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宫里多了只猫,宫外多了双眼
猫一个跃起跳到桌子上,猫眼跟徐帘幕平起平视:“好歹受过李家的恩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飞上枝头,连过命的朋友都不要了。”
徐帘幕眉眼动了动,似乎有些生气,随后恶狠狠的瞪了猫一眼。
如果李天意在此一定会惊掉下巴,在他印象中,这肥猫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猫样儿,何曾这样苦口婆心,活像个话唠。
“徐帘幕啊,你可真有福气,瞧瞧现在这打扮,日子过的一定很舒服吧。”
“真香,你的袖子里都是香的,真是活的比姑娘家都漂亮。”
“别动,难道你还想打我?”
“阿嚏!”
“这是谁给你化的妆啊,粉儿是不是扑得太厚了?”
“画皮的技术有长进,佩服!”
“你就朝这个路子继续往下走吧,我保证你能很成功的把你们老徐家的脸给丢尽了!”
“锦衣徐家出了个娘炮,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娘炮,徐帘幕啊徐帘幕,你可真是条好汉!”
“是我天真了,那恶毒的女人毕竟是你的初恋,还给你发了俸禄,真好奇她出了多大的好处,人都送你了?让你这般捧她的臭脚!”
“别以为不说话就显得多壮烈,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
这猫扭着猫屁股,站在徐帘幕的眼巴前儿,张牙舞爪的唠叨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将徐帘幕给惹烦了。
拽过一张纸。
刷刷刷的写下一行字:“锦衣死于话多。”
猫个翻白眼:“你要做一辈子的王八?”
徐帘幕继续写字:“不要侮辱我,老徐家没有孬种。”
猫继续翻白眼:“那这指挥使怎么来的?”
徐帘幕一阵无力,只能继续写字:“活了一百八十岁的猫妖,不懂得韬光养晦?”
猫愣了愣,一爪子拍在徐帘幕的脸颊上,呵呵一笑:“早知道你小子不是叛徒。”
肥猫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锦衣卫所。
留下一地莫名其妙的躁动与不安。
这躁动是
徐帘幕心底的躁动,不安慌乱在黑夜中持续的弥漫加重,一直延续到天亮前,然后他就背着一个大箱子离开了锦衣卫所,悄悄入了后宫。
先帝在世的时候,徐帘幕就能自由的出入后宫,现在宫里的主人换成了皇太后斐南衾,他一样可以自由出入,锦衣卫的指挥使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都不配肥猫的一顿挖苦。
李天意终究是不愿意再去寝宫见斐文秀,反而是躲到了侧宫的书房中等待,反正那位皇太后也知道自己的动向,洞房花烛夜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幌子,去给她请安一样是做给文武大臣们看的幌子。
御书房烛火通明。
李天意站在一张羊皮地图前愣愣出神。
徐帘幕来的悄无声息,来的有些让李天意诧异,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着:“见过陛下。”
李天意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见过陛下?你是谁?你见过我?”
徐帘幕递上第二张纸条:“我是锦衣卫所新上任的指挥使,我叫徐帘幕。”
李天意看完便没了兴趣,这种职务,想来早就让那个恶毒的女人收买了,还是新上任的,看来是手刃了自己的老上司。
只是,这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苦肉计?
贴身的眼线?
试探自己内心的想法?
李天意都有些想笑:“真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还是想瞧瞧自己的演技有没有进步?真是闲情雅致的紧啊!”
摇摇头,李天意装作很友善的模样:“徐指挥使找我何事?”
徐帘幕看着李天意的微笑,挺了挺身子骨,又抽出一张纸条,继续介绍自己:“我叫徐帘幕,是那只肥猫喊我来的。”
一行字。
李天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没有说话。
李天意沉默不言。
徐帘幕同样是闭口不言。
两个人,眼睛对视着眼睛,良久的对视,一直到李天意的眼珠发酸,他才眨了眨眼,咽了一口唾沫:“徐指挥使找我何事?”
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意思自然
不同。
徐帘幕没有再递上纸条,直接将自己背后的大箱子咚的一声放到地上,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大箱子里的东西很沉,非常沉。
李天意没有犹豫,伸手打开箱子,入眼全是一本一本的册子。
“书?”
“这个到是有些出乎预料。”他现在需要的可不是书啊。
有些无奈的拿起一本,李天意随手翻开:“御林军第十七骁骑营花名册……”
往后翻,全部都是一个一个的名字,名字后面是简短的户籍介绍:“这是?”
徐帘幕恭敬的抱了抱拳,没有再打扰,直接就离开了御书房。徐帘幕离开的同时,李天意的身后就出现了一只肥猫,虽然走路一瘸一拐,可走的怎么看怎么霸气,这是一只走路带风的肥猫。
这个破晓的清晨,深冬暮雪,天寒地躁,可李天意第一次觉得打心底里多了一丝暖意。因为,宫里来了一只肥猫,宫外多了一只眼……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清晨的神都还是颇有些凉意的,尤其是霜雾下的神都,早晚时分的凉风非常的寒冷,能凉到刺人的骨头。
时辰已经不早。
可宁十他们暂住的小院里,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起床,因为太累了,连续三天清晨出门,深夜回家,铁打的身子都要吃不消的。
天,亮的又晚。
从窗户缝儿里都能感觉到屋子外面的寒意。
宁十也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们,霜雾又重,多半也不会有几个人出门吃早点,心里想着:“那就再晚些出去,让他们多睡会儿。”
三天的孕养,宁十终于填满了一个孕穴的剑气,养的晚不一定就养的慢,厚积薄发,宁十从来都是相信奇迹的。
木剑在手。
十二个基础动作,连续练习了一千遍,一直练到日上三竿,练到满头大汗。紧接着就是自己独创的剑一止争,剑二蛇动……
剑三在宁十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模糊的目标,但不是太真切,需要再打磨思索。
上魔山的路很长,急不得,也没人能帮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
第一百零六章 冬雨连绵生活难
天边有闷雷掠过。
洛阳不似北境的严寒,雪是很少的,多是冬雨。
宁十抬头与霜雾中的苍天对视,隐隐电闪,细密的冰雨打在屋檐窗棱上啪啪作响,如万虫食谷,如清风过竹。
宁十眼眸发亮。
大步跨出,木剑平平的横斩冬雨,云厚天低,洛阳城在冬雨中忽然就变得天黑下来,万籁俱寂,唯有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雨声。
这雨声,不急不缓不密不疏不间不断,非常舒缓又非常舒展的撒开,如一副细沙般覆盖了整座城池。
这冬雨很凉,打的洛阳人的身子更凉,只是不知道这心里凉不凉。
都说润雪兆丰年,冬雨可没这个功效,甚至这冬雨还会坏了耕地,因为它连地皮都冲刷不开,对来年的春耕半分用途都没有。
李天意头一天才大婚。
第二天这洛阳便下了一场冬雨。
加上之前他心悦诚服的祭天,却没有祭来润雪,百姓间没人说,心里却都开始嘀咕:“这陛下是不是心不诚啊?老天爷怎么也没给咱洛阳人下场雪呢?只顾着洞房花烛可不成,沉迷后宫女色不是好皇帝!”
宁十在冬雨中舞了一整天的剑,剑三有了些眉目。
一直到冬雨停歇,这才带着大伙儿出摊,说好的每天出摊,那就要每天出来,一文钱也是钱,七个人的生计可都是靠着这些辛苦钱支撑的。
天地苍茫。
昼夜交替。
又是一个夜。
永欢坊的最里面,宁十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包馄饨,不吆喝,也不生张。
夜走到最深,宁十几乎就要收摊子的时候,一个少年带着一只肥猫就出现了:“来一碗馄饨,还跟昨天一样,辣椒馅儿的。”
宁十听声音就知道是昨天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说昨天是骗他的,只好说:“不尝一尝其他馅儿的?洛阳人可不是只喜欢一种馅儿呢!”
李天意:“我不喜欢换口味,就辣椒的吧。”
宁十:“……”
……
一连七天。
李天意每天夜里都
会带着那只肥猫来吃宁十的馄饨,每次都会要辣椒馅儿的,仿佛怎么吃都吃不腻。
那只肥猫不会吃馄饨,可每次都会盯着宁十看,看的他浑身发毛,明明只是一只瘸了腿儿的猫,可宁十却觉得仿佛面对一个修行大能,整个人身体里孕养的剑气都开始跳动不安,似乎随时都要喷涌而出。
宁十告诫自己:“这是一只很危险的猫。”
那当然是一只很危险的猫!
自从有了这只猫,李天意就不再担心被监视了,更不用担心自己在宫里的安全。
烛火通明的御书房,此时如果有人去看,那里也有一个‘李天意’,幻境制造的‘李天意’。
第八天吃完馄饨回宫的时候,肥猫开口告诉李天意:“做馄饨的小子是一名剑修,很有天赋的剑修,二境孕穴开了三十六,可交。”
最近的神都,时常下雨,冬雨连绵。
永欢坊的一处破旧宅子,大门被叩响。
宁十去开的门,然后被告知,是这宅子的主人,明日便会来收房,你们有一天的时间收拾行李。
中年汉子临走时确实说过,自己的宅子已经卖人,宁十只能住到人家来收房的时候。
七个少年,这段时间挣了一些钱,可那都是小钱,满打满算足够维持生计,购买宅子却是肯定不足的。
住,又成了摆在桌面上的难题。
还是要有个家啊。
冬雨霏霏。
神都上空又聚集了黑沉沉厚腾腾的乌云。
“啪啪啪。”
狭窄陋巷中的破旧宅子,再一次被叩响,叶青鸟嘟囔了一句:“收房就收房,又不是不腾地方,还来敲门,烦不烦!”
没人愿意去招呼,宁十只好自己去瞧瞧。
这次叩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很有节奏,应该跟方才不是一路人。
地面有些湿滑,宁十走的并不快,轻轻打开门,抬头看过去,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一只瘸了腿儿的肥猫。
打伞的人自然是李天意,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人是徐帘幕,穿一身刺绣牡丹,车里放着一个大木箱子,木箱子
里摆满了书册。
宁十有些惊讶。
李天意把伞页稍稍抬高,看了看他:“今天怎么没去出摊?”
宁十朝门口走了一步,他可没打伞,淋着雨呢,指指天:“这种天谁会出门吃夜宵啊。”
李天意拍了拍肚子:“有些想吃你做的馄饨呢,方便吗?”
吃馄饨都吃上门了。
这让宁十有些骄傲,他本身就是个吃货,爱吃,更爱给人做吃的,自己研制的新型馄饨有了忠实食客,那是再欢喜不过的事情了。
稍微让了让身子,宁十朝院子里一指:“如果真想吃,可能要等一会儿,进来吧。”
烧火、和面、调馅儿、煮水、包馄饨、下锅……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就出锅了,徐帘幕跟肥猫都没进来,只有李天意打着伞进了院子。
宁十没邀请李天意进屋,李天意也没兴趣进屋,就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看宁十包馄饨。
馄饨出锅,宁十盛了满满一大碗,递过去:“屋子里地方小,人也多,就在这儿吃吧。”
给李天意让出一点位置,油纸伞收起伞页放到厨房门口,李天意吃的满头大汗,吃完馄饨又要了一碗馄饨汤:“这宅子不是你家的吧?”
李天意问的很突兀,宁十没多想,直接就说:“不是。”
李天意喝一口汤,继续问:“卖馄饨卖到深夜,缺钱?”
