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血,可以热起来
林竖横走的时候说的话,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冲锋的嘶吼,但就这么一句话,却炸在身后少年的耳边。
“弄死鹄国的垃圾!”
“对啊,我们就应该弄死他们!”
“我们为什么不弄死他们呢?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城池,杀害了我们的亲人!”
“这人啊,一辈子就应该有这么一次,上马提枪奋不顾身,犯浑不要命的时候。”
高飞尽一拳砸在雪堆上,大声喊道:“跟着大师兄,弄死鹄国的垃圾,拔了鸿鹄飞鸟旗。”
“呼呼。”
“呼呼。”
所有少年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然后下一刻齐刷刷地吼道:“上,跟上大师兄,弄死鹄国的垃圾,拔了鸿鹄飞鸟旗。”
“告诉他们,谁才是幽州的主人。”
“地火风雷阁不是垫底儿的。”
“凭什么每年都嘲笑我们。”
“老子才不是最菜的呢。”
“爷爷要给孙贼上一课。”
林竖横冲出去之后,很快,又有三十个穿着白袍的少年冲了出去。
幽州是北境出了名的风口,风将这几日的雪刮起来,吹到这群少年的脸上,多出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林竖横看着追上来的师弟们:“阿尽,鼻尖怎么红了?”
高飞尽赶紧揉揉鼻子:“刚才跑得太快,摔了个跟头。”
“你哭了?”
“放屁,是风迷了眼。”
“跟紧我。”
“跟着呢。”
“握紧剑。”
“握着呢。”
“别手软。”
“小爷宰牲口的时候,从不手软。”
“……”
当一群发疯的少年偷偷潜向幽州城时。
距离他们藏身之地仅仅几百步的山坡上,宁十都看傻了。
“这是一群疯子吗?不知死活吗?”
“现在冲过去就是找死啊。”
“双拳难敌四手,修行者境界再高,也害怕被围杀啊。”
叶青鸟也看傻了:“我没看错吧,这群人难道是准备去幽州城救人?看装扮应该是唐
人。”
陈余生同样看傻了:“应该是修行者,普通人跑不了那么快,手中持剑,多半是剑修。”
宁十眉头紧锁,手心有些痒:“跑出去的人是剑修,这些人全都是剑修,他们要干什么?”
幽州城的战斗已经结束,到了打扫战场的时刻,鹄国的士卒也有死伤。
朝阳拂面。
照耀在脸颊上让人有些疲惫,精神头明显不像方才冲杀时集中。
风雪很大。
视线受阻。
还真没多少人注意到,有三十几个少年猫到了城墙下面。
地火风雷阁处在幽州地界上,林竖横这些人自然最熟悉幽州的环境,最熟悉幽州城。他们是修行者,有时候是不会真的理会什么宵禁的规矩,黑夜里入城,黑夜里出城,全靠自身的本事。
尤其是玩心最大的少年郎。
冬季的城墙早就被一层厚厚的冰雪所覆盖,一片雪白,刚好跟林竖横他们的袍子融合到一起。
人手两柄短匕首。
找最隐蔽的角落处登城。
一刀一刀刺进城墙的冰雪上,三十一个少年如同三十一只爬墙虎,还真就悄无声息的爬到了城墙边缘。
宁十眼力极好,他能够隐约看清楚城池附近的动静,手掌忽然就攥紧了,似乎是在为林竖横他们加把劲儿。
至于准备登城拔旗的林竖横,此时此刻,正在布置最后的任务:“所有人,登上城头之后,全力朝鸿鹄飞鸟旗冲刺,不管是谁拔到了旗。拔旗就走,如果看到附近有五爪金龙旗,记得顺手插上。”
“都别恋战。”
“拔旗是关键。”
“谁都不要逞强,这可不是咱平时的点到为止,这是生死之争,手别软,想想城里被屠杀的老百姓。”
“上!”
林竖横一马当先,翻身跃起,直接就上了城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地的鲜血跟横七竖八的尸体,此处在破晓时分经历了一场血战。
十步远的地方,背对林竖横,有一鹄国士卒,手握长枪,走几步就会刺出一枪,刺的是地上的‘尸体’,幽州城,守城士卒的‘尸体’。
地上的尸体肯定已经战死,可这些鹄国的士卒不放心啊
,他们为了确认是不是死透了,打扫战场的时候就会补上一刀。
战争就是这么血腥。
鹄国没有资源来优待俘虏。
那便不要俘虏,一个唐卒的俘虏都不要。
林竖横强行压下涌上心头的恶心,一步便冲到这个鹄国士卒的背后,长剑直刺其后心。
这是林竖横这辈子第一次背后偷袭。
剑修本不应该这样。
但是,林竖横就是这般做了,做的心安理得。
一剑毙命。
然后抬头,迅速确认鸿鹄飞鸟纛旗的位置,目测有三百步距离,身后有脚步声,师弟们也上来了。
“嗡……”
“敌袭……”
几乎就是林竖横刺死那名打扫战场士卒的同时,不远处便传来呼喊,仿佛一滴水掉进了油锅中,刹那之间,城头便沸腾了。
四面八方的鹄国士卒挥舞着兵器,全部朝这个方向涌过来。
“拔旗!”
两个地火风雷阁的少年红着眼睛,嚎叫着便冲杀上去,不管是谁,看到脚底下的血腥,要不被吓晕,要不就会被激怒,发狂。
“鹄国的畜生,拿命来。”
修行第一境,被世人称作‘穿甲’。
何为穿甲?
一剑可穿甲胄,便为穿甲。
最先冲杀上去的少年,自然是达到了穿甲境,一人一剑,一剑便刺穿了鹄国士卒的甲胄:“敢来我唐国的土地上杀人,我日你八辈儿祖宗,记住了,小爷是地火风雷阁的剑修。”
这少年狂吼之后,在对面士卒的眼中看到了畏惧。
畏惧?
在修行界里,可从来没人用畏惧的眼神来看地火风雷阁的弟子,平日里他们最常见的便是嘲笑。
痛快!
原来身体里的血,热起来,是这个感觉!
“拔旗,赶紧去拔旗!”林竖横作为大师兄,自然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他的脑子里一直都绷着一根弦,就是三百步外的那面旗。
鹄国的士卒自然也听到了这吼声,做了几个手势,城墙上的士卒明显变换了阵型。
鸿鹄飞鸟纛旗下面的士卒明显开始增多。
第六十二章 三百步,三十人
林竖横他们是剑修,不是将军,兵法肯定是没有学过的,只能靠一腔热血。
“师弟们,帮我护住两侧!”林竖横看到了对面士卒的变化,当下便有些焦急。
“交给我了,大师兄你尽管超前冲便是!”高飞尽紧紧地跟在林竖横的身后。
锥字形。
林竖横站在最前面。
三十个少年站在他的两侧跟身后。
三十一把剑,灵海经络中蕴藏的天地能量,不要命的被抽取出来,没有后手,没有点到为止,招招要命。
穿甲境的剑可以刺穿对方的甲胄,可鹄国的士卒都是在鲜血中打着滚儿才活下来的,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拿命去夺剑。
很快就有一名地火风雷阁的少年,剑刺进鹄国士卒的身体里,却没能第一时间拔出来,队伍在朝前冲,一个眨眼的工夫,剑就没了。
剑没了。
直接就是短暂的手足无措,因为在平日里,这时候就算是点到为止了,决斗就算是输了,下一步应该弯腰承让。
可战场上,哪里会给你这个分神的机会。
足足七把长枪刺在这少年的胸膛上,长枪上的槽钩一个扭转就将人拽出了冲锋的队伍。
下一秒便是乱刀砍成肉泥,死的不能再死。
死亡在一盏茶的适应之后便开始接连发生,三百步,每十步就会有一个少年被击杀。
一个人。
换取前进十步的距离。
林竖横能听到身后有师弟死亡的声音,可是骑虎难下,根本没有退路与商量的余地。
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拔旗,必须拔了那面旗,这旗不该插在幽州城的城头上。”
……
“傲骨多少,风雪几勺,化入几分自在逍遥。”
“磊落心肠,玲珑风貌,义挂眉梢。”
“勇字为刀,侠字为鞘,饮热血一瓢。”
“烹悲喜,尝味道,癫狂何妨趁年少,怕只是嫌这长生太过无聊。”
宁十很久之前听过这样一首小曲儿,当时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也不知这曲调到底在讲些
什么,在唱些什么,只是觉得词很美,意境很足,可美在哪儿,足在哪儿,又想不通。
趴在山坡的雪松后面,望着远处城墙上纷飞的血跟雪,宁十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然后身子就有些颤抖,手心里的剑更是颤抖。
“我要过去接人。”宁十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人?”叶青鸟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难道发疯还会传染不成。
“对,我觉得他们会成功。”宁十斩钉截铁的说道。
“成功?”叶青鸟都不知道那些人要干什么,眼看着已经被包围了,还有什么生还的希望吗?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我必须过去看看,我要过去,我应该过去,我必须过去。”宁十说的很肯定,然后他便起身了。
“你太鲁莽了。”叶青鸟劝诫道。
“你这样是不对的。”陈余生也劝诫道。
“祖母告诉过我,无论何时,要珍惜生命,懂珍惜才能活得长久。”就连春夜都在劝诫宁十。
可宁十是那种能被劝诫的人吗?
孟**都劝不了他。
孟**直到被魔山封印都没能见到自家徒儿摸一摸剑。
宁十就是这般执拗,他认定的事儿,他就要去做。他不想学剑的时候,谁劝都没用,他想学的时候,他可以拼了命的虐自己。
驴脾气的少年!
很早之前,孟**就这么评价过宁十,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叶青鸟焦急地劝说:“会死人的。”
宁十:“死就死吧。”
叶青鸟:“你过去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宁十:“不试试怎么知道。”
叶青鸟:“试了也白试。”
宁十:“你说了不算。”
叶青鸟:“你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宁十:“不,我只是一个剑修。”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眼,这幽州城外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能看到朝霞满天,眨眨眼就突降大雪。
风急。
雪大。
风雪中。
宁十晃眼之间就不见了。
风雪落在幽州城头,破晓时分的血被很快覆盖,然后鸿鹄飞鸟旗附近的血又飞溅而来。从林竖横爬上城头的位置望过去,这一条热血之路刚好三百步,就仿佛是一把扩大了十倍的长剑。
三十一名地火风雷阁的少年。
此时此刻,只剩下两人,林竖横还有高飞尽,而鸿鹄飞鸟旗就在咫尺之间,高飞尽已经满身是伤,左臂也被砍断了,林竖横同样是满身伤痕。幸好,他是二境的剑修,他拥有剑气,他的剑并不会轻易被夺走。
“大师兄,我助你一臂之力,拔旗。”
“阿尽,你去拔旗,然后赶紧走。”
“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要走,我是大师兄,我命令你去拔旗。”
“少废话,我才不要听你的呢。”
高飞尽最后一句话声音压的很低:“大师兄有什么了不起的,烂好人一个,脾气好到窝囊,实力也不行,年年都打不进幽州海选,我们都不服你的,我也不服……可,可我们就是愿意让你来当我们的大师兄,我们愿意跟着你发疯,我也愿意替你去死,我知道这样会显得很傻,但我就是愿意,我自愿的,我乐意,我……”
高飞尽抬手。
助林竖横一臂之力。
然后回首。
拦下四面八方的长枪。
林竖横持剑‘飞’到鸿鹄飞鸟旗边上,这大纛旗真是刺眼,丑陋不堪,看着都恶心。
直接挥剑劈砍。
整面大旗被林竖横从上到下笔直的砍了下来,随手抓在掌心里,感觉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身子下面是高高竖起的长枪。
长枪旁边是正在被乱枪刺死的高飞尽。
再远一点的地方,二十九具白袍少年的尸体,风雪中,依稀可见。
林竖横的眼眶已经湿润,忽然就觉得:“这一行到底对是不对?师弟们的热血是自己亲手点燃的,路是自己帮他们选的,旗子现在拔下来了,可很快就会有新的旗子竖起来。城破了,再努力,也是枉然,守城的士卒逃的逃,死的死,一个武夫还在这里较个什么劲呢。”
第六十三章 放我下来,废话真多
林竖横浑身上下都有些乏力,孕穴开了八个,剑气匮乏了。
“自己真的不是天才,自己不配做地火风雷阁的大师兄,就这样走了也不错,将位子让给更有天赋的师弟,挺好。”
“应该是挺好的。”
“今儿自己应该没给宗门丢脸。”
“瞧瞧,这鹄国的鸿鹄飞鸟旗可是让咱地火风雷阁第一个拔下来的。”
“我敢打赌,这次肯定为宗门在修行界争了个第一,起码在咱唐国是第一,起码在这场战争中,是第一。”
“心满意足喽。”
林竖横想着最后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长剑。
“看了十八年。”
“咋就是看不够呢?”
