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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寡妇房东全文阅读

作者:寂寞抚琴生     我和寡妇房东txt下载     我和寡妇房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这么说来,刘若萍也不是刘一Lang要打击报复的人。他真正要打击报复的竟是那个阳光男子。

    他明明是因了我和柔娜的婚事,才那么痛那么恨的冲出公司的,如果他如我所料的那样,一整天疯狂的奔走是为了找到刘若萍,我还不难猜出,他是因了刘若萍曾在胡总面前说过他的坏话,柔娜跟我结婚显然又与胡总的撮合有关,而牵怒于刘若萍。但他找到刘若萍竟不是主要目的,竟是要通过刘若萍找到那个阳光男子,我就实在猜测不透了。就算刘若萍曾上过那个阳光男子的车,也不能说明刘若萍就是那个阳光男子的**;就算刘若萍真是那个阳光男子的**,那个阳光男子又与我和柔娜的婚事有何干系?

    我正在心里飞快的琢磨,却听“啪”的一声,刘若萍竟狠狠的给了刘一Lang一个耳光!

    一个响亮的耳光,带着痛彻心扉的恨。

    刘一Lang想不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子,自己那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竟敢打自己耳光,他竟一时懵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刘若萍,也不用手去摸那立时有了红指印的脸颊,似乎根本不知道那里正火辣辣的痛。

    刘若萍对着呆呆的刘一Lang,沙哑着喉咙大声道:“是的,我是**,是那个来自上海的男子的**。他把我玩了,然后丢下我不管,自顾自回上海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知道她决不是她说的那样,她那么单纯决不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即使她和那个阳光男子真有关系,也应该是纯洁的友谊或爱情。她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心里太痛,太恨,比看到刘一Lang把我折磨得喘息不定,面色苍白还要痛,还要恨。毕竟刘一Lang是她的亲哥,然而刘一Lang竟骂她是**。

    只是那么痛那么恨,她眼里却没有一点泪,她甚至还冷若冰霜的对刘一Lang笑道:“哦,对了,是我说错了,你怎么可能满意呢?你应该大大的失望才对,毕竟他人已走了,连我这个他的**都不知道他在上海的住址,你又怎么能有办法让我带你去找到他呢?可是你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我的,你又曾那么自信的夸口到你既然能找到我,就一定有办法让我带你去找到他的!”

    刘一Lang已回过神来,并且狠狠的向刘若萍扬起巴掌。

    刘若萍沙哑的声音不再继续,她望着刘一Lang,不反抗也不回避,就那么望着,依旧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我知道,她是把彻骨的痛和恨深深的埋藏在了心里。

    我扑向刘若萍,想替她挡住那个巴掌。但已来不及,只听“啪”的一声,更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在刘若萍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不可冒犯的霸气!

    刘若萍咬着牙望着刘一Lang,没说一句话,没有任何表情,然后猛地转身,捂住自己比刘一Lang还红肿痛切的脸,拉起我就走。

    我没有走,我推开刘若萍的手,让她先走。我想刘一Lang一定不会到此为止,他为了找到她毕竟耗费了太多精力,而他又没能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我已有些恢复,虽然还不能与刘一Lang对抗,但我至少可以用身子暂时挡住他追赶刘若萍的路,为刘若萍安全的离开赢得时间。尽管我深知,刘若萍并不需要我为她抵挡刘一Lang,她之所以要拉着我离开也不是要逃。她只是有着无法容忍的痛和恨。因这痛和恨,再不想多看刘一Lang一眼。

    但我留下,她也没走,只是背对着刘一Lang。

    这让我忽然后悔起来,早知她要坚持留下,与我共进退,我还不如刚才跟了她一起离开。现在,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为了她却反害了她。如果刘若萍接下来再受到刘一Lang更严重的伤害,我想,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刘一Lang却没有再向我们逼近半步。他望着自己的巴掌,又望着背对着他的刘若萍,眼神里忽然闪过另一种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似乎在回忆,眼神里的痛随着他的回忆不断加剧……

    我也一下子就记起了,他在大街上一个巴掌打碎他和刘若萍的兄妹关系时的情景,记起了他在芳卉园小区里看到刘若萍倒在自己的车轮前的血泊中时的情景,记起了医生宣告刘若萍无法救治他冲出医院时的情景……

    好半天,他才稍微稳住情绪,无力的垂下自己刚才还响亮的打过刘若萍巴掌的手,叹息道:“既然他已走了,你也走吧。”他顿了顿,又狠狠的道:“但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我简直不敢相信,刘一Lang就这样善罢甘休了。但我不想去弄明白,我拉着刘若萍,恨不得趁他没改变主意之前,立马就能和刘若萍跑到千里之外。

    刘若萍跟着我一起离开。

    只听他在身后反复的痛苦低语:“太像了,太像了……”

    我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再向我们逼进,为什么表情痛苦,为什么轻易的就善罢甘休了。

    刘若萍虽然已完全不是车祸之前的模样,在和刘一Lang说话时也一直故意沙哑着声音,但她毕竟没有真正脱胎换骨,她一定是在刚才的某个时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态,让刘一Lang觉得太过熟悉,让刘一Lang因此想起了他死去的妹妹。

    刘一Lang哪里知道,其实,他的妹妹根本没死,就是眼前这个被他骂着**的女孩呢。

    虽然刘若萍的手还被我握着,但现在却似乎不是我拉着她,反是她拉着我了,她加快了脚步,带着我一起离开,头也不回,任凭刘一Lang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雪夜空荡荡的街头,任凭刘一Lang痛苦的轻叹被北风吹散。

    但她没带我走得太远,虽然经历了太多的不快,她还是带着我走进了暖融融的下街酒店。

    其实此时不仅是她,就是我也特别想喝酒。

    我们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的碰杯,然后默默的仰头一饮而尽。

    有些话不说还好,一说起不是弄得更尴尬,就是弄得更悲切。

    也许到后来,我是醉了。不然,我不会那么长时间都沉默,却忽然忍不住把举起的酒杯停在嘴边,不问她红肿的脸颊还痛不,不问那个阳光男子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真的来自上海又回了上海,却道:“若萍,你为什么在电话里说,过了今夜你就不再是你了呢?”

107

    刘若萍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边为自己斟酒,边道:“不但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了。”

    说不出的伤感,却不看我。

    我更加糊涂,甚至有些紧张,问:“若萍,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大概听出了我的担忧,笑了笑,故作淡然的道:“不要紧张,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说你明天就结婚了,从此便是有妇之夫,再不比从前,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经常随意和我四处游玩,我自然也当有所收敛,尽量和你拉开距离,免得惹嫂子不高兴了……”

    原来如此,原来从接到她的电话起直到现在,我的所有担忧都是多余的,原来她所说的过了今夜她将再不是她,竟是因了明天我就将是有妇之夫,要和我疏远距离。

    都怪我自己太神经过敏,刘一Lang又似乎太阴险毒辣,我才会这样如同惊弓之鸟,以至于错误的认为刘若萍在电话里把话说得像决别,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危险,竟以为那和她一惯的调皮作风有所不同。现在想来,她敢情是怕我今晚就不再是我了,不肯出来见她,才把话说得那么严重的。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终于稍感轻松,我把停在嘴边的酒杯举向她的酒杯,轻轻碰了碰,然后一口喝了,笑道:“若萍,你总是那么调皮,要约哥出来就明说吧,不要说哥今晚还没结婚,就是明天哥结婚了,你约哥出来哥也照样出来的,何必故意在电话里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像是决别似的,害得哥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白白的为你担惊受怕呢……放心吧,过了今夜我还是我,但愿你也还是你。”

    我自觉已醉,只轻轻的呷了口,放下酒杯,对她道:“若萍,你也少喝点吧,你好像也醉了。”

    然而刘若萍置若罔闻,反是仰头一口就把杯里的酒喝了个精光,比先前还快。然后又往自己的杯子里斟酒,斟得满满的,依旧不看我,只低低的道:“大哥哥可是在责怪我?”

    竟有些轻微的哀怨。

    我诧异,刘若萍虽然机灵古怪,但似乎从不曾跟我这样无理取闹过。其实我那话里哪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不过是想让她明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从前那样对她,她大可不必连见我个面也那么费尽心思。

    我终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起来,我问:“若萍,是不是有人在我们之间挑拨了什么?你怎么就决定过了今夜就要疏远哥了?你是怎么知道哥明天就要结婚的,哥并没告诉你呀?”

