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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txt下载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2章 你死我活(四千大章)

    骡子早就打点好了南城门的守将。

    四联帮的大队人马,混在清晨进出锦天府的庞大人流中,一批一批的出城,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连明显不太正常的马车队,城卫军都没有翻查,直接就放行了。

    张楚用一张褐色的面巾,遮住了他的光头和半张脸,在数十玄武堂弟兄的簇拥,打马慢慢穿过城门洞。

    大队人马,已经在李正、大熊他们的亲自押送下,一批批出城,在城外二里地处等候。

    张楚走出锦天府,初生的火红朝阳照射在他的右脸上,他勒住胯下健马,回头仰望高高的门楼。

    这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他准备安身立命的地方……

    现在,却不得不离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打马前行。

    但他刚刚跨过护城河,便听到一阵滚雷般的轰鸣声。

    他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湛蓝天穹,疑惑心道:“晴天也打雷?”

    “关城门!”

    “快关城门!”

    还没等张楚想出了所以然来,就忽然听到门楼上的南城门守将惊骇欲绝的咆哮道。

    张楚陡然反应过来,也是肝胆俱丧,猛地的一拉缰绳急喝道:“快走!”

    簇拥在他周围的众多玄武堂这才反应过来,打马紧紧跟上张楚。

    “啊!”

    纵马前行中,张楚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一回头,就见刚才那个咆哮的南城门守将,淌着血从城楼上栽倒下来。

    一群身穿麻衣,作平民打扮的年轻汉子,抓着长刀,在城楼上砍瓜切菜似的砍杀着城卫军,利落的手法,比之白虎堂最精悍的那些个杀材,也不遑多让。

    张楚心头一阵阵发冷。

    早有预谋!

    这是早有预谋!

    锦天府,守不住了!

    锦天府地处九州正北方,地势平坦无丘陵,张楚向南狂奔了一段距离,就望见停靠在路边的大队人马。

    以杨长安、李正、大熊、骡子、张猛这五个四联帮高层为首的一帮傻比,竟然还扎堆儿凑在一起,抻着脖子疑惑的朝锦天府方向张望。

    张楚急得三尸神暴跳,隔着老远就咆哮道:“看你.妈.呢?快走!”

    众人被他的咆哮声吓了大一跳,再一看他面色狰狞的面色,哪还敢有疑问,纷纷跨上马背纵马各就各位。

    “出发!”

    “出发!”

    “都他娘的动起来!”

    “谁他娘的再睡,老子让他永远睡在这儿!”

    李正拔刀了,嘬牙花子的样子,连他的近身小弟看了都怕。

    车队以一种和他庞大的体积完全不相称的速度动了起来,几乎是在用跑的速度在行前。

    但张楚依然觉得太慢、太慢!

    他不是不知道车队中有老弱妇孺,他娘也在车队里,她老人家又何尝经得住颠簸?

    但他知道又怎样!

    他想给她们时间!

    可后边的那些北蛮子会给她们时间吗?

    他只能纵马前后奔跑,见谁的脚步慢了就一鞭子抽过去。

    “快点,快点,都他娘的快点!”

    他没将北蛮入城的事说出来,他担心人心散了,带不动。

    这令许多平白挨了鞭子,又不知道是怎么一会儿事儿的人,都不由的心生怨恨,只当张楚不拿他们当人。

    但很快,他们就不怨,也不恨了。

    因为一股宛如潮水般,隔着老远都能感应到一股子莽荒、凶厉气息的黑色骑兵,从城东那边绕过来,势不可挡的冲进了滞留在南城门外的人群中,见人就杀。

    雪亮的弯刀带起一蓬蓬鲜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夹着着阵阵夜枭般难听又高亢的大笑声。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庞大的车队再也不需要张楚和四大堂主催促了,拼了命的撒丫子跑路。

    但已经迟了。

    因为一大队骑兵已经发现了他们,怪叫着朝这边冲过来了。

    张楚远远的估摸了一下,少说也有七八百骑。

    两里地,对骑兵而言,数十个呼吸的冲锋便能杀至。

    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微微颤动。

    轰鸣的马蹄声混合着兴奋的怪叫。

    如同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终于发现了肥美的羊群。

    张楚深吸了一口气,不慌了。

    因为慌也没用了!

    他也不想逃了。

    因为逃不掉了!

    唯有你死我活!

    他调转马头,催动血气厉声咆哮道:“断后的弟兄推动马车封死马道!”

    “弓弩手准备!”

    “白虎堂接战!”

    “玄武堂披甲!”

    “青龙堂、朱雀堂保护家眷后撤!”

    声若炸雷,震耳欲聋!

    在发现骑兵朝着自己杀过来的那一刻,庞大的车队几乎崩溃。

    上到杨长安、四大堂主,下至那些老弱妇孺,每一个心头都是惊惶失措、心丧若死的。

    因为谁都不认为他们能挡得住这一大队北蛮骑兵!

    这一刻,哪怕是一个错的决定,也会让他们全部跟从!

    一个选择逃命。

    那么全部都会选择逃命。

    一个选择投降。

    那么全部都会选择投降。

    一个选择等死。

    那么全部都会选择等死。

    一个选择死战。

    那么全部都会选择死战!

    张楚,不一定是整个车队中实力最强的。

    但他却整个车队的首领!

    他的选择,比任何人的选择都更具说服力!

    而他的镇定自若的语气,无疑是一剂强心剂狠狠注入了慌乱的车队!

    车队安静了一秒,旋即迅速动了下来。

    无数人一拥而上,将车队最后方的所有马车,在不足一丈的马道上层层叠叠横了起来。

    三百白虎堂弟兄,翻出前番准备围杀荆舞阳时购置的强弓劲弩,站到层层叠叠的马车后边,箭上弦,拼命拉至满月。

    剩下白虎堂的帮众们从一架架马车上抽出刀子,挥刀从衣裳上割下一块,慢条斯理的将刀把子死死的绑在手心。

    在握住刀把子的那一瞬间,他们脸上的惊慌失措神色就定格了,尔后慢慢消失,慢慢变得冷漠,眉眼间慢慢浮起煞气。

    他们不是普通人。

    他们是四联帮从武定郡数十万人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杀材!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至少挂着一条人命。

    厮杀而已,分内事!

    玄武堂的弟兄后撤,挥刀砍断捆绑马车的绳索,拖下一口口上好的箱子,取出一件件保养的光可鉴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鱼鳞甲,互相帮忙穿戴。

    一共九百具鱼鳞甲!

    每一具,都是由锦天府最好的铁匠,一片一片铁鳞敲打出来,再用钢索一片一片穿起来的上好战甲!

    哪怕是放在镇北军中,至少也是统领五十悍卒的队率才能穿上的上好战甲,每一具,造价都是五十两上下。

    这就是玄武堂每个月从四联帮明里暗里的收益中,支取的那一成半银两攒下的家底。

    大熊几乎没给自己留多少,全砸在了九百具鱼鳞甲上。

    为的,就是某天自家大哥需要他们站住的时候,他们都能像脚底下生根一样的死死扎在地上,一步都不退!

    没有慌乱。

    玄武堂的帮众们,不单单是体格与大熊相近,就连大熊那慢条斯理、稳如泰山的性子,都学了个十成十。

    ……

    说时迟,那时快。

    数十个弹指间,那一大队人马就已经冲到封住层层叠叠的马车前数十丈外。

    张楚都已经能看清那些北蛮子板结的头发,以及面颊上被寒冷的北风割裂出来的皲口。

    他们大多数都赤着黝黑的上半身,披着一张和他们同样肮脏的兽皮,马鞍上一侧挂着弯刀、一侧挂着弓箭,人还未至,一股令人作呕的体臭已经汹涌而至……

    等等!

    弓箭?

    张楚心下一沉,猛然大喝道:“放!”

    “嘣。”

    整齐的弓弦颤动声响起,三百支羽箭在狭窄的马道上空形成一片乌云似的箭雨。

    一名好的弓箭手,是需要多年磨练的。

    这三百白虎堂帮众,显然称不上好的弓箭手,两三丈外的南瓜,他们都射不准。

    但这么狭窄的空间,这么密集的北蛮骑兵,想射偏都难,所以准头好不好,一点都不重要。

    张楚没有去看这一波箭雨取得的战果。

    他喊出“放”字之后,紧接着就喊了一句“防箭”。

    这并不是什么提前就约定好的信号。

    好在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极重,在张楚喊出这两个字后,大部分人都反应过来。

    钻马车底的钻马车底。

    躲到马车后的躲到马车后。

    找不到躲处的,一刀砍断马车上捆绑行礼的绳索,胡乱从马车上抓起一个事物挡在自己头顶上。

    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白虎堂的箭雨落下,北蛮骑兵当中当即便有数十骑栽倒。

    宛如猛虎下山般势不可挡的冲锋气势,为之一乱,因为没有放着张楚他们还有羽箭,以致许多北蛮骑兵,都被栽倒的同伴绊倒。

    但到底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凌乱的北蛮骑兵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冲锋。

    不过到底还是给四联帮防箭,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

    “嘣。”

    在北蛮骑兵冲入马车阵前十余丈外时,一阵更加低沉的弓弦颤动声响起。

    一波长条状的密集箭雨,就越过拦路的马车,顺着马道的走向笼罩而下。

    四联帮的三百弓弩手刚才射出的箭雨是带状的,三百支羽箭只落到了那一小撮北蛮骑兵的头上,杀伤力极其有限。

    而北蛮骑兵这一波羽箭,竟是将马道上所有四联帮人马都笼罩了进去。

    包括还未撤离多远的家眷们!

    “笃笃笃。”

    羽箭落在马车上,发出啄木鸟啄食昆虫的声音。

    张楚面无表情的端坐高头健马上,手中长刀未出,只是随手拨开了几支射向他面门,和射向他坐下健马的羽箭。

    两只羽箭射在他身上,却中钢铁,当即就反弹了出去。

    但身后传来的此起彼伏惨叫声,却令他知道,伤亡肯定不小。

    他硬着心肠没回头。

    “嘭。”

    北蛮骑兵终于一头撞在了层层叠叠的马车上。

    强劲的冲击力,在将马车撞得偏离到马道两侧时,也将撞击马车的骑兵震的筋断骨折当场咽气。

    但一骑栽倒,立马就有一骑踏着同伴的尸骨,狠狠的撞在下一辆马车上。

    那种狠辣劲儿,四联帮内很多自诩狠人的帮众见了,都忍不住的倒抽凉气。

    对别人够狠的,不一定对自己也够狠。

    对自己都够狠的,对别人一定更加狠!

    横在马道上的马车,一架一架的被撞飞。

    张楚定定的望着这些一个个“愚不可及”的北蛮骑兵。

    看着他们“乌拉乌拉”的大喊着,前赴后继的冲撞在那些马车上。

    他从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到恐惧,甚至没有看到歇斯底里。

    只有狂热!

    仿佛死亡,是一种朝圣的最高礼仪。

    他的手脚有些发冷。

    他宁可面对一群知道取巧的敌人,也不愿意面对一群视死亡为朝圣的狂热恐怖份子。

    因为前者可以被击溃、击退。

    而后者,只有将其全部杀光了,才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不想参与到这场战争。

    他只想带着依靠他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但眼前这些北蛮骑兵,显然没准备给他选择的权利。

    他轻叹了一口气,抓起挂在马鞍上的酒葫芦,拧开葫芦嘴儿仰头灌了三大口,然后一把抽出挂在健马另一侧的惊云刀。

    “嘭。”

    横在马道上的最后一架马车被撞开了。

    一个强壮的北蛮骑兵,甩着一头绑着金箍的小辫儿,满脸狞笑的冲了出来,仿佛躲在马车后边,是一群和他们刚才杀的那些老百姓一样,对面他们的战马、面对他们的弯刀,只会尖叫、只会逃跑的两脚羊。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双43码的大脚丫子。

    张楚从健马上一跃而起,双脚落在这名第一个冲出马车拦截线的北蛮骑兵双肩上,手中惊云疯狂劈砍,一道道匹练般的绯红气劲落入密集的北蛮骑兵当中。

    “嘭。”

    张楚脚下的北蛮骑士,被他连人带马震成了一摊肉酱。

    绯红色的气劲爆开,掀起漫天的血浆,所有被绯红气劲劈中的,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直接炸了。

    张楚沐浴在宛如樱花雨般的血浆之中,一颗光头在红艳艳的朝阳下,反射住血红色的光芒。

    来吧!

    不就是赌命么!

    我赌你们今天赌不赢!

    “给老子剁了他们!”

    李正咆哮一声,蓄势已久的两千白虎堂帮众,如同山洪暴发一般,逆着冲撞过来的黑色骑兵潮,反卷了回去。

第233章 惨烈

    “轰轰轰。”

    “乌拉!”

    “杀啊!”

    双方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在鼓点般的马蹄声中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鲜血扬起,宛如黄泉路上绽开的彼岸花!

    向前!

    向前!

    他妈的,向前啊!

    黑色骑兵冲入两千白虎堂帮众当中。

    他们以为,他们能像用腰刀切奶皮子那样,轻而易举地撕开这两千人。

    就像他们在雁铩郡边界撕开那些不堪一击的厢军一样。

    但他们冲入人群中,却觉得自己好像陷入草原上最恐怖的魔鬼泥潭。

    战马撞死一批。

    他们砍死了一批!

    但剩下的人非但没有溃散,反而疯了一般的拼命往前凑!

    到处都是雪亮的刀子。

    砍他们的。

    砍战马的。

    还有像是跳蚤一样不断从地上跳起来,将他们从战马上撞下来的。

    冲不开,退不开。

    大离人,不都是怕死的懦夫吗?

    没有一边倒。

    这场厮杀从一开始,就陷入消耗阶段。

    四联帮只有三千人马。

    死一个就少一个。

    而这一股北蛮骑兵,也只有七八百个,短时间内得不到支援。

    同样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谁能耗死对方,谁就能活下来。

    ……

    炙热的热流在张楚体内澎湃。

    他觉得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他从未一次性喝过那么多药酒。

    哪怕药酒已经用烧刀子稀释过。

    他只能挥刀。

    不断的挥刀。

    拼命的挥刀!

    惊云刀在他手里,就像是高压水枪一般,不停地喷出一道道绯色气劲!

    就好像不要钱一样。

    他还不是七品。

    但哪怕是七品,也不敢像他这样玩儿。

    他孤身向前突进。

    所过之处,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炸成一蓬蓬血浆。

    没有任何一个北蛮骑兵,能靠近他周身三尺,偶尔有勇悍之辈拼死一刀劈在他身上,也只能撕开他的衣裳,连他的皮割不开。

    在高手搏杀中显得份外鸡肋的金衣功,到了战场上终于发挥出了它近乎bug的作用。

    “乌拉!”

    一条狼牙棒震散了张楚的绯红血气。

    张楚定神一看,却是一个赤着上身的黝黑大胖子,那一身肥肉,比张楚见过的小东洋相扑手还夸张,他跨坐一匹雄壮的高头大马上,如同一座肉山,手中抓着一条儿臂粗的长柄狼牙棒。

    他的身边簇拥着数十骑体格相较其他北蛮更加魁梧的北蛮骑兵。

    再一细看,张楚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感应不到这头肥猪体内的血气运转。

    七品!