“这剑。”
“真好看。”
这样感叹着,林竖横忽然就觉得侧腰一疼,似乎是被一个硬物怼了一下,借着这一怼之力,整个人的身子在半空中就侧翻了一个跟头。
纛旗从来都是插在城墙边上的。
林竖横这一个跟头,直接就朝城墙外面翻出去,然后便躲过了身子下面刺来的长枪。
“开城门。”
“剁碎了他。”
“不用留活口。”
城墙上一个将士大声嘶吼着,然后刚刚被关上的幽州城门便又一次打开了,至于林竖横?
林竖横现在有些发蒙。
有人救了自己?
竟然有人会在这种时刻救自己?
落下来之前,他就看到了城墙外面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破烂烂,身上的厚棉衣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款式,丑到不能直视,跟地火风雷阁的白袍根本没法子比。
那个瘦小的身影,刚刚直起腰,手心里有些脏,另外一只手还握着一杆枪,似乎还准备抛出去。
看来方才怼自己的硬物应该便是长枪的枪柄位置。
林竖横心里想着:“扔的还挺准。”
这样想着,就看到那瘦小的身影竟然朝自己伸出手:“还要接住自己吗?”
下一刻:“好吧,还真就接住了。”
抬头:“咦?是个挺清秀的少年!”
……
杀唐皇。
侵北境。
屠二十万唐卒。
围剿唐国这一战,在鬼谷的谋划中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烟花。
烟花当然不是恶人宗出的注意,世人只知鬼谷有个强横无比的宗门,宗内恶人横行,却不知这恶人宗不过是鬼谷的打手,上不得台面的外谷。
内谷才是鬼谷的核心。
风雪中的幽州城头,宁十救走林竖横的时候,就有一名来自内谷的姑娘,站在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
姑娘身后背着一个匣子,身旁跟着一个婢女,婢女举着一把很大的伞,伞是为了遮风挡雪,因为伞下的姑娘正在作画。
姑娘画的很认真,寥寥几笔便将这城头上的事情画的惟妙惟肖。
破晓时的屠城。
朝霞下的拔旗。
风雪中的少年。
姑娘已经画完第三张画,微微昂头瞧了瞧城下的风雪,常人的视线自然无法穿透风雪,可这姑娘并非常人,所以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能看到狂奔的宁十。
她也能看到紧追不舍的鹄国士卒。
姑娘神色自若:“还会有什么惊喜吗?这唐国确实是唐国,有趣的人,真多!”
鬼谷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有六人,号称鬼谷六闲,颜花、三月、夏扬州、易江、春水、项东流。
六个人的名字组成了两句不同的诗:“烟花三月下扬州,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时站在幽州城头的姑娘便是六人中的画痴,三月。
三月的画笔握在左手中,眼睛看着城外,第四张画纸小婢女已经工工整整的铺好。
宁十使出了全力奔跑,右手拽着林竖横的腰,因为根本没有时间背起来,身后的士卒已经越来越近了,若不是风雪遮挡了战马的视线,宁十早就被追上了。
“你是谁?”
“为什么要救我?”
“我自己能走,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林竖横顶着风雪大声的呼喊。
再怎么说他也是地火风雷阁的大师兄,让别人这么拽着跑,不雅观,有失风度。
宁十瞥了瞥嘴,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诠释了他的意思:“你能走个屁,放你下来就是让你送死,别吹牛,老实点别动。”
林竖横看着宁十嘲弄的眼神,很是
尴尬,可自己现在的身子确实很乏力,都没办法挣脱宁十的控制。
脸颊有些红。
难道自己害羞了?
真是丢人啊!
风雪中有些睁不开眼,林竖横只能努力去看清楚宁十的样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少年,这么大胆!
眼睛被吹得生疼,好想流泪,可还是没看清,心里想着:“算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
嗖!
一支箭矢擦着耳朵飞驰而过。
鹄国铁骑已经追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林竖横又开始试着指挥:“喂,往左边跑,那边地势更平缓一些,听我的,我对这边熟。”
片刻之后:“喂,你怎么不听劝呢,这边不对,会被追上的。”
两个呼吸之后:“这山坡太陡了,爬起来太累,咱俩会被当成活靶子的。”
林竖横唠叨了半天,宁十半句话都没有回复。
可林竖横也有一股子锲而不舍的精神,你越不搭理我,我越来劲。
终于。
宁十恶狠狠瞪了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林竖横一眼:“好好待着,别乱晃,叽叽喳喳的有完没完,废话真多!”
看到林竖横还想说话。
宁十直接就作势要将他丢出去:“再说一句,就把你扔回去,自生自灭。”
“我……”
嗖!
“疼!”
又是一只箭矢射过来,这次射中了,直直的射在林竖横的屁股上,疼的他直想流泪。
“躲着点啊,有箭!”林竖横倒吸一口凉气。
“又没射到我,躲什么?”宁十故意说道。
“可射到我了。”林竖横没好气的说道。
“射两箭又不会死人,忍忍,我可没精力去躲身后的箭。”宁十跑的路线笔直,已经开始攀爬山坡。
身后的箭矢开始明显增多。
这一队追击而来的鹄国骑兵可是领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要夺回来鸿鹄飞鸟旗。
几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就拔了旗。
是可忍孰不可忍,绝对是不能够接受的耻辱,必须立即找回面子,参与拔旗的,负责接应的,必须全部碎尸万段,吊在幽州城的城头。
第六十四章 三月,园丁
宁十听马蹄声就知道,身后最少都有百骑以上,如果被追上来,自己肯定是无法应付的。就算拼了命斩杀了这一百骑,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士卒围杀过来。
至于听林竖横的?
宁十从来都没有听别人意见的习惯,再说,明摆着那边是林竖横他们方才冲下去的路线,多半是没有接应的。
身后的箭矢越来越密集,幸好有风雪遮挡了视线,影响了箭的准头,否则宁十跟林竖横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林竖横已经任命。
死就死吧。
方才在城头上就应该死了。
最后摸了摸怀里的鸿鹄飞鸟旗,有些遗憾啊,没能把这旗拿回宗门,没来得及昭告四海神州。
“喂,你叫什么名字,临死前总要有个称呼的,黄泉路上结伴而行,莫要认错了人。”这也算林竖横的心病。
方才被宁十怼的不轻。
宁十还是没告诉他,没功夫搭理他。
瞪大眼睛寻找方才藏身的地方,这雪下的太急,下的太大,风都迷了眼。
耳边是林竖横里吧嗦的唠叨。
宁十真想一拳头打晕他:“生死时刻就不能不废话?”
“拔旗的时候看着挺果断啊。”
“这就准备放弃了?”
翻了不下十个白眼之后,宁十终于找到了那颗松树。
扯着嗓子就喊:“生鱼片,锁妖笛!”
林竖横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生鱼片?
锁妖笛?
这就是你在找的救命稻草?还是说这是什么法宝的开启箴言?
逗我呢?
毫无回应!
林竖横给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就听到宁十又喊了一遍。
极速的奔跑,就算宁十是二境的剑修,也需要喘口气,他的气息还没那么长。
嗖!
林竖横胳膊上又挨了一箭。
刚要骂街,只听见头顶的山坡上传来一声震响!
……
三月端坐在
幽州城头。
第四张画终于开始落笔,一群凶神恶煞的鹄国铁骑眼看着就要追上宁十,风雪覆盖的山坡上,忽然窜出来一群更加凶神恶煞的妖兽。
画。
惟妙惟肖。
第一排的追兵,表情已经变成了惊悚,后面的追兵却还在低着头猛冲。
画终。
三月收起画笔,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落雪,撑开另外一把伞直接就准备走下城头。
婢女不声不响的收拾好主人画完的画。
十步之外,一位鹄国的将军急忙上前:“月先生,围剿拔旗者的士卒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您不再等等?”
三月的伞撑开,伸出手接了一点雪:“不必了,你的士卒不会传来什么好消息,那人已经跑了。”
这位攻城的悍将皱了皱眉:“那我加派人手,风雪这么大,跑不远。”
三月很认真的看了看这位将军,然后摇了摇头:“你抓不住他们,攻城略地是你的强项,这些琐事就交给三月吧。”
这悍将其实年纪并不大,赶紧推辞:“怎敢劳烦先生!”
三月笑了笑,上前几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已经劳烦了,还提什么敢不敢,守好这座城就是将功补过。”
停顿片刻,又是一句话:“否则那面丢掉的飞鸟旗,便是你的亡命书。”
在战场上悍勇非凡的将士,只是被三月拍了拍肩膀,整个人的后背就湿透了,低着头半响没能抬起来,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将功补过!”
……
地火风雷阁建在幽州城的东南方向,三侧傍山,一侧临水,主阁建在三山交汇的半山腰,仿佛一杆三叉戟的尖头。
林竖横得知消息从阁内带着年轻弟子悄悄潜入幽州城时,宗门里其实也发生了一场动荡。
鬼谷对唐国北境的入侵计划,不仅仅是城池领地,自然会涉及修行宗门,就好比是黑白两道。既然要将唐国打穿,台面上的光景肯定是要做足的,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
尤其像地火风雷阁这样的九流宗门。
鬼谷的计划就是诏安策反为主,屠宗为辅。
早在入侵开始前几个月,鬼谷的渗透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开始,所以当林竖横带走了所有的年轻弟子,阁内的夺权之战直接就爆发了。
幸好林竖横的师父宋雷嗅觉敏锐,第一时间开启了宗主大阵,这才免于被一击必杀。
地火风雷殿。
宋雷的师妹钟篱箩一脸的激愤,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师哥:“无耻至极,当真是无耻至极,这群背弃祖师的败类,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殿外广场上,几十位二代弟子,在一位宗门客卿的带领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倒在大阵中苟延残喘的宋雷。
顾长空是宗门的客卿,也是此处夺权的幕后黑手,现在想想,他的出现本身就很可疑:“与宋雷无意间偶遇,无意间暴露修为,巧合至极的嗜好,理所当然的入宗充当客卿。”
境界比宋雷都高的修行者会屈尊加入一个九流宗门?