    在我和刘若萍之间似乎还真的横着另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我看见刘若萍虽不看我,却眼光闪烁,她似乎这才发现自己说露了嘴,却又要刻意隐瞒。

    她嘴里反复的轻声道:“你当然不会告诉我,你怎么会告诉我呢?”

    明知她是在琢磨如何回答我,故意拖延时间,但我却不得不连忙给她解释,即使她真有什么想隐瞒,她也一定情非得已,如我不能给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说明我和柔娜的婚事。更何况,她话里更加深沉的哀怨却是那么真切,没有半点做作。

    我道:“若萍,不是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无法再说下去,我才说过,不单是对她,是对任何人,我都不能解释,或是解释得太过明白。不信任的,我怕他泄露了我和柔娜的心思;信任的,我又怕他跟着我们一起倍受煎熬。

    但好在她似乎仍在折磨如何回答我,并没在意我不明不白的解释。

    我沉默,也许不解释更好,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的解释,她一直都懂我,比柔娜,比忆兰都懂我。

    她也沉默,不再反复念叨那句“你当然不会告诉我,你怎么会告诉我呢?”的话。

    我希望她也能如我一样继续沉默下去,虽然她机灵古怪,太多时候我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我也总有那么些懂她的时候。我实在不想难为她。

    但她忽然抬起头来,打破沉默道“告诉我,你听了他的话,是不是也在心里怀疑我,跟某个男人有染,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

    非旦不再目光闪烁,还眼睛直直的逼着我,不容我有些毫回避,我愈加深信刘若萍有难言之隐了,她并不是真的想问我这句话,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多么信任她的,我怎么可能因了刘一Lang的话就怀疑她的纯洁。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便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只是她只用了一个“他”字代替,不但没有称刘一Lang一声“哥”,甚至连刘一Lang的名字也不愿说出口,可见她对刘一Lang是更加怨恨了。

    这让我心里莫名的起了一股寒意,想不到兄妹之间的反目,竟真可以积怨如此之深。我想到了曾经反目的我的妈妈和我的舅舅,他们之间的恩怨是以我妈妈的去世而告终的。那么刘若萍和刘一Lang呢?虽然我恨刘一Lang,虽然我也为刘若萍坚守身份的秘密,但我还是期盼他们能有一笑泯恩仇的时候,不要像我的妈妈和我的舅舅,留下永远的遗憾。

    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所为,无论是她和刘一Lang之间的兄妹恩怨,还是她刻意对我隐瞒的秘密,我除了担忧和祈祷之外,再无别的办法。

    我此时最能做的事只有苦笑,然后道:“若萍,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相信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我感到心里有些酸,有些痛。

    刘若萍受了感染,似乎也不好受,逼视我的眼睛从我脸上移开,转身走向柜台。

    我赶过去,她已付完帐,走出下街酒店。

    外面依然吹着风,碎雪比先前舞得更零乱了。昏暗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了刘一Lang的影子,也不见了子郁。

    夜,更显得寂寥和空旷了。

    吹了风,酒力发作,我有些飘飘然,刘若萍更是步履蹒跚,我上去扶住她。

    她忽然转过身来,双手勾住我的脖子,眼里没有了先前的不快,只有无限的激动和迷乱。

    然后,她微微闭上眼睛,滚出几颗泪,仰着头,像是要向我的唇靠近,又像是在等待……

108

    我也有些醉,也有些激动,但我不迷乱。如果她采取主动,我想我不会拒绝,但她如只是等待,哪怕把自己等成传颂千古的化石,我也不会在她的红唇上留下半个香吻,即使那个香吻纯洁得如天空飞来飞去的碎雪,不染纤尘。

    我是没有勇气,更是不想让她误会我,对我产生镜花水月的幻想。

    我不是自恋,我有这样的经验,在我正值她这般十几岁的青葱年华时,有个在学校门口开理发店的姐姐,对我有那么些友好,是姐姐对弟弟的友好。然而我却因此做了不少梦呢。连白天经过她的门前也会脸红心跳,兴奋不已,总觉得她是个神仙般的姐姐,她的每一个微笑都很特别,都是因我而起。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并不美丽,更不优秀。一切只因我那时正情窦初开。

    刘若萍滑过脸颊的几颗泪水,已经冰凉,但她却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依旧仰着头,微微闭着双眼,像是要靠近,又像是要等待……

    我能懂她眼角的泪,但我实在只能把她当妹妹,至始至终。

    我不要她把这个姿势保持太久,虽然她内心炙热,但现实的寒冷却不容忽视。她保持得越久,越会伤心失望。

    我道:“若萍,我送你回家。”

    很轻柔的声音,极尽关切体贴,哥哥对妹妹的关切体贴。

    刘若萍没有睁大眼睛,但却又滚出几颗泪来,一双手把我的脖子勾得更紧。

    “不,虽然那一直是我的梦,但现在我只要你的一个吻,一个吻就足够了……”很幸福又很伤感,还夹杂着些许娇羞,“明天你就要结婚了,我决不要你在嫂子面前愧疚一辈子。”

    我见过刘若萍的幸福,也见过刘若萍的伤感,但见到她的娇羞却似乎还是第一次,我想不到她也会娇羞,这完全不同她机灵古怪、清澈明净的性格。我知道,她是误会我了,尽管我如此小心翼翼她还是误会我了。她以为我送她回家是为了别的,不然她何以要在幸福和伤感的同时,羞羞答答的红了脸?

    我因她的误会而窘迫,我颤声道:“若萍,我只是想送你回家,天太冷,雪地太滑,你又喝醉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谁稀罕你送我回去!”

    刘若萍本来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下子就不见了半点激动和迷乱,反是比先前还怨恨决然,她抽回勾在我脖子上的双手,转身踉跄着奔向远方……

    我知道我粉碎了她的梦,我知道我比先前还让她伤心了,但我不能不这样,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是在为她好。

    雪花在她身后疯狂的乱舞,北风吹动她飘飘的衣袂,她歪歪斜斜的背影,那么不胜风力,却又显得孤独倔强……

    我不知道她今夜要去何方,是不是从前那个有个阳光男子等待她的某个角落。但她在刘一Lang面前已说过,那个男子来自上海又已回了上海。她这样孤寂悲伤的回去,面对人去楼空的归宿,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更将情何以堪?

    ……

    我背转身,走向和她相反的方向,我是那样期盼又迷惘,明天将是我和柔娜大喜的日子!

109

    我不知道我低着头,在那些没有尽头的街道上走了多久,只是走进芳卉园小区时,冷不防抬头,竟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雪已住,天边有冷月如勾。

    望着2046早没有灯光的窗子,感慨万千。曾经无数次受伤时梦想那是我的家,可现在,那里貌似就要真正成为我的家了,我却更受伤。

    天有些冷,我缩了缩脖子,用手抱紧自己,然后走进电梯。电梯里也没有温暖的感觉。

    就是2046里也没有温暖的感觉。也许这是我心冷的缘故。刘若萍带给我的纷扰才刚刚过去,那些有关明天的事又纷纷逼来,不给我半点喘息和安静的机会。但我想,也许真正让我感到寒冷的,是今天最后见到忆兰时,她看我的那双眼睛。其实当时相隔太远,我根本看她不清,只是此时那双眼睛却莫名的在我眼前分明,仿佛充满无限的怨恨,冰冷和绝望,让我那么不安。

    我轻轻的关上门,又轻轻的经过客厅走向我的卧室。

    “你回来了?”

