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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txt下载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1章 小事尔!(求订阅)

    张楚抓起红缨赤铜虎头兜鍪扣到头上,再紧了紧黄金虎啸铠的束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青骢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战场气氛,鼻息粗重,不住的用前蹄刨地面。

    张楚取下腰间的惊云,插到马鞍的刀架上,再一伸手,四名身披玄色重甲的玄武堂弟兄,合力抬着一把丈二长的古拙萱花大斧,送到他的手中。

    张楚抓起萱花大斧,一千斤开外的份量,他的手却依然沉稳如铁铸,不见丝毫颤动。

    这么沉重的兵器,其他的入品武者就算是拿得起来,也很难找到能驼动他的坐骑。

    然而他胯下的青骢马,却只是不满的打了声响鼻,脚下不曾挪动一步。

    张楚轻轻拍了拍青骢马肌肉虬扎的脖颈,抬头四顾,只见。

    枪林漾寒芒、战马嘶长空!

    烟尘卷土龙、步声撼山岳!

    五万镇北军开拔,他与三千血虎营士卒,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驾!”

    一道头顶上两根雉羽招展、浑身金光闪闪的人影,倒提着方天画戟打马行至他身侧,不无感叹的说道:“大军拔营,场面很是壮观吧?”

    张楚点头,“很壮观!”

    “壮观就多看几眼罢!”

    姬拔叹息了一声:“十五万袍泽弟兄,走到武定郡就只剩五万,再走到北饮郡,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张楚看了他一眼,问道:“全军大撤退,我前军通常担任什么角色?”

    姬拔闻言,毫不犹豫的说道:“决死!”

    张楚沉默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千六百袍泽弟兄。

    他看到了李正和骡子……

    看到了焦山和程璋……

    也看到了昔日东城头上,那个抱着弟弟的尸体想要与北蛮人同归于尽的朴实汉子。

    注意到张楚的目光,三千六百道目光也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之中,有空洞、有麻木。

    更多的是崇拜与信任!

    然而张楚迎着他们崇拜与信任的目光,却只觉得羞愧难当……

    他于孔常鸣手下硬夺来两条船。

    一条船满载三百人。

    哪怕是超载,四百人也到了头儿。

    而这里,除了六百早已将家眷送入北饮郡的四联帮弟兄,还有三千血虎营士卒的家眷,还在城中。

    四个人,分一个船位。

    都是拿命跟他拼的好汉子,他不想搞任何差异化待遇,但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两艘,孔常鸣不敢不给。

    两艘,狄坚、聂、史安在不会在意。

    再多,就可能一艘都没有。

    不多时,一骑手持令旗纵马冲入千军大营,高喊道:“传少帅令,前军在后,后军在前……”

    ……

    南城外,临时码头。

    乱成一团。

    女人怀中孩子的哭闹声,倚杖老人泪洒衣襟的哀叹声,嚣张的家丁之间的决战声,皂衣小吏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喧嚣如菜市。

    五十身披玄色鱼鳞甲,手按长刀的玄武堂甲士,紧紧地围着知秋、夏桃、福伯、石头,以及抱着小锦天的花姑和李幼娘,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一点点移向指定的三桅大船。

    张楚手头的船位有限,纵然是张府也没能得到优待。

    张府上下,四十来口子,只有知秋、夏桃和福伯、石头这四人,有资格乘船。

    其余的下人,都只能押送行李,徒步五百里去北饮郡,这一路上,山水迢迢、兵荒马乱,有多少人能活到北饮郡,都是个未知数。

    在这个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出过生长之地百里以外的时代,五百里的远行,无异于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大冒险。

    这也是为何船位会如此紧张,许多锦天府中产阶级愿意花费毕生积蓄求一位,而不可得。

    而四联帮高层中,骡子的家眷早已送去狗头山,只剩下李正这一家子没走。

    倒不是李正不想送她们走,而是北蛮人入关之时花姑已是个怀胎九月的大肚婆,李正又怎么放心让别人护送她去北饮郡?

    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孔常鸣分给他们的两艘三桅大船,就在三十艘大船的中部……不靠前也不殿后,刚刚好。

    两首三桅大船的跳板前,秦振纲领着一班小捕快正拼命的挡着混乱的人群靠近这两艘船,眼见知秋她们来了,心急火燎的一拍大腿道:“哎哟,张夫人诶,您可算是来了,您要再不来,下吏就快拦不住了!”

    知秋牵着抱着大黄狗的石头,似乎没看到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她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七百余血虎营家眷,温婉的对身侧的花姑轻声道:“妹子,咱们先让叔伯姐妹们上船吧。”

    花姑还没出月子,身子还有些乏力,李幼娘在她身边扶着她,见知秋对自己说话,她有些畏惧的点头道:“全凭大姐做主。”

    论年纪,花姑肯定要比知秋年长的。

    但张楚和李正的关系注定了,无论知秋年岁多小,花姑都必须以姐姐之礼待之!

    李幼娘听到自己嫂嫂唯唯诺诺的语气,不满的撅了噘嘴。

    哪知知秋笑吟吟的顺手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这下子,她更不满了,那小嘴儿撅得能挂油壶。

    “你也就是运气好,比俺早生了几年……”

    她在心里抓狂的大喊道。

    “大武。”

    知秋偏过头,对身边率队护送她们的玄武堂香主轻声道。

    “大嫂。”

    玄武堂香主毕恭毕敬的躬身抱拳道。

    “让叔伯兄弟姐妹们先上船吧。”

    “是!”

    玄武堂香主应了一声,转身大喊道:“登船!”

    知秋拉着石头让到一旁,帮忙一起维持秩序。

    “大伯,您慢点……大武,派一名弟兄扶这位大伯上船!”

    “是,大嫂。”

    “嫂子,孩子抱稳了……后边的人都走慢点,别挤着孩子。”

    “排好队,一个一个上船。”

    七百余人,都是血虎营士卒的家眷、老小,眼见将军夫人亲自维持秩序,还有哪个敢乱,乖乖的按照知秋说的,排队一个个上船。

    待所有血虎营家眷都登了船后,两名随船皂衣小吏满头大汗地从船上赶下来。

    “张夫人,己字二号船装不下这么多人,真的装不下,您撤一些人下来吧……”

    “是啊,张夫人,己字三号船的船舱里,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玄北州地处九州正北,多旱少雨,并无战船用武之地,这些三桅大船,都是粮秣运转司的运粮船,甲板空间不大,主要依靠船舱载人载货,但船舱为了防水干燥,密不透风,乘三百人已是极限。

    而现在两条船上都已经挤了三百七八十人,人挤人、人挨人,一个不好,一船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出发,还没到地儿就成一船死尸了。

    “两位大人不必惊慌,我们自有安排。”

    知秋不紧不慢的应道,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像极了她的男人。

    顿了顿,她偏过头对身后的玄武堂香主道:“大武,安排人手吧!”

    “是!”

    “耿阳、谷铁,你们领二十五名弟兄上己字三号船!”

    “是,香主!”

    “其余弟兄,随我上己字二号船!”

    “若有急事,以响箭传讯!”

    “是,香主!”

    玄武堂香主的命令一下达,立刻就有数名玄武堂弟兄按着腰刀,冲上三桅大船。

    很快,两名随船皂衣小吏就听到一阵儿“嘭嘭嘭”的声响,一扭头,就见两艘三桅大船船舱上部的壁板,突出了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

    两人瞬间就惊呆了!

    通风口不足就直接暴力打出一些通风口来?

    这可是粮秣运转司的运粮船,是公物啊!

    是想打几个窟窿就能打几个窟窿的吗?

    那位游击将军的部下,果然都是些骄兵悍将啊!

    知秋见船上已经准备妥当,扭头对花姑和李幼娘道:“两位妹妹,我们也上船吧。”

    花姑正要回话,李幼娘已经拖着她往己字三号船行去,“俺们才不要跟你坐一条船呢!”

    花姑拗不过小姑子,只能朝知秋递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知秋哑然失笑。

    她当然知道这小丫头闹什么别扭。

    但这事儿又不能怨她。

    她从来就没反对过自家男人迎新人进府,甚至一门心思的想把他赶到桃子床上。

    但他自己不愿意,她还能勉强他吗?

    一口黑锅扣她头上,她多冤啊!

    这样的男人,真是让人不得不爱他到骨子里呢。

    “大武,登船吧!”

    知秋知道李幼娘不想见到她,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乘什么船都一样,己字三号船上也有二十五位玄武堂弟兄随行保护,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

    镇北军开拔!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

    五万人马,扯地连天!

    张楚身处大军最后方,往南望,一眼望不到边。

    在大军的左侧,是三十艘三桅大船,右方,是宛如汪洋一般的锦天府十万老百姓!

    孝子背着父母。

    良人搀着婚假。

    鳏夫牵着老黄狗。

    坐着马车。

    赶着牛车。

    推着独轮车。

    唉声。

    叹气。

    泪流不止。

    路上行人欲断魂……

    张楚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眼,就又想叹气。

    他觉得,他这两个月叹得气,比他前世二十年多年还要多……

    都说人类的进步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还有砖家叫兽曾大言不惭的叫嚣,人类的科技树,就是军工点出来的。

    那些砖家叫兽只怕从来没有认真的琢磨过“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这句话。

    就像张楚,前世看那些热血战争片的时候,也曾恨自己生错了时代,若是自己能生在某个时代,定要指挥千军万马,冲出国门,放马富士山……

    如今他置身战争之中,才觉得战争游戏,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热血是一时的……

    苦难是长久的……

    战争,绝不是死多少人那么简单。

    而是千千万万个被战争毁掉了一切的苦难家庭,以及千千万万个活在战争阴云下的苦难普通老百姓。

    死很可怕……

    等死和随时都有可能死,更可怕……

    ……

    三十六艘三桅大船还能遥遥在望,而锦天府已经渐渐只剩下巴掌大。

    张楚勒住胯下青骢马,扭头远远眺望锦天府。

    古老的城池,伫立在地面线的尽头。

    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伫立在家门,向着已经渐行渐远的子孙晚辈挥手作别。

    张楚渐渐湿了眼眶。

    人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上一次他率领四联帮三千人马离开锦天府,他心头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

    然后就真的回去了。

    而这一次离开锦天府,他心头却觉得,此生只怕很难再回来了……

    锦天府给他的记忆并不算美好。

    血腥、杀戮……

    但他在锦天府,收获到了前世二十多年都不曾有的质朴亲情、爱情、兄弟情。

    他忽然压抑不住心头呼啸的情绪,神经质的用力朝地平线上的锦天府挥手,大喊道:“再见!”

    听到他的大喊声,他周围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掩面痛哭……

    他们都是钢铁一样的好汉子!

    北蛮人大军围城的时候,他们没哭。

    周围的袍泽弟兄一个个扑倒在爬上城头的北蛮人身上时,他们也没哭。

    这一刻,他们却一个个都哭得像是刚进幼儿园的孩子。

    或许,他们每一个人心中也都在大声疾呼,我们明明都已经守住了锦天府,为什么还要南迁?

    为什么还要抛弃家乡?

    张楚低下头,慢慢的扫过那一双双悲戚的双眼,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能说点什么……

    他们都是好样的。

    北蛮人两万大军围城,打了三天三夜,他们都死命的咬着一口牙,挺住了。

    是大人物们,让他们失望了……

    他强迫自己偏过头,不再去看锦天府,不再去看那一双双通红的双眼。

    然而他刚刚一回头,就听到后方的天际,似有马蹄的轰鸣声传来。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勒住青骢马仔细倾听。

    没错!

    霎时间,一股麻意,从他的脚底板窜上他的天灵感。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冒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

    这不是恐惧!

    是愤怒!

    是兴奋!

    他猛然高举手中萱花大斧,如怒狮一般扬天咆哮道:“备战!”

    下一秒,长刀出鞘的整齐声音响起。

    张楚再回头。

    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张张悲戚、无助的面孔。

    他看到的是,是一张张暴怒到狰狞的面容!

    敌袭?

    不过你死我活。

    小事尔!

第292章 滨水一战(二合一)

    “隆。”

    “轰。”

    “啊……”

    大地在震颤。

    不知道多少万人的喊杀声,在天高地阔之间拧成一股,浩浩荡荡的传来,闻之生畏、闻之胆寒!

    镇北军全军转身。

    殿后的前军再度变前军,开路的后军再度变成后军。

    一座塔楼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搭建了起来,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健壮的士卒,抬着十余丈高的紫色霍字帅旗,慢慢移动到塔楼顶端插稳,猎猎招展!

    大批辎重兵,抬着一座座带枪头的人字形拒马,飞奔到前军前方,布下层层叠叠的屏障。

    数千床弩手紧跟其后,推动着上千架床弩架到拒马之后,然后喊着号子转动绞盘,将一支支精铁大箭安装到射击巢上……

    镇北军面对不知有多少人,但肯定比己方人多的北蛮大军,依然渊岳峙、有条不絮!

    如同一架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很显然,那位冠军候世子早就料到了,北蛮大军肯定会趁着镇北军迁徙锦天府老百姓的档口,突袭镇北军。

    张楚也不意外。

    前番北蛮大军统帅以半个玄北州为棋盘,布局坑杀镇北军那一阵,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北蛮人或许在局部的战术执行上有些脑残。

    但大体战略,绝对不弱。

    北蛮人的统帅,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军事家、合格的统帅。

    既然是合格的军事家和统帅,就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镇北军善守,只要镇北军进了城,北蛮人想要再灭绝镇北军,至少要付出两倍于镇北军的伤亡,才有可能就地歼灭掉镇北军的残部。

    但论野战,北蛮大军的确要比镇北军强上一筹……

    ……

    张楚倒提萱花大斧,与姬拔并肩伫立在前军最前方,迎面袭来的强风,掀起他们赤红色的披风,飘荡在千军七千余官兵的瞳孔中。

    犹如两杆大纛!

    张楚能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

    像老牛长饮。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座即将爆发的山口上。

    他也知道,他们都很想冲出去,跟北蛮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哪怕换不了一个北蛮人,死在这片故土,也好过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远走他乡。

    因为,他也想!

    但他现在必须忍耐。

    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杀意。

    按捺住身后这三千六百余弟兄心中的杀意。

    等待霍世子的将令!

    于他在沉默中等待爆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侧的姬拔!

    他摩挲着方天画戟,仰头“哈哈哈”的狂笑着,那种兴奋得癫狂的模样,就好像前方来的,不是不知道多少万北蛮大军,而是不知道多少万光溜溜的美少女。

    他身后那三千四百余怒狮营骑兵,一个个也都如他一般,咧着大嘴,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

    果然是什么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时间推移。

    马蹄声与喊杀声越来越近了。

    张楚死死的凝视着地平线上的锦天府,就见一股仿佛洪水般的黑色激流,从城西那边涌了出来。

    他从军的时日尚短,无法从马蹄声中判断出北蛮人的大致数量目。

    他只能从着一股北蛮人的声势中去大致判断,这一股北蛮人很多很多……

    至少,比前番强攻锦天府的那两万北蛮大军,要多出数倍。

    今天这一战,只怕难了……

    ……

    镇北军用小半个时辰才走过的路程,北蛮大军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冲了过来。

    张楚已经能看到那些北蛮凶骑胯下的战马,马脸上戴着的眼罩和耳朵里塞得棉布。

    呵,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

    他冷笑着从青骢马的马背上抓起酒葫芦,仰头一口气灌了大半葫芦。

    “哟,好东西,给俺也来一口!”

    姬拔见了他手里的酒葫芦,眼神一亮,伸手就来抓他的酒葫芦。

    张楚把酒葫芦递给他,淡淡的说道:“你要还想泡澡,尽管喝!”