自然是有所图谋。
半年的蛊惑,晓之以情,动之以礼,重金重宝贿赂,这个距离幽州城最近的宗门其实早就被顾长空控制了。
当然,这在顾长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别说是控制,就是屠了这个地火风雷阁,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是鬼谷派出的‘园丁’,自然不是霍千里那种‘割草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因为心大,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打心眼里傲慢。
顾长空根本看不上林竖横那群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小崽子的师父他都是捏着鼻子才拉拢的,难道还要犯着恶心去跟一群小屁孩低头?
不可能的。
刚刚起风落雪的时候,顾长空就已经清扫干净战场,除了地火风雷殿拥有阵法守护,整个宗门其他地方已经再没有半分抵抗。
谁若是不服。
就想办法让他服。
再不服?
杀了便是。
‘园丁’的任务是在唐国埋下种子,可没说不准杀人,他顾长空早就憋坏了,半年的闷气一股脑得撒出来,满手都是血。
凛冽的风雪中,殿外的人群如饿狼般凝视着大阵中的宋雷,仿佛在看一个懦弱的死人。
第六十五章 叛徒和蠢蛋
地火风雷阁。
宋雷的师妹钟篱箩还在不停的谩骂,无数恶毒的词汇泼向殿外,如果这话能杀人,外面的人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但是没用,咒骂永远只能是咒骂。
弱者才会骂人,强者都是直接用拳头捶人的。
宋雷捂着剧痛的心口,咳嗽着质问顾长空:“为什么?我阁待你可不薄!”
“哼哼!”
顾长空冷笑两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为什么?因为我来你地火风雷阁就是为了今天啊,因为我愿意来地火风雷阁便已经是你们的荣幸,我不是给你们带来灾难的,我是赐予你们腾飞的机会。”
挥手指指自己身旁:“看看你的弟子吧,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与你背道而驰?因为你的懦弱,因为你的无能,因为你无法给宗门带来荣耀,你能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屈辱。难道你就没有好好反思一下?为何宗门年年都是倒数?宗门的排名不是应该宗主来负责的头等大事吗?”
顾长空耸耸肩,摊开手:“可你在干什么?整天无所事事,你身为宗主竟然可以做到心无杂念的无所事事,单单这一点,我很服气啊!”
“不思进取能到你这种地步也算是境界。”
“这里已经烂掉根儿了。”
“等死不如由我来亲自动手。”
“毁灭便是重生。”
“鬼谷的光芒会带着他们走向成功。”
宋雷一愣:“鬼谷?鬼谷是西陵鹄国的宗门,跟我唐国有什么干系!”
脸色忽然骤变,因为宋雷发现,殿外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宗门弟子,竟然没有一个露出惊讶的神色,一股子伤感油然而生:“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原来你们宁愿做叛徒,背叛这片生你们养你们的土地,都不愿意起来反抗吗?”
忽然。
殿外一个中年人大喊了一声:“反抗就等于找死,幽州城已经被攻破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北境今后就是鹄国的天下,修行者应挟气运而行,不能逆天,你不配做我们的宗主,你不配!”
“我呸!”
“臭不要脸的家伙!”
“什么时候你连祖宗都不要了,鹄国?你爹你娘是鹄国人吗?”宋雷没说话,扶着他的钟篱箩一口浓痰就碎了出去。
紧接着。
争论进入白热化。
宋雷:“鬼谷给了你们什么?”
叛徒:“看得见摸得着的尊严。”
宋雷:“身为地火风雷阁的弟子就没有尊严吗?”
叛徒:“跟着你这样的宗主混日子,没有尊严。”
宋雷:“排名只是攀比,都是**。”
叛徒:“没**就成仙了,我们都是凡人。”
宋雷:“那也要有追求,不能自甘堕落啊。”
叛徒:“你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宋雷:“我是你们的宗主。”
叛徒:“就你也配!”
宋雷:“……”
被顾长空蛊惑最严重的是二代弟子,这时候,忽然扯着嗓子喊起来:“宋雷身边的师兄弟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历史的齿轮辗过之后会证明,他就是一个错误,我们要为地火风雷阁的未来着想。”
钟篱箩跺着脚回应:“背叛宗门的败类,还有脸吆喝,你们真是给咱祖宗长脸。”
带头蛊惑煽动的叛徒叫宫四海,是宋雷的师弟,当年就曾以一招之败,痛失宗主之位,内心深处视宋雷为死仇。宫四海一直认为,这地火风雷阁的宗主就应该是他的,钟篱箩也应该是他的,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因着这份恨,所以,宫四海是最早也是最快答应顾长空条件的人。
杀宗主。
灭宗门。
带着地火风雷阁投奔鬼谷。
宫四海脸色有些发红,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有些被戳到痛处:“男人说话,女人莫要插嘴,宋雷,你这辈子就只敢躲在女人身后吗?若不是钟篱箩喜欢你,师父会答应让你做这宗主之位?他是为自己的女儿着想而已!说白了,这地火风雷阁只不过是送给钟篱箩的嫁妆。”
宋雷眼中忧伤更浓。
钟篱箩则是满脸通红:“宫四海,我真的好想掰开你的臭嘴瞧一瞧,那满嘴的牙是不是假的。”
宫四海有些没反应过来。
钟篱箩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天生就没长牙啊。”
没长牙便是没牙,没牙就是无齿,钟篱箩在羞辱宫四海无耻。
永远都不要跟女人对骂。
因为你永远都赢不了。
宫四海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然后顾长空就等得不耐烦了:“谁杀了宋雷打开大阵,谁就是地火风雷阁的宗主。”
宫四海一愣:“顾先生,这宗主之位让予我不是都说好了吗?”
说好了?
说好的事情多着呢。
你学艺的时候还说过永远不背叛宗门呢。
驴蛋臭狗屎。
……
顶着风雪,狂奔十数里,宁十将林竖横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家。
一路上,林竖横千恩万谢:“放心,到了我们地火风雷阁,就当是到了自己家,哥哥一定好酒好肉伺候着。”
“救人绝不让你们白救,一定给哥哥一次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去哪儿都不方便啊。”
“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哥哥肯定不是坏人。”
宁十没说话,旁边的叶青鸟却接过话茬:“确实不是坏人,只不过,有些蠢而已。”
林竖横很尴尬:“青鸟妹妹,怎么说话呢。”
叶青鸟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说你蠢不蠢,什么时候不好,非要天亮了再去拔旗,三十一个人出来,就你一个人回去,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拉着师弟们去送死的。”
陈余生点点头,附和道:“确实有点笨。”
春夜也跟着点点头:“反正不聪明,比故事里的大英雄差远了。”
停顿片刻,春夜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衣服好看点,长得也不帅。”
林竖横感觉被怼的有些窒息,掏出怀里的鸿鹄飞鸟旗:“可我确实拔了这面旗,就问你们服不服气。”
宁十继续沉默,撇了撇嘴。
叶青鸟都被逗笑了。
陈余生的大胖脸更是夸张的抖了抖,张张嘴又闭上了,没好意思补刀。
最后还是春夜说了句实话:“没有我家宁哥哥,这旗子,你可拔不走,只是摸了摸而已,然后你就得死,被乱枪刺死。”
林竖横还想狡辩:“可……”
话都没说完,宁十就松开手,直接就将他扔到了雪地上:“下去,自己走。”
林竖横被摔了个嘴啃泥,地都没撑住,有一句说一句,他确实是脱力了,这个真没骗人。
第六十六章 睁着眼欺骗
林竖横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风雪中甩开追兵是很容易的事情。
被风雪笼罩的地火风雷阁,景色优美,古树参天,涧深谷幽,石崖悬雕,纵越绯红,虽有些清冷,却并不乏味。
林竖横拄着一根破木棍气喘吁吁的爬上崖阁,迈过最后的石阶,视野中出现了两块巨大无比的石碑。
左手地火。
右手风雷。
很是气派。
林竖横转过身子,微微昂起头,透过郁郁葱葱的雪松,看着负手前行的宁十,嘴角笑的灿烂无比。
宁十只有十五岁,虽说修为已经到了信剑二境,但毕竟还未长开,观感上有些许瘦弱,但气质已经逐渐开始向他姑姑靠拢,就连走路都是学着孟**的模样,负手而行。
林竖横伸手朝里一指:“请进,到家了。”
宁十抬头瞧了瞧:“你家还真安静,修行宗门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呢?”
侧耳倾听。
林竖横也很奇怪,按道理说,这个时辰应该有人出来扫雪了。
落雪堆山门。
成何体统。
这时候。
淅淅索索的风从阁内深处刮出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
砰的一声!
几个人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从风雷阁的高处就倒飞出来一个人影。
人影在半空中就止不住的疯狂吐血,整个人也以一种抛物线的姿势坠到阁前。
后脑着地。
身子直接砸在石碑上。
被落雪覆盖的地火二字,瞬间就被染红。
春夜刚好就在旁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又闻了闻:“人已经死了,血液里有鬼修的气息。”
抬起头看看林竖横:“你家可能出事了。”
而这个时候刚好是顾长空清扫反抗弟子,将宋雷逼到阵法之中的时候,几个少年赶紧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开始朝阁内移动。
林竖横是地火风雷阁年青一代的大师兄,他的师父就是宋雷,他自然知道一些普通弟子不知道的隐秘通道。
仅仅从通道的观察口探查,林竖横就心惊不
已:“宗门遭遇了袭击,死了很多人,大殿的阵法已经启动,我要去救我师父。”
地火风雷大殿的阵法有隐匿的生门。
林竖横便是从地底的生门中悄悄潜进来的。
为了获得宗主之位,宫四海正在做最后的努力,他必须向顾长空证明,自己是有能力控制场面的。
宫四海站在大阵外面,表情平静,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师兄,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宗门需要进步,进步就需要流血,这是大势所趋,没人能反抗,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次机会,一次革新的机会吗?”
宋雷原本只是浑浑噩噩的神情,当意识到大阵的生门开了一下之后,忽然就回光返照,脸色都红润了许多:“我是宗主,我自然不会反对进步,只是我想问问师弟。蛊惑宗门弟子,偷袭宗主,背叛师祖,这些就是你口中的进步吗?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利!这算哪门子的革新!分明就是叛徒!是唐国修行界的耻辱!”