    很轻,很哀婉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是柔娜,我想不到夜已这么深,她还没睡。客厅里没有开灯,她对着窗子站着,招呼我,却没看我。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更显得肌肤如雪。

    我站住,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说:“你喝了酒,你在折磨自己?你是不是很无奈很恨?我知道你是深爱忆兰的。也许我真的太自私,自私得不顾你对忆兰的爱,甚至狠心的利用你对雪儿的喜爱和同情。但我真的希望你无论如何,明天也要做出开心的样子,不要让胡总看出破绽。请相信我,只要雪儿的病好了,我一定会给忆兰好好的解释清楚,让她回到你身边,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

    我也如梗在喉,我颤声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因为不想面对你不想面对明天,才喝酒才这么晚回家,我是……”

    我想说,是因为刘一Lang,因为刘若萍,还因为忆兰那双眼睛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我却如她一样也没再说下去,我不能让她跟着我担心。我的担心也许真的只是庸人自扰。

    她和我都沉默,好半天,她才轻声叹息道:“去休息吧,明天我们都得焕然一新。”

    然后,她经过我的身边,和我擦肩而过,走进她和雪儿的卧室。

    有冷冷的风,把她的发香吹进我的鼻孔,我心里有些激荡和莫名的酸楚。

    我经过她们的卧室去我的卧室时,柔娜已轻轻的关好门,我看不到门背后的情景。

    但我料想,柔娜一定还没睡,一定又为雪儿重新盖好了被子,坐在雪儿身边,默默的注视着雪儿。虽然雪儿近在咫尺,她眼里的神情却是那么的牵肠挂肚……

    而雪儿,天真无邪的雪儿,丝毫不知自己的病有多危险,一定睡得正香。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无声的映照在她甜甜的小脸上……

    也许她正做着个幸福的梦,梦见她的妈妈穿着洁白的婚纱,和我一起走进结婚的礼堂。她被我们双双亲密的牵着小手,走在中间,比任何时候都要甜蜜都要乖……

    我不忍再去看那扇紧闭的门,急急的进了我的卧室,又急急的把门关上。

    这个夜晚,也许是我离开故乡以来,最不平常的夜晚。激动,迷乱,伤感,期盼,什么都有,什么都让我辗转反侧……

    腊月二十八,是个雪霁的日子。昨夜虽然只是碎雪,但毕竟曾经纷纷扬扬,远山上又有了积雪。一片艳阳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外面吹着干冷干冷的风,我和柔娜举行婚礼的酒店却充满欢笑和温暖。

    让我最高兴的是刘若萍,她向我和柔娜走了过来,她笑盈盈的祝我们白头皆老,还冲柔娜叫了声“嫂子”,冲我叫了声“哥”。

    叫得柔娜脸都红了,叫得我心潮起伏。

    经过一个夜晚,刘若萍,终于解开了心中的那个结,又叫我哥了!

    这才是她机灵古怪,清澈明净的性格。

    我轻轻的拍拍她的肩,我说:“妹,好妹妹,我会一直疼你,永生永世……”

    我喉咙有些哽咽。

    她别过脸去……

    秋痕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斟得满满的酒,递给刘若萍,又要刘若萍递给我和柔娜。

    人群欢呼起来,大家都要我和柔娜喝交杯。

    刘若萍擦擦脸,转过来,把两杯酒递到我和柔娜手里。我看到她眼里依稀有几点泪。但她是幸福的,她在笑,笑得像外面蓝天上的艳阳。

    我和柔娜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还是相互勾起了端酒的手。

    我看到胡总在一旁眯着狐眼笑,我看到雪儿在一旁弯着可爱的小嘴笑,我看到人群都在笑,但我没看到忆兰,我不知道她如果在,会不会也扬起笑脸。我也没看到子郁和刘一Lang,他们肯定是笑不出来。

    我什么也不再想,不再想笑过之后是幸还是痛。我把酒一饮而尽,我只有一个念头,喝得快,雪儿得到好的治疗就快。

    柔娜见我喝了,也羞涩的把酒杯递到嘴边。毕竟是女人,虽然这已是她的第二次,虽然她时常冷艳,但她还是害羞了。

    柔娜就要像我一样把酒一饮而尽,刘一Lang却闯了进来,他还没冲到柔娜身边,他疯狂的叫喊就已震动了柔娜的手,酒杯摇晃,酒洒在了地上,像一滴滴泪。

    他震动的不只是柔娜,还震动了在场的每个人,大家都盯着他进来,忘了怒,也忘了笑。

    他衣衫零乱,满脸血污,不是急急的赶来时出了交通事故,就是在路上受到了什么人的阻拦,并且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他道:“柔娜,你不能嫁给他,他还活着!”

    他似乎真的疯了,连说话都不能明白的表达,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我自己也没听懂,如果他说的第一个“他”是指我,那么第二个“他”是谁?谁还活着,这活着的谁与我和柔娜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

110

    我望着刘一Lang,惊讶的望着刘一Lang,希望在他的眼神在他接下来的行动和话语里找到答案,忘了阻止他向我们疯狂的冲来。

    有人拽了拽我的手,我以为是柔娜,轻轻推开,也不扭头去看,双眼依旧向前,依旧惊讶的望着刘一Lang。

    那人又拽了拽我,比先前多用了些力气,还轻轻的问:“大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

    却不是柔娜,是刘若萍。像是问我,又像是问她自己。她似乎比我还惊讶,还满腹猜疑。

    我知道她在惊讶猜疑什么。她一定是以为,刘一Lang昨夜痛苦孤独的离开下街酒店前那条风雪的街道,离开她和我之后,经过细细思量,反复推敲,终于从她和他面对时的某个细节里发现了破绽,认出了她根本不是有些地方和刘若萍太过相似,而是她根本就和刘若萍是一个人,她根本就是刘若萍,就是他的妹妹。他的妹妹还没死,她还活着。他冲柔娜吼道的那个还活着的人,就是她。只是他是怎么认出她的呢?到底是哪里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呢?在跟刘一Lang相对的时间里,她已掩饰得足够好了啊。还有,就算他知道她还活着,又与柔娜嫁给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已不再惊讶和猜疑了,刘若萍像问自己又像问我的话提醒了我。我想,他说的那个还活着的人应该真的是指刘若萍了,除了刘若萍,还会有谁,在他看来跟我和柔娜的婚事有关?还会有谁,他还活着,柔娜就不能嫁给我?

    刘一Lang一直对我和刘若萍的关系是有所误会的,从那次他当众把我为参加才艺展示而画的刘若萍的画像愤怒的撕下来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误会我和刘若萍的关系。后来,那个刘若萍痛彻心扉的夜晚,我送刘若萍回家,毫不知情的把她带到了他身边,又在他打了刘若萍耳光后,追着刘若萍离开,并且,那晚,和刘若萍住进了悦来宾馆。这更是把他对我和刘若萍的误会推到了极至。至今我还记得,第二天,在公司里,在那些同事面前,他曾怎样恨恨的给过我一拳,又曾怎样凛然的宣布过,从此以后,决不容许我对刘若萍有半点辜负和背叛!更不要说后来,我和刘若萍之间发生的那些非同一般的事件。

    既然,他误以为我和刘若萍有过分亲密的关系,他怎么可以容许我抛下刘若萍,去和柔娜结婚?他又怎么可能不告诉柔娜,刘若萍还活着,并且和我有过男女关系,早已是我的爱人。她决不能嫁给一个爱人还活着的男人!

    但其实,即使刘若萍真的在那场车祸里永久的丧失了生命,他也照样会阻止我和柔娜的婚事的。只是不会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焦急痛苦。因和我关系非比寻常的人还活着而理直气壮,因刘若萍被我抛弃,柔娜要嫁给我而焦急痛苦。

    至于,刘若萍哪里出了破绽,让他终于认出了她,我想,应该是昨夜她在酒店门前,远远唤我的名字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他就在远处,她并没有沙哑了声音。尽管刘一Lang当时因了别的心思没有在意,但后来,等他离开我们后渐渐冷静下来的后来,他一定回想起了那一幕。

    我和柔娜的婚事决不能遭到破坏,我必须得顺利的和柔娜结婚,否则,可怜而又可爱的雪儿,就只能继续生活在更加严重的病魔的折磨里。

    我也轻轻拽了拽刘若萍,我想刘若萍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让她主动站出来,在刘一Lang还没有叫嚷着将她还活着的事实,以及我和她之间所谓的非同一般的男女关系,当众揭露出来之前,主动对他说明真象。虽然她还活着,但却跟我和柔娜的婚事没有半点关系,她和我从来就是妹妹和哥哥一样的。

    只有她来说明,刘一Lang才会相信。也只有她来说明,刘一Lang才会被彻底抽了阻止我和柔娜的婚事的底牌,才会彻底泄气,再也无法理直气壮起来,才会最终灰溜溜的离我们而去。

    刘若萍真的太懂我了,不用眼神,只一刹那的轻轻拽手,她就和我心有灵犀,她向前站了站,准备拦住刘一Lang,并说明一切。

    但刘一Lang已冲了过来,虽然这时才忽然发现她,却并不正眼看她,对她的也出现在我和柔娜的婚礼现场,没有半点异样的表情,只有冷漠和仇视。跟昨夜对她一样的冷漠和仇视。竟半点也不像认出她就是刘若萍,就是他的妹妹的样子!

    这么说来,他说的那个还活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刘若萍?!

