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诗
宁十将小海棠凑到自己眼前,一双惺忪的睡眼,半只眼睛睁着,半只眼睛闭着:“成了精的木瓜吗?我说怎么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老鼠呢!”
被抓住的瓜妖,小短腿儿费力的蹬踹,小爪子张牙舞爪,稚嫩的声音嘶吼:“放开我,丑八怪!”
“哼哼!”
揉着惺忪眼睛的人自然是宁十,他刚要睡着就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这时候瞪大眼睛查看,一颗发育不良、面色蜡黄、满身褶子、丑不垃几的烂木瓜,确实当得起丑八怪这三个字。
宁十有些想笑:“你说自己是丑八怪,让我放开你,还是说我是丑八怪?想好再说,我现在饿了,听说木瓜切丝儿裹上面粉煎炸,外酥里嫩,很好吃呢!”
小海棠瞬间停手,吓得浑身都抖动起来,心里想:“天啊,俗世太可怕,为什么上来就要吃我呢?”
“宝宝委屈!”
“宝宝想哭!”
入夜已经很久。
宁十算算时间,大家估计都要回来了,如果这时候有一碗木瓜粥放在桌子上,肯定是极美的事情。
冰凉凉的案板上。
左右各自一把菜刀。
小海棠的心里拔凉拔凉的,两把刀摆在身子边上,想动都不敢动啊。灶台已经开始烧油,旁边热水快要开了,冒出来一团一团的云雾水气。
宁十悠闲自得的磨刀,杀人他都没心里负担,砍瓜当然更没有了,一边磨刀,一边对着瓜妖笑。
擦擦的磨刀声,在这夜色灶台上,异常恐怖。
倒在案板上的小海棠,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小心翼翼的说:“大人,您能不吃小海棠吗?您看,我其实挺丑的,瓜肉很难吃的,我长了五十年,又被山风吹了五十年,没有半点水分,又苦又涩还粘牙,难吃的要死。”
宁十:“听说吃了成精的妖怪,延年益寿,我没试过,今天想试试。”
得了十几处地盘,宁十心情大好,心情好,胃口就好,自然想吃东西,他也没骗这瓜妖,他是真没吃过成了精的木瓜。
想试试。
热水烧开。
油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小海棠心脏剧烈的跳动,忽然来了勇气,不顾生死的跳起身,猛的开始扭动身子。
生死绝境迸发出来的求生欲啊。
瓜妖跳舞!
为了博宁十的欢心,小海棠甚至将自己的木瓜朝外翻了个皮儿,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瓤……
好吧,真的是辣眼睛啊!
宁十抬起眼,悠哉悠哉的说:“我似乎想错了,不应该油炸,剥皮清蒸是不是更甜呢?”
小海棠,舞跳到一半,听着这话,直接就崴了脚,心里狂吼:“我去你个二大爷!”
“贱男人!”
“姑奶奶与你势不两立!”
心里这般想,嘴里却说的低三下四:“大人,如果您不喜欢舞蹈,没关系,小海棠会的东西多着呢,漫漫长夜,吃甜食伤牙又伤胃。当然,我不是不能吃,我完全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
宁十朝门口望了望,鹿严依然站在门口守着呢,人还没回来,有时间。伸伸懒腰,确实有些无聊:“那你还会什么?”
小海棠眼眸一亮。
有戏!
绝处逢生,是时候展示自己的逆行力了!
翻身滚到灶台下面,慌里慌张的在厨房里翻腾了好一阵,边翻边解释:“大人,您稍等,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两盏茶之后。
小海棠大喊一声:“大人!第一个节目,变,戏,法!”
一块橙色的破抹布,抬手一抖,反手披在身上:“大人,您看,我方才是木瓜,现在是胡萝卜了!”
宁十:“……”
小海棠尴尬的笑,笑声渐小:“稳住,稳住,生死时刻啊!”
戏法不行,那就?
小海棠在炉火下面一阵倒腾,再抬头的时候,一身的炉灰:“大人,您看,像不像梅花鹿?”
宁十:“……”
小海棠:“大人,您可能不喜欢梅花鹿,我给您再换一个!”
生姜插在脑门上,大葱怼在屁股后面,生嚼干辣椒,鼻孔里塞大蒜……瓜妖小海棠算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厨房里能用上的东西,她觉得能逗宁十开心
的,全部都用上了。
不能不上心啊。
会不会被吃掉,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小海棠的感觉很准的,宁十是个修行者,不是普通人,她就算长了一百条腿,也不可能就这么逃出去的。
腊月二十九的夜。
注定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夜。
宁十捡来一个小木瓜。
唐国后宫里爬进来一只青色螳螂。
这只螳螂,个头很小,通体湛青,直接就爬上皇后斐文秀的书桌。
灯火通明的养神殿,斐文秀将身子埋进奏折文海之中,周正无比的楷体小字跟李天意的笔体一模一样,根本区别不出真伪。
从来喜怒不留于色的斐文秀,瞧见书桌上的螳螂,面色骤变,手指忽然就折断了那只名贵的毛笔。
螳螂似乎知道这里不能大声说话,故而小心翼翼的挡住嘴巴,压低声音说:“文秀小姐,文秀小姐,主人托我给您传封信。”
停顿片刻,螳螂从身上变出一张纸条,按着纸条上的字默念:“暮春三月风日妍,乱折花枝送酒船。西岭山光青浸水,南池柳色绿生烟。”
诗中提到了‘三月’。
宁十之前就遇到过一位‘三月’,那姑娘,出自鬼谷,遮雪,打伞,作画,屠幽州!
唐宫养神殿。
斐文秀听着那纸条上的诗,默默沉思,换一支笔,落字三行:“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字已不是学着李天意的正楷,反而是钟灵毓秀的女书,纸,叠成信封状交予青色螳螂。
信是诗信。
诗是信诗。
没人能想到,唐国的皇后竟然与鬼谷的闲人是诗友,诗中更是意境满满,情深一片……
螳螂是传信的小妖,以前只是往来将军府,这是第一次入唐宫,满眼的华贵,当即迷了眼。
路过御膳房,闻着房中香气,还偷偷吃了几口给贵人连夜熬制的汤羹。
隆冬的户外甚是清冷萧条,可这里却满目雍容,比黑漆漆的鬼谷可好了太多,螳螂觉得,自己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小主们会拼了命都想来这里,真的是很好,极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知足常乐楼
螳螂这般想。
脚步就稍显迟缓,有些恋恋不舍,天色未亮,若是再游玩片刻,应该也不会误了小主的诗信吧:“那就,再走走?”
螳螂自己劝自己,真的是舒服,然后就美滋滋开始左顾右盼,绿色的小眼睛都美成了一条缝儿,心里想着:“会不会很快这里就归了自家小主?那自己可就金贵了,还不是爱怎样就怎样?”
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这螳螂走出来的步伐,好一个欠揍!
欠揍的东西,总不会有什么好运气,下一刻,这螳螂就觉得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烈风。
啪地一声!
醍醐灌顶的重击!
都没有作出丝毫反应,这只青色的螳螂就被一只瘸了腿儿的肥猫,一巴掌给唬死了。
抬起猫爪子,肥猫轻喵一声:“炭烤还是油炸?肚子饿了啊!”
爪尖儿一挑,肥猫没打算费事,直接一口就给吞掉了。
青色螳螂身子在半空中,一张纸条就掉了下来,吧嗒吧嗒嘴,打一个饱嗝儿,肥猫捡起纸条,瞧了瞧螳螂来时的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情诗吗?”
“将军府的丫头偷汉子?”
“你那暴脾气的老爹知道吗?”
“哼哼!”
“有些意思!”
纸条捏在爪子里,肥猫扭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入唐宫黑暗中。
这猫很骚,但他不是最骚的,宁十眼巴前儿这只瓜妖才是真的骚。为了活命,已经丢了妖怪的底线,竟然‘不知廉耻’的给宁十表演变装戏法秀,累死累活半炷香,总算是让宁十笑了笑。
揉了揉被脏了半天的眼,宁十大手一挥:“好了,今天不吃你,明晚跟我去个地方,表现的好就放了你。”
李天意出四千两朝宁十买一道菜,要求让一个女人不得不吃,或者啥菜都不愿意吃。
听着简单。
仔细想,却是难上加难,不过,小海棠的出现却让宁十眼前一亮:“这不是天上掉下
来的菜吗!四千两到手!美滋滋!”
再瞧这只瓜妖,被宁十拎着后腿,倒提着上楼,都是一副解脱的模样,心里不断的嘀咕:“俗世真累啊,不过,有付出就有收获,本瓜活下来了!”
上楼。
开房。
小海棠随手就被甩了出去,精准无比的挂在木架上,原本欢呼雀跃的表情忽然愣了愣。
木架对面摆着一面铜镜子,木瓜小海棠望着铜镜,表情直接就变得惊恐万分:“妈蛋,这铜镜里的丑八怪是谁?四海神州竟然还有这么丑的木瓜!天上地下独一份啊……”
宁十没心思真的研究一道菜。
既然李天意的要求中说到,这菜如果可以让人一看就对所有菜都没了胃口,小海棠真的可以做到。
如果还有胃口,那就再跳上一段舞蹈,辣死众人的眼睛。
星月交替。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亮洛阳城时,西南角落里的长乐客栈,门外忽然迎来一群人。
人群浩浩荡荡,领头的少年有八十七个人,大多数身上带着伤,可精气神却饱满的很,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些少年全都是昨晚宁十托蛇头三找来的人,四千两银子扔出去,四百个少年,当即就有二百多人拿了银子跑路。你若是指望他们全都留下来,那才是真的痴心妄想,留一半已经是幸运了。
二百个少年喊来上千的帮手,一股脑涌进肮脏的‘老鼠窝’里,死了很多人,领头的只活下来八十七个,银子花的干干净净,地盘夺下来大半。
地盘拿下,这些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会询问自己地盘上的消息,然后与长乐客栈的纠缠就被挖出来。就算不问,昨晚大家眼睛又不瞎,客栈的外墙脏成啥样,心里没点数?
根本没与宁十交代,八十七个少年,带着几百个汉子,大清早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客栈很脏。
客栈很旧。
活儿很多。
可抵不住人多力量大啊,为了表现自己,这些少年差点打起来,干着干
着就存了一份比试的心思,你把那块擦的干干净净,我就能把这边擦的照出人影儿。
鹿严起的最早,大门打开,刚开门一大群人就涌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抢占地盘’。不算太小的一层大堂,直接就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区域,大家也没什么交流,上来就是干活儿。
地方就这么大,肯定有人抢不到地方。
有个脑瓜子灵光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招呼了几个人就跑走了。不多时,几张崭新的八仙桌就搬了过来。有人开了头,大家现学现卖,有力气的出力气,没机会出力气的就出东西,抢了那么多地盘,上一任老大肯定留下不少好东西,桌椅板凳、各式餐具、好酒……
当众人睡醒下楼,整个长乐客栈已经是焕然一新,完全瞧不出之前的模样,李天意买一道菜的银子跟昨晚看戏的银子已经全部送了过来,还凑了个整数,五千两。
宁十拍拍手,让大家聚拢到一起,嘴角一笑:“大年三十儿,都别走,剁肉包饺子,想喝酒的管够。现在每个人过来领一个红包,五两银子,见者有份,雨露均沾,都别嫌少。”
大堂里齐刷刷的回应:“谢老大!老大威武!”