    这头死肥猪绝对是七品。

    他已是一次练髓的八品,哪怕是四次、五次练髓的八品,他也不可能连一丝血气运转的痕迹都感应不到。

    张楚知道,碰到正主儿了。

    战场规矩,兵对兵、将对将。

    张楚停下脚步,绯红色的血气源源不断的注入惊云当中。

    肥猪北蛮将领身后的数十精骑,从两侧散开,想要将张楚包围起来。

    但还没等这数十精骑合围,一道凶悍的身影已经挥舞着门板大刀撞了进来,一刀将一名精骑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张楚没回头。

    但他知道是李正来了。

    他不再犹豫,提着惊云主动向那头七品肥猪走去。

    肥猪北蛮同样倒提着狼牙棒,驱赶着雄壮的战马慢慢走向张楚,一身肥肉,在战马行走间抖如波浪。

    走入肥猪北蛮骑将身前五尺,张楚站住了脚步。

    肥猪北蛮骑将也勒住了战马,俯视着张楚,用怪异的腔调一字一顿道:“大离人,跪下,活!”

    张楚面无表情的仰头看了看他,下一刻,他突然一矮身,手中惊云一个横扫千军。

    匹练般的绯红气劲席卷而出,劈向战马的前腿。

    “嘭。”

    肥猪北蛮骑将手中的狼牙棒随手向下方一扫,乌光暴涨,直接搅碎了张楚的绯红气劲。

    不待他收回狼牙棒,张楚已经一跃而起,像离弦之箭射向他面门。

    “铛。”

    肥猪北蛮骑将在间不容发之际横起狼牙棒,架住劈向他脖子的惊云。

    一道刀锋般凛冽锋锐的气劲,在惊云被架住后再度喷薄而出。

    天霜刀第一式,霜冷长河!

    这一道气劲爆发得是那么突然。

    但肥猪北蛮骑将依然从容的一歪身子,避过了这一道锋锐的气劲。

    张楚心道可惜,手下却不敢有丝毫犹豫,双腿一个魁星踢斗式,狠狠的踏在了肥猪北蛮骑将的心口上。

    “嘭。”

    澎湃的暗劲在他脚底下爆发,张楚借助反震之力抽身后跃。

    肥胖北蛮骑将肉山一般的身躯剧震,连带着他座下雄壮的战马都后退了两步。

    这就是张楚为什么要弃马。

    他非骑将,不会马战功夫,战马对于他而言只能是累赘。

    事实上不只是他,武道一旦跨入八品的层次,再好的战马都是累赘,单单是战斗的余波都能将战马震死……当然,或许这头肥猪七品蛮将是个例外。

    张楚落地,双脚重重的在地面上一踏,身形如同豹子一般窜了上去。

    这头肥猪北蛮骑将是七品。

    他不能与其较力。

    肥猪北蛮骑将手里的狼牙棒又是长兵器。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

    张楚只能跟他打近身战。

    此刻肥猪北蛮骑还在调动自身血气,镇压张楚方才那一脚打出的暗劲儿,但那股暗劲好镇压,一股莫名其妙的炽烈气息却烧得他胸口如火燎般。

    见张楚又窜了上来,他只能放弃继续镇压那股炽烈的气息,慌忙抡起狼牙棒砸向张楚。

    狼牙棒裹挟着呼啸的气爆声当头落下,早有准备的张楚一跺脚,身形向右平移了一段距离,灵活的避开狼牙棒,同时手中惊云轻若无物的掠过战马的左前腿。

    “嘶律律。”

    雄壮战马的左前腿齐根而断,长嘶着向前栽倒。

    马背上的肥猪北蛮骑将一狼牙棒砸在了地面上,在夯实的马道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他肥胖如肉山的身躯也随着战马栽倒,猛地向前扑倒。

    张楚瞅准机会,侧身扑到他背上,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抓着惊云顺着他的脖子根,狠狠的捅进他的胸腔中,直至刀柄……肥猪北蛮骑将向前扑,脑袋在前,身子在后,再加上这头肥猪本身就没脖子,张楚没把握一刀砍下他的头颅,只能选择捅。

    “乌拉!”

    肥猪北蛮骑将吃疼,哀嚎着一肘撞在张楚的下肋。

    “噗。”

    这一肘,打得张楚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连惊云都没来得及拔出,就倒飞了出去,

    “嘭。”

    张楚撞在一名北蛮骑兵的战马胸前,还没得他稳住身形,头顶又挨了一刀。

    但弯刀都劈得卷刃了,也没能破开他的头皮。

    “乌拉!”

    肥猪北蛮骑将被张楚一刀捅进了胸腔,不但没死,反倒激得他凶性大发,转身挥舞着狼牙棒就朝张楚扑来。

    张楚心下大骇,想躲,但周围都是北蛮骑兵,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腾转挪移。

    他一咬牙,心一横,双手搂住头顶上的马脖子,脚下扎稳马步,陡然发力。

    “啊!”

    他咆哮一声,一个过肩摔,竟抡起两三千斤重的高头战马,连带马背的北蛮骑兵,狠狠的砸向扑过来的肥猪北蛮骑将。

    “嘭。”

    战马连带马背上的骑士,被肥猪蛮将一狼牙棒撕裂成两半。

    肉山般的庞大身形扑过来,瞬间就封死了张楚所有活路。

    无路可逃!

    张楚一发狠,就要跟这头肥猪拼命。

    来吧,看今天死的是谁!

    “乌拉!”

    肥猪北蛮骑将嚎叫了一声,高高的举起狼牙棒,就要砸下。

    张楚死死的盯着狼牙棒。

    避得开这一棒,他还有活路。

    避不开,万事皆休。

    千钧一发之际,肥猪北蛮骑将的头颅突然飞了出去。

    高高举起的狼牙棒,一下子就顿住了。

    张楚猛地一低头,就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肥猪北蛮骑将无头的胸腔之后。

    “斩首刀”,荆舞阳!

    张楚心下暗惊。

    他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儿,却没注意到这厮是什么时候靠近战团的。

    绝佳的刺客!

    他心头惊讶,却不知荆舞阳心中也在惊骇。

    以他眼力,当然看得出这头肥猪是七品,而且还不是最弱的七品。

    哪怕是他全盛之时,收拾这头肥猪北蛮骑将,也要颇废一番手脚。

    现在他废了一条腿,实力大损,若是正面撞上这头肥猪北蛮骑将,生死三七开。

    他三。

    肥猪北蛮骑将七!

    而张楚还是八品,却能以这么小的代价,几乎将这头肥猪北蛮骑将杀死。

    他是七品,对七品最是了解。

    张楚那一刀,已经重创了这头肥猪北蛮骑将的内腑,他不过强行压制住伤势,奋起一腔血勇在继续追杀张楚。

    待伤势压制不住之时,便是他送命之时!

    这是不是意味着,张楚现在已经具备单杀他的实力了?

    战场杀声震天,张楚没有与荆舞阳交谈,只是与他对视了一个眼神后,就面无表情的上前从肥猪北蛮骑将屹立不倒的尸体上抽出惊云,继续大砍大杀。

    肥猪北蛮骑将的死,在四联帮的胜利天平上,重重的添加了一枚砝码。

    在披甲完毕的九百玄武堂甲士加入到厮杀中后,胜利更是飞快朝着四联帮一方偏移。

    四联帮的人数,本就比这一股北蛮骑兵多。

    北蛮骑兵唯一的优势,也就是他们的战马。

    但在四联帮一方一名弱七品、两名八品、三名九品共六名入品武者的强杀下,他们即便有着战马的优势,也无法杀穿四联帮的人马。

    骑兵强就强在机动性和冲击力,当这两点优势都消失后,战马反到成了骑兵的累赘。

    两刻钟后,这一股黑潮般的北蛮骑兵,彻底被四联帮的人马淹没。

    一身血污的张楚,拄着惊云四顾。

    惨呐!

    真是惨!

    遍地的人尸、马尸,断肢残骸!

    殷红的鲜血,汇聚成小溪,染红了马道的夯土……

    张楚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遍,就发现三千四联帮弟兄,现在还能站立的不足三分之二。

    即使有他们这么多入品武者打主力,四联帮的伤亡还是几乎等同于这一股北蛮骑兵。

    这就是兵种压制么?

    张楚沉默的扭头望向锦天府,发现南城门外已经没有北蛮骑兵的影子了。

    倒是有无数百姓,仓皇的从大开的南门中逃了出来。

    不用想都知道,北蛮骑兵已经进城了,正在锦天府内大开杀戒。

    “少爷!”

    “少爷!”

    正在张楚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忽然听到福伯惊慌的呼喊声。

    他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拔腿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福伯、福伯……”

    福伯跌跌撞撞从人群中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急声道:“少爷,知秋小娘,知秋小娘……”

    张楚心急如焚的反手抓住他,急声问道:“知秋怎么了?”

    “知秋小娘中箭了!”

    张楚眼前一黑,若不是福伯扶着他,几乎瘫软在地。

    下一秒,他发了疯似的朝着后方的家眷发足狂奔而去。

    ……

    张楚远远就望见府里女仆们,扯着一条花布围住了他娘和知秋他们乘坐的马车。

    他冲进去,就见知秋紧咬着银牙,脸色煞白的靠坐在车辕上,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裳,一支羽箭栽在她左侧的小腹处。

    许大夫正在给她止血,夏桃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张楚看一眼羽箭,悬起的心微微一松……羽箭入肉并不深,只有不到一指深,性命应该无忧。

    看来是羽箭洞穿了马车的挡板,落在了她身上,不然,以羽箭的力道,足以将她柔弱的身子洞穿。

    知秋中箭这么久,一直没哭,一见到张楚,眼泪却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颤抖的向张楚伸出一只手。

    张楚连忙将手里惊云插到地面上,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拥住她半边身子,温言宽慰道:“不哭不哭,没事的,我看了,箭没有伤到要害,修养上一些时日就好了。”

    知秋不断摇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帘一样簌簌地往下掉:“孩子,孩子没了……”

    张楚身子一僵,慢慢偏过头望向许大夫。

    许大夫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呐呐的低声道:“箭矢伤了知秋小娘的胞宫,孩子,保不住了。”

    张楚心头猛的一痛,但还是强笑着宽慰知秋道:“没事的,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惊恐的声音给打断了。

    张楚一扭头,就发现形容枯槁的老娘,竟然挣扎着从车厢里爬了出来,面容惊恐,目光没有焦距的四下打量。

    她看到了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的知秋。

    看到了她小腹上的箭矢。

    张楚和知秋的眼神中都浮出惊恐之色。

    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谁都不敢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氏突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瘫软在了车辕上。

    “娘!”

    张楚惊呼了一声,扑上去将她扶起来。

    老人家的身子软软的,就像是一团棉花。

    张楚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根手指,靠近她老人家的鼻翼。

    一息。

    两息。

    三息……

    他没有感应到她的呼吸。

    许大夫也叹息着轻轻放下老夫人的手腕。

    “楚爷,老夫人,去了……”

    张楚愣了许久。

    去了?

    怎么就去了?

    她刚才还在说话呢?

    他眼珠子慢慢的红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抓起惊云,大步往外行去。

    知秋惊恐地高声呼喊道:“老爷,您别冲动,您回来啊……”

    张楚走出花布围成的密闭空间,大步向锦天府方向走去。

    沿途的四联帮帮众们,都看到了他泪流满面的脸,也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暴虐煞气!

    捂着伤口坐在地上,背靠着马车喘息的帮众们,抓起身旁的刀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抱着断手高声哀嚎的帮众,一咬牙割下一块衣裳包住断手,用另一只手抓起了刀子。

    唉声叹气的人群,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静了下来。

    张楚穿过人潮,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举起刀,指着锦天府。

    “杀回锦天府,报仇!”

    “报仇!”

    杀声震天。

第234章 请死战

    “你别追俺啊,俺没惹你……”

    一个挂着鼻涕的半大小子,哭嚎着拼命的甩动两条小短腿儿往南城门逃去。

    在他的身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北蛮骑兵,狞笑着用带血的弯刀慢慢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驱赶马匹慢慢的跟在小男孩身后。

    其实只需要一个短暂的冲锋,他的弯刀就能轻而易举的砍下小男孩的头颅。

    但他没有。

    他在享受狩猎的快感。

    草原男儿最喜欢干的,就是追逐纵马猎物,把猎物活活累死……那种猎物的肉,特别松软可口。

    小男孩冲进了城门洞子里。

    见他要出城了,批头散发的北蛮骑兵终于决定收割了。

    城里还有那么多只两脚羊了。

    为了一只猎物,放弃一城猎物,显然划不来。

    他一荡战马的缰绳,风一般的冲进了城门洞子里。

    但下一秒,他就从城门洞子里倒飞了出来,结实的胸腔已经坍塌,几根肋骨茬子刺破皮肉突了出来。

    “嘭。”

    还未落地就已经咽气的北蛮骑兵,重重砸在了长街中心,引起了几个在城门周围截杀逃难老百姓的北蛮骑兵注意。

    他们回过头,就见到一个红眼的光头青年,拖着一把雪亮的长刀,慢慢从阴暗的城门洞子里走了出来。

    “乌拉!”

    他们生气的大叫!

    可恶的大离人!

    竟敢反抗!

    羊怎么能反抗狼呢?

    异端!

    他们怪叫着,用弯刀拍打着马屁股,朝着城门洞子冲了过去。

    但他们刚刚冲到城门口,就见到那个光头青年的两侧,突然潮水般涌出了无数人。

    每一个人手里都有刀!

    每一个人身上有带血!

    每一个人眼神里都激荡着杀气!

    “吁……”

    他们不生气了。

    他们惊恐了。

    他们想逃了。

    但已经迟了。

    人潮涌了上去,眨眼间就他们淹没

    “噗嗤、噗嗤、噗嗤……”

    那是刀子捅进血肉的声音。

    “嘶嘶嘶……”

    这是鲜血从动脉血管里喷出来的声音。

    张楚站在人群中,抬眼打量这座他生活了一年半的城市。

    往日里磨肩接踵的密集人流没了。

    往日里热闹鲜活的市井气也没了。

    到处都是尸体。

    到处都是鲜血。

    到处都是浓烟。

    马蹄声、狞笑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锦天府在哭泣!

    “四联帮听令!”

    张楚开口了,声音嘶哑,仿若雷鸣:“以各堂香主为首,分散入巷,从南城开始清理,依次城西、北城、城东,斩首论功,一级白银五十两,十级升香主、二十级升堂主!”

    “你们的家眷,我已安置妥当。”

    “请你们死战,你们死,我给你们报仇!”

    “我若死,请你们给我报仇!”

    “这城里只要还有一个北蛮杂碎,我四联帮就不退!”

    “战!”

    张楚的话音落下。

    李正第一个冲了出去:“白虎堂李正在此,白虎堂的人马,跟老子走!”