    不仅是我,连刘若萍也比先前更惊讶,更猜疑了。那么机灵的她,不但忘了我的暗示忘了主动说明,甚至连对刘一Lang的阻挡也忘了。

    事实上,既然刘一Lang根本就没有认出她,刘一Lang说的那个还活的人也根本就不是她,她的说明已完全没有必要了,她一个女孩子的柔弱身子,也更是无法阻挡刘一Lang的疯狂向前了。

    如果一切真是如我先前所料的那样,都是因刘若萍的活着而起,我还可以让刘若萍阻止他。可是现在,我除了更加茫然不解、惊慌失措,除了紧张的把眼睛看向柔娜,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柔娜也很紧张,她比我更担心婚事被刘一Lang破坏,更担心雪儿的病得不到及时的彻底的治疗。但她却做得很冷漠,几乎冷漠得毫无表情,酒杯还在手里,却不再颤抖,没有半滴酒再从杯里像眼泪一样滴出来。她虽没再和我如喝交杯那样手腕相缠,却把酒杯举到嘴边,一口饮尽。然后,冲刘一Lang冷冷的道:“我已决意和寻欢结为夫妻,请你不要再费尽心机,在我面前恶意编排,胡言乱语……”

    边说边垂下举起酒杯的手。也许只有我注意到了,酒杯虽已空,她的手却比先前握得更紧。

    我半点也不幸福,虽然她说得那样果决,像一个真正的新娘在神圣的殿堂,对着主持婚礼的神父信誓旦旦的宣誓。但我知道,有很多东西,她都是做给胡总看的。

    更有很多,让我无法幸福起来的,是恨,是她冷若冰霜的表情让我看出的恨,对刘一Lang的恨。如果不是爱得太深,她又怎么可能恨得太深?

    她是恨刘一Lang,这么强烈的爱着她并且渴望占有她的刘一Lang,竟还不如我懂得她的心思,非旦不帮她骗过胡总,让雪儿得到治疗,反而还来破坏。

    她望了望我,她也是故意的,故意让胡总,也让刘一Lang看到她对我有多好。我真的自叹不如,在很多方面我比起她都相差得太远。刚才她还冷若冰霜的脸上,一转瞬间就可以飘上灿若桃花般的微笑。

    但我却看到了她微笑背后的孤独,无助和迷惘,像是在问,为什么越是爱自己的人,越是不能理解自己,越是只能给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其实,我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孤独,无助和迷惘。忆兰又何尝不像刘一Lang爱她一样爱我,只是忆兰的爱不像刘一Lang的爱那么充满邪恶罢了。可到最后,忆兰又哪里给我理解和支持了,竟还不如刘若萍懂我。

    我避开柔娜的眼神,我看见刘一Lang面部扭曲,比先前还焦急痛苦,喉节颤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一定是柔娜的态度,柔娜的话如凛冽的刀锋一样,剌伤了他的心。

    我忽然又一次,除了对他有深深的恨,还有那么些怜悯。

    但刘一Lang决不是值得也不是需要别人怜悯的人,他很快就比先前更疯狂的冲向柔娜,像是要把压抑在肚里还没能说出的话冲她火山样爆发,又像是要撕碎她毁灭她也撕碎毁灭自己。

    这时,没有一个人记得去阻止他,甚至连想方法设法也要把我和柔娜撮合在一起的胡总,也只那么站着,虽然满眼愤怒,却只是旁观。我疑心,他之所以要促成我和柔娜的结合,也许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做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但是,雪儿却忽然跑了过去,用两只小手拼命的抱住了刘一Lang的一条腿。

    她仰望着刘一Lang,是那么怯怯而又可怜的眼神,她几乎是哀求的冲刘一Lang道:“刘叔叔,你不要破坏妈妈和寻欢叔叔,好吗?”

    那急切的童稚的声音,虽竭尽全力也只是柔弱,却那么震撼人心,听上去像是在哭。

    但她没有哭。

    也许是我想哭。还有参加婚礼的别的人。

    我更恨自己,竟还不如雪儿这个三四岁的孩子!

111

    雪儿,因心脏脆弱,一向是那么惧怕强烈的剌激和鲜血。曾经,在悬崖边,因看到刘一Lang做出像是要跃下深谷,又像是要展翅飞翔的形状,而当场晕厥;曾经,在芳卉园小区楼下,因看到刘若萍在刘一Lang制造的车祸里留下的血污,而深度昏迷。更何况,近来她的病情已远比从前加剧。

    我们先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被我们所有人忽略。

    然而,在所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刘一Lang,都无动于衷,或是紧张麻木的时候,她却从我们中间站了出来,虽然怯怯,却并不回避,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正视着刘一Lang疯狂的脸,和凌乱衣衫上的斑斑血迹。

    我知道,是对妈妈的深深的爱,让她终于克服了内心的巨大恐惧,并鼓起了勇气,站到了阻止刘一Lang破坏妈妈的幸福的最前沿。

    我以为,面对这样一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小女孩,面对她那怯怯而又勇敢的眼神,面对她近乎哀求的声音,刘一Lang即使再铁石心肠,也当软了下来,停止了前冲的脚步。

    然而,刘一Lang却是那么漠然,置弱小的雪儿于不顾。因为漠然,而更加疯狂焦急,那冲上前,把内心的压抑化作狮吼,然后撕碎柔娜也撕碎自己的渴望,比先前更加强烈,强烈得世上再没有任凭东西可以阻挡,包括可以融化一切邪恶的雪儿的可怜巴巴的眼神。

    他一刻也不停的依旧向前。

    雪儿紧紧的抱着他的腿,丝毫也没放松,被他的腿拖着前进。

    雪儿还在可怜巴巴的哀求:“刘叔叔,你不要破坏妈妈和寻欢叔叔,好吗?”

    先前是像在哭,此时已终于无法再坚强,哭出了声音。手虽然比先前还更紧的抱着刘一Lang的腿,可手抱得越紧,眼里的泪水越是无法控制,越是泛滥成灾。

    柔娜,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刘一Lang这样冷漠残酷,也许她从来就没想到过,刘一Lang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得到她,会如此狠心的连雪儿也可以置于不顾。他曾经也是心疼雪儿的呀,好几次雪儿突然昏迷,都是他亲自开车,把雪儿送进医院的呀。

    她彻底惊呆,望着拖着雪儿向自己过来的刘一Lang,眼里没了先前对他的故作冷漠,也没有了对我的故作热情,什么也没有,除了呆若木鸡般的茫然。连自己最疼最爱的雪儿,被刘一Lang那样毫不怜惜的拖着身子前进,她也不知道去保护去阻止。仿佛看不到雪儿苍白的面色和被刘一Lang拖着的弱小的身子,仿佛听不到雪儿可怜巴巴的哀求和撕心裂肺的哭泣。

    有人冲了过去,挡在了刘一Lang的前面,质问:“刘一Lang,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雪儿?她还只是个孩子,三四岁的孩子……”

    颤抖,柔弱,却严厉的声音。

    是如花,对刘一Lang充满愤恨,对雪儿却是无比怜惜。

    也许,越是看上去柔弱的人,在关键时候越是能够爆发能够勇敢。先前是雪儿,现在是如花。林黛玉般痴情哀怨的如花。

    秋痕也冲了过去,为了雪儿,但更多的像是为了如花。为了替如花伸张正义,打抱不平,也为了不让如花受委屈。

    如果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那么如花此生当了无遗憾了,即使她对子郁的爱,最终可能只是镜花水月。

    毕竟追求不到想要的爱情,她却拥有了弥足珍贵的友谊。试想,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如她般得一友人,爱憎分明,又对自己贴心贴肝?

    但秋痕和如花却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秋痕如骄阳般火辣,如花却似水般柔情。我怎么也弄不懂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了心心相印的挚友。就像永远也弄不懂,机灵古怪的俏黄蓉,为什么偏偏会爱上老实憨厚的痴郭靖。

    秋痕也一样的激动,一样的对刘一Lang无比愤怒,对雪儿充满深深怜惜。她粉面泛红,柳眉倒竖,但声音却并不是如花那般颤抖柔弱,对刘一Lang的苛责也更加严厉。

    然而,她们的苛责和阻止却并没达到预期的目的,反是适得其反。刘一Lang更加被激怒。他不再是漠然,是无法自控的对抗和蔑视。

    他疯狂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如花和秋痕,疯狂的抬起被雪儿紧紧抱着的腿,视一切阻挡如草芥,肆无忌惮的扑向柔娜。

    他向柔娜展开双臂。不是要紧紧拥抱,是要老鹰抓小鸡般蹂躏和撕碎。不同的是,老鹰只蹂躏撕碎对方,他却在蹂躏撕碎对方的同时,也蹂躏撕碎自己。

    如花跌倒在地,没有疼痛,只有恨,那么心痛和担忧的望着被刘一Lang拖动的雪儿,眼里禁不住滚出无声的泪水。

    秋痕不似如花般柔弱,刘一Lang的用力推来虽同样猝不及防,但她却只是一个踉跄,并没跌倒。她过去,蹲身扶起跌倒在地的如花,眼里是如花对雪儿般的心痛和怜惜。然而,当她扭过头来瞪着刘一Lang时,已完全是咬牙切齿的恨。