宁十耸耸肩:“不是缺钱,是没钱,是穷得想上吊,人总是要吃饭的吧。”
李天意朝堂屋里努了努嘴:“那么多人,那么多嘴,只是靠你们这种方式可不成,赚不来钱的。”
宁十:“能吃饱肚子。”
李天意:“但买不来宅子。”
宁十:“你认识买这宅子的主家?”
李天意:“没有宅子,在洛阳城就是没有家,家都没,其他就不用多想了。”
宁十:“你是来吃馄饨还是来挤兑人的?”
李天意有了徐帘幕这双眼,自然很简单就能查清楚宁十来洛阳之后的信息,问出这些个问题。可这些问题宁十并不想听,他跟李天意又不熟,关他鸟事儿?
第一百零七章 接了一单刻字的买卖
没有回答宁十的问题,李天意直接了当的说:“我想请你办一件事,我会付足够的报酬,买宅子绰绰有余。”
不等宁十拒绝,李天意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一名剑修,这几天我看过一次你写字,我想请你帮我写二十万个名字。”
“准确的说,应该是刻字,在石头上刻字。”
“一个字,十文钱。”
“二十万个名字,保守估计五十万字左右,刻完可以赚到五千贯铜钱,折合五千两白银。”
“今天是腊月初十,除夕刻完。”
“做不做?”
李天意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可以给的报酬,还有时限,全部说的清清楚楚。
宁十自然能计算出这其中的难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问:“名字是谁的名字?”
李天意没有隐瞒:“死在坠马草原的唐国将士。”
宁十愣一愣,又问:“去什么地方刻?”
李天意也没有隐瞒:“岁山,皇陵。”
宁十继续问:“给死人刻墓碑?一个人一尊碑?那就不止是刻字了。”
李天意摇摇头:“二十万人刻在一起,地方我会帮你选好。”
将士战死沙场,这是常事,是将士的天职。可谁家人死了,谁家就去立碑啊,给他人立碑,立二十万人的碑,这还是很少见的。
可不立又如何?
徐帘幕给李天意的书册是锦衣卫所私下谋到的,没有公诸于众的书册,百姓知道坠马草原死了许多将士,可自然有将士能幸免于难,谁家都希望是自己家幸运。
这花名册,军部也有一份,可大将军斐南徽不同意公布,皇太后也不同意,就没人能看到。
没人看到,就没人会立碑,没有碑就是鬼魂野鬼,连个‘家’都没有。李天意是唐国的王,他没有能力阻止,那他就自己想办法刻。
宁十思索片刻,最后问了一句:“你拿什么保证自己不是个骗子?”
李天意微微一笑:“我带来了一箱书册,还有一千两的定金,按时刻完,自然会将剩余的四千两给你。”
“真金白银就是我给你的保证。”
……
生命是由一连串的无常连结而成,没有人会是相同的命运,可也没人会是单独的命运,世俗便是由无数条命运的线条纠缠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了这个炫彩缤纷的世间。
谁都不会想到,宁十只是在永欢坊的最里面卖了几次馄饨,他的命运之线就与李天意有了交集,然后开始纠缠。
宁十几个少年住的宅子要被收走。
他们极有可能露宿街头。
他们需要钱。
然后,李天意就深夜叩响了门,送来了一桩买卖,刻字,一个字十文钱,刻五十万个字,五千两白银,还给了他一千两的定金。
宁十现在一穷二白,他很清楚自己没什么好骗的,除了他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剑修,可那只猫不比自己强?
李天意敢直接给自己一千两,不就是觉得自己跑不了吗!
这桩买卖,接不接?
宁十想过,可答案只有一个啊,缺钱,那是真缺钱啊。这送上门的钱,没有道理不收的,又不是杀人放火。
徐帘幕将木箱子跟一千两白银留下了,还给了宁十一张地图,关于岁山皇陵的地图,图上清楚的标注了如何进?如何出?去什么地方刻字?
标注的清清楚楚。
李天意走了之后,宁十将木箱子搬到堂屋,然后将那一小箱子的白银放到桌子上:“青鸟、生鱼片还有春夜,明天你仨陪我一起去找宅子。”
叶青鸟打着哈欠:“租宅子住?”
宁十:“不租,买,买一处咱们的家。”
陈余生睡眼惺忪:“咱们可没那么多钱,买宅子少说都要百八十两的,在永欢坊就是这个价,其他坊更贵。”
宁十:“一千两够不够?”
陈余生:“够啊,关键是没……”
话还没说完,宁十抬手就把那个小箱子掀开,亮澄澄的大银锭码的整整齐齐。
陈余生眼睛瞬间瞪大:“钱!”
叶青鸟的哈欠也没了:“钱!”
林竖横毕竟大几
岁,皱皱眉头:“你打劫去了?”
宁十瞪了林竖横一眼:“你才打劫呢,我接了一桩买卖,给人刻字,一个字十文钱,除夕前刻完五十万字,五千两白银就能到手,这是定金。”
陈余生不服气的说:“怎么不找我,我的字可比你的漂亮。”
宁十:“不是写字,是刻字,在石头上刻字。我是剑修,你却精通符咒,你确定自己能刻完五十万个字?”
陈余生瞧了瞧自己细皮嫩肉的手掌,没再说话,单论身体的力量,还有手腕的精准度,他确实不如宁十。
在石头上刻字可是个力气活儿。
保守估计,五十万个字,起码得刻坏五十把铁剑。
住的问题有了着落,七个少年睡的很香,第二日,收拾行囊,搬着馄饨摊,几个少年就离开了中年汉子给他们暂住的宅子,临走时宁十还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办事要有讲究,要有始有终。
馄饨摊还是要出,林竖横带着鹿严跟夏平凡照料,三个少年打包票,肯定没问题,宁十则带着剩下的人去洛阳城里转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北境的战事据说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幽云十六州丢了三州,无数的黎民百姓从北面一路南下,神都洛阳自然也有许多人涌进来。
从北面南下的人,有穷人,自然也有富人,都是拖家带口,肯定需要宅子居住。不询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也就这半旬有余,单单神都的宅价就翻了好几番。
平日里百两就能拿下的宅子,现在几百两都要用抢的。
人多宅子少啊。
神都洛阳的宅子都成了香馍馍。
宁十跟着他姑姑时就养成了抠门的习惯,一千两银子不少,足够买一处宅子,可他不愿意被坑啊,兜兜转转了大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最后,一抬头。
竟然到了一处破败的客栈门口,能看到这客栈的牌子是长乐,二层的临街阁楼,位置是洛阳城的西南角,距离永欢坊不算太远,封起来的门板上写着一个卖字,下面写着一行地址。
记忆涌上心头。
第一百零八章 被遗忘的木匣子
两年半以前,孟**被魔山封印,离开洛阳时就是把宁十安排在这处客栈。后来宁十把钱花干净了,却发现这客栈竟然是一处黑店,掌柜的想伙同店小二将自己卖掉。
幸好宁十耳朵灵,提前跳窗户跑了,那一夜,他还在客栈了放了火。
时过境迁。
这黑店竟然倒闭了,还要卖掉,鬼使神差的,宁十竟然记下这地址寻到了一处人家。
叶青鸟方才就发现宁十不对劲儿:“你想买那处客栈?”
宁十点点头。
叶青鸟:“我不同意,那客栈也太破了吧。”
陈余生在旁边添油加醋:“我刚才算了算,那客栈晦气的很,估计是死过人,不吉利。”
宁十:“小凡是道士,他懂挂测,你也懂?蜀山还教这门功课?”
陈余生:“反正我会算。”
就连春夜也跟着点头:“那个客栈里很难闻,很臭,我也不喜欢。”
宁十脚步不停:“那你们说怎么办?银子就这么多,逛了一天,洛阳城的宅子什么价钱,你们也听到了,不能让他们坑咱们钱吧,至于那个客栈,买不买先问问再说!”
长乐客栈门板上的地址是一处还算不错的大宅子,门口种了两颗大槐树,蹲着两尊大狮子。
宁十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是一个老头儿开的门。
问明原因,老头儿就把宁十让进了宅子的堂屋,不多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走了出来。
宁十行了个礼:“我们想问问,城南的长乐客栈是不是要转让?多少银子呢?我们有兴趣。”
老太太抬眼瞧了瞧宁十,一个不算太大的小伙子,叹了口气:“孩子,奶奶也不瞒你,那客栈的地契跟房契确实是咱家的,地段还算可以,只是之前出了事儿,上一个租客在客栈里胡搞,闹出了人命,咱家也跟着吃了官司,你要是不嫌晦气,八百两就能拿走,地契房契都是你的,要买就得一起买走。”
叶青鸟拽拽宁十的袖子,
小声的说:“八百两啊,太贵了!”
对面的老太太看着和善,说话也直,可却是很强硬:“不贵的,客栈那么大。”
叶青鸟:“可是死过人。”
老太太:“所以才这么便宜,我要是不告诉你,你怎么知道死过人。”
叶青鸟:“你不说,邻居也知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了。”
“……”
宁十在旁边听着两位砍价,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客栈里的东西您还留着吗?”
这话问的很没有道理,因为宁十方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姑姑去魔山时,走了一个月,走之前丢在客栈里一个木匣子。宁十那时候因为实在太思念,闲暇时画过很多副画,那些画后来就塞在木匣子里扔到了客栈后院的角落,放火逃出客栈时根本就没有想起来,现在思绪飘忽就回忆起这么一件事儿。
老太太看了看身旁的老管家。
老管家点点头:“都留着呢。”
距离长乐客栈不算太远的一座破旧仓库,两侧的门板墙壁被枯藤灰尘覆盖,冬日阳光留下斑驳浅影。老管家拿着一把铜钥匙费力的打开铜锁,仓库里荡起一层粉尘。
宁十捂住口鼻,皱着眉头走进去,入眼全是破桌子烂板凳,能用的不多。烟尘渐敛,角落里的木匣子终于落入他的眼中。
顾不得脏乱,宁十几步走过去,推开旁边的杂物,如获至宝:“青鸟,付银子,那家客栈,还有这仓库里的东西,我全要了。”
木匣子不算啥稀罕玩意儿。
但这匣子是孟**最后留给宁十的念想了。
宁十很清楚自己短时间内根本去不了魔山,想姑姑的时候看看木匣子,也算是睹物思人了。
签字画押,一手交钱,一手过户。
返回永欢坊的时候,宁十背了一个木匣子,春夜跟叶青鸟撅着嘴,陈余生在旁边劝着。一千两银子,本来是买宅子用的,现在却买了个死过人的破客栈,手头只剩下二百两,怎么可能不生气。
叶青
鸟越想越来气。
然后,让她来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黄昏中返回永欢坊,本来想着能喝一口馄饨汤,暖暖胃,可到了原本摊子的位置,却只看到一片狼藉,林竖横、鹿严跟夏平凡全都不见个人影。
叶青鸟刚要爆粗口,陈余生赶紧去旁边问了问:“人被官府的衙役带走了。”
叶青鸟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卖个馄饨衙门也管?是破坏洛阳治安了,还是扰乱百姓生活了?欺负咱们是外乡人吗!不行,走,找他们去理论理论!”
