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桂花,香
道观的堂屋早就让被褥给塞满了,因为人太多,肯定是没有炕的。
被褥堆积在一起,盖在老人娃娃女人的身上,火盆中炭火烧的很旺,虽然外面依然下着雪,但是破道观里的温度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慈济寺的被褥很厚、很干燥、用的棉花很多,盖起来自然舒服,舒服极了,很多老乡直接就进入了梦乡,还能坚持不闭眼的,只剩下那些青壮汉子,一家人的顶梁柱。
宁十送过来冬瓜肉丸汤时,这些汉子们不住劲儿的感谢。
宁十指指忙前忙后的夏平凡:“别谢我啊,谢他,他叫夏平凡,他师父叫夏山,这道观是我见过最棒的道观。”
夏平凡听到这话,当即就有些脸红。
他可没觉得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让大家来避避风雪,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他甚至害怕做的不够好,没有招待好大家。
几个少年轻手轻脚的穿梭在堂屋之间。
“大爷,这是夏平凡跟他师父为大伙儿做的冬瓜肉丸汤,您趁热吃,汤也喝了,里面放了驱寒的药材,很补的。”
“小妹妹,端好了,别洒出来,慢点吃,小心烫,吃完了喊哥哥,哥哥再给你去盛。”
“婶儿,先别睡,吃点东西再睡,睡的时候记得给娃娃盖好被褥,如果还冷您就说话,我把火盆烧的再旺些。”
宁十还好,夏平凡就有些招架不住了,这小道长脸皮儿忒薄。
“小凡啊,跟你家师父带声好,这饭真香。”
“小凡啊,坐爷爷这边歇会儿,忙前忙后,瞧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小凡啊,多大了?属啥的?”
“小凡啊,你们道观让不让成亲啊?”
“小凡啊,你看我们村儿桂花咋样?”
夏平凡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咧开嘴笑,脸颊都快笑僵了:“桂花?咱们村儿有桂花吗?挺好的,应该是挺好的。我喜欢吗?我喜欢的,我喜欢桂花,肯定特香。”
“那婶儿给你说个媒,成不?”
“你师父呢?”
夏平凡一听:“不对啊,我喜欢桂花跟说媒有啥子关系
?”
宁十从一旁经过,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桂花是一姑娘,不是真的花儿,你真是个头呆鹅。”
夏平凡脸颊更红,赶紧转过头解释:“婶儿,婶儿,我不喜欢桂花的,刚才是我说错了,我没听清楚。”
“咦?”
“人呢?”
夏平凡拽住宁十:“刚才那个,那个问我喜欢不喜欢桂花的婶子呢?”
宁十指了指堂屋外面:“出去了啊,你不是说喜欢吗。”
夏平凡急的直跺脚:“我喜欢花儿,不是喜欢桂花,这能一样吗,这不行的,真不行。那婶子出去干啥了?你知道不?”
宁十止不住的乐:“我猜应该是去找你师父了,嗯,肯定是找你师父了,给你说媒呢,对了,用不用我替你先去瞅瞅那桂花长的好看吗?”
夏平凡使劲抓了抓头发,一把拽住宁十:“别!”
“不行。”
“我得去找找我师父,太可怕了。”
“师父他以前真没骗我,山下的女人猛如虎!”
夏平凡不敢在堂屋里待着了,宁十也跟了出去,堂屋很暖和,外面却是寒风凛冽,冰雪刺骨。
夏平凡知道师父带着鹿严去了后院,说是后院,不如说是一处陡崖,这里已经是禅山的山顶了。
中年道人方才已经问过了鹿严,问他:“想要火葬还是土葬。”
鹿严的家不是禅山,虽然他还小,但他懂道理:“妹妹还是不要葬在禅山的山顶了,太冷。”
鹿严担心这里会冻到妹妹:“道长师父,还是火葬吧。”
一堆四四方方的木柴,鹿严的妹妹被放到正中央,也不见中年道人如何动作,风雪中,这木柴就开始燃烧。
火。
烧的很旺。
鹿严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火堆旁,站的笔直,紧咬着有些发青的嘴唇,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火焰,一直站着看到火焰熄灭。
……
当山顶众人开始吃冬瓜肉丸汤时,山腰的慈济寺早已经炸开了锅。
怀藏很生气的站在禅
房门口:“到底是谁潜入了寺院,好大的胆子,连我慈济寺的被褥都敢偷。”
站在身旁的小沙弥欲言又止。
怀藏冷哼一声:“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小沙弥低着头小声的说:“斋房的餐具也丢了,还丢了很多过冬的食物。”
怀藏一愣:“餐具?”
小沙弥也很困惑:“对,就是餐具,连一双筷子都没留下,全都丢了。”
怀藏紧锁眉头:“这是报复,这一定是报复,有人在故意搞破坏,偷了被褥,又偷了碗筷,真是用心良苦啊。天亮就去买,多买些回来。”
小沙弥:“可……”
怀藏:“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小沙弥声音更小:“可住持您不是已经封山闭门了吗,让谁去啊?”
慈济寺有着数百年的沉淀,自然有些宝贝,大雄宝殿后身,隔着两座大殿,就有一处藏经阁,阁里堆满了佛经跟佛宗功法。
怀藏大发雷霆的时候。
一道影子悄然钻进了经阁。
影子披着一整身的灰袍,遮着头跟脸,看不清样貌。灰袍走的不算太快,眼眸不断的扫视周边经架上的书籍,寻到感兴趣的就会抽出来,沾着口水,快速的翻阅。
翻三本就会往袖子里藏一本。
也不知道这灰袍的袖子是什么做的,感觉藏多少本书都不会满。
藏经阁很大,好几层楼高,上万本经书,这灰袍看的是聚精会神,然后再走上三层楼的时候,耳朵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站住,你是哪个禅堂的,法号是何?这么晚不睡觉来藏经阁干什么?有经阁长老的法谕吗?”
灰袍扭过身子,一个肥头大耳朵的胖和尚从书架的角落里钻出来。
灰袍撇了一眼然后找了个地方就继续看书,理都不理,就连翻书的速度都不曾改变。
胖和尚瞧了瞧,本来严肃的面容忽然就变得嬉皮笑脸起来,甚至从身后掏出来一根油腻腻的鸡腿儿:“兄弟,偷书就偷书,着什么急啊,这么晚,不会有人过来查探的。”
鸡腿儿递过去:“吃不?特香!”
第七十七章 捕风者,红劫
灰袍的脚步朝边上挪了挪,让自己跟鸡腿儿隔开一段距离。
胖和尚仿佛没意识到灰袍的反感,竟然还想着凑近瞧瞧人家在看什么,然后灰袍就将手里的经书抬高了一点。
胖和尚撇撇嘴:“易禅三意经有什么好看的,晦涩的很,看看这本,参语心经,这本比那本好看多了。”
灰袍依然没有搭理胖和尚。
但是这胖和尚似乎也不在意,甚至好心的提醒:“别着急,慢慢看,看不完就拿回去,反正这几年来藏经阁的师兄弟越来越少了,寺院都封山了,来的人就更少了。”
灰袍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胖和尚吃着鸡腿儿自言自语:“修行是为了扬名立万,不管是剑修也好,佛修也罢,都一样。现在寺院都封山了,那就是不用再跟修行界比试了,没了动力,谁还愿意吃苦,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灰袍总算是抬了抬头,似乎是撇了一眼胖和尚。
紧接着。
这胖和尚竟然故作热络的将手臂搭在灰袍的肩头,真是个自来熟:“兄弟,你要是真对这些经书感兴趣,找哥哥啊,哥哥对这里熟悉的很,哥哥带你找。”
胖和尚的动作很突然,灰袍没有躲开,然后浑身都抖了抖:“闪开!”
灰袍的声音很闷,声响也不大,听不出是男是女。
胖和尚呵呵一笑:“哥哥不骗你的,我对这边真的很熟。”
灰袍帽檐下边似乎射出来一个眼刀,剐了胖和尚一眼:“起开你的脏手!”
胖和尚还在笑,然后就以为是自己拿着鸡腿儿的手,太油了,使劲在佛袍上蹭了蹭。
蹭完还想去搭灰袍的肩膀。
手还没搭到灰袍的身上,整个人就有些僵硬,仿佛触电了一般,浑身都是一麻。
耳朵边响起一声:“滚!”
胖和尚这下才意识到,这灰袍似乎很反感自己,心里想着:“偷书的小贼,站在藏经阁里还这么嚣张,我可是经阁长老的亲传弟子,没点眼力见儿吗?新来的?”
正准备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开眼的师弟。
胖和尚忽然就发现,自己方才搭灰袍的手臂竟然齐肩断掉了。
灰袍的手心里多出一把匕首。
神出鬼没的一刀。
胖和尚张嘴就要呼喊,灵海里的佛灵同时开始疯狂的翻涌,然而,为时已晚,这灰袍的第二刀已经来了,就割在他的脖颈处。
声带被毁。
呼喊声,戛然而止。
胖和尚剩下的那条手臂,使劲捂住脖颈:“你,你是?”
灰袍抬起头,露出一张秀满纹身的妖艳面庞:“鬼谷,捕风者。”
胖和尚表情很意外,但是再意外,瞳孔都开始涣散。
灰袍不男不女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我讨厌肉,我讨厌肥猪,我讨厌话唠。”
“你全占。”
“你得死。”
“不冤吧?”
灰袍杀完胖和尚就继续在经阁里翻书,怀藏依然是没有任何发现。他自然是无法发现的,如果他能发现这个捕风者,在大雄宝殿的时候他就应该发现。
佛像流血泪,看着是佛祖的启示,可真相是什么?其实就是这名灰袍做的手脚,她是捕风者,她接到的任务自然就是捕风捉影。
鹄国的大军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占领唐国的北境,幽云十六州,鬼谷的‘烟花计划’最少要在春节前拿下幽云二州,这是底线。
为了配合烟花,鬼谷自然谋划了很多,禅山处在幽云二州的交界处,地理位置敏感,自是不能出差错的。
慈济寺坐落在禅山上。
这种佛宗,弟子多,口号又是慈悲为怀,肯定要重点照顾,只是这捕风者没有想到,她只用了一招,慈济寺竟然就封山闭门了。
用她的话说:“佛修这胆子真是太小了,比芝麻粒都小,佛门住持的脑子也太木,佛像流泪都相信,鬼都不信!”
一个时辰的时间,灰袍就扫完了这座经阁,拿走了几百本书,最后,她钻进了怀藏的禅房……
钻入怀藏禅房的灰袍叫卜红笺,鬼谷六闲老大的贴身婢女,修为深不可测,鬼谷最厉害的捕风者之一。
怀藏自喻得道高僧,可若真是得道高僧怎会不开山门?可若真是得道高僧怎会容许寺院里有吃鸡腿的胖和尚?可若真是得道高僧就一定可以抵抗卜红笺的诱惑。
短短一个时辰,慈济寺住持禅房中就呈现出一抹诡异的粉红。
香艳的粉红。
卜红笺修的是幻魅之道。
堕入色海的高僧哪里还能称之为高僧,一番**之后,怀藏再睁开眼,心境直接就被攻破了,彻底沉浸到自责与崩溃的边缘。
这一夜。
怀藏跪倒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希望佛祖可以给他指一条明路,然后‘佛像’便将他拽入了无边杀戮之中。
“身为慈济寺住持,你已经破了色戒,铸成大错。”
“错了便是错了,要懂得弥补。”
“如何弥补呢?”