宋雷说的义正言辞。
身旁的拥护者直接就开始高声呼喊:“宗主说的对,你们就是地火风雷阁的败类,为虎作伥的臭狗屎。”
群情激愤。
慷慨激昂。
然后就看到宫四海满脸的嘲讽:“白痴,傻瓜,一群脑子进水的榆木疙瘩,你们难道就没长眼睛吗?不知道看看当下的形势?喊得再好听,都不如活着。”
宫四海指指远方:“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宫四海的声音逐渐冷冽下来:“坠马草原上的消息,我想很多人都知道了吧,唐军二十万的亡魂就是血淋淋的教训,选择放在这里,你们自己看着办。”
威胁之后宫四海的表情故意缓和下来:“我是你们的师兄,我是你们的亲人,我会害你们吗?这都是逼不得已,都是权宜之计,我只是想保全宗门。”
一番话下来。
似乎已经有人要松动。
宫四海继续蛊惑:“看看你们周围,年轻的孩子们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你们这些做师父的,应该紧跟形势啊。”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我们都是半截腿埋进土里的老
家伙了,认命吧。”
林竖横他们是偷跑出去的。
没人发现。
没人知道他们是去拔旗了。
宫四海这也是情急之下的狡辩,他在赌林竖横不会出现。
可事实上呢,地火风雷阁的年轻弟子,一大半确实不见了,死无对证,真的可能就是投奔了鬼谷,没脸来见师父。
因为不知道真相,所以大阵里面的人,无力反驳,然后就有些唏嘘。
只有宋雷平静的说:“我不信孩子们会行那种丑陋之事。”
宫四海正色反驳:“就是你那好徒弟带的头。”
宋雷沉默半响:“那你让他出来。”
宫四海摇摇头:“竖横不愿意,谁都强求不得。”
好吧,真的是睁眼说瞎话。
宫四海这样说的时候,刚好被林竖横听到,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平日里高高在上,和蔼可亲的宫师叔,竟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连旁边的宁十都愣了愣,小声嘀咕道:“你这宗门没名气,是有原因的啊。”
林竖横冷哼一声:“他已经不是我师叔了。”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宫四海已经机关枪般说了一箩筐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大阵里的人杀了宋雷,就可以将功补过,地火风雷阁还是以前的地火风雷阁,未来是年轻弟子的。跟着唐国,还是跟着鬼谷,其实没什么两样,自己强大了才是正途。成王败寇,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话说了很多。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
宋雷必须死,大阵必须解除,里面的人要自己出来。
“哼!”
“哼哼!”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最后再喊您一声宫师叔,您真是让竖横见识了!”
“您老人家不去唱戏,可惜了了,睁着眼说瞎话,您是这个!”
地火风雷大殿,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林竖横竖着大拇指走了出来。走的踉踉跄跄,身子上更是脏兮兮的,白袍都被染成了血袍,有自己的血,有鹄国士卒的血,也有师弟们的血。
第六十七章 三十个响头,咚咚咚!
林竖横的脸色很难看,脱力是一方面,被气到则是另外一方面。
“林竖横?”宫四海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时候会看到他。
“竖横回来了。”宋雷到是没有太多惊讶,大阵是跟宗主心心相映的,阵破之前,自然能够洞悉阵内的一切。
林竖横赶紧跑到宋雷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即将油尽灯枯的师父,差点哭出来:“师父,竖横错了。”
宋雷揉揉他的头发:“傻孩子,哪里有错。”
林竖横:“竖横不该偷偷跑出去,竖横应该陪着您,寸步不离的陪着您。”
宋雷笑了笑:“宗门又不是监狱,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师父何曾责罚过?”
远处的宫四海,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当面被打脸的感觉,真心不爽。
没有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上,宫四海怒喝一声:“林竖横,你这个混帐东西,墙头草,收了顾先生的重金,又准备去蛊惑你师父?宋雷啊宋雷,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林竖横低着头在跟宋雷小声的说着什么,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宫四海这边。
可宁十耳朵好使啊。
他听的清清楚楚,然后就觉得:“不能沉默了,剑修要有剑修的立场。”
“要行得正。”
“要站得直。”
然后,他便走出阴影,上前几步,再上前几步,一直走到距离宫四海三步远的位置,只隔着大阵的边缘,眼眸凝视着眼眸。
宁十很认真的问道:“喂,老家伙,你是人吗?”
宫四海不认识宁十,自然不会将一个少年放在眼中:“滚开。”
宁十挑挑眉:“嘴巴真臭,你是吃屎长大的?”
宫四海脸色一变:“找死!”
宁十耸耸肩:“有本事打我啊。”
宫四海怒目而视:“阵法破了之后,你会死的很难看。”
宁十冷笑:“爷爷是吓大的。”
宫四海:“没大没小的野种。”
宁十:“没羞没臊的臭虫。”
宫四海:“看来是你蛊惑了林竖横那个崽子,小小年纪就知道鬼混,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宁十:
“原来你以为拔旗是鬼混啊,怪不得呢,你肯定是没读过书。”
宫四海一愣:“拔旗?”
宁十转身走回林竖横身边,一把从他怀里拽出来那面鸿鹄飞鸟大纛旗,唰的一下子展开,溅着血迹的旗子直接‘晃瞎了’众人的眼。
这可是一国的大纛旗。
这可是精神的象征。
这可是鹄**士的命。
可……这鸿鹄飞鸟大纛旗怎么会出现在林竖横的身上呢?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顾长空都有些愕然,满眼的不相信,这可是一个国家的大纛旗,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找到的。
私自生产者死。
擅自辱旗者死。
无故藏匿者死。
这旗便是一国的象征。
顾长空冷着脸上前一步:“这旗,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宁十耸耸肩:“幽州城的城头啊!”
顾长空:“不可能,幽州刚刚被攻占,你们现在去幽州,不可能活着回来。”
宁十笑了笑,活动了一个筋骨:“我们可不是鬼,我们是活人,幽州自然是被你们这群趁火打劫的无赖侵占了,否则林竖横那群傻瓜少年郎怎么可能去拔旗呢!”
林竖横?
那群少年?
刚刚有些松动,准备投降的人,忽然就愣住了,扪心自问:“自己的徒弟,那群不着调的小兔崽子,竟然有胆子去千万敌军中拔旗?可能吗?他们不怕死吗?好像不太可能吧,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高腾云是高飞尽的爹,也算是地火风雷阁的老人儿,这时候走到林竖横身旁:“小子,我家阿尽呢?”
林竖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想说话,但说不出口,微微低着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阿尽,阿尽被鹄国的士卒乱枪刺死了,高师叔,都怨我,是我没有照顾好阿尽。”
高腾云脸色铁青,身子晃了晃没倒下:“他也参与了拔旗?”
林竖横:“我能拔下这面旗,阿尽的功劳最大,他托了我一把,又完成了断后,这旗才被砍掉的。”
停顿片刻。
林竖横继续说:“我们是第一个拔旗的宗门,整个幽州只有我们地火风雷阁拔掉了
鹄国的大纛旗。我们不是鲁莽,我们是不愿意看到在这片土地上插着外来人的旗子,这是对我们的羞辱。”
林竖横站起身:“我们是剑修,我们要对得起手中的剑。”
听完林竖横的诉说。
半响。
高腾云没有说话。
十个呼吸之后,高腾云忽然长叹一声:“我儿……死的,不屈。”
一声长叹之后便是一声高呼:“我儿,飞尽,对得起老高家的列祖列宗,当爹的高兴,当爹的……为你感到自豪。”
高腾云的呼喊声很大,地火风雷大殿全都能听得到:“阿尽,你比爹强,你比你爹强了一百倍。”
如果高飞尽现在能够听到他爹的话,一定会惊呆的,打小他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没少挨揍,或者说就是被打到大的。大点了还好,前几年的时候,几乎隔段时间就能看到高腾云抡着胳膊粗的木棍,满山的痛揍高飞尽。
爱之深。
责之切啊。
哪个当爹的不望子成龙?
高腾云当然想,可是以前也就是想想,从没像现在这般喊出来,不敢也害臊,可是今天,他觉得应该喊出来,应该喊给泉下的儿子听:“老爹佩服你,老爹服气,一等一的服气!”
高腾云喊着喊着就哭了。
哭的伤心欲绝。
然后林竖横就被另外一个中年汉子给拽住,没等对方问话,林竖横就自己说了:“岳明,阿海,田罗儿,石头……我们一共去了三十一个人,就我一个活着回来了,师弟们全都是好样儿的,没一个孬种,要怪就怪我这个大师兄,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
林竖横说着话,忽然就跪倒在地上,郑重其事的朝那群师叔们磕起了响头,咚咚咚的声音,砸在地板上,同样也砸在大伙儿的心头。
没人拦着林竖横,就算他的额头磕破了,一样没人拦着,这事儿是他应该做的。
三十个响头,林竖横替他的兄弟们磕给爹、磕给娘、磕给师父。
咚咚咚的磕头声。
磕地这些老辈人面红耳赤,磕的大殿外的叛逃者无地自容。
孩子们尚且可以一腔热血洒在城头,他们这群老人竟然选择了苟且偷生。
丢脸啊。
第六十八章 行,无人敢行之事
宫四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接就开始歇斯底里的怒喝:“你们都不要听这个兔崽子的妄言,他们一群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能拔了人家大军把守的纛旗?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平日里,全都是不着调的顽劣之徒,生死时刻会开窍?”
“谁信啊!”
“我们应该多为以后想想,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要惜命!”
“还有,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宫四海还在不住劲儿的劝说着,可这话都没说完,腰间忽然就是一凉,再低头的时候,一把黑色的匕首竟然直愣愣的刺穿了他的腰腹。
匕首拔出来。
第二下就刺在了心口。
然后是第三下……
剧痛传遍全身。
宫四海侧过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刺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亲信,宗门里最崇拜自己的追随者,所以走到自己一尺之内都不会防备。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
刺杀宫四海的人,声音有些发冷:“为什么?因为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这人扶着宫四海,没让他倒下:“因为你刚才说的兔崽子,里面就有我儿子,我是他爹,我不能让你羞辱他,我不能让儿子死不瞑目啊!你不相信的事情,我相信!”
这人的声音很固执:“我是田罗儿的爹,我儿平日里是很顽劣,可我儿懂大是大非,我儿手里握的是剑,不是杀人的凶器。”
这人的声音很亢奋:“以前我觉得田罗儿这辈子都不会有啥子大出息,所以,当爹的就瞎了眼,想着给孩子留条贱命,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人的声音有些哭腔:“可我这当爹的错了,我儿是好样的,我儿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爹的不能陪着,但当爹的也不能拖后腿,不能死了没脸见人吧。”
说道这里,田罗儿的爹又刺了宫四海一匕首,仿佛害怕他会挣脱一般:“这里是我儿的家,你这妖言惑众的叛徒,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地火风雷阁培养的弟子?”
“扪心自问,你手中的剑可曾斩过妖魔,可曾守过家园?”
“扪心自问,你这一身的修为,对不对得起这天这地吗?”
一个问题。
刺一下。
宫四海被活生生刺死。
然后,这人便怒喊着冲向了顾长空,紧随其后,大殿外好多人都调转矛头开始跟顾长空拼命。
这一刻,所有人都代表了地火风雷阁!
这一次,儿子给老子上了一课!
这时候,林竖横跟他师父宋雷也有一番交谈。
宋雷:“师父其实不怪你的。”
林竖横:“可我害死了师弟们。”
宋雷:“死有很多种,是人就会死,你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死的更有价值,修行者,要看淡生死。”
林竖横:“竖横给宗门闯祸了,外面那人是不是来寻大纛旗的?”
宋雷:“不是啊,时间对不上,对了,给师父看看那旗。”
林竖横:“有点脏。”
宋雷:“干干净净的旗子,谁爱看啊,这血都是见证,见证我地火风雷阁的未来。”
林竖横:“没听懂。”
宋雷:“以后会懂得。”
林竖横:“竖横带您出去,宗门里不安全,阵法只能守一时。”
宋雷:“你走吧,师父要留下来。”
林竖横:“可您受伤了。”
宋雷:“受伤了也是宗主,师父肯定不能走。”
林竖横:“可您留下来,宗门就没了。”
宋雷:“怎么会呢,有你,宗门就不会没了。这些房子只是死物,瞧瞧,鸿鹄飞鸟旗都让你小子给拔下来了,师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以后啊,你就是咱地火风雷阁的宗主。”
看到林竖横还想劝说,宋雷抬起手打断:“你这做徒弟的都不怕死,师父难道是孬种吗?你准备让师父名誉扫地,做那贪生怕死的苟且之徒?”