    姬拔一听,手就跟触了电一样的猛地缩了回去。

    就在两人说话间,北蛮人已经冲入前军两百步以内。

    只听到“嗡”的一声,乌云盖顶一般的箭雨就已经飞过来了。

    游牧民族的战术,的确缺乏变化,打来打去都是这些老套路。

    “防箭!”

    张楚高声爆喝道。

    然后他身后这七千人,都不是他曾经带过的那些新兵。

    在他下令之前,所有人就已将蒙皮大盾顶在了头上。

    “射击!”

    同一时间,立的最后一排拒马后的弩手千户狠狠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话音落下,上千架床弩同时发出了强劲而低沉的机括震动声。

    上千支黑幽幽的精铁大箭射入宛如洪流般的北蛮大军之中。

    在床弩强劲的动能下,精铁大箭轻而易举的就贯穿上千北蛮凶骑……这么密集的北蛮大军,这么短的距离,纵然是床弩的精准度是出了名的低,射偏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高速狂奔下的北蛮大军,上千骑栽倒,被连累的却至少五六千骑……见过高速公路连环追尾吗?这个可比高速公路连环追尾严重多了!

    但就如镇北军早就习惯了北蛮大军冲阵前,必会来一波箭雨暖场一样。

    北蛮人也已经习惯了每次冲阵前,镇北军必会来上一波床弩大箭做开场白。

    老对手交战,就和老情人之间近身肉搏一样,你知道我的长短,我也知道你的深浅……

    妙不可言!

    短暂的混乱,很快就被他们奔袭数十里所积蓄的冲击力、惯性所淹没。

    他们拔出弯刀,“乌拉”、“乌拉”的继续冲向前军阵地!

    仿佛前军阵地前,那层层叠叠的拒马,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不是他们愚蠢到连自己撞在这些拒马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都不知道。

    而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亡。

    他们已经受够了。

    受够了草原上无休无止的风雪……

    受够了体弱的孩子一出生,就必须要扔到草原上自生自灭……

    受够了族人一上了年纪,就必须要离开部落,独自去迎接寒冷的死亡……

    他们要给自己的族人、给自己的民族,杀出一条出路,争出一个未来!

    让牛羊和马儿,能在更加宽广的肥美草场上养膘……

    让孩子能生在四季如春的南朝,不再被风雪摧残……

    让老人能在温暖的床榻上,安详的结束漫长人生……

    他们是英雄!

    英雄,是不应该畏惧死亡的!

    ……

    上千架床弩一发射,操持床弩的弩手们便立马拉着床弩,飞速往前军阵地的两侧退散。

    张楚和姬拔率领血虎营与怒狮营缓缓压上前,无动于衷的目睹北蛮大军前锋狠狠撞在层层叠叠的拒马上。

    血肉横飞。

    一滴鲜血隔着十余丈,飞溅到了张楚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认真打量。

    和大离人的血,一样红。

    姬拔最后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侧头对张楚说道:“大哥,这一架咱哥们要是能活下来,你总能告诉小弟,你血气里那股粘粘的,热热的……嗯,你知道俺说的是什么,是什么玩意儿了罢?”

    张楚心头觉得不妙。

    还没开打,就立这种死亡flag……不太妥当吧?

    “死了这条心罢!”

    张楚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这个秘密只有等你死了,我才能烧给你!”

    “那就太可惜了!”

    姬拔唏嘘的感叹,硬朗而霸气的国字脸上写满了遗憾。

    两人说话间,北蛮大军已经冲到最后一层拒马前。

    拒马挡不住北蛮人。

    哪怕人字形的拒马深得“三角形最稳定”这条几何至理,但在骑兵冲锋的恐怖冲击力前,黄金铸造的拒马也只是浮云。

    但布置拒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挡住北蛮人。

    而是抵消北蛮凶骑奔袭数十里所积蓄的强大冲击力。

    而北蛮大军前锋用血肉之躯撞开这么多层拒马后,奔袭数十里所积蓄的强大冲击力,的确也消磨掉了大半。

    ……

    姬拔拉下面甲,举起方天画戟扬天咆哮道:“某家姬拔,北蛮小儿,谁敢一战!”

    “杀!”

    三千四百怒狮营将士,齐声爆喝道。

    下一秒,姬拔纵马冲进撞开了最后一层拒马,宛如潮水一般涌至前军面前的北蛮大军中。

    一杆方天画戟,在他手中舞成了风车。

    所过之处,人尸、马尸上下纷飞!

    姬拔一动,他麾下的三千四百怒狮营将士便轰然奔涌而出,跟在姬拔身后,逆着犹如潮水一般的北蛮大军,一路向北砍杀!

    张楚见状,扬起萱花大斧一招,他身后忍耐已久的三千血虎营将士就跟在他身后,顺着怒狮营冲杀出来的血肉通道,压了上去。

    李正和骡子纵马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五百五十名四联帮弟兄,融合在三千血虎营将士当中,一点都不扎眼。

    就像是他们曾经在锦天府城头上,并肩厮杀的那三天三夜一样。

    ……

    北蛮大军如海。

    一个浪潮打过来,张楚眼前,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胖的。

    瘦的。

    蓄络腮胡。

    蓄山羊胡。

    披头散发的。

    满头脏辫的。

    赤着上身的。

    穿光板羊皮袄的。

    他们每一个都不一样。

    唯一一样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凶恶、狰狞得如同饿狼一样。

    张楚内心杀意如海啸、如山崩。

    但他脑海中却是一片清明。

    丈二长的沉重萱花大斧,在他的手中轻得就像一根灯草。

    他每一次挥动,都能将一大片北蛮人腰斩!

    上身高高飞起,战马带着下半身继续乱窜那种腰斩……

    手下无一合之将!

    三千六百人,以他为锋,在汪洋一般的北蛮大军中左冲右突。

    杀出尸积如山。

    杀出血流成河。

    ……

    北蛮大军突破拒马之后,前锋与前军厮杀成一团。

    其余人马,径直从前军两侧越过,扑向镇北军的右翼与左翼。

    似乎是要趁此一战,彻底歼灭镇北军残部一般。

    但伫立在中军高塔上观察战局的斥候,很快就发现,扑向左翼的那一股北蛮大军,是扑向右翼的那一股北蛮大军的两倍之众!

    斥候立马通过令旗,将战局传递给下方帅帐。

    不多时,后军便分出一部,火速增援左军。

    ……

    左侧的运河之上,数十位气海大豪于河面上,踏水捉对厮杀。

    各色气劲激射。

    打得轰鸣声震天,河水倒卷!

    源源不断的玄燕大运河,竟为之断流!

    军营之中气海大豪存在的作用,就是拦截对方的气海大豪!

    谁都知道,一旦放任对方的气海大豪杀入己方军阵,一名气海大豪便相当于与一支精锐大军!

    所以除非某一方占据绝对优势,不然,双方的气海大豪都会默契的寻找一个僻静之所,大家慢慢打着玩儿。

    谁敢违反这个默契,就必须得承担违反这个默契带来的恶果!

    谁都不希望看到,敌国的气海大豪,组团来自己祖国的领土内旅游……

    那会是一场比天灾还要可怖的**!

    是以,战场上虽然存在气海大豪这种大杀器,但真正战争胜负的,还是实打实的军力!

    ……

    “咚咚咚……”

    夏桃冲到甲板后方,努力踮起脚尖眺望着后方的战场,惊慌失措的大叫道:“姐姐、姐姐,你快来看啊,真是老爷他们和北蛮人打起来了!”

    知秋快步从走到妹妹身边,也和妹妹一样踮起脚尖眺望后方的战场。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还能勉强保持镇定,“慌什么慌,北蛮人而已,老爷又不是没和他们打过!”

    夏桃连忙闭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知秋双手抓着船舷,指甲深深的扣进了坚硬的铁木里。

    “阿妈。”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知秋一回头,就见到石头傻乎乎的脸,他憨笑着说:“阿妈不怕,石头在!”

    这孩子虽然智慧不及同龄孩子,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记得别人对他的好。

    知秋勉强的笑了笑,像摸小狗一样抚了抚他的头顶。

    “姐姐!”

    然而她刚回头,就又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姐姐,你快看!”

    夏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知秋顺着妹妹的手指,望见一股黑潮,从赤潮中冲出来,快速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大武!”

第293章 烧船

    玄燕大运河,是承接天极草原的冰雪水开凿出来的。

    雁铩郡是起点,武定郡是第二站。

    运河的水量,到武定郡还不算太充沛,河道也不甚宽阔,也正是这样,运河才能从锦天府内穿城而过。

    通常而言,商船一进入锦天府内,都是靠纤夫牵引……

    没错,就是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的那种纤夫。

    是以运送万余老百姓离开锦天府的三十六条三桅大船,航行的速度并不快。

    走小半个时辰,行驶在最后方的那一条三桅大船,才刚好与岸上最前方的锦天府老百姓平行。

    此刻一彪北蛮大军突破了镇北军左军的拦截,纵马向着这三十六艘三桅大船追上来,不消一盏茶,就追上了行驶在最后方的三桅大船。

    就见这一彪北蛮凶骑前方的那些个北蛮凶骑,从马鞍上取下一个个兽皮水囊,拧开后一个个砸到了三桅大船上。

    散发刺鼻味道的焦黑色液体从兽皮水囊里溢出来……

    跟在后方的北蛮凶骑们则点燃一支支火箭,射到船上……

    火苗,由小到大!

    很快就化成冲天烈焰,将整艘三桅大船笼罩起来。

    这些三桅大船,肯定都是刷了防火的桐油的,一丁点火苗自然是无法引燃整艘大船的。

    但火箭加火油这种配方,就算是石头都能烧起来,更何况的木质的船舶……

    坐在甲板的幸运儿老百姓们见势不对,当即就跳河里……只苦了船舱里老百姓们。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们发现有浓烟漫进船舱内的时,已经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

    “大武!”

    绚烂的火光在知秋的瞳孔中跳跃。

    她竭力压抑着心头的焦急,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乱……

    自家男人在后方杀敌,她要替他守好这八百人!

    她拼命的转动脑筋,想象若是自己男人在这里,他会怎样应对。

    身披玄色鱼鳞甲的玄武堂香主大武快步走到知秋身后,抱拳躬身道:“大嫂!”

    “放响箭!”

    知秋双手死死地扣着船舷,声音颤抖的说道。

    “是!”

    大武毫不犹豫从腰间取出四联帮响箭,拉开。

    “嘭!”

    尖锐的响箭在天空中炸响,几息过后,后方己字三号船上,就有几名玄武堂弟兄就狂奔到大船的船头,听候指示。

    知秋死死的眺望着飞速接近的北蛮凶骑,扯着喉咙拼命尖叫道:“组织船舱内的所有叔伯姐妹,出舱跳船!”

    “玄武堂弟兄,卸甲!”

    “务必要保护好李堂主的家眷!”

    己字三号船上的玄武堂弟兄闻声,大声回应道:“是,大嫂!”

    知秋回过头,一手牵起石头、一手牵起夏桃,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疼得夏桃龇牙咧嘴,想叫又不敢叫。

    “大武,立刻按照我说的去办!”

    “是,大嫂!”

    大武转过身,一把扯下腰间的束带卸甲,一边走向船舱,大吼道:“船舱里的人都出来,要走水了,弟兄们,火速卸甲!”

    知秋回过头,遥远的火光已经接近,距她们已不过五六条船的距离。

    这么短的时间,能撤出船舱里那七百多人么?

    就算能全部撤出来,赶在那一彪北蛮凶骑达到之前跳到河里,这么多人又有多少人活着能游到岸上?

    “老爷,妾身要让您失望了。”

    知秋无力的在心头叹息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个时候,知秋满脑子都还是这两艘船上的八百人,完全没考虑到自己。

    直到夏桃拉了拉她,怯怯的小声喊道:“姐姐。”

    知秋回过头,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夏桃指了指下方滚滚的河水,问道:“你会水么?”

    知秋愣了愣,一下子犯难了。

    这个时代,女儿家除了渔家女,很少有会水的。

    但知秋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边的石头,扭头捧着他的小脸,放缓了语气问道:“石头,你会水吗?”

    石头扒着船舷,踮起脚尖看了看船下的河水,憨憨的问道:“阿妈,你要吃鱼吗?”

    ……

    “哇呜……”

    “娘,娘……”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哟!”

    “俺不走了,俺走不动了,后生,你放下俺,自己逃命去吧,别管俺这把老骨头了。”

    己字三号船的船舱里,已经乱如麻!

    哭喊声、叫喊声、哀嚎声在密闭的船舱内沸腾。

    船舱的出口又狭窄,三四百人惊慌失措的涌向这一个出口,挤来挤去,结果本就快不起来的出舱速度,变得更慢。

    船上随行的玄武堂弟兄,急得都快要按捺不住抽出腰刀砍死几个拥挤的混蛋了,但又想到这些都是战友的妻儿老小,只能拼命按捺住心头急躁,扯着喉咙大喊道:“大家都别乱!”

    “别乱!”

    “排队,一个一个来!”

    然而他喊人任他喊,人群依然乱得一塌糊涂。

    人群后方,李幼娘一手抱着李锦天,一手搀扶着身子疲软乏力的嫂子,焦急的混在乱如麻的人群里,一点一点的往舱门方向挤。

    以她们这一家子的身份,当然是有资格如知秋她们一般,待在甲板上的。

    甲板上宽敞,空气也好。

    但花姑还没出月子,见不得光又受不得风,哪敢在甲板上吹河风,李幼娘也只能陪着她待在船舱里。

    “别挤啊!”

    “俺这儿有月子妇,挤不得啊!”

    “俺求求你们了,别挤了,再挤要出人命了……”

    人群拥挤,李幼娘一个弱质女流,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着月子妇,混在人群里站都站不稳,急得都快哭了。

    “幼娘、幼娘!”

    花姑突然拉住她的手,无力的哀声道:“俺走不动了,你别管俺了,带着孩子逃吧!”

    “不行不行!”

    李幼娘一下子就哭了,摇头如拨浪鼓:“哥将你交给俺,要走一起走!”

    “你听俺说!”

    花姑也哭了:“当家的就这么一点骨血,你带着俺母子俩,咱们谁都走不了……带着锦天走吧,俺求你!”

    说完,她松开了李幼娘的手,身子软软的滑倒在地,混乱的人群瞬间将她淹没。

    李幼娘大恐,惊声尖叫道:“嫂嫂!”

    “李家妹子,李家妹子……”

    几个玄武堂弟兄听到她的大喊声,逆着混乱的人群拼命往她这边挤过来。

    然而李幼娘已经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向前又移动了一段距离,已经不知道,自家嫂嫂倒在了哪里!

    ……

    张楚不知道砍杀了多少北蛮凶骑,但面前的北蛮凶骑还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

    张楚杀腻了,也杀烦了,胸中呼啸的怒意终于爆发了。

    “斩马!”

    他暴怒的咆哮了一声,挥动萱花大斧一斧子砸了出去,小房子一般庞大的火红色斧形气劲落在密集的北蛮骑兵当中,轰然爆开。

    血浆如瓢泼大雨。

    残肢如樱花飞舞。

    犹如黑色浪潮一般的北蛮大军当中,竟被他一招清出了一片空地!

    但就如同抽刀断水水更流一般,空地刚刚出现,下一个弹指被无数黑色北蛮凶骑给补上了。

    依然是一张张凶恶到狰狞的脸!

    这些北蛮人,就像是一个个不知疲惫、不知恐惧的杀戮机器!

    张楚越发暴怒……如果他现在有头发的话,头发一定会根根立起来。

    他疯狂的催动体内所有血气,就要再来一发大招屠杀一片北蛮凶骑之时,忽闻身后的骡子惊慌失措的大喊道:“楚爷,你快看!”