“只要没人知道,只要没人听到,只要这件事情没有传出去,那就不会有人发现,错,就只会藏在自己心底。”
怀藏不清楚寺院里有谁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感知飘散出去,整座慈济寺院三百多号佛修弟子谁都有可能。
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
那我先举起屠刀,然后再放下,是不是也能成佛呢?
作恶其实不可怕,只要我能悔改,只要我可能放下,佛祖一样会接收我的,要相信自己的佛根足够聪慧。
怀藏的弟子刚好起夜,看到大雄宝殿还亮着烛光:“师父,夜已深,您怎么还不休息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怀藏听着这句话,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对!他一定是发现了!”
“过来,师父有话要问你。”怀藏朝大殿外招了招手。
小沙弥很听话的走进来,走到怀藏身前,下一刻,他的心口直接就挨了一拳,慈济寺的贴身金刚拳。
金刚一怒。
血溅五步。
鲜血溅在怀藏的眉眼之间,血,遮蔽了他的眼眸:“必须让所有知道自己丑事的人闭嘴,只有死亡才是最信守承诺的。”
第七十八章 野火燎原
风雪可以覆盖很多事情。
风雪也可以覆盖血腥。
慈济寺刚刚封山闭门,当夜就遭遇了一次灭门之祸,此祸,起于院墙之内,以欲为支撑,杀人于无形……卜红笺站在大雄宝殿的屋顶,隐于雪雾之中,嘴角含笑地欣赏完自己一手促成的好戏。
仅仅一个时辰,怀藏就完成了对自己内心的‘救赎’,一边喘息一边凄惨的笑,嘴里念念有词:“都得死,都得死,死了就不能说话了,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师父会给你们诵经的,会的,一定会的,师父最擅长诵经了……”
卜红笺脚尖一点,飞身从大殿屋顶落下来,脚步轻盈的走近怀藏:“大师,**一刻值千金,做了,就要负责,现在人都死了,不会有人知道了。我真的很佩服你啊,三百多名弟子,你杀起来一点都没有手软,厉害。”
怀藏猛的抬头,眼眸通红,身躯颤抖:“你!”
卜红笺白嫩的手指从灰袍袖子中伸出来,慢慢的在怀藏脸颊处划过:“原来佛修也懂偷袭啊,原来佛修的拳,杀人比杀魔更厉害。”
怀藏微微低头,沾满血腥的手掌缩回佛袍袈裟之中:“你到底是谁?你就是一个魔鬼!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卜红笺是怀藏的第一个女人。
年过半百的佛修,生平第一次体验人伦之事,在他心里,卜红笺再魅惑自己,那也是自己的女人了。杀谁,不能杀她,他以为,这种事情女人是不会自己说出口的。
“哼哼。”
“不想看到我?”
“那可要看你自己的定力了,我很期待,记住啊,我叫卜红笺,我是鬼谷的捕风者。”
山腰的慈济寺一片血腥时。
山顶的破道观却透露着无尽的温馨。
中年道人将慈济寺的棉被全都取了过来,温暖的棉被裹着大伙儿的身子,人挨着人,火盆里的火也很旺盛,自然是温暖如春。
春夜蹭到宁十身旁,又开始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听故事已经成了春夜最大的爱好。
幸好宁十跟着他姑姑去的地方够多,听的戏文够杂,记性够好。
中年道
人早就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去了,夏平凡却凑到宁十他们这边,道观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睡不着觉。
宁十轻声细语的讲述一个剑客纵横江湖的故事。
故事很俗套。
但宁十讲的声情并茂,周围睡不着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大家全都跟着宁十的思绪起伏。
厨房的大锅里,所有的冬瓜肉丸汤被吃的一干二净,老人们经历一整天的颠簸全都入了梦乡。有几个哺乳期的女人喝了汤之后终于来了奶,小娃娃们也可以饱餐一顿了。青壮汉子们挨个查看了自己村儿的情况,确保不出什么大问题,然后三三两两的凑到火堆旁,低声交流着什么,大抵就是今后要咋办?去哪儿生活?哪儿安全?
再苦,日子都要过下去。
雪夜按道理不算长,但是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安夜,当宁十讲到剑客仗剑入魔窟,拯救仙子时,他没来由的朝道观外面瞧了瞧,心头有些发怵。
此时的禅山,风雪交加,一个单刀赤脚的双瞳少年,穿透风雪而来,方向正是禅山山顶。
少年叫李梧桐,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李梧桐跟卜红笺一样,都是鬼谷的人,都是捕风者。
卜红笺的目标是慈济寺,李梧桐的目标却是这些幽云二州的逃脱之人,该死的没死,那就要喂了他的刀。
李梧桐的刀叫屠狗,在他眼里,所有的唐人都是狗,因为唐人以前也将他看作是狗。他是被唐国丢弃的稚童,他是回来复仇的,他的仇敌是所有唐人。
……
千里之外的鬼谷。
有两个人在对弈,一老一少。
方方正正的棋盘,半黑半白。
棋盘上的线条是一道道的血红丝线,棋盘很大,三丈有余。
老人盯着星罗棋布的棋子,仿佛陷入一场长时间的思索,少年盘腿坐在对面,一只手拄着下巴,有些兴趣缺缺。
黑子原本占少数,此时却成了一条黑龙出洞,白子占多数,却安于现状,步步为营。
鬼谷的这一局棋下的是乱唐之战。
执白子的老人瞧着棋盘上的黑龙,感叹道:
“百年蛰伏,一朝出世,不同凡响啊。”
执黑子的少年摇摇头:“谈不上蛰伏,百年之间很多人都在做事,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时间也能改变一个人的信仰,这人间不是没有能人,想单靠一颗野草就掀翻大树,太过乐观了,后面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老人捋一捋胡须:“只要允许变,总有办法推倒大树。”
少年捏起一颗黑子:“您说如果种的野草多了,会不会多过庄稼啊?如果野草比庄稼都多,那还会有收成吗?”
老人沉默半响:“野草跟庄稼都生活在土地上,自然是可以的,而且野草比庄稼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头年如果你敢在草原上种一把火,来年会发生什么呢?”
少年咧开嘴一笑:“野火燎原!”
话音刚落。
棋盘上的棋子忽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白子一下子就翻了个身,摇身一变成了黑子,有的虽然没变黑,但是却成了灰色,还有一些半黑半白的棋子。
纵观全局。
黑子杀机肆意。
四海神州已经沉默了太久,安逸了太久,这块土地上的人,好像都快要淡忘了鲜血的味道。
现在的唐国神都,最出名的东西是什么?
牡丹花!
一朵花竟然会成为一座城池,一个帝国的象征,那这个帝国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坠马草原的几十万亡魂只是导火索。
战火会从北方开始。
一路南下。
一路烧。
……
通往禅山山顶的雪路上。
李梧桐走的不算太快,衣着也很是单薄,将将遮住眉眼的头发上落了一层的霜雪,屠狗刀握在右手中,刀身不沾一片雪,刀刃四周,雾气弥漫。
夜深人静的破道观里,一群人围在宁十身边听他讲故事,两个青壮汉子悄悄起身蜷缩着身子走出道观,肉丸汤喝的有些多了,需要出来方便方便。俩人谁都对破道观不熟悉,一时半会儿竟是找不到茅房,又不好在院子里,只得迎着风雪走出院子,想着找个避风的地方解决。
第七十九章 煮酒斩头颅
寒风凛冽中尿尿讲究个速战速决,否则都有可能给你冻坏喽,想想多可怕啊。
出了破道观三十几步的地方,刚好有个大石头,大石避风,位置隐蔽,道观里肯定是看不到的。
两个青壮汉子夹着腿猫到大石头后面,裤子还没脱下来,就看到有一少年穿透风雪而来。
“喂,你也是从慈济寺过来的吧?也没给你开门?快点进去,这么冷的天儿就穿了一件外衣,可怜的孩子啊。”青壮汉子大声的喊道。
“可怜的孩子?”
“你是在鄙视我吗?”李梧桐微微抬头,然后一刀劈出。
刀过。
两个青壮汉子直接就被分尸。
血从伤口的位置涌出来,分分钟就被风雪冻结。
杀完人,李梧桐朝风雪中吐出一口痰:“你才可怜人呢,你们全唐国都是可怜人!”
李梧桐的身世很可怜,所以他最反感有人说他可怜,尤其是唐人,他杀唐人的时候更是从未手软,老弱妇孺皆杀。
当然,他也有反感的东西,比如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禅山山顶,如果只是这种手起刀落,只是毫无意义的喂食屠狗刀,那会很无趣。李梧桐不想把事情搞得很无趣,所以他不会直接走进破道观偷袭,就像卜红笺不会亲自动手杀那些小沙弥一样。
捕风者不是割草人,捕风者在鬼谷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他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寻求自己的个性。
有趣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屠狗刀朝地下一戳,李梧桐直接喊了一声:“道观的唐人!”
“出来!”
“受死!”
吼声穿破风雪钻进堂屋,宁十第一个抬起头,正在讲着的故事,戛然而止。
有些老乡被这吼声吵醒,浑身都是一哆嗦,他们以为是鹄国的追兵来了:“这是要赶尽杀绝吗?追到禅山山顶都要杀了我们?”
春夜不急不躁,只是瞪大眼睛瞧了瞧屋外,又皱了皱鼻子:“声音是从道观门口传来的,有血腥味儿,非常浓非常浓的血腥味儿,
有两道很新鲜。”
宁十沉声问道:“方才有人出去吗?”
半响:“我们村儿铁柱跟三黑子出去了。”
叶青鸟没说话,直接拿着自己的三把刀就准备朝外面走。
陈余生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顶厚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你要出去?”
叶青鸟瞅了陈余生一眼:“当然。”
陈余生:“又没喊你。”
叶青鸟:“我不是唐人?”
陈余生:“我是害怕有陷阱。”
林竖横跟了一句:“确实可能有埋伏,要小心一些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夏平凡这时候也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可又有些不敢,只好说道:“我去喊我师父。”
叶青鸟:“胆小鬼!啥陷阱这么快能布置完?我可是修行者,我可是很厉害的刀修呢,我倒要去看看,屠杀百姓的鹄国士卒有多凶残,幽州城墙太高太凶险,上去是送死,难道这禅山上的道观还会有成千上万的士卒?你们信吗?”
没人说话。
然后宁十就摇了摇头:“我不信。”
春夜跟着摇头:“应该只有一个人。”
陈余生很认真的问:“一个人?”
春夜点点头:“如果我没有感知错,应该只有一个人。”
一个呼吸的安静。
陈余生这小胖子忽然就变得满脸潮红:“他娘的太特么嚣张了,觉得咱唐人没好汉是吗?看我不捶死这龟孙子,你们都别拦着我啊,小爷去去就来。”
陈余生很兴奋的大喊一声:“宁十,给哥哥煮一杯酒!”
紧接着又喊了一声:“青鸟,等哥哥斩一颗大好的头颅!”
陈余生喊得很响亮,似乎故意要让堂屋的人都听到,一个人冲杀上禅山山顶,就算是再厉害的战场悍卒,难道他一个前蜀山弟子还胜不了?
