立马就能获得哪些好处。
若是倒退两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点这个头。
哪怕他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个糖衣炮弹!
开府建牙!
自成一军!
诱惑力何其大?
但现在,张楚心下却是忍不住的皱眉。
他从不妄自菲薄。
但也不会妄自尊大。
他在霍鸿烨这儿是值钱。
但肯定不值一个四品将军!
还是能开府建牙、自成一军的北征将军!
玄北州是他霍家的没错。
即便他真领了北征将军,也不可能威胁到他霍家在玄北州的统治地位,这也没错。
但霍鸿烨作为一个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连一点上位者精神洁癖都没有吗?
反正张楚是不太喜欢谁往自己地盘上插一个棒槌的!
除非这根棒槌能给他当靶子吸引火力,他才会暂时留一留。
张楚自忖,他的太平会,就算是再膨胀十倍,也没资格给镇北王府当靶子吧?
所以……
如果霍鸿烨这句话,不完全是开玩笑的话,那就肯定是别有所图!
甩锅?
试探?
还是有其他意图?
一时半会儿之内,张楚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北征将军之职,对他也毫无吸引力,他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糖衣炮弹里到底是砒霜、还是巴豆,再决定是吃下去还是还回去。
“谢少帅美意,草民胸无大志,能任游击将,已光耀门楣,心满意足,再不敢有所奢望。”
张楚毫不犹豫的摇头道。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想赚大钱,让磨推鬼的中二富二代。
他看得清楚。
在大离,权不能等同于力。
力,却有可能等同于权。
那位裂土封王的昔日冠军候,就是千金难买的好例子!
“张将军心志坚定,我也就多言了,张将军还是继续以游击将暂代前军副将罢……副将,可不是草民哦!“
霍鸿烨笑吟吟的轻声道。
他不意外,这是张楚。
若张楚真接了。
他才会意外。
他才会去打压太平会。
张楚再次揖手:“末将领命。”
躺在床上挺尸的姬拔看了看二人,心里还在感叹“老张果然还是老张”,殊不知,这二人寥寥几句话,已经勾心斗角好几合。
只能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啊……
第374章 心得
姬拔还躺在行军床上挺尸。
张楚与霍鸿烨一人一张小马扎,坐在姬拔的床前,却没人关怀他的伤势。
霍鸿烨在给张楚介绍当下的战局。
镇北军中能做这个活计的人,不多。
霍鸿烨是其中最清楚,也是最有牌面的一个。
“我们先后试过围三阙一,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但锦天府内的北蛮贼子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城门不反击,只一味的守城……“
“北蛮人弓马娴熟,不善聚城而守,我们刚开始大举攻城,还能占到打开一些突破口,但城内北蛮贼子为数不少,又占着锦天府城墙的地利,我们迟迟无法强攻而下……“
“如今打了这么久,锦天府里的北蛮贼子守城越来越娴熟,我们的优势也就越来越小……”
“更糟糕的是,止戈郡和逐马郡的北蛮贼子,最近往我们双翼接战的越来越频繁……”
“再如此下去,只怕我们还未攻下锦天府,就先被北蛮贼子击溃了……”
“此次北伐,最低目标,攻下锦天府!”
霍鸿烨的条例很清晰,介绍得也很全面。
但张楚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在惊叹。
惊叹霍鸿烨的实力。
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近距离与霍鸿烨接触。
霍鸿烨给了他一种,十分、十分危险的感觉!
比万氏天刀门那个六品大长老温俭让,给他的危险感,还要沉重。
如果真要形容,那么温江让给他感觉,是疯狗。
而霍鸿烨给他的感觉,是草原狼。
这令张楚难以置信。
霍鸿烨的实力,他心头一直都是有数儿的。
那年,他护送老母亲回乡祭祖,路遇霍鸿烨。
那时,他九品。
霍鸿烨也是九品。
去年初,他加入镇北军,随大军南迁,途中多次面见霍鸿烨,当时距离还没这么近,他都能隐约捕捉到霍鸿烨身上的血气运转痕迹。
那时,他好像是八品二转。
而霍鸿烨好像是初入七品,比他快了好几步。
这也很正常,他都能寻到那么多练髓外挂,霍鸿烨能寻到的练髓外挂,比他只强不弱、只多不少。
特别是蛟骨丹,镇北军中八品军官都凭军功兑换蛟骨丹,霍鸿烨作为镇北军少帅,按照人之常情,他练髓嗑的药,品质肯定要比蛟骨丹高级好几个档次。
但此时此刻,张楚与霍鸿烨相隔不过一拳。
这么近的距离,张楚竟然在霍鸿烨的身上,感应不到任何血气运转痕迹。
这意味着什么?
武功尽废?
掩息秘法?
还是六品?
可能性有很多。
但配合霍鸿烨给自己的那种危险感与压迫感,真相就剩一个!
张楚心头又是震撼、又是感叹。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修行的速度,太快了。
没想到霍鸿烨的速度,比他还快!
而且还不是那种空有境界,而无实力的银样枪头!
若是那种银样枪头,不可能给他这么强的危险感和压迫感。
这,就是宗师级高门大阀的底蕴么?
……
“张将军、张将军?“
就在张楚心里若有所思之时,霍鸿烨忽然轻声唤他。
张楚猛地回过神来,装作刚刚苦思完毕的模样:“少帅,您请说。“
“我记得,张将军昔年曾主持过锦天府的防务,以一万四千训练不足的新军,扛住了两万北蛮凶骑攻城三天三夜,想来,张将军对守城之道,应当极有心得,不知当前局势,张将军有何可以教我?”
霍鸿烨笑吟吟的说道,姿态放得极低,确是真心求教。
张楚笑了笑,“您可真客气。“
“去年我暂代锦天府郡兵曹之时,的确主持过一场攻防战,但当时我手头那一万四千人,可当不起您’新军‘二字的抬举。”
“当年那一万四千人中,有三千民夫,都是刚刚强行征招起来的农夫和苦力,他们前两天才放下扁担锄头,一转眼就被我逼着拿起刀枪,上了城头儿。”
“其中称得上训练有素的,也就是那三千城卫军了……但各郡府城卫军都是什么德行,您应该清楚吧?”