一直站在旁边扶着宋雷的钟篱箩,仿佛知道自己师哥想做什么,推了推林竖横:“快走吧,别惹你师父生气,你活着,就是对你师父最大的孝敬。”
“师娘!”林竖横泣不成声。
“这称呼真好听。”钟篱箩揉了揉林竖横的头发,又使劲推了他一把,顺便将宁十也拽了回来。
“大纛旗不大纛旗的,师娘不懂,但师娘能看出来,这旗子让你师父很开心,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末了,钟篱箩还是不忘叮嘱林竖横,“以后的路好好走,别丢了你师父,你师娘的脸,别丢了咱地火风雷阁的脸。”
覆盖地火风雷大殿的阵法直接消失。
宋雷扶着钟篱箩的手轻声道:“师妹,对不住了。”
钟篱箩摇摇头:“爱,便要生死相依。”
宋雷嘴角动了动:“当年……”
钟篱箩:“地火风雷阁不是嫁妆,当年,若不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爹是不会舍得让他宝贝徒弟娶我这种刁蛮姑娘的,他说他有愧,他对不住你。”
宋雷:“……”
借着宋雷惊诧的空隙,钟篱箩看着殿外满手血腥的顾长空,忽然朗声道:“地火风雷阁的弟子。”
“都他娘给我拔剑!”
“弄死这群畜生!”
顾长空本意不是要屠灭这个九流宗门,灭一宗很简单,可问题是这跟鬼谷的计划相悖。
鹄国战力强横,可鹄国地广人稀啊。
鬼谷修行天才众多,可鬼谷一样是神秘有余,人数不足。
这一场战争。
鹄国、鬼谷、北地魔山、草原部落,占的是诡谲与天时,可唐国占的却是地利跟人和。入侵地火风雷阁便是要做一个范例,与唐国抢夺地利人和。
顾长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声道:“宋雷、钟篱箩,你们到底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难道你们要毁了祖宗的百年基业?放手真有那么难吗?”
宋雷忍着伤痛,艰难的拔出剑,看着这个修为高深的客卿,很认真的说:“祖宗的百年基业,我徒儿会延续下去,你们鹄国的大纛旗都被我徒儿拿回了宗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地火风雷阁在我徒儿手里,肯定会更上一层楼,我坚信。”
宋雷的剑,指向周围残存的弟子:“我辈修行,便是逆天而上,要行无人敢行之事,做无人敢做之人。我们以前没做好,愧对祖师爷。”
“今儿!”
“补上了!”
第六十九章 愿地火永存
“世人不知幽州有一处地火风雷阁。”
“世人不知幽州有一处热血沸腾之地。”
“世人只会嘲弄那倒数垫底的排位排名。”
“既然世人这般世故,那就让世人无话可说吧,咱也做点让世人震惊的事儿。”
宋雷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怪异的潮红:“可愿陪师哥赴死?”
钟篱箩微微一笑很倾城:“你愿意,我便愿意,我的剑便是为你才学的。”
顾长空看着眼前这群虎视眈眈的地火风雷弟子,抬手,一掌就轰飞了冲过来寻死的人,心情有些复杂,神情却渐趋冷峻:“想死就去死,多你地火风雷一个不多,少你地火风雷一个不少,只是亏了我这半年的光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战斗在顾长空拔剑的时候正式开始。
密集的剑锋交错,震耳欲聋,剑光闪动,剑气飞扬,鲜血遍洒地火风雷大殿,可这一次,没人感觉到恐惧。
冲锋的弟子满脸热血。
死亡的弟子满脸骄傲。
当然。
热血增加不了修为。
骄傲更杀不死鬼修。
宋雷这边残存的弟子,被屠杀的所剩无几,战斗也从殿外被迫转移到了殿内。
顾长空是鬼谷派出来的精英,是比割草人还高了一个等阶的园丁,自然不怕这些平均只有二境的九流剑修。
虽然在战斗的场面上,地火风雷阁这边不曾落了下风,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
就连钟篱箩都被轰飞,吐着血砸在宋雷的怀里。
宋雷盯着顾长空,环视自己的家,最后看了一眼大殿正中央的巨大牌匾,上书地火风雷四字,心底默念:“列祖列宗,不孝弟子宋雷,求一死,愿地火永存,愿风雷遮天!”
“愿地火永存!”
“愿风雷遮天!”
“轰!”
毫无征兆!
宋雷念完这地火永存风雷遮天之后,整个大殿忽然就被引爆了,地火喷发,风雷肆虐……
百年的宗门啊。
自然有他百年的道行。
求不得活。
难道还求不得死吗。
宋雷有一句糟话没说出口:“顾长空,我日你祖宗,老子杀不了你,老子炸死你,一拍两散,陪老子一块去走黄泉路吧。你丫只是个客卿,还真以为咱地火风雷阁的名字只是叫起来好听?”
刚刚从大殿密道中逃出来的宁十等人,转身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林竖横脸色凄凉。
他想留下来,可他不能让师父死不瞑目,他懂他师父的意思,他得活下去,为了整个地火风雷阁的未来活下去,不为别的,只因他还年轻,他还有盼头。
宁十默默地看着身后的天火:“这是你师父弄的?”
林竖横沉默的点了点头。
宁十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师父是好样的,你这宗门,不孬!佩服!”
……
佛告诉过世人:“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太阳跟月亮就不存在了。”
有没有月亮不好说,反正宁十南下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于吃的问题。”
宁十从神都洛阳跑出来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后来在核桃镇上认识了叶青鸟,在铸剑草炉地底海牢中认识了陈余生,在梅山风雪中又救了春夜,最后在幽州城下背走了林竖横。
从一个人。
变成五个人。
虽说不再寂寞,可这事儿,也变多了,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他自己了。
宁十走过一处村庄,村寨里安安静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春夜,饿了没?”
春夜伤势逐渐好转,背着小手,使劲点头:“饿了,饿了,春夜快要饿死了,饿了都要走不动了”
旁边的叶青鸟一屁股坐到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嚷嚷着说:“生鱼片,去找些吃的。”
陈余生很胖,所以饿得更快:“我没力气了,你不会自己去找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去!”
林竖横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听说你亲过青鸟?”
宁十刚刚准备深吸一口气,感受感受晚霞的美,直接就被这口气给噎到了,止不住的咳嗽。
陈余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林竖横又像是很认真的模样:“亲过就要负责的,你不能饿着人家青鸟,晚饭你应该去找,责无旁贷,反正如果是我,我就自觉去找。”
叶青鸟满脸通红。
陈余生瞪着眼抗议:“亲一口就有罪吗?亲一口就要无限被使唤?老子又不是毛驴。”
叶青鸟忽然双手叉腰,脚丫子都抬起来了。
陈余生背对着叶青鸟,根本没看到:“要不这样,你们挨个儿亲我一口,然后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找吃的。”
春夜瞧瞧陈余生的大胖脸,差点吐出来。
宁十继续咳嗽,已经顾不上看晚霞了。
林竖横这次没说话,甚至抬起手,遮了遮眼睛。
紧接着,陈余生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被恶狠狠踹了一脚,叶青鸟大吼着说:“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亲你?见过人吃猪,你见过人亲猪吗?”
这一脚还真把陈余生踢出了脾气,指着林竖横怒目而视:“他年纪最大,不是应该照顾我们吗?脏活应该他去干,咱们五个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男生。”
宁十默默地走到陈余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生鱼片啊生鱼片,去吧,去吧,最后一次。你也理解一下,人家林竖横不是刚没了师父吗,心情很忧伤,容人家缓缓。”
五个少年,三个懒,一个笨,一个心里苦。
陈余生不去,谁去?
“你们都是大爷!”陈余生终于站起身,“我去给你们找吃的,我好好伺候你们,真是想不明白,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们的。”
“赶紧走,磨磨唧唧的,天都快黑了。”叶青鸟还不忘在身后发牢骚,真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晚霞当空。
温度越发清冷。
老槐树整个树干被从中间劈开,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了雷击。
陈余生匆匆而去,匆匆而回,身后跟了一个比他还小的男孩,男孩没有穿鞋子,脚上长满了冻疮。
陈余生空着手:“别这么看我,村子里没吃的,除了这个小男孩,一个人都没有。”
宁十低头看了看男孩的脚,皱皱眉头,然后直接脱下自己的鞋,蹲下身子没问对方话就给换上了。
他是修成剑气的二境剑修,皮肉筋骨血经过了两次质变的淬炼,抵抗些许严寒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穿鞋对于现在的宁十。
最多算是一种修行。
第七十章 三分雪煮七分茶
宁十盯着眼前的小男孩,越看越觉得有些古怪,鼻尖嗅了嗅,眉头一皱。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死尸的味道,味道是从小男孩背后的竹筐里传出来的,框里死气沉沉,看男孩弯腰的程度,框里应该藏着什么东西。
当然。
眼下这世道,唐国的北境遭了大劫,哪里能好过啊。
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宁十随口问道:“你们村子叫啥?”
小男孩低头动了动脚趾头,感受着脚底板的温暖,然后就抬起头很认真的回答宁十的问题:“我们这儿叫鹿家寨。”
宁十:“村里的人呢?”
小男孩:“昨天有骑高头大马的士卒路过,死了好多人,剩下的都跑了。”
宁十:“你咋不走?”
小男孩眉眼间显出一抹忧伤:“妹妹病了,我得留下来照顾,我把妹妹藏在地窖里,那些兵没发现。”
宁十愣了愣,又瞧了瞧他背后的小框:“那现在呢?准备咋办?以后路过的坏人会越来越多的。”
小男孩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要离开村子了。我也是正要离开的时候,才碰上的这位胖哥哥。”
宁十:“想好去哪儿了?”
小男孩不假思索的说:“禅山慈济寺啊,老村长都说了,大家可以先去附近的禅山上,寺庙里的大师会庇护我们。”
宁十重复了一遍,然后从脑海里搜索记忆,想想姑姑是否提起过这样一个佛家宗门,答案是:“没有,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这禅山到是听说过。”
宁十是个吃货,他姑姑也是个吃货,宁十印象中的禅山,就是一种茶。孟**曾跟他说过,禅山最出名的就是茶,尤其适合雪后采摘,算是茶中的极品。
佛宗喜好行善积德。
想来是不缺几口饭吃的。
如果这慈济寺距离此处很近,那今夜不如就去这寺庙里借宿一宿,宁十是这样考虑的,然后问了小男孩:“慈济寺远吗?”
小男孩想了一下:“不算远,但也不近,天黑前应该是到不了的,但一个时辰肯定能走到。”
宁十:“那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小男孩:“可以。”
宁十:“我叫宁十,你叫什么?”