大年三十。
月穷岁尽。
整座洛阳城满满的饺子味儿,烧金纸放爆竹贴春联,新年新地儿新气象,宁十索性将招牌也换了,刻了五十万个字,他已经刻出了经验。
左手,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右手,命由己造福由己求。
横匾,知足常乐楼。
不管别人怎么看,宁十自己挺喜欢,整个知足常乐楼满满都是人,就连楼前的街道上也摆满了酒席。
宁十亲自操刀灶台,七八个懂烧菜的少年打下手,还有瓜妖小海棠。
洛阳人见多识广,唐国包容天下,妖怪并非什么稀罕物件儿,再说,自己老大拥有妖怪,不管强弱都是特有面子的事情。
小海棠尽己所能的帮忙,但表情很凄凉,这只木瓜小妖琢磨了一晚上,然后就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轻松。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传修行之法门
又是一道菜上桌。
小海棠忽然凑到宁十耳边:“大人,您不会是准备把我卖了吧?”
宁十满脸疑惑:“有人会买你?疯了?”
小海棠:“那大人晚上要去做什么?小海棠似乎帮不上忙啊!”
宁十板起脸:“说好的事情,想变卦,你是打算进蒸笼了?”
小海棠心肝微颤,急忙陪笑:“大人,小海棠错了,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宁十微笑:“乖,上菜去。”
小海棠赶紧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双手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的朝大堂方向走。
刚刚撩起门帘,迎面就撞在一座‘肉山’上面,被撞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盘子都摔出去老远。揉着屁股瓜妖小海棠抬头眺望,刚要道歉,眼眸忽然就亮了,因为他瞧见了这座‘肉山’的胸脯。
两座‘伟岸’的胸脯!
宁十现在手底下的人,可不全是少年郎,也有几个彪悍凶残的女人,身子骨彪悍,打起架来更彪悍,胸脯自然也很彪悍!
小海棠瞪大眼睛看着这伟岸的胸脯,然后猛的转身撩起门帘望了望大堂中与人拼酒的叶青鸟,已经喝倒一桌人的春夜。
商机啊!
绝对可以换来自由的商机!
顾不得上菜,小海棠赶紧跑回宁十的脚下面,费力的跳到灶台上,用力过猛差点掉进油锅里。
宁十拿起炒菜的铁勺,一勺子就敲在瓜妖小海棠的脑门上:“闪开!”
小海棠伸出爪子:“大人,大人,你听我说,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商机,可以赚银子的好法子。”
宁十最烦人打扰自己烧菜:“滚!”
小海棠语速加快:“大人,您瞧一瞧身后那个女人,瞧瞧他的胸脯,是不是很伟大?唐国肯定有许多女人希望自己也可以很伟大,您说是不是?”
宁十下意识的扭头,然后愣了愣:“那又如何?”
小海棠使劲指自己:“我有法子啊,我有法子可以让女人变得伟大!”
到这里,小海棠还努力挺了挺胸,反正她本来就是个胖球,哪里都胖。胸脯?宁十不晓得一只木瓜的胸脯长在哪里!
木瓜丰胸吗?
听着是个好法子!
可谁敢保证有效果啊,还是近在眼前的银子拿着靠谱。
知足常乐楼这顿酒局,足足吃到天黑,吃到爆竹连天,烟火凌空……宁十、叶青鸟、春夜,这三位是真真正正的酒缸,喝了一桌又一桌,酒桌上交心,交的就是一个爽快,大口吃酒,大口吃肉。
能入大堂坐席的,全都是昨夜剩下的少年,人穷志不短。原本心里还存了一份被利用的心思,可宁十表现出来的仗义跟豪爽,很快就感染了他们:“人家宁老大可是绝口未提地盘之事,全都在为咱们考虑,给钱给人,还想怎样?”
还想怎样?
宁十喝一大口酒,然后忽然走到最中央的一张巨大八仙桌旁,大手一挥:“撤菜,清干净这张桌子!”
旁边的少年一愣:“宁老大,您这是?”
宁十一瞪眼:“少废话,让你清就清!”
说完转头看向四周,大声喊道:“都看我,把堂外的兄弟也喊进来,睡着的叫醒,喝醉的扇自己耳光醒醒神儿。咱这知足常乐楼,今日开张大吉,你们都是我宁十的兄弟。”
“能来。”
“我高兴!”
“昨夜。”
“辛苦了!”
停顿片刻,瞧见门外的人也陆续走进来,宁十的声音更大了些,尽量让大家都能听到:“这洛阳城啊,很大,很美,但也很残酷。美是给别人的,我们要的是生存,有吃的,有穿的,有念想,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很难,因为我们无权无势无钱,只能睡最肮脏的老鼠洞,你们乐意吗?你们真的知足吗?”
宁十指了指门外的匾:“这楼虽然叫知足常乐,可是想要常乐,你得先明白,这天地不仁,这万物刍狗,这命由己造,这福由己求!”
“命运。”
“永远都是攥在自己的手中。”
长桌清
理干净。
周围清出一片空场。
宁十轻点地面,飞身站到八仙桌的中间,烧完菜的时候宁十换了一整身的白衣,此时此刻,稳稳的站定:“什么关乎于命运呢?拳头、力量、勇气、信仰……在洛阳城这地界儿上立足,我们昨夜抢来的只是一次机会,那些地盘只是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所以,谁都不要得意忘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都要给我努力。”
“银子,以后我不会再送,但我可以给你们力量,或者可以说,送你们争取力量的机会,谁能学会,看造化。”
宁十静了静心神。
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大堂中,所有人都不再议论攀谈,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宁十。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宁十开口道:“我会传授你们一道口诀,关于修行的口诀,不算是多神秘多高深的秘籍,但却是我对大道的理解。”
宁十身着白衣,由静至动,似简亦繁,嘴中念念有词:“天地万物,道法自然,人人生而平等,皆可修行。修行之事,不分高低贵贱,需要的是耐心与坚持。”
指尖为剑:“道者,天地万物之通理,修者,择善而从,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剑走龙蛇:“行者,水月道场,梦中佛事……剑一止争,剑二蛇动,剑三冬雨凉……”
……
……
大唐除夕盛宴最后定的位置是神都芙蓉园,按照皇太后斐南衾的说法:“皇家要与民同乐,不可久居深宫,会无法体会到百姓疾苦。”
可事实上呢,你瞧瞧这芙蓉园,跟将军府也就隔着一条街,这心思为何,世人皆知啊。但能有什么办法,斐南徽是如今大唐最有权势的大将军,他妹妹斐南衾是当朝皇太后,他女儿斐文秀是皇后,他是皇亲国戚又把持兵权,自然是先想着他。
天色渐黑。
整座神都洛阳城就进入了欢腾之中,锣鼓喧天,酒香四溢,与那夜空中的烟火花红相应,芙蓉园上空飘荡着连片的红雾,游人幄帐成片,彩绸飘扬无边无际仿若直接青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浓稠不化的迷雾
芙蓉阙下,千官入会,紫禁朱樱出于上兰,盛满美酒的玉杯连续敬献,装有各种新鲜樱桃瓜果的丝笼盘不断送来,冬日难见的芳草铺地,樱花落瓣缤纷……轰隆隆的车辇声传来,还能隐约闻见大批宫女贵人留下的阵阵清香。
将军府的大门一直都是关着的,只是听到车辇声才缓缓打开。
斐家大多数人都早早的去了芙蓉园,今夜对他家可以说是荣幸倍宠,绝不能出什么差错。不过,斐南徽大将军却不用提前去,也不会提前去,皇宫的车辇快到将军府时,行进的速度就开始减缓。
内堂的斐南徽起身,不紧不慢的让婢女伺候穿衣,一整身的青蟒金逸大袍,六个婢女才能抖整齐,或许是受了车辇声音的干扰,婢女略微有些慌乱。
斐南徽沉声道:“不急,慢些穿。”
这青蟒金逸大袍穿的愈慢,外面的车子走的愈慢,整座将军府灯火通明,或许是烧着什么暖冬的稀罕物件儿,整座府邸上空颤动着似雾非雾的白气儿,瞧着都暖和。
车辇以龟速爬到将军府门口时,面容威严,身材高大,站姿挺拔的大将军斐南徽刚好走出门。
皇家的车辇,自古都不能让外人靠近,就连这些驱车的扈从都是几代伺候皇家,很多都是先帝留下的禁卫。多年的秉性韵养就算是面对大将军也不会真的落低,可斐南徽依然是漫步走入皇太后的车辇旁五步之内。
披金甲的扈从认得大将军,可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不是先帝,再有权势也要尊重皇家,所以他默默横矛:“皇太后车辇,请大将军自重。”
整个大唐的将士,包括大半个修行界,有实力在斐南徽面前横矛的人,半只手都数不过来,这金甲扈从在亲身展示一个笑话。
但职责与家风所在,扈从必须横矛,横的视死如归。
然后,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雍容之声:“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金甲扈从长出一口气,后背冷汗已经浸透衣襟。
斐南徽撩开衣摆,作势要行礼,只不过动作很缓慢,话却先开口:“斐南徽恭迎皇太后
,给您请安。”
斐南徽的衣摆刚撩开,话音未落,车辇中就传出话来:“哥哥不用如此见外,上车陪南衾说说话。”
车辇再次启程。
从始至终。
斐南徽都未向后车中的李天意请安,也未跟后车中的女儿打招呼,同样,后车也未出声,半句话都未出,只是有只猫不轻不重的喵了一声。
皇太后的车辇自然很宽大,内部设计奢华无比。
斐南徽正襟危坐,正视前方,根本不与自己这位凤仪两朝,可谓最尊贵的女人对视。
最后,还是皇太后斐南衾先开的口:“哥哥不用如此拘谨。”
斐南徽沉吟:“您是皇太后,微臣只是一介武夫,登不得大雅之堂。”
斐南衾浅笑:“十五年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斐南徽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说:“微臣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一年的事情都记不住,更不用说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斐南衾冷哼一声:“可妹妹记得。”
车辇轻轻晃动。
斐南衾的声音有些略大,斐南徽皱皱眉头,手掌轻抬,一道无形的气息笼罩住车辇。有些事情,虽不怕隔墙有耳,但绝不能出了两人之外。
斐南衾继续说:“如今,在这洛阳城里,你还会害怕吗?”
斐南徽沉默不语。
斐南衾声音变冷:“哥哥,我再喊您一声哥哥,可谁会想到,当今的皇太后与你这位大将军并非亲生兄妹啊?”
看到斐南徽还是不言不语,斐南衾言语不停:“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许的也都兑现了,一切尘埃落定,还在顾虑什么?难道你夜里还在做噩梦吗?梦到十五年前,梦到我们的骨肉?梦到陛下?”
终于。
斐南徽不再沉默:“皇太后,您口误了,是您的骨肉,不是我们的!”
斐南衾冷笑:“如果是我的,那为何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天意?陛下当年虽只是太子,可眼睛雪亮,你懂,所以你下了手!我不怪你
,我理解,我比你自己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我很耐心,我耐心的等,一直等,都已经等到文秀入了宫,坐上我坐过的位置!”
眼眸中有些雾气,斐南衾甚至笑了笑:“多年不见,文秀咋一下子就变成大姑娘了?昨日我看过她批改的奏折,那一手字,呵,跟你,可真不像啊!”
“轰!”
“轰!”
“轰!”