    他猛地一回头,就只见天昏地暗!

    他被淹没在黑色的北蛮大军当中,无法透过密密麻麻的黑色北蛮大军看到那边的火光。

    他只能看到那一道道犹如黑龙一般,几乎遮蔽了阳光的黑烟。

    他懵了一秒。

    下一秒,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在喧闹的战场中徐徐传开。

    张楚听得出来,这是北蛮人退兵的号角声……

第294章 灾难(求订阅)

    “呜……”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中,汪洋般的北蛮大军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如同他们冲上来时那般,毫不拖泥带水。

    张楚率领血虎营逆着撤退的北蛮大军,一路向南砍杀。

    当挡在张楚眼前的最后一个北蛮人倒下,张楚终于看清了南方运河上的情况。

    他的眼睛蓦地瞪得溜圆,闯过了尸山血海都不曾颤抖的身躯,突然剧烈的颤栗起来。

    运河,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

    所有的三桅大船,都被熊熊烈焰包裹。

    浓烟,弥漫了十余里。

    就像是千百个迷茫的灵魂,在大地上徘徊、在山川间奔走。

    “噗!”

    张楚突然喷出一个鲜血,身躯一歪,从马背上栽倒在地。

    “楚爷!”

    簇拥在他身后的骡子见状大惊,连忙跳下马一把扶起他,却见他双眼暗淡无神的望着天空,乌青色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

    他没有流泪。

    因为他的泪已经流干了。

    骡子见了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还有我们呢,还有我们呢……”

    他的确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老夫人走了。

    孩子也没了。

    熊哥也战死了。

    现在,连两位嫂嫂都……

    自家大哥真是什么都没了。

    骡子觉得,这一切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肯定已经疯了……

    他刚刚这样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哀嚎。

    他一扭头,就见到李正哀嚎着,调转战马疯狂的向着撤退的北蛮大军追去。

    骡子这时才记起,花姑、李幼娘和小锦天也在船上。

    他大惊失色,慌忙大喊道:“正哥,正哥,你别去,你回来……”

    听到骡子的叫喊声,张楚又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失声痛哭道:“李狗子,你别去,你回来,我求你了……”

    从未违背过他命令的李正,第一次将他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

    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孤狼,撕心裂肺的哀嚎着,疯狂鞭打胯下战马,在血色的荒原上飞速远去。

    他身后血红色的披风招展着,在阴郁在天空下,就像是一团坠入深渊的火焰。

    他的哀嚎声,就像是唤醒了什么。

    下一秒,又有数百人,赤红着双眼,跟着他朝北方冲去……这些人,大多都是家眷在那两条船上的血虎营将士。

    张楚见状,想大喊,口中却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骡子吓得顾不上派人去追李正,连忙扶起自家大哥,暴怒的咆哮道:“医官,医官呢?都他娘的死完了么?”

    ……

    “叮铃铃……”

    朦朦胧胧,张楚听到马车风铃的晃动声。

    除了风铃声,他还听到了无数“呜呜”的哭泣声。

    哭声远远近近,像九幽下的亡魂低泣。

    又像是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萦绕。

    他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本能的大喊道:“大熊、大熊,让哭的人闭嘴!”

    他刚刚喊出声,就感觉有两个人扑到了自己身上,摇晃着他大叫道:“老爷,老爷!”

    他努力撑开沉重的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知秋欣喜的憔悴面庞,和哭成花猫的夏桃。

    他愣了许久,突然惊醒,一把拥住姐妹俩,泪如泉涌:“你们还活着,太好了,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姐妹俩也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三人紧紧地相互依偎着。

    像是拥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

    张楚钻出马车,领着大量玄武堂弟兄簇拥在马车四周的骡子见他出来,欣喜的迎上来:“楚爷,您醒了。”

    张楚的目光在马车周围扫视了一圈儿,眼神暗淡了几分:“李正还没回来?”

    骡子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但随即又强笑道:“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张楚站在马车的车辕上,茫然的扫视四周。

    四周到处都是老百姓。

    不。

    现在或许叫他们难民更合适一些。

    眼神呆滞。

    蓬头垢面。

    衣冠不整。

    哭泣声此起彼伏。

    现在已经是南迁的第二天了。

    他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知秋告诉他,这一天一夜里,北蛮人的骑兵又突袭了南迁大队四五次。

    每一次都会杀死很多很多的镇北军官兵和老百姓。

    张楚听完她的话,心头瞬间就想明白了北蛮大军为什么要烧船。

    没了船,镇北军就没了快速运转老百姓的交通工具!

    没了船,锦天府这十余万老百姓,就是他们的盘中餐、板上肉!

    没了船,锦天府这十余万老百姓就会成为镇北军摆脱不掉的累赘!

    没了船,从锦天府到北饮郡太白府的这五百多里路,每一里都可以成为葬送镇北军与锦天府十余万老百姓的修罗场!

    北蛮人用这种小刀锯大树的法子,不但可以避免打得太狠,镇北军破釜沉舟也要跟他们决一死战,还有很大可能,引来玄北州南方三郡的援兵,用最小的代价彻底耗空玄北州的反抗力量!

    玄北州北方四郡的大离人,已经被北蛮人屠戮一空,如果南方三郡的有生力量再耗光,那这玄北州,就彻底落入北蛮人手中了……

    即便后边大离朝廷能调集大军将北蛮人驱逐出玄北州,再移民填玄北,新的玄北州老百姓,没有两三代人的积累,也很难在玄北州扎下根来。

    一群连根都没扎稳的玄北州老百姓,能抵御他们再度南下么?

    这是阳谋!

    也是毒计!

    更可怕的是,北蛮人已经成功了!

    镇北军现在已经被北蛮人打得毫无脾气。

    反击,反击无力!

    张楚不知道镇北军现在还剩下多少将士,但肯定没有从锦天府出发时多。

    当时镇北军还有五万将士,那位霍世子都没敢跟十五万北蛮大军死磕,而是选择了兴师动众的南迁。

    现在,自然更不会了!

    撤退,也无法撤退!

    镇北军立足玄北州数十载,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镇北军戍守北疆数十载,保护玄北州老百姓不受北蛮人侵扰积累下的名声!

    靠的是玄北州儿郎前赴后继奔赴北疆参军的拥戴!

    镇北军若敢抛弃这十余万老百姓,镇北军数十年积累下的名声立刻就会毁于一旦!

    玄北州的老百姓或许能体谅镇北军丢失永明关,一路败退的难处,但绝不可能再继续拥护一支抛弃同胞,独自逃命的军队。

    没了群众基础,镇北军即便是还能保存下一点点骨血,也于事无补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北蛮大军,以狼群战术一点一点的撕光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

    至少张楚想不出,镇北军还能用什么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是一场灾难……

    张楚长叹了一声,问道:“幼娘和小锦天呢?”

    骡子:“就在后边那一架马车上。”

    ……

    “楚爷,您醒了。”

    哭肿了双眼的李幼娘见到张楚进来,强打起精神问候道。

    张楚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了看李幼娘,这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弥漫着悲意的眼神深处,出现了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忧虑和迷茫。

    张楚伸出双手,低声问道:“孩子怎么样?”

    李幼娘看了看张楚的双手,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将怀里的孩子轻轻递到到张楚双手上:“喂了一点点马奶,刚睡着。”

    张楚小心翼翼接过小锦天,看着襁褓里吮着大拇指熟睡的小人儿,悲从心来。

    这个孩子,可能永远都记不起他爹娘的样子了……

    “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张楚用力的眨了眨眼,强行击散眼眶中刚刚升起的水雾,“这孩子是我的干儿子,就算你哥……回不来了,我会也把他养大,只要有我张楚一口稀的,就一定会有他一口干的。”

    李幼娘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一侧身跪倒在地,哀声道:“俺代俺哥和俺嫂嫂,给您磕头了。”

    张楚一把拉住了她,没让她一头磕下去。

    “你哥要是在,肯定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你好好照顾小锦天,等安顿下来了,你就进我张家门,改姓张罢……”

第295章 死志(求订阅)

    “噗通。”

    张楚面前最后一名北蛮骑兵,重重的倒下。

    他面无表情的甩了甩萱花大斧上的鲜血,再回过头,黑潮一般的北蛮大军,在悠远而苍凉的号角声中渐渐远去。

    这是北蛮大军第几次突袭了?

    第五次?

    还是第六次?

    张楚记不真切了。

    可能是用斧头砍人砍多了,脑子没那么好使了。

    “血虎营集结!”

    他高声喊道。

    一道道行尸走肉般的人影,提着红艳艳的刀枪,晃晃悠悠的从尸山血海中汇聚到张楚的面前。

    张楚慢慢的扫过一张张被血污覆盖的脸,发现又少了一百多人。

    从锦天府出发时,他麾下有三千五百五十条铁打的硬汉。

    又有三千人,永远倒在了这五百里南迁路上。

    从一万三千人。

    打到不到四千人。

    再从四千人。

    打到不足五百人……

    他们是那么的顽强,能以血肉之躯,挡住北蛮凶骑的铁蹄!

    他们又是这么的脆弱,每一场厮杀下来,都会倒下一大片!

    张楚不叹气了。

    他已经叹不出气来了。

    那颗曾经热血、多愁善感的心脏,已经在一场又一场高烈度的厮杀中变得麻木、冷硬。

    南迁已经走了四天。

    虽然北饮郡太白府,已经遥遥在望。

    但张楚已经没有信心,能将最后这五百人活着带入太白府了。

    甚至,他自己若是战死在下一次北蛮人突袭当中,他都不会太意外。

    这四天里。

    他杀了太多太多的北蛮人。

    在北蛮大军中的气海大豪尽皆被镇北军中的气海大豪拦截住的大环境下,他在战场上当真可以算得上是所向披靡。

    无论是八品北蛮骑将。

    还是七品的北蛮骑将。

    在他手下都只有能接他一斧,还是能接他两斧的区别。

    杀了四天,连一个值得他拔出惊云的对手都没遇到……

    人命在他手下,已经变成毫无意义的东西。

    屠夫杀牛宰狗,都会有些许怜悯之心。

    他已经没了。

    包括他自己的命。

    谁都会死。

    那么多的七品、八品都死了……

    他凭什么特殊?

    他没什么资格特殊。

    而且,就算是抵达太白府又怎样。

    太白府并不是拥有铜墙铁壁的庇护所。

    搞不好,太白府就是下一个锦天府。

    ……

    趁着大军短暂安营扎寨的档口,张楚和姬拔并肩走入中军帅帐,朝上方的霍鸿烨一揖到底,异口同声的恭声道:“末将参见少帅!”

    帅帐内人不少。

    包括各军统帅,以及前番镇北军进入锦天府时,簇拥在霍鸿烨身侧的诸多气海大豪。

    但张楚记得,当时簇拥在霍鸿烨身侧的气海大豪,足足有二十多位。

    而现在,已不足二十位。

    张楚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了圈儿,看到了狄坚,看到史安在……没有看到聂。

    他在狄坚和史安在的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异色,但帐篷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和草药味,和好些个气海大豪煞白的脸色,告诉了他,那些不在场的气海大豪都哪儿去了。

    也使他明白,镇北军气海大豪们与北蛮气海大豪们的交手,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般,只是打着玩儿。

    他们亦是在以命相搏!

    “两位将军辛苦了,请坐吧!”

    霍鸿烨的脸色也十分憔悴,黑眼圈深重像熊猫眼一样,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很多天都没睡过安稳觉。

    不过也是,要说整个玄北州谁的压力最大,莫过于这位冠军候世子了。

    他肩上承担的,可不止是镇北军的生死存亡,还有玄北州所有老百姓的生死存亡。

    如今仗打成这副模样,只怕夜夜都有冤魂入他梦中悲泣……

    “前军的情况怎么样?”

    待张楚和姬拔落座后,霍鸿烨开口轻声问道。

    姬拔将目光投向张楚:你是大哥,你先说。

    张楚抱拳,涩声道:“禀少帅,前军可战之兵,已不足……一个千户所!”

    他的话音落下,帅帐之中沉默了许久。

    他们或许在等待一个好消息。

    然而张楚带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坏消息。

    从一支二万五马军、步军,外加辎重兵、弓箭手、以及运粮队,合约五万人的整齐大军,打到只剩下一千人的残兵败将,连主将都已战死……

    镇北军前军的军魂,已经算是被彻底的打散了。

    哪怕日后镇北军还能以这点残兵败将重建前军,新的前军也和当初前军没有任何联系了。

    过了许久,霍鸿烨才长叹了一口气,问道:“还能顶住北蛮大军下一轮突袭么?”

    张楚与姬拔对视了一眼,同时重重的一点头,咬着牙说道:“能!”

    “那就顶住了!”

    霍鸿烨也忽然狠狠一咬牙:“明日抵达太白府,我们就有援军!”

    援军?

    张楚凝眉,心头一万个不相信。

    哪来的援军?

    玄北州若还能拼凑出援军来,镇北军至于被北蛮大军像撵兔子一样从北疆一路撵到北饮郡?

    玄北州若还能拼凑出援军来,镇北军至于从十五万大军,打到只剩下万余残兵败将?

    玄北州若还能拼凑出援军来,镇北军至于坐视南迁的十余万老百姓,被北蛮大军反反复复屠杀?

    怎么可能有援兵!

    张楚心头悲哀,暗道这位冠军候世子,只怕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心理准备。

    抵达太白府之日,也就是镇北军与北蛮大军决一死战之时!

    “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张楚迷茫的在心头问自己。

    知秋、夏桃和李幼娘他们,他前日已经派骡子,率领一百玄武堂弟兄,快马加鞭护送他们去狗头山。

    他已经了无牵挂。

    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

    他游击将军的官位只是个散官而已,他能陪着镇北军一路厮杀,已是仁至义尽。

    他对得起聂、史安在、霍鸿烨对他的提拔之恩……

    然而短暂的迷茫之后,他的眼神又迅速坚定了下来,心头萌生死志!

    这一路,他麾下战死了那么多弟兄……

    他们都没做逃兵。

    他是他们的大哥。

    他是他们的将军。

    他们死了。

    他还活着。

    他不能给那些好汉子丢脸!

    生死之间是有大恐怖,蝼蚁都尚且偷生。

    但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比活下去更重要……

第296章 赤虹(求订阅)

    “呼,呼……”

    阿牛拼命的喘息着。

    清晨湿润的空气吸入他小小的胸膛中,就像是刀子一样。

    娘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早就磨破了,他不敢低头,害怕看到踩出来的血印。

    他很饿。

    从昨天到现在,他只吃了一小块生马肉,那还是一位路过的镇北军军爷,见他可怜扔给他的。

    生马肉一到手,他就迫不及待的囫囵塞到了肚子里,味道一点也不好,很腥、一股子铁锈味儿,恶心得他昨天晚上都还想吐。

    但他不敢吐,害怕真把那一块马肉吐出来了,只能一直强忍住。

    如果娘还在,那该多好啊,她一定能用那一小块生马肉,美美的熬上一大锅肉汤,又有滋味儿又顶饱。

    可娘已经不在了。

    他也实在是太饿了,等不到去找同行的大叔大婶儿们搭伙了。

    他很累。

    他迷糊的脑子,已经记不真切,上一次睡个囫囵觉是哪天了。

    大大前天?

    不对,娘就是那天晚上死的。

    大前天?

    不对,弟弟就是在那天晚上走丢的。

    前天?