小男孩:“鹿严,鹿家寨的鹿,严寒的严。”
宁十跟鹿严交谈的时候,一旁的春夜不知怎么了,一直打喷嚏,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个不停。
春夜的鼻子很灵,比小狗的鼻子都灵,然后她就嗅到了鹿严背后竹筐里的不同寻常,伸手将竹筐猛的拽开。
一个冰冷的尸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竹筐里,躺着一个脸色紫青的小女孩,蜷缩着身子,已经死透。
这造孽的世道啊。
……
晚霞中。
鹿严步履稳健的走向他心里的禅山。
背后竹筐里躺着他的妹妹,他知道自己妹妹已经死了,否则他不会走出家门,他是哥哥,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鹄国骑兵路过的时候,妹妹受了伤,生了病,虽然他将妹妹藏起来,可妹妹最终也没能活下来。他自责,但他不能倒下,他要将妹妹背上慈济寺,因为他希望妹妹在那边能荣登极乐。
鹿严不懂什么叫极乐。
总之,应该是很好很快乐的地方,他没去过,但他听说慈济寺的师父们可以送人去极乐世界。
他去禅山可不是去避难的。
他在妹妹闭上眼的时候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宰了那群高头大马的坏人,他都记着呢,每一个人的样子,每一把兵器的样子,每一件甲胄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是问鹿严,能不能放下?你还小,背负这么重的包袱,会压垮你的。
鹿严肯定不会同意,用他自己的话说:“你要是能让村子后山新坟里的人起死回生,你要是能把我妹妹找回来,那我就听你的。你肯定做不到,所以,谁都不要劝我,这事儿没得商量。”
鹿严走路的步伐很直。
笔直。
因为不想拐弯,连心思都不要拐弯。
宁十知道禅山有一种茶很出名,但是他不记得这茶的名字,其实这茶跟他们的目的地慈济寺还颇有渊源。
在有唐国之前,慈济寺其
实不叫慈济寺,慈济寺只是寺庙为了随波逐流,应大势所趋改的名字,因为历代唐王都希望寺庙可以慈悲为怀,救济世事。
禅山上的寺庙之前的名字叫煮雪。
禅山上最有名的茶也叫煮雪。
在老辈人的口口相传中,有这么一个故事。
据说,很久之前,禅山是非常非常冷的,比梅山风口都冷。因为年久天寒地冻,不管是谁,只要一张口说话,很容易就会结冰。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可能都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怎么办呢?只能回到家中,沏上一杯茶,慢慢煮来听。
故事出自禅山深处的寺庙,久而久之,故事里的寺庙就被大家称呼为煮雪寺,这座山上最好的茶也就被称呼为煮雪茶。
宁十就着落日攀登禅山时,山腰处的慈济寺发生了一件事情。
寺庙正中央的大雄宝殿威武肃穆,大殿分开三门,大殿里蹲着三尊佛像。左手阿难尊者,右手迦叶尊者,中间释加牟尼。
佛像前铺着一个灰色的蒲团。
这时候的蒲团上无人。
平日里,这个位置,这个时候,住持怀藏大师应该在参禅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禅山细细嗦嗦飘起了雪花,这雪已经不知道是这个冬天下的第几场了。整个唐国,除了北境,哪儿都不下雪,仿佛一国的雪都集中到了一处,下个没完没了。
大殿旁边一个禅房中。
房中央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摆着一个紫砂壶,壶中新添了茶,壶头荡漾着一团一团的白色雾气,壶嘴儿冒着咕嘟咕嘟的水泡儿。
原来怀藏大师没去参禅,竟是躲在此处参茶。
怀藏穿着厚厚的佛袍,满脸皱纹,手掌干枯,但是人很精神,手也很有力量。
茶壶响了三十三声的时候,怀藏端起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吹了吹杯檐的热气儿,把茶水慢慢送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茶有些寡淡,有些太清。
怀藏盯着茶壶里的水,又用手捏了捏旁边的茶,叹了口气:“今年这煮雪茶好像没了往年的滋味,三分雪煮七分茶,雪色伴茶香……好像找不到了。”
第七十一章 香火钱拜到了狗身上
三分雪色?
煮七分茶香?
瞧瞧这境界,喝茶都喝出人生感悟了。
怀藏将一杯茶静静的品完,然后又叹了口气,起身走出禅房。站在门口,迎面就有雪砸过来,怀藏下意识的躲避开,但是也没让这雪落进屋子里。
“是慈悲为怀慈济救世?”
“还是听风煮雪参禅悟道呢?”
两个选择。
怀藏很是苦恼。
“雪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除红。”这话是怀藏的师父的师父说的。
客来茶当酒?寺庙外可是来了好几百个客呢!可寺里的茶哪里够喝啊!
问题很简单。
选择却很难。
山下的村民来山上避世,祈求慈济寺慈悲为怀,开山门让大家入寺躲藏,山门好开,可往后呢?
战端已起,入了世,再想出,可就难了,比登天都难。
怀藏觉得自己还是要再想想,再参一参。雪,迎着风,卷进大雄宝殿,大殿里的烛火摇曳飘荡,十几个小沙弥正在夜诵佛经,听声音就知道,心思也没在佛经上。
平日里都是顽劣至极的性子,今夜怎么就开窍了?看看那支棱起来的耳朵,还不是在听门外的动静。
怀藏揣着手,静静的站在大殿中,目光盯着佛像,真希望佛祖能给他一些启示。半响之后,这佛像真就给了他启示,三尊佛像,眼角的位置全都流出来一串猩红的血泪,仿佛是在预示着某些不好的征兆。
“佛流血泪!”
怀藏脸色一下子就冰冷到极点,揣起来的手,快速的波动手心里的佛珠,最终深深的叹了口气。
半炷香之后。
慈济寺就下了怀藏的住持佛谕,下给全寺僧者:“自今日起,慈济寺关寺封山,不再迎客,任何人不得入寺,任何人不得出寺。所有慈济寺弟子,入定闭关,潜心修佛,解禁前慈济不再参与任何修行界或者世俗的纷争与事宜。”
这是慈济寺最严苛的禁封令。
谁都不得违悖。
就连怀藏自己都不能违悖。
怀藏自言自语:“也不知这封山能不能避开这次的祸乱,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与我等佛修有什么关系呢!”
佛谕下达。
很快。
寺庙最外面的那一处入山大门就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从断断续续到砸门,越来越响。
砸门的人全都是禅山附近的村民,他们世世代代供养着寺庙,他们全心全意的信奉着他们心中的佛。
他们很笃定:“这里就是避难所,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安身之处。”
然后。
他们的笃定就被敲碎了,碎成了渣渣……
宁十其实一直都不太笃定,但鹿严很笃定,所以他们也跟着来了,然后就很是尴尬,用叶青鸟的话说就是:“本小姐都累成狗了,这破寺庙,连门都不开吗?”
佛修最重因果。
怀藏不想慈济寺沾染因果,不想慈济寺卷入纷争,所以他就下了封山令,谁都不让入山,谁都不让出山。
在他心里,慈济寺的千秋基业是首位的,供养寺庙的百姓是次位的。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你瞧瞧,大雄宝殿的佛像可都给了警示,不要将佛祖卷入万劫不复的战争之中,佛就是佛,佛是需要高高在上俯瞰俗世的。”
雪落满山。
封山的指令悄悄扩散,被雪‘覆盖’的百姓,心寒意冷,忽然之间就没了支柱。
“慈悲为怀的大师怎么就抛弃咱们了?”
“这封山令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封山也应该先让咱们这些人进去吧,都在山门前等一整天了。”
“谁不是从天亮等到天黑的?可这门就是不开,你能咋办?”
“慈济寺必须给咱一个说法,每年我们村儿都是给足了香火钱的,他们不能不认账。”
“敲门,大伙儿一起敲门,敲不开就砸。”
“可,可这里是佛门圣地啊,佛祖都看着呢,不好吧。”
“既然是佛门圣地为啥子不庇护咱们?佛祖看着才好呢!他老人家肯定是睡着了,咱们得把他喊醒喽。”
“……
法不责众,一个人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一群人就敢做,他们又不是修行者,胆子就那么大,一场血腥就能给吓破胆子。他们需要有人保护,城池已经被破,将士们没法子保护大家的安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寺庙,寄希望于这些平日里法力无边的大师。
再说。
佛,不就是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吗?
咱们都不用等到来世,现在渡一渡大家就好,救一救大家就好。再不济,总也要开门给些吃喝,给个遮风避雪的地方吧。
天都黑了,百姓里那些个带着娃娃的,已经开始嗷嗷大哭,又冷又饿,不哭才怪呢。
一旁瑟瑟发抖的老人们也开始长吁短叹,眼眸里全是困惑,上百年不曾遇上的事儿,真要是遇上了,咋就都变了呢:“自己个儿初一十五可从来没缺了佛祖的斋饭,隔三差五的拜佛烧香,都是骗人的?”
香火钱拜到了狗身上?
官老爷的天塌了,这不为怪,戏文里到处都是,大家躲一躲就好。
可这佛祖的天竟然也能塌!
黑夜里。
风雪中。
大家去哪儿?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拄着拐杖,费力的爬到山门前,使出浑身力气祈求:“慈悲为怀的大师,请给大伙儿开开门吧,我是山下鹿家寨的鹿有为,我们村儿保证只住一宿,天亮就离开,风雪太大,天儿太冷,娃娃们受不了啊,看在娃娃们的面子上您就行行好吧。”
夜深人静。
砸门声传的极远。
就连山脚的宁十都能隐约听到些。
宁十这一行,刚好六人,鹿严背着那个装他妹妹的竹筐,走在最前面,春夜则是又‘恬不知耻’的爬上了宁十的后背,美其名继续养伤,实际情况是犯困,又懒,不愿意自己走路。
宁十到也没说什么,他是真的喜欢小春夜,真心将春夜看成是自己妹妹,当哥哥的心疼妹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只不过宁十有预感,春夜的伤应该是快要好了,这小妮子怕是在装病,听故事听的多,小妮子都听出套路了,越学越精。
第七十二章 敲不开的门
叶青鸟扛着从不离身的三把刀,已经开始抱怨:“还要多久才能到,天都黑透了,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陈余生也很累:“你们快听,什么声音?好人!”
林竖横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是没从伤心中走出来,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家,生养自己的宗门,被彻彻底底的炸没了,师父也没了,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出来的。
宁十神经大条算是个例外,他只是想着一门心思的学剑,早日上魔山,接姑姑下来。
伤心?
宁十可没时间伤心!
鹿严是负责带路的,小小年纪竟然没喊一句累,还不忘安慰大伙儿:“哥哥姐姐,大家再坚持一下,翻过这个山腰就到慈济寺了。雪夜路滑,千万要注意脚下,不要摔倒了。”
旷野寂静。
夜色撩人。
只有淡淡的喘息声。
还有更淡的沉闷砸门声。
当春夜趴在宁十肩头终于睡醒的时候,一座古色古香的庞大寺院出现在眼前,白茫茫的落雪覆盖着寺院,让这慈济寺更显得庄重肃穆,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威压。
宁十、叶青鸟、陈余生还有林竖横以及宁十背上的春夜,全都多了份小心:“果然是远近闻名的佛宗,这里面一定住着大修行者,起码突破了三境。”
鹿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让自己看上去尽量顺眼些,然后转身看了看宁十:“我要去请慈济寺的大师给妹妹做个法事,送她去极乐世界。”
宁十点点头:“去吧。”
鹿严微微弯腰,没说话,但宁十知道这男孩是在谢他的一鞋之恩。谢完转身就走向了寺庙大门位置,那里隐约间能看到好像聚集了不少人。
叶青鸟拿手拽了拽宁十:“就这样让鹿严去求人?听说寺庙可都要收香火钱,没听过可以免费做法事的。”
宁十:“我知道,可是你觉得鹿严会有钱吗?再说,这里是佛修重地,可能跟平日里的寺庙不太一样,人家鹿严是这附近的人,村子里每年都交着香火钱呢,估计都包含
在内了。”
林竖横这时候忽然问了一句:“修佛真的能送人去极乐世界?”