霍鸿烨听完,心头大为惊讶。
以他的地位、身份,能知道张楚以一万四千人硬扛住两万北蛮凶骑攻城的战局,都还得益于昔年张楚百骑劫营造成的轰动效应。
指望他能清楚的知道昔年张楚是带什么兵卒守住了锦天府,可就太难为他了。
“兵力悬殊如此之大,那张将军昔年又是如何守住锦天府的呢?”
张楚稍稍一回忆,便道:“原因很多,但主要功劳,其实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那两万北蛮凶骑的统帅身上。”
”其一,当时他们来攻城,全是骑兵,并且没有携带任何的攻城器械,云梯、投石车一概没有,爬墙都只需要铁索。“
“其二,那两万北蛮凶骑的统帅,指挥极其粗糙,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攻击意图,我能借助城墙之利,提前发现他们的进攻意图,提前派兵支援。”
“其三,感谢他们的狂妄自大,敢将军营扎在离城五里之内,我一次夜袭,就干掉了他们好几千人。”
说起来,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如今张楚回忆起来,却还宛如昨日。
唾液中都似乎又分泌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哈哈哈……咳咳咳。”
行军床上的姬拔,听完张楚的总结后,笑得直咳嗽:“听老张你这么一说,当时你能守住锦天府,还真是多亏了那个蠢猪北蛮将军啊,哈哈哈,这么有意思的北蛮将军,你没整死他吧?还了咱,一定放他回去,让他再带两万来送死!”
他也算是老兵油子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功劳往敌人头上推!
老张啊老张,你为了不当将军,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张楚笑得很是勉强:“整死了,当时少帅领大军进城时,还问过我腰间的白狼主人头从何而来。”
姬拔一听,笑容顿时也变得有些勉强了。
一年前?
你丫一年前才八品吧?
那时就能杀白狼主了?
完了,咱这辈子都不能揍你一顿出气了……
霍鸿烨没笑。
他或许离名将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绝对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统帅,不然他也玩不转镇北军这十几万人。
就张楚方才所说的那几点,听着是很愚蠢。
但霍鸿烨非但没有因此轻视张楚,反而更加肯定张楚的才能。
旁的不说,就北蛮人指挥系统粗糙这一点,就连躺在行军床上挺尸的这货都是知道。
但他是怎么应对的?
比北蛮人更粗糙!
比北蛮人更刚!
能像张楚这样,冷静的分析北蛮统帅的攻击意图,提前部署应对的智将,不多了。
“张将军太过自谦了,在我看来,你比姬将军更合适当前军主将。”
霍鸿烨由衷的说道。
“是少帅过誉了才对。”
张楚笑着拱手,心中不以为然。
姬拔咧着傻笑,不以为耻,反而有点小兴奋……他巴不得张楚回前军接手前军主将的位置。
霍鸿烨:“无论如何,张将军毕竟是主持过锦天府防务的主将,对锦天府的情况,应当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楚,以你来看来,我们若要攻破锦天府,该从何处下手?“
这个问题,霍鸿烨在之前送到张楚的传书里,就提到过。
张楚也认真思忖好了几日,有一点点眉目。
但他初来乍到,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计策出来,那不是打镇北军所有将军们的脸吗?
再者,这世间不存在完美的计策,只存在破绽较少的计策。
最起码,也要先见一见北蛮人守城的手段,才把计策中可能会伤及风、云二营的因素抹去后,再上报吧?
张楚心头下定决心,面上却装作犹豫不决的模样,思考了好久,才道:“末将初来乍到,少帅可否容末将一两日,待末将想好了,再禀报少帅?”
霍鸿烨微微颔首:“这么长的时间挺过来了,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一两日了。”
他喜欢谨慎的手下。
手下谨慎,他也能少犯错。
第375 夜袭
星河高挂。
这是红花堂六千人马抵达的镇北军大营后的第一夜。
张楚放心不下,招来十来个近卫相随,亲自巡营。
他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走过。
听到说话的声音,就进去看看,聊上几句。
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他原本还担忧军营的住宿条件太过恶劣,他带过来的六千红花堂弟兄适应不了。
但他走了大半圈,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有说话的声音,也都是兴奋的。
“口令。”
一声低喝从阴暗的帐篷阴影里传出。
张楚停下脚步,不需他开口,一名近卫已经主动低声回应:“天王盖地虎,回令!“
“小鸡炖蘑菇!”
军营之中的口令,都是由主将制定,每天变动,预防敌军潜入破坏。
今天的口令,就是张楚制定的。
口令对上了,一名哨兵从阴影里走出,毕恭毕敬的向张楚揖手道:“将军!”
借助暗淡的星月光辉,张楚依稀看到,这是一名身子骨还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柔嫩气息的年轻士卒。
年轻得有些过份。
“前军的军纪,似乎需要整顿一下了。”
张楚心道。
今晚他见到的哨兵,九成都是年轻的新兵。
这个比例,要说不是那些老兵油子欺负新兵,他决计是不信的。
虽说镇北军时刻都有斥候在外警戒,预防敌军劫营,但营中既然设置了明哨、暗哨,那肯定就有他的用处。
这么敷衍了事,一旦出事,害得是所有前军将士!
“起来吧!”
张楚道了一声,随手从一名近卫腰间的干粮袋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肉干抛了过去,“小子,好好值夜,别打瞌睡。“
“标下尊令,谢将军!”
年轻的士卒双手接住肉干,感激涕零的再次揖手道。
张楚一摆手,带着一票近卫离去。
年轻的士卒目送他们身影一点点融入夜色中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肉干收好。
这一刻,就让他拿命去给将军挡刀,他也肯!
……
张楚才刚刚睡下,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笔直的朝他帐篷行来。
“报,少帅急令,请张将军起身接令!“
低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张楚一凝眉,翻身坐起。
大半夜的。
什么急令?
那位世子殿下,不会是想要……夜袭吧?
“进来!”
一名身负令旗的赤甲传令兵,快步入帐,取出一枚令箭拿在手中,双手作揖道:“传少帅令,今晚夜袭锦天府,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擂鼓进击、鸣金收兵,前军为全军前驱!”
得,还真是如此!
霍鸿烨的口风还真不是一般的紧,白天闲聊了那么久,愣是一点口风都没透露给他,现在尿都快胀破膀胱了,才告诉他要起床撒尿!
张楚:“我前军攻那扇城门?”