这两年多的时间,宁十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成长为二境的剑修,吃了很多苦,每日勤加练习,兢兢业业,流的汗或许都能盛满几十
个水缸。可他陈余生也没有偷懒啊,在试炼之地,宁十每日学剑,他也在修行的,他只是缺一个证明的机会,尤其是在叶青鸟面前,他得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个会失忆的生鱼片,自己爷们儿着呢!”
……
煮酒?
斩一颗大好头颅?
陈余生将自己比做是那关二爷了!
可陈余生确实曾经是蜀山弟子,修为还是可以的,叶青鸟肯定是不会拦着他,其他人也就没有再拦着他。
宁十左眼跳了跳:“有些不放心啊,生鱼片不是晕血吗?怎么跟对方死磕?”
叶青鸟摇摇头:“不清楚,该不会是打算蒙着眼盲打吧。”
陈余生没有盲打,但也差不多了,出门前就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还打了一把伞,似乎是担心雪太大了。
然后宁十就更加不放心,想着还是跟出去看看吧。
宁十站起来,春夜也跟着站起来了,紧接着是叶青鸟和林竖横,夏平凡去找他师父了,最后站起来的竟然是鹿严。
中年道人给鹿严找了个骨灰匣子,按照鹿严的说法是:“他妹妹从小就没去过南方,没见过花海,他要把妹妹埋在唐国最美的地方。”
鹿严站起来肯定不是准备出门拼命,他很执拗,但他有自知之明,他要变强之后再去找那些鹄国士卒的麻烦。
他只是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递还给宁十:“外面雪大,地滑,风冷,我还是把靴子还给你吧。”
宁十在鹿家寨把靴子借给鹿严之后,直到现在他都是光着脚呢,冷是冷了些,但不是忍受不了,只不过看看鹿严的表情,宁十没再坚持:“这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有自己的坚持跟尊严。”
最后出门的时候,一共有五个人,宁十、叶青鸟、春夜、林竖横,还有光着脚跟在最后的鹿严。
一番交谈,大约迟疑了三十个呼吸的功夫。
然后宁十就在道观门口遇上了被砸飞回来的‘一坨肉’。
大喊着要煮酒斩头颅的胖子,都没坚持到大家出门,就败了。
第八十章 嚣张的少年
被砸飞回来的陈余生,肩膀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鼻梁被砸的有些趴,眼圈红肿,感觉快要哭出来了。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让人止不住的想笑。
叶青鸟接住陈余生,连退了五六步才站稳:“呦,这不是喊着要给我斩一颗大好头颅的人吗,这是咋了?被人给揍了?瞧瞧这模样,可真别致!”
说着话,叶青鸟还伸出手故意摸了摸陈余生的鼻梁。
陈余生:“疼!”
叶青鸟:“敢吹牛就别怕疼!”
陈余生:“谁吹牛了?”
叶青鸟:“那头颅呢?你的猪头吗?”
陈余生:“这是意外。”
叶青鸟:“呵呵,你可真行,有锁妖笛都能被揍成这样。”
陈余生:“现在没了。”
叶青鸟:“你说什么?”
陈余生:“笛子被抢了。”
叶青鸟:“你可真是蠢到家了。”
陈余生:“你行你上啊。”
叶青鸟:“上就上,好好学着点。”
透过风雪,叶青鸟已经看到道观外的李梧桐,这让她很兴奋,因为李梧桐手里握着的是刀,而且年纪不大。
都是修行者,都是刀修,叶青鸟希望瞧一瞧别人的刀是什么样子的。
叶青鸟本身就不是磨叽的人,知道陈余生没什么生命危险,直接就将人扔在了雪地里,自己翻身越过人群,双臂一抖,两把刀出窍。
刀身震开风雪。
一刀就斩向李梧桐。
叶青鸟已经是妥妥的穿甲境,皮肉筋骨血早已打磨的相当坚实,这一刀如果是普通悍卒,就算是身穿玄铁甲胄,一样得死。
当然,陈余生被揍成了猪头,连锁妖笛都被抢走了,那就足以证明,风雪中的少年一定很厉害。叶青鸟敢冲上去,就存着磨砺刀心的意思,她已经打算开刀穴了,这次是一个契机。
借着地势之优。
叶青鸟的刀有些势不可挡。
兴许是被叶青鸟激出了火气,也兴许是来了性质,李梧桐重重的冷哼一声。然后这冷哼便格外的刺耳,仿佛连
周边的风雪都被刺到了,直接卷起一层涌向叶青鸟。
叶青鸟看到了李梧桐,看到了插在雪地上的刀,然后很气愤:“无声的鄙视吗?拿起你的刀。”
木刀斩在卷起的雪。
雪破。
木刀斩开迎面的风。
风,没有停。
因为李梧桐抓住了叶青鸟的木刀,能一刀劈开甲胄的刀,又夹杂着力劈华山的气势,依然是被抓住了。
唯一的改变,可能就是李梧桐的脚陷入雪中一分。
刀被抓住,叶青鸟没有慌乱,因为她有三把刀,右手刀丢开,左手刀直接斩向李梧桐腰间,迎接这第二刀的是两根手指以及一连串的火星。
火星摩擦到刀身中央。
李梧桐的手指快速的弹了两下。
嘎嘣!
木刀应声而断。
粗暴不讲理的手法,蛮横霸道的对决,这是想着杀人又诛心啊,要把叶青鸟对刀的信心都打破。
一刀被夺,一刀被断,叶青鸟反手就从背后抽出第三把刀,眼眸非但没有黯淡,甚至越发清亮,遇强则强,要想磨砺自己还是要找厉害的对手。
失败不要紧。
要敢于出刀才行。
叶青鸟在这一方面自是不用多说,她在没有修行的时候就敢拿着刀迎向寻魔师,现在已经是迈入修行者的行列之中了,怎会不敢出刀?
砰的一声。
叶青鸟的第三刀砍在了被夺走的第一刀上面。
两把刀身同时亮起一道刀气,李梧桐的刀气汹涌澎湃,叶青鸟的刀气微弱黯淡,可再黯淡,那也是刀气。
有刀气便是入了二境。
心满意足的被砍飞,叶青鸟人在半空中,嘴角都在笑,甚至不忘朝李梧桐做了一个口型:“谢谢你的刀!”
李梧桐没有追过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不用谢,因为早晚都要死,今晚这道观里的人都要死,只要是唐人就得死,早死晚死都一样。我允许你出尽三刀,只是让我登山更有价值一些,你的刀会让我来的不那么无趣。”
抬手甩飞叶青鸟的第一把木刀,李梧桐轻
轻一跺地面:“还有谁?”
“别让我瞧不起你们唐人。”
“早死晚死都是死,换成我,我一定不选择憋屈的死。”
陈余生被打成猪头。
叶青鸟丢了两把刀。
鹿严咬着嘴唇,心里想:“原来自己未来要杀的人这么厉害!”
林竖横深吸一口气,神情无比凝重,他已经是出门的人当中年龄最大的,纯境界最高的,他还是地火风雷阁的大师兄,不,现在已经是阁主了,好像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然后,林竖横便朝前面踏出一步,紧接着,他就被一只手给拽回来三步:“伤都没好,逞什么强,老实待着。”
宁十将林竖横拽回来,一是因为对方确实有伤,二是因为他的手心确实很痒。
不学剑的时候,特讨厌姑姑跟人比试,心里想着:“这些人真是无趣,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就不能坐下来吃点山楂,喝喝茶,聊聊天?”
学了剑才知道:“真不能喝茶、聊天、吃山楂,那些都是身体上的愉悦,握住剑,刺出剑,胜了,这才是精神层面的愉悦。”
更何况,宁十真的是土生土长的唐人,他可能比大多数的人看唐国看的都多,几乎走遍了唐国。现在,有人羞辱唐人,叫嚣着要唐人受死,还大刺刺的站在那边,好像一人可挡千军万马的样子。
欠不欠打?
能不能揍?
捶死他有没有人管?
宁十真的很想说:“孙贼,当你宁爷爷不存在吗?一把刀插在雪地里就穷横穷横的!瞧瞧你那模样,欠揍,真的是欠揍啊!”
宁十拿起自己的木剑,竟然鬼使神差的也说了一句:“生鱼片,煮一壶酒,等我斩一颗大好的头颅。”
陈余生脸颊通红:“没酒。”
然后便感觉好丢人,只好说:“我等你的头颅。”
宁十往前迈出几步,盯着李梧桐:“我就是唐人,拿起你的刀,我不占你便宜。”
风雪拍打李梧桐的身子,刀却没有拿起来:“看来你们唐人不行啊,只会逞口舌之快,拔不拔刀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出剑便是。”
第八十一章 一个标准唐人的心思
剑拔弩张之下。
李梧桐觉得自己很酷:“让你们唐人觉得自己优秀,让你们唐人傲慢,让你们唐人欺负我,丢弃我。现在我回来了,我就要羞辱你们唐人,你们能怎样?”
能怎样?
说实话,宁十觉得真是天上掉馅饼啊,一句激将法,这人还真就不打算拿刀了。
孟**很早的时候就叮嘱过宁十:“江湖险恶,修行者的世界尤其险恶,四海神州中,唐国修行者的世界最险恶。”
唐,能屹立在四海神州许多年不倒,自是有原因的。
唐的修行者,敢自认为是最厉害的修行者,那自然也是有原因。
足够审视适度,足够变通,足够想方设法。说白了,足够猥琐不要脸,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足够多。
山路十八弯。
说的便是唐人的心思。
别觉得唐国多牛,牛是打下来的:“站得直,是曾经弯的次数够多。”
反过来想:“这几年弯的少了,腰杆子绷得直了,就容易折,就容易让人钻空子。”
宁十跟着姑姑行走人间,打心眼里知道,要想活的久,要想活的明白,不能太在乎脸面,弄死别人之后再重新看,有的是办法制造脸面:“不拿刀可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啊。”
林竖横的境界最高,可真要论起战斗力,道观门口这些人,宁十绝对是第一,尤其是这种生死之战。
因为他看的足够多。
因为他天生不要脸。
因为他的姑姑叫孟**。
因为他嘴角有酒窝,却装了满肚子的腹黑坏水。
你跟宁十好,那肯定没事儿,你若是敌人,宁十有的是办法制服你。想当年,宁十还没学剑时,只是靠鬼点子就能……好吧,往事不堪回首,都是伤心事儿。
宁十木剑出窍。
一手直刺,占了先机再说。
李梧桐看着眼前平平淡淡的一剑,真的是有些索然无味:“苦修这么多年,第一次出谷,第一次来唐国寻仇,难道就没有点挑战性吗?无趣啊,真的是无趣!”
“夺了这剑?”
“还是一掌拍飞这人?”
“要让这些唐人知道恐惧,要让他们求饶!”
李梧桐这样想着,空手就去接宁十的木剑:“一把木剑而已,手指都能掰断它。”
不远处的春夜有些吃惊:“这少年是哪国人啊?”
叶青鸟吐出一口血水:“鹄国人吧,要不就是北地部落的狼崽子。”
春夜:“这人的刀很锋利,但脑壳儿不太好使。”
陈余生好奇的问:“什么意思?”
春夜翻个白眼:“跟你一样傻。”
李梧桐确实有些傻了,当宁十的剑刚刚碰到他的指尖时,他就有些傻,因为这木剑上喷薄而发的剑气差点斩断了他的手指。
扮猪吃老虎,这木剑不是穿甲境的剑!