    也不对,爹就是前天晚上被北蛮杂种砍断了一条胳膊,没一会儿就断了气儿。

    那些短寿的北蛮杂种,就是死活都不肯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

    白天就跟吊靴鬼一样,远远的跟在他们后边,只要站得高点,就能看到那些乌漆嘛黑的北蛮杂种,他们但凡只要慢上一点,那些杂种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他们一口。

    天一黑,那些北蛮杂种就跟被狗草了一样,“乌拉乌拉”的冲上来砍杀他们。

    每天晚上,他们这一路上都会少好多好多人……

    所以他不敢睡。

    他怕睡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家就剩下他一个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活下去……

    他咬着牙,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道。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眼前越来越黑……

    他控制不住的一头栽倒。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小弟弟,挺住啊,太白府就快要到了!”

    阿牛头昏脑涨的一扭头,就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哥哥,抓着自己的膀子往前跑。

    他心头忽然又像是凭空生出了一股子力气一样,拼命的迈动一双小短腿儿继续往前跑。

    后方的厮杀声,还未停歇……

    ……

    “嘶律律……”

    身处重重包围中的青骢马不安的长嘶,提醒自己的主人,差不多就行了,周围还有这么多敌人呢。

    张楚没空搭理它。

    他单手按着一匹疯狂挣扎的北蛮战马,脑袋趴在马脖子上,大口大口的吞咽温热的马血。

    围在他四周的北蛮重重叠叠,一眼望出去,看不到一个赤甲的镇北军将士。

    但这么多北蛮兵,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

    这其中固然有够胆冲上来的,都被他一斧子砍翻了的原因。

    但真正的原因,还是这些北蛮兵被他现在这副嗜血的模样给吓住了。

    张楚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怎么像人,倒是很接近各种鬼故事里靠吸血为生的那种玩意儿。

    张楚倒没觉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马血是不好喝。

    但和人血对比起来,马血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就当是吃血旺了……

    北蛮战马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小。

    熟悉的热流包裹着张楚,他刚刚消耗掉的大半血气,迅速回满!

    张楚轻轻一巴掌拍在身下战马的胸膛上,暗劲一吐,就将战马的心脏绞成了一团肉泥,给了它一个痛快,也算是感谢它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站起来,在重重叠叠的北蛮凶骑包围下,悠然的伸了一个懒腰,顺带呼出了一口铁锈味儿扑鼻的废气。

    “啊得,啊得……”

    有北蛮兵被他的动作吓得惊恐大叫,包围着他的北蛮大军登时齐齐后退了一步。

    张楚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正准备随意找一个方向再冲杀一阵,忽然听见一声炸雷般的爆喝:“某家姬拔,北蛮小儿,谁敢一战!”

    他皱了皱眉头,调转马头,纵马向姬拔大喊声传来的方向杀过去。

    “姬拔挺住,张楚来也!”

    萱花大斧裹挟着凄厉的气爆声上下翻飞,一骑骑北蛮凶骑被他连人带马劈成一堆烂泥,密不透风的北蛮大军,硬是被他单人独骑杀出了一条血路。

    曾经的张楚,为刘五所说的,七品高手能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单人便可屠杀千军而惊骇莫名。

    一晃半年,他已经比刘五所说的那种七品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连砍杀了上百北蛮凶骑后,张楚终于撞进了一个战团当中。

    就见已经没了战马,连头上雉羽冠都已经被打落的姬拔,批头散发、金甲浴血,在乱军之中势如疯虎的挥舞方天画戟。

    他的戟法,大开大合、又凶又猛,全是以势压人、以力压人的沙场技法,一人一戟,便如同一条恶龙,将无数北蛮凶器碾成碎片。

    张楚纵马上前,大喊道:“上马!”

    听到张楚的大喊声,姬拔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纵身跃上青骢马。

    张楚调转马头,二人合力朝着镇北军本阵杀去。

    “呜……”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再度传来,已将镇北军本阵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北蛮大军,再次退去。

    张楚跨坐在战马上,茫然四顾。

    朝阳如残阳。

    红彤彤,却没有多少暖意的阳光洒满战场。

    到处都是倾倒的旌旗。

    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

    到处都是高高的尸山。

    成群结队的乌鸦,在天空盘旋着、怪叫着。

    等待着又一场盛宴……

    “哈哈哈。”

    姬拔没有张楚那么多愁善感,他重重一拍张楚的肩头,酣畅淋漓的大笑道:“老张,咱们又活过来了……咱老姬,欠你一条命!”

    张楚没空搭理他,他迎着东方初生的朝阳,歇斯底里的大喊道:“血虎营,集合!”

    一条条铁打的汉子,拄着红艳艳的长刀、拄着血糊糊的长枪,相互搀扶着走到张楚面前,站成一排,努力挺起胸膛接受他的检阅。

    他们,没有给他丢脸!

    张楚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心头默数着。

    每一张脸,他都停留了很久。

    就像是要将这一张张脸,都深深的刻进自己内心深处。

    一百一十八个。

    只剩下一百一十八个!

    八品的将领,只剩下焦山一人!

    张楚的心脏在颤抖!

    他第一次盼望,霍鸿烨说的是真的,太白府那边,真有援军在等着他们。

    一万人里,能活这一百一十八个,也是好的啊!

    ……

    拨开层层青山。

    一座庞大的城池,终于显露在了南迁大队人马的眼前。

    城池灰扑扑的,有些丑。

    但在南迁的老百姓们和镇北军将士们的眼中,却美得像是纤尘不染的世外桃源一样!

    然后张楚没有听到欢呼声。

    他感觉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从走。

    变成小跑。

    再变成狂奔。

    终于有人哭了出来。

    哭声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从老百姓中间荡开,迅速弥漫了整条驰道。

    连跟随在张楚身后的一百一十八条血虎营将士当中,都有“呜呜”的低泣声。

    哭声当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苦难……

    苦难,在这十五万人踏上南迁路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区别只在于。

    有的人,在苦难中结束余生。

    有的人,余生都尽是苦难。

    “轰轰轰……”

    滚雷一般的马蹄声,又从后方传来。

    不需要任何警示,驰道上的所有大离人都把命拼到了两条腿上。

    进城!

    进城!

    只要进了城,就安全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南迁的大离人心头的执念!

    或许用魔障来形容,更为的贴切。

    连张楚都没能超脱这个魔障,不断催促着身后的一百零八名血虎军儿郎疯狂的向太白府狂奔而去。

    近了。

    越来越近了。

    但就在最前方的老百姓人群冲入护城河前方时,令张楚瞬间崩溃的一幕,发生了!

    太白府的城门,竟然“吱呀吱呀”的合上了。

    “开门啊,呜呜呜……俺家就剩下俺一个了!”

    “求你们行行好,开开门吧,把我的孩子放进去吧”

    “你们还是人吗……”

    狂奔到城门下的老百姓们,拼命的锤打着城门。

    低泣声,演变成了嚎啕大哭声。

    但黑漆漆的城门,就像是一个黑面酷吏,巍然不动的耸立在那里,断绝了所有南迁大离人的生路。

    一股赤甲马军簇拥着一道紫色的人影,纵马行至城门前。

    “北饮郡郡守吕辽何在,滚出来见本公子!”

    霍鸿烨暴怒的咆哮声,在护城河前炸开。

    “下臣吕辽,参见世子!”

    一道身穿朱红色的公服,头戴乌纱帽的苍老人影,在城头上遥遥向下方的霍鸿烨施礼。

    “开城门!”

    霍鸿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爆喝道。

    “请世子恕下臣,无法从令!”

    城头上的苍老人影抱拳,哀声道:“若是其他事,哪怕世子是要下臣的人头,下臣也当双手奉上,以报昔年老侯爷的提携之恩,但下臣如今身为太白府郡守,身负这满城百姓生死存亡之责,万不敢为报一己之恩,置满城百姓于刀兵之灾!”

    “待北蛮贼子退兵之日,下臣定当自戕,亲下九泉向老侯爷请罪!”

    城头上的苍老影人说到这里,已是涕泪横留。

    城下的霍鸿烨不说话了。

    张楚听了,心中对这位名叫吕辽的郡守也是肃然起敬。

    如果这位吕郡守所言,是发自肺腑的话,那的确是一位值得他尊敬的好官。

    他是守过城的人。

    他知道,这城门开好开,但开了若想再关上,就很难了……

    北蛮大军将至,城门一开,城外的数万百姓、将士,绝对是一窝蜂的进城,不可能有任何秩序。

    届时,哪怕太白府的城卫军,拿刀枪砍杀入城的人流,也绝对阻挡不了进城的人流。

    进了城就能活。

    留在城外就是个死。

    谁不拼命?

    届时,北蛮大军就能跟着入城的人流,一鼓作气,攻下太白府!

    届时,发生在雁刹郡、止戈郡、逐马郡的屠城惨剧,立刻就会在太白府上演……

    所以,虽然这位吕郡守断绝的也是他的生路,他却依然对这位吕郡守肃然起敬。

    当最后一丝本就不该存在的虚幻希望破灭后,张楚反而释然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那就死吧!

    知秋、夏桃他们,有骡子和那么多老兄弟照顾,不会出什么问题,骡子手里掌握着血影卫,真要斗法,杨长安不是骡子的对手。

    正好这一个月里宰了那么多北蛮人,娘的仇、报了,孩子的仇、报了,大熊的仇、也报了……

    只要临死前再杀一波北蛮人垫背,那就有得赚。

    唯一可惜的是,小老头的仇,不能给他报了……

    张楚面容冷峻的缓缓抽出了五天未曾出鞘的惊云。

    簇拥在他周围的一百一十八个血虎营勇士,见了他的动作,都沉默着将自己身上携带的零碎,都摘下来扔到地上。

    有银子大钱,也有衣裳布鞋,还有行军煮饭的釜……

    这些东西,都没用了。

    北蛮大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后往望去,已经能看到一条黑线,出现在驰道的尽头。

    适时,霍鸿烨的爆喝声,传遍五军。

    “镇北军,列阵迎敌!”

    “决一死战,就在今日!”

    士气低迷了整整五日的镇北军,瞬间爆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死战!死战!”

    大军转向。

    还没丢弃拒马的辎重兵们,抬着二三十个人形拒马飞奔到大军前方,补下拒马。

    弩手千户,指挥着手底下仅剩的几十名弩手,拉着七八架床弩,布置到拒马后方。

    高高的塔楼,再次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搭建起来,数名壮士抬着那杆紫色霍字帅旗,爬上塔楼迎风招展。

    依然是那么的稳如泰山、有条不紊。

    稳如泰山得悲凉!

    有条不紊得悲凉!

    张楚沉默的率领一百一十八位血虎营勇士,行至床弩后方,与同样只剩下一百来人的怒狮营并列。

    “看来这一次,是真挺不过去了!”

    姬拔与张楚并肩而立,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咱还想着,找机会把欠你的一条命还你呢!”

    张楚撇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不着急,下辈子再还也一样。”

    “哈哈哈。”

    姬拔大笑道:“那你下辈子可一定要比咱早生几年,明明年纪比你大,还喊大哥,挺不好意思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闲聊着。

    奔腾而来的北蛮大军,已经进入他们正前方一里之内。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乌拉乌拉”的一头撞上来,而是稳住阵脚,一点一点的朝着镇北军阵前压过来。

    这是不准备给镇北军任何突围的机会了。

    九百步。

    七百步。

    五百步……

    但就在决战一触即发之时,一道公鸭嗓般尖锐的声音,却诡异的压下了城外滚雷般马蹄声,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圣旨到!”

    不阴不阳的声音。

    不伦不类的话语。

    却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就吸引了城外所有人的注意。

    连那些北蛮兵,都像是瞬间学会了大离话一样,勒住了胯下前行的战马,举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楚顺着声音回头,就见城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黑乌纱罩白发,白眉无须的白袍老者,他双手高举着一卷白玉轴双龙戏珠赤色丝绸。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冠军候霍青,公忠体国,护玄燕百姓四十五载,功于社稷、德行九州,特晋镇北王,封雁铩郡,霍氏一门,世代享王爵,钦此!”

    话音落下,忽闻龙吟声。

    一道龙形的赤色长虹,自南方而来,电射镇北军阵中。

第297章 绝代枭雄

    龙形的赤色长虹,自南方而来,电射至城下镇北军阵中。

    速度极快,连镇北军的诸多气海大豪,都未能看清楚,赤色长虹落于何处。

    但城头上的白袍老太监,见了赤色长虹的落脚点后,面色却是猛然一变。

    不过随即就又恢复了那一副似笑非笑的阴柔表情,合起手中圣旨,目视着城下军阵的某一处,高声道:“王爷,接旨吧!”

    张楚闻言,心头一阵阵惊疑不定。

    什么,霍青还活着?

    按照年纪来算,那位冠军侯,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镇北王,已是近百岁高龄了!

    不对,据他收集到的资料,只显示霍鸿烨之父霍云,于二十二年前续冠军侯爵位,接任镇北军主帅,从未说过,那位初代冠军侯霍青已死!

    还有,根据镇北军的将校品级,五军主将便已是气海大豪,那位冠军侯,只怕很早很早就已经是修意宗师了吧?

    小老头是四品,还一身的暗伤,都坚挺到了八十多岁,修意宗师,活上一百岁高龄,很正常吧?

    但听城头上那个老太监话里的意思……霍青人在镇北军中?

    怎么可能?

    他若是人在镇北军当中,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坐视这五百里南迁路上的灾难?

    正当他思绪混乱,自相矛盾之时,忽然听见镇北军中响起一道苍老又沉稳有力的声音。

    “本王,谢主隆恩!”

    话音未落,一道身上弥漫着赤光的人影踏空而起,宛如攀登楼梯一般,踩着空气一步一步走向城头。

    那是一员身形佝偻的老卒。

    他身上披的甲,是镇北军中最低级的步军甲,手里提着一面蒙皮大盾和一杆白蜡杆红缨枪。

    “这是霍青?”

    张楚远远的眺望着那员老卒,心头一阵惊疑不定,他没见过这员老卒,但这样的老卒,镇北军中不少……

    没过多久,霍鸿烨的惊呼声,就实锤了这员老卒的身份。

    “祖父!”

    霍鸿烨的惊呼声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甚至有点怀疑人生的味道在里头。

    张楚和霍鸿烨接触得不多,无法只通过他的一声惊呼,去确定什么,但只要霍鸿烨不是影帝的话,那他应该是不知道霍青隐藏在镇北军中这件事的。

    老卒闻言,偏过头向中军帅旗之下颔了颔首,脚下一步一步登空。

    他的头盔无声无息碎裂,一头雪白长发散落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

    大盾和长枪坠落,一道青影不知从北方多远之外飞来,宛如活物般围绕着他旋转了两圈后,停在了他右手旁,不断发出清越的枪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走失许久的狗子终于找到了主人那般兴奋……这是一杆枪刃足有三尺左右,与其说是枪刃,还不如说是一把剑刃的青色大枪。

    老卒稳稳的握住大枪,佝偻的背脊,慢慢挺直,瘦弱的身形,像充气一样渐渐变得魁梧。

    当他身上弥漫的赤光隐去,老卒已经变成一位国字脸,剑眉入鬓,面容不怒自威的魁梧中年男子!

    他登上墙头,毫无敬意的向城头上的老太监伸出一只手。

    老太监面浮怒色,却不敢与其争锋,只能将手中的圣旨,交到老卒手中。

    老卒转过身,面朝北方,长声道:“明月国师,送了一路,何惜一见?”

    不见黑压压的北蛮大军之中有何异动,只闻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君侯瞒得故人好苦,若早知君侯已踏足大宗师之境,太阳之子又岂敢踏足南朝!”

    声音重重叠叠,忽远忽近,宛如有无数个人在天地之间说话一般。

    然而城头上的老卒却只是冷冷一笑,微微一纵身,身形便化作一道青光,眨眼间便越过了一里地冲入北蛮大军之中。

    所过之处,方圆一里内北蛮凶骑,尽皆如同飓风下的蒿草一样,层层叠叠的倒下。

    “乌拉!”