传令兵:“请张将军阵前听令。”
好吧,这也不能说。
张楚起身,双手从传令兵手中就接过令箭:“末将领命!“
传令兵行礼,退出张楚的帐篷。
“老张,需要咱一起去吗?”
姬拔弱弱的声音从隔壁帐篷传来。
张楚正烦着呢,听言想也不想,张口就喷:“你可拉倒吧,就你现在那只剩半条命的模样,还上战场?去干吗?送人头吗?你要想死,自己找个没人的地儿以头抢地,别拉我给你陪葬!”
姬拔连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都不敢说,直接就偃旗息鼓了。
惹不起,惹不起啊……
张楚摩挲着令箭沉思了片刻,大声道:“来人,升帐!”
“传白攀、高阵、晋起、樊於风、祁文府、焦山、孙坚七人,火速来我帐中商事!”
“传令火头军,埋锅造饭,注意掩盖火光。”
……
大军用过了饭,整装出发。
张楚披挂整齐,跨坐在四蹄裹了厚布的青骢马上,率先踏出镇北军大营。
在他身后,是抬着云梯,推着投石车的一万九千前军将士,。
前军满员是八个营,二万五千人。
但前军为镇北军先锋,每战必先,镇北军猛攻锦天府大半个月,前军的战损自然也是全军之最。
至张楚率六千红花堂弟兄抵达镇北军大营时,前军只剩下五个营,一万三千人马。
星河静谧。
旷野上虫鸣环绕。
数万大军,宛如一条乌黑大蟒,在夜色中蜿蜒前行。
前军为镇北军先锋,自然是走在数万大军的最前方。
张楚代姬拔行前军主将大权,自然是走在前军的最前方。
一路上,他不断见到有骑兵,带着一身煞气自旷野中归建。
同时还不断有骑兵,从大队人马中冲出,纵马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中。
他思忖了许久,忽然想明白了霍鸿烨为什么会选在今晚夜袭锦天府。
镇北军攻打武定郡。
主力大军的战场,在锦天府。
而小股斥候的战场,则在整个武定郡。
武定郡现在是北蛮人的主场。
他们要掌握镇北军的一举一动。
比如转进、突袭、撤退。
镇北军客场作战。
他们也需要掌握各路北蛮大军的一举一动。
比如增援、合围、突袭。
而今夜这一场夜袭,则是基于镇北军的斥候,彻底掌控锦天府方圆数十里以内的这一片区域的前提下。
否则,镇北军这边刚一动,锦天府内北蛮大军就收到了消息,夜袭变强攻,自然也就毫无意义。
这很难得。
斥候的战场,是呈液态,时刻流动的。
哪一片的斥候没了消息,其指挥官立马就会派出新的斥候,赶赴该区域。
只要能保证主力的安全,死再多的斥候也值得。
所以今夜镇北军的斥候能开辟出这一片战场,很难得。
霍鸿烨能抓住这个一纵即逝的战机果断出击,更难得!
大军在黑暗中前行了大半个时辰后,一点微弱的火光,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张楚忍不住紧了紧掌中的惊云刀柄。
锦天府……我回来了!
“嘟嘟、嘟嘟……“
包裹了厚布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闷沉的声音,就像是手指敲击实心梁柱时的那种声音。
张楚一回头,就见背负令旗的传令兵,纵马而来。
“传少帅令,前军佯攻西城门。”
“佯攻?”
张楚微微凝眉。
若这次夜袭,真能打锦天府能北蛮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的话,还玩什么佯攻?
直接三面强攻,只给他们留下一扇出逃的城门不就好了?
霍鸿烨这是被北蛮人打得没信心,觉得强攻攻不下锦天府?
还是有什么其他算计?
张楚吃不准霍鸿烨的想法。
不过前军佯攻,倒是正中他下怀。
一来,他可以先保存实力,观察锦天府内北蛮大军的守城手段。
二来,正好给第一次上战场的红花堂帮众们,一点缓冲的时间。
两全其美。
第376章 士别三日
“嘭。”
星空之下,雄浑激烈的鼓点,在旷野之中炸响。
纵然是早已有心理准备的镇北军数万大军,都被这一声突兀却强劲的鼓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第一次上战场的红花堂六千帮众,更是头皮发麻,颤栗得几乎要抓不稳手里的长刀。
厮杀还未开始,他们心头却已经杀得人头滚滚……
张楚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但他也在颤栗。
他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就好像……在这之前,他一直都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直到这一声鼓点,化成一剂肾上腺素,狠狠注入了他体内,他才真真正正的活了过来!
在离开镇北军的这一年半时间里,他做了很多很多事。
建设太平镇。
壮大太平会。
扫平北饮郡……
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总也打不起精神,总觉得日子过得就跟凉白开一样,淡而无味。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魂儿,丢在了北方。
丢在锦天府。
丢在了五百里南迁路。
很多人、很多事,他绝口不提,心头却是一刻都不曾忘记……
尘归了尘。
土归了土。
只余下仇恨,像孤魂野鬼一样在武定郡与北饮郡之间徘徊。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进入了**。
镇北军数万将士心中的热血,也像火山爆发,澎湃的喷涌而出。
张楚拔刀,锋指西方,咆哮道:“众将士,随我破敌!”
“杀啊……”
前军一万九将士,呐喊着随张楚往西城门狂奔而去。
夜袭的数万镇北军,于锦天府南城门数百丈外分路。
一路往东,攻东城门。
一路往西,攻南城门。
一路刚正面,攻南城门。
城头上北蛮人,直到鼓点声响起,才举着火把往城墙下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
隔着百十丈,张楚仿佛都看到了他们脸上的懵逼表情。
……
投石车不断发出低沉而强劲的机括声。
将一块块面盆大小的石头送上城头,分不清是石屑还是血肉的玩意,漫天飞溅。
一架架云梯搭到箭垛上,一个个全身披甲的前军老卒叼着腰刀,一手拿着蒙皮大盾,卯足了劲儿往上爬。
城头上的北蛮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箭矢,就像是蝗灾过境一样,时刻在所有前军将士的头顶上乱飞。
滚石、檑木、金汁,也是一点都没客气的不停往下倒。
张楚瞧着有些发怵。
箭矢、滚石、檑木他不怕,就算劈不开,也伤不了他……
唯独金汁那玩意儿,挡也不好挡、躲也不好躲,虽然伤不着他,但光那玩意的真实属性,就足够恶心他好几个月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镇北军用这些手段,对付了北蛮人几十年。
现在北蛮人全还回来了……
他开口道:“传令晋起,他的骁狼营可以撤回来了!“
一名传令兵接令,纵马朝阵前冲去。
张楚回过头,大喊道:“焦山、孙坚何在!“
二人打马出列,揖手道:“末将(属下)在!“
张楚:“你们俩看清楚了么?“
焦山:“请将军下令!”