李梧桐第一次后退半步,变掌为刀,掌心刀气凌厉。
可掌刀毕竟短,剑气却很长,宁十的‘剑二,蛇动’直接就开始连刺李梧桐的手腕。
刀修重腕力,手腕如果被刺伤,战力肯定要折半。
远处观战的春夜很是雀跃:“瞧瞧我家宁哥哥,再看看你俩,故事里怎么说来着。”
陈余生很尴尬:“故事里没说。”
陈余生话才说了半句,后脑勺就被叶青鸟使劲拍了一巴掌:“别说话,好好看,学着点,这可都是经验,比你在蜀山上可实用多了。”
确实很实用。
因为是死战,招招要命,宁十的剑,跟毒蛇一般,缠上李梧桐就不准备撒口,木剑上的剑气不长,只有寸许,可割在身上一样疼。
当然,李梧桐也不是吃素的。
一个恍惚。
拼着手腕被刺了一剑,终于拉开三尺的距离:“真是个狗皮膏药。”
刀终于到了李梧桐的手中,他胸口的闷气也被宁十撩拨到了极点,在他心里已经给宁十下了定义:“这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二境剑修,剑气不强,但很凝练,应该是开了很多孕穴,却不曾在孕穴中养剑气。”
当下的修行界给修行者分了修世六境,化神三境,可真正对敌时,不一定高境就能杀了低境,因为在大境界之中,是有很多区分的。
比如二境,剑修是信剑,佛修是
信佛,刀修是信刀。
‘信’很简单。
‘孕’却很难。
从二境开始,每一境都分九品,你可以选择修满九品再破境,也可以直接尝试去破境。
就像慈济寺的怀藏,他虽然是三境的佛修,可他就是打不过二境的卜红笺,因为怀藏在二境的时候佛品修的很低,只是机缘巧合直接入了三境。
境界高,战力却很低。
像越境杀人,高境碾压,在这个修行时代都不是什么难事儿。越境杀人比比皆是,高境虐杀成海的低境也屡见不鲜。像孟**,二境的时候可是孕满了三十六个孕穴,又修满了九品的信剑,才慢悠悠破的境。
孟**可以一人压四海神州剑修一头,就是从淬炼皮肉筋骨血开始,每一境都修满,每一品都砸实。她走了一条武道巅峰之路,加上剑门的吃剑,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宁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但他肚子里装的是剑门的功法,他的吐气纳新,他的凝神聚气都是从剑门一道提炼出来的。
剑门的二境,自然是要修满九品,剑门的三十六孕穴,自然也要开满,并且孕足了剑气。
宁十很幸运,他的孕穴是孟**碎了草蛇灰线帮他开的,三十六穴全开。不幸的是,孕穴开满,他自始至终都没机会养剑气。
一个穴都没养满。
没满就要养,如何养呢?
宁十在道观门口盯着李梧桐已经看了许久,他的出手,动机本身就不纯:“你的刀气,很足,方便借一些吗?”
这是宁十的真实想法。
一个标准唐人的心思想法。
很简单,但很多唐人都快要忘记了,因为安逸的太久,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举世无敌,优越感太足。
优越感这么足,唐人不吃亏谁吃亏?
李天意的父皇被杀,二十万唐军死于坠马草原,这就是优越感太足的下场。
扪心自问,有什么好优越的:“人家孟**走南闯北,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其他剑修牛多少,人家什么时候出手都是全力以赴,这才是宗师,这才是……够谨慎。不谨慎不行啊,剑门一共才几个人,一个?两个?死一双可就灭门了。”
第八十二章 借气
战斗在李梧桐刀气全开时,直接就进入到白热化。
宁十转攻为守,一剑都没有再刺出去,木剑舞成一个圆,死命的防守。
在李梧桐的眼中,宁十的剑有破绽,而且他可以抓住这个破绽。只是破绽太小,变换的太快,只能尝试用刀气去突破那个点。
宁十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似乎无时无刻都可能翻船损毁,可就是不毁。
李梧桐的刀气越来越浓,靠的宁十越来越近,近到肉搏的距离。
然后宁十忽然就开口说话了:“我是唐人啊,你怎么不杀我呢?”
李梧桐冷着脸:“你很快就会死。”
宁十用讥讽的眼神看着对方:“吹牛谁不会。”
李梧桐刀气更浓:“你在找死,你真的在找死。”
宁十冷哼一声:“说的好像你输了不会死一样,你觉得唐人杀狗会手软?”
李梧桐脸色骤变:“你说我是狗?”
宁十:“我没说。”
李梧桐:“你说了。”
宁十:“好吧,你是狗还不行吗。”
争吵于打斗毫无意义,但宁十跟李梧桐都觉得有必要,因为宁十需要时间消化从李梧桐身上借来的刀气,将刀气转化为剑气,而李梧桐需要时间来寻找宁十的破绽,一击毙命。
借气。
这是剑门独有的功法,四海神州独一份:“借他人之气归自用,何其霸道。”
宁十孕穴开了三十六,李梧桐的孕穴其实才开了十八,李梧桐唯一比宁十厉害的就是二境的品级更高一些。可宁十并不进攻啊,他只是靠着自己的剑一止争去防守。
守中借气。
一位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捕风者。
这一刻。
在禅山山顶,彻底中了宁十这个典型唐国腹黑少年的套路。
多简单直白的激将法啊。
你想要在唐人面前显摆,那我就给你显摆的机会,你继续显摆,我让你显摆个够。
当铁树做成的木剑与屠狗刀一齐被甩飞,宁十与李梧桐真正贴身肉搏,拳头对拳头的对轰时。
李梧桐的嘴角裂开笑了,他认为自己终于击飞宁十的剑,贴身
肉搏他必胜。
宁十的嘴角也裂开笑了,他的笑仿佛是在看一只猴子,被戏耍的猴子。
半个时辰的借气。
宁十的孕穴有些臌胀。
一粒雪花朝这边飘荡过来,落在宁十的指尖上,雪花瞬间融化,仿佛遇到了火。一拳对轰结束,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拳,李梧桐的拳头快要形成一种习惯,脑子里也形成一种惯性:“我要用拳头捶死对方,我要打服这个唐人。”
雪花忽然静止。
从李梧桐的视野看过去,毫无异常,但宁十的拳头在马上对轰上时,忽然变拳为指,两指点在李梧桐的手腕。
指为剑。
指尖含剑气。
剑气突然暴涨,出乎预料的暴涨,剑气炸开,就在李梧桐的手腕处炸开。这一指的轨迹很刁钻,不像剑一那么周正,自然就是剑二,如蛇吞腕。
前一眼还在拼命般刚正面的少年,后一眼忽然就身形诡异起来,一脚踩中李梧桐的胸口,一脚之后又是一脚,他的位置在上,李梧桐在下。
风雪在禅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地面很松软。
宁十连续的踢踹,每一脚都踹在李梧桐灵海心河的位置,他的眼力是一绝,看了这么久,如果有画笔,李梧桐的破绽早就被他画出来了。
脑壳儿不会转弯的持刀少年,脑壳儿就被宁十生生踩进了雪里,最后一脚,宁十将借来的气,包裹住一圈风雪,一股脑的砸向地面。
“轰!”
风雪如波纹般散开。
一道清晰无比的骨裂声钻进大家的耳朵里。
宁十喘着粗气,浑身酸疼,身上的棉衣被切割出上百道口子。
春夜紧接着说了一声:“这人废了!”
旁边的叶青鸟跟着说:“真惨!”
陈余生则是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自己认识的宁十,面相和善的俊朗少年,真的只有十五岁吗?咋这么凶!”
凶?
下一刻,陈余生才见识到什么叫凶!
宁十面不改色,弯腰从旁边捡起自己的木剑,一剑刺在身后的雪地上,剑尖有剑气,剑气入雪地,一刺之后又是一刺,刺完又刺……一直刺到觉得万无一失为止。
宁十时刻都谨记姑姑的教诲:“战斗结束时最危险,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林竖横咽了一口唾沫。
鹿严却眼眸精亮起来:“鹄国入侵唐国,一路烧杀掠夺,该死!”
他甚至上前几步想要扒开雪看看,他想亲眼看看这些坏人的下场。
宁十皱了皱眉:“我劝你最好别看。”
鹿严:“我早晚都要看的。”
宁十:“会很恶心。”
鹿严:“我妹死的时候,我更恶心,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再恶心了。”
鹿严扒开雪的时候,夏平凡刚好拽着中年道人出来。
中年道人估计是还没睡醒,伸着懒腰打哈欠:“大半夜不睡觉,折腾啥?”
夏平凡满脸焦急:“有,有……呕!”
夏平凡话都没说完,就看到鹿严扒开的雪,雪下是李梧桐被刺到稀烂的身子……然后他就吐的稀里哗啦,差点将苦胆吐出来。
破道观的门口。
夏平凡抓住师父的手,吐到胃疼。
中年道士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别这样,都看着呢,注意咱道门的形象。”
夏平凡深吸一口气:“太,太残忍了,你们竟然杀,杀人,呕……”
宁十有些愕然:“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他会杀光道观里所有的唐人,我们是自卫啊。”
“呕!”
夏平凡继续呕吐,吐完继续说:“那也不好这样的,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刚说完,后脑勺就被中年道人不轻不重的扇了一个巴掌:“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你是道门的弟子,又不是佛修。”
停顿片刻,中年道人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偷偷去过山腰的慈济寺?”
夏平凡一边呕吐一边说:“我只是去上了一炷香。”
中年道人:“给佛像上香?”
夏平凡:“嗯,呕……”
中年道人:“现在知道恶心了?师父真替你丢人!”
夏平凡:“可我是给师父上的啊。”
中年道人脸色一冷:“你小子坑师父!”
夏平凡:“我……呕!”
第八十三章 云雾中飞出一条雪蛇
风雪能掩盖住呕吐的酸臭味儿,但是却掩盖不住血腥味儿,中年道人嘴里很厌烦山腰的慈济寺,但是当他闻到从山腰飘散过来的血腥时,眉眼很是愣了一愣,有些诧异。
没有言语。
也没有交代。
中年道人直接走进风雪之中,去了山腰,急匆匆的走,冷着脸返回:“小凡,招呼所有老乡,赶紧收拾东西,道观不能再待着了。”
夏平凡一边呕吐一边说:“啥?”
中年道人:“搬家!离开禅山!”
一旁的宁十也很意外:“您准备现在就走吗?”
中年道人脸色很冷,声音很直:“不是我,是你们所有人都要走,谁都不能在这里待着了。”
夏平凡猛地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呕吐感:“为啥啊!”
中年道人一把拧住夏平凡的耳朵:“哪儿那么多为啥,会死人的,再不走就会死很多的人!”
春夜反应要比中年道人慢一些,这时候也悄悄拽了拽宁十的袖子,朝山腰方向努了努嘴。
宁十直接问中年道人:“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中年道人沉思片刻:“你们不会想知道的,走吧,叫醒大家,一起走。”
宁十瞧着这禅山的风雪:“怎么走?大伙儿折腾了一天,哪里还有力气,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夏平凡背过身子不看李梧桐的尸体,对着他师父说:“能不能天亮了再走?”
中年道人摇摇头:“没时间了。”
几百个老乡从睡梦中被喊醒,中年道人没告诉大家真实情况,只是要求大家趁着天亮前启程。
宁十很困惑,这么多人要如何下山?