    大熊紧跟其后:“玄武堂熊实在此,玄武堂的弟兄,随我走!”

    骡子:“青龙堂罗大山在此,青龙堂的弟兄,随我走!”

    张猛:“朱雀堂张猛在此,朱雀堂的弟兄,随我走!”

    黑压压的人潮,随着四位堂主散入南城每一条大街小巷。

    四联帮,是锦天府第一帮。

    锦天府,是四联帮的主场!

    南城门很快就只剩下张楚、荆舞阳、杨长安三人。

    张楚提起惊云抗在肩上,扭头看了两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两位,自便吧!”

    说完,他甩开大步朝前方行去。

    他踏过几具北蛮骑兵的尸体,鞋底沾染了血浆。

    一步,一个血印。

    狩猎,开始了!

    ……

    “哈哈哈哈……”

    几个北蛮骑兵淫笑着将一个俏丽的小妇人从屋里拖出来,强行拔下她的裤头。

    “不要、不要,当家的,救我……”

    小妇人尖叫着,哭嚎着。

    她的相公,也在院子里。

    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北蛮骑兵用膝盖压在地面上,面向他那个即将被凌辱的浑家。

    他目眦欲裂,但他无法挣脱,只能无助的怒吼、咆哮。

    可惜他不会狮吼功……

    就在长枪即将直捣黄龙之际,大柱儿带着二十多个玄武堂甲士,寻着哭嚎声冲了进来。

    没有任何废话。

    也没有你来我往的打斗。

    二十多人冲进来,三三两两的瞅准一个,扑上去就将其强行摁住。

    “噗嗤。”

    鲜血喷出。

    头大的头颅滚落。

    大柱儿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水,弯腰从地上捡起血糊糊的人头,将头发系在腰间,就好像酒鬼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一样。

    俏丽的小妇人捂住嘴,满脸的惊恐,连裤子都忘了提起来。

    刚才那个叫得跟杀猪一样的汉子,这会儿也不敢再嚎叫,脸上的惊恐之色比他浑家还甚。

    “喂,你裤子掉了!”

    大柱儿栓好了人头,才一脸坏笑的提醒小妇人。

    “啊……”

    小妇人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提裤头。

    大柱儿也没有偷看的意思,一扭头,满脸鄙夷的看向那个抱着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汉子,一口痰吐在他后脑勺上,“啊呸……真他娘的丢咱们老爷们的脸,走了!”

    他提起刀,招呼其他几个栓好人头的弟兄,转身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趴在地上的年轻汉子,突然握紧了拳头,发疯似的锤打地面。

    小妇人担忧的看着他,小声呼唤:“当家的……”

    她并不怪他。

    他是握笔的书生,一辈子都没拿过刀子,而那些北蛮子每个人都有刀子,人还多,他能怎么样?

    年轻汉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双目血红的从地上抄起一把北蛮子的弯刀,没命的往门外狂奔而去。

    ……

    “乌拉……”

    一条不甚宽敞的长街上,十几个北蛮骑兵怪叫着用弯刀拍打着马屁股,兴奋的朝李正冲去。

    在李正的身后,二十多个白虎堂帮众,正在围着七八个落单的北蛮骑兵砍杀。

    砍马的砍马、砍人的砍人,没有明确的分工,但默契的配合却将这七八个骑在战马上的北蛮骑兵,牢牢的包围住。

    明晃晃的刀子捅进去,拉出来就变成了鲜红色。

    “哈哈哈……”

    李正独自站在这十几个北蛮骑兵的面前,狂笑声比他们怪叫声还要大。

    待那十几个北蛮骑兵冲到他面前两丈内后,他才拖着他的门板大刀一跃而起,如同炮弹一般狠狠的砸进了那十几名北蛮骑兵当中。

    刀光爆闪。

    一把七八十斤重的门板大刀,在李正的手中就像是一根灯草一般。

    砍人人死。

    砍马马趴。

    短短十几个弹指,十几名怪叫的北蛮骑兵,就变成了一片尸体。

    “真他娘的爽!”

    李正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子,一脸陶醉的怪叫道。

    ……

    “乌拉、乌拉、乌拉……”

    骡子站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学着北蛮子的怪叫声,挑衅长街另一头的数十个北蛮骑兵。

    “乌拉!”

    长街另一头的数十北蛮骑兵大怒,怪叫着打马朝骡子冲过来。

    骡子转身就逃。

    他一逃,那数十个北蛮骑兵顿时追得越发起劲了。

    连地上有一根儿臂粗的麻绳都没注意到。

    那是南城码头的纤夫们,拉商船的结实纤绳,别说拉断,就是用刀子砍,都要好几刀才能砍得断。

    数十北蛮骑兵眨眼间就冲到了这根纤绳面前。

    “嗡。”

    纤绳猛然绷直。

    冲在最前方战马,毫无悬念的被这根麻绳绊倒。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后边的北蛮骑兵们,又被前边的同伴绊倒。

    阵型整齐紧密,势如奔雷的数十北蛮骑兵,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地滚地葫芦。

    骡子转身,从腰间拔出一把一尺上的短刀,冲了上来。

    两侧的巷弄里,也涌出了近百青龙堂人马。

    青龙堂的大部分人马,都提前跟随前几批家眷撤出锦天府了,剩下的就这点儿人,所以骡子没有选择分兵。

    近百人扑到数十个被战马压住的北蛮子面前,抄起刀子没头没脑的就是一通乱砍。

    等骡子冲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呸,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骡子一口唾沫,吐在了一张死不瞑目的北蛮骑兵脸上。

    ……

    张楚蹲在一匹还在抽搐的战马前边,挥刀砍下一条马腿,三两下扒了马皮。

    他站起来,将还热乎儿的马腿喂到嘴边儿撕咬下一条肌健,大口咀嚼。

    很腥。

    一嘴的铁锈味儿。

    但最初的腥味过去之后,鲜味儿就出来了,还带着带着一丝甘甜。

    “味道不错。”

    张楚在心中评价着,扛起惊云朝马蹄声最密集的方向行去。

    在他的身后,断裂的黑色狼头战旗,残破不堪的人尸、马尸,蔓延了整条长街。

    ……

    进城的北蛮骑兵很多。

    只怕不下七八千之数。

    但相较于能容纳十数万人庞大锦天府,这七八千北蛮骑兵完全不值一提。

    他们进了城,就四散开来大开杀戒,大有屠城的意思。

    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从他们踏进这座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

    反抗?

    不存在的!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这城里还有四千城卫军!

    但那又如何?

    连镇北军都在他们的正面冲击下崩溃了!

    玄北州还有什么能抵挡他们?

    他们又没见识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第235章 疯魔

    张楚牵着马轻轻走过长街。

    身后又是一地尸骸……

    屠杀了这么多人,他心头却没任何报仇的快感。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攥着他的心脏!

    老娘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他眼前。

    人却没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风雪夜站在家门口,等他回家了。

    再也不会有人,忧心忡忡的目送他出门,嘱咐他不要跟人动刀动枪了。

    他没娘了……

    他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绯红血气像是不要钱一般从他掌心注入惊云之中,激荡得惊云不断发出低吟。

    “想来,肯定是杀的人还不够多!”

    他强作镇定的自言自语道。

    他并不知道,他双眼中密布的血丝,更多了。

    他翻身上马,纵马朝城中心奔去。

    今日并非休沐。

    锦天府的官员都照常上班。

    锦天府入品高手一石,郡衙独占九斗。

    那里的厮杀,肯定是整个锦天府最惨烈的地方。

    也是这场锦天府攻防战的决定战场!

    ……

    郡衙官寺前的长街,已经人满为患。

    黑旗黑甲的北蛮骑兵。

    赤旗赤甲的城卫军。

    还有捕头捕快,皂衣杂役,以及坐落于城中心的各大官邸、富户家中的奴仆和看家护院之流,都扎堆儿的挤在这条长街上厮杀。

    北蛮骑兵早已冲散了城卫军的防御阵型,双方杀成一团,你中有我、我有中你,难分彼此。

    好在大离人和北蛮人的差距极大,不容易误伤友军。

    旁的不说,就北蛮人身上那股子混合牲畜粪便、皮毛以及体臭的恶臭味儿,就足以让所有大离人闭着眼睛都砍不错人。

    郡衙官邸前的台阶上。

    一身火红甲胄的侯君棠,手提一把直背阔刃战刀和一个七品蛮将捉对厮杀着。

    他的刀法简洁严整、鲜少有花招,攻防兼备。

    七品蛮将身披乌黑锁子甲,抓着一把单钩枪,枪法凶悍,与侯君棠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二人的交手,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什么奇异光影,看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你来我去。

    但二人厮杀的战团周围,却没有一个小兵敢靠近!

    “嘭。”

    好似毒蛇吐信般的单钩枪一枪刺空,落在了台阶上。

    用上好的青石条打磨而成的台阶竟好似豆腐一样,当场就被单钩枪砸出了一个脸盆般大的洞。

    侯君棠趁势,一刀劈向蛮将的面门。

    蛮将横起单钩枪挡住了阔刃战刀。

    下一秒,两条腿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嘭。”

    闷沉的气爆声中,侯君棠与蛮将错身分开,都在剧烈的喘息着。

    ……

    近了。

    近了。

    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张楚从后腰摘下酒葫芦,仰头将剩下的半葫芦酒一口气全灌进腹中。

    “啪。”

    酒葫芦在张楚的掌心炸裂。

    炽热而激烈的热流,开始在他体内澎湃。

    就如同他心头的杀意一般。

    他面无表情的一刀砍在了马屁股上。

    战马吃疼,长嘶了一声,也疯了一般的纵蹄往前狂奔。

    “哒哒哒……”

    疯狂的战马,载着疯狂的张楚,一头撞入了水泄不通的人群中。

    张楚挥舞惊云,将一个个批头散发、光着膀子的北蛮子砍得原地爆炸。

    “锦天府的人,都他妈死开!”

    他一边大开杀戒,一边面色狰狞的咆哮道。

    在血气的催动下,他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滚滚荡开,竟然压下了长街上沸腾厮杀着的人。

    半条街的人都在看他。

    锦天府一方认得他的人,自然不敢挡他的路。

    不认得他的人,见他像砍瓜切菜般的砍杀着北蛮子,当然会也给他让路。

    而诸多北蛮骑兵,见张楚像宰杀牲口一样的砍杀自己的同伴,纷纷“乌拉”、“乌拉”的怒吼着,扑向他。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长枪、弯刀、箭矢递向张楚。

    张楚全然不管,只是一个劲儿的催动胯下战马前行,继续放手大杀。

    长枪狠狠的扎在他身上,枪头崩断了。

    弯刀重重的劈在他身上,刀刃卷刃了。

    箭矢精准的射在他身上,直接荡开了。

    倒是围着他的北蛮骑兵们。

    手断了。

    头颅飞了。

    半边身子都没了。

    他就像是一尊刀枪不入的绝世杀神,蛮横的撞出一片断肢残尸,强行杀出了包围圈。

    可怜的北蛮战马,驮着张楚撞入人群中前行了三四丈,身中无数创伤,终于栽倒在地,力竭而死。

    在战马栽倒的那一刹那,张楚纵身跃起,砸进一群没了战马,背靠在一起和周围的锦天府城卫军厮杀的北蛮子当中,落地直接将一人踩成一团肉酱,紧接着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身体如同跳芭蕾舞一般,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

    “噗嗤、噗嗤。”

    惊云锋利无匹,在他巨力带动下,就如同一台绞肉机,瞬间将周围五尺内所有的北蛮子腰斩!

    武道到了八品,杀人真的如杀鸡一样简单!

    “谁能杀我!”

    漫天血雨中,张楚疯狂的举刀扬天咆哮。

    杀这些杂兵,血气消耗速度远远跟不上恢复速度。

    新的炽烈热流还在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小腹中流出,融入堆积在他体内的热流中,庞大的炽烈热流无处宣泄,不断的呼啸、呼啸,似乎要将他撑爆一般。

    不疯魔,不成活!

    “乌拉!”

    似乎是他太装比,引来了北蛮高手不满,随着一声雷鸣般的怒喝声,张楚就感觉头上一黑,一抬头,就见到一道魁梧的人影,抡着一把大枪朝自己砸来。

    仓促间,张楚感应不出这道人影是几品。

    但不要紧。

    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一挥惊云,强行爆发体内全部血气,劈出一刀。

    绯红色的气劲从惊云上喷薄而出,足有丈余长!

    这绝对是张楚自习武以来,劈出的最巅峰的一刀!

    魁梧的北蛮子怡然不惧,抡起大枪,爆发出一片乌黑的气劲,砸向张楚这一刀。

    两道气劲相交。

    绯红气劲势如破竹的劈开乌黑气劲,倒卷而上,从魁梧人影的胯下掠至头顶。

    “啪。”

    前一刻还气势凶猛如下山虎的魁梧人影,在半空中被分尸,朝着两边飞去。

    鲜血如瓢泼大雨般落下,在张楚的光头上砸出朵朵血花。

    张楚:????

    就凭他刚才那气势,张楚还以为,这厮即便不是个王者,至少也是个黄金。

    没想到,他连三十级都不是。

第236章 五品郡丞

    这名手持大枪的魁梧北蛮子绝对不弱!

    就凭他刚才那一枪震出的乌黑气劲,张楚就能断定,此人至少也是八品!

    二次练髓的八品对上一次练髓的八品,是有全方位碾压的大优势,但也不会轻易到一招就能打死对方的地步。

    八品练髓,越到后边越难,越到后边差距才越大。

    二次练髓,只是八品积累的开始,差距还没那么大。

    “难不成……北蛮的武道,要比大离的偏弱一些?”

    张楚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所接触的两个北蛮入品武者,好像都比大离的入品武者弱一些。

    在城外杀的那个肥猪七品蛮将,给张楚的感觉就远远不如顾雄,甚至可以说,有天差地别!

    而这个使大枪的北蛮子,同是八品,一次练髓和二次练髓的差距也不大,却连他一刀都接不住!

    这不是北蛮的武道要比大离的弱一些,还能是什么?

    他没往自身思考。

    因为他自忖,他没学什么惊天动地的武道绝学,唯一有点档次的《天霜刀》,也因为必须要一招一招的蓄势,实战意义并不大。

    他忘记了自己血气内多出来的那一抹火意。

    或者说,他现在还不知道,一味中三品气海大豪才能碰的宝药,到底代表着什么!

    置身战场,心头怒意如焚,是以张楚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这名八品北蛮子为什么这么弱,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

    全力爆发一刀后,他体内淤积的炽烈热流压力稍减。

    “北蛮无人么?”

    他再次举刀咆哮。

    “乌拉。”

    又一个北蛮子看不下去他装比,怒吼着挥舞着弯刀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向他。

    张楚斜睨了他一眼,九品?

    呵!

    都不待他靠近,张楚随手朝他斩出一刀。

    绯色的刀气从惊云上喷薄而出,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张楚挥舞着一把七八尺长的绯色战刀。

    绯色战刀当头劈向那名怒吼的九品北蛮子,他见状,绝望的乌拉了一声,徒劳的举起手中的弯刀格挡。

    “铛。”

    弯刀崩裂成漫天铁片,绯色气劲去势不绝,从他头顶没入,直至地面。

    “嘭!”