宁十盯着地上的狼藉,仔细看了看,甚至还捏起一块木头瞧了瞧,木头刚放到手心里就碎了:“青鸟,消停会儿,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再说不迟,先去衙门问问情况。”
京兆府距离永欢坊隔着七条街。
宁十领着叶青鸟、陈余生还有春夜,一路走过去,天已经快要黑了。
刚好有衙役从府内出来,宁十不敢让叶青鸟上去问,只好自己过去,一番攀谈,甚至塞给对方一点碎银子,这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人,确实就在京兆府里面。
抓过来的原由是打架斗殴,破坏了名例律,律法规定:“相争为斗,相击为殴,见血为伤。用拳脚打人,不管是否致伤,笞四十。用拳脚将人打伤,或者以物打人而未伤,杖六十。用器物将人打伤或拔掉他人方寸以上头发,杖八十。致耳鼻出血或吐血,加二等。”
按照那名衙役的说法:“林竖横三个人跟人斗殴,动了拳脚,动了武器,也将对方一个人鼻梁打出了血,三个人全部杖八十,加二等。”
若想提前离开,缴纳一百两的保释金就可以将人领走。
叶青鸟一听就更来气了:“鹿严只是鹿家寨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夏平凡虽然有个厉害师父,可是年纪小不懂事,你林竖横好歹也做过地火风雷阁的大师兄吧,现在又是硕果仅存的阁主,你丫就这样还想着复兴宗门?狗屁!一天不见就上房揭瓦!亏了大家还以为你没从伤心中走出来,什么事情都让着你,我看是白年长那两岁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间处处是陷阱
因为多花了银子,所以叶青鸟很生气。
陈余生也在旁边符合:“确实不像话,林竖横是修行者,殴打普通人,肯定给人打坏了,就算是遇上个地痞流氓,好好说话不行吗,至于连馄饨摊都给拆掉?”
只有春夜没落井下石,拽拽宁十:“好像不止一个修行者,我能闻到最少三个以上。”
宁十点点头,他检查过被打烂的馄饨摊,如果是林竖横欺负地痞恶霸,绝对不会将摊子拆成那副模样,连木头中都是剑气。要知道,林竖横就算功法再九流,孕穴开的再少,那也是二境的剑修呢:“先救人,把人保出来再说。”
说是一百两,其实比一百两要多出一些碎银子。
京兆府这么大,天又快黑了,没个熟人领着,你连办手续的门都找不到。
继续贿赂那名衙役,缴纳保释金,签字办好手续,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宁十才见到三位少年。
第一眼看上去,就连叶青鸟都有些发愣。
按道理,林竖横的修为是最高的,可是短短半日不见,整个人的脸色都成了雪白,嘴唇干裂,脸颊上带着好几道伤口,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走路一瘸一拐,后背的棉衣也被打开裂了。
夏平凡跟鹿严相对要好一些,可浑身上下也是破烂不堪,后背也能看到杖刑的痕迹,夏平凡的脸蛋上还肿起一个老大的巴掌印儿,鹿严的指甲坏了仨,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给踩的。
叶青鸟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是打人了,还是被打了?这,这也太……”
叶青鸟话没有说完,一旁送犯的衙役就不耐烦的催促道:“这里是京兆府,不要大喊大叫,没规矩,保了人就赶紧走,还想着挨板子吗?瞧瞧你们的模样,一看就是缺少管教,现在的少年郎啊,就是欠收拾。以后老实点,眼睛放亮了,做什么事情都掂量掂量,这里是神都洛阳城,不是你们乡下的狗窝。”
鹿严满脸通红。
夏平凡低着头不说话。
林竖横更是脖颈的青筋突突的往外冒。
子都能看出来,这三个少年根本不是欺负了人,肯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还是那种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的委屈。
可这里确实是京兆府,皇城根下的衙门,别说是林竖横这种九流宗门的落魄阁主,就算是一流的宗门弟子都不敢真的惹事儿,朝廷有的是法子治你。
别以为衙门里只有一些会粗浅功夫的衙役,那只是明面上的,哪一年各宗各门不往朝廷里输送一大批优秀弟子?
修行宗门占的是国家的土地,吃的是国家的资源,做的又是各种灰色的买卖,当真以为能超脱俗世?
又不是真正的仙人!
暮色苍茫。
夕阳照在京兆府衙前的甬道上。
宁十背着鹿严,叶青鸟背着夏平凡,陈余生扶着林竖横,春夜跟在宁十身边抱着孟**留下的木匣子。陈余生很胖,但个子不高,林竖横身材消瘦,但是比陈余生高了半个头,刚好可以把胳膊搂在他的脖子后面。
三个少年的屁股都被打开了花,就算是林竖横都有些吃不消,而且他伤的不仅是皮肉,就连心神灵海都受了极大震荡。
伤,疼在身上,可委屈却疼在心里,林竖横一瘸一拐的走,第一次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你们走了之后,我们三个本来就是安安生生的卖馄饨,不惹事,不生非,谁能想到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整条街不见收摊位费,单单找到我们头上,若是要的少,给了也就给了,可他们却狮子大开口,要拿走咱一半的营收,怎么可能给他们。”
“原本还想着讲讲道理,谁知对方直接就动了手。咱是修行者,心里想着不能下太重的手,对付地痞流氓教训教训也就算了,谁成想,十几个人,只有叫嚣最厉害的三个人是地痞,其他人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手,最弱的一个都是穿甲境,粗略估计,二境的有五个。”
“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三个被狠狠揍了一顿,馄饨摊给砸了,铜钱也给全部抢走了。本来以为杀人不过头点地,权当是个教训,可对方恶人先告状,打了人还报了官。”
“衙役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把我们带到了京兆府,定的罪名是斗殴,我们将对方打伤,杖八十。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被杖刑,可这罪名安在我们头上,实在是委屈,我们招谁惹谁了?分明就是欺负人……”
一路走回永欢坊,坊间已经闭市,大伙儿都收了摊。地上的一片狼藉没人敢收拾,都怕惹火上身吃官司。
白天那番打斗,傻子都能看出来对方不好惹,个顶个的狠角色。
宁十将鹿严放到地上,拿起一把破扫帚就扫了起来,地方是自己占的地方,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既然京兆府没给出公正的判决,那对方就是跟官府有勾结,留着证据也没用,不如打扫干净。
体面一些。
叶青鸟越看越生气:“不能就这么算了。”
宁十扫干净地面抬起头问:“你知道是谁做的?”
叶青鸟冷哼一声:“肯定有人知道。”
宁十:“我们才来多长时间,人家凭什么告诉咱们?不怕惹祸上身?”
叶青鸟:“总有仗义执言的好人。”
宁十指指地上的垃圾:“有那样的人,当时就出手阻拦了,对这个俗世别太天真。”
陈余生换了个胳膊扶林竖横:“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些人也好意思?”
宁十:“人家可能想着,说不定以后就见不着咱们了,还有什么低头抬头的机会。”
陈余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不如蜀山纯洁。”
翻了个白眼。
宁十转头问林竖横:“看清楚对方的样貌了?”
林竖横点点头:“看是看清了,但没见过,不知道是谁。”
宁十没再多问:“我买了个客栈,咱们先回客栈,馄饨摊停一停,从长计议。”
原本和和气气的神都,这才几天,就给少年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人间处处是陷阱,这年头,好人太少,坏人太多,做事情要多长个心眼。你不惹事,不一定别人就不惹你,这,就是江湖啊。
第一百一十章 梦里星光灿烂
长乐客栈。
听名字就有寓意,长长久久的欢乐。
可真要是站在客栈里面,心里可一点都欢乐不起来,处处都是灰尘,哪哪都是蜘蛛网,满地的杂物,四顾的茫然。
就连林竖横都有些愕然:“八百两,就买了这么个客栈?”
夏平凡自从进来就有些皱眉,悄悄掐指算了算,然后小声说:“这里死过人,很晦气,不适合长久居住的,做生意也不会太好。”
叶青鸟总算是找到了帮手:“宁十,我当时是怎么劝你的?就是不听,根本不与大家商量,我都不知道你买这里做什么!”
宁十想都没想:“做家。”
让鹿严自己站好,宁十伸出手指了指周围:“你们仔细看看,这客栈的面积,比普通客栈最少大了三成都不止,又是临街的铺子,虽然位置偏了点,可周围没有竞争对手啊。一楼这里如果好好收拾一下,完全可以做成酒肆,二楼可以分成两个区域,我们一人一间房,剩下的对外营业。”
宁十走到夏平凡身边:“你师父是大修行者,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你既然能看出来这里的晦气,自然懂怎么破解。风水不好,我们可以重新布置,改造风水,这很难吗?比我们逃出北境还难?”
说完这些,又盯住叶青鸟的眼睛:“青鸟啊,你可是要修成三把刀的女侠,这点苦都受不了?宅子是用来住的,客栈不仅可以住,还可以增加收入,有了这客栈,咱们在洛阳城就算是有了家,有了家就有了稳定。你可以好好练你的刀,生鱼片可以好好练习符法,林竖横可以静下心来修行,筹谋复兴地火风雷阁,夏平凡也可以安安心心的等他师父。”
揉了揉鹿严的头发,宁十蹲下身子,很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妹妹的仇,如果你愿意,哥哥可以教你修行。虽然不敢说多厉害,但砍死几个鹄国蛮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宁十到是没有提春夜。
因为根本不用提。
春夜对宅子没什么感觉,这小妮子就喜欢吃,把长乐客栈改造成酒肆加客栈的模样
,她是一百个同意的。
有酒,有肉,有床……夫复何求?
客栈外只剩下一丝落日的余晖。
光线有些昏暗,梁柱与门窗上漆皮剥落,七个少年开始尽力收拾,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好不太现实,大家尽量去收拾出来几个能住的客房,先保证今天晚上能睡觉再说。
宁十自己收拾了一间屋子,他选了之前就睡过的那一间,姑姑留下来的木匣子工工整整的放在桌子上。林竖横、鹿严、夏平凡受了伤,其他人就多照顾一下。
长乐客栈亮起几盏昏黄的烛火。
隔着几条街的安平坊。
一座奢华府邸的内院,一个媚骨天成的女子,嘴角含着笑听完旁人的汇报,这人跟宁十有过一面之缘。
龙船上她让宁十给她斟过一杯酒,然后她师兄就被杀死了,都说女人记仇,申媚儿比一般女人还要记仇:“进了洛阳城,就算是李七夜的人,也得给我趴着,从小到大,没人能欺负我,绝没有人能。”
……
“你若当垆卖酒,我愿在你身后,为你勾兑温柔。”
“青竹板凳,老酒几杯,只等故人归。”
宁十做梦都想梦到他姑姑。
木匣子是宁十的念想,是寄托,其实也是一把钥匙。
这一夜,他的手就没离开过木匣子,最后是趴在木匣子上面睡着的,手,紧紧的搂着,就像是搂着他家姑姑。
在铸剑草庐地底的试炼之地,孟**曾经守护过宁十的梦境,并且蹲在自家徒儿梦境的门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然后就躺下了,一躺就开始打盹儿,最后鼾声四起,睡着了。
宁十抱住木匣子,他梦里的孟**就醒了。
梦里星光灿烂。
萤火满天。
孟**瞅瞅自己徒儿:“小宁子啊,这么晚还不睡觉,来找姑姑做什么?”