孙四儿:“就等您说话!”
张楚颔首:“拉弟兄们上去试试吧,稳住阵脚,一步一步推进,不用着急。”
二人领命:“末将(属下)领命!“
二人调转马头,回转本阵。
“兄弟们,将军有令,攻城!”
“老少爷们儿们,帮主说话了,让咱们上去跟北蛮人干一场,扎稳腰带、绑好刀把子,别给咱帮主丢面儿!”
六千人马举着盾牌,整整齐齐的步出本阵,一步一步压向城门。
张楚跨坐在青骢马上,目送他们离去。
身为前军主将,他原本应当带头冲锋。
但他前军接到的将令是佯攻。
如果他这个主将都攻上去了,那就是死战、强攻了……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不顾大局瞎几把折腾这种蠢事,他不会干。
所以哪怕他不理解霍鸿烨的将令,依然会一丝不苟的去执行霍鸿烨的将令。
而且,他这会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城头上北蛮人的反击力度,正在一点点的下滑。
“难道是……”
张楚心头还有些吃不准:”声东击西?“
攻城战,攻守双方皆有优势。
守城方的优势,便在于城高池深、居高临下的地利。
而攻城放的优势,便在于灵活机动,可以点破面。
同等兵力下,守城方要守四城门,而攻城方,只需攻破一座城门。
但这世间上,很少有绝对的事。
善攻的将帅,能因地制宜,废掉守城方的地利。
善守的将帅,也能以攻代守,废掉攻城方的机动性。
在张楚看来,今晚这一波夜袭,拉平的就是攻守双方统帅的指挥能力。
再名传千古的名将,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感觉打仗。
但现在,攻守双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有多少兵力。
只能依靠对方的进攻强度、反击强度,来大致的判断。
但进攻强度和反击强度,是能造假的。
就好像西城门。
张楚手下七个营轮流攻城,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营人马在参战,如果城头上的守将根据他的攻击强度,来判断他的兵力,那无疑是大错特错。
此次镇北军夜袭,采取的是围三阙一之策。
南城门、东城门、西城门,皆有镇北军大军攻城。
西城门的前军是佯攻,那么另外两座城门之中,必然有一门是强攻。
现在,摆在北蛮守将案前的问题就是:要不要调配兵力?怎么调配?
不调配,万一正在被强攻的那一座城门,真被攻破了怎么办?
调配,万一攻击力度很小的这两座城门,镇北军其实是佯攻怎么办?
还有北城门外,真的没有镇北军埋伏吗?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决策失误,都可能导致城破全军覆没!
北蛮守将两眼一抹黑。
霍鸿烨的情况其实也不比北蛮守将好多少。
他同样只能依靠各城门的反击力度,来判断北蛮人的兵力调配。
但反击力度这个东西,同样是可以造假的。
北蛮守将完全可以命令一半儿士卒反击,另一半士卒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一旦霍鸿烨判断失误,佯攻转强攻却恰好踢在铁板上,那今晚这个大好战机,也就白白浪费了。
但无论怎么说,霍鸿烨今晚这一出虚实相应的夜袭大戏,已经令张楚对他的指挥能力大为改观。
单凭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如果今晚这一战没有第三方来搅局,镇北军有极大可能攻破锦天府。
毕竟今晚这一局,是他霍鸿烨在操盘,他占据着绝对主动。
古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谁都没有原地踏步。
第377章 疑兵之计
张楚等待着霍鸿烨的将令。
前军是镇北军战斗力最强的一部,霍鸿烨不可能放着刀尖不用,拿刀把子去捅人。
等了一刻钟左右,张楚还没见着传令兵,便回过身喝道:“白攀、高阵何在?”
怒狮营卫将白攀、熊罴营卫将高阵打马出列,齐齐揖手道:”末将在此!“
“进击,接替风字营、云字营!”
“末将尊令!“
二将齐声应喏。
“传令焦山、孙坚,风字营、云字营徐徐后撤!”
“喏!“
一骑传令兵,自张楚身后冲出。
白攀与高阵回转本部,率领各自麾下的人马缓缓压上去,接替有序撤出战场的风云二营。
不一会儿,焦山就回来复命了。
张楚笑着问他:“感觉如何?”
焦山知道张楚问的是什么,回道:“伤亡不大,再有两战,兄弟们差不多就该适应了。”
张楚微微颔首。
他问的的确是这个。
他对这六千红花堂帮众寄予厚望,决不想看到他们出现大伤亡。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越是经历过血战、鏖战、死战的帮众,冲破年龄限制入品的几率就越大。
他太平会这一两年内入品的武者,七成都是参加过锦天府守城战的四联帮老人。
而同样都是四联帮老人,那些护送家眷提前离开锦天府,没有经历过锦天府守城战的那些四联帮帮众,入品率可就低太多了,只能占到所有入品武者的一成半。
就这一成半,翻看其履历,还大都是跟着张楚从梧桐里起家,一路车翻锦天府所有帮派的白虎堂、玄武堂两帮帮众。
孙四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履历非常漂亮:自血刀队成立开始,张楚对外的每一场双方参与人数在百人以上的大型砍人活动,包括锦天府守卫战,孙四儿都亲身参与,并且取得了极其优异的成绩。
百人斩的成就,在北蛮入侵之前,他就已经拿到了……
和这一份履历相匹配的,就是他的实力。
他是八品。
一转练髓已完成一半的一品。
半年之内,他就能追平骡子。
骡子是张楚手下最先开始习武的三员大将之一,习武近三年。
而孙四儿,是在李正入品后,才开始练的武,比骡子迟了大半年。
双方习武的条件也有着天差地别。
骡子习武,吃的是张楚给他开的小灶,一应补药、秘法,都是太平会最好的。
而孙四儿习武,吃得是三川堂的大锅饭,一应补药、秘法,都得自己花钱买、拿功勋换。
但孙四儿就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要后来者居上了。
有时候,张楚的脑海中都会忍不住的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李正还活着……
“帮主,俺回来了。”
这人就是经不起念叨,张楚刚还想到孙四儿呢,这厮就带着一脑门子鲜血回来了,甲胄上还挂着些残肢碎尸。
张楚打量着这厮,“挂彩了?”