然后就看到夏平凡被他师父勒令去整理那些被褥,两条被褥头尾相接,慈济寺的被褥自然都是成套的,大小宽度一模一样。
宁十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就没睡着,跟着过去帮忙。
“把被褥绑在一起干什么?”叶青鸟很是好奇。
“下山。”夏平凡回答。
“被褥又不是法宝,又不会自己飞,滚
下去吗?”叶青鸟更疑惑。
“我师父说这样可以下山,那就肯定行,我师父从来都不吹牛的。”夏平凡捂着胸口,终于算是缓了过来。
破晓前的禅山。
风雪依旧很大。
在禅山山顶的破道观里,二百多条被褥前后相接,连在一起,堆在道观的另外一个方向。夏平凡的师父似乎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将纸条折成一个蜻蜓。纸蜻蜓,眨眼飞入空中,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这纸条是写给谁的。
夏平凡整理的行礼很多,甚至将锅碗瓢盆都整理出来。
他师父看了很生气:“你当真是要搬家?”
夏平凡:“不是您说的吗!”
中年道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笨徒弟了。”
搬家只是说给外人听的。
慈济寺已经被灭宗,再不走道观也要危险了,李梧桐是捕风者,他死在禅山山顶,鬼谷肯定是要调查的。
中年道人很厉害。
但他只有一个人,最多带上自己徒弟,双拳难敌四手,这就是现实。
再说。
和尚乱世封山,道士乱世是要下山的,中年道人本名就叫夏山,就更要下山了。
来时的路不能再走。
最好翻过禅山走另外一个方向,中年道人选的是稍稍陡峭点的东南峰面,因为这个峰面风雪更大,雪覆盖侧峰,下了厚厚的一层。
中年道人指指雪地上的被褥:“都坐上去,抓稳了。”
宁十微微一愣:“坐到被褥上?干嘛?滑雪吗?从禅山山顶带着几百人滑下去?要不要这么刺激!老弱妇孺比比皆是,能承受的了吗?”
宁十有这样的困惑,大家都有,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破晓的光从山顶已经依稀可以窥到。
中年道人越发焦急,最后皱着眉头说:“山腰慈济寺的和尚已经被屠杀干净,满寺院的血,如果你们还想活命,就听我的,靠腿走下山要走到什么时候,不要命了!”
慈济寺被灭门!
几个时辰前大家才从那里离开的啊!
仅仅一句话,所有人就不再议论了,全都安安静静的坐到被褥上。摔死总比被虐死强,起码死的有尊严。女人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孩子,老人咬紧牙关,男人一只手拽住女人,一只手拽住爹娘。
宁十几个少年被中年道人安排在最后:“你们都是修行者,帮我照看好最后,可能有些颠簸,都忍着点。”
宁十打着包票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真的是太颠了!
不过,还算安全,中年道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道家手段,几百米的被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护着,并不会将人甩飞出去。
被褥下面早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与雪之间的摩擦力非常小,禅山的雪又厚,还真就滑了起来。
陡峰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雪蛇’。
陈余生死死的抓住身前的叶青鸟,然后被不断的扇手:“生鱼片,不就是滑雪吗,至于这么紧张,撒开手!抓被子去!你撒不撒?”
然后陈余生就抓的更紧。
叶青鸟没办法,只好大声喊道:“宁十,帮我踹他一脚。”
破晓的光已经能隐约看到。
周边的雪景飞速后退。
中年道人踩在最前面的被褥上,指尖处闪着一抹乳白色的荧光。
雪。
越滑越快,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滑雪自然不会是一条直线,弯弯曲曲相当刺激,然后禅山上就传来一阵一阵的尖叫声。
此起彼伏……
禅山东南侧峰紧挨着太平河。
太平河自北向南几乎贯穿了整个唐国,与东南向的洛水并称为唐国的爹娘河,洛水是娘,哺育了中原文明,太平是爹,打通了中原的商路。
中年道人的纸蜻蜓就是飞到了太平河的一处小岛,然后最靠近禅山的一艘龙船就调转了航向。
刺透清晨的曙光。
自云雾中‘飞’出来的‘雪蛇’,刚刚安稳的落地,远方的太平河里就钻出来一艘巨大无比的龙船,还是唐国河运中块头最大的铁甲龙船。
第八十四章 龙船上有爷肾虚
宁十看到龙船的时候,中年道人已经先行一步,踏河而上,直接去了甲板。宁十在河岸边遥望,中年道人似乎是在跟甲板上的人做着某些商量。
不一会儿。
龙船靠岸,二十几米长的木檐伸到岸边,七八个身穿棉质锦衣的仆从自船上鱼贯而出:“请快些上船,莫要耽误了时辰。”
有人问:“船是开往什么地方的?”
仆从答:“自然是开往神都洛阳,兵荒马乱,也只有神都才安全。”
老乡们拍拍身上的雪:“那可真是要谢谢您了。”
仆从笑:“不用谢我,你们应该谢夏先生的,他是我们宗主的贵客。”
宁十刚好从一旁踏上木檐:“贵客?”
仆从继续笑:“不然呢?不是贵客,这龙船会来接你们?船票很贵的!你瞧瞧这甲板上都是些什么人。”
宁十顺着仆从的手指望过去,清晨的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一群早起呼吸新鲜空气的男男女女,各个衣着华贵,谈吐优雅,一看便是名门望族权贵人家。再瞧瞧自己个儿,瞧瞧身旁的老乡,包括叶青鸟几个,身上的衣服破烂的连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也就林竖横的衣服稍稍好一些,可也是脏的不行。
有些尴尬的拽了拽自己的宽大棉衣,然后发现,拽比不拽更尴尬,掉出来的花毛都能拉成丝儿了。
夏平凡自然是听到了这番交谈,然后就开始招呼大家:“这船是开往神都洛阳的,大伙儿快上船,上船就安全了,我们去神都。”
“抓紧时间,快上船。”
“铺盖卷儿都结冰了,丢了吧,别弄脏人家的船。”
人挨着人,脚挨着脚,人群快步走上船板。
宁十是最后才上的船,他走的不算太快,边走边左右观望,然后就看到了船侧的两行字:“一船一剑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壶。两脚踏遍太平路,以天为盖地为炉。”
字的落款缀着铁甲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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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宗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最早是以漕运帮派起家,专门走水路过活,财力雄厚。后来势力扩增,帮里又出了几个少年天才,竟是入了修行之路,然后就开始朝修行界发展,从水路货运发展为经营一些修行界的奇珍异宝。
后来,铁甲宗又出了几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入了皇宫,紧接着甚至出了几个可测天机断龙脉的鬼才,皇亲国戚加上国师谋士,算是彻底发展成黑白两道,俗世修行都受人尊敬的超级大宗。
既然这龙船上有铁甲宗的落款,那这船多半便是铁甲宗的船。
龙船虽然足够大,但肯定不能让老乡们在甲板上待着,不是个事儿,也忒难看。
困、累、乏到极致的老乡,最后被安排到龙船甲板的下层,虽然昏暗一些,起码足够暖和,这艘船可是顶配的豪华龙船,下层的环境也是非常奢侈的。
宁十最后钻进甲板下面时,夏平凡似乎被他师父喊到了一旁,从不与师父顶嘴的少年,看模样竟是在跟中年道人吵架。
宁十的耳朵好使,隐隐约约听到,中年道人要去一个地方,履行一个承诺,不能带着夏平凡,让夏平凡跟着龙船先去神都,过后自己会去找他。
下山就是离别。
夏平凡才多大,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再不愿意,也得忍着啊:“只有大人才有选择的权利,小孩子只能默默承受,没得办法,没得商量。”
夏平凡回了船舱之后,倒头就睡,脸颊埋在下面,后脑勺朝上。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伤心了,保不准还哭了鼻子。
龙船上的铁甲宗,没有因为众人衣着破烂而嫌弃,该有的都有,该提供的都提供,只要你需要,告诉那些仆从,很快就会给你拿下来。看来中年道人在铁甲宗的眼里,非常有分量。
威胁消除,困意来袭,虽然是天亮,但刚好周围很昏暗。很快,四周便是鼾声四起,就连宁十都睡了过去。
龙船行驶的不快也不慢,晃晃悠悠的一路南下,当宁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船外已经是星光璀璨。
龙船出了幽云二州,风雪便停了,就连空气中的冷冽也随之消失的一干二净。
宁十伸着懒腰走出船舱,走上甲板,这艘龙船是依据王舟所建,船舱上有四层。
夜色中。
船楼灯火辉煌。
从宁十的角度望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男人,一整身的衣服华贵无比,手里拿着一把纯装饰用的折扇,慵懒的靠在一把软塌上,眼眸意兴阑珊。
男人身旁萎着四名娇滴滴的女子。
身前最汹涌澎湃的那位,捏起一颗冰葡萄塞到男人嘴里:“殿下,雅儿腰都直不起来了,您可真坏,以后莫要在白日里便那么粗鲁,晚上都依你。”
二楼大厅里,人头攒动,都是唐国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耳朵比狗都灵。
闻言。
身子齐刷刷一震,耳朵竖的老高。
这位话音刚落,旁边那位抱白猫的女子就接过了话茬:“妹妹问萱儿为何睡到了响午……实话实说,只因昨晚伺候殿下,实在太累了嘛。”
人群中又是齐刷刷的一震。
男子扶着软塌的手指稍稍动了动。
紧接着,男人身后那位穿着黑貂绒,弯腰给他捶背的女子,有些害羞的浅浅一笑:“那天殿下找大夫给萌儿开的药,效果很好,虽然每次都很疼,但萌儿喜欢。”
人群再次齐刷刷的一震。
男子另外一只手赶紧扶住了额头。
最后说话的这位,白衣长发,温文尔雅,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这说出口的话却着实诛心:“各位姐姐,劳烦你们下次小点声,动静太大了,敏儿好几天都睡不安稳了呢。”
终于。
男人的脸颊泛起一层红晕,周围的人群更是努力的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四位女子说的很含蓄,但意思足够清楚明白了。
奈何,大家都是北境人啊:“谁不知道咱们北境住着一位七王爷,而这位爷,肾虚啊!”
第八十五章 霓裳羽衣桑落酒
肾虚的七王爷全名李七夜,是李天意的亲叔叔,唐国硕果仅存的王爷,因为是李天意父皇一奶同胞的弟弟,所以保住了性命。
只是。
自小就没啥‘尊严’。
一个男人,肾虚啊,想想得有多凄凉,身旁说那番话的女子都是李七夜的心腹,贴身婢女。为了在外人面前给主人找点面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真的是费了好多的苦心。
可这些苦心,每一次都像是刀子般刺进李七夜的胸膛,奈何李七夜还没办法发火。
这些人都是为了讨好他啊,都是为了给他争点面子:“男性的雄风啊,这个对男人是多重要的事情啊!”
“只是,这些话听着,脑壳儿真特么疼!”
李七夜在苦恼不堪时,宁十跟叶青鸟几个人已经开始登上船楼,每走一个台阶,几个人之中就会发出一阵惊呼。
“快看那朵花,冬天竟能开放。”
“栏杆都是香的呢。”
“我好像闻到猪蹄儿的味道了。”
“……”
宁十走在最前面,一阵叮叮咚咚的古曲自二楼中央传来,伴着这曲调,一个穿红衣的少女长袖凌空,翩跹起舞。
红衣少女身后坐着七名穿粉衣服的姑娘,各持一件乐器,笙、筝、磬、笛、箫、筚篥、箜篌。
七件乐器齐鸣,跳珠撼玉,金石丝竹,令人陶醉,当真是:“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这里自然是没有骊山的,可龙船也足够精彩,一曲,一舞,一人,将这羽衣霓裳演绎的绝伦精妙。
红衣少女的身旁摆着一个小竹篮,竹篮旁摆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白羽’二字。这时候,竹篮里已是盛满了花,每一朵花都娇艳欲滴,不时还有人从座位上起身,朝白羽走过去。
宁十左右瞧了瞧,这些送出去的花全都是从进二楼侧面的一位仆从手中买去的,一锭银子一朵花。
真贵!