宁十鼻尖发酸:“姑姑,我,我睡不着。”
孟**假装不耐烦:“多大了,真是不让姑姑省心,来,姑
姑给你讲个故事。”
宁十瞪大眼睛,生怕姑姑突然消失,也不敢乱动,怕眼前的景象是那镜花水月,然后瞪着瞪着就瞪出了泪花。
孟**拍了拍身上的土:“哭鼻子了?”
宁十哼了一声:“才没有。”
孟**:“只要是鱼哭了,水就一定会知道。”
宁十:“那我哭了,谁知道?”
孟**:“姑姑知道啊。”
宁十屁颠屁颠的跑到孟**跟前,盘腿坐到一旁:“姑姑,你讲故事吧,我听着呢。”
孟**微微低头,做沉思状:“那是哪一年的事情呢?好像是神武二十三年,大雪纷飞,我去了蜀地,那时候啊,姑姑看上了一把剑,琢磨了许久,是非要吃到嘴里不可的……”
故事很新奇。
这梦更新奇。
孟**一边讲,在宁十身前的半空中,竟然还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画面,画面中有年轻时候的孟**。
白衣长剑。
踏雪登山。
雪夜中与蜀地剑修鏖战,终于得尝夙愿,吃了那把‘处暑’。
一个故事讲完,就会接着出现另外一个故事,半空中的画面也会跟着变幻。故事从孟**年轻时,一直讲到有了宁十,画面中甚至还出现了小宁十抱着一个画架子蹲在角落里画画儿的场景。
孟**的故事全都跟剑有关,全都是一场一场的比试,几乎涵盖了四海神州的大部分地方。只要有剑修有剑的地方,她都会去,直到有了宁十,那些环境太过恶劣的地方才去的少了。
木匣子见证了这些关于剑的故事。
有些宁十知道,甚至画过,有些他听过,但当时年纪小,忘了,这一次,全都清清楚楚的看了一遍。
这些故事跟画面是孟**最宝贵的财富,所以她很早之前就在宁十的梦境里留了一道影子。
她知道宁十不爱学剑,可万一哪天又爱学了呢?做姑姑做师父的不能不想周全喽!
得负责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剑三,冬雨凉
那些关于剑的画面开始在宁十的心神灵海中排列组合,重叠相连,画面交织成一条条线,线又溶固成剑心。
宁十盯着这些画面,安安静静,目不转睛的盯着,然后举起手,轻轻拨弄画面的边缘,这些可都是姑姑的记忆啊。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窥探姑姑的一生,原来真的是只有剑呢。
梦境迷离。
闭眼是天黑,睁眼星光灿烂。
三十六孕穴的中心线上多出了一柄透明的小剑,剑心通透,通体赤红。二境信剑可走两条路,一条孕穴,一条修剑心、凝剑品。
宁十在上一次梦见姑姑的时候开了孕穴三十六,这一次梦见姑姑又凝了剑心。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品剑心,已算是入了第一品。
这种感觉很美,很震感,他甚至觉得夜空中的星辰都与身体里的剑心有了联系。
这时候,宁十依然是保持着怀抱木匣的姿势,闭着双眼,物我两忘。整座长乐客栈大堂里的尘埃仿佛遇到了吸铁磁,唰的一下就荡到半空之中,肉眼无法看到的剑气,缠绕着这些尘埃缓慢旋转。
尘埃,宛若舞动的飞蛾。
夜已深。
有人睡的沉,自然有人睡的轻。
春夜是第一个睁开眼的,猛地直起身子,看向宁十所在的房间,喃喃自语:“好浓郁的剑气!开了三十六孕穴,还要凝剑心铸剑品。记得族里的长老们说过,这条路可不好走啊,要不要去劝劝宁哥哥?”
朱雀门是整座神都最高的门,石柱上趴着一只瘸腿儿的肥猫,本来是在打盹儿,可头顶的星光忽然亮了亮,一道不算太强的无形剑气刺透一间客栈,刺向苍穹。
肥猫有些意外,它认得那气息:“出自一个少年,很不错的剑修,很有天赋。”
喵了一声,猫尾巴骚了骚胡须,肥猫耐不住性子,顺着屋檐就渡了过去:“这么好的苗子,不能让洛阳城的牛鬼蛇神骚扰,馄饨做的那么好吃,肯定不是坏人,坏人可引不来星光。”
而且肥猫颇有些佩服:“二境就敢孕穴与剑品双修,不是傻就是极度的自信,放着坦途不走,非要一路荆
棘,自己给自己找虐。”
梦醒时分。
画终于到了尾声。
承载孟**记忆的木匣子忽然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那把宁十亲自刻的木剑,跟着这震颤抖动,铁木做的剑身已经有了不少缺口,越震缺口越大,终于震成了碎片。
木匣子也开始肢解,每一块碎木都漂浮在半空之中,铁木碎片与木匣子的碎片先是试探性的碰了一下,随后纠结在一起,剑气纵横中,一把全新的木剑慢慢成型。
剑,依然是之前的模样,只是颜色变得通体黝黑,跟孟**留下的木匣子颜色一模一样,剑身上还多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花纹。
下一刻。
宁十便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是剑气横生,木剑直接落在他的手心里,不见丝毫动作,屋里飘荡起来的‘尘埃’与‘飞蛾’就被剑气斩碎。
这一剑如冬雨破夜凉。
剑非前剑。
招也非前招。
这应该就是宁十的想要的剑三,如冬如雨如凉……
剑三。
冬雨凉。
于梦中成。
刚刚渡到长乐客栈屋檐旁的肥猫,被惊的胡须微摆:“此剑,此子,可扛四海剑旗!”
……
腊月十二,微冷,略寒。
买客栈已经浪费了一天,宁十答应李天意除夕刻完二十万个名字,敢应下,就要说到做到。长乐客栈买下了,自然要开张,宁十也给了叶青鸟六个人期限,除夕前布置妥当。
岁山坐落在神都以北,不算太高,但是隐隐有龙脉之相,宁十提着自己的新剑,背着一箱子的书册就入了山。
徐帘幕留下的地图标注着入口与刻石的地点。
隆冬腊月,岁山上却松柏常青,郁郁葱葱,虽有霜露却别有一番风味。按说皇陵重地,寻常人自是无法轻易进入的,可也不知徐帘幕动了什么手脚,按着这图走过来,竟没有遇到丝毫阻拦。
松柏成荫,愈走愈幽深,愈走愈安静,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蜿蜒曲折。
愈朝山中走,宁十的心情愈是沉重,此处是唐国帝皇的定陵,代表的是整个唐国的精气神。
奇石遍布,怪岩耸立,却不见有雀鸟鸣叫之声。
宁十不急不缓的在岁山中游荡,盯着地图游荡,然后就游迷路了。是真的迷路,他原本对路就很痴,越认真越会走错,明明画画很厉害,但是地图却怎么都看不懂。
松柏愈走愈多,可怎么都走不到地图上的目的地。
破晓出门。
日头爬过山腰,宁十还在岁山里闲逛,最神奇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走错了,还在很认真的盯着地图寻找路线,手指抓着地图,眼睛时而抬起时而落下,嘴巴里念念有词。
迷路迷的煞有介事。
耳边传来轰轰的流水声。
宁十抬头遥望,只见一条银色的瀑布,自一条白色的陡崖倾泻而出,瀑布飞流直下成一道白练,砸在崖底一滩小湖。湖水澄净,水流四溅,白练成了百道水花。
脸颊隐隐袭来一抹水雾,冰冰凉。
宁十缩了缩脖子,颠了颠背后的书箱,紧了紧手心里的新剑,嘀咕一声:“好像走错路了?”
“肚子有些饿啊。”
“湖里会不会有冬鱼呢?”
上前几步,走到湖边,低头就准备查看湖泊中有无湖鱼。
“噗!”
一道水花自湖泊中飞出,直接轰向飞流而下的瀑布,与瀑布相交的是一个拳头,一只臂膀,一个人。
这人**着胸膛,下身穿一条锦裤,黑发微长,遮眼。
拳头砸在瀑布之中,瀑布被分成一朵白色的‘花儿’,一拳之后又是一拳,一拳再接一拳。
跟宁十练剑有的一拼,这人练拳,心无旁骛,用心执拗,并且已有成就,那萦绕不散的‘气’便是少年的信之道,宁十是信剑,这少年是信拳。
宁十看着这少年,再次确认:“自己确实是迷路了。”
微微思索:“靠自己肯定是不可能走到目的地了,自己需要帮助。”
眼前刚好有人:“那就等等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军府的少将军
宁十在湖旁数了七千七百拳。
少年在瀑布中打了七千七百拳。
拳终。
少年忽然飞身落到湖边,**的胸膛距离宁十仅有一尺,眼眸盯着他:“看够了吗?”
宁十的眼眸没有丝毫躲闪:“七千七百拳,打的不算多。”
少年微愣,全神都的年轻人,不管男女看到自己这般俊朗帅气的模样,谁还会关注拳法呢?
少年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然后,一张牛皮纸就糊到了他的眼前:“看得懂地图吗?”
少年再愣:“地图?”
唐国最年轻的少将军斐惊蛰,会看不懂地图?别人家孩子和尿泥儿的时候,他就会看地图了。
宁十撤回手:“不懂就算了,白等了你一炷香。”
转身就走。
宁十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完美健硕身躯,甚至还嘀咕了一句:“胸不错,拳打的,一般。”
斐惊蛰耳朵又没聋,自然能听清宁十的嘲讽,虽然话语间用的是陈述,可怎么听都像是羞辱:“你给我站住!”
宁十会听旁人的指挥?
开玩笑。
自然是继续走。
斐惊蛰更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岁山皇陵做什么?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宁十听着这话就想笑,心里想着:“这人有病吧,问这种蠢问题。”
偶有山风吹过。
瀑布的水花被带到湖泊岸边,带到斐惊蛰的身子上,让他很是尴尬。为了撇清这种尴尬,斐惊蛰决定小小的教训一下宁十,伸手就准备攻击,目标是宁十的肩膀。
然后。
斐惊蛰眼中的宁十忽然就扭过身子:“我叫宁十,我从神都来,我来这里刻字。”
斐惊蛰的拳仿佛打到了棉花上。
收手。
胸口好疼。
斐惊蛰:“你!”
宁十:“我怎么?我不能来这里?一路走过来,可没有人阻拦我!”
入皇陵没人阻拦,在斐惊蛰下意识的理解中,这便是说宁十有通行令,是被允许在皇陵中行走的:“既然人家已经清楚的告诉了自己原由,
那还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宁十:“我可以走了吧?”
斐惊蛰有些气闷的用鼻腔应了一声。
宁十第二次转身,嘴巴里依旧在嘀咕:“拳头真的不怎么样。”
斐惊蛰这次是忍无可忍了,冷声道:“如此清晰的地图,将岁山标注的明明白白,目的地是岁山的东陵,你竟然能走到西陵,佩服。”
宁十脚步一顿,低头瞧瞧地图:“东陵?西陵?怎么看出来的?”
斐惊蛰继续冷声道,并且学着宁十的口气:“脸蛋儿不错,脑子,一般。”
停顿了一下,斐惊蛰改了自己的话:“不对,应该说,屁股挺圆,脑子缺弦。”
脸蛋和屁股一般都是形容女孩子的,斐惊蛰是在激怒宁十。
然后宁十就真的怒了,微微一笑:“找死吗?”