    数道乌黑的人影,从北蛮大军之中冲天而起,怒喝着扑向青光。

    刹那间,气劲纵横,每一道,皆有开山裂石之力!

    这些人影,皆是气海大豪!

    然而这些人影还未能靠近青光,便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当头砸中,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的从空中坠落!

    “呜呜呜呜……”

    苍凉却不复悠远的号角声在北蛮大军中荡开,一炷香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誓要一战彻底覆灭镇北军的北蛮大军,彻底溃败。

    “嘭!”

    北蛮大军之中,一道银色的光影冲天而起,与青光狠狠撞在了一起。

    余波荡开,大地掀起数尺高的土浪、运河河水倒卷而上、百年大树顷刻间就化为漫天木屑。

    所有镇北军将士,都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故给惊呆了。

    张楚站在军阵最前方,嗅着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北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修意大宗师,竟然有单人击溃十万军的恐怖实力!

    但既然是这样,那霍青为什么一早不出手?

    为什么还要等到镇北军丢失永明关,一路败退到北饮郡后才出手?

    为什么要等到小半个玄北州,都落入北蛮人手里之后才出手?

    为什么要等到玄北州的老百姓死伤数十万后才出手?

    难道就为了裂土封王么?

    张楚绞尽脑汁的根据自己手头现有的资料,来分析事情的始末。

    但分析来分析去,他依然看不透局势的变化。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不知道,方才自南方激射而来的那道赤光,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北蛮大军背后的统帅所说的大宗师,到底是二品、还是一品。

    他无法确定,霍青方才从镇北军中踏空而起时,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到底是一种改变外貌的手段,还是他当真已经老到那个地步了。

    他只能确定,这次北蛮人入侵,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根据谁获益、谁最有嫌疑的破案法则,得封镇北王的霍青,无疑是这次北蛮入侵唯一的赢家。

    张楚以霍青为出发点,复盘这次北蛮人入侵的始末,忽然发现,此次北蛮入侵若真是霍青一手布局,那他当真是一位绝代枭雄!

    以玄北州纵横数万里为盘,数十万军民为兵,数十气海大豪为将,与京城那位九五之尊下一盘名之为“谁先绷不住,谁就输了”的棋局!

    霍青赢了,逆天改命、裂土封王!

    思及此处,张楚心头忽然涌起无穷悲凉……

    ……

    是日,初代冠军侯霍青,晋镇北王,以无敌之姿破十万北蛮凶骑!

    北蛮大军退守武定郡,与镇北军隔郡对峙!

第298章 回家

    镇北军于太白府外安扎的大营,已初见规模。

    张楚与姬拔刚刚安顿完各自麾下的将士,就收到了霍鸿烨的传召,一起前往中军帅帐。

    张楚跨坐在青骢马上,一路上打量着大营中诸多镇北军将士,忽然发现,镇北军的士气,竟然有些许回升。

    所有的将士,都在兴高采烈的谈论方才镇北王单人击溃十万北蛮的那一幕。

    初时张楚还在感叹,这些大头兵的脑子,真和鱼一样大,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这么快就只记得镇北王大杀四方,忘记了镇北王一直作壁上观,任由北蛮人屠杀他们的袍泽、屠杀他们的同胞。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谈论,或许是鱼的记忆,这么多人一起兴高采烈的谈论,那就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沉思了良久,心头忽然又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那个白袍老太监选择在那个节点,当着那么多北蛮人、镇北军将士以及北饮郡满城老百姓的面,公开宣读圣旨,应该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将镇北王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看吧,你们所崇拜、你们所信赖的冠军侯霍青,其实就是个伪君子!他明明有能力击退北蛮人救下你们,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杀人诛心!

    如果一切顺利,霍青会得了“镇北王”的王爵之位,失去他在玄北州的民心!

    哪知霍青棋高一着,竟然一早就化身为一个镇北军老卒,和镇北军众将士并肩杀贼。

    并且在现身的过程中,刻意震碎了头盔,露出满头华发。

    这其实就是在告诉镇北军和玄北州所有老百姓:看吧,我都已经老迈成这副模样了,还在为守护你们而奋战。

    至于后边突然返老还童、突然大杀四方,这都可以归结于白袍老太监所带来的那道龙形赤光之上。

    普通的军士、普通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什么是修意宗师。

    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但张楚绝不相信,霍青在没有返老还童之前,会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五百里南迁路上,何等的凄惨!

    霍青哪怕只出过一次手……哪怕仅仅只有一次。

    张楚也能自己骗自己,霍青当真是大限将至,无法救他们,而不是拿他们当成裂土封王的进身之阶。

    但霍青没有!

    一次都没有!

    ……

    两人行至霍鸿烨的帅帐前,刚准备伸手去掀起帐帘,帐帘就已经被掀开了。

    几位气海大豪铁青着脸从帅帐内走出来。

    张楚和姬拔连忙退到一边,给几位气海大豪让路。

    张楚在几位气海大豪之中见到了狄坚,忍不住小声问候道:“狄大人。”

    狄坚看了他一眼,勉强的颔了颔首,一言不发的与同行的几位气海大豪继续往外走。

    大袖飘飘间,张楚注意到,狄坚隐藏大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他的眼神,越发的暗淡了……

    两人走进帅帐,面朝上方的霍鸿烨一揖到底:“末将参见少帅!”

    霍鸿烨罕见的换上了一身金边白袍,坐在黑铁大椅上,神情疲惫的一手支撑着额角,张楚与姬拔进来,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二人一眼。

    “两位将军来得正好,请坐罢!”

    “谢少帅!”

    两人依礼,分坐于帅帐两侧。

    “本公子欲以两位将军为柱石,重建前军,张将军……”

    张楚忽然起身,抢在霍鸿烨封赏前一揖到底:“少帅,末将此来,是特向少帅辞行的。”

    他的话音刚落,姬拔就忍不住一下子窜起来,失声道:“老张,你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霍鸿烨朝姬拔摆了摆手,抬起头,面上浮起悲意,“怎么,连张将军也要弃本公子而去么?”

    “末将不敢!”

    张楚说道:“只不过末将本是一介市井黔首,只知与众兄弟大碗酒、大块肉,浑浑噩噩的厮混度日,统兵作战于末将而言,实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而为之,如今末将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的战死,末将只觉心力交瘁、五内俱焚,实无法再继续留任军中担任要职,请少帅开恩,准许末将解甲归田!”

    他言辞恳切,每一言皆发自内心。

    霍鸿烨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挽留他的理由,只能道:“张将军,能否再慎重的考虑几日?我们过几日再谈这个好吗?”

    以他的身份,能对张楚说出这种相当于示弱的话,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但张楚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末将去意已绝,请少帅开恩……”

    考虑?

    不需要考虑!

    如果这种事都还需要考虑,他怎么对得起那一万锦天府守城将士?

    怎么对得起他四联帮那三四千弟兄?

    怎么对得起大熊和李正?

    怎么对得起老娘和他那没出世的孩子?

    霍鸿烨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的开口了:“张将军实是一员难得的将材,你若能继续留在前军效力,前军当如虎添翼,然张将军归意已决,本公子若是再继续强留张将军,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张楚正准备谢恩,霍鸿烨又道:“但解甲归田什么的,张将军就不必再提了,军中提解甲归田一说,尽是些老将,张将军年纪轻轻,正是为国效力的好时候,岂能轻提解甲归田。”

    张楚一抬头就要说话,就见霍鸿烨对自己摆了摆手。

    “张将军且先听本公子说完,张将军的游击将之职,原本就是散职,本公子原意是借此次重整前军之机,予张将军前军参将之职,就地转成职事官,如今张将军去意已决,就保留游击将之职,归家歇息一些时日,正好重建血虎营,一应军饷辎重,皆按照怒狮营配给,待到本公子麾下人马实在不凑手时,再调张将军和血虎军营回军效力……张将军看,如何?”

    一旁的姬拔拍手称快:“这样好、这样好,老张,咱还欠你一条命呢,你要卸甲归田了,这条命咱怎么还你?”

    张楚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虽然霍鸿烨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但张楚现在是真不想再和镇北军扯上半个大钱的关系,这让他觉得恶心。

    但霍鸿烨已经作出了让步,他若是继续强求,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要保住性命。

    好好的活着。

    等待……能报仇的那一天!

    ……

    张楚率领一百一十八名血虎营勇士走出镇北军大营。

    他勒住青骢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喧马嘶的镇北军大营,再看了一眼前方广阔的天地,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慨。

    “将军,我们去哪儿?”

    有人问道。

    张楚望着前方,轻声道:“回家。”

    (第三卷黑云压城城欲摧终)

第299章 狗头山

    一缕金色的朝阳,慵懒的披洒在狗头山上。

    就见山上有一座还未完工的山寨。

    一座座吊脚楼式的木质房屋,傍山而建,连绵成片,出没在清晨淡淡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诗意。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山寨内的房屋,大多都只修建完了主体,连房顶都还没来得及盖的半成品,木料和砖瓦无序的到处堆积着,杂乱无章,就像是一片废墟。

    整座山寨,也就那山前那一寨墙还算利落。

    以成年男子腰身粗、三四丈高的原木为材,数根并排打进地下,缝隙以糯米灰浆填塞,上方还修建了可供弓箭手射击的楼台。

    只要防守得当,就是七品高手正面冲击,也很难越过这一面寨墙。

    但能挡住七品高手,也是这座山寨的极限了。

    如果来袭的是气海大豪,那么即使把这面木墙,再加高一倍、加厚一倍,也毫无意义……

    天刚刚亮,山寨里的居民们才三三两两的起身,站在自家门前,与周围的邻居互相拱手问好。

    看起来,山寨里的日子虽然有些窘迫,但也还算悠闲、惬意。

    若是和已经化为人间炼狱的北方四郡相比,那这里真算得上人间仙境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独属于清晨的这份安宁和平静,山寨里的住户们,都又紧张又疑惑的望向从山寨外冲进来的那一骑。

    那是一名玄武堂弟兄,他一边打马前行,一边狂喜的高声呼喊道:“帮主回来啦!”

    “帮主回来啦!”

    居民们愣了愣,回过神来一窝蜂的向山下涌去。

    帮主回来了?

    那个帮主?

    这山寨内,从来就只有一个帮主!

    ……

    “楚爷,您回来啦!”

    骡子笑吟吟的上前,亲自拉起青骢马的缰绳,转身往上山。

    狗头山的山形,顾名思义,就是一座状似狗头的山包。

    狗鼻梁子,是入山口,很窄,只能容纳两架马车并行,两边皆是悬崖峭壁,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势。

    过了狗鼻梁子,山势变陡,幅度增加……这一片就是狗眼睛中间那一段。

    再往上,山包起伏的幅度变小,场地变得宽敞,也就是狗子天灵盖那一块儿。

    山寨,就坐落在天灵盖上。

    而此时,张楚与麾下的一百一十八名血虎营勇士,已经越过了戒备最为森严的狗鼻梁子,开始上山。

    张楚任由骡子给自己牵马,目光左右扫视,看到了两片已经长出绿油油苗子的庄稼地,地里种植的是什么作物,他也认不出。

    不多时,密集的脚步从半山腰上传下来。

    张楚一抬头,就望见山上有无数男女老少,小跑着涌了下来。

    他的心情顿时忐忑了起来。

    那些男女老少们兴冲冲的阵势,就像是来迎接一支大胜凯旋的兵马。

    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一队残兵败将。

    如果是大胜凯旋的话,活着回来的人马会更多一些……

    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问骡子道:“寨子里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是有问题的。”

    骡子轻快的回道:“您回来了,就没问题了。”

    张楚笑了笑,眼神泛起冷意。

    杨长安是什么人,他非常清楚。

    有眼光,有能力、有野心,武力也不弱!

    他之前放杨长安来坐镇狗头山,看重的就是他能独当一方的能力。

    自然也料到了,他肯定会闹出一点会令大家都不太愉快的幺蛾子。

    但杨长安的格局,注定了他也就只能闹出点幺蛾子。

    成不了大气候……

    很快,山上的人潮就涌到了张楚身前。

    “帮主,您终于回来了。”

    “是啊帮主,您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寻思着去寻您了……”

    “您不在,俺们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没主心骨儿啊!”

    无数人七嘴八舌的欢迎张楚归来。

    还有一部分人,踮起脚尖、拉长了脖子打量张楚身后那一百一十八骑。

    不多时,有人欢呼着冲入一百一十八骑中,抱着马背上的骑士,又是哭又是笑。

    但更多的人,都是泪如泉涌,还不得不一边流泪一边强颜欢笑的加入七嘴八舌的人群,迎接张楚的归来。

    所有人都称呼张楚为“帮主”。

    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四联帮帮众的家眷……

    张楚环视了一圈,心底才平复了一两日的悲意,再一次浮上心头。

    “老少爷们儿!”

    他跨坐在马背上,热泪盈眶的四下拱手,大声道:“我张楚无能,未能将所有弟兄都完完整整的带回来,很多弟兄甚至都没能落下一具全尸!”

    “他们都是好汉子的,是我张楚没用,大家伙心头若有怨气,尽管朝我张楚招呼,要杀要打都行,我绝不还手!”

    “帮主,俺不怪你!”

    一个头上裹着花布头巾,满脸泪痕的憔悴小妇人站在人群里,怀里搂着一个半大的娃,大声哭喊道:“俺当家的是跟北蛮牲口干仗死的,他死得爷们儿,没丢俺老赵家祖宗十八辈儿的脸,以后回了家,他都能堂堂正正的进祖祠受后人拜祭!”

    小妇人的话音刚落,就又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叟,哀声道:“赵家媳妇儿说得对,我们不怪你!娃子是为了保家卫国战死的,死得不孬!”

    “您已经尽力了,要不是您,我们这大一家子也活不了,俺儿子以前在的时候就老跟俺说,他这辈子能跟您、能跟熊堂主,是走了大运气的!”

    群人中流泪满面的人群,竟反过来安慰张楚。

    失去了至亲,他们不痛苦?

    不,他们比谁都痛苦!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张楚是怎么对他们的,长眼睛的都能看到。

    人命是有价的。

    每一个加入帮派的人,他和他的家眷,都早已经做好了他某天提着刀子出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心理准备。

    而张楚给出的补偿,显然已经超过了那条命所值的价。

    他们这些老弱妇孺,都是因为张楚而活命。

    他们又有什么立场,去怪罪张楚?

    张楚看着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视线渐渐模糊。

    他一言不发的跳下马,“噗通”的一声跪在人群前方。

    人群轰然散开,无人敢受他大礼。

    但张楚仍然连磕了三个响头,嘶声道:“我代战死的弟兄,向父老拜别啦!”

    人群中克制的低泣声,终于崩溃成嚎啕大哭。

    ……

    “乌拉……”

    “杀啊!”

    张楚双眼定定的凝视着张结着蜘蛛网的房梁,战场上嘈杂的喊杀声在他耳旁回荡,他的眼前又浮起一张张凶狠到狰狞的面孔。

    他把牙齿咬得“铿铿”作响,右手在被褥里乱抓,似乎在寻找萱花大斧或惊云。

    “爷!爷……”

    轻柔的呼喊声,将张楚的心神从血红色的战场拉扯回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的在他眼前乱晃。

    他急促澎湃的心跳平复了一些,一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忧虑的俏脸。

    “爷,您醒啦!”

    知秋眼神中满是心疼,但见他看向自己,还是强行扬起嘴角,笑靥如花的轻声道。

    张楚紧绷得好似钢筋一般的身躯,这才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和被褥,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黏糊糊的,极不爽利。

    窝在他怀中的知秋,提起袖子轻轻擦拭他汗津津的额头,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已经两天了。”

    “两天两夜了?”