    有人在我身后轻轻推我,我知道是刘若萍,她一定是忍无可忍,要从我身后挤出来,并且冲到刘一Lang跟前,阻止刘一Lang的疯狂。

    其实,即使她不去阻止,我也会去阻止。忍无可忍的不仅是她,还有我自己。

    谁再不在忍耐和沉默中爆发,谁就无疑充当了刘一Lang践踏折磨雪儿,蹂躏撕碎柔娜的帮凶。我从来就是痛恨刘一Lang的,更何况雪儿那么可爱可怜,柔娜那么凄婉美丽,我如果做了他的帮凶,我将永远也不能饶恕自己。

    但无论是我,还是刘若萍都没有来得及。

    刘一Lang也没有能够扑到柔娜身边。

    雪儿紧紧抱住刘一Lang大腿的双手,在刘一Lang就要扑到柔娜身边时,忽然无力的松开。

    被刘一Lang奋力前迈的大腿拖动的雪儿,重重的跌倒在地。她躺在那里,紧闭双眼,眼角虽还淌着热泪,面容却十分平静,没有痛苦快乐,没有爱恨情仇。

    也许,在她这个不堪重苛的年龄,本就该如此,平静而清澈。

    只是她肌肤苍白,竟是吓人的颜色。她一动不动,已深度晕厥过去!

    刘一Lang,终于不再扑向柔娜。他站在那里,如地上的雪儿一样,一动不动。身体和面容突然僵直。

    乱哄哄的婚礼现场忽然没了声音,但没有一个人能如晕厥的雪儿一样平静得了无牵挂,所有人内心那根弦都一下子崩得比先前还紧,连胡总也目瞪口呆得不再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柔娜也僵直在那里,面色苍白,空空的酒杯从那只曾紧握它的手里滑落,在地上发出尖厉的声音,像歇斯底里的叫喊和哭泣。

    酒杯在尖厉的声音里支离破碎,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也把柔娜从紧张僵直中震醒。

    但支离破碎的真的只是那只空空的酒杯吗?

    柔娜惊慌的扑向雪儿,那么小心翼翼的把她从地上捧起,然后紧紧的拥在怀里。焦急而悲痛的双眼,仓惶四顾,泪如雨下。

    人群涌向她。

    刘一Lang依然僵直,任凭人群慌乱的从他身边经过,他一动不动,仿佛他已不再属于这里。

    柔娜仓惶四顾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我脸上,仿佛只有我,才能让她那颗求助的心找到最终的归宿。

    我因雪儿晕厥而痛苦的心,一下子特别感动特别幸福。在最需要的时候,柔娜最信赖最愿托付的,不是刘一Lang,不是胡总,而是我!

    好久以来,我都以为,我不再是被柔娜重视的人。

    没想到,柔娜根本从来就不曾忽略过我。

    我差不多眼里要滚出泪来,先前看见雪儿紧抱着刘一Lang的大腿,可怜巴巴的哀求时,我心那么痛,都不曾有过要滚出泪来的感觉。柔娜的信赖和托付对我竟是如此重要,这么说来,一直以为发誓不离开忆兰后就没再爱过柔娜,竟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我再不如先前那么麻木,我冲到柔娜身边,从她手里接过雪儿,冲出酒店,冲到宽阔的马路边。

    我试图拦下过往的出租车,送雪儿去最近的医院。

    那么多出租车匆匆的来了又去,但没有一辆没有客人,没有一辆经过我身边时,有过稍微的停留。

    柔娜远远的在向我跑来,她边跑边向我喊着什么,是那么焦急而又痛苦的眼神。

    跟在她后面的还有来参加婚礼的人群,也一样的在焦急的向我呼喊。

    只是不见刘一Lang的影子,也许他还站在原地,僵直的一动不动,记不得别人,也忘记了自己。

    我是急,急得忘了,其实胡总就有车,就停在酒店的外面。

    而此时,柔娜和他们对我呼喊的,其实就是与这有关的事。

    然而,我根本就无心去听他们在喊些什么,也听不清。耳边只有从身边急驰而过的车辆声。

    雪儿一动不动的躺在我怀里,如躺在天堂般安祥,只是面色愈加苍白,死一样的苍白。

    我再也不能等下去,我怕再等已来不及。我猛地冲进马路,拦下一辆呼啸而来的私家车。

    一声尖厉的刹车声,车在我跟前猛地停了下来,我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我一个踉跄,但我没有跌倒。我怎么能跌倒呢?雪儿就在我怀里,深度晕厥。

    我把雪儿抱得紧紧的,望着停在我跟前的车。

    车门打开,从驾驶室里冲出个男子,愤怒的向我逼来。

    我忽然觉得,这多么像我被舅娘赶出家门那夜的情景。那夜,为了昏迷的雪儿,我也曾拦下过一辆急驰而来的车,从车的驾驶室里也曾冲出过一个愤怒的男子。

    不同的是,那夜从驾驶室里冲出的是来福。今晚,冲出的却是忆兰的哥!

    忆兰的哥,看见了远处向我奔来的柔娜的洁白的婚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我的崭新的新郎装,却对躺在我怀里面色苍白,深度昏迷的雪儿视而不见。

    他咬牙切齿,眼里脸上都是透彻骨髓的恨,他重重的一拳击在我脸上,却完全不是因我拦住了他的车。

    他愤怒的吼道:“你只知大办婚礼,你可知道忆兰为你自杀了?!”

112

    忆兰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头晕目眩。

    我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先前被他的车重重的撞在身上,我都没这样无力,这样濒临崩溃过。他的拳头,他愤怒的吼叫,比车的撞击还要让我难于承受。

    雪儿险些从我手里滑落,柔娜已赶到我身边。她从我手里接过雪儿。她好像不认识忆兰的哥,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来不及弄明白,她转过身急急的从我身边离开。

    但我没注意到她的离开,更不知道她离开后去了何处。

    包括那些参加婚礼的人群,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散去的。他们散去之前,有没有如柔娜一样冲到我身边,有没有如柔娜一样不认识忆兰的哥,不明白我到底和他发生了什么,却只关心着雪儿的安危,根本没心思来弄明白。他们散去之后,有没有跟了柔娜一起,去了我不知道的方向。

    我已忘了这一切,甚至连深度昏迷的雪儿我也再记不起。我脑里只有忆兰。只有电影里里,那些自杀的人,倒在血泊中的肤色苍白、冰冷僵硬的身子。

    我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我冲上前,一把攥住忆兰哥的衣领,我发疯的吼道:“你在说慌,是吗?!”

    忆兰哥的衣领被我攥得太紧,有些憋气,想咳又咳不出来,脸涨得通红。他比先前还要愤怒,伸手紧紧的抓住我攥紧他的衣领的手,使劲的要掰开。

    我的手没有被他掰开,反而是越来越紧。他的手渐渐不再那么凶猛,脸色也由红转白。

    这多么像昨夜,发生在下街酒店外那飘雪的冷清街头的某个情景。只是此时我充当了彼时的刘一Lang,而他却充当了彼时的我自己。

    我不知道,此时我怎么就能这样有力,昨夜,面对失去理智的刘一Lang,我可是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呀?

    忆兰哥此时一定很痛苦,这种滋味我昨夜已深有感受。我是个不愿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到别人身上的人,更何况,他是忆兰的哥,我还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我是如昨夜的刘一Lang一样失去了理智。

    不然,我不会把忆兰哥的衣领攥得那么紧,连他那张白净的脸,由涨红到渐渐失去血色,我也置之不顾,也不知道放手。不然,我不会不知道,我这样越是把他的衣领攥得紧,他就越是不会说他是不是在撒谎。他的喉咙被衣领箍得紧紧的,憋气得厉害,想说也无法说啊。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娇斥:“还不快放手!”