    九品北蛮子原地爆炸,碎尸混合着血浆朝两边飞去,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大洞。

    周围厮杀的人,无论是北蛮子,还是大离人,见到这一幕,面上都浮起了惊恐之色。

    “哈哈哈……还有谁?”

    张楚狂笑着,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但这一次,却没有北蛮子再“乌拉”、“乌拉”的扑向他了。

    北蛮子也是人……

    他们或许视死如归。

    但他们也会害怕。

    别说那些北蛮子。

    就连周围的大离人,此刻看张楚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恐惧……

    “我草泥马……”

    张楚怒吼了两声,见无人来战,他狂怒的向前冲了出来。

    行!

    你们不来找我!

    那老子去找你们!

    他挥刀。

    见到批头散发、赤膊的北蛮子,就一刀劈过去!

    无人可挡惊云的锋利,也无人可挡他的一身怪力!

    枪挡枪断。

    刀来刀崩。

    避之不及!

    长街不长,不过一两里。

    也不甚宽,只能容纳两架马车并行。

    四五千北蛮骑兵扎堆儿在这条长街,是何等的密集?

    可以说,张楚每前行一步,就要斩杀数个北蛮子。

    ……

    张楚一人,对这条拥挤了近万人的庞大战场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随着他砍杀的北蛮骑兵越来越多,还是对战局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北蛮子的人数是有限的。

    大离一方的人手也是有限的。

    张楚每砍死一个北蛮子,北蛮一方就少一个人。

    张楚每砍死一个北蛮子,大离一方就会空出一两个人。

    在所有七品高手开战之初,就已经找好对手,捉对厮杀之际,他这个不是七品,胜似七品,刀枪不入不惧围杀的八品,就成了一个无解的bug。

    只有他杀人!

    无人可杀他!

    偏生他体内的血气还近乎无穷无尽……

    随着张楚的脚步,汇聚在他身后的大离人越来越多了,逐步以张楚为刀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锥形阵,将胶着的战局撕开!

    ……

    张楚从长街的一头杀入,一路砍死了不知道多少个北蛮子,终于杀到了郡衙大门的阶梯下。

    他见到一身赤甲,浑身血污的侯君棠。

    还有和他捉对厮杀的七品蛮将。

    除了侯君棠之外,台阶上还有四个他从未见过的七品郡衙强者。

    郡贼曹、郡兵曹是七品官。

    但锦天府并不只有这两个七品官。

    这四个七品,也都有七品的蛮将对手。

    区区二十一步台阶之上,竟然扎了十位七品!

    这应该是锦天府内所有七品高手了!

    难怪他砍死了那么多北蛮子,都没有七品蛮将出来杀他!

    原来全扎堆儿在这儿厮杀!

    张楚扫了几眼后,就继续往前砍杀,没有去参合的意思。

    他是想杀人。

    不是想送死。

    还未等他离开郡衙的范围,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他猛地一回头,就见到一道巨大的青色剑影,轰碎三层高的官寺阁楼突了出来,剑尖处,一个黑甲黑披风、手持一杆古拙长戈的壮硕人影,凌空从阁楼中倒飞了出来,一边飞,一边大口大口的呕着血,显然是已经身受重创。

    张楚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这……这就是中三品的气劲么?

    剑气?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道巨大的青色剑气一绞,竟将三层高的官寺阁楼拦腰截断!

    “嘭。”

    黑甲黑披风的人影,重重的砸在了台阶上。

    官寺阁楼缓缓倾倒,台阶上厮杀的诸多七品,连忙作鸟兽散。

    “轰隆!”

    阁楼重重砸在了台阶上,化作一地废墟。

    沸腾的战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郡衙的方向。

    大离一方的人,都和张楚一般,没见过这般玄之又玄的景象。

    而北蛮一方的人,或许在战场上见过,但也正因为他们见过,才知道,自己这一方的首领战败,意味着什么!

    “嘭。”

    台阶上的阁楼废墟炸开。

    黑甲人影,抓着长戈从废墟下边爬了出来。

    被这么大一节阁楼砸中竟然还没死?

    而郡衙的方向,一位身不高、也不甚壮,身着朱色曲领大袖官服,头戴幞头的清隽文士,手提一口寒光四射的长剑,飘然走出,屹立于半截阁楼之上,俯视着废墟中那位黑甲黑披风的人影。

    黑甲黑披风的人影背对着张楚,张楚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听到明显的呕吐声,似乎还在呕血。

    “你,你竟然是五品!”

    黑甲黑披风的人影,用一口生硬怪异的腔调,一字一顿的对清隽文士说道,语气中,似有无尽的不甘。

    清隽文士淡淡的笑了笑,“抱歉,骗了你们。”

    话音落下,他随手一挥,长剑上爆射出一道青色的剑气,隔着数丈远斩向黑甲黑披风的人影。

    “乌拉!”

    黑甲黑披风的人影突然扬天咆哮了一声,身上陡然爆发一阵黑云般的气劲,壮硕的身影如同脚下安装了喷气机一般,电射而出,不闪不避的一戈击溃青色的剑气,去势不绝的扑向清隽文士。

    清隽文士见他暴起,脸上并不显惊慌,只是嘴角的淡笑,变成了冷笑,仿佛在说:早就猜到了你有此一招!

    不见他如何做势,只是随手挽了个剑花,隔空一剑压下。

    下一秒,一道长达十几丈的巨大青色剑气喷薄而出,劈向黑甲黑披风的人影。

    黑甲黑披风的人影见状,再度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声,手中长戈横抡,霎时间,一道巨大狰狞的半月形乌黑气劲,迎向这磅礴的青色剑气。

    “轰!”

    两道气劲相交,竟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

    半月形乌黑气劲破碎。

    青色的剑气再一次斩在了黑甲黑披风的人影身上,当场便将他身上的黑甲和披风震成粉碎,肉身爆成一蓬血雾!

    黑甲黑披风人影身陨,长街内的北蛮大军大哗,当即就出现溃散之势。

    特别是从台阶上散开的那五个七品蛮将,竟毫不犹豫的转身逃入长街的人群当中,想借人群混乱逃得一命。

    屹立在阁楼之上的清隽文士见状,手中长剑疾点,五道巴掌大的锥形剑气,闪电般的射入人群中。

    就见人群中爆开几团血雾……

    他知道,那五个七品,全完蛋了!

    这就是中三品的气海大豪吗?

    一剑横斩数十丈!

    隔空点杀五七品!

    张楚现在终于相信,当初小老头说,万江流入四品,单人独骑进北蛮,与万军之中斩杀三千凶骑,从容离去。

    就照这位清隽文士的杀法,若无同级高手阻拦,别是三千骑,就算是一万骑,也经不住他几十剑砍!

    气海大豪,恐怖如斯!

    清隽文士收剑,大喝道:“城卫军听令,杀尽北蛮,扬我大离国威!”

    “尊令!”

    “是,史大人!”

    长街之上的所有大离人齐声高呼。

    张楚闻言,心下愕然。

    这位清隽文士,便是郡丞史安在?

    按官位品级,他不应该是六品么?

    怎么会是五品?

第237章 灵前

    梧桐里,张府。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一身黑衣的福伯,站在张氏的灵堂前,高声唱喏着:“孝子答礼。”

    他喊的是鞠躬,但来人却是端端正正的跪在灵堂下,给上方的寿棺磕头。

    喊到孝子答礼的时候,来人也没敢托大到等跪在灵堂左侧的张楚行礼,反倒起身,主动凑上去向张楚行礼。

    张楚表情呆滞,机械的将一张张纸钱扔到火盆里,仿佛没有看到面前的人一般。

    只有跪在张楚身边的夏桃,欠身还礼。

    来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退出灵堂,从立在客厅门口的大熊手里接过孝帕,绑在左手上,去院子里找一些能帮上忙的事情做。

    虽然他在这个院子里,不可能找得到什么事做。

    因为像他这样左臂上绑着孝帕的人,院子里有好几十个。

    他们都是以前血衣队、血刀队的老人。

    喝过张氏亲手炖的绿豆汤。

    吃过张氏亲手蒸的大包子。

    有的甚至还穿过张氏亲手缝制的衣裳,纳的布鞋。

    他们没李正的胆子,敢嬉皮笑脸的缠着张氏要这要那,但张氏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却一点也不比李正低。

    那个慈祥的老人,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摆过什么架子,对每一个进出张府的弟兄,都视作自家子侄一样对待。

    事实上,不止是他们,但凡是见过她老人家的人,就没一个对她生出恶感。

    她老人家不识字,不知道什么叫圣人之道,也不知道什么叫温良恭俭让。

    但她老人家真正活出了一个“好”字儿。

    今天能进这座客厅,来向老人家行礼的最后一人出去了。

    福伯担忧的看了看已经在灵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一声未吭的张楚,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低声道:“少爷,没人来了,您去歇会吧,这里有夏桃小娘守着呢。”

    夏桃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张氏走了,福伯已经是这个家里唯一算得上长辈的人了,有些话,只有他能对张楚说,也只有他敢来对张楚说。

    张楚终于有了反应,但却是摇头。

    福伯低叹了一声,不再多说,躬身退回了原位。

    张楚抬起一张发白的脸,看向面前的老房。

    大红色的老房后端,写着一个大大的描金字体:寿。

    他觉得份外的扎眼。

    这是寿棺。

    高寿且无疾而终的老人,逝世后才能用的老房。

    但他娘不是喜丧。

    她老人家是悲极攻心,郁郁而终……

    而他这个孝子,没保住他老人家的孙子不说,连她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都无法实现。

    昨日清晨的锦天府保卫战,四联帮的伤亡实在太大了。

    伤了的弟兄,急需要包扎救治。

    战死的弟兄,需要就地埋葬。

    他这个做帮主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扔下这么多人,护送她老人家的灵柩回金田县。

    只能将灵堂设在锦天府,待锦天府的局势稳定后,再择吉日送她老人家回归故里。

    “有客到!”

    大门外传来骡子的唱喏。

    张楚没回头,继续烧纸钱。

    一袭黑色便服的侯君棠,缓步踏进客厅当中。

    福伯不认得侯君棠,依礼高声唱喏道:“来宾一鞠躬。”

    侯君棠依礼躬身。

    “二鞠躬。”

    “三鞠躬。”

    “孝子答礼。”

    侯君棠走到张楚面前,轻声道:“死者已矣,节哀顺便。”

    张楚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便算是谢礼了。

    恩已偿,他与侯君棠,不是朋友。

    侯君棠对张楚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张楚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

    但他站在张楚面前,却没有走的意思:“来时,史大人托本官向你致意。”

    张楚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史大人?

    剑斩六品蛮将,挽锦天府于狂澜的那位史大人?

    “替我向史大人道谢。”

    张楚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就像是两块铁片摩擦出来的噪音。

    侯君棠点了点头,又道:“史大人招你办完老夫人的丧事后,前往郡衙一行。”

    张楚面无表情,心头思绪急转,随即便点头道:“草民敢不从命。”

    “那本官便告辞了!”

    侯君棠抱拳,以平辈之礼向张楚告辞。

    “大熊。”

    张楚轻声呼唤。

    大熊大步走进来,“帮主。”

    “代我送送侯大人。”

    “是,侯大人,请!”

    侯君棠听他称侯大人,心头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儿。

    ……

    夜深了。

    张楚还守在灵前。

    一名仆妇端着一个托盘从客厅门前经过。

    张楚见了,道:“门外那人,进来。”

    仆妇闻言,左右看了看,确认张楚喊的是自己后,连忙走进灵堂,“老爷。”

    张楚站起来,扫了一眼托盘里原封不动的菜和饭:“这是从知秋小娘房中拿出来的么?”

    “是的老爷。”

    “她多久没吃饭了?”

    “回老爷的话,这两日送进去的饭菜,知秋小娘一口都没动。”

    张楚心头低叹了一声,“好了,你下去吧。”

    “是,老爷。”

    ……

    张楚走进知秋房中,一眼就见到坐在床上的知秋,拿着一件只做了一半的小衣裳垂泪,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床头柜上放的食物,她依然一口没动。

    才过了短短一日,她整个人就清减了许多,脸色白得看不到任何血色。

    张楚抿了抿嘴,强挤出笑脸,轻轻的笑道:“知秋,怎么不吃饭,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知秋见了他,一下子就崩溃地向他伸出双手,呼唤道:“老爷……”

    张楚的心,蓦的疼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

    张楚坐到床沿上,轻轻拥住她,慢慢的抚摸着她颤抖的后背,“老爷在呢,别哭,天塌下来,有老爷顶着。”

    他知道,在母亲逝世这件事上,知秋比他更痛苦。

    但这件事,怪不得她。

    那一波羽箭下,死伤了好几百人。

    她只是其中之一。

    真要怪,也只能怪那些该死的北蛮子。

    若不是他们,要进锦天府。

    他四联帮怎么会仓皇逃离。

    他张楚怎么会一日之内,没了老娘和孩子。

    “等着吧,北蛮子!”

    “老子跟你们杠上了!”

    张楚的眼神阴戾,心头翻涌着无尽的怒意。

    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愤怒也是。

第238章 三面合围

    锦天府攻防战结束的第四天凌晨。

    张楚披麻戴孝,送母亲入土为安。

    从这天起,他开始穿白袍。

    三年未改。

    ……

    送完母亲最后一程,张楚回转四联帮总舵,召集五大高层议事。

    不多时,四联帮五大高层悉数到齐。

    张楚坐在堂上,手持一串念珠,淡淡的问道:“各堂禀报伤亡。”

    话音落下,堂下四位堂主的脸色都有些暗淡。

    李正、大熊和骡子偷偷摸摸的交换着眼神,都在考虑要不要给大哥禀报真实的数字。

    他们都知道,自家大哥最听不得手下的弟兄伤亡惨重。

    如今老夫人刚走,再告诉他这么惨重的消息……

    张楚目光平淡,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说”字。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神色也不并不威严,但话音落下,却让堂下的五人都不由的正了正坐姿。

    “禀帮主,三日前一战,白虎堂战死七百四十二人,残二百一十四人。”

    李正到底还是没有骗张楚的勇气,老老实实的说了实话……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重伤和轻伤的数字也说出来。

    日前,四联帮青龙堂、朱雀堂的大部分人马撤出锦天府,区县八舵的白虎堂系、玄武堂系人马进驻锦天府,人数原本只是和玄武堂持平的白虎堂,一跃成为四联帮人数最多的堂口。

    三天前,四联帮分批撤出锦天府的三千人里,有两千人都是白虎堂的人马。

    四联帮于城外硬撼八百北蛮凶骑那一战,也是白虎堂打的主力。

    是以,白虎堂的人马也是四大堂口中伤亡最重的。

    张楚面色平静,但手里的念珠,却发出“哗哗”的碰撞声。

    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大熊。

    大熊连忙禀报道:“禀帮主,三日前一战,玄武堂战死二百七十六人,残了八十九人。”

    玄武堂九百人,之所以伤亡没有白虎堂大,既因为玄武堂的弟兄都有鱼鳞甲护身,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机会更大。

    也因为城外那一战,玄武堂避开了伤亡最为惨重的第一波冲击。

    “禀帮主,三日前一战,青龙堂战死三十二人,残了三十五人。”

    “禀帮主,三日前一战,朱雀堂战死八十二人,残了十二人。”

    这两大堂口的伤亡,听起来不大,但事实上他们的伤亡比例比白虎堂还要高!