远方的芙蓉园估计是得了什么消息,隔着几千步就开始燃放烟花,迎接这长长车辇队伍的到来。
斐南徽眼眸瞧着布帘,仿佛能瞧见外面的烟火:“微臣自小学武,不曾握笔,文秀随了他的母亲,字,自然是极好的。”
斐南衾凤袍中的手,忽然攥紧,咬牙道:“再好,也死了,你不该再念着。”
斐南徽吐出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哀伤:“有人走了,有人就会跟着走,你也不该念着。”
斐南衾声音忽然提高:“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何?”
斐南徽不语,良久,低吟道:“为了为了!”
为何?
为了为了!
全是纠缠到一起的迷雾,浓稠不化的迷雾。
烟火一声接着一声,炸裂了半座夜空,仿佛也炸裂了一些人的心房,也可能没有炸裂,或者都是伪装,谁能说得清呢?
……
将军府门前,斐南徽上了斐南衾的车辇,皇宫禁城侧门深处,一位面甲女走入了锦衣卫所内堂。
徐帘幕依旧是刺绣牡丹花袍,比女人都艳,面甲女却是整身的紧甲,一丝肌肤都不外露。
徐帘幕似乎没有料到这人会来找自己,微微抬了抬头,很诧异。
面甲女入屋,关门,上前两步:“你不该为小皇帝织网,那网挡得住飞蛾,却扑不灭圣火。我知你修不言道,既然你悟透了影子活于不说,为何要这样?”
停顿片刻,面甲女道:“太子妃很生气,他对你的选择很困惑,你不应该知恩不图报,这锦衣卫所的网更不是属于你一人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人忘了有人没忘面甲冰凉
徐帘幕眼眸盯着面甲女,起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那冰冷的面甲,瞧一瞧那面甲后的容颜,可手伸出去了,面甲却退了一步:“太子妃说了,你回头,我就是你的!”
徐帘幕皱了皱眉。
面甲女:“太子妃也说了,你若不回头,你与我,早晚只能活一个。锦衣卫所与东蝶卫所,唐国只需要一个,主母念旧情,才许你选。”
听完这些话,徐帘幕也后退了半步,坐回正椅,手边早就备着纸笔:“这些年,帘幕从未忘却太子妃的恩情,所以,锦衣卫所才会沉网藏蛛,我才会去修这不言道,影子活于不说,可我若想死呢?”
落笔不停,徐帘幕单手落字,眼眸却看着面甲女:“这锦衣卫所的网确实不属于我,可也不属于太子妃,这一切都是属于太子的。那些年,那些恩,也全都属于太子,没有太子,哪里有太子妃呢?你的面甲是太子妃戴上的,可你的人又是从何处来的?你该不会忘了吧!”
手指微抖:“我回头,你就是我的?难道在我徐帘幕的心中,你是可以用来交换的吗?你一直都在我这里,不管你人在何处!主母念旧情?她的旧情念到了何处?她的心,将太子放在了何处?”
面甲女冷声打断:“太子已经龙御归天了。”
徐帘幕与面甲女口中的太子,自然是唐国的先帝,李天意的父皇李玄民,无论是锦衣卫所还是东蝶卫所,最早都是李玄民创建的。徐帘幕与面甲女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所以这两位从来都是称呼太子、太子妃,虽然后来这两处都交给了斐南衾。
可是这追本溯源在何处?
有些人忘了!
有些人却没忘!
徐帘幕的纸上出现了几行字:“太子的猫,回宫了,太子唯一的儿子受了委屈,太子妃却过的很好。我的网,从未伤过太子妃,有何错?哪一点违背了锦衣成立的初衷?若太子能见到,你觉得他会怪谁?还是说你真的以为所有的锦衣都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他们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或者说有太子的安排,我做的对,他们才会不言。”
久久无言。
阴暗的堂
屋中,两人对视,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一人牡丹锦袍加身,一人紧甲裹面。
面甲女终于还是不以为意,也不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懂了却装作不懂,反正是转移了话题:“城南多了一座知足常乐楼,是你的手笔?主母知道了这事!”
徐帘幕落笔:“陛下需要些零花钱,他想刻几个字都要变卖太子送他的礼物,你觉得这合适吗?”
面甲女:“你喊那孩子陛下?”
徐帘幕:“自然是陛下,天意是太子的亲儿子,难不成你……”
面甲女:“我不会!”
徐帘幕:“随你,但那楼,你最好不要动。”
面甲女沉思片刻,最后应下:“那就止于老鼠窝,想来,应该也够了。”
徐帘幕望着面甲女,字,依然写的冷静沉稳:“只是收敛些无足轻重的地痞流氓小混混,对洛阳城的百姓,百利而无一害。况且,这些肮脏丑陋的东西,太子妃不是一直都很厌恶吗?既然厌恶,那就不要再看了吧,至于其他的,太子妃多虑了。”
看看时辰。
徐帘幕起身。
面甲女直接问:“你去何处?”
徐帘幕开始收拾东西。
面甲女的声音忽然降下来,少有的婉转:“我出宫不易,就不能陪陪我?”
徐帘幕平静的继续收拾。
面甲女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查探周围的动静,这里有没有人监视,然后忽然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徐帘幕的腰身,面甲贴在男人的后背。
徐帘幕的身子忽而一震,腰有些僵硬,不愿意动,却觉得那面甲,冰凉!
凉,便是没有温度。
死物才没有温度,活人有体温。
伸手挣脱面甲女的搂抱,徐帘幕静悄悄的离开了堂屋,留下面甲女一人。
屋内变得阴冷,冷的阴森,这种冰凉中,面甲女机械的拿起徐帘幕留在桌子上的纸,纸上有字。
有些字,面甲女看过了,有些字,方才却没看到,最下面一张:“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你的面甲,真的
很凉!”
徐帘幕走出锦衣卫所自然是有事要做,李天意之前跟宁十有一桩四千两的买卖,他得帮他的陛下将那道菜送去芙蓉园,没有他,今夜闲杂人等可入不了园,修行者也很难。
知足常乐楼中。
热闹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在议论方才宁十传授大家的功法跟剑诀,越讨论越觉得高深,越欣喜。
这可是修行者的法门!
往日生活在‘老鼠窝’里的‘臭虫’竟然也有资格接触!怎能不惊喜!
沉浸在这惊喜的氛围中,宁十有些忘记自己还有一桩买卖,他还要赴一菜之约。
忘了,所以喝酒就没怎么约束,修为再高,该醉还是会醉,当徐帘幕来了知足常乐楼,看到这副模样的宁十,也是皱眉不止。
宁十瞧见了徐帘幕,然后才记起这一桩买卖,没推脱,悄悄带上瓜妖小海棠就跟着徐帘幕出了门。
做道菜而已。
能多难?
去去就回。
宁十这样想,小海棠可不敢这样想:“大人,您这是带小海棠去哪儿啊?”
宁十打着酒嗝儿:“去做一道菜。”
小海棠:“用木瓜?”
宁十摇摇头:“用你!”
小海棠哭丧着脸:“我不好吃的。”
宁十:“不用好吃。”
小海棠:“我很丑。”
宁十:“丑就对了。”
小海棠:“大人,你还是要蒸了小海棠吗?”
宁十摆摆手:“不用,装在果盘里就好,你这么丑,那女人肯定没胃口吃,若是真吃,你就再跳一段舞,就是那种特辣眼睛的舞。总之,一个要求,不能让人吃了你,也不能让人吃别的菜,四千两啊,咱要让人家觉得物有所值!”
除夕夜。
神都芙蓉园烛火通明雕廊玉砌,自园外到紫云楼,铺一路的波斯云毯,毯边撒着碎花瓣,宁十从园边角落里望过去都啧啧感叹:“真是太奢华了,你家少爷可以啊,够资格来此处赴宴,怕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第一百四十章 除夕盛宴
徐帘幕听一路宁十与小海棠的争吵,早就听的心烦意乱,今夜本就事多,将他带到膳房,交给另外一个胖乎乎的大厨,叮嘱好:“此人是陛下钦点的厨师,会做一道菜,记得盛给皇太后。”
紫云楼是芙蓉园第一等的阁楼,占地面积极大,装潢摆设精致奢华,为迎接这除夕盛宴,更是精心筹备。隆冬时节都能营造出一种春暖草长的氛围,层层帷幔,雾里看花,让本就有些微醉的宁十看不清阁内的情形,只是觉得极美。
上千名俊男美女或微笑凭栏,或轻笑掀纱而行,宴会开始前,将此变成了一处妙地。
宁十的菜早已备好,就在他的衣袖中,所以一点都不着急,这时候靠在膳房的门边,随手抓来一根脆甜的黄瓜,边醒酒边瞧着远处那些个男男女女,心里想着:“似乎都是些达官贵人,也不知道那小子是谁家的公子哥儿,这道菜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可转念又一想:“四千两的恶作剧啊,就算被呵斥一顿,也值了。估计就是想博取个关注,说不准私下里还会压些彩头呢。”
“酒,喝的有些多呢。”
“头晕!”
“回头一定找找,是哪个王八羔子选的酒,不行啊!”
“上完菜就撤,似乎也没啥好看的。”
过了好一阵子,那些个闲谈交际的人忽然全都落座,阁楼渐渐安静下来,有一行人坐上了主位。
楼外灯火忽的一暗,自天外落下几十把剑,每把剑后都缀着一女子,落剑如雨,剑女如花。剑落便是起舞,剑舞忽而柔情,忽而飒爽,忽而快,忽而慢,剑上灼着剑气,刃上泛着荧光,美轮美奂,让人大开眼界。
宁十眯了眯眼,脑海中飘过一段记忆碎片,这种模样的剑自己似乎见过:“哦,想起来了,听雨阁。那个姑姑梦想着吃掉最后一把剑就能成仙的地方,后来没成了,吃了人家宗主的听雨剑,还把人家的雨阁给拆掉了。”
看着这些
美艳的舞剑女,宁十感叹:“姑姑,瞧瞧人家这宗门,楼被拆了,剑被吃了,没几天就能缓过劲儿。这剑舞的,真是给咱剑修们长脸啊,真他娘的长脸。”
“学剑啥时候开始成舞娘了?”
“用剑气做逗人开心的荧光?”
“亏丫想得出来!”
叹一口气:“可,谁让人家有人有银子啊,瞧瞧吧姑姑,咱那剑门就是吃了这个亏,你若是有个几十万的弟子,那魔山敢动你?他若是动你,宁十立马带人荡平了那山头!”
宁十再感慨也无用,听雨阁就是凭借这一手漂亮的剑舞,生生夺下了除夕盛宴的开场节目,博了个满堂掌声的好彩头。
剑舞结束,各色瓜果流水般奉上,餐前的贺岁节目依次亮相,膳房也彻底忙碌起来,唯独徐帘幕临走时攀谈过的胖大厨似乎无事可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宁十身旁。
膳房热闹处愈热闹,宁十安静处愈安静,胖大厨或许实在是寂寞,终于按捺不住,朝前面走了几步,走到宁十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然后小声说道:“大人,您不用羡慕,若是待会儿您准备的东西出彩,这热闹便是属于您的。”
说完这话,见宁十不为所动,但也没显出烦躁,胖大厨就自顾自的继续说:“大人,时间不早了,您看,是不是先准备准备,这再过三个节目可就轮到咱登场了。”
半响之后,宁十才一愣,回过神儿:“啊?你说什么?”