斐惊蛰不卑不亢:“在这唐国,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十活动活动手指:“现在有了。”
说完话,宁十放下背后的书箱,把地图塞到箱子缝儿之间,指指对方:“你先穿上衣服。”
斐惊蛰刚刚提起来的气儿,瞬间一泄:“打架还管这个?”
宁十翻个白眼:“辣眼睛。”
斐惊蛰一阵气闷,感觉胸口有一团火,不发不痛快:“你给我等着。”
宁十摆摆手,像是赶小鸡崽子:“快去快去,爷爷还赶时间呢……”
……
……
比试来得诡异,结束的飞快。
冬梅折半,雪雨落岁山,骤然而来的雨夹雪将斐惊蛰浑身上下淋地透湿。
他独自一人坐在镜水湖畔岸边的石头上,腊月里的凉风飒飒,风雪入寒,却也不及他心底的半分凉意。
胸膛三个血洞,不深不浅,也没有多疼,身子不疼,心里疼啊。他斐惊蛰竟然会败在一个野小子的手中,而且是以那种压倒性的方式,都不能说是败。
可能用殴打来形容更合适。
将军府的少将军,当今皇后斐文秀的弟弟,唐**部的青年才俊,神都无数少女的白马王子,就这么被殴打了,堂堂正正的殴打。
这让斐惊蛰很是诧异,然
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拳头,怀疑教自己拳法的人,还有曾经跟自己比试过的人:“那些王八蛋是不是全都在骗自己。”
斐惊蛰看不起神都那些纨绔子弟,甚至看不上他爹,特立独行的躲到岁山深处修行,这本来是他很自傲的事情。
他用行动证明:“他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
可事实上呢,好像只是心高了些,气傲了些。
多年以后,有人问过斐惊蛰,影响你一生的那个画面发生在什么地方,他每次都会脱口而出:“岁山,皇陵,镜水湖畔。”
一直到宁十的身影快要消失看不见的时候,斐惊蛰才突然起身,一路狂奔追了上去。
他心里有满肚子的疑问:“你是二境,我也是二境,为何差距这般大?”
“你剑气萦绕,应该是剑修,可不用剑,单单两根手指就比我的拳头强,这是为何?”
“戳在我胸膛的三指是什么剑决?”
“还有,你说我拳打的一般,你是很强,可我这一般要以何改进?”
“你不能打完人就走啊,话必须说清楚,不能不负责。”
“喂,你给我站住。”
“你,你,你确定自己能看懂地图?”
“岁山这么大,按你这种乱闯的架势,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
……
白日里的洛阳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有临街拼命吆喝叫卖的小摊小贩,有坐着娇子大腹便便的权贵富商,有隆冬腊月依然摇着折扇臭显摆的风流公子哥儿,有拎着刀剑肌肉壮硕唯恐别人不知他是走江湖的莽夫,还有一些花枝招展娇声细语香气扑鼻的女子……俗世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一座繁华的城池,这是一座如诗如画的城池,这也是一座糜烂的城池。
糜烂中满是腐朽,腐朽里夹杂着肮脏,还有铜臭跟恶毒。
长乐客栈距离这些糜烂腐朽很近,仅仅隔着一条街,街那头就是永欢坊,再远点是夜市坊,再远就是安宁坊、长吉坊等等。
门板已经被揭开,所有的窗户都在通风,冬日的暖阳晒进去,六个少年全都起床了,就连挨了板子的那三位都一瘸一拐的打扫起卫生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天爷下粪雨了
按照宁十的想法,客栈会被分成上下两个区域,一楼大堂整个开辟出来,全部用来招待酒徒食客,二楼除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剩下的布置成精致些的套房,供给住宿之用。
从清早一直忙到正午,整个长乐客栈的门面终于打扫干净,里面不说,如果只是从街上望过去,已经算是能入眼了,虽有些陈旧,可是干干净净。
林竖横、夏平凡跟鹿严挨了板子,重活自然不能做,所以大部分登高爬低都让陈余生承包了。原本就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这时候满头大汗,蹲在地上直喘粗气,他可不是剑修,严格来算,他的**力量可能都完不成穿甲,他最强的是符咒,以符力致敌。
中午的饭是夏平凡烧的,小葱拌面,管够。
客栈里太脏,这会儿洛阳城的太阳又挺好,街面上一点都不冷,说来也怪,北面的岁山雨夹雪,南面的洛阳却是个大晴天。
六个少年,叶青鸟跟春夜端着碗蹲在门口吃,其余四个男生全都站着吃。
好吧,陈余生是太胖蹲不下,另外三位是屁股太疼,蹲在地上,估计会扯着伤口。
人若是累了,吃啥都香,也就是猪油爆了点小葱,伴着面条却贼拉香,几个人吃的也是吧嗒吧嗒响。
长乐客栈本来就有些偏僻,这时候原本是不该有啥行人的,可当春夜吃完第一碗准备起身时。街角的地方忽然跑出来几个人,手里挥舞着棒子,嘴里吆喝着,也听不清说了个啥。
几个人刚出来,街角又涌出来一群人,人群后面还是人,若是从高处俯瞰,少说也要有上百人,从服饰上看,应该是分别属于两个势力。
连绵不绝的咒骂声。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似乎是?”
“斗殴?”
“呵,人还真不少,两个帮派血拼吗?”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互砍,瞧瞧人家神都洛阳城的帮派,果真是气派。”
陈余生抖了抖自己胖脸上的肉,还起哄般吹了个口哨。
春夜的伤早就好了,虽然大家没见过她出手,可
谁都知道,这小妮子绝对不好惹,此时此刻也是眼眸放光:“打架呢!”
春夜说完就起身去盛第二碗面:“看打架,下饭,胃口都跟着上来了。”
也就是春夜刚刚去了厨房,街面上的人群已经打到了长乐客栈门口,一方疯狂逃窜,一方死命追赶,打的是好不热闹。
上百人横冲直撞,也就是在这偏僻的地方,若是闹市坊,早就鸡飞狗跳了。
虽然看着热闹,可你如果仔细瞧,真没几个受伤的。
打着打着,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使诈,一大兜子辣椒面跟胡椒粉就抛到了空中,下一秒打架的人群全部从兜里掏出面罩遮住口鼻。
“阿嚏!”
叶青鸟一口辣椒吸到鼻腔里直接就打了一个喷嚏。
“闪开!”
一道吼声之后。
一盆狗血直接就泼到了长乐客栈的门面上。
紧接着,方才这群看似心狠手辣的地痞,全部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鸡蛋,看似是砸向对方,可最后这鸡蛋好巧不巧,都砸在了长乐客栈的门面上。
鸡蛋砸完之后又冲过来一群挑着水桶的‘农夫’,‘水桶’到了客栈门边上恰好摔倒,十几桶泔水、粪汁几乎溢到客栈里……
春夜盛一碗面的功夫,再回到门口,已经是臭气熏天。
“咦?”
“老天爷下粪雨了?”
事出突然,林竖横伤还没好,陈余生直接被一盆狗血给浇傻了,当即犯病,都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了。只剩一个叶青鸟,照顾四个病人,哪里能抽手去抵抗,大半天的成果,分分钟荡然无存。
那群地痞流氓,分工有序,完成自己的任务,眨眼就作鸟兽散,你都搞不清是谁出的手。
远处一座临街的阁楼上,申媚儿穿一身纯白色狐狸貂袍子,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吃一口糖葫芦,瞧一眼远处的戏,瞧一眼戏,吃一口糖葫芦,嘴角止不住的笑,心里美的冒泡泡。
“谁惹本小姐谁就得倒霉。”
“你们几个就别想在洛阳城里好
过。”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呢。”
别说是申媚儿这种蜜罐儿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就算是普通人家,亲眼看着自己师兄被宁十杀死,心里的仇恨也不可能轻易消散。
申媚儿早就憋着一股气儿呢。
必须发泄出来。
一次不行,就得两次,两次不行就得三次,什么时候心里舒服了,什么时候才给宁十他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个痛快。
在那龙船上,申媚儿说了不算。
可这到了洛阳城,就由不得其他人指手画脚了,没看到连皇后都是从将军府里出来的吗?
对于自己这位将军府的准儿媳妇:“谁敢多嘴?”
京兆府管着洛阳城的治安,可他们敢过来制止吗?申媚儿打了一声招呼,半个衙役都不敢朝这边走。
狗血淋门只是一个前菜。
糖葫芦吃了不到一半,申媚儿直接扔掉,拍拍手:“回府,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把这破客栈再打扫打扫,太着急会吓坏人的,你们给我盯好了,别让人给跑了。”
长乐客栈臭气熏天,叶青鸟六个少年眉头紧锁,愁容惨淡。
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宁十也很发愁。
徐帘幕给他的地图,刻字的位置他已经找到了,确实有一块非常大的石头。可问题是,这石头的表面非常不均匀,疙疙瘩瘩完全无法写字,买客栈浪费了一天,入山又浪费了半天,就算宁十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也有些着急。
一整箱子的书册,整整二十万个名字,五十万个字,全部刻完都是一个大工程,若是连这刻字的石头都需要自己来修整打磨,那可真是……亏钱了!
宁十第一感觉就是:“银子,似乎要少了。”
瞅着这石头,宁十自言自语:“一个字,十文钱?应该跟他要一百文的!”
山风四起。
雪雨交加。
宁十叹了口气,谁让自己没经验呢,谈生意是应该提前来看看的:“全当买个教训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岁山灼灼风雪夜,饮茶吃酒
宁十将装满书册的木箱子扔到一旁,黑色木剑插到地上,伸出手就放到巨石的最左边。
最初,巨石只落风雪。
随后,那掌间,剑气纵横,剑气切割石面,碎石纷飞。
“咳咳。”
“原来你是个石匠啊!”
“什么时候咱洛阳城的石匠都懂修行了?”斐惊蛰其实一直都站在宁十的身旁,没他带路,宁十指定还在岁山里闲逛呢。
开始工作的宁十,哪里还会搭理斐惊蛰,目不转睛,调动心神灵海孕穴中的剑气,精准平整的切割打磨巨石。
“那个叫什么十的,是谁让你来岁山的?”
“你这些书册是什么内容啊?”
“下雪还要工作?”
“石匠都这么敬业吗?”
“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这么卖命!”
“要不这样,我买你一天,你出个价钱,陪我打拳吧,我想知道自己输在何处。”
雨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变得泥泞不堪,普通人在此处,怕是连站都站不稳。幸好,宁十不是普通人,斐惊蛰同样不是普通人。
天黑前,五百丈的巨石终于让宁十给切割完整。
孕穴与剑品双修的宁十,都感觉一阵吃不消,脚下都有些不稳。身子骨更是有些发冷,这雪怕是不准备停了。
头顶忽然一阴。
宁十抬了抬头,是一扇超大的油纸伞,伞面纯黑,缀几朵梅花。
来人自然是斐惊蛰,他可没跟着宁十傻站在这里刻石头,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还多加了一件厚袍子:“切完了?”