    因为这两大堂口的大部分人马,早就已经撤出了锦天府,前三日那三千人里,这两大堂口的人手加来也不到三百人。

    而且城外那一战中,这两堂的人护着家眷根本就未参加,他们的伤亡,来自于城外那一波羽箭,以及后续进城清理零散北蛮骑兵时的厮杀。

    张楚听完他们的汇报,在心里默默的一盘算。

    三日前那一战,四联帮三千人马,战死一千一百三十个,残三百五。

    折损近半!

    “啪。”

    一颗念珠被他捏成齑粉。

    他闭上双目,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睛问道:“北饮郡那边情况如何?”

    骡子起身,抱拳道:“据今日清晨入城的弟兄汇报,已有八千人抵达狗头山,按行程计算,最后出城的那一批家眷,将在两天后抵达狗头山。”

    “前期抵达狗头山的家眷们,已经在伐木造屋,但各项物资都十分紧缺,进入北饮郡筹措粮食的弟兄们,也一无所获,现已散入北饮郡各县筹措粮食……”

    张楚凝眉沉思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白虎堂、玄武堂各抽调一百人,交由杨长安统领,明日清晨,护送城内剩余家眷,以及伤残的弟兄们出城,前往狗头山。”

    “抵达后,请杨长老坐镇狗头山,调度人手筹措物资、开垦田地,务要保证狗头山两万人有衣可穿、有饭可吃、大局不乱,若有困难,可派人向总舵求援。”

    若是放在以前,杨长安听闻此言肯定会心花怒放!

    那可是两万人的生死大权啊!

    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两万人,另起炉灶!

    总好过继续在张楚门下当狗。

    但放在现在,杨长安心中竟完全不敢有二心。

    他站起来,朝张楚一揖到底:“是,帮主!”

    张楚注视着他,淡淡的开口道:“长安呐。”

    “属下在。”

    张楚漫不经心的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说的轻巧,堂下的五人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意味深长的意思,连最善于揣摩他心思的骡子,都分不清他这句话是在嘱咐杨长安,还是在敲打杨长安,或者两者都有。

    杨长安闻言心头猛地一紧,连忙道:“属下定当倾尽生平所学,为我四联帮看好大后方!”

    张楚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骡子:“如今玄北州各郡的情况如何?”

    骡子:“据属下收到的消息,四日前,北蛮一路大军绕过镇北军大营,破雁铩郡!”

    “翌日兵分三路,奔袭止戈郡、武定郡、逐马郡,企图一战吞并半个玄北州。”

    “除武定郡全歼了来犯北蛮凶骑之外,止戈郡与逐马郡尽皆失守。”

    “据逃入武定郡的止戈郡、逐马郡难民所说,攻入止戈郡和逐马郡的北蛮凶骑这几日皆在屠城,两郡郡府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大离人了……”

    张楚捏了捏拳头,眼神中有凶光闪过。

    他与北蛮没国仇。

    但有家恨!

    而且北蛮人这种动轴屠城的野蛮行径,迅速将他对北蛮人的感官,推到无限接近土生土长的大离人看待北蛮人的位子上。

    他不喜欢迁怒于人,但他目前所见的北蛮人,每一个都该死,自然也就无所谓迁怒不迁怒了。

    “意思就是说,武定郡,现在处于北蛮人的三面合围之下,对吧?”

    张楚问道。

    骡子点了点头:“是的,帮主。”

    雁铩郡在武定郡以北,止戈郡在武定郡以西,逐马郡在武定郡以东,东西北尽皆沦陷,唯剩南方的饮北郡这一条出路。

    张楚思量了一会儿,起身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史大人召我前往郡衙一行,待我拜见完史大人之后,再作商议!”

    堂下五人起身,面向他齐齐一揖到底:“属下告退!”

第239章 物是人非

    张楚注视着车窗外倒退的牛羊市场。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

    往日这个时候,牛羊市场已经人多得跟赶集一样,走在这条大街上,只能随着人潮慢慢涌动,别说跑,连走快一点都不行。

    而如今,牛羊市场却冷清的可以跑马。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大门紧闭,门板上挂着关张的告示牌。

    还在坚持营业的小半商铺,也是门可罗雀,掌柜们个个精神萎靡的坐在商铺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以老人居多,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和小孩。

    也是,但凡是走得动的,只怕都已经出城躲兵灾去了。

    只是这玄北州内,哪还有桃花源?

    北蛮凶骑进城不过小半日,锦天府却需要数年、数十年来恢复元气。

    当然,前提是锦天府挺得过这一关……

    张楚放下车窗帘,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锦天府要挺过眼前这一关,谈何容易啊!

    这可是三面合围!

    他闭上双眼,沉思四联帮下一步该怎么走。

    退,四联帮现在是很难再有离开锦天府的机会了。

    三日前的锦天府攻防战,城卫军伤亡惨重,郡衙现在只怕正在为守城的人手头疼,怎么可能再放四联帮这一千多号精壮汉子离开锦天府。

    当然,这是客观环境,如果张楚一心想逃,哪怕郡衙派一个七品一天十二时辰盯着他,也拦不住他。

    但主观上,张楚也不想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就这样灰溜溜的逃离锦天府。

    他是男人。

    还是一家之主。

    刀子砍在他身上,他为了大局,可以忍。

    但北蛮人已经弄死他老张家两代人,这没法忍,也忍不了!

    不弄死几千北蛮人,他绝不离开武定郡!

    哪怕填上他这条命……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就是,四联帮实力大损,上哪儿去补充人手?

    现在整个武定郡,只怕都找不到多少青壮,总不能拉些老弱入伙,去跟北蛮人干吧?

    就在他为了人手来源头疼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儿。

    “停车。”

    他轻声喊道。

    驾车的玄武堂弟兄连忙勒马:“吁……”

    张楚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正在营业的杂碎汤摊子。

    杂碎汤摊子还是老样子,连招牌都还是当初那块“张记杂碎汤”。

    在整条街都没什么人气儿的大环境下,杂碎汤摊子里竟然还稀稀拉拉的坐上了十来个食客,也算是难得。

    张楚朝围过来的玄武堂弟兄们摆了摆手,独自走了过去。

    余二坐在摊子里。

    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头发乱成了鸡窝。

    他岁数在四联帮内本就偏大,但往日身上总归还有几分帮派中人的精悍气,而现在,他身上竟然已经有了几分只有在上了岁数的老人身上才有的暮气。

    他的右臂吊在肩膀上,但右手手掌却没了……

    他坐在摊子里,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长街出神,连张楚走到摊子前,他都没有发觉。

    直到一个在摊子里帮工的朱雀堂小弟,注意到张楚,惊呼出声,余二才回过神来。

    “帮主!”

    朱雀堂的小弟一开口,摊子里的所有帮工、食客,都惊慌失措的丢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

    “忙你们的,别管我。”

    张楚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进摊子里。

    一个帮工的小二拿着抹布过来,殷勤的将本就干净的桌椅使劲儿擦了擦,请张楚坐下。

    没过多久,余二就亲自端了一碗杂碎汤,送到了张楚面前。

    不。

    不能说是杂碎汤,因为汤里压根就没下水。

    就是一碗清汤白萝卜。

    守孝期间,吃不得肉。

    张楚拿起竹签,挑了一块萝卜喂进嘴里。

    余二陪着他坐下,开口的第一句,就让张楚微微一愣。

    “楚爷,老夫人葬在哪里?”

    张楚已经记不清,余二多久未这样唤他了。

    好像是从他坐上黑虎堂堂主位子的那一天开始,余二就再没唤过他楚爷。

    以前,他总觉得这是余二势利、心眼多的表现。

    而今再听余二称自己楚爷,他却只觉得心头酸楚。

    一个曾经畏惧于权势和力量的人,突然不再畏惧了,只会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要么,就是他已经无欲无求,甚至连死都不怕。

    余二显然是后者。

    张楚放下竹签,问道:“昨夜守灵,你怎么没来?”

    余二朝张楚扬了扬自己包扎成馒头,还在渗血的右手,笑道:“还是算了吧,老夫人心肠比您还软,就我这幅衰样去送她老人家,那不是去给她老人家添堵么?”

    他笑得从容,再没有以前面对张楚时诚惶诚恐,连喘个大气都得先考虑三秒的小心谨慎。

    张楚点了点头,再次拿起竹签叉了一块儿萝卜扔进嘴里,“伤得这么重,不好好在家养伤,出来守什么摊子?”

    “这不是估摸着您快没钱了么?”

    余二依然在笑,“您前边给郡衙送了十万两银子,这次又给杀北蛮子的弟兄们支了这么大一笔赏银,属下现在也干不了其他事儿,也就只能再帮着守一守摊子……”

    “混账!”

    张楚不悦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四联帮弟兄成千上万,需要你一个废人出来赚钱养家?”

    余二听他骂自己废人,脸上却没有什么难堪之色。

    张楚起身:“我已经责成杨长安,明日率队护送城里所有伤残弟兄出城前往北饮郡,自己滚回去收拾好行李,明日跟着杨长安一块儿走,到地方了,寻个本份的婆姨,给你老余家传宗接代,别说跟了我张楚,连香火都传不下去!”

    说完,他大步朝杂碎汤摊子外行去。

    余二站起来,左手包着断手,朝着张楚的背影,一揖到底。

    黑色的马车,在大队玄武堂弟兄的簇拥下离去。

    直到这时,摊子里的几个帮工才敢靠近。

    “您一片忠心,拖着重伤出来给帮里挣钱,帮主却这样说您,是不是太不……”

    帮工中唯一的朱雀堂小弟有些不忿的小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余二就猛地抬起头来,一个大嘴巴子甩在了他的脸上:“混账,你算什么东西,帮主也是你能非议的?”

    围过来的众多帮工这才发现,余二双目通红。

第240章 八品郡兵曹

    张楚恭恭敬敬的立在郡丞官寺门外等候。

    不一会儿,入内禀报的皂衣小史从官寺内走出来,向张楚拱手道:“张帮主,史大人请你进去。”

    张楚伸出手,不着痕迹的将隐藏在大袖下的一锭银子塞入皂衣小史的手中,笑道:“劳烦李大人了。”

    皂衣小史捏了捏,脸上的笑容越发热络了:“张帮主客气了!”

    张楚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理了理衣衫,躬身走进官寺之内。

    “草民张楚,拜见史大人!”

    张楚立在堂下,毕恭毕敬的向堂上的史安在行礼。

    这是张楚第二次见到史安在。

    他依旧是一身朱色曲领大袖官服、头戴幞头的官家装束,坐在一条檀木书案后拿着朱笔批阅着公文。

    听到张楚的声音,史安在抬起头,笑道:“可算把你等来了。”

    他放下朱笔,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堂下,把住张楚的手臂邀他入座:“来来来,快请坐!”

    张楚面上浮起诚惶诚恐之色,连声道:“大人抬举,草民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哎,什么抬举不抬举的!”

    史安在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道:“你可是我们锦天府的大功臣,那日若非你当机立断,率领你四联帮的人马抗击北蛮,我们锦天府说不定已经落入北蛮之手了!”

    “说起来,本官还得感谢你才对,若不你挺身而出,保护了锦天府,本官该无颜回京城面见天家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要的弯下腰,要向张楚道谢。

    张楚那敢受他一礼?

    他连忙抢先一揖到底,急声道:“史大人折煞草民了,那一战大人才是真正居功至伟,若非大人出手斩杀六品北蛮将,我等平民百姓,焉有命在?草民生于大离,自由沐浴天恩,北蛮犯我大离边境,草民理当尽一份大离子民应尽之义务,微末功劳,如何当得起大人一个‘谢’字!”

    “说得好,好一个‘尽大离子民应尽之义务’,聂大人果然没看错人!”

    史安在抚掌赞叹道,“好了,你就别在与本官客气了,坐下说、坐下说!”

    张楚一头雾水的陪着史安在坐下。

    很快就有皂衣小吏送了两盏香茶进来。

    二人端起茶盏小小的抿了一口后,进入正题。

    “本官这次请你过来,有两件事。”

    史安在悠然的说道。

    张楚恭敬的抱拳,“大人尽管明言,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

    史安微笑着抚点头,似是很满意张楚的态度。

    “第一件事……听闻你和乌氏交情很深,可有此事?”

    张楚闻言,心头猛地一突突。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乌氏出什么问题了?

    如果乌氏没出问题,那当然是回答“是”,对他最有利。

    但如果乌氏出了问题,那他一旦回答了“是”,就等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楚心思急转,最后还是觉得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这都是谣传,请大人明鉴,草民只是与乌氏大公子乌潜渊有几分交情,与乌氏并无任何往来。”

    史安在笑了笑,语带深意的说:“本官也信你与乌氏无关,否则,你怎会率你四联帮的人马,抗击北蛮人呢?”

    张楚脸上陪着笑连连点头,心头却泛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意思?

    难道乌氏真的……

    张楚忽然回想起,三日前的北蛮凶骑突袭锦天府时,袭杀南城门守将的那些死士!

    锦天府毕竟是一郡治所,城高池深,若非有内应抢城门,就凭那七八千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的北蛮凶骑,连城都进不了!

    但锦天府内的北蛮奸细,年前才在侯君棠的主持下筛查了一遍,即使还有漏网之鱼,也没有夺城门的本事。

    锦天府内有本事抢城门的势力,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想到这里,张楚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若是回答错了,这位笑容和煦的郡丞大人,会不会瞬间翻脸一掌打杀他?

    这才是真正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史安在似乎没看出张楚心头的惊骇,慢悠悠的继续道:“第二件事,聂大人奔赴北疆前,曾有意辟你暂代郡兵曹一职,因你的出身,本官先前还有些犹豫,但此番你挺身而出,带头抗击北蛮,本官看到了你的赤胆忠心,此官位,非你莫属。”

    张楚闻言,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

    让我暂代郡兵曹之职?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做梦都在想如何跳出锦天府这片藩篱,去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你让我暂代郡兵曹?

    那岂不是拴上铁链,彻底沦落为郡衙和聂的走狗了吗?

    “承蒙大人抬举,草民感激不尽,只是草民武道还未入七品,若是暂代郡兵曹之职,不会给大人惹来非议罢?”

    恪于史安在的身份,张楚只能婉言谢绝。

    人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动物。

    有的人送银子、走门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机会,有的人却视之如粪土。

    史安在仿佛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摆手道:“你无须为本官担心,狄大人与聂大人奔赴北疆前,将武定郡托付于本官,郡内一切军政大事,本官皆可一言而决之,谁人敢说三道四!”

    霸气侧漏!

    张楚哑口无言。

    史安在这是在装傻吗?