“没呢,都是畜生的!”
孙四儿抖了抖卡在甲胄缝隙的碎肉,末了又小声抱怨道:“帮主啊,您刚要能再给俺一点点时间,哪怕是一盏茶的光景呢,俺也能给您拿下这西城门……”
张楚张口就想骂这厮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突然又反应过来,问道:“你上城头了?”
这会儿这北蛮人都在城头上,这厮上哪儿杀的北蛮人?
孙四儿没反应过来,心道不是您下令攻城的吗?
“对啊,您刚没见着,俺冲上去,一刀就砍翻一大片……”
“城头上有多少人?”
张楚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吹嘘。
孙四儿想了想,道:“顶天了三四千人,那过道都空荡荡的,没站满。“
张楚心下急转。
孙四儿参加过锦天府守城战,他对城头上的情况有一定了解,他的判断应该是可信。
即便有出入,也会太大!
霍鸿烨的疑兵之计奏效了!
西城门上的守军已经调往别处了!
但霍鸿烨的将令还没到……
张楚的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
他做过统帅。
他知道部将不尊将令,私自打乱将帅部署,此乃战场大忌。
但战机一纵即逝。
孙四儿冲上了城头又突然撤退,说不定已经打了草、惊了蛇。
现在派人去请示霍鸿烨,等传令兵回来,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不管了!
我来,是了为夺回锦天府来的!
不是来给他霍鸿烨做马前卒的!
“来人!”
他大喝一声。
传令兵应声而出,“标下在。”
“火速禀报少帅,我前军已刺得敌情,西城门之守军已被少帅疑兵之计调开,战机不容错过,末将张楚,现率领前军所有袍泽弟兄,向西城门发起决死进攻,不下西城门不退兵!“
话音落下,他抽出惊云,指着前方百十丈外,宛如莽荒巨兽一般匍匐在黑暗大地上的巍峨城墙,“弟兄们,随我杀敌!”
于黑暗中静默许久的万余前军将士,陡然爆发出惊天的咆哮声:“杀敌!”
石破天惊!
张楚纵马,冲向西城门。
……
南城门一里外,中军帅帐。
身着绛紫色英武甲胄的霍鸿烨,手持一截炭笔,埋首于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上写写画画,数名幕僚手持油灯围在兽皮地图前,不断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的冲进帅帐,大声禀报着紧急军情。
霍鸿烨眉头紧锁,头也不抬的口述军令,一条一条传达下去。
若是白昼,指挥大军作战,得依靠令旗。
但现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指挥大军作战就只能依靠传令兵。
忽然,一阵悠远的激昂喊杀声,传入帅帐。
霍鸿烨猛地抬起头来,凝眉问道:“何处喊杀?”
一名幕僚仔倾听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不确定的回道:“当是西城门……”
“前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兽皮地图,一拳砸在了地图上:“好一手瞒天过海,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呼兰老匹夫!”
“传令,右军强攻东城……”
“报!”
凄厉而悠长的呼喊声,打断了霍鸿烨的传令。
霍鸿烨一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怒意。
就见一名背上插着两支羽箭、浑身血腥气扑鼻的斥候,踉踉跄跄的冲入帅帐,声嘶力竭的高声道:“少帅,逐马郡方向有数万北蛮凶骑向锦天府奔袭而来,半个时辰便至……”
话还没说完,他便直挺挺的往前栽倒,眼中的神光迅速散去。
近处的一名幕僚见状,慌忙一个箭步赶上去扶住这名斥候,但一探鼻息,已经没了进气儿。
他安然的回过头望向霍鸿烨,才发现霍鸿烨脸色大变的俯首在兽皮地图前,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第378章 鸣金之声
“杀啊!”
耳畔是震天的喊杀声。
箭矢在四周“簌簌”的乱飞。
张楚将惊云交换到右手,左手探出,一掌拍在一颗水缸大小的滚石上。
“啪。”
声音响亮、清脆,像是耳光。
滚石倒飞而回。
张楚轻轻的一点云梯,身形像一只蜻蜓般轻灵的跃起,跟在滚石之后跃上墙头。
“轰隆。“
滚石落进城头的过道里,砸翻了一片北蛮人。
张楚落在了滚石之上,惊云出鞘。
烈焰的般的火红光芒,在刹那间照亮了无数张惊恐的黝黑面庞……转瞬即逝。
“嘭。”
“嘭。”
“嘭。”
一个个强壮的北蛮人原地爆炸,在狭窄的过道之中掀起残酷的血雨。
血雨落下。
滚石之上早已没了张楚的人影。
火光快成一条线。
由西向南掠去。
所过之处……
血雨飘摇!
火光划过黑暗的世界,落入张楚的清冷的眸子中,荡漾不起丝毫的涟漪。
惊云刀一如既往的可靠。
他几乎感应不到刀锋划过血肉之躯时的生涩感。
一步数杀。
百十步已过。
人头窜动的城头,愣是被他一人一刀杀出了一截空荡荡的城墙,潮水般的前军将士,顺着他杀出来的这一截空档,跳入过道中。
杀人这件小事。
他早已习为为常。
他再也不会发出“身如浮萍、命如草芥”这种感叹了。
但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的,明明是他想了很久的事。
但他的心中,竟没有半分复仇的快意!
既不激动。
也不觉得畅快。
“是因为杀的都是些杂鱼吗?”
他这样问自己。
“铛!”
一声敲锣般的响亮金铁交击声,打断了张楚的沉思。
他一凝神。
就见一个面盆般长柄八角铜锤,稳稳当当的架住了惊云,强烈的烈焰气劲,好似被踢飞的篝火一般,在两柄兵器周围狂乱飞舞。
他不由的笑了,心道了一句:还真是巧了!