春夜翻了个白眼。
叶青鸟揉了揉额头。
陈余生想了想,不知道咋回答。
只有宁十很认真的说:“你是剑修,你师父应该告诉过你吧,修剑也好,修佛也罢,都只是修行,修的是自己,怎么会帮别人入极乐呢。再说,这极乐都只是佛门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地方,你真认为会有啊?别多想了,好好修你的剑,修好了剑,你师父也就泉下有知了,这点道理你应该能想明白。”
“铛铛铛!”
不远处。
鹿严很认真的来到慈济寺大门前敲门,他的个子很小,手掌被冻得发青,根本就敲不了太大声音,而且他有求于人,也不敢敲太大声。
三下。
鹿严很有礼貌的敲了三下。
鹿严的敲门声轻不可闻,自然无人应答。
禅山的雪越来越大,就连寺庙的大门都变得很是光滑。
村民们早就敲累了,这时候刚好歇着,有几个人抬了抬头,瞧了瞧鹿严,叹了口气。想劝,然后又觉得试试也好,说不定就开了呢。
天真。
试一百次都不会开的。
宁十这时候也凑了过来,他们还不知道慈济寺已经封山,周围全是瑟瑟发抖的村民,好几百号人,大家以为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信邪。
叶青鸟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然后就说:“用点力气敲,据说佛修都是聋子,诵经诵多了,耳朵不好使。”
鹿严有些犯难。
然后叶青鸟直接就上前几步,抬手就砸在大门上,巨大的砸门声比方才五六个庄稼汉子加起来都响亮。叶青鸟早就被冻得受不了了,上来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根本没有寻思着礼貌不礼貌,都快要饿晕了,谁还顾得上那些俗礼。
刺耳的砸门声,连这风雪都吸不尽,直接就钻进寺庙深处。
陈余生将耳朵贴在寺门上,仿佛是想要确认里面有没有脚步声。
结果让宁十很诧异。
这样的砸门都能石沉大海。
当然是石沉大海,怀藏都下了封山令,哪个不开眼的弟子敢过去开门?
春夜从宁十背上下来,也走到大门边上,扒着门缝说:“这寺庙里的和尚耳朵还真是聋了啊,这么大的敲门声,难道听不到?总不至于是睡着了吧!”
林竖横毕竟曾是地火风雷阁的大师兄,说话还讲究个分寸:“会不会都入定修行了?雪夜漫漫,正是参禅悟道的好时光。”
“哼。”
这下就连宁十都冷哼了一声:“入定又不是闭死关,耳朵还是能听到声音的,怕就怕有的人听到了,却装作听不到。”
风雪越来越大。
雪拍在脸颊上,生疼。
老百姓们都是最普通的庄稼汉,会冷,会怕冻,肯定是不能跟宁十这样的修行者相比。尤其是那些妇女跟小娃娃,早就给冻透了,浑身上下打哆嗦,就连来回跺脚的力气都快没了。再加上这无缘无故的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鹿有为是鹿家寨子的村长,这时候自然要站出来,可也没多大的办法,只好尽力将大家招呼到慈济寺的大门前。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大家凑在一起取暖。青壮汉子站在最外面,老人跟小娃娃站在最里面,依靠着这面关闭的大门跟冷冰冰的高墙,总算是好受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
鹿严这时候依然站在大门中间,不断的小声敲门,嘴里不住劲儿的哀求:“大师,请开开门吧,我想给妹妹做个法事,我想要妹妹去那极乐世界,求您了,求您了,您就开一下门吧……”
叶青鸟越听越心烦,一把拉住鹿严:“别求了,这些修佛的都是面善心寒,修佛都修到狗肚子里了,还什么普度众生,我看就是骗人的把戏。”
宁十叹了口气:“我姑姑说过,佛修最看重因果,估计是这寺庙里的和尚害怕因果缠身吧。”
开门就是将劫难迎进来。
关门就是要想问世事。
这选择。
够世故。
第七十三章 莫是尘埃遮佛眼
站在慈济寺的大门前。
叶青鸟气不过,一把抽出自己的木刀,刀背直接砸在大门上。
每一刀都能传出去老远,咣咣的砸门声就像是耳光。
一巴掌一巴掌的抽在慈济寺的脸颊上。
林竖横站在叶青鸟旁边,终于有些看不下去:“慈济寺的大师,我是幽州地火风雷阁的林竖横,同为修行中人,希望大师能开方便之门。”
村民不让进。
同道一样是不让进。
死寂。
大雄宝殿前,怀藏揣着手,一动不动,身边有个穿枣红袈裟的和尚,微微低头:“住持师兄,真的不要开门吗?不如,明日再封山。”
怀藏摇摇头。
枣红袈裟:“我是担心这些敲门声会变成弟子门的心病,救苦救难以后可就不能再说了,这心病恐怕会成为他们日后修行的魔障,再想破,难上加难。”
怀藏叹一口气:“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能因为这些就将咱慈济寺推到血海深渊里,外面这群人身上都沾染着血腥呢,放他们进来,一定会给寺里招来杀身之祸。知道咱慈济寺为何几百年都能屹立不倒吗?这其中可是饱含着数朝数代师父们的努力啊!”
“要学会躲。”
“要懂得避。”
“要时刻想着,寺里还有几百号佛家弟子呢,不能让孩子们去送死。”
枣红袈裟,听完这些就知道,不可能劝阻怀藏,只好说:“那我安排人去大门那边说说,让他们都走吧,等再久都没意义,早点另谋出路,别冻死在大门外,那就难看了。”
怀藏点点头,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很快。
宁十就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宁十的话声音不大,但是直接就让旁边的老人们喜极而泣,甚至有老人已经念叨:“心诚则灵,心诚则灵,慈济寺的师父们被咱们感动了,咱们有救喽。”
话是这样说。
然后。
靠近大门的人就听到了一个小沙弥稚嫩的声音:“施主,请不要再敲门了,方才已经有师兄跟大家说过,咱慈济寺已经封
山谢客,不能开门的。”
宁十皱皱眉,站到门前,尽量让自己的话柔和一些:“慈济寺的大师,深夜叨扰多有得罪,给师父们清修带来的不便,我们先行道歉。如果有办法,大家是不愿意麻烦咱慈济寺的,你看风雪这么大,就算是封山,也给大家行个方便吧。”
小沙弥:“抱歉,封山就是封山,没法子行方便的。”
宁十:“没得商量?”
小沙弥:“没法子商量。”
宁十:“上天有好生之德,修佛可不是这么修的,不开门可就是修魔了,会把门外的人都害死的。”
小沙弥:“咱慈济寺只是一座小小的寺庙,不敢跟上天相比的,施主严重了。”
好一个牙尖嘴利。
年纪不大,怼人的毒禅到修的利索。
宁十心中一阵唏嘘:“未见我佛心生怜,莫是尘埃遮佛眼。”
……
山腰的佛被遮了眼。
山顶却走下来一个小道士,好吧,说是走,不如说是滚下来的,下山的路实在是太滑了。
禅山属于幽云二州交界之地,禅山最有名的自然是煮雪茶跟慈济寺,但很多人不知道,在禅山慈济寺的上头,靠近山顶的位置,还有一座道观,很破很破的道观。
道观没有名字,认识这里的都习惯称呼它破道观,道观前有山泉水,道观后有一块平缓的耕田,道观里住着一个中年道人带着一个小徒弟,据说是在此处修行悟道。
当然。
只是据说。
因为没人相信,真的没人相信,周边经常上山拜佛的村民到是都见过这个中年道人,可每每见到,不是给人算命,就是给人求签。
命,算的不准。
签,时好时坏。
反正啥子时候都随不了心愿。
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这中年道人就是个骗子,实在是看模样没半点仙风道骨的气势,虽然不怎么邋里邋遢,但也就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人,平常到扔进人堆儿里都能丢了。
中年道人叫夏山,深夜从山顶跑下来的是他徒儿,有人记得,好像是叫夏平凡,长得跟他师父
一样,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因为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夏平凡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雪,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这时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或许是跑的实在太赶,都说不成话了。
鹿有为认得夏平凡:“喘口气孩子,不着急,大半夜的,你咋来了?你师父呢?”
夏平凡使劲的咳嗽,然后好一会儿才说利索:“鹿大爷,我师父在观里呢,他刚才补了一卦,说老乡们今晚可能会碰上点难处,就让我下来瞧瞧。”
鹿有为一愣:“你师父?”
夏平凡脸色有些发红,这孩子打小就不会说谎:“那个,那个,其实是你们敲门的声音太大了,我师父他睡不着。”
鹿有为恍然大悟,这才对嘛。
夏平凡扒着头朝里面瞧了瞧,有些受冻的小娃娃都快哭岔气儿了,然后抬头又看了看慈济寺紧闭的大门,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鹿大爷,要不,要不你们先去我们观里避避风雪,这天儿太冷了,人会冻坏的。”
鹿有为听着这话,有些尴尬,他们村儿年年给慈济寺香火钱,可却从未照顾过山顶的道观,遭了难才上门,待会儿说啥子啊,有苦说不出啊。
想想那个平日里尖酸刻薄的中年道人,可能正因为自己这些人的敲门声着急上火呢,这不是上门找羞吗。
鹿有为叹了口气,连连摆手:“还,还是算了,我们敲门小点声,人家慈济寺的师父兴许很快就给开门了,拜佛都要讲究个诚心,这是考验,这是在考验我们的心呢。”
这是不是考验不晓得。
反正宁十已经很气愤了,老早的时候,他记得姑姑曾经评价过一次四海神州的佛宗:“这世人就是愚昧,你心中有佛,怎么不问问人家佛的心中有没有你呢?佛若是不贪,为何要人供奉呢?佛若是不爱慕虚荣,为何要人跪拜呢?如果有一天,灾难来临,你去问佛,佛一定会说一切都是定数。”
宁十抬脚踹在门框上,朝门后的小沙弥说了一句:“既然你们佛门不愿意帮老百姓,那为何要人拜你家的佛像?拜了有何用?屁用没有!”
说完,宁十又补充了一句:“无事要香火,有事独善其身,你们活得可真明白!”
第七十四章 师父给徒弟长长脸
今夜这慈济寺,算是给宁十又上了一课。
平安盛世,寺庙享尽世人参拜,受尽人间香火,可一旦世人需要他们的时候,封山了?这岂不是在愚弄世人吗?把大家都当作是傻子对待。
宁十已经不愿意再敲门了:“走吧,和尚要封山,就算是敲烂了手,这门肯定也是不会打开的,欺世盗名的假佛!”
鹿有为就站在宁十身旁,赶紧拽了拽他:“孩子,莫要妄言,莫要妄言,人在屋檐下啊。”
宁十才不会害怕呢,而且他还存了些激将的心思:“我就是骂它假佛了,怎样?有本事让里面的臭和尚出来啊!也让大家瞧一瞧他们肮脏的嘴脸!”