    他这明明是威胁啊!

    张楚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这位爷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啊!

    他可是连六品都能活活砍爆的五品气海大豪啊!

    不给这位爷面子,只怕他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官寺啊!

    张楚无奈的在心头低叹了一声,起身一揖到底:“大人抬举,草民敢不从命!”

    史安在欣然起身,亲手抚起他:“你以后在本官面前就不可再称草民,要称下官。”

    “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来人!”

    史安在高声呼喊道。

    方才替张楚通报的那位李姓皂衣小史躬身入内,行礼道:“大人。”

    史安在指了指张楚,道:“领我们武定郡新任郡兵曹张大人,去他的官寺瞧瞧。”

第241章 空壳子

    “张大人,这……”

    张楚与李姓的皂衣小吏从郡丞官寺出来后,李姓皂衣小吏忽然一脸尴尬的朝张楚抬起了一只大袖。

    张楚知道大袖下是什么,他没伸手去接,只是淡淡的笑道:“李大人客气了,权当是个见面礼罢。”

    这个李姓的皂衣小吏,虽是个不入品的芝麻小吏,但他是史安在的亲随,张楚犯不着为了十两银子开罪他,不值当。

    这种人物,让他办点什么事儿或许很难,但若是让他坏点什么事儿,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儿。

    入郡衙为官,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张楚必须要为以后做打算。

    李姓的皂衣小吏分不清张楚是装不在意、还是真不在意,强笑着向他走了一步,就要把藏在袖子下的银两塞回张楚手里,“不敢不敢,下吏岂能收……”

    “好了!”

    张楚懒得为了点散碎银两跟他推来推去,索性又掏出十两银子塞到他手中,“大家以后便是同僚,李大人若是再与我……再与本官这么客气,本官可就当李大人不拿本官当自己人了。”

    “本官第一次到郡衙,不若李大人给本官介绍一下郡衙各衙门分布?”

    李姓的皂衣小吏这回终于看出来了,这位爷是位真财大气粗的主儿,根本不在乎这点散碎银两。

    他心安的收起了两锭银子,客气的朝张楚拱手笑道:“张大人别再唤下吏大人了,太折煞下吏了,下吏姓李,单名一个良字,张大人不妨唤下吏本名。”

    “张大人这边请,那间朱红色的官寺,张大人望见了么?”

    “看到了。”

    “那是狄大人的官寺安武台,如今狄大人不在郡衙,安武封了。”

    “那间玄色官寺,乃是聂大人的官寺将北楼,聂大人不在郡衙,也封了。”

    “李大人,郡贼曹侯君棠侯大人的官寺在何处?”

    “哦,侯大人的官寺?就在您的官寺郡兵司右侧。”

    “哦,那可就巧了……”

    ……

    “李大人,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李良领着张楚走进郡兵司,一名穿青色官衣的中年文士笑呵呵的迎出来。

    张楚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青色官衣,分明也是个入了品级的官员,却主动向穿皂衣的小吏李良拱手行礼,看来史安在这次出手,直接提高了文官一系在郡衙的地位啊!

    中年文士与李良打了一声招呼后,目光望向张楚,眼神中带着探寻的问道:“这位是……”

    张楚没再看他,转动目光打量这间官寺。

    郡衙的每一间官寺,都相当于是一座独立的办公楼。

    这间郡兵曹官寺,则是呈四合院式,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坐南朝北门向西边开,似有拒北方于此地的意思。

    此时他立院子中,两侧摆有兵器架,上边插着刀枪剑戟等军中常用的兵器,示意着这间官寺的主官,乃是武将而非文臣。

    大堂位于南方,以赤色为基调,青瓦遮顶,门前立着两尊一人高的石狮子,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肃杀之气。

    大堂两侧的房屋要略低一些,中间隔出了一个个小房间,张楚数了数,一共有十四间房。

    看这个架势,意思是鼎盛时期郡兵曹下边一共有十二个下级官吏?

    张楚不由回忆了一下郡兵曹的职权。

    郡兵曹,掌控郡府兵事,包括但不限于守城、剿匪,以及漕运、驰道管理,下辖城卫军和厢军两部。

    厢军张楚不熟悉,但城卫军张楚了解过。

    锦天府城卫军四千人马,有四位城门守将统领,分镇四大城门。

    如果厢军的编制也和城卫军的编制相仿,那厢军应当也有四位将领。

    再加上各种文书、后勤、轴重等等。

    只是而今官寺内,竟是除了面前这个中年文士之外,竟空无一人。

    厢军已随前任郡兵曹宋天青奔赴北疆,厢军的人不在此地很正常。

    前番北蛮凶骑同时从四门攻入锦天府,城卫军伤亡严重,连城门守将都被北蛮人的内应袭杀,不知道现在还有谁活着……

    张楚心头盘算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这个负责锦天府防御工作的代理郡兵曹,竟是个手下既无多少兵、也无多少将的空壳子!

    难怪史安在会强行把他按到郡兵曹的位子上,还一副“你不要,我会不高兴”的架势,原来这个位子压根就是一口黑锅。

    谁坐谁倒霉的黑锅……

    妈.的,侯君棠你又坑老子!

    想明白个中关节,张楚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刘主簿,这位乃是张楚张大人,史大人新近任命的假郡兵曹,刘主簿还不快快知会诸位大人,前来拜见张大人!”

    李良介绍道。

    中年文士一听,换忙向张楚一揖到底,恭声道:“下官郡兵司主簿刘书辛,拜见大人。”

    主簿,也就是办理文书的刀笔吏的头子,勉强也算是个官儿。

    张楚勉强地轻声道:“起来吧!”

    “谢大人。”

    刘书辛直起身来,毕恭毕敬的抱拳问道:“大人可是要升帐?”

    张楚沉吟了几息,道:“罢了,本官今日权当来认个门,就不兴师动众了,劳烦刘主簿,派人知会诸位大人,盘点好分内的事务,明日画卯之时,禀报于本官……还请刘主簿嘱咐诸位大人,务必盘点清楚,若有什么不实或是遗漏,会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刘书辛闻言,暗中瞥向张楚的目光,不由的带上几分轻视。

    初来乍到,不想法子拉拢手下,反倒一来就翻旧账,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个凭借武道境界踏入仕途的生瓜蛋子!

    对付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瓜蛋子,他们这些老马有无数办法,逼着他要么低头,要么只能在这间院子里玩儿家家酒!

    刘书辛心中诽谤,面上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揖到底:“是,下官这就派人知会诸位大人。”

    张楚点了点头,末了朝李良拱了拱手:“劳烦李大人领路了,本官就且先回家歇息了。”

    李良还礼:“那张大人您的乌纱衣袍一应配备,差人送到您府上?”

    “那就又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张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

第242章 深夜来人

    郡衙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张楚前脚踏进家门,郡衙的人后脚就将他的配备送到了张府。

    包括全套的公服、时服,以及盔甲、兵符、官印和佩剑等等物件。

    这些配备,繁杂又贵重,待送配备来的小吏将这些配备一一交割清楚后,天都已经黑了。

    诸多配备中,引起张楚注意的,是一部刀谱!

    一部名为《九莽刀》的刀谱!

    他怎么也没想到,七品郡贼曹的固定配给里,竟然会有一部刀谱!

    非武者,不得为主官。

    武者出仕,不但有权利和地位,还有武道秘籍!

    这无论是为了吸引江湖武者出仕,还是为了培养本身就已经在体制内的武者大员们,都足见大离王朝的统治阶层对武者的看重。

    张楚粗略的翻看了一遍《九莽刀》后,就将其收起。

    “来人,传李正、熊实和罗大山来见我!”

    ……

    “楚爷。”

    骡子第一个赶到张府,走进客厅向张楚行礼。

    “坐吧。”

    张楚朝他扬了扬下巴,“吃过没有?”

    骡子老老实实的回道:“还没呢,刚从堂口出来。”

    张楚:“我让伙房准备了一桌便饭,待会儿说完事,一起吃点。”

    骡子:“好。”

    “对了。”

    张楚想起今日在郡衙,史安在问他的那两个问题,问道:“最近有没有收到过和乌氏有关的消息?”

    骡子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倒是有一条,最近好些贩马的马商都在找乌氏,但跑遍了乌氏在锦天府的所有商铺,不是已经关张,就是连商铺的掌柜都找不到乌氏的人。”

    张楚暗道了一声果然。

    骡子打量着他皱眉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乌氏出事儿了么?”

    张楚迟疑了一下,道:“我收到消息,乌氏……已经叛逃到北蛮了。”

    “什么?”

    骡子面露惊骇,“那我们……”

    四联帮和乌氏捆绑得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我们暂时没事。”

    张楚摇头,正准备与他细说,就见李正和大熊结伴走了进来,当即压低了声音道:“后边再细说。”

    骡子连忙点头。

    “楚爷。”

    李正和大熊走进客厅,向张楚抱拳行礼。

    “都坐吧!”

    张楚点了点头。

    待二人落座后,他轻声道:“这么晚叫你们过来,是有两个事儿,要知会你们一声。”

    “第一件事,我已得郡衙委任,暂代锦天府郡兵曹!”

    张楚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话音一落,堂下的三人同时从椅子上蹦起来,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什么?您当郡兵曹了?”

    张楚凝眉,有几分不悦的轻声道:“怎么?你们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逗你们闹耍子?”

    在他心里,出任郡兵曹不过又是一次力不如人,不得不妥协的无奈之举,根本算不得喜事。

    他这样想,但堂下的三人不这么想!

    得了他训斥,堂下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但依然是一脸压制不住的喜意!

    李正龇着一颗大金牙,激动的说道:“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骡子使劲儿点头:“对啊,您坐上了郡兵曹的位子,从今往后咱们四联帮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大熊:“骡子你怎么说话的,楚爷就算没坐上郡兵曹,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过这的确是件光大门楣、光宗耀祖的好事,楚爷您的下一辈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宦官之后!”

    骡子喷出了一口茶水,大声反驳道:“熊哥,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不是宦官之后,宦官没后,是官宦之后!”

    大熊:“宦官,官宦,不都一样么?”

    “宦官是太监,官宦是大官,你说是不是一样?”

    “哈哈哈,熊儿你个夯货,让你去读书,你非要去爬桐子树,这下献丑了吧?”

    “说我,你不也一样,那一手字儿写得跟狗爬的!”

    “俺娘给俺起的乳名就叫狗子,俺写的字儿不是狗爬是什么?”

    堂下的三人,欢天喜地的斗着嘴。

    他们是由衷的为张楚感到高兴。

    混帮派的,无论混到什么地步,说到底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流人物。

    哪有当官体面?

    更何况还是郡贼曹这样的手握实权的大官!

    张楚静静的坐在堂上,一手支着脑袋看他们斗嘴,心头又不由的想起了自家老娘。

    她老人家如果还在,听到这个消息,只怕会比他们三个还高兴吧……

    想到张氏,他的目光暗淡了几分,淡淡的出声道:“好了,是不是好事儿,我心里有数儿。”

    “第二件事,我已决意,要在锦天府插旗,再与北蛮人干上一场,城不破,我决不离开,此乃我的私事,你们三个没必要跟着我一起趟这摊浑水,明日一早,你们三个就和杨长安一道离开锦天府,前往北饮郡……”

    他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左手边的李正就“噌”的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说道:“您要这么说,可就是打我李正的脸了……”

    “你先听我说完!”

    张楚一皱眉头,沉声打断了他:“我没打你脸的意思,大家兄弟一场,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也心领了,但我是八品,你们不是,我一个人在锦天府跟北蛮子干,就算城破了,我要走,也没多少人拦得住……你们呢?”

    “您别扯这些没用的!”

    李正不跟他讲道理:“要走一块走、要留一起留,俺就是本事不济死在锦天府,俺也心甘情愿!”

    “正哥,你怎么跟楚爷说话呢!”

    大熊站起来,呵斥李正道:“楚爷这是为你好,你一个九品,留在锦天府跟北蛮人干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栽水了,要我说,你俩还是听楚爷的吧,明日跟着杨长老一起走吧,我留下来陪楚爷跟北蛮人干,我的《金衣功》已经练至大成,马上就八品了,普通的北蛮人,砍不死我!”

    “噫?”

    李正一听,扭头一脸鄙视的看向大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丫竟然是这么个玩意?

    “咳咳。”

    骡子不慌不忙的咳嗽了一声,慢慢的说道:“其实我觉得吧,刚进八品,和九品区别也不大,我不是针对谁,正哥、熊哥,你俩就算都进了八品,打得过楚爷一只手不?你们俩还是听楚爷的明日出城吧,我留下来给楚爷打下手,我手里掌握的消息渠道,多少能帮衬楚爷一点儿,反正我拼得是脑子,不流血。”

    “噫?”

    李正和大熊一起扭头鄙视骡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就是个贱人!

    张楚瞅着下边这三个相互插刀的夯货,心头颇有点哭笑不得。

    “你们三个可想清楚了!”

    张楚正色道:“明日不走,后边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明日我入主郡兵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城,许进不许出!”

    “不走,哪个龟孙儿才想走!”

    李正一梗脖子,嘬着牙花子发狠道:“从来就只有咱四联帮欺负人,没有人敢欺负咱四联帮,这次咱们在北蛮子的手里吃了这么大亏,怎么能就这样算了,跟他们干,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正哥说得对!”

    “还是正哥脑子好使!”

    大熊和骡子在后边给李正喊666。

    李正呲着一颗大金牙,得意洋洋向骡子和大熊扬了扬下巴,很是受用。

    张楚扶额。

    就李正这脑子,一辈子也就是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命。

    “这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以后可不要后悔!”

    张楚不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是他们的大哥,不是他们的爸爸。

    堂下的三人整齐的点头。

    “那行!”

    “明日一早,你们三个随我到郡兵司……”

    “嘭嘭嘭。”

    张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客厅内的四人,同时朝大门方向看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守夜的玄武堂弟兄,提着灯笼去开门。

    “吱呀。”

    “嘭。”

    门刚打开,就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像是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张楚一听,抓起身侧的惊云刀,大步往外走去。

    李正、大熊和骡子见状,左右瞅了瞅,没找到兵器,就一把抓起屁股底下的椅子跟着张楚冲了出去。

    四人冲到院子里,就见两个玄武堂弟兄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个身穿麻衣的人影进来了。

    “老二!”

    来人用一种近乎哭腔的语气喊道。

    张楚愣了愣,失声道:“乌老大?”

    他话音刚落,那道人影就扑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呜呜”的哭了出来,哭声里,说不出的迷茫和绝望。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张楚仔细打量来人。

    的确是乌潜渊。

    但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身扔在路边乞丐都不稀得捡的破衣烂衫,长发乱成了鸡窝,脸上涂抹了一层泥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馊味儿,好像是七八日都没洗过澡一样。

    他若是不出声,张楚是决计认不出他来的。

    昏暗中,张楚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他一扭头,就见到骡子朝乌潜渊扬了扬下巴,目光阴狠的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张楚懵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严厉的瞪他了一眼。

    “来人,备热汤,取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快!”