宁十看着远处听雨阁的那一撮人群,隐隐约约竟然瞧见个认识的,然后就开始思绪万千,根本没察觉胖大厨说了什么。他跟着孟**第一次来洛阳时,当晚去了一家叫牡丹楼的酒肆,吃了很多壶杏花酒,还尝了雪花脆皮儿蜜饯糕,落花楼的少东家王金宝调戏了位神秘的姑娘,然后招来了雨阁的年轻剑修江流云,鹿耳剑还被姑姑给吃了。
这除夕盛宴,听雨阁的带队人便是江流云,一年未见,更显英俊,眉宇间还多了份神
气,被一群莺莺燕燕围在中间,着实让人羡慕。
胖大厨也看出了宁十走神,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宁十说:“还有三个节目啊,那不急的,至于说出彩不出彩,我可说不准。”
胖大厨表情控制的相当客气:“大人,您真的是太谦虚了,给徐爷办差,又夺了这头菜的机会,小的以后说不定还要指望大人栽培呢。”
宁十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指望我?你怕是想多了,小爷备的这道菜,若是上了桌,还指不定是个啥子结果呢!你这胖子,马屁拍的有些早啊!”
胖大厨站在宁十耳朵边,自顾自的感慨:“除夕团圆夜,啥都好,花好,夜好,宴会热闹,可这热闹总还是人家的热闹,与我们关系不大,咱们就是这幕后累死累活的厨子。”
“厨子?”
多新鲜的名词儿啊。
宁十特想告诉这胖子:“自己跟厨子可是大不一样的,烧菜自己确实会,可烧菜只是自己的兴趣,自己未来可是要成为剑仙存在的牛人,你现在有机会巴结,可比看剑舞来的实惠。”
话到嘴边,宁十就觉得,还是别说了,反正就算是说,这胖厨子多半也不会相信。
一曲霓裳结束。
芙蓉园外,走来一群穿剑服的女子,抬一面巨大餐盘,自侧门穿过幽深小路绕到了紫云楼外,都是申家剑炉的剑修,训练有素,没有半分低声窃语。
申媚儿站在这群女子的最前面,穿一身的紫红大貂,夜风吹拂发丝,脸颊精致的妆容绝美艳丽,再加上修行者的气质,宛若一根紫竹,亭亭玉立,夺目光华。
剑舞开始的时候,皇太后斐南衾一行人就入了紫云楼,她自己一人独坐最尊处,另一边是面无表情的李天意与端庄大气的斐文秀。
厅堂下座,左右各一边,文武大臣分列两旁,武臣以大将军斐南徽为首,文臣坐在第一位的却是北境王李七夜。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宴会上的讲究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宴会是庆祝除夕的宴会,为的是辞旧迎新守岁,可真正的宴却并非如此,暗地里的争斗虽不见刀枪剑戟,却同样金铭火花。一堂的人看似热络的攀谈,可眼睛看的东西,心思跟余光落的位置,可讲究着呢。不仅这些东西讲究,就连这每一道节目,每一道菜,都是有说法的。
听雨阁能夺了头彩,谁不知那新任的阁主早早就投奔了斐南徽,成了将军府不见其人却实至名归的客僚。
第二段霓裳飞天舞则是由东宫亲自编排的,领舞的女子更是斐南衾的贴身婢女……
宁十其实对这膳房里的菜肴还是颇感兴趣的,就在他站的位置不远处,一位帅气的年轻厨师,用花刀将黄鱼切成十字,下到油锅里炸熟,调料飞舞,一勾,一淋,一道年年有余就成了形,短短时间里,这厨师已经做了不下百条年年有余,端是厉害。
黄鱼旁边是过了油的红年糕,锅里是勾的刚刚好的糖水,待糖融化时勾芡到年糕之上。年糕旁是十锦太平燕,用的是鹌鹑蛋跟肉燕,再远处瞧是八生火锅、龙凤呈祥、凤尾鱼翅、红海珠香、八宝野鸭子、花菇熊掌、生烤狍肉……
茶是信阳州的毛尖儿,点心是杏仁做的佛手,干果是雪山的落梅,膳汤是龙井的竹荪跟一品的官燕,粥是彗仁的绒粥,宁十一会儿功夫就被膳房给彻底吸引了,一直到耳朵边传来一阵惊呼。
转头朝紫云楼望去。
隐约能瞧见申媚儿站在大堂一旁,中厅腾出来一块空地,一个巨大的方盘摆在上面,方盘中间似乎是一只怪鸟。
申媚儿对着自己身后的申家长老云飞鹤轻轻打了个手势,一道赤红的火焰就从方盘中冒起来。怪鸟闭合的尾巴猛的张开,与那传说中的凤凰也就仅差那颜色之别,这怪鸟是蓝绿相间,凤凰应是火红。
众人惊呼的时候,怪鸟已被火焰吞没,火焰中的怪鸟奇异的没有哀鸣,仿佛是很享受这火焰。
火焰升腾摇曳中。
怪鸟如凤。
火焰收拢,怪鸟也跟着消失,方盘中出现了一盘热气腾腾冒着红焰的菜肴。
申媚儿站在大厅中央,盈盈一拜,脆声道:“一品火凤朝天,媚儿祝姑姑容颜永驻,万寿无疆。”
皇太后斐南衾微笑,抬手:“申家的娃娃生的就是俊俏,透着股英武之气,与惊蛰真是天生良配。”
停顿片刻,扭头转向李天意:“陛下,应赏。”
李天意入座之后便是一脸的笑,机械般的笑,公式化的笑,没有丝毫开心的笑,就着这笑,他很合适宜的回道:“火凤吉祥,确实应赏。”
菜肴呈上。
申媚儿这道菜本来就是说好了斐南衾品尝的第一道菜,她吃谁家的菜,每道菜会吃多少,全场的文武大臣可都看着呢。
剑舞送了听雨阁,这头菜她是准备赐给申家剑炉的,这两个宗门都是斐南徽在修行界中很重要的布局,她心知肚明。
菜,呈送需要一段距离,大约五十多步,然后李天意就说了今晚第一句主动说的话:“母后,儿臣近日在这洛阳城中也给您搜罗了一道菜,不如,一起呈上来?”
斐南衾微微一愣:“陛下出宫了?”
李天意回答:“寻菜不一定要出宫的,您难道不想尝一尝?”
那火凤吞焰的时候,胖厨子就招呼宁十出了膳房,边走边问:“您确定只需要这么一个青盘?”
宁十不耐烦的回:“一个盘子还不够吗?绰绰有余!放心吧,我早已备好。”
胖厨子嗡嗡的嘟囔:“我可没见着。”
宁十指指刚刚成行的火凤朝天:“那道菜不也是变出来的?眼睛看到的可未必就是真的。”
穿着白色剑服的宁十,直到此时也不知,找他做菜的人是唐国的陛下,吃他这道凉拌木瓜的人是唐国的皇太后,因为他对这些都不太关心。
无心则无念。
袖子里的手轻轻安抚有些紧张的小海
棠,宁十走的颇为小心翼翼,不是心思变了,是那紫云楼中有几股渗人的气息。
普通人感受的不真切。
入了道的修真者,能吓破胆,尤其是大将军斐南徽那处,仿若一把可斩鬼逐神的天刀!
宁十暗暗平息跳动的心神:“这是什么鬼宴会!这么强的修行者!差不多都可以跟姑姑相提并论了!”
宁十在人群外围朝紫云楼走来的时候,申媚儿已经退到斐南徽的身后,坐到第二排的斐惊蛰身旁,抬头弯着眉浅笑着说:“惊蛰哥哥,媚儿给姑姑的礼物可得体?”
坐在紫云楼中的斐惊蛰,一脸的面无表情,屁股似乎都坐疼了,敷衍的点点头:“甚是得体,姑姑肯定欢喜。”
申媚儿悄悄挪动位置,凑近斐惊蛰:“那惊蛰哥哥可欢喜?”
斐惊蛰的脸颊从面无表情演变成生无可恋:“能不欢喜?”
主尊之位上端坐的皇后斐文秀微微侧头,似乎对李天意有菜呈上略显惊诧,伸手轻轻拽了拽其衣袖,没说话,但询问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并且似乎还带着些斥责之意:“你有菜,为何我不知?洛阳城寻来的菜?难道是我许你出宫的结果?你不尊重我!”
李天意依旧是回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阳光如白昼,笑的如傻瓜。
李天意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下座的人听到,虽无实权,可毕竟是皇帝。你皇太后想给将军府的脸上贴足了金,也确实要考虑某些人的脸面,或许人家唐王只是想表达对皇太后您的尊崇呢!
规矩就是规矩。
除夕盛宴更要讲规矩。
菜,这是怎样都要呈上的。
李天意笑的更阳光,心底却在不断嘀咕:“我才是唐国的王啊,我还在这里坐着呢,你们可真得意,是不是瞧着我像瞧着一只猴儿?你们是不是忘了,猴子不是傻子,大不了都难受!都别过了!反正我就一个人!反正也没什么人在乎我!反正也没什么人记得,我才是你们的陛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同桌而坐,初见不识
紫云楼大厅主尊位上的博弈持续了许久,然后两道菜呈送到皇太后斐南衾的面前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宁十早早就站在了上千人同宴的角落里,百无聊赖的等待。
入芙蓉园参加除夕盛宴的人有很多,能进大堂入座的人同样很多,可目的却大相径庭,就在宁十站立的旁边,便坐着一个中年汉子。
青衫、白发、腰间挎着碎成十三瓣的酒壶。
中年汉子不认识宁十,宁十同样不认识中年汉子,可他俩今年都去过北境的铸剑草庐。
中年汉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白千帝,有一个更响亮的绰号,酒仙。只不过,很多年过去了,白千帝这名字恐怕很多人都不记得了,至于酒仙,他都戒酒了,还仙什么仙。
宁十或许实在站的无聊,很不客气的席地而坐,就坐在白千帝的桌子旁:“大叔,借个地儿,坐坐就走。”
这白千帝瞧着比宁十还要无聊,不断的打哈欠,然后摆摆手:“坐,可以,别占我太多地儿啊。”
眼角的余光瞥过来,发现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白千帝下意识的说:“肉,随便吃,点心别动。”
白千帝说话的功夫,宁十的爪子已经伸到半空中,朝一块绿豆枣糕而去,然后就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筷子狠狠敲了一下:“说了别动,这是我的!”
宁十很诧异,以自己的手速会被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敲到:“肯定是因为酒还没醒。”
转念又一想:“这点心是宴会上免费提供的,又不属于你个人,凭什么不让我吃!”
这样想着,宁十第二次伸出爪子,这次可是用了十成的速度,他对甜食,天生就没什么抵抗力。
啪的一声!
精准无比的敲中!
宁十现在是二境剑修,孕穴开了三十六,剑品深橙,这样都觉得手指一麻。
宁十有些微怒:“你这大叔,老是敲我做什么?”
白千帝翻个白眼:“你这臭小子,爪子不老实,说了别动我的点心。”
宁十朝桌子边又凑了凑:“
大叔,你这岁数,点心吃多了可不好,瞧瞧这一头的白发,我告诉你啊,就是甜食吃多了。”
白千帝抓抓头发:“不用你管,管好自己的手就行。”
宁十撇了撇嘴:“我若是非吃不可呢?”
白千帝莫名其妙的来了些性质:“你可以试试,小心爪子被敲烂。”
感受着手指间的酸麻,权衡利弊,宁十没敢轻易出手,就算是喝醉了,人还是能感觉到疼的。再说,宁十又不傻,这位大叔,看着普普通通,但是能跟上自己的手速,怎么可能是真的普通呢。
这是个高手啊!