    竟是表妹鹃子的声音。

    她先前一定坐在忆兰哥的车里。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车,又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

    我甚至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她,是不是对我冰冷而仇恨,对忆兰哥却是无限心痛和怜惜,我就被她狠狠的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已不是第一次被她打耳光了,当初寄住在她家时,在她卧室的床前,被她打过。后来,寄住在柔娜家里了,又在悦来宾馆的房间的床前,被她打过。

    只是这次,她打我耳光时,没有如前两次一样**着身子。只是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打得都要重,都要狠。

    我只觉脸火辣辣的痛得厉害,但更痛的是我的内心。鹃子可是我的表妹,她的爸爸和我的妈妈可是一母所生,然而她却为了别人,如此残忍的对我。

    我的双眼有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

    但我泪如泉涌,决不单单是鹃子让我痛了,让我心酸难过了。我更多的是因了忆兰。

    我曾天真的以为,忆兰一向坚强进取,即使最近莫名的有些痴怨脆弱,她也能在对我的误会里挺过来。等到我和柔娜走完以假乱真的夫妻生活,等到雪儿在胡总的帮助下得到彻底的治疗,等到我回到她身边,向她解释清楚所有的误会,从此永远不分开。

    我曾对她发过誓,永远也不要离开她的呀。

    然而,我不离开她,她却狠心的要离开我,宁愿不要了父母,不要了哥嫂,不要了这个世界,也要离开我。

    她一定不是因忘了我的山盟海誓才选择自杀的,她一定是因为深深记得我的山盟海誓。

    她一定以为我和柔娜的婚事是真的,我和柔娜都没给她解释,连胡总都被我们欺骗,她又怎么能不以为是真的呢?她一定以为我背叛了她,她一定回忆起了当初我对她山盟海誓的情景。两相对比,她一定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和绝望,一个自已挚爱,又发誓对自己至死不渝的人,最终还是背叛了她。

    疼痛和泪水,让我紧紧攥住忆兰哥的衣领的手,忽然没了力气。我的手稍微放松,就被忆兰的哥挣开,他只一推,我便向后一个趔趄,终于无法再坚强,颓然的跌坐在地。

    忆兰哥,喘着粗气,凶狠的瞪着我,但他没有扑向我,没有再给我任凭惩罚,反是急急的返身上车,像是十万火急,不能耽搁分秒的时间。

    鹃子也跟着转身,要急急的上车,视跌坐在地上的我,如陌生人,看也不再看一眼。

    他们对我如此仇恨,又如此急急的要离去,忆兰自杀已确乎是千真万确的事。但我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脸上心上的疼痛,顾不得几乎颓然得无力的身子,扑了过去。

    忆兰的哥已上车,鹃子走在后面,前脚已跨进车门。

    我一把抓住鹃子的手,我和鹃子之间有太多误会和恩怨,她对我一向是那么冷漠和蔑视,我也曾因此一度孤傲怨恨得不愿与她相处,但我此时,却几乎用了哀求她的声音,像雪儿先前抱住刘一Lang的大腿哀求刘一Lang那样的声音,哀求道:“鹃子,告诉哥,你们是在骗哥,你们只是太心痛忆兰,不想哥和柔娜结婚。”

    我以为这样哀求,这样“哥哥”的向她暗示我们的亲情,她就可以给我一个让我不再心痛的回答。

    然而,她却一下子狠狠的推开我的手,转过身,柳眉倒竖,撇了撇嘴,半是不耻半是愤怒的道:“你是谁的哥?我从来就不曾当你是哥。至于我们有没有骗你,你自己没长眼睛,不知道看吗?”

    她略微偏了偏身子,像是要我往车里看。这么说来,忆兰就在车里。

    我的眼睛看向她的身后,我只觉得心惊胆战,忆兰到底怎么样了?!

113

    我看到了忆兰,她仰躺在后排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如泉水般涌出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不清她的脸,看不出她都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生命的迹象。我只隐隐的觉得,她穿了一袭白衣,如柔娜身上的婚纱那样的一袭白衣。但那一袭白衣,此时已被她体内流出的血染成怕人的鲜红。

    她一定是有意穿上那婚纱样的一袭白衣的,她自杀前一定想起了柔娜身上正穿着洁白的婚纱。

    我来不及知道她是用破碎的镜片割破了手腕还是用削苹果的小刀抹过了脖子,我来不及知道那染透白衣的鲜血是从她身体的什么地方流出,我来不及知道她自杀时是把自己关在了浴室里还是反锁在了卧室。我来不及知道,是谁,那谁又是怎么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她的。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呼吸,她还有没有生还的希望。我扑向她,我想把她搂在怀里,心痛而又哀怨的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狠心弃我而去?

    但我没能扑到她身边,鹃子狠狠的推开了我,根本不让我靠近她。

    我也什么也没能对她说,我哽咽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本来扑向车内时不顾一切,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更想不到也没去想,会受到鹃子突如其来的阻挡和重重的反推。我的身子向后一仰,又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鹃子就已坐上车,看也没看我一眼,就狠狠的的关上车门。

    那声关车门的声音,比冷夜的一个炸雷还让我惊悚。我的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心也跟着猛烈的颤抖。

    似乎那扇门已不再是普通的车门,它厚得没有边际,只要一关上,从此我就和忆兰再也不能见面。不是咫尺天涯,是人间天堂,是阴阳相隔。

    我哽咽的喉咙终于失声的哭喊出来,鹃子已在车内,被茶色玻璃窗阻挡,我看不见,我只能冲驾驶室里的忆兰的哥声嘶力竭的道:“不,不!”

    然而忆兰的哥却充耳不闻,猛地发燃了车子。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疯的扑向车子。

    然而车子呼啸着,飞驰而去。

    我扑了个空,又重重的跌在地上。

    我撞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我的面色惊慌的脸,我的崭新的新郎装都染上了灰尘;我的鼻尖,我的手掌被什么划破,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但我感觉不到疼痛,也顾不得拭去脸上衣上的灰尘,我又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急驰而去的车。

    我没有向旁边看,我不知道路边的高楼是不是在向我身后飞快的倒退,我不知道路边的行人有没有瞪大惊疑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议论纷纷:瞧那个人,对一辆急驰而去的车子穷追不舍,他不是傻子,就一定是疯了。

    我只知道耳边有呼呼的风猛烈的吹过,但我感觉不到剌骨的寒冷和如割的疼痛。

    但,载着忆兰的车子,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如潮的车流里。

    我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傻傻的站着,我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觉得浑身无力,瘫坐在地。

    无论那些司机怎么猛烈的在我身后按喇叭,我都无动于衷。无论他们从我身边绕过后,怎么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对我回头怒骂,我还是没有挣扎着站起来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一只小手,温暖而柔嫩的小手。

    “叔叔,快起来,老师说坐在马路上玩危险。”

    是个三四岁年纪的小女孩,童稚的声音有些关切,有些责怪。

    她用尽全力,想拉我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却半点也拉不动我。

    远处,有谁在唤她,是个少妇的声音。估计是幼儿园的老师送她回家。她不是说老师说坐在马路上玩危险吗?她来拉我,也许就是那老师的主意。只是,那少妇既晓得坐在马路上玩危险,又怎么可以让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来到如潮水般涌动的车辆中间?这是一个多么伪善又不负责任的老师,教育孩子听话从善头头是道,而自己却置孩子的安危于不顾。

    我看也没向那声音的方向看一眼,不知道那唤孩子的少妇老师都长什么模样,却打心底觉得她面目可憎。

    小女孩没扭头去看她,只冲她道:“妈妈,这个坏叔叔,坐在马路上,老师说坐在马路上玩很危险……”

    原来我弄错了,那少妇根本不是什么幼儿园的老师,却是她的妈妈。

    只听那少妇道:“关你什么事,还不快回来!”

    很严厉的责怪声,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少妇在急急的向我们赶来。

    小女孩忽然发现了我满眼的泪水,轻声问:“叔叔,你怎么啦?”

    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充满了简单的关切和疑惑。

    她松开拉我的手,一边轻轻为我拭泪,一边扭头道:“妈妈,他不是坏叔叔,他只是被谁欺负了,他在哭呢。”

    少妇根本不理她的话,冲到她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还冲她怒骂:“你不要命了?谁叫你冲到马路中间的,还不跟我回去!”

    小女孩却挣扎着不跟她离去,只是望着我,道:“叔叔,别哭,我们出去吧,这里车太多。”

    她妈妈更加愤怒了,终于还是不由分说的拖着她走了。她边走边哭道:“妈妈,她不是坏叔叔,老师说坐在马路中间玩危险。”

    我悲痛的心愈加脆弱,忽然对她这样一个小女孩充满了依恋。我望着她被她妈妈拉着,渐行渐远。

    她的妈妈,如瀑的直发,时髦的打扮,和柔娜仿佛年纪,似柔娜般美丽。只是她对我,只有无限的冷漠和蔑视,半点也没柔娜偶尔对我流露出的关切。

    直到很远,小女孩还在不停的回头对我张望,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忧伤和关切。

    我忽然觉得她好像雪儿,简单、可爱而又懂事的雪儿。

    哦,雪儿?!