    张楚凝眉,想也不想的朝门外大喊道:“大熊,安排热汤……”

    他一开口,知秋的身子一下子就僵硬了,提起的袖子也不敢再落到他额头上。

    她看到,自家男人的眼神就像是被乌云遮住星光的夜空一样,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是,楚爷!”

    门外传来骡子低沉的声音。

    ……

    张楚沐浴更衣后,换上了一袭白袍,在一百乌甲乌盔的玄武堂簇拥下,往山寨最高处的聚义堂行去。

    沿途不断有居民向张楚拱手问好。

    张楚一边回礼,一边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这座山寨。

    两天前他率领一百一十八名血虎营勇士上山,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径直让骡子领他去找知秋,补觉去了。

    他当时实在太疲惫了。

    人累。

    心也累。

    什么都不想管,只想一觉睡上一天一夜。

    反正骡子也说了,山寨里的问题,不过是些小问题……

    张楚一路打量着整座山寨,却是越看越皱眉。

    他能看出,杨长安修建这座山寨,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以楼房为战壕,狭窄的人形过道为壕沟,将整座山寨,设计成了一座巨大的军阵。

    若有大队人马,从山寨大门冲入,立刻就会被这一条条狭窄的过道,分割成无数的小队人马。

    从这一点看来,是有利于山寨守军,借助地利反击。

    但杨长安并没有上过战场。

    他只考虑到了刀剑,没考虑到其他问题。

    以张楚驻守锦天府,与两万北蛮大军鏖战三天三夜的守城经验来看,杨长安这种设计,完全就是……破绽百出、愚不可及!

    过道修建得如此密集,且楼房大多为全木质,敌人只需要一波火箭,立刻就能将整座山寨付之一炬!

    届时,这些狭窄的过道,反倒会成为葬送这满寨住户的修罗场!

    即使敌人蠢到不会用火攻,这种设计也没有多大意义。

    如果敌方统军将领只是下三品力士,那么紧守寨墙就可御敌,完全没必要把敌人放进山寨内,借助阵型地利来一点点磨死敌军。

    如果敌人统军将领,是中三品的气海大豪,那么对方完全可以挥刀强行破出一条可供大军前行的宽阔过道,这种设计,依然是毫无用处!

    再站在己方的角度出发。

    这种狭窄的过道,第一影响生活水平,会让整座山寨内的居民都有一种生活在下水道的阴郁感,时间一长,必定民心不稳。

    第二,一旦发生战争,无法快速的调集人力物力,进行防御,加大防御难度……

    总而言之,这座山寨的设计,就是一个不懂兵事的外行,拍脑袋想出来的脑残设计。

    还是那种自以为很高明的脑残设计!

    更关键的是,山寨已经建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要推平了重建,浪费的人力物力,将呈倍数增加!

    张楚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杨长安,果然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玩意儿。

    ……

    张楚脚步如风的踏进聚义堂。

    杨长安一袭青衫,外罩鹤氅,长发以翡翠小冠拢于头顶,英姿勃发的高居于虎皮大椅之上,直到他进来,才起身见大笑着迎向他:“哈哈哈,帮主,你可真能睡啊!”

    他大笑这行至张楚面前,捏着手口称“属下拜见帮主”,却没有一点下拜的意思。

    似乎是在等张楚向往常一样,伸手扶他,说上一句“不用多礼”。

    张楚看了一眼堂上那把张虎皮大椅,再看了看堂内左右多出来的四张陌生的凶恶面孔,以及被排挤到坐在门边,不断朝自己使眼色的张猛,薄薄的唇角一挑,低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杨长安,双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

    三个八品、一个九品。

    真是……好雄厚的本钱呐!

    杨长安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阵阵不自在,硬着头皮硬抗了一会儿,最重还是抵抗不住当初张楚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心不甘、情不愿的拜了下去。

    他认为自己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聚义堂内加上他一共四位八品,再加上山下,他用足够多的代价,换取了“最后关头,我会出手”承诺的荆舞阳。

    怎么着,也足以威逼张楚退位!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看到张楚依然觉得心头渗得慌。

    “长安呐!”

    张楚终于开口,轻声呼唤道。

    杨长安本能的一躬身,正要应声,立刻又反应过来,清俊的脸一下子就涨红,直起身,梗着脖子直视张楚,大声道:“属下在。”

    张楚慢悠悠的说道:“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饭可以乱吃,位子不可以乱坐这个道理呢?”

    “啪。”

    话音未落,他就一个大嘴巴子,闪电般的甩在了杨长安的脸上!

    力道之大,当场就打得毫无防备的杨长安,原地旋转了一圈,扑倒了在他拉拢来的一名八品高手身上。

    他直接就懵了。

    张楚怎么敢?

    他凭什么敢?

    他是脑浆子里只有肌肉的蠢货吗?

    还是他瞎了看不出这大堂里还有三个八品?

    堂内的另外三位八品,也都瞠目结舌的望着张楚。

    他们早就听说过张楚的霸道作风,但如今得见,才发现张楚比他们听闻得还要霸道十倍!

    一时之间,大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楚才懒得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若是倒退半年,他说不定还会有心情,陪几个八品斗智斗勇,看能不能收下当狗。

    现在?

    六品之下,皆为杂鱼!

    杂鱼就该有杂鱼的觉悟!

    没有,就去死!

    他面容冷峻的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方丝绸汗巾,慢悠悠的拭了拭打杨长安的手掌,然后随手将价值不菲的丝绸汗巾扔到地上,头也不回的往后一伸手。

    骡子立马一个箭步上前,轻轻将惊云刀放到张楚的掌心。

    张楚接过惊云,目光扫过了那三条杂鱼,淡淡的说道:“你们三个,自断一臂,可以活,敢出手,就死吧!”

第300章 清理门户

    “铛!”

    张楚面无表情的挥动连鞘的惊云,拨开一把劈向他面门的长刀,脚下一个箭步突进,左手一掌推在身前敌人的下颚上,打得他的脸颊偏向右方,同时抓刀的手,一拳捣在了敌人的心口上。

    “噗。”

    这名张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八品武者,当场就一口老血喷向右方,前一秒还霸气侧漏的身姿,瞬间就就僵住了,直挺挺的向身后倒去。

    张楚扫过面前的三具八品尸体,随手将惊云扔给骡子。

    杀了三个八品,他浑身上下竟然连血点子都找不到一滴,白袍依旧胜雪。

    经历了那么多浑浑噩噩的厮杀后,再面对这种杂鱼,他连拔刀的**都没有……

    他理了理衣衫,目光投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杨长安。

    杨长安整个人都已经懵的。

    似乎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三个八品,每一个都是和张楚照面的瞬间就扑街了。

    三人撂一块儿,都没能在张楚手下走过十招。

    这怎么可能!

    张楚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他还是八品么?

    “长安呐!”

    张楚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找帮手呢,还是要找强一点的,这种杂鱼,派不上大用场啊。”

    他的语气很轻柔,轻柔得就像是良师的谆谆教导。

    然而杨长安却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噗通。”

    他重重的跪倒在地,拼命的膝行到张楚面前,哭喊道:“帮主,饶命啊,都是他们逼属下的,他们势大,属下也是想保住咱们四联帮这两三万家眷啊……”

    张楚一脚压在了他的胸膛上,阻止了杨长安想要抱他大腿的动作。

    “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迟了点吗?”

    “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你是执法长老,勾结外贼、犯上作乱,该受什么刑,不需要我来告诉你罢?”

    言罢,他脚下暗劲一吐,杨长安当场就倒飞了出去。

    “噗。”

    杨长安撞翻了一把椅子,喷出一大口血来,却连擦都没顾得上擦就惊恐无比的望着张楚,哀声道:“帮主饶命,饶命啊,留属下一命,属下还有用,属下还能替您打江山啊帮主……”

    依照四联帮帮规,勾结外贼、犯上作乱,当死于万刃之下……简而言之,就是乱刀砍死!

    张楚面无表情的大步行至堂上,坐于虎皮大椅,目光再度落在杨长安的身上:“你自己动手呢,还能落一痛快,若要等我动手送你一程,只怕就没那么利落了……”

    杨长安看着张楚,知道今天张楚是铁了心的要杀他!

    他不嚎了,双目赤红的慢慢站起来,死死瞪着堂上的张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牙缝外崩:“你够狠,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缠你一辈子……”

    张楚“哦”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那你可要注意了,缠着我的厉鬼蛮多的,别一不小心被其他厉鬼给吞了,连鬼都没得做……给他把刀。”

    “啪。”

    骡子随手从身侧的一名玄武堂弟兄腰间抽出一把刀,扔到杨长安脚下。

    杨长安看了看脚下明晃晃的刀子,刚刚才狠下的心,一下子又怂了。

    “噗通。”

    他浑身颤栗着再一次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朝张楚磕头道:“帮主,您饶属下一命吧,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属下是个屁,把属下放了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杨长安显然不是有勇气面对这种大恐怖的人。

    张楚静静的看着他,冰冷的眸子中没有丝毫涟漪,“再给你十息,不自行了断,我便执行帮规!”

    “一!”

    “二!”

    “三……”

    他匀速的一声、一声数着数。

    声音既不凶狠,也不暴戾。

    但落在杨长安的耳中,却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捡起身旁的长刀。

    他最后一次望向张楚,眼神中充斥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怨毒。

    “张楚,老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他嘶吼着,将长刀架到脖子上,狠下心一拉。

    锋利的刀刃,隔断了他的大动脉。

    殷红的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鲜血喷到他的脸上,他又后悔了,怨毒的眼神顷刻间就又变成了惊恐,他伸手去捂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但足有半尺长的伤口,又哪里捂得住……

    鲜血越流越多。

    染红了他干净的青衫。

    染红了他雅致的鹤氅。

    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他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至死,他的双眼都死死的望着虎皮大椅上的张楚。

    张楚冷淡的抬起头,望向堂下的骡子:“山寨内,还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

    骡子一抱拳,道:“禀帮主,荆舞阳,以及杨长安的旧部们,都参与此事,咱们自己人都不知情。”

    “将杨长安的旧部,连带他们的家眷,一起逐出山寨!”

    张楚慢悠悠的说道:“传荆舞阳来见我!”

    “是,帮主!”

    骡子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大堂。

    张楚身子往后仰,悠然靠在虎皮大椅上,再没看堂内的四具尸体一眼,仿佛它们只是摆设。

    他望向大门边的张猛,轻声呼喊道:“猛子啊!”

    张猛身躯一抖,一个箭步窜到堂下,满头大汗的朝张楚抱拳道:“属下在!”

    “你没有参与这件事,我很欣慰!”

    张楚清清淡淡的说:“到底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张猛再次一揖到底,委屈的说:“帮主,属下就是再长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对您有二心!”

    “很好,山寨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是!”

    张猛直起身,回过头朝大门外大喊道:“你们还都杵着作甚?还不给帮主送茶!”

    张楚笑了。

    张猛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眼力劲儿。

    “帮主,山寨内的各个要害职位,都被杨长安的人把持了,属下上山来,杨长安好言好语的诓着属下,却什么事都不让属下插手。”

    “属下只知道,现在山寨内有两万四千多人,六十万斤粮食,当初从锦天府带过来的银钱还剩下多少,属下不清楚,但应该不多了,杨长安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为了银钱发愁。”

    “六十万斤?”

    张楚慢慢皱起了眉头:“前番我不是下过令,让杨长安再筹措六十万斤么?他没照办?”

    张猛抱拳:“属下不知。”

    张楚冷笑了一声:“果然是死有余辜啊!”

    顿了顿,他朝堂下那三具尸体扬了扬下巴,问道:“这三条杂鱼,杨长安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猛:“这三人的详细来历,可能要罗堂主才清楚,属下只是听闻,杨长安最近和北饮郡这边的几个江湖门派走得很近,半个月前,还大张旗鼓的去给一个什么劳子掌门贺寿。”

    “难怪有胆子反我,原来是找到靠山了……”

    张楚一直都知道,杨长安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当初四联帮形势比他长乐帮强,他就完全不顾一帮之主的脸面,亲自来找张楚投诚。

    那时张楚就知道,杨长安只要寻找到比四联帮更强的靠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四联帮另攀高枝!

    他只是没看出杨长安竟然还有交际花属性,来北饮郡才短短两个来月,就能和江湖门派勾搭上……

第301章 传功长老

    荆舞阳走进聚义堂。

    他第一眼,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四具尸首。

    第二眼,他就看到了捧着茶碗,悠然的坐在四具尸首上方喝茶的张楚。

    这明明应该是一副非常血腥、残酷的画面。

    然而荆舞阳却从这一幕中,看出了一股子诡异的和谐味道。

    也正是这股子诡异的和谐味道,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寒意在背心转悠。

    “哈哈哈!”

    他强笑道:“张帮主,前日就听闻你回来了,当时就想去拜见你来着,罗兄弟却说你在补觉,不见客。”

    张楚放下茶碗,温和的笑道:“有劳荆兄挂念,请坐。”

    荆舞阳见了张楚的笑容,悬起的心放下不少。

    哪知,他才刚刚落座,突然就听到张楚问道:“荆兄,我张楚自问,待你还算不错吧了?”

    荆舞阳心头一凛,强笑道:“张帮主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

    张楚摇头,状似疑惑的问道:“就是在想,我是不是待荆兄太好了,让荆兄误以为我张楚好欺负了,都敢联合我的手下,一起反我了!”

    荆舞阳慌忙从座椅从弹起来:“张帮主何出此言?荆某一直视张帮主为友,岂能联合张帮主的手下反张帮主?”

    “再说,你们四联帮的内务,我一个外人插手,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又不蠢。

    给他许诺种种好处的杨长安,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了,看样子还是自戕而死,他当然不可能承认!

    张楚摆手,淡淡的说道:“荆兄不必多言,是与不是,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这就够了,我又不是县太老爷,不需要用证据来证明……虽然这个证据,我也拿得出来。”

    荆舞阳眼皮跳了跳,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张帮主,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荆某的确未参与过任何欲对你不利的谋划。”

    张楚不看他,自顾自的说道:“我现在给荆兄两条路走。”

    “第一条,荆兄对我出手,我先打死荆兄,再送盼大家和荆兄的孩儿,下去与荆兄团聚。”

    “第二条,荆兄即刻就任我四联帮传功长老,以自身血气,助我麾下的弟兄习武。”

    他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荆舞阳,认真的问道:“荆兄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荆兄准备怎么选?”

    此时此刻,荆舞阳离张楚不过两丈有余。

    而大堂内,只有一个连九品都不是张猛。

    荆舞阳蠢蠢欲动着,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对张楚出手。

    张楚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依然没有作什么的防备,整个人看起来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僵持了许久,荆舞阳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我选第二条!”

    他没把握在堂外的玄武堂甲士赶到之前,杀死张楚。

    他见过四联帮那些犊子杀人,那是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后退一步的……

    他没把握,在四联帮这么多人的围杀下,突出重围。

    他输不起。

    张楚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然而荆舞阳看着他眼神中的遗憾,心头忽然一阵恶寒!

    ……

    骡子与无精打采的荆舞阳擦肩而过,走进大堂躬身道:“楚爷,事情办妥了。”

    张楚:“驱逐了多少人?”

    骡子:“一千来人。”

    张楚点了点头,末了又朝堂下那三具尸首扬了扬下巴:“这三个八品,是那个门派的?”

    骡子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答:“十魁寨、金刀门、锦帆坞。”

    “哟!”

    张楚小小的惊讶了一把,“还是三个不同的江湖门派啊!”

    “呵!”