宁十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斐惊蛰将伞页压低一些:“请你吃酒,去不去?雪夜吃酒,越吃越有。”
宁十抬头,挑眉,不言不语。
斐惊蛰用鼻子哼一声:“怕了?你殴打我的时候可没觉出怕!该不会以为我要在酒里下毒吧?放心,我还没那么无耻。”
宁十:“你可以试一试。”
斐惊蛰:“激我?小爷这辈子最不怕的事情就是……”
宁十:“我会提前打断你的三
条腿。”
斐惊蛰:“……”
这雨夹雪似乎是故意针对宁十,他刻石头的时候风大雪急,现在不做了,风停雪停雨停。
天边甚至还露出一抹残阳与晚霞。
晚霞烧着了半片天。
背对着晚霞,宁十背着书箱,提着黑木剑,跟着斐惊蛰来到一处草舍阁楼。
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栽着几棵冬梅,冬梅刚好盛开,满枝的梅花。草舍分上下两层,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却内有乾坤,卧榻、火炉、熏木、书架、煮好的热水,摆放整齐的香茶……
斐惊蛰收起油纸伞,指了指楼上的草屋:“咱俩身材差不多,应该有你能穿的衣服,时间紧迫,也不知合不合身,你凑合着穿,换好衣服就下来,请你喝茶吃酒。”
宁十手臂一震,衣衫上的风雪尽落,他不是第一次在雪中做事,经验很丰富,剑气早有防备。
没与斐惊蛰客气,盘膝落座:“沏你的茶,上你说的酒。”
斐惊蛰一愣,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词,生生给噎住了。
宁十轻轻敲敲桌子:“有没有吃食?若是有酒无肉,我可不会陪着你,烧心。”
斐惊蛰:“啊?”
宁十抬起头,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斐惊蛰:“我饿了?听不懂话?看来你不仅是拳打的一般,脑子还缺根弦啊。”
岁山灼灼。
烛光袅袅。
冬雨淋淋。
晚风慢慢。
本是极美的画卷,宁十的横眉冷对却破坏了一切。
因素不相识,宁十没道理笑脸相迎,何况这斐惊蛰一看便不是什么善念之人:“打你一顿是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到好,还赖上了,竟然一路跟着小爷。嘴巴里说是要请教拳法的缺陷,谁知道你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
“这茶还算不错,这酒也挺香。”
“就是炖羊肉稍稍差了些火候,不够完美啊。”
宁十酒足饭饱,抹抹嘴便要起身,一旁陪着吃喝的斐惊蛰很是尴尬,心里想:“兄弟,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不厚道啊!”
顿了顿足,宁
十终于算是开了口,他本身就擅长观察,小时候还擅长画画儿,尤其擅长抓核心重点。他站在镜水湖畔看斐惊蛰打了七千七百拳,没道理会输给他的,何况本身的硬实力自己就要更强一些。
咳嗽一声,宁十准备还斐惊蛰带路与吃喝之惠:“你的拳,阳刚有余,血气不足,这拳是沙场之拳,但你没经历过沙场,所以这拳你发挥不出效果。而且你对自己的拳信心十足,却无法承受最开始我的攻击,一拳没有见效,你的信心便会动摇,后续之拳,差劲的很。”
斐惊蛰默默记下。
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便听到宁十说:“更重要的是,打拳不是耍帅,以后记得穿上衣服,不雅观。而且,你那副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殴打你的冲动。”
停顿片刻,宁十继续说:“头发太长,容易遮住眼眉,影响视线,最好还是剪掉一些。”
宁十伸出手指很缓慢的朝斐惊蛰戳过去,先慢后快,空中带过一阵风:“你的拳是在瀑布之下炼的,力量尚可,精准跟平稳略有不足,高手过招,往往都是毫厘之争。”
收回手指:“最后一点,你输给我其实不用太沮丧,因为这与你关系不大,只因你找的对手,天赋太强,我以后可是会成为剑仙的存在。”
面对斐惊蛰这种貌似很上进,但骨子里不会把旁人看在眼里的豪门公子哥,宁十觉得:“自己有必要臭屁一下,杀杀他的威风。”
“还算上道,没顶嘴!”
茶酒已尽。
风雪夜。
对坐。
宁十:“我去楼上,你在楼下。”
斐惊蛰:“你想在哪儿都行。”
宁十:“我要休息,你就别休息了,好好消化一下我的话,对你有好处。”
斐惊蛰:“受教了。”
宁十:“对了,我不叫什么十,我叫宁十,宁缺毋滥的宁,**不离十的十。”
斐惊蛰:“我叫斐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蛰虫惊而走的惊蛰。”
宁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不就是二十四节气嘛,你叫惊蛰,你哥或你姐不会是叫立春吧?或者雨水?你在家排行老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声震岁山,余音回荡
宁十不知斐惊蛰是将军府的少将军,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他现在吃饱喝足需要的是休息。将五百丈的巨石打磨平整,饶是他三十六孕穴全开,又入了剑品,依然感觉吃不消。
草舍二楼同样很奢华。
满书架的兵书,屋子里也很暖和,火盆木炭齐全,还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宁十拖掉鞋,盘腿坐到卧榻之上,闭眼便开始聚气修行。剑心吸收皇陵间的灵力,孕穴开始孕养自然中的氤氲化为剑气。
楼下的斐惊蛰摇摇头,嘴角有些想笑,可又觉得甚是有趣,像宁十这样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洛阳城里那些纨绔子弟,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相比于那些垃圾,宁十可真实太多了。
要不说,有时候有些男人,就是贱。
你低眉顺眼,他说你垃圾,你骂他训他,他却觉得你有趣。
真是奇怪的动物。
修行讲究的是闻鸡起舞,斐惊蛰一贯对自己要求严苛,可睡觉总还是需要睡觉的。
岁山的鸡,站的高,自然比洛阳城的鸡要早一些看到太阳,所以本身打鸣就早。
鸡都没叫呢,宁十就开始拍斐惊蛰的房门。
天色只是有一些淡淡的亮光。
斐惊蛰睡眼蓬松,开门。
宁十已经穿戴整齐:“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故意来喊你起床的。”
斐惊蛰:“可你已经喊了。”
宁十:“把我送回昨天的巨石旁。”
斐惊蛰:“昨天挨打的是我,你又没受伤,这么厉害的剑修,以后要做剑仙的人,该不会怕黑吧!”
宁十:“鬼才怕黑,我不认识路。”
斐惊蛰:“路痴?”
宁十:“是只把心思放在关键的地方,一心一意,哪里像你,练拳就练拳,屋子里放那么多兵书做什么?做大将军吗?”
斐惊蛰很认真的点头:“对啊。”
宁十翻白眼:“吹牛。”
说完伸出手指:“走不走?”
对有些人就不能太客气,宁十牢牢记得他姑姑的教诲。
岁山山顶透过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宁十气定神闲的站到巨石前,黑木剑提在手中,一手持
剑,一手持书。
书册没有顺序,全部都是一个一个的名字。
宁十早就卷起了袖口,深吸一口气,剑尖凑近巨石,却久久没有落笔题字。
斐惊蛰并不知道宁十要刻什么字,本来想着把人送到,自己就去继续练拳,可看到宁十的架势又觉得:“瞧瞧也好,剑修刻字,应当会有所不同吧。”
木剑平举身前。
一动不动。
斐惊蛰都要等的睡着了,宁十还是没有落笔,画画儿落笔讲究意境情景,刻字也一样,宁十可不想自己刻的字只是刻字。
这些书册是花名册,是唐国战死沙场的将士。
悲壮。
英武。
守护。
宁十在心里默念了三个词。
表情凝重,一丝不苟,宁十第一剑就仿佛是金戈铁马入梦来,声震岁山,余音回荡……
这字。
是墓文。
青石白字,碎石飞舞,余音回荡。
宁十横剑笔直,大滴大滴的汗水随着手腕的抖动从额头飞溅出去,眼眸冷峻,字迹刚毅。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刻字,反而是在一剑一剑的把那些客死他乡的将士拽回来,然后将他们刻到石碑上,给他们一个黄泉的家。
一剑接着一剑。
木剑上飞舞着一抹细小的剑气,宁十将力度控制的极佳。
他不是书法大师,也不是绝世工匠,可他的眼,见过无数的血,跟着孟**看过无数的山河,他的心里满是热血,他的字激昂澎湃。
宁十不是唐王,他也不曾为唐国血战,可也不知道为何,站在这岁山皇陵,刻这二十万个名字,握着这阴间的花名册,他有些想哭。
泪腺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从鱼肚白到暮色苍茫,宁十的剑未曾离手,刻了一万零一百个名字,两万八千三百二十二个字,剑气不曾收敛,虎口都崩裂了口子。
咬着牙。
宁十一直刻到伸手不见五指。
今夜没有明月,也没有星辰,一片漆黑。
宁十刻了一整天的字,斐惊蛰就看了一整天,这时候,终于开口说话:“这些字,刻
的是什么?”
宁十收剑回身:“死人。”
斐惊蛰好奇的问:“因何而死?”
宁十指指北面:“因战而死?”
斐惊蛰一愣。
宁十仿佛能看清斐惊蛰的表情:“你的屋里满是兵书,应该能猜到吧。”
斐惊蛰正容:“北境?”
宁十摇摇头:“请我刻字的人没有说清楚,可我知道,在坠马草原上有二十万唐国亡魂,这书册中也刚好是二十万人的花名册。”
能修入二境,怎么会是真的痴呆憨傻,宁十点到,斐惊蛰当即领悟。李天意虽然没有告诉宁十真相,可李天意也不知道,宁十在梅山深处曾抓了一位割草人。
那割草人告诉过宁十:“坠马草原的二十万唐军已经全部战死,残余逃兵还会经历一茬一茬的收割,真正能逃回洛阳城的,少之又少。”
旁人不知。
从北境回来的肥猫应知。
锦衣卫所的徐帘幕不会不知。
一大箱子的书册放到李天意的手中,他自然也知。
李天意心里痛,但他不能表达出来啊,他想哭,只能吃辣椒馅儿的馄饨假装被辣哭。他想给自己父皇,想给那些将士们做些什么,可他无能为力。
这事儿肥猫不会去做,徐帘幕不适合去做,锦衣卫的人都不合适,他们只能去做李天意身后的影子。
所以,刻墓碑冥文成了一桩买卖,李天意一个字十文钱请了宁十这个不起眼的剑修。
肥猫说:“宁十有天赋,修为不错,刻字,绰绰有余。”
不仅是绰绰有余,还是洪福齐天。
宁十第一次进岁山就遇上了斐惊蛰,这岁山,徐帘幕调查过,按照地图悄无声里的来,自然可以,但谁能想到宁十会是个路痴呢。
一路上早就惊动了守卫。
本来宁十肯定是不可能好好刻字的,但有了斐惊蛰的出现,一切就不是问题了,将军府的少将军,那是真的没人会出来阻拦的。
别说是刻字。
就算是在这岁山上放火,只要斐惊蛰开心,随便放,大不了找人再灭。在官场上吃饭的人,眼眸跟心思都是通透的,谁能惹,谁不能惹,门清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个人刻字
斐惊蛰看不清巨石上的名字,但是他的心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明天我帮你一起刻字。”
宁十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行。”
斐惊蛰坚持:“我愿意刻字,不是帮你。”
宁十:“那你去别的地方刻,这青石是我打磨出来的,你别动。”
斐惊蛰:“我也是唐国的将士,我有理由为这些名字做些什么。”
宁十:“你想做,随便,可是不要碰我的石头。”
斐惊蛰一阵无力,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刻墓文,人人有责。”
宁十:“墓文?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在我这里就是一桩买卖,一个字,十文钱。”
斐惊蛰:“你不要铜臭气太重。”
宁十:“那是因为你有钱。”
斐惊蛰:“好,你跟我讲买卖,那咱们就谈买卖,这字,我非刻不可,一个字,十文钱。”
宁十:“我可没钱。”
斐惊蛰冷哼一声,瞪着眼睛,指着自己:“我出钱,我出钱,我给你钱。十文钱,我在石碑上买一个字的位置。”
宁十再次摇头,然后很认真的思索片刻:“二十文,你给我二十文,我许你刻一个字。”
斐惊蛰:“不行,就十文。”
宁十:“二十五文。”
斐惊蛰:“怎么还涨价啊!”