霓裳羽衣舞结束之后,又有其他女子陆续登台,每一位都会博得一些人的掌声跟鲜花。
叶青鸟和春夜还好,毕竟是女孩子。像宁十、陈余生、鹿严和夏平凡都看傻了,林竖横估计是见过这种场面,稍稍有些定力。
“真漂亮。”宁十和陈余生肩并着肩,摸着鼻子,不自觉的夸赞。
“嗯嗯。”鹿严跟夏平凡使劲地点头。
“偷得浮生半日闲,俗世的声色犬马而已。”林竖横故作姿态的说,眼角的余光却不曾离开中央的舞台。
“丑陋!”春夜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流氓!”叶青鸟朝陈余生脚丫子上使劲跺了一脚。
“不堪啊……你们,没救了。”春夜背过手,一副大人的口气。
鹿严跟夏平凡的脸颊瞬间通红,想跑,然后直接就被宁十给拽住了:“别听她们的,这是欣赏,这是技艺。再说,我们都是男人,是不是啊林大哥。”
林竖横挑了挑眉,点点头:“必须是男人。”
然后。
五个‘贼眉鼠眼’的‘小男人’直接就在二楼侧面蹲点了,蹲成一整排,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最后还是春夜气不过,非得拽着宁十拉上叶青鸟,去了三楼参观。
其中有个小插曲,三个人在上三楼的时候直接被楼梯旁的仆人拦了一次:“三位应该是夏先生的朋友吧,睡的可好?”
宁十点点头:“挺好。”
仆人一脸微笑的说:“我帮三位换身衣服吧。”
说完话,这人指了指楼上:“想上去,穿成这样,不太好。当然,我可不是拦着几位,夏先生的朋友在咱们铁甲宗的船上,想上哪儿上哪儿,什么地方都能去。我只是为咱们考虑,不想让几位平白遭了旁人的白眼,不是谁都能跟咱铁甲宗一样平易近人的。”
停顿片刻,这人凑到宁十耳边,小声说:“有些人,特世故,眼神儿都是长在脑瓜子顶上的。”
有理有据。
话,听着也顺耳。
宁十没道理不从,只不过这人在中间插了一句嘴:“船上贴身的衣服不多,这几件都是我们平日里穿的,丑是丑了点,但肯定是干净的,您放心穿。这
三件脱下来的我会找人给您修补一下,明早送到您住的船舱。”
宁十点点头:“劳烦您了。”
换完衣服。
确实神清气爽,三个人迈步就上了三楼。
入眼便是一水儿的美食,烤鸭、烧鹅、猪蹄儿、红烧肉、佛跳墙、冰镇的果蔬、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肉汤……直接就让三位吃货挪不动步子。
叶青鸟小心翼翼的询问:“这些东西怎么卖?”
一旁的人微笑着回答:“随便吃。”
免费的!
随便吃!
真是贴心啊!
世界在一瞬间就只剩下身前的吃物,三个人甩开膀子就胡吃海喝起来,吃的满嘴流油,吃的肆意妄为……
一直吃到二楼传来一阵欢呼声。
宁十这才第一个抹抹嘴唇,走向栏杆。
正当宁十扶着栏杆准备朝楼下瞧一瞧,发生什么了时,身侧忽然伸出来一只芊芊玉手。
手心里是一盏翠绿色的酒杯。
耳边传来一声:“给我盛一杯桑落。”
芊芊玉手的主人同样是一位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只手给自己递着酒杯,腰身微微扭着还在跟另一边的人说话:“这桑落可是前朝的名酒,岭南桑叶落时取桑井之水酿造,有‘千日醉不醒,蠕渌胜桑生。十年味不败,翠涛过落薤。’的美名。姐姐可要好好尝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铁甲宗出手就是不凡。”
旁边的妇人恭维的说:“少庄主真是女中豪侠,知之甚广。”
被称呼为少庄主的姑娘,得了夸赞眼角都笑开了花:“家父爱饮美酒,受老爷子熏陶而已,略知一二,只是略知一二。”
妇人:“据说老庄主已经入了三境?”
姑娘:“有些时日了。”
妇人:“可喜可贺,等回了洛阳,媚儿一定代姐姐向老庄主问好啊。”
姑娘:“一定。”
恭维告一段落,可这位妇人口中的少庄主却没有拿到自己点名要的酒,稍稍皱眉:“给我盛一杯桑落,没听到吗?”
第八十六章 脸面
宁十顺着这姑娘的目光,瞧了瞧周围,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跟上楼那位仆从的衣服很像,很朴素,而周围这些人的衣服却非常奢华。这个节骨眼上,从北境南下,又能上了铁甲宗的龙船,自然是非富即贵。
被称呼为少庄主的姑娘,用命令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你去给我盛一杯桑落。”
宁十笑了笑:“我不是铁甲龙船的仆人,如果你想饮酒,麻烦自取,或者找其他人帮忙。”
姑娘一愣:“不是铁甲宗的人?那你是谁家的?主子呢?去告诉他,申家剑炉申媚儿,借他仆人一用。”
宁十张了张口,只说了半句话:“我不是……”
申媚儿一瞪眼:“盛一杯酒有那么难吗?现在的仆人真是不懂事,拿着,这是十两银子,够了吧。斟一杯桑落,别斟错了酒,记得斟满。”
宁十没有接扔到地上的银子,也没有接这个申媚儿手中的翠绿酒杯,无知者无罪,在他看来,这姑娘也不是有意要冒犯他,自己的解释也已经很清楚了。
唯一让宁十有些不舒服的就是,这个申媚儿的表情实在是高傲到了极点,自己对别人提出了很无理的要求,却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可申媚儿旁边的妇人却觉得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为申媚儿是申家剑炉的少庄主。
因为申媚儿的父亲叫申虎豹。
因为申媚儿马上就会成为将军府的儿媳妇。
北境一战之后,唐国皇位易主,李天意虽然坐着皇位,却无实权。整个唐国的大权几乎就落到了大将军的头上,因为战乱之时以将为贵,而且斐大将军可是皇太后的亲哥哥。
将军府与皇太后把持着朝政,权利几乎滔天。
至于李天意,他可不是太后的亲儿子。
这样算下来申媚儿自然有高傲的资本,他足够有资格高傲。
可你再高贵,宁十又不懂,他的眼里只有剑,所以他觉得跟自己已经没关系了,应该说的我都说了,心里还想着:“你这姑娘长得不赖,
就是太没礼貌,不对脾气,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宁十转身离开。
申媚儿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一旁的妇人,横眉微跳,怒喝一声:“放肆!谁让你走的!太没规矩了!”
一边说,妇人一边故意瞧了一眼申媚儿,很意味深长的一眼,这一眼仿佛是在说:“申媚儿啊,你可是申家剑炉的少庄主,将军府未来的儿媳妇,刚才话说的那么厉害,咋一个仆人就敢顶撞你呢?倒杯酒都不给你倒!这可不行,换我,肯定忍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男人有男人的热血厮杀江湖,女人也有女人的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
妇人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话:“这种没规矩的人,决不能轻饶了,必须给他点教训,让他明白明白道理。”
阴阳怪气的拱火。
但低级,但是很成功。
申媚儿的无名火,腾腾地就烧到了心口,本身就不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她申家剑炉可是靠着走黑货起的家,你指望申媚儿通情达理?倒不如指望豺狼吃草来的容易。
反正都是做白日梦!
在申媚儿看来,宁十这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没了面子,这是挑衅,这是对她,对申家剑炉,对将军府无声的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申媚儿看到宁十转身走的时候那个微表情了。
宁十撇了一下嘴。
是那种很不屑的撇嘴。
申媚儿心里想:“你一个下等的仆人,有什么资格在那里笑?嘲笑谁呢?你也敢嘲笑人!”
心里这样想,申媚儿直接就有些愤怒,然后就准备教训一下宁十。眼眸盯着宁十的背影,一步一步就朝宁十走过去,背在身子后面的手掌已经开始蓄力。
申媚儿生在申家剑炉,自然懂修行,而且她父亲还隔三差五的帮她调理经络,实力早就是稳稳当当的穿甲境,若不是有些懒,二境那也是妥妥的事情。
可即
便是穿甲境,在申媚儿看来,教训一个下等的仆人也是足够了,她还担心自己一会儿收不住手,把人给打死了呢。
“哼!就算是打死了又能怎样,在这太平河上一扔,谁知道!这艘船上还没她惹不起的人呢!”
七步的距离。
申媚儿盯着宁十背后三个死穴,只要一根指头,她自信可以让这个不懂规矩的野小子在病床上卧半年。
杀人,不至于。
但这口恶气,必须要找回来。
决不能让人嘲笑她,因为她现在的脸面不仅关乎自己,还关乎未来的婆家。
申媚儿指尖蓄力完成,嘴角念念有词:“悬枢穴?风池穴?还是身柱穴呢?”
七步之间,申媚儿的脑海里已经演练了一遍,她的想法是,身体从宁十右肩穿过,食指跟中指刺穿身柱穴。力道控制在三成,这种身子骨比较弱的仆人,应该会在三秒之间晕眩,足够自己拽过来一把椅子。
最终的结果,宁十就跟睡着了一样。
申媚儿出手前又思索了一下:“三成力,足够他卧床半年了吧,算了,还是两成吧,在铁甲宗的龙船若是弄出了人命,总归是麻烦一些。”
深吸一口气,申媚儿总算是想起父亲出门前的交代:“想做将军府的儿媳妇,以后出门在外,就不要给夫君家惹事,要淑女,别动不动就打人。”
这样想着,申媚儿便又收了一成力:“算你走运,若是以前,姑奶奶非打死你不可。”
右肩穿过。
食指跟中指对准宁十的身柱穴。
左手朝旁边的椅子移动过去,静等宁十晕倒。
想象应该是这个画面,现实却不曾出现,因为手感不对。
申媚儿心头微愣:“刺空了?”
她想过宁十会提前晕倒,她想过会有挣扎,她甚至想过,一指头刺死这个野小子。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失手:“本小姐可是穿甲境的修行者,申家剑炉的少庄主,偷袭一个野小子,会失手?没有这个道理的!”
第八十七章 成年人的黑白颠倒
申媚儿依着本能站定,重新审视宁十,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让人生气,很招人烦的表情。
申媚儿被彻底激怒了:“找死!”
手指上的力道直接暴增到七成,只留了三成的后手。
上到龙船的三楼,申媚儿手里肯定是没有武器的,可申家剑炉的‘绕指柔’,无剑,一样可以伤人。
申媚儿耍了一套很标准的‘绕指柔’,每一指都寻着宁十的要害命门,一套‘绕指柔’没有结束,她就已经很惊讶了。
四十九招,耍到最后,竟是连宁十的身子都没有刺到,还想着让人家卧床半年呢,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啪啪地打脸。
这是个高手!