    骡子冷笑了一声,气愤的指了指杨长安的尸首:“您是不知道,这厮拿着咱们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在这边装阔气,大洒银钱,还自封为一帮之主,若不是这般,这些人如何会来给他撑腰!”

    原来杨长安的反叛,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的。

    张楚朝他虚按了按,示意他坐下再说:“你刚说的这三个江湖门派,都是些什么货色。”

    骡子:“都是中小型门派。”

    中小型门派,是以前张楚和骡子送张府那些孩子,去武定郡各大江湖门派学艺时,给武定郡的江湖门派分的级。

    门派内有一个七品高手坐镇的,为小型门派。

    门派内不止一个七品高手坐镇的,为中型门派。

    至于连七品都没有的江湖门派,那就是不入流……

    “哦,这些江湖门派胆子很大嘛。”

    张楚淡淡的说道:“他们不知道,这座山寨是我张楚的地盘么?”

    这还真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他“血魔刀”的名声,在玄北州内是声名远播的!

    就算不在乎他“血魔刀”的名声,他现在毕竟还挂着镇北军游记将的散职,镇北王刚闹了一出一人破万军,玄北州哪个江湖门派,敢不给镇北王面子?

    虽然张楚十分恶心这层皮,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层皮,是真得很有用……

    “这个……”

    骡子“呵呵”的冷笑道:“他们还真不知道,据属下收到的消息,杨长安在和那些江湖门派打交道的时候,对您的存在,可一直都是讳莫如深啊!”

    张楚也笑:“那你就派人把这些尸首送回去,让他们知道,这座山寨是谁的地盘……告诉他们,杨长安之前给他们送了多少银两,十倍给我送回来,缺了一两,我张楚会亲自上门找他们讨!”

    “得嘞!”

    骡子阴笑道:“属下保证把话给您带到!”

    他不在乎自己大哥惹事,他只想找几个靶子,让自家大哥发泄一下。

    大哥,真的是太苦了……

    “山寨之前是谁在主持修建?”

    “老牛。”

    “通知他,拆了,重建,晚点我会把图纸交给他!”

    “这……楚爷,据属下所知,粮食恐怕撑不住了。”

    “乌老大现在人在何处?”

    “在北饮郡内。”

    “代我请他过来,就说我想他,请他过来小聚。”

    “明白。”

    “山寨内的人心怎样?”

    “众志成城,人心可用!”

    “很好!”

第302章 太平城

    “老牛,这一堵寨墙,还要加高,至少也要加高到四丈!”

    张楚站在寨墙之上,仰望着傍山而建的山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座山城的雏形。

    骡子和工头老牛分别站在他左右两侧。

    “规格,就按照锦天府的城墙来修,先包上七八层砖墙,砖墙外再包青石条……所需的土石,尽量从进山口两侧的峭壁下开采。”

    他口中的峭壁,就是狗头山狗鼻梁子那一段儿。

    进山时张楚就已经看过了,那一段路两边的峭壁,都不是太深,不过两三丈。

    这点高度,挡住一般的山贼、官兵还行,如果来袭的是镇北军和北蛮凶骑那个水准的精悍大军,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填出一条足以走马的通道来!

    张楚已经决定要将狗头山当成安身立命之所来经营,当然不会再留下这种轻易就能攻破的破绽,必须要加深。

    虽然无论是镇北军,还是北蛮大军,攻打狗头山的几率,都非常小……

    工头老牛闻声,面露难色,小声道:“楚爷,不是我老牛推脱,这种大活儿,没有个几百号泥瓦匠和一两年的时日,连想都不敢想,但您方才才吩咐小老头,先抓紧时间建好房屋……”

    老牛说的是实情,张楚自然也不会蛮不讲理。

    张楚略一沉思,偏过头看骡子:“我们四联帮还有多少弟兄?”

    四联帮的人马,并没有全部战死在锦天府和南迁路上。

    四联帮鼎盛时期,锦天府总舵有三千帮众,区县八舵有四千人马。一共加起来,超过七千人!

    在张楚得知北蛮人入关之初,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四联帮的南迁事宜。

    到北蛮人第一次攻打锦天府之前,四联帮就已经有四千人马,分批护送家眷南迁、

    只剩下三千精锐帮众,随张楚留在锦天府迷惑郡衙的视线。

    其后,张楚率领这三千精锐出城,结果正好撞上了北蛮大军攻城,四联帮打得只剩下一千来人。

    后来张楚出任锦天府郡兵曹之后,借助职务之便,以这一千人为骨干,重新扩张成三千人马。

    之后的守城战、南迁路,都是这三千人在厮杀。

    就这三千人,张楚还派出过三批人,分别护送杨长安、张猛、骡子和知秋他们,先行来狗头山。

    骡子:“楚爷,还有五千弟兄。”

    张楚思量了一会儿,道:“剔除上过战场的弟兄,你再截留三百人操持山寨内的事务,其余人,全部分成两班轮流调到工地参与建设山寨,干活勤快又听招呼的人,有奖励,干活偷懒还不听招呼的,会受罚。”

    骡子点头道:“是,属下回过头就安排。”

    张楚回过头对老牛:“给你找了四千壮劳动力,这下没问题了吧?”

    老牛心头还有些疑虑,但张楚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他哪还敢再推诿,只能硬着头皮道:“没,没问题了!”

    “后边,我会让焦千户过来,坐镇寨墙,他镇守锦天府东城门多年,最了解城墙的一应配备,这一堵寨墙具体怎么建,你按照他的意见来便是。”

    “还有这些房屋,也尽快拆除了,按照我给你的图纸重建,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罗堂主禀报,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会来找我。“

    “是,楚爷!”

    张楚拍了拍手,道:“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楚爷。”

    骡子忽然插话道:“咱们这座寨子还没名字呢,您给取一个吧!”

    “名字?”

    张楚凝视着喧闹而平静的山寨,叹息道:“就叫太平吧,太平城!”

    骡子眼神一凝,小声问道:“叫城?是不是……”

    “无事。”

    张楚淡淡的说道:“等得空了,我走一趟太白府,看能不能请吕大人,派一些官吏入驻咱们太平城。”

    “是,楚爷!”

    ……

    在数十玄武堂甲士的簇拥下,张楚和骡子闲聊着往家走。

    “现在已经开垦出多少耕地?”

    “山上有四十多亩地,山下还有八十多亩地。”

    “不够,你提拔一名懂种田的香主,给他分一百名弟兄,单独负责组织寨里的家眷们开荒种粮,要尽快完成自给自足……干脆这样,在北饮郡的官吏入驻太平城之前,你先按照县府的配置,搭建一个小衙门,寻找合适的人选,出任屯田官、户籍官、纺织官等等,我们在这儿不是暂住,必须要做长远打算!”

    “这您得给属下一点时间,等属下挑好了人,再带到您面前给您过目。”

    “嗯……对了,当初我们洒出去的那些孩子,现在还联络得上么?”

    “只联络得上一部分,剩下的,属下还在寻找。”

    “尽量寻找,有情况不太好的,想办法接回来。”

    “是,楚爷。”

    “你自己的武道修行也别落下了,赶紧了进八品,不然我出去办事了,你镇不住太平城。”

    “是,楚爷。”

    ……

    张府的落脚处,位于聚义堂左侧,是以前盘踞在狗头山的山贼,留下来的几间阁楼之一。

    张楚离家门还很远,一条大黄狗已经从家门窜出来,摇头摆尾的迎接他回家。

    看着这只大黄狗,张楚心中忍不住感叹。

    数百里山山水水,连气海大豪都死了一打,这只大黄狗竟然还活着,还养出了一身膘……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如狗啊!

    他这厢正感叹了,就见知秋领着夏桃和李幼娘迎了出来。

    “老爷,您回来了。”

    知秋笑盈盈的向张楚福了一福。

    张楚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李幼娘。

    李幼娘轻减了许多,也消沉了许多,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少女的稚嫩和跳脱。

    张楚走上前去,看了看李幼娘怀里的小锦天,“睡着了?”

    “嗯。”

    李幼娘低眉顺眼的轻声回应道:“奶娘给刚他喂完奶,就睡着了!”

    张楚伸手给小豆丁掖了掖小被子,轻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家,知秋和夏桃都是你的姐姐,有什么需要,你找她们,或者直接找福伯,别拿自己当外人,等你成年了,我就娶你过门。”

    李幼娘听言,俏脸上终于浮起了两抹红晕,怯怯的点了点头。

    “进去吧,外边风大!”

第303章 长头发

    张楚回来了。

    太平城里所有人,都像是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心里头一下子就有底气了。

    哪怕日子依然有些苦,但也总觉未来的日子,一定有奔头。

    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和崇拜。

    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杨长安不行。

    骡子也不行。

    也唯有张楚,能大刀阔斧的对太平城做出种种规划,城里这两三万人的心头还不会抵触。

    什么?帮主要我们把建了一半的房子,拆了重建?

    那就拆!

    什么?帮主要我们去下苦力,给那些泥瓦匠打下手?

    那就去!

    什么?帮主要我们去开荒种地,保证自给自足?

    那就种!

    张楚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将太平城里的两三万人全发动了起来!

    青壮们,挑土的挑土、劈柴的劈柴、烧砖的烧砖、和泥浆的和泥浆,整个太平城都成了一座红红火火的大工地。

    妇人们,做饭的做饭,开荒的开荒,补衣裳的补衣裳,能做的不多,却也保证了太平城的后勤。

    除了老人和小孩,太平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建设自己的家园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张楚都没例外。

    练髓只需要时刻保持淬炼骨骼周围的血气充盈就行,并不需要闭关清净。

    他每日服下一颗蛟骨丹后,就拎着酒葫芦去建城墙。

    一千多斤重的青石条,他能一个肩膀扛两根奔走如飞,一连跑个七八转都不带喘大气的!

    七八个人勤勤恳恳的干上四五天,都不一定能赶上他一天的工作量!

    连他这个做帮主的,都亲自来工地下苦力了,那些心头还有点怨念的四联帮帮众,自然就不好意思磨洋工了。

    直到张楚回到狗头山的第八天,他二次练髓即将收尾,才在家休息了一日。

    ……

    “呼……”

    张楚盘膝坐在自家二楼,呼吸沉稳而悠长。

    他左边的下颚骨处,涌动着滚滚的血气。

    昨天,他已经将左手的一块指骨,提前进行了第三次淬炼。

    等到最后这一块下颚骨二次淬炼完,他就可以正式开始三次练髓了。

    时间推移,太阳由东向西,他感觉到下颚骨处血气的消耗速度,正在飞速减慢。

    越来越慢……

    当下颚骨处的血气消耗完全停滞的那一瞬间,张楚忽然感觉到自己全身骨骼都泛起一种又酥又麻的异样感觉,感觉很像他前世在东瀛泡的通电浴一样!

    舒爽得他几乎呻吟起来!

    这种感觉,他完成一次练髓时,是没有的。

    然而这种通电浴式的舒爽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楚站起来,略微一活动身体,就听到一声声炒铜豆似的骨鸣声,从尾椎骨一路响到了颈椎根。

    神清气爽!

    他试着空挥一拳,就听到“嘭”一声,气爆如雷鸣。

    “去工地上找两根青石条试试力量增幅!”

    他心头暗道了一声,走向大门。

    然而他迈出的右脚才落地,就听到“咔嚓”的一声,脚下一空,身躯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嘭。”

    一声巨响。

    阁楼外,亲率一百玄武堂甲士为自家大哥护法的骡子,听到屋里传来的似是打斗声的动静儿,心头一惊。

    “所有人,跟我来!”

    他大喝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转身就一脚踢开了房门。

    然后屋内的情景,却让他瞬间目瞪口呆。

    明明在二楼闭关的大哥,出现在了一楼,身边一地碎木片,好像是餐桌的残骸。

    他头顶上的木楼板,出现了一个大洞,透过那个大洞,一眼就能看见二楼。

    骡子隐约间猜到了什么,收起手里的长刀,憋着笑问道:“楚爷,您这是……?”

    后边那半句“哪一出儿”,他没敢说出口。

    “没什么。”

    张楚绷着脸皮,强装出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收得住力而已。”

    他抬腿慢慢的往外走,脚掌一落到夯土地面上,瞬间就下陷了一寸余,鞋印都清晰可见!

    看得簇拥在门口往里张望的玄武堂甲士们,心惊不已。

    乡下盖房子不比城里,城里盖房子地面都铺石板,干净又耐磨,而乡下都是用碾子将黄泥反复夯实了做房屋地板,虽然不甚干净,但硬度并不比石板地面也差不了多少,成年男子拿铁锤一锤砸上去,都不能留下多深的一道印记!

    而此刻自家帮主,竟然能一步走出一个脚印来!

    张楚走出阁楼,正巧知秋带着夏桃和李幼娘赶过来。

    “哎呀,老爷,你长头发啦!”

    夏桃远远的瞅见了夕阳下有点发黑的光头,就高声惊呼道。

    “咦,还真是。”

    经夏桃一提醒,知秋定眼一打量张楚的头顶,发现是长出了很短很短的一点点头发。

    张楚诧异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欣喜的发现,真的有点硌手!

    终于长出来了!

    终于不用继续做光头大佬了!

    光头虽然凉快、省事儿,但真是太丑了……

    他很久以前就特认真的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不长头发这个问题。

    得出的结论有两个。

    第一,当初练金衣功的时候,伤到了发根儿……毕竟是铁锅炒自己,发根都被烫掉了,自然也就长不出来了。

    第二,金衣功练出来的肉身太过强横,发根被头皮封在头皮下,长不出来。

    他以前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原因,导致了他不张头发。

    现在看来,应该是第二个了。

    如果是第一个,那就真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长得出来。

    种子都没了,土地再肥沃也没用。

    相反,只要种子还在,哪怕上边压了一块石头,只要土地够肥沃,种子总能慢慢吸收营养,撑开石头长出来。

    这一点也侧面印证了,完成第二次练髓,大幅度增强了他的体质!

    从这一点来考虑,他的头发其实是早就能长出来的。

    八品晋七品,那可是质的飞跃,必定长头发!

    只是他想要厚积薄发,选择了多次练髓,从而导致了他的头发迟迟没能长出来。

    想到这里,张楚回过头恶意满满的坏笑着拍了拍骡子的肩头:“你之前不是担心练金衣功不长头发吗?看看,我的头发现在长出来了,你可以放心练了!”

    然而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拍得骡子龇牙咧嘴,老成的面容涨得通红:“楚爷,轻点,属下快被您拍散架了……”

    张楚的手一僵,讪讪的收了回来。

第304章 流民(二合一)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太平城城墙两侧的砖墙,就已经盖到了丈余高。

    张楚的头发,也从一点点发茬,长成了黑又硬的寸板儿!

    这天,张楚还在砖墙下忙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随手将肩上扛着的六根青石条扔到地上,疑惑的转过身望向进山口。

    不多时,就见两个把守进山口的帮中弟兄,领着一队人马穿过狗鼻梁子,向山上行来。

    为首的那人,带着斗笠、蒙了面,看不到长相。

    然而他飘散在风中的花白长发,却让张楚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他拍着手,大笑着迎了过去:“哈哈哈,老大,等你好久了!”

    来人听到张楚的大笑声,摘了斗笠、取下面巾,露出一张如同老农般朴实的面容来。

    不是乌潜渊,又是何人?

    他翻身下马,笑着大步走向张楚,远远的呼喊道:“老二,好久不见了!”

    两人热烈的拥抱,互相拍打对方的后背。

    拥抱过后,两人打量对方,心中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昔年,两人结识于不夜坊。

    一个宝马锦袍,谦谦如玉。

    一个雄姿勃发,霸气侧漏。

    一晃经年,再相逢。

    一个葛衣华发,形如老农。

    一个泥浆沾衣,形同苦力。

    明明都还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眉宇间却都充斥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走吧,早就备好了酒等你过来!”