白千帝坐在案桌前,伸手捏起一块精致的小点心,放到嘴巴里,慢慢的咀嚼,不一会儿整盘的糕点就被吃的连渣渣都不剩。
白千帝全程没有理睬宁十,自顾自的吃,似乎猜出来他也极喜欢吃糕点,然后就把那一盘盘的肥肉推到宁十身前。
这种恶劣的,吃独食的行为,让宁十很是生气,而且是生闷气,生的毫无来由,似乎只是坐在这中年汉子身旁就很生气。但打心底里又不愿意离开,脑子抗拒,身体贱呼呼的朝人家凑过来,这让宁十自己更是气闷。
一个糟臭汉子,又不是绝世美女。
因坐的位置靠近侧窗,楼外吹进丝丝缕缕的凉风,凉风没能让宁十变得清醒,甚至还把白千帝吹拂的昏昏欲睡。
大堂中央。
宴会的节目无聊透顶。
别说是白千帝,就是宁十都看不下去,上眼皮打下眼皮。耳边回荡着钟鸣鼎食的奏乐,荡着荡着,宁十竟然脖子一歪就靠在了白千帝的肩膀上,从中午喝酒喝到傍晚,酒劲儿终于上头了。
宁十第一次没任何防备心态的靠在一个陌生汉子身上,靠的匪夷所思,然后就把白千帝给靠醒了。
瞧着无所拘束的酒仙,谁能想到会是个洁癖,宁十这一靠,就像是烫到了白千帝,在他看来:“自己能容忍一个臭小子坐在自己身旁三尺之内,已经是破天荒的恩赐了,竟然打蛇随棒上,还贴过来了,属狗皮膏药的吗?”
白千帝的眼界自然高,第一
眼就能瞧出来宁十的深浅,下意识的道:“挺好一个苗子,孕穴剑品双休,怎么没羞没臊的。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出门在外,随意往别人怀里蹭吗?”
宁十只是有些醉,本来就没睡熟,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的听了个大概,跟说梦话似得回道:“爹娘教啥?我都没见过我爹娘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我姑姑就能估计个大概,过了今天,就十六了。”
白千帝一愣:“你是孤儿?你姑姑谁啊?”
白千帝有些好奇是谁能调教出这么好的剑胚。
宁十下意识的回怼:“你才是孤儿呢,说不准我爹娘只是不小心丢了我呢,我姑姑自然就是我姑姑啊,天底下最好的姑姑!”
白千帝使劲推了推有些烂醉的宁十:“底子不错,脾气稀烂,能教出你这副模样的徒弟,哼哼,师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句话。
宁十就像是一只老鼠被夹到了尾巴,一激灵就醒了过来,横着脑袋就朝白千帝锤去一头,并且愤然呵斥:“不准说我姑姑坏话!”
砰的一声。
宁十只觉得自己脑袋撞到了大山,嗡嗡的响,天旋地转。
白千帝可是接近半仙的境界,与孟**相差无几,哪里是宁十说撞就能撞的。
这一撞是真的撞到铁板上,疼的宁十龇牙咧嘴。
白千帝才不会管他疼不疼呢,嘴角勾起一抹笑。
宁十则是冷声道:“你必须跟我道歉!否则……”
“呜……”
话都没说完,嘴巴里就被白千帝塞进来一大块新上桌的点心:“尊敬师长的臭小子,心眼儿总不会太坏,赏你一块杏仁佛手糕,甜不甜?”
嘴巴不受控制的咀嚼。
美滋滋的甜,美到了嗓子眼儿,可吃完这糕,宁十依然是不依不饶,甚至少有的张牙舞爪:“甜个屁!别以为一块甜糕就能收买我,说错的话你得负责!”
白千帝看着眼前活似愤怒小狼狗的少年,看着看着就有些愣神儿,思绪都开始飘忽……这少年的模样有些眼熟啊,奇怪。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掌勺的人
同桌而坐的两位,一大一小,终于得以分享食物,说来也奇怪,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都极喜欢吃甜食,而且是那种甜到嗓子的甜食。
分享食物便是交了朋友。
是朋友就能聊天,只是聊的有一搭没一搭。
宁十吃人嘴短就先开了口:“大叔,怎么称呼?”
白千帝思索了一下,觉得没必要骗个小孩子:“白千帝,听过吗?”
宁十直接摇头:“没听过啊,只听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白千帝翻个白眼:“当我没说。”
宁十一边吃一边手指,还吧嗒嘴,这让白千帝有些难受,抖了抖青衫朝旁边挪了半个屁股:“你这臭小子,吃东西就好好吃,大庭广众之下,没个礼数。”
“哼哼!”
宁十很奇怪的瞧着白千帝:“吃东西没声音,那能好吃?还有,我叫宁十,不叫臭小子,你看我哪里小?”
白千帝捂着额头,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自己越是无奈,对面这少年就越是来劲,宁十似乎天生就对白千帝很好奇:“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言的沉默。
宁十:“蹭饭吃?”
没有反应。
宁十:“刺客?”
一个白眼。
宁十:“相亲?”
白千帝开始剧烈的咳嗽!
宁十:“都不是啊,总不是路过吧?”
“不是!”白千帝终于回答了,他感觉再不回答,宁十指不定会想到哪里去。
“不是路过那就是特意而来喽。”宁十伸手指着白千帝,饶有兴趣的说,“让我来猜猜,我肯定能猜到。”
“找人,我来你们这破宴会找人。”白千帝有些颓废的说道。
“那你找啊,坐着可找不到人。”宁十伸手就推了白千帝一把,自然是推不动。
“这么多人怎么找?你来找吗?”白千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十,“我在等一个人,等他忙完了,我找他帮忙,他在你们唐国很有势力,找个人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
宁十撇撇嘴,有些不相信。
沉默。
再次冷场。
这次宁十有了经验,直接先挑起话茬:“我来这里给一个女人烧菜吃,四千两一道菜,你说买这道菜的人是不是傻,人傻银子多。”
白千帝轻蔑的瞧了宁十一眼:“你还会烧菜?”
宁十抬头浅笑:“我姑姑教我的。”
白千帝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姑姑到底是剑修还是厨子?”
宁十很认真的说:“自然是天底下第一利害的剑修,烧菜是我姑姑的兴趣,她喜欢吃,我也喜欢吃。”
白千帝沉吟半响,忽然回过味来,收留一个孤儿做徒弟,自然是又当师父又当爹娘,可怜天下师父心啊:“你有一个好姑姑好师父,以后记得多孝敬。”
一直口若悬河的宁十,听了这话,忽然就闭了嘴,半句话不再说,情绪也瞬间跌落到谷底。
白千帝一愣:“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这次换宁十不说话了。
白千帝觉得跟年轻人说话,真是累:“我若是说错了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
“哼!”
白千帝被这一声哼给逗乐了,一个少年咋这么娘们唧唧的呢!然后他便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使劲抓了抓宁十的头发,把他本来就不是太整齐的发型,搞的更乱。
换来宁十恶狠狠的回眸。
宁十回眸的时候刚好背对整个紫云楼的大堂,然后他就看到白千帝指了指他的身后,用嘴形告诉他,好像大家在找他,换来宁十更凶狠的眼眸:“少骗人!我信你个鬼!”
宁十平日里都是腹黑耍贱的模样,今天不知为什么,在白千帝的面前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情绪非常不稳定。
白千帝只能说出声:“他们好像真的在看你,都在看你。”
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周围。
方才还在瞧表演的人群忽然就开始直愣愣的看着宁十。
宁十撇过头,气呼呼的回瞪:“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厨子跑到宁十身旁,浑身打着哆嗦拽了拽他:“小祖宗,您怎么还能坐得住呢!”
宁十指指自己:“什么意思?”
说边转头,眯着眼睛瞧了瞧最远处,除夕盛宴的主尊位上,皇太后斐南衾一脸的铁青,旁边的皇后斐文秀一脸的惊诧,唐王李天意一脸的面无表情。
在斐南衾的面前,放着两盘菜肴,一盘是申媚儿呈上来的火烧孔雀,那怪鸟已经有人认出来就是西域贡送来的孔雀。另外一盘竟然就是宁十送上的青盘,盘子不大,与现场呈送瓜果的盘子很相似,其实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多,这是一盘价值四千两的菜肴。
一只丑到没朋友的烂木瓜,一只会跳舞表情搞怪的瓜妖小海棠。
就在宁十与白千帝斗嘴,其他菜肴依次上桌的时候,皇太后命人打开了这两个盘子,烧孔雀自不必说,色香味俱全,可这会跳舞的丑木瓜……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原本心情大好,正在微笑着欣赏歌舞的斐南衾,冷不丁低头一瞧,宁十都能辣到眼睛,更不用说咱们养尊处优的皇太后了。
更可气的是,小海棠看到斐南衾表情不太对,真的就听了宁十的话,生生跳完了一段更辣眼睛的扭屁股舞。
舞的斐南衾直咳嗽,话的说不出来。
瞬间就没了胃口。
斐南衾看着李天意,冷声道:“陛下,这菜?”
李天意旁若无人,就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不言不语,木愣愣的笑。
一旁的斐文秀却坐不住了,不动声色的接住话茬,朝着那呈上菜肴的紫袍貂寺道:“公公,这道菜是不是上错了,中间肯定是出了纰漏,把烧菜的厨子找过来。”
一句话,黑锅就甩给了厨子。
分分钟,陪着宁十出膳房的胖厨子就被叫到前面,三言两语,手指就指向了宁十,全场侧目。
说来也是宁十神经大条,也确实是傍晚喝酒喝的有些多,直到此时他都没察觉出来,今晚这宴会是给皇家办的宴会,只当是什么达官贵人们的寻常聚餐。
恶狠狠瞪一眼白千帝,然后朝旁边尴尬的笑一笑,宁十很干脆的起身,走到大堂中央。
胖厨子一把跪倒在地:“皇太后饶命,这菜确实不是小人做的,掌勺的人是这位少年。”
“少年?”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宁十身上,然后坐在第二排的申媚儿忽然惊呼一声:“宁十!”
第一百四十四章 草原尸骨如山北境屠城连绵
紫云楼的大堂,主尊位前方大约十五步的位置,宁十端端正正的站着,眼眸抬起瞧了瞧周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宴会是给皇家办的。这位吃他呈上菜肴的女人是皇太后,那旁边这位服饰相似的应该便是皇后了,中间这位呢?
瞧着真眼熟。
服饰差异太大,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才搞清楚,原来就是吃自己辣椒馄饨的李天意,怪不得从来不介绍自己的姓名,竟然是皇帝。
难怪会出四千两买一道奇怪的菜!
人家不是富可敌国,人家是生来就有一国啊!
斐南衾脸色铁青。
只好斐文秀充当问话的角色,只不过她没有第一个问宁十,反而是看了看方才惊呼的申媚儿:“申家妹妹,出来一下。”
不顾斐惊蛰私下的暗示,申媚儿直接就站起身,几步走到宁十身旁。
斐文秀沉声道:“这人你认识?”
申媚儿点头:“皇后姐姐,这人我认识,自北境乘铁甲龙船来的洛阳,看着人模人样,您可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凶残杀手,在龙船上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我师兄,现在还要拿一盘恶心的菜污秽了除夕盛宴,真的是罪无可恕。”
最毒妇人心啊!