这是个自己打不过的高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申媚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青蛙,井底之蛙。她算是彻底回过味儿来:“为啥子人家对自己不理不睬,还对自己做出嘲讽的表情,因为人家有底气啊,这哪里是什么仆人,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的行家,小小年纪就如此腹黑,真是坏到家了。”
再仔细看,越看越觉得宁十深不可测,甚至有了一点宗师的架势:“怕不是什么超级宗门的天才吧。”
想想自己,还让人家去倒酒,申媚儿的脸颊有些发红,发烫。怎么看都觉得围观的人在嘲笑自己,如果脚下有个地缝儿,她肯定选择立马钻进去,臊得慌。
当然,地缝儿是肯定没有的,申媚儿只能在心中狂吼:“无耻之人,真的是无耻之人,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脏套路。修为这么高,却故意穿成仆人的模样,他想干什么?”
申媚儿越想越觉得可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他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旁的?他该不会是在等着自己让他倒酒,然后激怒自己,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败自己,羞辱自己,给申家剑炉,给将军府难堪!一定是这样,一定的,没错!好狠毒的少年,可恨!”
申媚儿靠臆想就‘断了案’,并且给宁十贴
了标签‘恶毒的腹黑少年’!
就在申媚儿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时,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媚儿,住手!”
来人,星目剑眉,锦衣持刀:“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随便出手呢,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师兄怎么跟师父交代。”
“卢师兄!”
申媚儿口中的卢师兄是申家剑炉这一代的大师兄卢飞,在见到卢飞的那一刻,申媚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个模样。哪里还能看到什么凶狠泼辣,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小鸟依人,娇柔可亲的样子,一颦一笑,眉眼儿都弯成了一条缝儿,媚到酥麻。
卢飞朝申媚儿点点头,然后就看向宁十:“敢问这位公子可是铁甲宗的内门弟子?”
宁十摇摇头,实话实说:“不是。”
卢飞:“师从何处?”
宁十沉默不语。
出身剑门可不能随便说,他姑姑有多少仇家宁十清楚的很。
说出来会死的很惨。
卢飞旁边一个小厮凑上来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便点点头:“原来是禅山道观的弟子,夏山道人与铁甲宗交好,龙船都可以调头去接你们,还想怎样?上了船要仗势欺人吗?”
卢飞根本不给宁十解释的机会,直接质问旁边闻声赶来的两个铁甲宗执事:“请问,这铁甲宗的规矩,是不是上了龙船就一视同仁?难不成还有区别对待的道理?”
本来准备息事宁人的执事,皱皱眉头:“上了龙船就是铁甲的贵客,不论贫富贵贱,铁甲宗肯定一视同仁。”
卢飞微微一笑:“那就好。”
再次看向宁十:“我想问问这位公子,您修为高深,为何要欺负我师妹有伤在身呢?”
宁十觉得莫名其妙,自始至终,都是申媚儿在动手,自己还没有主动出过一招呢:“怎么就成自己欺负人了呢?”
宁十是这样想的,然后就这样说了:“你的师妹并没有受伤。”
卢飞:“没受伤?
所以这就是你仗着修为高深,欺负我师妹,戏耍她的理由吗?非要打伤人才算羞辱?”
强词夺理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
申媚儿有没有伤,她自己知道,卢飞知道,宁十也能感觉出来,但是围观的人不知道啊,他们只看到申媚儿拿宁十没有办法。
原本这是一次申媚儿对自己的羞辱,自己打自己的脸,可卢飞的一席话,直接就改变了大家的理解:“申媚儿成了受伤的弱者,宁十成了持强凌弱,扮猪吃虎,戏耍女孩子的恶霸!”
不佩服不行。
卢飞不仅给申媚儿解了围,还保全了申家剑炉的颜面,将军府的颜面,宁十在旁边听着,他自己都想给卢飞竖个大拇指:“江湖人就是江湖人,真江湖啊,佩服佩服,学到了。”
说完这些话,卢飞便不再看宁十,反而是转过脸看着申媚儿:“师妹,我们走,不要与这人一般见识,他修为是高,可不见得懂什么是桑落,这种人都是很无趣的,恐怕连桑落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走,师兄亲自给你斟酒。”
经过人群时,卢飞故意说道:“跟受伤的人比试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外有天,这世间厉害的人多的是。”
紧接着。
宁十就见识了口舌的威力。
一群宾客你一嘴,我一嘴,对着他是指指点点,全都是指责,关键是他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宁十有些愕然,又仿佛明白了一些道理:“原来这就是成年人的世俗世界,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修行,黑白颠倒在一言之间,涨见识了!”
也就是宁十的神经足够大条,若是心境差一点,真有可能被活活气晕过去。
宁十生气吗?
傻子才不会生气,他是正常人。
可是让他用嘴巴跟卢飞这种老油条争吵,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没那份闲心,换成孟**的话说:“如果你被狗咬到了,难不成还要咬回来?人就是人,狗就是狗,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第八十八章 下套坑人
可宁十不咬人,却挡不住人家主动凑过来,卢飞拉着申媚儿前脚走出人群,后脚就跟旁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并且凑到申媚儿耳边轻声说:“师妹莫着急,人前咱们要占了理儿,人后师兄有的是法子给你出气,稍等片刻。”
冲突发生跟结束的都很快。
众人散去。
叶青鸟跟春夜甚至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个小妮子始终埋头扎在美食堆里狼吞虎咽,估计是真的饿坏了,而且这龙船上的大厨也是讲究的很,烧的菜忒香。
宁十心安理得的在船楼上转了一整圈。
下到二楼的时候,忽然就发现陈余生几个人竟是跟人吵了起来,鹿严跟夏平凡满脸通红,林竖横更是努力的解释着什么。
“这花是你们自己选的,这茶是你们亲口喝的,牌子举了几次你们心中有数,整个过程没人胁迫,都是你们自愿的。”
“钱,花出去了。”
“是男人的话,就得认。”
“没钱不要紧啊,从龙船上跳下去就行,脱光了在太平河上打个来回,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陈余生是个没脑子的胖子,第一次出山门的前蜀山有病弟子。夏平凡是禅山道观的弟子,基本没下过山,常年游荡在寺院道观山野之间。鹿严不用想,脑子就是一根筋,没见过什么世面。唯一能指望的林竖横,还没从伤心中走出来,就算是正常状态,他这人也是个死脑筋,心眼儿少的可怜。
这样的组合,四个纯种的傻小子,卢飞有心骗,真的是手到擒来。
林竖横被一个陌生人骗走,去了一趟四楼。
剩下的三个少年就被二楼眼花缭乱的花魁美姬迷了双眼,旁人都在送花,有人让他们也选几朵,送来茶让他们喝,又递给他们几块木牌子,拱着火让他们跟着举。
杂乱热闹的气氛下,一会儿功夫就‘花’出去海量的银子。
铁甲宗来收钱,他们谁能拿出来?
拿不出来,旁边竟有好心人要借给他们,都不等他们同意,这钱就交上了。林竖横迷迷糊糊的从四楼下来时,陈余生已经跟对方吵了起来,鹿严跟夏平凡甚至被扣
押住,按在了地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没钱也不要紧,脱光了去太平河里游一圈。”
“这事儿我们占着理,说破大天都没用,要么还钱,要么跳河。”
宁十站在旁边听了半响就明白过来:“有人在背后下黑手,这是故意给做了个套啊。”
环顾四周,人群中,卢飞跟申媚儿一脸的微笑,窃窃私语,甚至还不时跟那几位‘债主’交谈着什么。
很快。
宁十的眼神穿透人群就跟卢飞对视到一起,然后他就看到卢飞用口语对着自己说:“欠债还钱,没钱就去甲板上跳河,你不跳,他们几个就得一起跳。天寒地冻,太平河里这水可是会吃人的,好好想想吧。”
林竖横这时候正在努力的跟几个铁甲宗的执事解释:“我这三个弟弟,不懂规矩,胡乱送出去的花是无心的,那些茶他们并不知道要收费,还有给花魁押的注根本不是本意,他们都不知道那木牌子是什么意思,您看,能不能免了他们的费用?”
虽说夏平凡是禅山道观的弟子,可规矩就是规矩,没了规矩,铁甲宗的招牌就毁了。
这是天大的事儿!
更何况,现在根本不是铁甲宗与陈余生三个人的纠葛,钱是卢飞安排人借出去的,铁甲宗的账目上没有任何差错。
还钱也是还卢飞的。
林竖横找债主都找错了人。
而且卢飞拿捏的分寸很到位:“我给铁甲宗面子,钱,一分不少的出,人我也不会伤害。提前保证,不杀人不见血,最多丢丢面子。太平河是很冷,但如果跳下去的人是宁十这样的剑修,安全是肯定不用担心的。”
很简单,很直白,甚至有些简陋并且极其粗糙的套路。
卢飞就是欺负陈余生几个少年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套路的对象是他们三个,目标却直指宁十,明摆着就是让宁十出来背锅,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宁十和陈余生他们是一伙儿的。
卢飞的想法很单纯:“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你再打一个我看看,这修行界不是只有打架一条欺负人的法子。脑子,动脑子
,杀人不见血才是最狠的。”
冷笑、讥讽、嘲弄,卢飞等着宁十来求他,他准备好好给这宁十上一课,告诉他:“什么是规矩。”
宁十看着卢飞,然后很快就想清楚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是冲自己来的。”
一步一步走到卢飞跟申媚儿面前:“放了他们,跟他们没关系,有事冲我来。”
卢飞皮笑肉不笑。
申媚儿肉笑皮不笑。
假笑,笑得假到不行。
卢飞看着宁十的态度,嘴角翘了一下,朝身后挥挥手,一个持剑的壮汉直接走出来:“申家剑炉弟子向公子讨教一二,点到为止。”
这人刚说完,刷的一下,整整齐齐十七个持剑的壮汉走出来:“申家剑炉弟子向公子讨教一二,点到为止。”
最后,齐声道:“请公子先出剑。”
话音刚落,一把剑就抛了过来,十八个衣着整齐划一的壮汉,剑身都是一震,三尺长的剑气凭空出现,全都是信剑二境的修行者。申家剑炉不愧是申家剑炉,这排场,这阵势,够嚣张。
卢飞也不愧是申家剑炉的大师兄,短短时间就导演出这么一场好戏,而目的只是给他师妹出口恶气。
坑钱。
做套。
比剑。
诛理诛人诛心,不留半分余地,就连龙船的铁甲宗执事都不好多说什么。人家给了铁甲宗面子,铁甲宗不能不收着,禅山道观是宗主的好友,可申家剑炉本身就是个大宗门啊,后面站在的又是将军府跟唐国皇太后,现在谁不清楚这两位的势力?
最主要的是,卢飞已经私下暗示过了,绝不会为难夏平凡,只是想给宁十个教训。
这让宁十很烦躁,非常的烦躁,他不喜欢麻烦,可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只因没给申媚儿倒酒,跟着自己上楼的陈余生几个人就被下了套,坑钱又被押,文斗就去跳河,武斗就要跟十八个二境剑修‘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
“鬼才信真的会点到为止!”
“车轮战八成会点死宁十,瞧瞧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
第八十九章 太平河我游完了,两清
很久以前,孟**就曾告诫过宁十:“有人的地方就有修行,人在修行,身不由已。”
学剑以后,宁十就在想:“真正的修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呢?什么才是修行界的规矩呢?”