叶青鸟也不是个嘴上吃亏的主儿:“对,就应该骂骂这些掩耳盗铃的东西。”
咒骂自然不是一扇门可以阻挡的。
恶毒的谩骂,门后小沙弥肯定能听到:“几位施主,不用再骂了,省些力气,没用的。”
“雪夜天寒,留点体力取暖吧。”
“小心冻坏了身子骨。”
“对了,听说禅山的雪会吃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沙弥的话没有带半个脏字,可听在宁十的耳朵里,就是很刺耳:“小和尚,你是在恐吓我吗?禅山的雪会吃人?你认为我会让这雪冻死?这就是你们佛修的道理吗?”
小沙弥语气不变:“小僧只是善意的提醒,没有其他意思,至于施主会不会被冻到,身子骨冷不冷,那都是您自己个儿的事情,跟小僧可没啥子关系,小僧不在意的。”
或许是知道宁十还有话说,这小沙弥直接就抢过话茬:“天寒地冻,夜也深了,小僧就不陪施主们在这里闲聊了,好走,不送。”
“禅房里暖和。”
“小僧要回屋诵经了。”
脚步声远去。
这小沙弥真的就离开了。
一旁的叶青鸟气得差点直接拔刀拼命,然后小道士夏平凡敢忙拉住她:“别冲动,这里的住持可是大修行者,不就是找个遮风避雪的地方,干嘛非要跟人家慈济寺较劲,去我们道观一样的。”
去不去?
不去也得去啊。
幸好路并不算太远,除了偏僻一些,路滑一些,总算是在这几百号人冻晕前到了道观门口。
相比山腰的慈济寺,夏平凡住的道观真的是寒酸到家,也就仅仅是地方大点,有围墙,有屋顶,能遮风避雪。
杂乱的脚步夹杂着娃娃的啼哭声,直接就把刚准备睡下的中年道人夏山给吵醒了,披着自己的破道袍,蜷缩着身子来到道观门前:“小凡啊小凡,你可真是师父的好徒儿,让你去瞧瞧是谁在砸门,扰了师父清梦,你可好,把敲门的人都带回来了。”
夏平凡很尴尬,然后就急的直跺脚。
中年道人叹一口气,摆摆手,将自己徒儿拽到身边,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说:“谁让我是你师父呢,外人面前,这次师父给足你面子,下不为例啊。”
转过头,懒洋洋地招呼:“进去吧,进去吧,别冻坏了身子埋怨咱道观不挡风。”
夏平凡也跟着往里走。
中年道人一瞪眼:“你干啥?擦屁股的事情难道要为师亲自动手?”
夏平凡呆愣地瞅着师父:“咋了?”
中年道人没好气地说:“去地窖里扛些白菜出来,把厨房的冬瓜都削了,对了,后院茅房里的猪太不老实。”
夏平凡有些为难:“干活成,那猪可不听我的话。”
中年道人:“不听话?那就宰了吧。”
夏平凡:“……”
……
宁十曾经很困惑,寺庙为何都要建在山腰上,而道观却建在山顶。
这一次,宁十总算是想明白了,寺庙建在山腰那是为了方便人来拜佛烧香捐钱。所以,很多寺庙里的和尚,全都是肥头大耳,一脸笑眯眯的模样,那是因为油水足,吃的好。
再看那些山顶的道观,常年少有人攀登,没啥子人气儿,最多就是方便清修,可也少了供养,所以那些修道之人多数都是清清瘦瘦。
夏平凡很清瘦。
他师父一样很清瘦。
平日里师徒二人都是过的粗茶淡饭的生活,按照夏平凡的理解,这次自己擅自
将老乡们带回道观,不挨揍就是幸运的了。他师父哪里会给什么好脸色,在他眼里,师父可是相当抠门的。
谁承想,师父竟然让他把地窖里过冬的菜全都取出来,还把那头养了一整年的肥猪给宰了。
这头猪是有些不老实,可也罪不至死吧。
无量天尊。
罪过。
罪过啊。
“猪肉、白菜、冬瓜,这是要干啥?”
“冬瓜白菜肉丸汤?”
“又不是过年。”
“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夏平凡嘀咕的时候,后脑勺就被师父扇了一巴掌,“傻小子,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夏平凡依然是傻萌傻萌的样子:“啊?”
他师父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凑近他的耳朵边小声的说:“你小子有福气,瞧瞧这群人里面,可是有不少好看的小妮子呢,你也不小了,师父得给你长长脸,争取寻个好人家。”
夏平凡惊呼一声:“啥?”
他师父一脚丫子揣在他屁股上:“干活去!榆木疙瘩!”
给徒弟长脸?
中年道人天天虐徒弟,啥时候想着给徒弟长脸了?要是真想长脸,他会把道观经营成眼下这副光景?破的都快烂掉了!
当然。
破是破了点,遮风挡雪的功效还是不错的。
山风终于不再呼啸,终于没有刀子一般的雪割在脸上了。
眨眨眼的工夫,破道观里就塞满了人,幸好这里够大够宽敞。
夏平凡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忙碌。
先是去地窖里把过冬的白菜跟冬瓜全都搬出来,又去后院把那头大肥猪给宰了,杀猪、放血、去毛、切肉……他师父嚷嚷了一句都剁成肉馅,夏平凡好一番折腾。
食材配好。
夏平凡又忙着将道观里所有的火盆都取出来,木柴烧着,丢火盆里,十几个破破烂烂的火盆放到堂屋,终于暖和了点。
娃娃们兴许是暖和了,兴许是哭累了,大多睡了过去,老乡们身子骨健壮的还好,弱一点的都开始咳嗽或者打喷嚏。
第七十五章 香火钱到底算谁的
为了躲避战乱,老乡们出来时都很着急,夜里盖的被褥都没有。
道观里刚好有一口超大的锅,宁十闻着香味走过去的时候,锅,刚刚刷干净。
中年道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可手里的活儿没停下。
猪肉已经剁碎,大葱、生姜切段儿放到一个很大的铁盆里,放上一些道观里仅有的香料,搅拌均匀。锅里放上猪油爆一个锅底儿,加水,火出奇的旺,等水烧开了,放上冬瓜跟白菜,然后中年道人就开始飞速的将一大盆肉馅挤成一个个小肉丸子。
小火慢炖。
冬瓜的爽口,白菜的清香,再加上嫩滑的小肉丸,还有那大锅里一层浓浓地油脂,整个道观里都飘起浓郁的香味。
餐具肯定是不够用的。
待会儿睡觉的被褥也不够用。
夏平凡有些犯愁。
然后他师父就出了一趟门,走的悄无声息,回来的也悄无声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反正回来的时候,道观里就多出来很多床暖和和的棉被,还有足够老乡们使用的餐具。
宁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笃定:“这个中年道人,不简单啊,妥妥的高人,还是那种很高很高的高人,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叶青鸟拿着手里的瓷碗,瞅了瞅碗底儿,拽了拽宁十:“快看,这些碗好像是慈济寺的。”
碗是订制的。
碗底儿有印。
宁十又瞅了瞅那些床棉被,好吧,虽然没写着名字,可仔细看也能瞧出来,多半也是慈济寺的棉被。
叶青鸟悄悄地说:“这中年道人不会是把慈济寺给劫了吧?咱们都盖了棉被,用了碗筷,那寺庙咋办?”
宁十想了想,然后说:“咋办?该咋办咋办!我们又不是和尚,替和尚操哪门子的闲心啊。”
一刻钟之前。
封山闭门的慈济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中年道人翻墙进了寺庙,没人发现,就连怀藏都没有感知到。要知道,刚刚封山闭门,怀藏这一宿都是不准备睡觉的,他要盯着整个寺庙。
可他没盯住。
中年道人很自然的走遍了寺庙,他先是去了斋房,把慈济寺里所有的餐具全都打包扔进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香囊里。从斋房出来,他又去了睡觉休息的禅房,一间禅房一间禅房的搜刮过去,竟然没一个和尚发现他,甚至连怀藏的禅房都没放过,几百条棉被凭空消失。
静悄悄的来。
静悄悄的走。
感觉能用到的,统统带走。
什么东西都没给慈济寺留下,连块老姜都没舍得留下:“你不是封山闭门吗?那就封山闭门吧,没被子盖看看你们冷不冷,没餐具用看看你们拿什么东西吃饭。”
迎着雪离开,迎着雪回来,中年道人让夏平凡一条被子一条被子,亲自发给老乡们。沧海一粟是道家手段,还是不要当面展示的好,解释起来太麻烦。
最重要的是,中年道人不擅长说那些客套话,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太矫情,张不开口,师父老了,长脸的事儿给徒弟就成。”
送完棉被,夏平凡又赶紧跑回厨房。
蹲在厨房的地上,夏平凡欲言又止,他当然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就是从山腰慈济寺拿过来的,忍了半天,有些犹豫的说:“师父,这样不好吧。”
中年道人掀开大锅的锅盖,瞧了瞧火候:“怎么了?”
夏平凡:“您不应该去偷东西。”
偷东西?
中年道人听到自己徒弟的话,刚夹起来的丸子直接就烫到了嘴!
中年道人:“你说师父偷东西?”
夏平凡:“嗯。”
中年道人:“师父很伤心啊。”
夏平凡:“那也不能偷东西。”
中年道人:“好,师父问你,慈济寺是不是常年收着老百姓的香火钱?”
夏平凡:“对啊。”
中年道人:“那慈济寺的东西是不是这些香火钱买的?”
夏平凡:“我怎么知道。”
中年道人:“师父知道就行,既然是香火钱买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老乡们自己的。”
夏平凡:“好像……”
中年道人:“看
,这不就对了,师父只是帮他们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这哪里是偷?”
夏平凡:“强词夺理,你总是有理!”
中年道人:“要不说我是师父,你是徒弟呢,你有理你就是师父了。”
中年道人尝了尝肉丸,又尝了尝白菜,还有冬瓜,最后点点头。
“好了!”
“出锅!”
刚刚帮着夏平凡发完棉被的宁十,转身就溜回厨房,一进门就说:“好香啊,能让我尝一口吗?”
春夜早就成了宁十的跟屁虫:“我也想吃。”
叶青鸟紧随其后:“还有我,小凡啊,你师父烧的菜真香,我都流口水了,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师父。”
陈余生使劲点头:“你师父真棒。”
林竖横也说:“你师父宅心仁厚,大家都很佩服。”
鹿严是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鼓了好几次勇气才说:“道长师父,您,您会做法事吗?我,我想给我妹妹求个法事。”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雪下的太大,鹿严又不爱说话。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鹿严背后的竹筐里,还藏着他妹妹的尸体呢。
中年道人瞧了瞧站在门口的鹿严,男孩站在雪地里,站的笔直,腰身没有一点弯曲,眉眼很是通透,很正:“法事啊?会一些,可能做的不如山腰好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鹿严使劲摇头:“我不介意,不介意的,道长师父愿意做,鹿严就已经很感激了。”
中年道人放下筷子,拿手在道袍上擦了擦:“你叫鹿严?哪个严?”
鹿严:“严寒的严,我爷爷给起的。”
中年道人点点头:“好名字。”
路过宁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几个小馋鬼,别急着尝,先给老乡们端过去,让他们吃点肉丸汤暖暖身子,告诉他们汤里放了中药,把汤喝干净,驱寒。”
“别浪费了。”
“挺贵的。”
宁十咧开嘴笑了笑:“成,这活儿交给我们几个了,您就瞧好吧。”
“出锅!”
“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