    我这才记起雪儿来。

    可怜的昏迷不醒的雪儿,柔娜把她带到哪去了,她现在可好?!

114

    我已不堪重负,踉跄着步子,赶回我和柔娜举行婚礼的酒店。却不见了参加婚礼的人群,连曾经麻木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刘一Lang也没了踪影,哪里去找柔娜和她从我手里接过去的雪儿。

    曾经热闹而又貌似溢满幸福的酒店,一下子如此冷清,那些懒散来去的三三两两的客人,更增添了人去楼空的悲凉。

    从前,我很喜欢悲凉的感觉,像唐诗如宋词,苍凉萧条,隽永古远,有着恰到好处的颓废。

    然而此时此刻,我没有半点心思去享受去玩味。我心里的感觉比悲凉更浓重深沉,是几乎要把我彻底压倒的悲痛。

    我不知道,血透衣衫的忆兰,已被她哥哥开着车载向了什么地方,我只是能猜出雪儿此时会在哪家医院。

    那家医院,有位特别好的老医生,他特别重视雪儿的病情,他还曾误以为我是雪儿的父亲,责怪过我是个不称职的爸爸。

    雪儿每次病情发作,柔娜都会把她送到那家医院,而每次给雪儿诊断和治疗的人,也必定是那位慈爱负责而又渊博的老医生。

    我没有在酒店稍作停留,便急急的赶了出来。我已不像先前那么发疯得近乎愚蠢,狂奔着去追赶一辆急驰而去的车子。我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那家我熟悉的医院。

    脚再快,也比不上滚滚向前的车轮。

    我不知道,我如此痛苦焦急,却怎么忽然有了这点理智。

    我也不知道,此时为什么就如此幸运,能那么及时的坐上出租车。先前,抱着昏迷不醒的雪儿站在马路边疯狂的挥手,可也从没一辆车子在我身边有过分秒的停留,都坐满了客人。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的望着前方,渴望着能够早点到达,能够早点见到雪儿。也心怀侥幸的希望,能够在那里见到忆兰。她哥哥甩下我,开车急驰而去,是把她送到那家医院抢救。但我深知,医院太多,她哥偏巧把她送进那家医院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到了医院,在长长的过道上,我看到了刘若萍,胡总,如花和秋痕。他们都在焦急的张望,见到蓬头垢面的我,稍露喜色。这么说来,他们焦急的张望,急切的盼望的正是我的到来。

    只是依然不见柔娜和雪儿的影子。

    但只要看到胡总和刘若萍她们,我就知道雪儿和柔娜果然就在这家医院。

    我向他们冲去,我最想问他们的是,柔娜守在哪间病房,雪儿到底怎么样了?

    但秋痕却拦住了我,极不满的责怪道:“你到底是怎么了?雪儿昏迷得如此吓人,你怎么可以直到现在才来?!”

    她大概没看到我在酒店外,和冲下车的忆兰的哥纠缠时,那伤心欲绝的一幕,她更无从知道忆兰已为情自杀,而这个噩耗比雪儿昏迷不醒更另人悲痛。

    雪儿昏迷已不是第一次,虽然她近来病情加重,但她到底还热爱生命,还有极大的复苏的希望。

    可忆兰,却是自杀。自杀,只需一次,就足已致命。更何况,她已心痛得绝望,决意彻底的放弃一切,放弃亲人,放弃我,也放弃她自己。一个已绝望得连自己都彻底放弃的人,如果没人唤起她生的渴望,即使她还有一线生命的气息,那气息也会渐如游丝,最终消失。

    而我,偏偏连她是不是还有游丝一样的气息,也不知道!

    但我不怪秋痕,不知者不为过,更何况她爱憎分明,她对如花的体贴和关爱,已让我深深感动和折服。

    我不怪她,却也不理她,我继续向前,轻轻推了推她,我是想从她身边经过,向别的人问清雪儿的消息。

    但我对她的毫不理会,却让她更加不满,更坚定了她的阻挡。她那么不容逃避的,要我为置雪儿的安危于不顾,时间过去这么久才赶来的原因作个说话。

    如花轻轻的拉开了她,望着我痛苦的眼睛,柔柔的对秋痕道:“让寻欢过去吧,他到现在才来,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这原因也许痛彻心扉得让他无法对我们说出,或是他宁愿自己独自咽下。”

    秋痕,眼里仍有不满,却因如花退在了一旁。

    我看向刘若萍,我正要冲到她身边,把手抓住她的双肩,拼命的摇晃着她,问雪儿的安危。她却已迎了过来,望着我,怜惜而又决然的道:“大哥哥,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你内心有多痛苦,你都应该不舍柔娜和雪儿,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事发生,但愿你不要再来得太晚。”

    话一说完,她就经过我身边走了,头也不回。我却分明看到她眼里,有着深深的痛苦和失落。

    也许,她又有了些自作多情的想法,她又以为,我之所心痛苦,之所以先前抛弃孤伶的柔娜和病重的雪儿,与她有关了。

    她痛苦是因为我痛苦,她失落是因为我终于还是娶了别人为妻。她决然的离去,却是要果断的把她对我的情感一刀两断,不要再藕断丝连。

    秋痕和如花也跟在她身后离开。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只是痛苦,自己还深陷在众叛亲离的孤独中。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不然,她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只字不提雪儿的消息?

    她们是要折磨我吗?我真的来晚了吗?

    可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还是不知道重来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复制了上一个错误?

    我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痛苦不解,竟有短暂的茫然,并因此暂时忘了雪儿的事情。

    有谁拍我的肩,我扭过头,是胡总。

    我对他那么恨,打心底恨,但我却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抓住他的衣领,紧紧的攥得他死去活来,并厉声责问他,不是说只要我和柔娜结婚,就给雪儿最好最彻底的治疗吗?我和柔娜已举行婚礼了,虽然出了意外,但那完全不是我和柔娜的意愿,就连他也不能左右,可现在雪儿昏迷得那么严重,他怎么还站在这里?没把雪儿送往更好的医院?!

115

    我如果表现在脸上,我如果厉声责问,胡总决不会被我对雪儿非同寻常的关爱感动,反而会极度怀疑,甚至会识破我和柔娜结婚的真正目的。

    毕竟,他比我和柔娜更阴险,毕竟他千方百计也要把我和柔娜撮合在一起,决不是对柔娜和雪儿孤儿寡母有多同情,对我独自漂泊异乡有多怜悯,他只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一个有阴谋的人,最容易对别人的言行举止产生警觉。

    我只好望着他,无论有多急切也不先开口,只心跳剧烈的等待他来告诉我雪儿的一切。

    他看出了我的焦急,但没看出我内心的矛盾,也许我真的做到了不让那些破绽露出蛛丝马迹。

    他轻拍着我的肩,表现得那么慈爱,安慰我道:“你放心,雪儿并没大碍,不过是被刘一Lang刺激过度,暂时昏迷。只是近来她的身体远不如从前,这次昏迷比从前严重些罢了。但医生已给她吃了药,她已没有危险,只要好好的睡一觉就行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治疗,要彻底的根除,还得去更好的医院。过几天,等雪儿身体有所恢复,我就送她去上海。在那边有家很著名的医院,我有位朋友在里面工作,是这方面的专家。”

    然后,他带着我,走过那些绕来绕去的过道,在一间病房门前停下,对我道:“雪儿就在里面睡得正香,柔娜正守在她身边。你进去看看她们吧。柔娜不容易,此时特别需要你,毕竟你们已结为夫妻,你要好好对她关切和爱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眯缝着眼睛,邪笑着转身离去,好像今天的一切苦难都与他无关,对于他,反而是个特别美好的日子。

    是的,他应该笑,毕竟他的阴谋已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

    但他邪笑,又似乎不全是因为这个,他那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分明就另含暗示。

    我能懂他在暗示什么,我也能懂他要我怎么去关切和爱抚柔娜,我心竟砰砰的剧跳得厉害。只是这种剧跳跟先前有所不同,先前是担惊受怕,此时,却是激动,并有什么在激荡膨胀。

    我轻轻敲门的手竟有些颤抖,但我不应该这样的,雪儿虽然已暂时没有危险,柔娜毕竟已被惊吓得心力交瘁。更何况,忆兰生死未卜。我怎么可以因胡总的暗示,想到那些东西,我怎么可以对柔娜心怀不轨?