慢慢的,宁十似乎琢磨出点味道:“故事里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狗屁的长剑英雄,什么狗屁的柔情侠士,都是传说,都是口口相传的说辞。都是为了吸引一茬又一茬的少年郎,傻乎乎的摔进去,用性命去补充这个冷酷世界的新鲜血液。”
仔细想想:“修行者的世界,本身就是个覆满了积雪的荒原,荒原里扎满了一地的秩序跟套路,哪里会容得下菜鸟的热血跟虚幻的冲动啊。”
“那些美好的故事,全都是用来欺骗菜鸟的。”
“血,洒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可这就是规矩吗。”
“没了这些,金字塔上面的人怎么享受故事,享受他们共同打造的冷酷世界呢,多无趣啊。”
宁十瞧了瞧一言不发的铁甲宗执事,又瞧了瞧皮笑肉不笑的卢飞和申媚儿,最后瞧了瞧满脸通红的林竖横跟陈余生,还有不知所措的鹿言和夏平凡,再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申媚儿想让宁十出丑,卢飞想让宁十求饶:“求我啊,低下头,跪在地上求情,这事情就能解决。否则你自己就去选择,所有的东西都摆在明面上,就是欺负你懂的少,没经验。”
宁十会求饶吗?
打死他都不会求饶的!
可以动手吗?自然可以动手,对方把剑都给自己准备好了!可是能打赢吗?能打赢才怪呢!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扛下来这车轮战,就算自己侥幸胜了,陈余生跟鹿严就能安全?会这么轻易被放过?
押着陈余生他们仨人,就是在威胁宁十。
如果宁十拿起来剑就是选择被痛殴一顿。
又不能不救。
左右为难。
宁十嘴角保持着灿烂的笑容,看了申媚儿一眼,又看了卢飞一眼,最后指了指甲板方向。
一个翻身就从船楼跳到甲板上。
第二个翻身就跳到了太平河当中。
扑通一声。
溅起一朵水花。
围观的宾客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现在可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这太平河的水绝对能将人给冻透了。
别人只是这么猜想。
宁十跳进去就感受到了真实的刺骨和冰凉,每一根毛孔都竖起来了,身体周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细针在扎他。宁十跟着姑姑走南闯北肯定不是旱鸭子,一个猛子扎进去,不往前游就先露出水面。
对方清算债务的要求是去太平河里游一个来回。
不露出水面怎么让他们看到呢,看不到,对方就不爽,不爽就白游了。
林竖横咬着嘴唇,不再与铁甲宗的执事争吵,陈余生胖成一个球的脸蛋儿使劲的抖动,鹿严跟夏平凡双眼通红,感觉都要哭出来了,只是在强行忍着,不想让外人看到,给宁十丢了脸。
太平河蜿蜒绵长,横跨唐国南北,河很长,河道自然很宽。
宁十从龙船上游到左岸,然后又斜着游到右岸,最后又游回龙船。
河是不动的,船却在往前开,说是游一个来回,真正游下来,三个来回的路程都不止。也就是宁十,若换个普通人,肯定是追不上船的。
甲板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船客,有些人交头接耳的讥笑,话里话外都在嘲弄宁十的狼狈。有些人听着话像是在鼓励,说什么游的真快,都能追上龙船了,宁十又不是河里的臭鱼烂虾,这有什么好鼓掌的。
谁要是高兴,自己跳河里游一圈试试?不知道现在隆冬腊月吗?冻掉你的蛋蛋……
攀谈骚乱之中。
宁十从河里慢慢爬回龙船。
甲板上,人群的目光全部汇聚到他一个人的身上,从太平河的左岸游到右岸,整个人的皮肤都被冻成了紫青色,浑身上下湿的透透的,比之前略长点的头发被河水打成了绺,发丝间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绿色水草,水草跟头发交织在一起,出了水就开始结起一层冰霜。
黑夜里的太平河,温度比白日里低了好几度,有冰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除了头发上,他
全身的衣服都缩到了一起,棉衣吸水,肉眼都能看出来沉甸甸的,衣服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子,光用眼睛看都觉得冷。
上了岸。
就算宁十是二境的剑修,浑身都止不住的打着哆嗦,直接抵抗寒风跟身子沾着冰水抵抗寒风,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
从甲板上走到卢飞跟申媚儿的面前,一共只有一百多步,可宁十却走的很慢。甲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水渍,水渍摊开就成了一层薄冰。
路,走的很痛苦。
人,看上去无比的凄凉。
可是,你越惨,围观的人就越兴奋,强权又一次战胜了个性,这是他们这群权贵的胜利。
他们欣赏宁十的惨,就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刺激。
痛快。
很多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着宁十指指点点,宁十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很丑,这些人在嘲笑自己。他的耳朵很灵,那些笑声想不听都难,还有那些嘲笑,每一句他都能听清楚。
但是,宁十不能离开,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面对世界的冷漠,面对世界的耻笑,这都可以忍受。
他霍然抬头,终于走到卢飞跟申媚儿的面前:“这太平河我游完了,该满意了吧,他们仨欠的债,两清。”
申媚儿看着宁十,下巴高高的昂着,活像一只斗胜的小母鸡。
卢飞看着宁十,鼓了鼓掌:“游的不错,很好。”
停顿一下,卢飞继续说:“可我记得方才说的可不是穿着棉衣游一圈,你说我打断他们的腿赔钱,再把人还给你,你要吗?你肯定不同意吧?”
林竖横一把冲到卢飞身前,心头涌起无法遏制的愤怒,大声吼道:“戏弄人是有个度的,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想怎样?”
卢飞撇了一眼林竖横,然后指指宁十:“让他去给我师妹斟一杯酒。”
“桑落。”
“斟满了。”
“双手送过来。”
“亲口跟我师妹说,我错了。”
“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到,就这么简单。”
第九十章 你咋不上天呢
气氛变得很是凝重。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准备看看宁十怎么选择。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铁甲宗的执事叹了一口气:“卢先生,申小姐,这龙船是带大家回神都的商船,不是打架斗殴的比武场。隆冬腊月去太平河里游一圈,已属不易,我看就这么算了,铁甲宗过后会献上一份薄礼,就到此为止吧。”
卢飞瞧了瞧申媚儿。
申媚儿没有应答。
没应答那便是不同意。
卢飞耸耸肩,表示这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自己能做的就是不出格,不出人命:“斟杯酒,道个歉,不算过分吧?不道歉也行,欠债还钱啊,我们申家剑炉可是最讲道理的,可别过后说我们欺负人!”
这话是准备打死都要给宁十难堪了。
铁甲宗的执事最后努力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卢飞阴笑着说:“卢某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懂得不能让人污蔑了师门,不能让人欺负了师妹。所以,还是请您,闭嘴吧。”
这时候。
宁十还是满身冰水的站在甲板上,寒风刺骨,说不出的凄凉。只是,如果有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他的手已经准备蓄力了,右脚甚至朝申媚儿的方向挪了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龙船二楼传出一道声音:“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排场,好他娘嚣张啊,你咋不上天呢?”
话终。
一人,从软塌上,懒洋洋的站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李七夜,唐国的七王爷,北境最有权势的贵人。
肾虚的李七夜懒洋洋的从龙船二楼上走下来,一直走到甲板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衣。
李七夜靠近申媚儿:“你就是斐南徽选的儿媳妇?”
在李七夜面前,申媚儿早就站正了身子,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媚儿见过七王爷。”
李七夜冷哼一声,转过头又看向卢飞:“你是?”
卢飞微微低头:“申虎豹是我师父。”
李七夜挑挑眉头:“申家
剑炉的弟子啊,你也是皇亲国戚?”
卢飞一愣,急忙回复:“草民不敢。”
李七夜:“既然不是皇亲国戚,那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卢飞又是一愣:“您的人?”
李七夜指指宁十,立即就有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过去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棉衣。
盯着宁十身上的衣服,卢飞脸色数变,最后沉声道:“七王爷,草民只记得这人是从禅山道观下来的,不记得是您的人,大家都看到了,他是后来上的龙船。”
卢飞姿态摆的极低,话却说的很强硬。
“哼哼。”
李七夜忽然就笑了:“难道我喜欢谁,还要分时候吗?我说他是我的人,他就是我的人,你有意见?”
卢飞低声道:“您是大人物,您要讲道理。”
李七夜伸出手给卢飞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我现在就是在跟你讲道理啊,否则,你动了我的人,我会只跟你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吗?”
卢飞声音压的更低:“您要保这个人?如果是这样,卢飞给七王爷这个面子,两清了。”
申媚儿还想说点什么。
卢飞直接拽了拽她的袖子,摇了摇头。
李七夜转过头又盯上旁边的两位铁甲宗执事:“你们是瞎子吗?还是说我的人缺了你的船票?”
站在一旁的铁甲宗执事看到李七夜出面,已经有些头疼,这位爷在北境就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平日里只看到过为姑娘出头,今日怎么会为一个少年站出来呢?难道咱们这位肾虚的王爷,口味变了?
不敢想,不敢想啊,细思极恐!
话说回来,那卢飞只能算是‘阴险’。
这李七夜那可就是‘明骚’了。
但只要铁甲宗还在吃唐国的饭,就必须要尊重唐国的王爷,必须尊重,别管这位爷有没有实权。
尴尬的是,宁十还真就没买船票。
执事凑近两步,小声道:“这位公子,确实没买船票,他是禅山道观夏山道人的朋友,我家宗主……”
这人话都没说完,李七夜忽
然就指着对方的鼻子喊起来:“没买船票?”
李七夜伸手朝后面勾了勾指头,一沓船票就递了过来,然后直接就甩在这个执事的脸上:“吃什么饭就干什么事,怕惹祸就别跟船,你真是给铁甲宗丢脸了,还好意思提你家宗主,说出来是准备把他的脸也丢尽?”
李七夜都快要气笑了,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我要是你家宗主,今晚就要打断你的狗腿,客人就是客人,该灭火的时候就要灭火。站着不动,不是和事佬,是白痴,白吃饭的痴呆傻瓜!连看门狗都不如,要你何用?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用?”
这维持秩序的执事已经被骂晕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七夜得理不饶人:“船票够了吗?不够我还有,缺几张,你告诉我,这种东西,你七爷爷要多少有多少。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在你铁甲宗花过多少银子。”
别说是被骂的执事,就连旁边围观的人都被李七夜的气势给震住了:“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肾虚王爷吗?”
“男人气概也太足了点吧!”
“不太正常啊!”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卢飞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能拿宁十怎样了。出丑是肯定不可能出丑了,只能再找机会给师妹出气,使了个眼色就要拉着申媚儿离开。
步子还没迈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等等!”
又是李七夜:“谁让你走的?那三个男孩跟你的债两清了,这边呢?我的人可是去太平河里游了整整一圈!”
卢飞深吸一口气,即便他猜到李七夜是故意找茬,但他也不能顶撞对方:“七王爷想怎样?”
李七夜努努嘴:“给我的人道歉,赔罪,斟一杯酒,桑落酒,斟满了,双手端过来,说你错了,弯下腰去说。”
一模一样的话。
一模一样的说辞。
卢飞脸色骤变,思索片刻,压住怒火,给李七夜弯了弯腰,行了个礼:“七王爷,打人不打脸,如果卢飞哪里得罪您了,我给您赔罪。斟酒,我看就免了吧,非常时期,卢飞代表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还请您见谅。”
非常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