宁十看着眼前申媚儿的表演,不禁要竖个大拇指。
申媚儿今夜很美,从妆容到服饰,全部都是精挑细选,就连嘴唇的胭脂跟皮肤上的香熏都是特意备好的。
紫色的貂袍跟白色的单薄剑服,一相比较,显得宁十很是土气,然后这土气中就冒出来一股淡淡的火鱼味儿。
申家剑炉的汤池火鱼是鱼类中的珍品,自然有其特殊的地方,食鱼肉者数日味道不散。申媚儿近水楼台,打小就吃火鱼,对这味道那是一闻便知。
眉眼一皱:“原来我申家剑炉的汤池火鱼也是你抢走的!也就是说,八条剑炉弟子的性命全是葬送在你的手中了?可以啊,真的是可以,你这人是属疯狗的吗?盯上我申家剑炉就不松口了!”
杀人。
抢鱼。
又夺命。
申媚儿几句话就将宁十描述成一个邪魔般的凶徒,罪该万死。
宁十安安静静,不闹不喊的听完申媚儿的控诉,然后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最多就是有些微微发烫。
酒劲儿没那么容易散下去。
感觉耳朵边有只苍蝇在嗡嗡嗡的叫个不停。
真是烦人啊。
烦人归烦人,该做的事情,自己还是要做,宁十站正身子朝正前方的斐南衾抱拳行礼,很认真的说:“这菜确实是我做的,与这位胖厨子没什么关系,您可以让他离开了。”
脸颊微微有些尴尬,宁十抓了抓头发:“真的是很抱歉,原本是不知道这菜是要给您做的,若是知道,怎样都不会用一只木瓜来恶搞。不过,这木瓜,丑是丑了些,舞,跳的确实不错,很好笑的。除夕守岁宴,图个吉祥,也算是应景儿。”
瞧见斐南衾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宁十有些笑不出来:“您若是实在看不了,我这就将她带走,再去膳房里给您认认真真做一道菜,保准好吃又好看,绝不会比旁边这只烧麻雀差。”
说完。
没人回应。
宁十料到不会有人回应,换做自己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的。
眼睛瞟到旁边的李天意,下意识的伸出手招呼了一下:“喂,你不解释解释吗?买菜的?”
宁十已经等了半天,李天意坐的稳稳当当,半分要给他周旋的意思都没有:“果真是,君王自古不仗义啊!”
李天意全当没听到。
宁十继续招呼:“这样不好吧?出了事情,我一个人背黑锅?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天意眼睛都不带眨的。
宁十尴尬的呵呵一笑:“算你牛,算我瞎,你是皇帝,你可真仗义,要不怎么说坠马草原尸骨如山,北境屠城连绵呢!”
“住口!”
“大胆!”
“找死!”
方才就算宁十再胡说八道,也没人会当回事儿,都以为是宴会里常见的打脸戏码。
结果,无非是宁十被恶狠狠训斥一顿,或者降旨打入天牢,最多不过是一刀落下。
这是常理。
这也是规矩。
没人会坏了规矩。
然后,宁十竟然在这时候说出一句绝对不应该说的话,李天意身为名义上的唐王,都只敢私下里偷偷的刻几个名字,他宁十竟然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说出北境的战事。
在场的,谁不知道北境死了人?谁不清楚北境有战乱?谁不担心战火南延?可知道的再多,除夕盛宴也没人敢说出来,场合不对,说给谁看呢?
说出住口的人是文臣首位的李七夜。
喊出大胆的人是武将首位的斐南徽。
最后一声找死,声音不大,但却是李天意身旁的斐文秀说出来的,她是唐朝此时批改奏折的人,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而且她看似端庄大气,可内里是个什么样子,没人清楚,就连她父亲斐南徽也看不清楚。
紫云楼的气氛瞬间低到了极点。
一直趴在地上的胖厨子,浑身上下早就被冷汗浸透,方才是不敢动弹,此时此刻,索性直接一头磕在地板上,自己把自己磕晕了。
实在太刺激。
身为一个厨子,这胖子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起,趴在这么多权贵中央,承受这么多目光的注视,压力山大啊。
还是晕倒了舒服,天地,瞬间就安静下来。
申媚儿距离宁十最近。
连她都很诧异,然后小声道:“宁十啊宁十,你可真是不知死活,什么话都敢说,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宁十承受这么多目光,表情也不再微笑,转而成了淡漠:“你早该佩服我。”
申媚儿继续压低声音:“莫要蹬鼻子上脸,小心被碎尸万段。”
宁十依旧漠然:“你师兄也说过这样的话,你猜猜他现在怎么了?还能不能笑的出来?听说黄泉路很长,要走很久,你是不是想他了?我看你跟你师兄的关系不一般啊,在龙船就勾肩搭背,该不会是……呵呵,我可听说你的夫君叫斐惊蛰,是将军府的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特别的胆小,有他娘的去
在宁十的世界观中,他一直都不明白申媚儿为何会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萍水相逢,一杯酒的怨念,至于这么大吗?
想不通,他就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既然旁人不理自己,那他就先跟申媚儿说清楚的好:“杀你师兄,不算是我的过错,他是修行者,我也是修行者,剑修对决,生死相各安天命。唐国的律法似乎也不禁止决斗,你师兄学艺不精,死在我的剑下,你若是不服,可以拿着自己的剑来找我啊,我奉陪到底。”
申媚儿:“你!”
宁十打断申媚儿的话:“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谁在洛阳城里背后捣鬼,花银子找些地痞流氓来我家客栈搞破坏,你可真给申家剑炉长脸,那么大的宗门,怎么会生出你这般白痴的女人。”
申媚儿:“混蛋,你!”
宁十自小跟着孟**走南闯北,可从没在嘴巴这方面输给过谁:“我混蛋?我哪里混蛋了?要我找来那些小混混当场作证吗?你还是给你爹留些脸面的好,听说他可是个很利害很厉害的修行者,一炉之主,莫要自砸了招牌。”
停顿片刻,宁十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家的火鱼,确实是我吃的,但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有其他杀手袭击了你家的车队,从尸体的伤口上,你们应该可以察觉出来,我只是过去捡了一条鱼。当时,夜黑风高,冷雨连绵,我怕把鱼给冻坏了。”
最后。
宁十瞧了瞧尊位餐桌上可怜兮兮、瑟瑟发抖的瓜妖小海棠:“你说我拿一盘恶心的菜污秽这除夕宴,你可错怪我了,我来之前都不知道这宴是给谁的宴,这盘菜,就是一桩买卖,价值四千两的买卖。”
宁十朝前方挑了挑眉:“是不是?”
这次,李天意没有逃避,点点头:“是买卖,可做什么菜,我可没教你。”
宁十冷哼一声:“胆小如鼠,亏了我还拿你当兄弟。”
李天意回:“银子一文钱都没有缺了你,跟胆小胆大有什么关系?做了菜就要有承认的权利,你真以为那些辣椒馅儿的馄饨很好吃?”
宁十没回话。
他跟李天意之间确实是谁都不欠着谁的,一直以来都是公平公正,或许只是为人处世的价值观不同,罢了。
其实,这满场的人,大多数都跟宁十的价值观不同吧,朝堂跟江湖,毕竟是两个世界。
一旁的斐文秀冷声道:“原来那些时日你每晚出宫,是去吃这少年做的馄饨了,我怎么说呢,膳房好大的胆子,敢给陛下做辣椒馅儿包的馄饨。”
眼眸盯着宁十,斐文秀语气清冷的道:“你这少年,真是该死啊!”
话音落。
皇太后斐南衾就接了一句:“除夕宴妖言惑众,扰乱前方战事,罪大恶极,打入天牢,节后问斩。”
一句话,直接把宁十听愣了,皱皱眉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擦亮眼睛,又瞧了瞧前方的斐南衾,忽然问道:“妖言惑众?我哪里妖言惑众了?”
申媚儿冷笑着提醒:“你说北边死了很多人。”
宁十瞪了一眼申媚儿:“我说错了吗?”
宁十忽然转过头,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人群,然后就在人群中瞧见了申媚儿方才的位置,位置旁边坐着一位少年郎,使劲低着头。
能坐到第二排,肯定不是普通人。
宁十伸手一指:“那个谁,你说说,我有错吗?你刻字的时候,我看不是挺用心,挺有感触吗?”
斐惊蛰没说话,他爹斐南徽就坐在自己前面,打死他都不敢说话啊,就跟李天意坐在斐南衾身旁不敢说话是一个道理。
申媚儿一直都在关注着宁十,这时候顺着他的手指,就看到了表情很不自然的斐惊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宁十皱着眉:“要我点名吗?斐惊蛰!”
一直低着头的斐惊蛰,叹一口气,不大不小的应道:“啊?”
宁十重重的冷哼一声:“还钱!”
斐南徽没想到宁十会点自己儿子的名,坐在上面的斐南衾跟斐文秀也没想到,全场的文武百官权贵富贾都没想到。这少年到底
是何来路啊?前边跟陛下有些买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后脚又让将军府的少爷还钱!
精彩啊!
这人比除夕宴可精彩多了!
这一刻,整个紫云楼没有一个人再昏昏欲睡,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的词语,而且所有人都看准了宁十,把他的样貌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
周围人瞧的越仔细,站在宁十身旁的申媚儿,脸色越是通红,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自己的老公跟一个男人偷偷摸摸私会被捉了个现行,或者说光天化日下打情骂俏,然后自己被所有人指指点点一个样子。
近些年的洛阳盛起一股龙阳之风,申媚儿结合自己调查的结果,尤其是岁山的消息,脑子直接就走进了死胡同:“怪不得斐惊蛰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呢!”
申媚儿几步跑回座位上,低头怒视斐惊蛰:“惊蛰哥哥,怎么回事儿?那人为什么会让你还钱?”
这问题让斐惊蛰更加尴尬,张开口想解释,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对。说真话就是承认自己为前方的将士刻墓碑,可朝廷还隐瞒着战况呢,这话说出来就是打自己爹的脸。可说其他的,自己更是左右为难,关键是他不擅长编故事骗人啊……
斐惊蛰越是左右为难,申媚儿的脸色越是难看,心里已经在暗示自己:“他的惊蛰哥哥怕是跟宁十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方答应了给银子了事,可是却言而无信,现在被拿出来说事儿,要还钱。”
“两个人少年在一起的勾当,想想就恶心啊!”
回忆前几日去岁山草舍时,两间屋子,有一间屋子里明显有旁人的痕迹,那神秘的人,应该便是眼前的宁十无疑了。
不管申媚儿怎样想。
宁十站在大堂中央,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
瞧一眼李天意,他原本以为吃自己辣椒馄饨的少年很特别,现在看来,确实很特别,特别的胆小。
再瞧一眼斐惊蛰,他原本以为跟自己一起刻字的少年很有趣,现在看来,确实很有趣,有他娘的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就是故意的
宁十再一次觉得,他姑姑说的真好:“在这俗世中行走,什么时候都别惦念别人,尤其是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不管是男人女人,老想着让别人帮忙,有什么意思啊,没骨气,丢人!”
这样想着,宁十的表情开始变得很骨气。
这份骨气让在场的人都很好奇,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少年郎,凭什么骨气?你有什么资格骨气?大家都在看,远处听雨阁的弟子也在看,舞娘中央的江流云也在看,然后就觉得宁十很眼熟,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三年前,宁十跟着孟**来洛阳时,在落花楼吃过一次酒,遇到王金宝吟过一首借问吹箫的诗,遇到江流云拿来一把叫鹿耳的剑。所以,江流云认识宁十,而且他跟王金宝不一样,他是修行者,而且是剑修,他知道孟**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当时,雨阁,剑碎如雨,江流云就站在距离孟**几步远的地方。
虽说三年未见,宁十身上的变化很大,可再大也能瞧出些轮廓端倪,然后,江流云就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他是吃剑女魔头孟**的徒弟!”