宁十:“三十文。”
斐惊蛰:“停停停,成交,成交还不成吗!”
斐惊蛰都被自己蠢哭了:“你可真会做生意,你做剑修真是亏了,你应该去做商人啊,你肯定能富可敌国。”
宁十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都露出了酒窝:“生意本来就是我谈成的,我不给你看花名册,你知道刻什么吗?我猜你肯定是有军职的吧,刻成这二十万的墓文,指不定能在军部大老爷那里谋个好印象。一个字,三十文,不贵的,对吧,真不贵的!”
斐惊蛰伸手,指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军部大老爷?军部那帮龟孙子,有一个算一个,谁他娘敢给自己定印象?吓死他们!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心里这样想,斐惊蛰却不会这样说:“宁十这么有趣的少年,遇到一个,多不容易,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万一又变成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多没意思啊。”
赔钱就赔钱吧。
一个字三十文,一共能有几两银子。
……
……
岁山谷坳间生出一阵清风,卷来一抹霜露参半的白草,拂动松柏针叶上的青芽,传出哗哗如雨的脆鸣。
又是新的一天。
宁十依然起的很早,这让斐惊蛰有些不适应:“你是属鸡的吗?刻字不求于一时,你一个人可以刻完那些字,卖我一半,只会更快,所以是有时间再休息一会儿的。”
斐惊蛰自然不是因为懒,才不想起床,是真的太早了,他的生物钟已经被彻底打乱。
宁十满脸鄙夷:“就你这样,还想做大将军?”
斐惊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起得早不一定就能成事,你这是谬论。”
是不是谬论暂且不管,反正宁十立马就出了门,然后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大团冰水,挥手就抛到斐惊蛰的床上:“孺子不可教,爱起不起。”
没有什么事情是宁十做不成的,他犯起贱来自己都怕。
擦黑赶路。
斐惊蛰一肚子怨气:“兄弟,你的血是不是冷的啊。”
宁十冷哼一声:“这血啊,还是冷点比较好,不容易发烧,更不容易激动,做事情会理智,百利无一害。”
斐惊蛰朝手心里哈一口热气:“不怼人会死?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育的。”
宁十停步转身:“我没有父母。”
斐惊蛰一愣,有些尴尬:“你是剑修,总该有师父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宁十鼻腔哼一声:“我也没师父,我只有姑姑,而且从不怼人。”
斐惊蛰:“啥意思?”
宁十:“我姑姑都是直接拿剑砍人。”
斐惊蛰无言以对。
一路走。
青石可见。
斐惊蛰伸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好像
,饿了。”
宁十根本不再搭理这人,持剑便开始一天的工作,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悠悠说:“饭饱思欲,饿着肚子刻字更有效率,这饭还是晚上再吃吧,记好自己刻了几个字,最后算钱。”
刻墓文本来是很严肃很压抑的过程。
宁十昨日刻了一天。
他发现这很影响自己的心境,他是剑门弟子,剑门的剑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他宁愿将这个过程说的铜臭气重一些,也不愿将这种沉重转嫁给旁人。
斐惊蛰并不坏。
没必要害人。
在宁十眼中,这少年本来拳打的就一般,若是心境再重一些,怕是就毁掉了。修行,要让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心意不能受外界的扰乱,那些故事里说的:“什么持家国大恨,助修为一飞冲天,全他娘是骗人的,可是不能轻信的。”
宁十不再思索这些名字背后的故事,反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刻字本身,剑气的操控,孕穴的调取,剑心的转念……
岁山青石的余音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太阳爬过山沿,宁十转身,瞧了瞧远处,斐惊蛰已经刻了一大片工工整整的楷体小字。估计是瞧见了宁十的目光,斐惊蛰微微昂头:“没想到我的字居然也能这么漂亮?”
宁十想了想,发现确实出乎预料,不过,他怎么可能承认呢:“字漂亮,有什么好骄傲的,姑娘写字才会说漂亮。”
一人刻字变成两人刻字,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只不过气氛依然沉默,宁十持剑与不持剑的时候,判若两人,只要有剑在手,宁十就会变得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因为他是剑门的弟子,对于剑,他一直都是敬畏并且认真的。
……
滴答滴答的雨滴声,砸在洛阳城的青石路上,夜市的菜摊旁,夏平凡穿一身微湿的道袍:“大婶儿,您这菜怎么卖啊?”
卖菜大婶儿:“二十文一斤。”
夏平凡吃惊的说:“这么贵?清早的菜新鲜,贵些有理,这晚上的菜也这么贵?”
卖菜大婶儿:“不是晚上贵,是卖给你贵,你买,就是二十文,你不买,就赶紧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山中会不会很寂寞
白日刻字。
暮色时回草屋。
字,越刻越多,宁十与斐惊蛰的交流终于稍稍有些改观,或许是因为太无聊吧。
斐惊蛰时刻都在观察宁十:“你的剑气似乎凝练了许多。”
宁十全当没听到。
斐惊蛰一心二用:“你似乎不习惯跟人说话?这可不好!”
宁十微微侧头:“是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
斐惊蛰一刀差点刻歪:“兄弟,一个草屋住了这么多天,五百丈的青石墓文快要刻完,你告诉我咱俩是陌生人?”
清幽寂静的岁山松柏间,两个甲胄裹身的汉子撇撇嘴,全都下意识的摇头,其中靠树的人叹一口气:“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思未免有些太……”
另一人呵呵一笑:“热血少年兄弟情怀,谁没年轻过啊。”
靠树的甲胄汉子:“嗨,就怕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回:“需不需要上报给将军?”
靠树的甲胄汉子:“将军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少将军自己会处理好的。”
墓文五十万。
青石五百丈。
距离除夕还有两日之时,终于算是刻好了。最后两个字,宁十在左,斐惊蛰在右,一人持剑,一人握刀,一人剑字,一人楷文。
碎石飞溅。
墓碑成形。
宁十的三十六孕穴盈盈焯栎,剑品由赤转橙,半旬有余,算是入了第二剑品。
天色尚早,斐惊蛰下意识的说:“先回草屋吧,我给兄弟沏茶上酒,明日再回洛阳城不迟。”
宁十收起木剑,背起放书的木箱:“洛阳都能听到鞭炮的声音了,你都不回家吗?你也没父母?做人要孝顺啊,做事要知轻重!”
斐惊蛰:“我爹娘很忙的,顾不上我,再说,这离除夕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不急的。”
宁十伸出手:“我急!”
话都说绝了,斐惊蛰只好把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花名册递过来:“不差这一日吧,天快黑了。”
宁十没有接书册,反而是搓了搓手指:“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斐惊蛰:“啥意思?”
宁十收回手指,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不要让我瞧不起,十八万三千二百七十六个字,一个字,三十文钱,凑齐了送到长乐客栈。”
精确到个位数字。
这让斐惊蛰震惊无比:“你还真数着数儿呢!”
……
……
岁山草舍中。
斐惊蛰返回时,院子外面站着一群持剑的汉子,草舍里多了一位姑娘,满眼春色,媚骨天成。
申媚儿是将军府早就定下的儿媳妇,斐南徽就一个儿子,自然就是斐惊蛰。
斐惊蛰还没进屋,一阵香风便袭了过来,申媚儿一头便扎进他的怀里,桃花儿般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活似一只小母猫:“惊蛰哥哥,媚儿来接你回家了。”
斐惊蛰没推开申媚儿,但是双手下垂,也没抱对方:“你怎么来了?”
申媚儿头扎的更紧:“是斐伯伯告诉媚儿的,说惊蛰哥哥在岁山闭关修行,可春节快到了啊,不管怎样都是要一家团聚的……”
头,扎的紧,自然能闻得通透,女人有时候,鼻子比狗都灵,申媚儿的眉头忽然就皱了皱。
味道不对!
申媚儿很清楚斐惊蛰身上的味道,现在,她闻到了第二个人的味道。
使劲嗅了嗅:“香草味的!”
女人对很多事都可以不在乎,唯独有些事儿却在乎的紧,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申媚儿是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女人中的女人,他在斐惊蛰身上闻到了一点点奇怪的味道,不应该出现的味道。申媚儿很早就认识了斐惊蛰,两家早早就定了这门亲事,所以申媚儿可以肆无忌惮的往斐惊蛰怀里扎。
扎得多,闻得多,就记住了。
一个人的味道是特定的。
可如果这人身边多了其他人,就算是不接触,那味道也会变。
斐惊蛰常年独居,就连那些豪门世子都不愿接触,一贯是独来独往的。
申媚儿不动声色的从斐惊蛰怀里离开:“惊蛰哥哥修行的如何?”
斐惊蛰打了个哈欠:“挺好。”
申媚儿边说边往草舍里走:“那媚儿给惊蛰哥哥收拾一
下行礼吧,斐伯伯还等着你呢,别让他等急了。”
草舍就这么大,上下只有两层,申媚儿找到了两间用过的卧房,床单子整齐,可低头轻轻闻一闻,味道大相径庭。
楼下是斐惊蛰的味道。
可这楼上,却是另外一个味道,将军府的仆从可是没资格住到少将军的头上的,除非?
申媚儿不动声色的下楼,脸上带着微笑:“惊蛰哥哥,修行很累吧?”
斐惊蛰点点头:“还好。”
申媚儿走到斐惊蛰的身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会不会很寂寞?”
斐惊蛰下意识的说:“不会啊。”
申媚儿眼眸一眨不眨:“媚儿应该陪着惊蛰哥哥的,是媚儿的错。”
斐惊蛰连连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修行就行,又不是小孩子。”
落霞为暮色中的草舍勾勒出一层绚丽的金边。
有风吹过。
微微凉。
申媚儿继续微笑,看不出半点恼怒的模样:“惊蛰哥哥可不是小孩子,小孩子不会娶妻的,大人才会。”
斐惊蛰:“申家妹子……”
申媚儿微微低头:“惊蛰哥哥说不用那么麻烦,原来我都成麻烦了,你还说自己修行就行,这楼上楼下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在修行。”
斐惊蛰想解释,楼上那位可是我刚认识的好兄弟啊,你想多了吧!
可申媚儿却没给他机会:“惊蛰哥哥以前都是喊媚儿的,怎么就变成申家妹子了?媚儿只有一个,申家妹子可有好多呢!”