他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能稳稳当当架住惊云的,至少也得是六品。
锤子这种兵刃,在下三品或许还有一定市场。
但到了中三品,气海大豪们追求的已是“摘花飞叶皆可伤人”,鲜少还有六品大豪,还在使用“锤”这种笨重的沙场兵刃。
也正因为这样,还在用这种兵刃的六品,不是绝对的废材、就是绝对的高手!
恰好,张楚知道一个使锤的六品高手。
二十合就车翻了姬拔那个北蛮六品。
据姬拔说,那个使锤的高手,修的也是火行真气……
他先前还道,战场这么大,双方中三品的高手如此多,能直面这个使锤的北蛮六品的几率不大。
万万没想到啊,他代替姬拔任前军主将的第一战,就碰到了这家伙。
果真是……缘,妙不可言啊!
张楚纵身,双手依然抓着惊云刀架住八角铜锤,脚下一招“魁星踢斗”,踹向这名北蛮六品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这名北蛮六品的左臂压下,截住张楚的右腿,手中八角铜锤猛地一掀。
二人倒退,烈焰般的气劲顷刻间便消散一空。
直到这时,张楚才大致看清了这名北蛮六品的容貌。
他微微有些诧异的抬了抬眉。
这名北蛮六品……竟是个女人!
隐藏虽然在黑甲下的身量,颇有几分“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之意,但通过柔和的面部线条和发达的胸肌,还是能一眼辨认出她的性别来。
这是张楚第一次见着北蛮女人。
但他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眉角后,目光就落在了她手里的那把长柄八角铜锤上,心道要是把这玩意儿弄回去,石头肯定会爱不释手。
“大离人,你很强!”
这个女性北蛮六品的声音,和大离女人柔情似水、声若黄鹂的声线截然不同,低沉而粗狂,颇有几分烟嗓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张楚心头突然就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姬拔那厮……不会放水翻的车吧?
不是没可能啊!
他仔细回忆先前和姬拔见面时,聊起他是怎么伤的,那厮的话语之中,的确没什么不甘和愤恨的意思。
他当时没表示要替他报仇,那家伙也没表示什么异议。
还有那家伙,好歹也是沙场老将!
打得过有打得过的打法。
打不过有打不过的打法。
除非有更高层级的气海大豪插手,不然了不起败退,那可能轻易受重创……
就这个女北蛮六品方才那一锤展示出来的实力,的确不弱,但距离温俭让那个层次,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不像是能二十合车翻姬拔的样子……
“有猫腻儿啊!”
张楚嘀咕了一句,心下琢磨着,是下死手一刀手宰了,还是留给姬拔自己来收拾,或者抓回去当礼物送姬拔也成。
“你看不起女人?”
对面的女北蛮六品见张楚不答话,只是不断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登时就怒了。
张楚笑了笑,向她笔画:”你认不认得一个这么高、使一杆方天画戟,头顶上还插羽毛的大块头?“
“你认得那家伙?”
女北蛮六品能怒了,八角铜锤几乎要忍不住的朝张楚砸过来。
“哟,还真有故事啊!”
张楚乐了。
他不太在意眼前这个女人北蛮人的身份。
姬拔是男的。
他要能驾驭这些女北蛮人,那也是另一种报仇血恨!
“对啊,出发前,他还叮嘱我,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你,不要跟你动手,等他伤好了,再来教训你呢!”
他恶意满满的胡编乱造道。
只要这名女北蛮六品不企图越过他,去屠戮刚刚跃上城头的前军将士,他就不急着动手。
他作为前军主将。
他的职责就是阻挡或者击杀西城门上的北蛮六品气海。
他完成了他的职责。
“该死的,吃我一锤!”
女北蛮六品闻言怒不可遏,抡起面盆大的八角铜锤就一锤砸向张楚。
火红的真气包裹着八角铜锤,威势惊人!
张楚有心瞧瞧这个女北蛮六品的实力,就轻轻的一垫脚,往后退了几步。
“铛!”
八角铜锤狠狠砸在了箭垛上。
五六尺后的箭垛,竟然当场四分五裂!
张楚看了一眼,心中有数了。
他提刀上前,就要出招,忽然听闻城墙下传来“铛铛铛”的鸣金之声。
第379章 豪赌
张楚一听见鸣金之声,心头登时大怒。
他代行前军主将大权。
前军之中,只有他有权令擂鼓、令鸣金,指挥前军进攻和撤退!
他带头冲锋,人在城墙上,谁人下的令?
但现在再怒也没什么用。
他声音再大,还能压过数万人交战的厮杀声,靠吼下令继续攻城?
张楚额角青筋绷起。
“乌拉!”
恰好女北蛮六品在这个时候怒喝着冲上来,八角铜锤虎虎生风的砸向张楚的脑袋。
张楚见状,一言不发的一挥惊云。
刹那间,火光暴涨!
“轰!”
刀锤相交,却发出了两把大铁锤对砸在一起的闷沉轰鸣声。
强劲的反震力道席卷而至,张楚顺势抽刀后退,一拍箭垛飞身跃过道。
这名女北蛮六品实力不弱。
张楚要想杀她或抓她,怎么着也得五十合开外。
刹那光华倒是有九成希望一招制敌,但那招是拼命的招数,一旦使出来,他同样活不了,城头上可是北蛮人的底盘。
火光散去,女北蛮六品望着没了张楚踪影的过道,才反应过来的自己被耍了,愤怒的怒叱:“懦夫……”
张楚听到了。
他也记住了。
他准备把帐,算到姬拔头上……
……
前军一万九千人。
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再如同潮水一般退下来。
前后间隔不到两刻钟。
张楚怒得几乎要原地爆炸!
他都已经冲上城头!
他都已经清理出一节城头!
他都已经截住西城门的六品大豪……
破城已近在眼前了!
到底是哪个砍脑壳的蠢货下令鸣金撤兵的?
张楚拖着惊云刀,裹挟在撤退的大队人马中往本阵走。
天太黑。
他脸也黑。
周围的将士,竟都没发现这个急吼吼的汉子,是自家大佬。
“报!“
终于,一名急得跳脚的传令兵,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张楚,“张将军,终于找到您了!“
“少帅令,逐马郡有数万北蛮凶骑奔袭而来,最迟两刻钟后便将抵达西城门,请您速速整军后撤!“
张楚斜睨着眼看他,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道:“是少帅下令鸣金撤兵的?”