“他是魔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整个紫云楼都安静下来,那些个达官贵人们可能不太清楚这个名字的意义。可是那些修行者,或者与修行相关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包括大将军斐南徽都重新审视了一遍宁十。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申媚儿,申家剑炉铸剑、学剑、修剑,没有道理不知孟**,然后她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你的依仗,原来你师父是孟**,原来你以为这样就有资格站的骨气。”
“真的是!”
申媚儿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瞧着宁十:“真的是,好天真啊!”
说完这话,申媚儿静静地看着宁十忽然就笑了:“小宗门就是小宗门,散修就是散修,再厉害又能如何呢?永远都难登大雅之堂。起起落落太过于心跳,如果你师父现在能出现,我申媚儿马上给你弯腰鞠躬赔礼道歉,你剑门牛,你师父更牛,我申家剑炉佩服,真心的服气。”
奈的耸耸肩,申媚儿说道:“可是,你师父不在了啊,听说魔山终年积雪,听说那里冷风不断。身子骨再硬朗,你猜猜多少年能风干死透?我要是你啊,我可没心思在这里做菜,我还要脸呢,我不能给宗门丢人吧,再小的宗门也是宗门啊!”
“你说,这话对不对?”
“我有半句委屈你了吗?”
“在那铁甲龙船上,我让你倒杯酒,我就没觉得有啥不错,那时候不觉得,今天更不觉得。”
“因为,我叫申媚儿,我是申家剑炉三万弟子的少主,我是将军府斐惊蛰没过门的媳妇,我能抬着头在除夕宴上吃东西。而你,只配去做一道菜,只为了区区四千两的银子,真替你师父感到害臊啊。”
“剑门的弟子给人烧菜吃!”
“滑天下之大稽!”
“剑门?”
“我看以后还是叫菜门吧。”
申媚儿的话,句句诛心。
可比利剑锋锐了太多。
紫云楼里方才那些个倒吸一口凉气的人,这下也反映过来,对啊,孟**早就被封印在魔山上了,有什么好怕的。申家丫头说的话真解气,不仅仅是解气,申媚儿还要激怒宁十,让他在这除夕盛宴上丢尽脸面,让剑门丢尽颜面。
宁十是孟**的徒弟。
他越丢脸,就显得申媚儿越厉害,这便是声誉啊,送上门的声誉。
四海神州,打今儿晚上以后,就知道:“申家剑炉有个特出息的少主,帮天下剑修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宁十,此时此刻,忽然就有些沉默。他眼眸瞧着在场的上千人头,没一个人可以依靠,是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他比那些桌子上的菜都难堪,就仿佛是一个面人儿,被拿出来扔到台子上观赏。
楼外。
有冬日的夜风,吹拂。
可再吹拂,宁十也觉察不出哪怕一丁点的舒服,喃喃自语:“这俗世,真的是没有良心,这人啊,怎能生的如此冰冷,又他娘不是畜生。”
眼睛看着申媚儿,心里想着:“我烧不烧菜,跟你这女人有什么关系吗?真的是不可理喻!”
真的想抽丫一个大嘴巴子:“我姑姑是被魔山封印了,可我姑姑永远都是我姑姑,好不好,不是你们说了算,得我来说。”
宁十其实很清楚,这俗世间,很多时候,都是实力代表一切。你强大,自然有人尊重你,你弱小,就会有人想方设法的把你踩在脚底下,使劲儿的踩,一直到踩死为止。
道理。
他懂。
可他也想试着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实力,然后,今天申媚儿给他上了一课。
背景跟靠山。
剑门的招牌再响亮,可人家张口就是三万弟子:“瞧瞧,瞧瞧,多神气啊。”
对了,人家还找了个好大的靠山,唐国将军府,更是名正言顺,脸不红气不喘的喊出来:“我就是申媚儿,我就是要做斐惊蛰的媳妇儿。”
喊得声音真是大。
喊得真他娘不要脸。
姑娘家家的,就那么想男人?自己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觉吗?
再瞧瞧那腰扭的,那衣服穿的,骚气不骚气?臭显摆什么呢?想借小爷博个声誉?名扬四海神州?
真棒!
我都想替你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宁十知道申媚儿的眼神里有什么,宁十也很清楚,为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上来抓自己。在这些权贵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助兴的节目,要表演完了才能走。
想继续?
宁十微笑着看向申媚儿,很认真的说:“你师兄是我亲手杀的,你家的火鱼是我亲手宰的,亲口吃的,你那未婚夫我当劳力用了十几天,那道恶心的菜也是我亲手做的,我就是要给你们添堵,我就是要让你难堪。”
指指自己,宁十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故意的。”
抬手朝半空中招招手。
嗖的一声。
有剑。
破空而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剑四,除夕夜
宁十持剑而立:“拿剑吧,为你的师兄报仇,为你的火鱼伸冤,证明给你的未婚夫看,你值得他拥有。”
“这可是一次机会。”
“打倒我,你可就打倒了整个剑门。”
“放眼四海神州,可从来没有剑修完成过这种事情。”
宁十说这些话的时候,芙蓉园外来了一群少年,男男女女都有,瞧着各个都喝了些酒,最前面的叶青鸟皱了皱眉:“你瞧见宁十进了这里?”
“千真万确啊,这片儿可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里面在办除夕宴?”
“听说是给皇家办的。”
“不仗义,一声不响就走,吃夜宵都不喊一声的吗?”
宁十是剑门弟子,唯一的剑门弟子,他可以容忍别人羞辱自己,陷害自己,可对方不能羞辱他姑姑,不能换着法子羞辱他的宗门。
于情于理。
他宁十都要拔剑。
二境的剑修按道理是无法隔空御剑的,可谁让这木匣子变的剑是剑门唯一留给宁十的实物呢,自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反正这一手剑来。
震惊四座。
剑鸣清脆,剑意饱满,宁十持剑看着申媚儿:“拔剑吧,代表你们申家剑炉,咱俩来一场对决。你说生死也行,你说点到为止也可,奉陪到底,如你所愿,够意思吧。”
申媚儿面色不变,沉默的计算其中的得失,然后就稍稍有些犹豫。她是那种看着很傻,但心思非常深沉的姑娘,她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不是凭空捏造,她都会给自己想着后手。
此处可以说让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的胜算很大,她早就安排申家剑炉的长老云飞鹤站到自己身后,暗地里帮助自己,就算旁人发觉也无所谓,没人会点破。
只不过,现在她有些犹豫,心底里忽然觉得:“云飞鹤靠不靠的住呢?这毕竟是与剑门的弟子对决,宁十毕竟有个师父叫孟**,在铁甲龙船上,一剑就杀了卢飞,自己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申媚儿这样不言不语。
宁十就开口了:“放心,我可以保证不打你的脸,你
都是快要成为将军府儿媳妇的人了,我心里有数。”
宁十越‘有数’,申媚儿越犹豫,空气中仿佛多了一根无形的弦,宁十的脸颊上,嘲讽与轻蔑愈重。
“媚儿,剑门弟子要与你申家剑炉对决,答应便是,无妨。”一直都不曾说话的大将军斐南徽,这时候竟然开口了,而且是很直接的应下。
将军府有将军府的图谋。
申家剑炉跟听雨阁只是入主修行界的第一步而已:“若是自家儿媳妇能胜了剑门的弟子,百利无一害啊,好事情。”
有了斐南徽的支持,申媚儿自然腰杆挺直,错了错位置,从云飞鹤的身子前面挪到了斐南徽的前面。
宁十微笑持剑:“请。”
申媚儿比宁十笑的更甜:“请。”
话音落。
剑。
瞬间便到了眼前。
宁十可从来没觉得不客气有什么不对,你让我请我便请,何况你都占了那么多便宜,还想着用剑门的声誉扬自己的名。
自然是我先出剑。
剑二蛇动!
宁十第一剑便掠至申媚儿三尺之间,他身法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飘然而来,剑意沉稳如山。
他的木剑,剑色纯黑,不会反射任何烛光之光,这是宁十今晚第一次出手,出手就不曾留情,神情更是无比凝重。出剑便是最强的手段,蛇动后面紧接着便是剑三冬雨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感受到自己敌人的强大。
申媚儿本身不足为虑。
关键在他的身后,那个端坐桌后的大将军,不动如山,抬指便断了蛇动,暖了冬雨,凉了宁十的手心。
破剑的人是申媚儿,可破剑的申媚儿看上去比宁十都惊诧,只是那份惊诧一闪而过,这女人比谁都懂得应该怎样控制自己的表情,在该笑的时候笑,在该高傲的时候尽量的高傲。
微微抬头,笑呵呵的说:“剑门的剑,不过如此。”
不过?
如此?
宁十的白色剑服荡起涟漪。
剑势再起。
步伐前行的很寻常
,脚步落地很随意,甚至没有什么声音,然后整个宴会上的烛火忽然就明亮了许多。
深夜中的芙蓉园仿佛都多了一份亮度,只是这亮,未曾来自天空,反而是来自一个少年手中的剑。
这一剑满是烟火气息。
又夹杂着无尽的惆怅和愤懑。
这是宁十的剑四。
这也是他对整个晚上的感悟,他感悟的这一夜,这一夜里的人,这一夜里的事情,这一夜里的情绪。
宁十给这一剑起的名字叫除夕夜。
剑四,除夕夜!
……
芙蓉园的围墙边。
叶青鸟领着一群少年郎,刚刚费力的翻过墙头,落地就望到一片扎眼的光,比漫天的星辰都绚丽,嘴巴嘀咕道:“不愧是皇家的宴会,瞧瞧这节目,真是不错。”
宁十这一手剑四用出来,一步便走到申媚儿身前,三十六孕穴中的剑气几乎出了半数,剑品甚至都跟着从橙色渡到了金黄,赤橙黄绿青蓝紫,这剑品算是走到了第三阶。
宴会角落里的白千帝好整以暇的瞧着远处,略微显出一丝丝的震撼,下意识的点点头:“这个年纪,就能使出这一剑,真的是不错,孟**的徒弟,没堕了他师父的名号。”
只是,白千帝望着宁十剑气光芒后的脸庞,有那么一丝丝的间隙,竟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一样的执拗,一样的天赋着重,一样的……倔强!
这样想着就自己摇摇头:“孟**的徒弟怎么会是自己外甥呢,嗯,如果是也不错,哼,就是吃东西太独,脾气太躁,一点都不安静。”
宁十的剑四除夕夜,看在外人眼里很躁动,甚至看在白千帝眼里都很躁动。
因为这一夜的除夕,本身就很躁动。
可同样是这一剑,看在申媚儿的眼中,躁动中还多了一份决绝,是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拼了命的决绝。
这份决绝,绝不应该出现在点到为止的对决中。
宁十在这宴会上感受到的本来就是无助与羞辱,没人帮助的除夕夜,自然要决绝:“我这一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敢不敢接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剑门,承让
宁十的脚步已经进了三尺。
申媚儿从对决开始就将身体的控制权放开,任凭身后的斐南徽操控,她是一万个相信斐南徽的,没有理由不相信。
然后,宁十就给了她一个理由,嘴唇微动,口型快速的表述:“我在岁山与斐惊蛰同吃住。”
宁十住过斐惊蛰的草舍,他其实听过斐惊蛰的烦恼,全洛阳都知道申媚儿的心思,宁十就是利用这一点,而且洛阳城的龙阳之气他也听过,住在三教九流混杂的永欢坊,什么东西没听过。
我说我跟你男人同吃同睡,我自己恶心,但我知道,你肯定更恶心。
逆向思考一下,若是宁十在这一剑中杀死了申媚儿,然后他借着剑门在修行界的地位,与斐惊蛰交好,将军府与斐南徽会不会考虑呢?