    张楚转过身,对乌潜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乌潜渊微微一笑,“我已经戒酒很久了。”

    张楚遗憾的摇头:“这里的茶可就很劣了。”

    乌潜渊:“就你的面子,哪怕给我烹一盏糠,我也喝得下去。”

    张楚:“怎么从没人告诉我,我这么大脸面?”

    乌潜渊:“百骑劫营张郡曹,玄燕二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

    聚义堂们外的晒谷场边缘。

    张楚与乌潜渊隔着一方茶几相对而坐。

    乌潜渊捧着茶碗,目光俯瞰着下方的山城,很感兴趣的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还将就吧?”

    张楚懒散的靠着座椅,笑道:“这里以前是一座匪寨,年初我安排手下南迁的时候,这里的山贼瞎了眼,把鬼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我就让李正带人剿了这里,后来得知西凉州封锁了玄北州的边境,我们过不去,也就只能在这边落脚了。”

    乌潜渊点头:“很不错一地儿,易守难攻,山势平缓,空间也还宽敞……就是位置偏僻了点,离得最近的武曲县都要走上一整天。”

    张楚:“请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乌潜渊随手将手里的茶碗放到茶几上,笑道:“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请我来喝酒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直说吧,你我不用客气。”

    张楚也笑:“我也没准备跟你客气。”

    “请你过来,有两个事儿。”

    “第一个事儿,我需要粮食,很多很多的粮食,这山上有多少人你也看到,现阶段开垦出来的田地,撑不住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嚼,我知道你路子广,帮我弄一批粮食过来,撑到秋收,购粮钱你先垫上,我弄到银两,派人给你送去。”

    “第二个事儿,我记得你们乌氏有行商的骡马队吧?拉几条线到我这儿,我包吃包喝包住,还负责他们在方圆五十里以内的人货安全,只求他们能定期给我运送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过来,比如盐铁之类的东西,当然,该他们赚的银子,他们一个大钱都不用少。”

    乌潜渊认真听他说完,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小问题,交给我便是!”

    张楚听着他这口气,感兴趣的问道:“这么大口气,乌氏留下来的产业,你接手了几成?”

    乌潜渊转动着桌上的茶碗,淡淡的说道:“除了被州府查抄的,其余的,都在我手里……北边有人,在暗中助我掌握这些产业。”

    张楚凝眉。

    北边有人?

    能助他接受乌氏留下的产业,除了叛入北蛮的乌氏,还能有谁?

    乌潜渊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冷笑:“当初我从雁铩郡逃回锦天府的时候,还道是他们戒备松懈,让我抓住了机会,现在看来,分明是他们故意放我回来的!”

    “好算计啊!”

    “两头押注,开大开小乌氏的血脉都断绝不了!”

    张楚没说话,但刚刚皱起的眉头,慢慢的散开了。

    换作当初那个谦谦君子乌潜渊,是不可能看得清楚这些鬼蜮算计的。

    “你准备怎么做?”

    张楚问答。

    “还能怎么做,大清洗呗。”

    乌潜渊漫不经心的说道:“总不能帮他们攒家业,好让他们再做一回卖国贼吧?”

    他说的风轻云淡。

    但张楚分明从他的话语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沉默了。

    相比这个能用风轻云淡的口气,说出这种杀气腾腾话语的乌潜渊,张楚其实更愿意看到,当初那个帮他娘筛了一会小米都乐淘淘的乌潜渊。

    但成长这个事儿,本身就是不可逆的。

    如果有的选,我会提前好几个月,带上老娘,带上知秋、夏桃,带上大熊、李正、骡子,走得远远的,绝对不掺和这场战争。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轻声道:“需要帮手,言语一声。”

    “这可是你说的。”

    乌潜渊突然就笑得很贼,活像偷吃到老母鸡的狐狸,“我现在就有一个事儿,需要你帮忙……也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张楚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合着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呢?说吧,要杀谁!”

    乌潜渊摇头:“杀人这种事,暂时还不需要脏你的手。”

    张楚一摊手:“可我只会抡刀子砍人啊!”

    乌潜渊继续摇头:“别这么说你自己,你的能力,比你自己想的可强多了!”

    “这阵子,我暗中收拢了一批流民,分散北饮郡周围,我和我的人,都不能出面安顿他们,怕引来州府注意害了他们,暗中救济都得悄悄摸摸的。”

    “前阵子我去看过两个收拢点,那些流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不怎么像人,我瞧你这儿空间还挺宽敞,想着将他们一起迁到你这儿,由你来安顿他们。”

    乌潜渊收拢流民。

    张楚理解,乌潜渊重整旗鼓的初衷,就是替乌氏赎罪。

    乌潜渊和他的人无法出面安顿那些流民。

    张楚也理解,州府对乌氏一族的通缉文书,他在锦天府郡衙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乌潜渊榜上有名,赏银五千两,比武定郡通缉榜上的头号江洋大盗的赏银,还要高出数倍。

    但安顿流民……

    张楚眉头皱成了“川”字,问道:“有多少?”

    乌潜渊笑呵呵的说:“不多,拢共也就三四万吧!”

    张楚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兄弟,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三四万?就这两多万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养活,除去卖身的都有了,还三四万?来了只能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粮食你不用担心。”

    乌潜渊霸气侧漏的说道:“我跟你一起扛,乌氏数代人攒下的家业,几万人还吃不空!”

    这话,张楚是信的。

    “乌连城”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但这个事儿,又着实令他非常为难。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情怀。

    他也不想窝在这个山角旮旯当土霸王。

    他只想负他该负的责任,比如带着太平城这些人,在这个乱世挣扎着活下去。

    他现在能给太平城里这两万多人的,已经很少了。

    如果再来三四万人,他能给这两万多人的,势必会更少。

    他不想去承担不该他承担的重担。

    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乌潜渊的请求。

    一是无法拒绝乌潜渊。

    他找乌潜渊帮的两个忙,都不是小事,而乌潜渊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就一口应下了。

    二是无法拒绝那三四万人。

    他们的确和张楚无关,张楚也的确可以不用理会他们的死活。

    但那毕竟是三四万条人命,不是三四万只鸡鸭,三四万头牛羊!

    北饮郡,不比武定郡。

    锦天府当初能收拢那么多三郡流民,是因为原本生活在锦天府内的老百姓们,有一小半都已经南逃了,锦天府内空出了很多房屋。

    而北饮郡的百姓,都还在……西凉州封锁了玄北州的边境,北饮郡的老百姓,能怎么逃?

    无处可逃!

    人还没走,意味着,房屋、土地,以及各个行当的生意都是有主儿的。

    这种环境下,从北方四郡逃过来的那些流民,很难在北饮郡生存下去。

    乌潜渊不会不明白,这个请求有多为难他。

    但乌潜渊仍然提了出来,就代表,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也就代表,那些流民,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张楚心头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行吧,迁过来吧!”

    他从未想过要当大英雄,但当这种他不出面挑大梁,可能就会有很多很多人死去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时,他还是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乌潜渊听他答应了,激动得击节赞叹道:“我就知道老二你是个好人。”

    滴,好人卡!

    张楚真想回敬他一句“你才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但考虑到乌氏干下的那些天怒人怨的坏事,他还是硬生生的把这句吐槽给吞进了肚子里。

    乌氏配不上‘好人’这词。

    哪怕是骂人的“好人”,乌氏都配不上。

    “果然是做生意的,杀熟是一把好手啊,我拿你当好朋友,你竟然拿我当冤大头?”

    张楚抑郁的吐槽道。

    “哈哈哈!”

    乌潜渊大笑道:“我绝对没这个意思,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啊!”

    张楚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你走开,你下次再来,我一定煮一碗糠水给你喝!”

    “没关系!”

    乌潜渊大气的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别说给我喝糠水,就是给我喝开水,我也没二话!”

    “想得美!”

    张楚冷笑道:“烫死了你,你倒是一了百了,我还得出去做牛做马挣钱养活那三四万人!”

    “哈哈哈。”

    乌潜渊乐不可支,“你这算盘,打得一点都不比我手下那些大掌柜差啊!”

    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高兴过了。

    也只有到了张楚这儿,他能短暂的放下外界的一切负担。

    张楚见他高兴得太早,忍不住一拍茶几,拔高声音道:“先别笑,听我说!”

    乌潜渊瞧着他一脸“我在说正事”的认真表情,憋住笑:“好好好,你说你说!”

    张楚:“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三四万,我勉为其难接手了,但你可不能回头又给我整出几万人过来,咱哥俩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别到处逞能了,你要再给我弄几万人过来,可别怪我直接撂挑子啊!”

    “嗯呐嗯呐,我知道了!”

    乌潜渊胡乱点着头。

    但张楚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没听进去。

    就好像乌潜渊也笃定,张楚不可能跟他撂挑子。

    朋友处得太熟,要想骗对方,真的太难了。

    张楚也懒得再跟他掰扯了,起身道:“好了,不谈正事儿了,跟我回家吧,我让知秋亲自下厨,正巧昨天骡子才我给家送了一只麂子过去,味道真不错。”

    “那敢情好!”

    乌潜渊笑眯眯的点头道:“我可是有日子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这话,说得张楚心头莫名酸楚。

    想当初,乌家大少是何等风光,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人生啊,还真是造化弄人……

    “要不,后边我在我家旁边,给你也弄一栋宅子吧,你得空就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还是算了吧,州府一直紧咬着我不放,这次为了来见你一面,我花了小半月的时间布置迷障,但最多也就能迷惑他们三五天,三五天之内,我要不在其他地方现身,他们一定会追查到这里,下次你要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直接把消息递给我就成,帮得上帮不上,我都会给你回信。”

    “那就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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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困境

    乌潜渊在太平城盘桓了一日,第二日天还未亮,他就带着他的人马匆匆离开了狗头山。

    张楚没有挽留,亲自送他下山。

    两人拜别后,张楚目送乌潜渊蒙上面、带上斗笠,骑马迎着东方第一缕晨曦,渐行渐远……

    张楚知道,乌潜渊这么着急走,是害怕连累到他。

    他现在也的确经不起乌潜渊连累……

    乌潜渊走后,张楚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将精力重新投入到太平城的规划中。

    狗头山并不是一座太大的山,海拔不过七八百米,好在山势平缓、坡度小,可供建房的空地多,而且左侧山脚下还有一条水流充沛的玄燕大运河支流,可以筑堤拦截河水,供给太平城的生活用水,以及灌溉用水。

    综合种种地理条件,狗头山是有筑城的资质的,安置五六万人,问题也不是太大。

    张楚起先也是这么考虑的。

    但他仔细勘察过整座狗头山后,发现狗头山上,只能住三万人。

    再多,也不是说就住不下,而是会让山上的生存空间,变得异常拥挤!

    为了建这座城,耗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精力,连他都亲自上工地扛大石了,自然不想建一座又脏、又乱、又差的贫民窟出来。

    但他已经答应乌潜渊接手那三四万流民了,总不能现在以“人多打挤”为由,出尔反尔吧?

    张楚很是头疼。

    ……

    暑气渐盛,转眼间,夏至已至。

    清晨的第一缕火红阳光穿过雕花木窗,劈头盖脸的打在张楚脸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睁开双眼,感受着紧紧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臂,慢慢低下头,就见夏桃很没睡相的趴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滴口水。

    他顿时哭笑不得的暗骂了一句“憨婆娘”!

    难怪老子昨晚一直梦到被人掐脖子……

    他轻手轻脚的搬开夏桃,坐起来,脑子里慢慢过了一遍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

    等到瞌睡完全清醒后,他才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厚肚青玉药瓶。

    “叮叮……”

    丹药撞击玉质药瓶,发出没有任何杂音的清鸣。

    张楚拿开药瓶的蜡封,往手心一倒,两颗玻璃珠子大小的乌溜溜药丸,就滑到他掌心中。

    别误会。

    这并不是什么补腰子的虎狼药。

    虽然张楚昨晚的确很操劳……

    这是蛟骨丹。

    最后两粒!

    他走出镇北军大营时,身上一共有八十多颗蛟骨丹。

    都是他用南迁路上积累的军功换来的。

    那时他估摸着,这些蛟骨丹,足以支撑到他四次练髓完成一半。

    但事实上,他三次练髓都还未圆满,八十多颗蛟骨丹就消耗殆尽,而且消耗速度比他自己预料的快了近一倍。

    八品练髓,练到后边,变强的已经不单单只是骨骼的密度和强度。

    还有体质……或者用生命力来形容更贴切,张楚秃而复长的头发,就是最好的佐证。

    还有血气,一次练髓圆满后,张楚对体内血气的增幅还有些模糊,二次练髓圆满后,张楚明显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气增长了三成!

    这三成血气对张楚实力的增幅,暂且不提,有了这三成血气后,张楚已经可以支撑每一轮练髓,同时淬炼六块骨骼,还略有余力。

    蛟骨丹,二次练髓时,能加速五块骨骼。

    三次练髓,就只能加速三块。

    也就是说,张楚现在每天都必须嗑两颗蛟骨丹,才能保证一天淬炼好六块骨骼的练髓进度。

    “只剩下两颗!”

    张楚注视着手心里的两颗蛟骨丹,心头思量着,得再搞一批蛟骨丹,加速练髓修行。

    其实他在八品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他于去年二月初九晋级八品,近日五月初八,满打满算也才十五个月。

    等闲的八品武者,一次练髓都要花去数年的时间!

    甚至有有为数更多的八品武者,一辈子都完不成一次练髓,只能老死于八品!

    张楚能在十五个月内,从初入八品,稳打稳扎的修行到三次练髓高段,这份儿成绩,哪怕是放在霍鸿烨那个等级的天之骄子中间,也绝对是一个奇迹!

    只是这十三个月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

    而且时局至今仍动荡不安,北蛮人仍盘踞在北方四郡,迟迟不肯退回草原,他已经有些心慌,想要尽快晋级更高的品级,坐镇狗头山。

    但他手里这么多加速练髓的外挂,不继续冲击更高的练髓层数实在太可惜……

    “镇北军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宁可放弃继续练髓,也绝不再回镇北军!”

    张楚伫立在窗户边,眉头微凝的眺望着东方天际的那一轮火红的朝阳,心头笃定的暗自道。

    “蛟骨丹的主材是化蛟大蟒的骨架。”

    “但姬拔说,当年几位气海大豪级的将军去杀一条化蛟大蟒,都硬生生的磨了一晚上,才将化蛟大蟒磨死,像我这种下三品弱鸡去了,估计就等于外卖送到大蛇嘴边了。”

    “杀蛇取骨也行不通……”

    张楚的眉头渐渐皱成了一团。

    “要不派人去找姬拔,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以姬拔的脾性,只要找到他,他就一定会帮忙。”

    “但蛟骨丹在镇北军内部也属于管制品,除军功兑换外,每名八品每个月只有两颗配给,这种好东西,镇北军内部的缺口应该也很大,姬拔就算能弄到,数量也不会太多,于我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划算……”

    就在张楚想得出神的时候,一双光溜溜的玉臂从他身后还住了他的脖子,夏桃朦朦胧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上响起,细细的风,吹得他耳朵发痒:“这么早啊,老爷,陪妾身再睡会吧,妾身还没睡醒呢……”

    张楚皱成一团的眉头松开了,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夏桃的额头。

    夏桃痴痴的转动脑袋,去蹭张楚的手心。

    时光渐渐温柔……

    张楚静心体悟着这份美好,心底刚刚抬头的畏难情绪,又被他慢慢镇压下去。

    不用着急,慢慢想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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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佬到武林盟主介绍:
闯荡江湖、闯荡江湖,闯到头儿了,也没能看清楚这江湖是个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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