斐惊蛰:“……”
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申媚儿露出一抹看着都伤心的笑:“媚儿刚刚想起来,家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呢,院子里是媚儿给斐伯伯准备的礼物,还有文秀姐姐的。礼物,媚儿全都备了两份儿,你拿回家,看着也好看,修行很重要,可这些礼数也不能丢了。”
盈盈一拜。
申媚儿头也不回得就离开了草舍。
斐惊蛰伸伸手,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拦一下申媚儿。可话到了嘴边却觉得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话都让申媚儿说了,听着好听,可哪里有半分余地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臭蛋狗血熏腊肠
站在院子外面的持剑汉子,跟着申媚儿来,又跟着申媚儿走了,留下一大堆礼物。
出了草舍。
走出去五百丈。
申媚儿的脸色表情瞬间就从我见犹怜换成了冷峻寒霜,眉眼阴狠,咬牙切齿的说:“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住进了草舍。”
走出两步:“不要只查这几日,所有进过草舍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给我查一遍,尤其是跟惊蛰哥哥有过接触的。”
沉默半响,似乎是生怕有遗漏:“查的时候仔细核对样貌,听说这段时日洛阳城有女扮男装的风气。”
如果此时此刻斐惊蛰站在此处,一定会震惊不已,在他印象中申媚儿可从来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辣了,就跟画皮一样。
在斐惊蛰面前,是一个人,不在他面前,就成了另外一个人。
细思极恐!
可怕啊……
腊月十二,宁十入了岁山,再回洛阳城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宁十回到洛阳城时,天色早就黑透了,幸好,现在已经算是入了春节的范畴,整个神都宵禁解除,一直到正月十五,就连城门都是不关的。
城门口挂着巨大的红灯笼,鼻尖处满满都是馒头的清香。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一路走过来,家家户户都贴了年画、春联还有各种各样好看的窗花,有钱人家还贴了桃符。
宁十心里琢磨着:“十几天不见,青鸟他们肯定已经买好了肉,做好了菜,会不会把过节的鞭炮都买好了呢?以前都是跟姑姑两个人过节,不是说姑姑不好,就是忒没意思,没啥过节的气氛,今年小伙伴们一起过,肯定热闹,想想心里就美。”
在一块儿的时候,耳边叽叽喳喳,还觉得烦,真要是有段时候不见,还怪想的。
这样想着,又看到自己两手空空,多少心里有些愧疚。掏了掏裤兜,衣服是后来斐惊蛰给准备的,总不能十几天穿一件衣服不换吧,没条件的时候自然不用说,有条件的话,该讲究还是要讲究的。毕竟是剑修,太邋遢了,丢人。
手指摸到一点冰冰凉。
宁十面色一喜,还真有碎银子啊:“算那小子没抠门到家!”
拐个弯,绕到夜市里,闻着味道买了七份儿蜜枣馅儿的甜糕,算上自己,一人一份儿,刚刚好。
流着口水,美滋滋的朝长乐客栈走过去。
嘈杂跟热闹随之渐渐消失,就连路边的烛火灯笼都少之又少:“确实偏僻了一点。”
宁十撇了撇嘴,然后紧接着就劝自己:“怕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
快能看到客栈的时候,宁十心跳甚至都加快了一些,小小的激动了一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寻摸个牛叉叉的方式回家呢?
飞身跃起,扑进去?
偷偷溜进去?
还是?
还真是冷清啊!
宁十刚琢磨了没一会儿,远远望过去,自己买的长乐客栈,黑灯瞎火,连一点烛光都没有,门口没有红灯笼,好像也没贴年画跟窗花,暗暗骂了一声:“省钱可以,春联总还是要贴的吧!这才什么时辰啊,就睡觉了?还是说去夜市里疯了?就算去疯,总要留个人看家吧!”
宁十离开神都的时候,长乐客栈很破很旧尘土飞扬。
十几天过去了,非但没有收拾干净,隔着五十步,他就能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恶臭。
是那种腐烂的臭鸡蛋混合着腥气的狗血,似乎还掺杂了辣椒面跟胡椒粉,确定不是在做黑暗料理?
臭蛋狗血熏腊肠?
别说是住了人的客栈,就是没住人,也不至于给糟蹋成这副模样啊。
原本的思念,瞬间化为怒火:“这群不着调的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这是准备做什么?迎接除夕的惊喜?这不是你们家啊!”
带着满腔的怨念与愤怒,宁十冷着脸就朝客栈走过来。
人未到。
耳朵里先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宁十留下的银子,可是已经花的一干二净了,明天就要断粮,你们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绝对有人在背后捣鬼,满洛阳转遍,
所有卖东西的都给咱们抬高价钱,三文钱的蔬菜卖三十文,他们怎么不去抢钱呢。”
“不是打架就是火拼,受损失的总是我们,这么大的洛阳城,单单挑咱们客栈门口打,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京兆府也有问题,全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下次再有人来,就给我往死里打,我看谁还敢朝咱们客栈泼脏水。”
“不能冲动,没看到衙役就在远处看着呢?还有,这些地痞流氓可不是单纯的地痞流氓,每次都能察觉到修行者的气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吗?”
“等宁十,这是他花钱买的,咱们起码不能让客栈毁在咱们手里吧。”
“这年没法过了……”
客栈大堂里的争吵讨论还在继续,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宁十的声音。
已经没了怨念跟怒火,反而是轻松的调侃,他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理智一些,再理智一些:“吆,都在呢,夜宵,夜宵,蜜枣儿馅儿的甜糕。谁想吃,自己拿啊,一人一份儿。”
宁十跨过门槛,糕点随手抛给叶青鸟:“门面设计的很新颖,就是这味道有些冲,赶明儿我给你们改改,咱是卖酒的,不是卖臭豆腐的。”
伸手朝林竖横胸口锤了一拳:“辛苦你了,他们肯定特闹,不好管吧。”
林竖横虽然年纪比宁十大两岁,可这一瞬间,似乎宁十才是所有人的大哥,张张嘴,只说了一句:“他们挺好,从不惹事儿。”
宁十咧开嘴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夏平凡跟鹿严的头发:“你俩瘦了啊,平时都不吃饭吗。”
往前走一步,使劲掐了掐陈余生的大胖脸:“生鱼片,肉是不是都让你给吃了?怎么不见你瘦呢?”
一把抱起春夜:“晚上给你讲故事。”
最后一个看向叶青鸟:“你的三把刀,练的怎么样了?我的剑可是另有感悟!”
其他人都没说话,唯独叶青鸟皱着眉头,握着刀,噘着嘴:“刀,练的不怎么样,心里憋屈,手心痒,想砍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饥饿如影随行
叶青鸟想砍人,宁十就问:“那你砍了吗?”
叶青鸟摇摇头:“他们不让。”
宁十:“没砍就是进步,修行要学会克制,动不动就砍人,那与邪魔有何区别。”
叶青鸟闭上嘴,其他人的表情就更低落了,宁十一直在岁山里,他听到了方才的争吵,但他没经历这段时日的委屈。
人,因为委屈,所以才愤怒。
叶青鸟能克制住,是他相信宁十回来之后会解决的更好,而且这客栈是宁十赚来的,不能给弄丢了。
沉默。
闭嘴。
没有人愿意再说话。
过了好久,春夜才没心没肺的说了一句:“要不,宁哥哥给我们讲个故事?”
讲故事?
心情好的时候才有人愿意听故事,心里面全是委屈,谁能听的进去故事啊。
兜兜转转,宁十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全都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就连老实巴交的夏平凡都满脸通红,想说话,却又不敢。
宁十咧开嘴笑了笑,就跟他姑姑孟**去比剑前笑的一模一样:“你们啊。”
“是不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不砍人,可不代表要委曲求全呢。”
“这客栈啊,是咱们的客栈,那就是咱们的家,有人践踏了咱们的家,怎么能说说就过去了。”
“邪魔没脑子,所以邪魔才会去直接砍人,我们不是邪魔,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这话刚说完。
叶青鸟立马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修三把刀的姑娘,怎么可能真的克制!
宁十将手里的蜜枣儿馅儿甜糕分给大家:“你们刚才的争吵,我都听到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是有人不想咱们在洛阳城里待下去。他们越不想,咱们就越不能如了他们的意,欺负人不是这么欺负的,真把咱们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阿猫阿狗了?”
宁十是剑门的弟子。
未来还要做剑仙,拆了魔山的剑仙。
他很危险的。
他从小就没受过委屈,以前只信孟**,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小伙伴,他心里可珍惜着呢。累死累活的去岁山刻字,不就是为了多挣些银子,让大家可以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吗!
苦,宁十自己一个人受着,这就足够了。
宁十心里一直在想:“我都不舍得欺负的人,竟然有人就给欺负了,真的是,好气啊!剑门的剑,可从来都不是窝囊剑,千百年来,从来都不是!”
其实申媚儿如果单独针对宁十,说不定他还能忍,可错就错在,她把来洛阳城的这些少年,全部当成了自己手心里的‘玩物’。
申媚儿要在背后将这些少年,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的很美。
到目前为止,也确实很美。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群‘玩物’准备反抗了。
距离除夕夜还有不到两天,神都洛阳城灯火辉煌美轮美奂,城南角落里的长乐客栈却是黑灯瞎火,恶臭满屋。
时间走到午夜。
三个人影从客栈的茅房位置溜了出去,剩下的四个人开始在大堂里大声争吵,咒骂声大到似乎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孟**在宁十耳朵边唠叨过很多话,有些忘了,有些就记下了,这些话有些只说过一遍,有些却反复唠叨,似乎生怕宁十会忘掉,其中就有一条法则,孟**唠叨过不下百遍:“修行界有一条饥饿法则,也叫宗门第一法则。”
“所有能在修行界活下来的修行者或是宗门,都是一条一条的饿狼,永远都是处于饥饿的状态中,永远都在觅食。每一条饿狼都潜行在山林草原风雪之间,它们会用利爪拨开挡路的树枝,并且竭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连呼吸都必须要小心翼翼。”
“再强大的宗门或者修行者,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山林中到处都是跟它一样前行的敌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会永远无敌?”
“如果发现了食物,这些饿狼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扑上去,抢走食物,然后迅速躲起来,消灭干净痕迹。”
“一切都必须谨小慎微,走错一步,可能就是灭亡。”
“这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
“威胁无处不在!”
“饥饿如影随行!”
这些话。
宁十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以前认识的不深刻,自从离开了姑姑的保护,越来越觉得,这话说的真好。
夜色中的宁十,嘴角笑的很灿烂,看上很阳光,人畜无害,可内里思索的狠辣却让他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月末无月。
黑云压城。
宁十带着春夜与叶青鸟一路朝永欢坊西侧的三九坊潜行。
白日里的永欢坊与黑夜里的三九坊,那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宁十卖馄饨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永欢坊西边是整个洛阳城三教九流的聚集地,赌坊、商贩、青楼、酒家、乞丐、脚夫、杂耍艺人、穷酸书生,还有密度最高的地痞流氓。
入夜之后的三九坊是洛阳城最肮脏最恶毒的地方。
斗殴打架,抢劫勒索,在这里就是家常便饭,别说是京兆府,就连大理寺的神捕轻易都不愿意去这里办案。因为,就算是办成了案子,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油水儿,都是一群死穷死穷的烂人。可这种地方又有存在的必然,比如,上面的贵人需要找个替死鬼什么的,这里可是最好的去处。
夜黑风高杀个人,装起来直接带走,个把月出去都不会有人去报官的。
洛阳城那些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对这里那可是禁地,只要出门,家里边定会吩咐,去哪儿都成,三九坊那是万万都不能去的。
这就是洛阳的毒瘤,又丑又脏,但不能伸手割掉,这里割掉,别处就会再长出来。
长乐客栈每天都有地痞去门口约架,这些地痞自然不是幕后的主使,可却是最容易寻到的人。
去哪儿寻?
宁十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三九坊。
不用去甄别谁真的去了长乐客栈,宁十相信,只要撕开一个口子,自然会有人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