硕大的声望啊。
剑门就是一把双刃剑,利弊都是天大。
似乎?
有那么一些几率吧!
并非妄言!
心里这般想,申媚儿就下意识的想要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自己这般金贵的身子,没道理鱼死网破,让他一剑又何方。”
剑。
因为无恐,所以无惧。
因为无忧,所以直行。
申媚儿心中有了顾虑,自然无法全心全意的让别人操控自己的身体,用剑者,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楼外,斜风细溯,寒意浓浓。
宁十的剑四除夕夜,申媚儿最终也没有完成破剑,反而是极别扭的闪了一下身子,这让申媚儿背后端坐的大将军斐南徽皱了皱眉,原本安安稳稳放在桌子上的手,也抬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斐南徽是不在意这种对决的,十六岁的少年,就算是孟**的徒弟又如何?他也教过徒弟,对于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他自觉看的还算清楚,就比如自己的儿子,不爱权利,一心琢磨着修行上阵杀敌,也算用心刻苦。但,真的不行,比起他们那个时代的强者,差的还很远,远远不够。
他儿子他都看不上,就更不用说其他少年了。
可宁十这一剑却让他微微惊诧,然后就感叹:“不愧是剑门
的弟子,不愧是孟**的徒弟,剑门每一代的传人都是惊才绝艳,单人单剑横压半个修行界,确实有横压的资格啊。瞧瞧人家这徒弟,小小年纪,剑已经有了些宗师的影子,而且灵性充裕,个性十足,这剑不是前人的剑,就是少年自己的剑。”
剑四,除夕夜。
刺穿了申媚儿的肩头衣衫。
要知道,这可不是申媚儿本人,这其实是与斐南徽的指尖对决。
说好的点到为止。
点到了。
宁十很讲信用的为止。
然后,他眼眸灿烂,张嘴,声音清亮如星光:“剑门宁十,承让。”
一眨眼啊。
这就承让了吗?
宴会左右,一片安静,那些权贵富贾都瞪大眼睛看着宁十,有些少年郎眼眸深处已经开始迸发一些奇奇怪怪的火花,包括斐惊蛰。他原本就觉得宁十很特别,非常的特别,没想到真的很特别,拿来做兄弟,一点都不为过。
宁十的特别不似洛阳城的那些莺莺燕燕,这座城是牡丹芬芳盛放的城,城里的人自然如花。
很美。
很香。
很甜。
但真的不够热血。
这座城已经忘记应该怎样热血了。
然后,宁十就不再看申媚儿,握剑在手,深吸一口气,忽然就提高了声调:“剑门弟子宁十,讨教洛阳城!”
“谁来?”
方才是权贵富贾安静下来,这一句话之后,那些懂修行的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带着一丝愕然看向宁十。
“这少年是疯了吗?”
“一个人啊。”
“讨教一城!”
“找死吗!”
“真当咱洛阳没有剑修了!”
宁十的声音很大,整座宴会上千人,人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既然你们要治我的罪,还要看我的笑话,那就用见血的方法来吧。”
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你们不是想看我表演吗?那我就随了你们的心意,我表演给你们看。你们好好看,看好了,别眨眼,也别后悔。”
这话说出口。
很古怪的,宴会上仿佛一下子就多了些色彩,就连主尊位上的皇太后斐南衾都没了恶心的模样,端端正正的坐好。
楼外膳房流水般端上来一连串的新菜,角落里奏乐的技师似乎都换了一波人,有的桌子上竟然还上了一些瓜子花生。
片刻的功夫,除夕盛宴就进入到了另外一番景致,紫云楼大堂的中央,眨眨眼就腾出来一方空地。而这一切,宁十自然不会清楚是因为什么,但已经有人看到了,大将军的手抬了抬。
原来皇太后斐南衾看到小海棠,并非真的恶心啊,现实便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谁真谁假,谁是谁非,谁是真的看客,谁是被当做猴子耍的傻瓜。
但。
那又如何呢?
该宁十说的话,他说也得说,不说也会有人逼着他说,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人生如戏。
角落里的白千帝瞧着周围的变化,低声沉吟:“有些过分了啊,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少年?”
捏起一块新上桌的点心:“想不出来他要怎么应对啊,总也不会直接投降吧?会怎么做呢?”
白千帝想不出宁十会怎样做。
可斐南徽却早就考虑好他要怎样做了,扭过头看了一眼远处,那里坐着一群剑修,方才这群剑修跳了一段舞。此时,需要他们再耍上一次剑了,听雨阁既然跟了将军府,那就要有跟着的觉悟。
江流云有觉悟,并且有野心,更有一股子气。
面对宁十,所有的听雨阁弟子都有气,因为宁十的姑姑碎了他们听雨阁的剑,还拆了他们的楼。
烛火摇曳。
几十名剑舞女子拔剑轻呵。
呵喊声中,江流云一步跨出十丈,来到宁十身前,手中持一把新剑,熠熠生辉:“剑名朝阳,是我听雨阁新请来的灵剑,三年前,你师父做过的恶,今日,你这做徒弟的就还了吧。”
江流云会第一个出来,这到是有些出乎预料,他站在宁十身前眉毛挑的很高,似笑非笑。按道理来说,他就算是比申媚儿的实力强一些,可也没什么把握可以必胜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的剑,被吃了啊
宁十来者不拒,持剑而立。
江流云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雪白的丝绸手绢爱惜无比的擦拭了一遍朝阳灵剑的剑身,认认真真的弹飞剑身上的尘土:“你可不是你师父,这剑啊……”
这剑啊,后面是什么话来着?
江流云没说,他直接用自己的剑来说,对于听雨阁的弟子,面对剑门的宁十,他们可不会客气,说出剑那便必须会出剑。
这一剑带着浓烈无比的剑气,有一部分是江流云的,更多的是灵剑本身,专修奕剑道的听雨阁,这剑却像是剑在奕人。灵剑如朝阳,朝阳如灵剑,明媚的剑化为透亮的光,落在尘埃中,穿刺而行。这一剑的威势比旁人瞧着的还要大,这根本就不是灵剑!
这是一把有魂的剑,生前便是强者的魂,死后入了剑,看着是朝阳,却是催命的光。
周围懂行的人,眼角都有些发酸,被光刺的有些酸。
朝阳寓意新生。
这剑是听雨阁对宗门未来的期许。
孟**在听雨阁,剑碎如雨,关山月吐血让贤。
幸运中带着巧合,身为第一长老的烟微客成了新任的阁主,他夫人罗九天却是大将军斐南徽很远房很远房的亲戚。
为了听雨阁能活得更好。
昔日的修行宗门开始逐渐靠拢唐**方,江流云做为阁主的关门弟子,这修行的资源跟地位,水涨船高。
其实,原本就很高。
这一剑,江流云出了全力,虽然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宁十时,还宁十是个不入流的臭小子,但三年过去了啊,鬼知道宁十经历了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流云是真的很小心,因为他看到了宁十的眼,很平静很漠然的眼,眼中仿佛根本就没有自己,连自己手中的朝阳都不曾在那眼中留下痕迹。
这种感觉让江流云很难受。
很不舒服。
不对劲儿。
紧接着,他带着刺眼的光就掉进了黑暗之中,黑暗之前,他看到了一把木剑,他敢肯定,那绝对就是一把木剑,只不过是黑色的木剑。
木剑在接触到朝阳的一瞬间便释放了一片黑暗。
仿佛吃人的兽。
一口就吃掉了那刺眼的光。
方才是一眨眼,承让了!
这次呢,又是一眨眼,光,没了!
不仅是光没了,连发光的剑都跟着没了……
江流云神色呆了呆,神念滞后了不少,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那模样就像是在询问宴会上的其他人:“咋回事儿?我的光呢?我发光的剑呢?我剑呢?”
呆滞中的江流云也不知道是哪根弦儿搭错了,竟还真的问出了口:“我剑呢?”
这时候,宁十的木剑刚好刺到江流云的喉咙前,本想一剑见了血,可就连他都没想到,这出场如此华丽的少年,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蠢到他都没法子下手,好像下了手就是在欺负……在欺负傻子!
木剑轻轻拍了拍江流云的脸蛋儿,宁十都不敢使力气,真怕打哭了对方,那样可就不美丽了。
一本正经的赠送江流云真实的答案:“你的剑?”
“被吃了啊。”
“眼瞎还是刚才眨眼了?”
“这样可不好,咱们剑修对决,可是不能眨眼的,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江流云看着宁十的眼睛,下意识眨了眨眼,觉得脸蛋儿位置传来一股子渗人的寒意,紧接着就想到了别处:“决斗不能眨眼?方才我的剑被吃,是因为我眨眼了?”
“恨啊!”
“我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眨眼呢!”
江流云呲牙咧嘴的懊恼,然后就嘀咕了一句:“朝阳能给我吐出来吗?”
宁十拿逗小孩的心思说:“那你得吃了这黑夜。”
吃了黑夜?
自然是在开玩笑,可这一个吃字,却给他招来一道火星,火星落在宁十的木剑上,风一吹,木剑便烧了起来。
有无形的口,大口大口的吞噬火焰,也有火星不断的掉落燃烧。
木剑吃的越快,火星落的越快,很快便成了密密麻麻的大火,比变戏法都漂亮。
“这可比方才的节目好看
多了。”
“你猜那剑会不会被烧焦?”
“我只好奇是什么在烧。”
“看那儿。”
“哪儿?”
“谁最懂火就看谁。”
有权贵悄悄议论,很快就有修行者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做观众也不容易啊,今晚的除夕宴,感觉眼睛不够用。
火星的主人懂火,自小就在火炉旁长大,以火为伴,以炉为家。他生平最记恨人玷污火,最恨人毁他家的炉,他把这两样东西看的比生命都重要,他长得老朽不堪,但名字却很是飘逸非凡,飞鹤是他的名,他是孤儿,炉主赐他云姓。
云飞鹤便是这火星的主人。
他为何会在此时动手?
因为他找到了火鱼丢失那一夜的凶手,他亲自去勘探过现场,杀手毁了申家剑炉一名弟子的灵剑,还亲手杀了这些弟子,杀人的剑气他从伤口上感受到了。
那气息就是宁十的剑气,江流云的朝阳跟剑炉弟子的灵剑是一个下场,那凶手自然就是宁十。
杀人偿命。
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云飞鹤没兴趣跟宁十玩儿什么决斗的把戏,他的出手便是偷袭,他是在击杀凶手,在为他家剑炉的弟子复仇。
复仇这种事情,无关道义,只在乎生死。
所以,云飞鹤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出手更是疯狂到不要命,有火星坠落的地方,便是他在拼命。
一个比宁十境界实力要高出半筹的老人,拼了命都要偷袭你,而且还是冷静到可怕的地步。
紫云楼骤然热烈起来。
仿佛是为了迎接这份热烈,就连空气中的尘土都被火星点燃了,火星四溅,隐约能看到有少年在‘玩火’。
宁十是在玩火,他喊出那一句,讨教洛阳城时,他便做好了玩火的准备。但是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刺激,其实他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在不断经历这种刺激,跟着孟**经历,经历比这份刺激还要刺激百倍的刺激。
在那些个刺激的画面中。
宁十画过许多的画,或者说是儿时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