第243章 烂摊子

    鸡叫一遍。

    强大的生物钟将张楚从睡梦中唤醒。

    他张开眼,就见到知秋倚着床头坐着,怔怔的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天际发呆。

    他清醒了一些,侧了侧身子,将脑袋轻轻枕在知秋的大腿上,没说话。

    知秋环过双臂,紧紧抱着他的头,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无声无息的拍打在他脸上、嘴唇上。

    他尝了尝,真苦……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从黎明到天亮。

    张楚很想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但人生总有些事,必须要去做。

    张楚只能起身,拿起挂在一侧的绿色官袍开始穿戴。

    知秋见状,抹了一把眼泪,就挣扎着起身伺候他穿衣。

    张楚阻止了她的动作,坐到床边,握起她的手认真的说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很难过,娘因为这个孩子走了,你很自责,可这是兵灾,不是你的责任。”

    “我不怪你,娘也不会怪你,你也不要再怪你自己,我们还年轻,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喝药。”

    “娘已经不在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要快点好起来,代替娘每天迎我回家!”

    知秋捂着嘴,使劲儿的点头,豆大的泪珠子散落一地。

    张楚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直起身轻轻吻在她额头上。

    ……

    三十个身穿玄色劲装的玄武堂弟兄,在李正、大熊和骡子的率领下,簇拥着黑色的马车缓缓停靠在郡衙外的台阶下。

    一身绿色公服、头戴幞头的张楚从马车里走出来,一眼就望见台阶另一头,同样身着绿色公服、头戴幞头的侯君棠,从马车里走出来。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张楚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他走下马车,迈步向台阶行去,身后三员大将依次排开,亦步亦趋。

    那厢的侯君棠见了张楚,一脸笑容的远远朝张楚拱手道:“恭喜张大人到任。”

    张楚脚步未停,目不斜视的登上台阶,仿佛那厢与他打招呼的侯君棠,只是一团空气。

    这一幕,清晨进入郡衙画卯的许多官吏都瞧见了,纷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侯君棠拱手的动作僵住了,腮帮子鼓了鼓,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张楚。

    他又不是张楚。

    张楚不想当这个官儿。

    而他,却是花了大价钱才得来的这个官儿……

    ……

    张楚走进郡兵司的大堂,早就侯在大堂内的几名官吏慌忙起身向他行礼:“下官拜见张大人!”

    张楚脚下不停,大步从他们中间穿过,径直走到大堂上方的书案后坐定。

    骡子随着他的脚步,走到书案的左侧站定。

    而李正和大熊,按刀目不斜视的一左一右立在书案两侧。

    张楚一伸手,骡子躬身将装着代表郡兵曹官位的官印盒子交到张楚手上。

    张楚将官印盒子放到案头。

    “好了,诸位大人都请起罢!”

    堂下的几位官吏这才起身,恭恭敬敬的立在堂下,没人敢坐。

    张楚扫视了一眼,一共五人,俱着青色公服。

    依照大离官服制度,九品以上穿青,七品以上穿绿。

    张楚穿的就是绿色公服。

    而堂下这五人俱穿青色公服,意思便是他们皆是官,而非吏。

    再细下一感知,两个一次练髓的八品,一个九品,还有两个武道学徒。

    他心头有数儿了。

    “本官初来乍到,先做个自我介绍,本官姓张,单名一个楚字儿……相信有的大人认得本官,有的大人听了本官的名字觉得耳熟。”

    他铿锵有力的开口道。

    “不用猜了,本官就是那个城西张楚、血虎张楚、四联帮张楚!”

    “诸位大人应该多少都知道一些本官的行事风格!”

    “若有不知道的,自己下去后自行派人调查!”

    “本官得史大人委任,暂代郡兵曹之职,未免大家以后相处得不愉快,本官今日且先与诸位大人约法三章!”

    “第一,本官既然坐了郡兵曹这个位子,那么从今往后,郡兵司我最大,锦天府内所有兵马必须唯我令是从,本官不想知道你们身后站着哪位大人,也不想知道你们以前立下过多大的功劳,谁若是不服从本官的命令,有暗招尽管用、有手段尽管使,能整死我,是你们的本事,能把我挤走,也是你们的本事。”

    “但话先说头了,只要你们出了招,就别怪本官不顾同僚之谊反击,告诉你们一个事实,自打本官出道以来,所有与本官作对的人,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活着,他能活着,是因为他自己是七品,背后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四品还是五品的大哥,本官的确动不了他,你们若觉着自己的背景和他一样硬,尽管对本官动手!”

    “第二,本官进这间官寺,坐郡兵曹这个位子,只为一件事件,那就是跟北蛮人死磕到底,诸位大人之中,若有不愿再与北蛮人一般见识的,不妨私下来找本官,本官会尽量给你一条能保命的路走,但若是舍不得自己头上那一顶乌纱帽,关键时刻又尿裤子影响士气,无论他是谁,本官一定会先砍他的脑袋祭旗!”

    “第三,能者上、庸者下,废物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的门路诸位大人就别想了,说句不好听的,就诸位大人兜儿里那点散碎银两,白送我都嫌硌手,至于郡衙其他大人的门路,谁若能神通广大到求来狄大人、聂大人、史大人的手令,就是叫我把位子让给他坐,我也绝无二话!”

    “好了,丑话先说到这儿,现在,劳烦诸位大人给本官作个自我介绍罢!”

    他一嘴市井地痞流氓搏命的狠辣气,字字句句都强硬的跟刀枪一样,扎得堂下的五人眼皮子直跳。

    这两年,郡兵司换了三任郡兵曹。

    但没有一任郡兵曹,像张楚这样这般蛮横、肆无忌惮!

    就好像他压根不在乎屁股底下这把椅子一样!

    但如果他真不在乎郡兵曹这个位子,那他又是怎么坐上去的?

    他们想不通。

    现在也没时间想。

    当下,一名满脸络腮胡、体格魁梧的微黑中年汉子一步上前,作揖道:“下官城卫军城西监门千户程璋,拜见大人。”

    他说完,张楚和骡子都不由的多看此人一眼。

    这还是个熟人……

    想当初,张楚开发不夜坊,为解除不夜坊宵禁,曾派骡子调查过这个城西守将。

    若不是知道这厮的老底,就凭他这副威武的好皮囊,以及他八品的武道境界,张楚还真想不到这厮会是那种为了往上爬,连把女儿送给上官的次子做平妻这种混账事儿都干得出来的钻营之辈。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见张楚点头,程璋恭恭敬敬的退下,又一名体格精悍,拳锋平整如镜、手上布满积年老茧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道:“下官城卫军城东监门千户焦山,拜见大人。”

    张楚的目光在他的拳锋上多看了一眼,心道这肯定是个使得一手好拳法的高手!

    只有积年累月以拳头击打硬物,才能练出这么一双拳锋平整、布满老茧的铁拳。

    “焦大人客气,请起!”

    张楚轻声说道。

    他对有真本事的人,总是高看一眼。

    “谢大人。”

    焦山毕恭毕敬的退下。

    这二人,便是大堂内仅有的两名一次练髓八品。

    “下官城卫军南城假监门千户马荣,拜见大人。”

    说话的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相貌堂堂的俊朗汉子。

    他是九品。

    给张楚的感觉,还是初入九品的弱九品。

    再仔细一打量他的双手,白皙修长,既没练拳掌的老茧,也没有练刀剑的指茧。

    而且假监门校尉,就是暂代监门校尉的意思,就像是张楚这个假郡兵曹一样。

    前任南城守将,张楚可是亲眼看见他被人砍了头,从城楼上扔下来的……

    张楚一凝眉,劈头盖脸的问道:“敢问马大人,你是走了谁的门路进的我郡兵司?”

    冷场。

    一阵冷场。

    堂下的四人,心惊于张楚的横冲直撞以及头铁之外,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打量这个马荣。

    而刚刚做完自我介绍的马荣,这会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答话,张楚却不会因此就放过他:“程大人!”

    “下官在!”

    程璋一步上前,抱拳恭声道。

    张楚大声问道:“禀报本官,按照城卫军旧例,九品可任何职?”

    马荣闻言,求救似的望向程璋。

    程璋却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大声道:“启禀大人,按照我城卫军旧例,九品可任百户。”

    “好!”

    张楚没有任何停顿的拍板道:“本官现任命马大人为城卫军南城门百户,马大人可立即走马上任!”

    马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怒火中烧,突然一把扯下头上乌纱掷于堂前,指着张楚怒声道:“沐猴而冠,狐假虎威!”

    “混账!”

    李正见势大怒,拔刀就要暴起砍下他的头颅。

    别看都是九品。

    李正杀他,绝不用第二刀!

    马荣怡然不惧,不但不退,还主动上前一步,似乎是真有所依仗,笃定李正不敢杀他!

    “退下!”

    张楚喝住李正,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堂下的马荣:“念你脑残不知事,本官饶你一回,滚回去,让你背后的人今日之内亲自来找本官说道,过时不至,你若能见到明日的太阳,本官自己把头砍下来送你当门槛!”

    杀气腾腾的语气,令马荣陡然回忆起锦天府内流传过的一些张楚的传言,心头这才感到害怕,再不敢大放厥词,转身就灰溜溜的快步走出郡衙。

    待马荣离开郡兵司后,张楚再次面无表情的轻声道:“继续。”

    “下官郡兵司主簿刘书辛,拜见大人。”

    “下官城卫军主簿葛中通,拜见大人。”

    张楚点了点头,道:“厢军的官吏,可是都随宋大人奔赴北疆了?”

    程璋:“是的,大人。”

    “葛主簿,前番北蛮凶骑攻城一役,城卫军折损了多少人?”

    葛中通上前,禀报道:“启禀大人,前番北蛮凶骑攻城一役,城卫军阵亡了一千八百六十五人,伤残了九百七十三人,包括前南城监门千户雷秉均雷大人、前北城监门千户江子林江大人,以及二十三位百户,伤亡的总旗、小旗,更是不计其数!”

    张楚心头一跳,失声道:“这么多?!”

    据他所知,城卫军共有四千人,每城门一千人。

    阵亡一千八百四十五人、伤残九百七十三人,这个伤残率,已经超过七成了!

    这还是基于史安在剑斩一个六品、五个七品,直接决定了那场战役胜负的前提下。

    很难想象,那场战役若是再拖上两三刻钟,四千城卫军会不会直接就全军覆没?

    单单就这个伤亡,反应出城卫军弱小之时,也侧面反应出了北蛮凶骑的强大。

    要知道,巷战可还不是骑兵的主场……

    葛中通下低头,不敢答话。

    程璋与焦山的脸色也有些暗淡。

    张楚凝眉思量了一会儿,冷不丁的问道:“按你的意思是说,我城卫军现在还剩下一千二百士卒?”

    葛中通:“确是如此。”

    张楚看着他,“也就是说,我现在一道命令传达下去,城卫军立刻就能扯出一千二百人罢?”

    葛中通抬起头,小声纠正他:“大人,准确的说,是一千一八十二人。”

    听他这么说,张楚确定这一千人一百八十二人就是实数,吃空饷的人数,应该全算在阵亡和伤残里了。

    只是这么大一座城市,就这一千一百多人,能干什么事儿?

    “刘主簿。”

    张楚望向刘书辛:“郡兵司的兵甲和粮秣,还充足吧?”

    刘书辛:“大人且放心,前番北蛮凶骑攻城一役,郡兵司分得了大量马肉和生铁,外加以前库存的兵甲和粮秣,足以维持城卫军正常配备到年底。”

    “那就好!”

    张楚点了点,忽然站起来:“立刻起草布告,即日起,锦天府凡十八至四十八的成年男子,皆可进不可出!”

    “即日起,在新任北城、南城门监千户到任之前,程大人暂并南城监门千户之职,焦大人暂并北城监门千户之职,半个月之内,你二人要将各城门士卒数量,补至五百人,一个月之内,你二人要将各城门士卒编制填满。”

    “别叫苦,我知道锦天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你我身负守卫锦天府之职,若是城破了,不仅北蛮人要杀我们,狄大人、聂大人、史大人,以及州府的大人们,都要杀我们祭锦天府满城老百姓,你们是宁可城破身死、遗臭万年,还是宁可吃点苦、受点委屈,守住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再说了,锦天府里抓不到壮丁,你们不能打一打其他郡难民的主意吗?他们不往锦天府路过,你们还不能想点法子,引诱他们进入锦天府吗?把你们平日里捞钱的脑筋都拿出来,我保证你们补得起城卫军的编制!”

    好话赖话都被张楚一个人说了,程璋和焦山还能说什么?

    只能躬身领命呗!

    再说了,他们也觉得,张楚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第244章 变化

    “楚爷。”

    程璋和焦山他们离开郡兵司后,骡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城卫军缺人,咱们四联帮不是还有一千五百号弟兄么?您何不将四联帮的弟兄们填充到城卫军里,这样也有利于您集中力量,跟北蛮子干!”

    “骡子说到俺心口上,俺刚刚也在想这事儿。”

    李正接口道:“城卫军有军饷,咱们手下那些弟兄塞进城卫军,不就一个人能拿两份儿例钱?”

    “这个主意不错,反正锦天府现在也没有帮派敢跟我们四联帮抢地盘抢生意,这么多弟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城卫军多拿一份儿饷钱,还能学一学城卫军的操练。”

    大熊也赞同这个主意。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张楚听后,却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你们只看到了并入城卫军的好处,没看到根本问题。”

    “现在四联帮是我们的,我们说了算。”

    “一旦将四联帮并入城卫军,那他们就成了官兵,以后就是郡衙的人、朝廷的人。”

    “当然,我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他们是官兵还是咱们手底下的弟兄,都没分别,可我一旦离开这个位子,就等于我们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家当,全送给下一任郡兵曹了。”

    “为啥?”

    李正问了一个很李正的问题:“就算您不坐这个位子了,您也可以将咱自己的人马拉走啊!”

    已经听明白的骡子和大熊一起扭头,向李正递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都变成官兵你还想拉走?想干嘛?造反?

    张楚没向李正解释,径直说道:“所以你们三个,就别想偷懒了,城卫军我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重新拉扯出四千人马,你们,我只给半个月的时间,重新给我拉扯出三千人马!”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为难。

    “楚爷,半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点?”

    骡子大着胆子,小声说道:“城里没多少青壮了,咱们区县的分舵,又都已经撤了……”

    “我也知道这很难。”

    张楚叹了一口气,“我也想给你们时间……但北蛮人会给我们时间吗?现在锦天府处于北蛮人三面合围中,北边的镇北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我们不抓紧时间补充人手,一旦北蛮人二度挥师南进,我们拿什么跟北蛮人干?”

    “没说的!”

    李正一咬牙,梗着脖子道:“您都开口了,就算是去抢,俺也一定把三千人补齐了!”

    对于张楚的命令,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办得到,他会办。

    办不到,豁出性命他也会办!

    张楚微微点了点头。

    城卫军和四联帮的人员缺口,加起来已经超过四千人。

    这么大的人员缺口,光靠锦天府内现有的青壮,肯定是补不起的。

    他就是逼着他们,打那些从各郡逃出来的难民的主意。

    “对了,大熊,你什么时候进八品?”