传令兵一脸懵逼。
少,少帅下令撤兵,有什么问题吗?
不需要传令兵回话。
张楚已经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
一句“竖子不足以为谋”几乎都喷到喉咙了,愣是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句话说不得!
说了,霍鸿烨就是再好脾气,也得办他!
但他的确怒不可遏!
霍鸿烨你还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吗?
逐马郡的北蛮凶骑杀过来,你就不能霸气一点,一勺烩了吗?
你镇北军十几万赳赳武夫,手里拿得都是烧火棍吗?
前怕狼!
后怕虎!
哪还打个打个几毛啊?
不如割地赔款和亲,跪地叫北蛮人一声爸爸,求他们把吃进肚子里北方四郡还给你霍家!
兴许北蛮人就良心发现,大手一挥将北方四郡全还给你霍家,然后自个儿带着儿子们、孙子们,回关外过餐风饮雪、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小日子呢?
可能么?
就差一步!
哪怕再多给他两炷香呢!
他也能拿下西城门!
届时,镇北军主力皆由西城门入城,封城坑杀尽城内北蛮人,再借助锦天府城高池深之地利,对抗,甚至是反杀逐马郡方向来袭的数万北蛮凶骑……
简直就是完美!
纷乱的念头,在张楚的脑海中闪过。
他面无表情。
胸膛中的怒火,却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
他盼望这一天,真是盼得实在太久了!
他渴望胜利,也渴望得实在太久了!
结果临门一脚之时,却被一道在他看来极其愚蠢的命令,给按住了。
我药都嗑了,你却告诉我她是个女装大佬?脱了裤子比我还大?
怒到他明知自己此刻的想法有些偏激,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大局观不差。
他知道,其实霍鸿烨在这个关头选择退兵,并不能算是错误的决定。
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后方指挥无法实时得知交战前线的战况变幻。
特别是这种能见度不超过五米的夜袭战,将这个时代的将帅们赖以指挥大军运转的令旗都给废了,居于中军帅帐指挥作战的霍鸿烨,只能依靠传令兵。
传令兵传递战况,是有延时的。
而战机,是不会等人的。
就像张楚,发现战机,未经霍鸿烨许可,便当机立断转佯攻为强攻,因为他觉得,霍鸿烨不一定能即使的发现西城墙上的情况,而他不能浪费这个极有可能攻破锦天府的绝佳战机。
同样的。
霍鸿烨坐镇中军帅帐。
他明知道逐马郡方向,有数万大军来袭。
又能确定,已经身先士卒强攻西城门的张楚,肯定不知这个消息……
处于他的角度,他该如何应对?
赌张楚能在逐马郡方向的数万大军抵达前,攻破锦天府?
赌输了,前军被两面夹击,肯定是全军覆没收场。
其余诸军,受前军拖累,即便能突围,肯定也会折损过半。
这就已经是大半个镇北军!
这种赌局,敢下注的不是输红眼的赌徒,就是十足的疯子。
霍鸿烨不肯下注,是一种很稳健的表现……
其实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楚并不知道。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霍鸿烨或许还真敢押张楚赌这一把!
在他的眼里,张楚是一员可靠的悍将、骁将!
而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所以,哪怕只有五成的把握,他也敢押张楚赢……
但这一局,霍鸿烨怎么看都觉得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比如锦天府内的北蛮守将呼兰,在东南北三座都安排了重兵把守,唯独西城门兵力空虚。
然后恰好,西边就不知打哪儿冒出一路数万北蛮凶骑……
霍鸿烨甚至都有些怀疑,今晚这次夜袭,到底是他给北蛮人设了套,还是北蛮人给他设了套?
这种情况的巧合下,张楚赢的概率连两成不没有,霍鸿烨怎么可能会押他赢?
鸣金撤兵,保存实力徐徐图之,才是堂皇正道!
……
理解并不太表赞同。
张楚打量着左右仓皇、迷茫而又混乱的前军将士们,纷乱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沸水里的面条一样,反反复复的上下臣服着。
“血债血偿!”
“围点打援!”
“锦天府外,有十万镇北军!”
“不能让着一股北蛮凶骑进城!”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就长。
或许很短。
张楚终于下定决心,随手将手中惊云还鞘,默默的开始卸下身上的黄金虎啸铠,淡声道:“替我回禀少帅,我前军已与西城门之北蛮大军杀成一团,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若强行撤兵,恐会造成大量无谓死伤,末将张楚,决议率全体前军将士,与西城门之北蛮大军、与逐马郡之北蛮凶骑,决一死战,请少帅调配大军、施以援手,万万不要让威名赫赫之前军,覆没于末将之手!”
说话间,他已经拔下披挂、里衣,露出了一声线条分明的白皙腱子肉。
他将右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着心脏“噗通、噗通”的强劲澎湃声,熟悉的颤栗感再一次顺着尾椎骨弥漫而上,顷刻间便给他全身皮肤镀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逃了!
“众将士,随我……死战!”
第380章 向前
静谧的夜,将万马奔腾之声无限放大。
连天接地!
排山倒海!
青骢马立在阵前,打了个响鼻,不住的用前蹄刨着大地。
它在激动。
它是一匹未经过阉割,生理和心理都已经达到巅峰状态的雄性踏云马!
太平镇的娇俏而温顺的小母马们是很美味。
各类豆子、蔬菜和鲜鸡蛋拌成的精料也很可口。
但这些,都满足不了它旺盛而炽烈的进攻**。
它是久经战阵的战马!
不是种马,更不是拉车拉磨的挽马!
然而它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了……
张楚将手中最后一把药丸子灌进嘴里,弯腰拍了拍坐骑肌肉虬扎的脖颈。
这不是安抚。
它也是老卒,不需要安抚。
他这是在告诉它:铁子,稳住别浪。
青骢马不耐烦的一甩大脑袋又打了一个响鼻,告诉他:别哔哔!
张楚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方才攻城所消耗的血气,已补充完毕。
可靠的热流,已在他体内澎湃。
前军众将士,也已他为箭头形成锋矢大阵。
而敌人,业已近在眼前……
那就,开始吧……
张楚拔出惊云,举刀一挥,咆哮声震天:“杀!”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中,庞大的锋矢大阵如同大江决堤,奔流而出。
一负旗传令兵快马加鞭狂奔而来,望着滚滚而去的前军,惊得连紧紧攥在手里的金牌掉在地上了都没发现……
前军竟然真的出击了?