    张楚看向大熊。

    大熊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不确定的说:“应该就这两日吧,属下的《金衣功》已经大成,只是还没掌握暗劲。”

    这话说的,骡子和李正都不由的向大熊抛去一个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大熊入品的时间,比李正晚、比骡子早。

    他之所以超过李正,全得益于《金衣功》。

    《金衣功》铁锅炒自己的法子,的确非常痛苦、非常危险,耗费的钱财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只要挺得住,数月便能九品大成!

    而且《金衣功》非名刀名剑不可伤的超强防御力,在战场上简直就是近乎bug的存在!

    张楚都已经在思量着,以后是不是干脆就将《金衣功》定为四联帮九品必修功法!

    一大群光头彪汉一起抡刀子砍人,想想也挺带感的。

    “尽快入八品,我安排你接任城卫军南城守将。”

    张楚如是说道。

    “是!”

    大熊躬身领命。

    “李正,你呢?还有多久能进八品?”

    张楚的目光转向李正。

    李正尴尬的强笑道:“俺,俺可能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

    张楚皱眉:“要不然,你也练一练《金衣功》得了!”

    李正闻言,不由的看了看张楚的头顶,再看了看大熊光溜溜的脑袋,顿时摇头如拨浪鼓:“还是算了吧,您再给俺一个月时间,俺指定能进八品。”

    张楚:……

    大熊:……

    骡子:“您别看我,我进九品才五个月,没那么快,我也不能剃头,回家会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张楚:……

    大熊:……

    ……

    郡衙是有公厨的。

    也就是传说中的机关单位工作餐,并且是由专人送到各官寺之内,奉与诸位大人。

    伙食还不错,五菜一汤,份量极足,毕竟各官寺的主官,都是入品武者,而入品武者,本身就都能和饭桶画上直接的等号。

    就在张楚和李正、大熊、骡子同桌吃饭的档口,两名皂衣小吏,用门板抬着“哎呀、哎呀”呻吟的马荣,走进了郡兵司。

    “启禀张大人,马大人目无军法、冲撞上官,我家大人已打断他一条腿,向张大人致歉,还请张大人海涵。”

    一名皂衣小吏走到大堂门前,躬身向张楚禀报道。

    张楚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木筷,细嚼慢咽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家大人是哪位?”

    “回张大人的话,我家大人乃是郡户所孔常鸣孔大人。”

    “哦,那这个马荣,可是孔大人的亲眷子侄?”

    这话问得也太直白了,门外的皂衣小吏哪敢承认?

    “下吏不知。”

    “那就劳烦你回去,代本官多谢孔大人替本官教训下属……李正!”

    “属下在!”

    李正丢下饭碗,“噌”的一声站起来。

    “去,将马大人另一条腿也打断,再派两个人抬着他,去南城楼逛一圈儿,告诉南城门那些将士,这就是违背本官将令的下场!”

    “是!”

    李正抓起身侧的连鞘雁翎刀,狞笑着大步向堂外行去。

    侯在门外的两名皂衣小吏眼皮子直跳,额头上直冒冷汗。

    不多时,门外就响起了一声高亢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戛然而止,似乎是晕过去了。

    张楚一直端着饭碗吃饭,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同桌而食的骡子和大熊偷偷摸摸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色。

    他们都察觉到,自家大哥比以前更强硬了。

    但他们不敢劝,因为他们知道自家大哥的变化,从何而来……

第245章 杀马

    一名身着绿色公服,下颚三寸清须的中年官吏大步走进史安在的官寺中,眼神中酝酿着怒意躬身行礼道:“大人。”

    高踞堂上的史安在手持朱笔,批示着公文,堂下的中年官吏走进来,也未抬头:“何事!”

    “大人!”

    中年官吏直起身,怒声道:“那假郡兵曹,太不当人子,新近入寺,便敢借下属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下官,这分明是不将下官、不将我锦天府政吏、不将大人您放在眼中啊!”

    “哦?”

    史安在手中朱笔不停,似是惊讶的问道:“假郡兵曹处置马荣,可处置错了?”

    堂下的中年官吏一听顿觉不妙,暗道史大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常鸣啊!”

    史安在终于放下了手头的朱笔,轻悠悠的唤道。

    “属下在!”

    堂下的中年官吏连忙一揖到底。

    “你是随我从京城到玄北州上任的老部下,眼光要放长一点,不要一天到晚总盯着郡衙那一亩三分地。”

    史安在淡淡的说道:“玄北州的形式不大好,冠军侯府那帮武夫这回只怕是玩砸了,锦天府……不能丢在我们手上,你明白吗?”

    堂下的中年官吏心头剧震。

    前番得闻史安在要从民间征辟一个帮派头子入主郡兵司的时候,他们这些追随史安在已久的老部下,心中就有过这样的猜想。

    但如今听史安在亲口说出,他心中仍然不可抑制的翻起惊涛骇浪。

    局势,真的已经败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

    张楚巡视完北城门的城卫军,坐上马车前往东城门。

    趁着乘车的空挡,张楚拉开车窗帘,取出随身携带的《九莽刀》刀谱认真翻阅。

    《九莽刀》是一门和《天霜刀》截然不同的刀法。

    《天霜刀》全套刀法,共三十六式,六大杀招,虽然杀招有些死板,必须从第一招一招一招的连贯到最强招,实战意义不大,但整体来说,《天霜刀》绝对是一部工整、严密的刀法。

    而《九莽刀》全套十八式九大杀招!

    没错,十八式九大杀招!

    也就是说,这套刀法一经施展出来,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头爆发到尾!

    招式少,就意味着变化少,变化少就意味着破绽大。

    以张楚的目光来看,《九莽刀》的确处处都是破绽。

    但创造这套刀法的人,极其高明,以疯牛的勇猛和血热入刀,凝聚一往无前的气势添补变化少的短板。

    这套刀法只要血气跟得上爆发,完全可以以攻代守,压着敌人打!

    不会被反攻,当然不惧怕有破绽!

    如果说,《天霜刀》是一门适合江湖厮杀的刀法。

    那么《九莽刀》,就是一门单纯为战阵厮杀而创的刀法!

    舍弃了变化!

    舍弃了防守!

    化繁为简!

    直来直去!

    很适合张楚现在的处境。

    张楚的刀法,起于《天霜刀》,其后一路阅览了诸多低级刀法,基础打得极为扎实,不缺变化,就缺爆发的杀招。

    当然,《天霜刀》的最强招“霜杀百草”也极为厉害,但天霜刀必须从第一招、第二招一路蓄势到最强招的打法,就注定了这是一门杀强者用不着,杀弱者更用不着的鸡肋刀法。

    杀强者,那个强者会傻乎乎的等你蓄势完了再接你最后一招?

    杀弱者,顺手一刀就剁了,还搞那么花架子作甚?唱戏啊?

    《天霜刀》毕竟只是天刀门的入门刀法,更侧重于夯实刀法基础,培养刀感、气势。

    “不愧是专供七品郡兵曹修行的刀法!”

    张楚合上手里的《九莽刀》,心头暗道:“郡贼曹属于武将,练的就是这种适应战阵杀伐的刀法,那文官呢?”

    他不由的回想到前番见史安在出手。

    那日史安在使的是剑,剑气也的确凌厉得跟飞毛腿导弹一样,但剑法……平平无奇!

    “或许是五品杀六品,平a就能斩杀对手罢!”

    张楚这样想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嗷”的一声,像是狗儿受惊后发出的哀嚎声。

    他没往心头去,但紧接着就听到“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马车,整架马车都为之一震。

    张楚心头猛然一沉,闪电般的抄起身侧的惊云,纵身而起一掌拍在车厢的天花板上。

    “啪啦。”

    铁木打制的天花板碎裂成漫天木屑,张楚冲天而起,人还在半空,手中的惊云却已经出鞘。

    他飞速移动目光寻找刺客的身影,但扫视了一圈儿后,却只见拉车的健马躺在地上,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打结成一团的半大孩子,抱着一条大黄狗站在健马前边儿。

    簇拥着车队的玄武堂弟兄们,已经长刀出鞘,将马车前的半大孩子团团围住。

    马车天花板破碎的声音一传出,所有人就扭头一脸懵逼的看向半空中的张楚:帮主,您弄啥嘞?

    张楚落地,绷着脸,若无其事的将惊云回鞘:“什么情况?我还以为被人伏击了!”

    这还真不是他神经过敏,他现在是郡兵曹,天知道这城里还有没有北蛮人的死士。

    大熊挠着头,有些尴尬的凑上来低声道:“那孩子的狗突然冲出来,驾车的弟兄没注意,马踩了狗的尾巴,那孩子就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拳头就把马给打倒了。”

    “一拳?”

    张楚惊讶的问道。

    大熊笃定的点头,“一拳!”

    张楚随手将惊云抛给大熊,慢悠悠的走向马车前的包围圈。

    包围着那个半大孩子的玄武堂弟兄们,随着他的脚步分开了一条道路。

    “好了,把刀都收起来,这么多人拿刀围着一个孩子,也不怕外人笑话我们四联帮。”

    “是帮主!”

    张楚走进包围圈,蹲下来检查躺在地上的马。

    健马喘息着,但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口鼻都在往外淌着血,眼看是活不成了……他注意到,健马的胸膛上有一个包子大的凹陷,好像是被一拳轰碎了,伤到了心脏。

    他“啧啧”惊叹着站起来,不敢置信的望向那个处在包围圈中心,抱着大黄狗瑟瑟发抖的半大孩子。

第246章 养子

    赤手空拳杀马是个技术活儿。

    少说也得掌握了明劲的九品武者,才有可能一击毙命。

    强一点儿的武道学徒,拉开架势,蓄势一击,或许也能办到,但难度极大!

    至于普通的精壮汉子……还是不要尝试这种高难度的挑战为好,兔子急了都咬人,马急了,那可是连踢带咬!

    而现在,一个半大男孩儿,竟然一拳打死了一匹马!

    天生神力?

    张楚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男孩。

    看他的身量,约莫十三四岁,裸露在外的手瘦得皮包骨头,跟鸡爪子一样,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他身上很脏。

    指甲缝里全是污垢,脸上连一块儿干净的皮肤都找不到,头发也板结成了一块,张楚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一股馊味儿,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

    他怀里的大黄狗也和他一般,又脏又瘦,还在脱毛,看那条大黄狗胡须周围的花白之色,似乎已经是条老狗了。

    张楚向他走了一步,温和的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后退了一步,像条狗一样对他呲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威胁和凶狠之意。

    张楚止住脚步,皱起了眉头。

    他在这孩子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人性。

    这孩子眼神中的凶狠之色,倒是令他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传闻:狼孩儿。

    弃婴被狼养大,从小在狼群里吃生肉、喝生血长大,长大后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和狼一模一样……

    “大熊,带几个弟兄去附近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

    大熊一挥手,十名玄武堂弟兄跟着他,朝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走去。

    张楚蹲下身子,平和的直视着男孩的双眼,尽量不给那个男孩带来压力,“把马车上的糕点取来给我。”

    “是。”

    一名玄武堂弟兄应了声,转身爬上残破的马车,取出一个精美的檀木食盒,双手拿在手里,恭恭敬敬的奉给张楚。

    张楚打开食盒,取出一块儿桂花糕拿在手里,摊开手饶有兴致的向那个男孩儿示意,“来……”

    男孩看了看他手里的桂花糕,似有意动,但脚下没动,还是警惕的看着他。

    张楚想了想,随手将桂花糕抛了过去,像是喂小狗儿一样。

    小男孩儿还是没动。

    但他怀里的大黄狗动了。

    大黄狗从他的怀里挣扎着落到地上,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块桂花糕前,叼起桂花糕,扭头摇着尾巴,回到小男孩身前,伸着长长的嘴去拱他的手。

    男孩儿张开手,大黄狗将嘴里的桂花糕吐到了他手里。

    他将桂花糕分成两半,一半塞进大黄狗嘴里,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一人一狗,吃得分外欢快。

    张楚看着这一幕,心头有些动容。

    果然是见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啊……

    他叹了一口气,强笑着又取出一块桂花糕拿在手里,向男孩示意,“过来……”

    男孩儿看了看他手里的桂花糕,又看了看他,眼中的凶狠之意,终于消退了许多。

    他向张楚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似乎还是有些害怕。

    倒是大黄狗,摇头摆尾的走到张楚前面,舔了舔他的手,叼起他手里的桂花糕,转头一溜烟儿的向男孩儿跑去。

    依然是一人一狗各一半。

    这一次,男孩儿吃着桂花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儿。

    ……

    大熊回来的时候,就见小男儿站在张楚面前,抱着食盒,抓着一块又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去。

    “楚爷,打听清楚了,这孩子叫石头,一生下来脑子就有问题,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爹在北城码头做苦力拉扯他长大,但去年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他爹冻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一片流浪,周围的街坊邻居见他可怜,偶尔会给他些冷饭吃。”

    “低智儿?”

    张楚刚给这孩子检查完身体,闻言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天生神力,骨骼生得奇壮,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只可惜是个低智儿……

    练武是需要脑子的。

    没脑子,体格再好也练不出什么名堂来。

    旁的不说,不够聪明,复杂点的武道秘籍都看不懂……

    “饿。”

    石头吃完了食盒里最后一块桂花糕,一把将精美的檀木食盒扔到一旁,可怜巴巴的抓住了张楚的手腕,满怀期待的指着自己干瘪的肚皮:“饿。”

    张楚一凝眉……他竟然感觉到手腕有丝丝痛觉!

    怎么可能!

    “去个人,买些馒头来。”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是,帮主。”

    一名玄武堂弟兄按着腰间的长刀,转身狂奔了出去。

    “馒…头。”

    石头的眼睛亮了,吃力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说道。

    ……

    直到买馒头的弟兄回来,石头才终于松开张楚的手腕。

    张楚拉起大袖,站在他身侧的大熊惊骇的发现,自家大哥的手腕上竟然有五根乌黑的手印!

    这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自己的《金衣功》也练到了大成,最清楚《金衣功》练至大成后的防御力有多恐怖!

    等闲的刀剑劈上去,都留不下一道白印,这孩子竟然能捏出五根手指印?

    张楚心头也在震撼……这孩子手上,只怕有好几百斤的力道!

    而且,这孩子现在才十三四岁,还长期营养不良……

    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啊!

    “果然,老天爷在多给你一样东西的时候,一定会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越是认识到这孩子的天赋有多恐怖,张楚心头就越觉得可惜:“这孩子姓什么?”

    大熊一听,连忙告了一声罪,又转身快步朝围观的街坊邻居走去。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笑着朝张楚拱手道:“楚爷,这小子和您还真有点缘分……他也姓张。”

    张楚愣了愣,旋即笑道:“那这个干儿子,我是不认都不行了。”

    这回轮到大熊发愣了,“什么,您要认这小子当养子?”

    张楚给石头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先当干儿子养着吧,反正也不差他这一口吃的。”

    大熊反应过来,知道自家大哥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当下就笑道:“那我这个做叔父的,不还得给他准备一份儿见面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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