逆着骑射独步天下的北蛮凶骑出击?
前军从上都下都是疯子吗!
……
微凉的夜风在张楚脸上胡乱的拍。
黑压压的北蛮凶骑,已近在咫尺。
他疯了吗?
不!
他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知道北蛮人的骑射功夫,有多强。
五百里南迁路上,他不只一次领教过。
但正因为他知道。
他才必须要带着人,逆着来袭的北蛮凶骑冲过去。
北蛮人作战,向来是看碟下菜。
势不如人,就以独步天下的骑射功夫,打运动战和消耗战。
平原地带,甚至能以极小的代价,反歼数倍于己的敌军。
势可压人,那就将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发挥到极致。
直接以强横的冲击力,快速将敌方贯穿、分割,然后像圈羊一样将敌军圈起来,慢慢虐杀!
无论来袭的北蛮凶骑,用那种战术,都可以迅速重创、击溃张楚的前军。
前军并不是纯马军军团。
而是一半马军,一半步军。
今晚夜袭攻城,战马无用武之地,马军之中,都只有一半人骑了战马出营,预备攻破锦天府后,追杀城内的北蛮人。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今晚夜袭攻城,前军携带都是云梯、投石车这样的攻城器械。
诸如拒马、床弩这样的野战器械,前军是一件都没带。
在这种情况下与北蛮凶骑死战,那就只能逆着北蛮凶骑冲过上去。
夜晚光线暗淡,奔袭而至的北蛮凶骑没那么容易精准的把握骑射运动战的距离,他们再一股脑的冲上去……两军只要一接触,就等于是废了北蛮人的骑射功夫,除非北蛮人还有杀队友祭天的习惯!
而骑兵最可怕的也是最凶悍的,就是战马狂奔带来的冲击力。
凭借战马的冲击力,骑兵屠杀步兵,那真就如同刀子切进豆腐里……
张楚以己身为箭头,摆出锋矢大阵,就是欲以一人之力,强行破开北蛮凶骑狂奔数十里所积累的强悍冲击力!
……
“乌拉!”
“杀啊!”
两股震天的喊杀声,就如同两股针锋相对的决堤洪流,奔涌着、怒吼着,飞速靠近!
张楚冲在前军的最前方。
他直面数万北蛮凶骑奔袭数十里积累的彪悍气势!
那是如同天塌、地陷、山崩一般的大恐怖!
正常人,哪怕是敢坟头蹦迪的傻大胆,被这样彪悍气势一冲,也得愣在原地,双股战战,屎尿齐流……
张楚也头皮发麻。
但好歹没怂。
倒不是因为他胆子特别大。
只事因为他也带着一两万弟兄……
“希律律。“
青骢马比张楚还要刚,非但不减速,还拼了命的加速一头撞向黑潮。
惊云扬起。
烈焰般的光芒冲天而起,刹那间便包围了惊云刀阴沉沉的刀身,形成了一道足有三四丈长的庞大的火红刀气。
火红刀气落入黑潮之中。
“轰隆。”
一朵绚烂的火红色花朵在黑潮之中绽放。
五六骑,当场就变成了碎尸。
余劲化作一片片刀片般的细小气劲,往前方呈扇形激射出去,无论是射在人的身上、还是射在战马的身上,都在瞬间炸出一个海碗大的透明血窟窿!
非死即残!
刹那间,张楚正前方七八丈的扇行空间之内,横尸一片!
如同饿狼,一口撕下了一块儿血淋淋的血肉,凶残之极!
破军!
《九莽刀》第二招,可破强军的大群攻刀招,面对强者毫无用处,但用以屠杀弱者,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刀招!
由张楚这等力可搏杀六品的高手手中使出来,屠杀普通人,当真是比杀鸡还要容易!
不!
不止是普通人!
哪怕是七品,在他这一刀之下,也很难逃得一命!
因为即便是七品,也接不住他的气劲。
这才是真正的,六品之下,众生平等……
不需张楚驾驭,青骢马已经载着他撞进了这些血腥的缺口。
“前军,向前!”
他声嘶力竭的仰头大喊,惊云每一次挥动,都会劈出一刀火红色的刀气,斩杀一片北蛮凶骑。
他如同一头冲进了几圈的饿虎,在黑潮之中疯狂大快朵颐,不停的撕下一块块血肉吞如腹中。
跟在张楚身后的庞大锋矢阵,也好似锥子一样,狠狠的扎进涌动的黑潮之中,一路向前。
血色的浪花,朵朵开……
“大离人,去死!“
乱军之中,张楚似是听到了一声爆喝,紧接着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抹银光。
他一抬头,就见到一道气势磅礴如瀑布横挂天穹般的银色刀气,朝着自己劈来。
“白狼主?”
他一眯眼,身子微微一矮,就要跃起反击……骑着马去跟一个气海大豪打,会将马生生震死,再者,他不善骑战,骑马战气海,未免也太装比了。
装比爽是爽,但装过头,可是会死人的。
就在张楚将要跃起之时,一道土黄色的枪影,从他身后电射而至,一枪便将气势磅礴的银色刀气击溃!
张楚一抬头,就见一员身披赤红烈焰铠、须发花白的老将,用一杆土黄色大枪挑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如履平地的踏着他前军将士的肩膀而来。
似是察觉到了张楚的目光,老将大大咧咧的大声道:“小子,你才七品,老老实实的破军斩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没死完,还轮不到你来出头!”
若是换了旁人,敢这么倚老卖老的称他一声小子,张楚定然翻脸。
方才那一刀,他自己接得住,并不需要人帮手,自然也就不存在感激一说……
他是太平会的帮主,太平镇、太平会,十来万人指着他活。
他可以以晚辈之礼待长者,却不能不把自己的脸面当成一回事。
但这员老将称他一声“小子”,他却是勒住马,笑着持刀遥遥抱拳道:“小子多谢狄大人援手!”
来人姓狄,单名一个坚字。
昔年的武定郡郡守。
一别经年,狄坚看上去老多了,也随意、粗豪多了……
很像当年的聂。
一礼毕,张楚回过头,望着前方涌动的层层叠叠北蛮凶骑,目光残忍。
狄坚都来了,他可以放心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