    即使,这只是因为爱,潜意识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渴望和柔娜两情相悦、相濡以沫、厮守终生的爱。

    我听到柔娜在里面轻轻走过来的声音,我努力克制自己,既不春心荡漾,也不悲伤痛苦。

    柔娜打开门,身上已不再是洁白的婚纱。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脱下的,但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觉得她脱下得太早。

    我心里没有怨恨,却有些失落。老实说,虽然我和她的婚礼只是一场戏,但我曾有所幻觉,自己欺人的以为她不是为了雪儿,而是为我穿上那婚纱的。我真的好喜欢她穿着婚纱的样子。

    她看见是我,丝毫没有诧异,更没有如秋痕般责怪我这么晚才到来,她只是望着我满面尘土和鼻尖上已干涸的血迹,十分心痛怜惜。她几乎流出泪来,却没有哭出声音,只是无声的用洁白柔腻的手,为我把尘土和血迹都轻轻擦拭干净。

    我心里忽然没了失落和悲痛,只有感动,连忆兰我都暂时遗忘。我眼里有什么在涌,我知道是泪,我没让它们流出来,也没让柔娜看见。我别过脸去,望向病床上睡得正香的雪儿。

    我有好多话想对柔娜说,有关雪儿,有关她。她真的不容易,需要我的关切和爱抚。但我的关切和爱抚,决不是胡总邪笑的那种。

    我张了张嘴,却如哽在喉,什么也说不出。

    但柔娜也不需要我说出,至少是此时不需要我说出,她做了个让我别出声的手势,望了望床上的雪儿,然后跨出门来,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轻轻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我吵着雪儿了,我乖乖的跟着她走。并偷偷的拭了拭湿湿的眼睛。

    我们相依走过那长长的过道,在拐角处一个僻静的休息室停下。一路上,惹来无数艳羡的眼睛。他们只看到我们表面的幸福,他们永远无法明白我们内心正痛苦着。

    她望着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拉着我的手,担心的脸上竟漾起羞怯的红霞。

    刚才,走过那长长的过道,面对那么多双艳羡的眼睛,她都不曾脸红过,此时在这无人的休息室里,她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虽然穿着冬装,掩住了春色,但她胸部处的衣服还是那么突出。我看到她高高的胸部在剧烈的起伏,她的心一定也稍有春意,如我轻敲病房门时那样剧烈的跳着。

    四周的静寂,和我们两个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急促不安了。

    但这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事,在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故的特殊日子。虽然那些变故已成为过去,雪儿已暂时安全。

    不过她很快就从急促不安里镇定下来,望着我关切的柔声问:“那个司机是不是恼怒你拦下了他的车子,不肯原谅你,对你动手了?”

    她一定是因为先前我满面尘土,鼻尖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才这样以为的。

    她唤起了我内心的悲痛,那悲痛如潮一样猛烈的上涌,我又想起忆兰来。

    但如花都把我看得那么坚强那么善良,认为即使痛彻心扉,我也会独自咽下痛苦,我就算不在乎辜负她,我又怎么可以辜负自己,把内心的痛苦告诉柔娜?

116

    柔娜虽然在同事面前大多时候故作冷漠,像《聊斋》里飘渺凄婉的妖精,但她却比那些妖精还善良多情。她跟忆兰虽然看上去来往不多,但毕竟同事一场,就算不是同事,只是个陌生人,她也决不会对忆兰的自杀无动于衷。更何况,忆兰的自杀,却是殉情,因我和她走向结婚的礼堂而殉情。

    我如果把忆兰自杀的消息告诉她,她一定会内疚自责,比我还痛得撕心裂肺。

    我又一次把脸别开,不让她看到我的表情,不让她看到我的眼睛。我咬了咬嘴唇,把那些几乎要涌出喉咙的痛苦咽了下去。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只有无边的沉默。

    她也跟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道:“都怪我,当时一心只有雪儿的安危,没有顾得上对他稍作解释,就抱着雪儿坐上胡总的车,急急的来医院了。“

    她那么自责,那声叹息那么轻,竟似一片脆嫩的花瓣,在冷雨里被凄风无情吹落在地。

    我最无法忍受美好的事物被摧残,忆兰却比那凋零的花瓣还美!我一下子就情不能自己,扑倒在柔娜怀里,头隔着衣服枕在她的两个丰ru之间,伤心欲绝的泪水终于又一次夺眶而出,并且终于放纵的哭出了声音。

    柔娜把手轻轻的放上我的头,温柔的来回抚来抚去,既不劝导也不安慰,就那么默不作声的任凭我覆水难收的泪水,湿透她shuangfeng之际间的衣襟。

    我再无丝毫邪念,只觉得她柔柔的shuangfeng之间是那么温暖,那么安全。

    仿佛梦里回到儿时,在年青的妈妈怀里拼命哭得泪流满面。

    不同的是,在妈妈的怀里,哭得再歇斯底里,也只是委屈和伤心,决不如此时这般绝望和悲痛。

    而当我哭得憋气,从柔娜怀里稍微抬起头来时,我确乎看到有人,正抱着个孩子从门外经过。

    满眼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和那孩子的脸,只是看到梦幻一般的影子,并且转瞬就不见了。难道,我看到的真是幻象,是幻象里我年青的妈妈和她最疼爱的儿子?

    我再次把头深深的埋进柔娜的胸脯,哭得更加死去活来,直至再一次憋气得无法承受。

    而我的泪也终于哭干,内心那些悲痛,也似乎有些微被泪水冲走,不再如先前那么重重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我离开柔娜的怀抱,站直身子,虽没立即停下哭泣,却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柔娜依然默不作声,既不劝导也不安慰,只是望着我,无限温柔和关切,还有那么些忧伤和失落。

    她的温柔和关切我都懂,还有她的忧伤,可是她为什么失落呢?莫非,她竟是喜欢我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痛快的哭出声音的?莫非她根本就愿意我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shuangfeng之间,听她最真实切近的心跳?

    毕竟,我们今天已经历了一场婚礼,虽然那场婚礼不愉快也不成功,甚至本来就是逢场作戏,但毕竟那是为我和她举行的。

    莫非她也如我一样曾产生幻觉,满心喜欢看到我穿着新郎装的样子,一如我曾满心喜欢看到她身穿洁白的婚纱。只是我的幻觉很快就被残酷的痛苦打碎,而她直到现在还在幻觉里沉迷眩晕?莫非她真把我当了新婚的丈夫,她对我的温柔和关切已和从前不同,不再是朋友或姐姐?又或者是她以为我如此痛彻心扉竟完全是因了雪儿,因此倍受感动也更加在幻觉中越陷越深,竟把我当作了雪儿也许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

    她对雪儿父亲的爱,一定是圣洁高远,缠绵悱恻,至死不渝的。不然,不至于我和刘一Lang经历了那么多,也不能最终得到她给的归宿。虽然我和她终于举行了一场婚礼,但在那场没有结局的婚礼还没有举行之前,她就已经申明,那不过是一场欺骗胡总的戏。

    是的,曾经好长一段日子,我做梦都想得到她的爱,如爱雪儿她爸那样的爱。甚至现在,我都还有那么一点心存期望。但我却不喜欢她爱我,只是错误的把我当作了雪儿的父亲。我决不要做别人的替身。

    其实她从前也曾这样看过我,只是此时已不同彼时,我因此感到了特别。

    我竟分明觉得她那双温柔关切,又有着伤心和失落的眼睛充满等待,把我当作雪儿的父亲一样在等待。

    我别过脸去,一半是莫名的生气,一半是不忍让她失望。

    我看到远山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已消融,一轮美丽的夕阳在城市的边际缓缓下沉。

    在儿时,大多数这个时候,我都坐在门边的矮墙上,焦急的等待在地里劳作,迟迟未归的年青的妈妈。

    但我没再次沉浸在对妈妈的怀念里,悲痛如潮,一波刚刚被泪水洗去,另一波又随夕阳涌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然而忆兰,却还只是初升的太阳,还没来得及如日中天般纵情美丽,就自己放弃了自己。我看到她的生命灿若烟花,转瞬就要彻底消失,比夕阳西下还要快。

    我背转身,没有看柔娜,极力掩饰自己,只轻轻的道:“既然雪儿已暂时安全,那我走了。“

    柔娜在背后望着我,道:“真的是雪儿暂时安全了,你就觉得没必要再留下?“

    柔柔的声音,没有责怪,却似怀疑,又似哀怨。

    我的身子明显一震,心潮澎湃。却不再细细思量。

    我没作回答,只是坚决的从她身边离开。

    我听到身后,是一声叹息,如秋叶落地般轻柔,有着无限的眷念和哀伤。

    我走出休息室,心里有目标眼神却迷茫。

    是的,我是要去找忆兰,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到她,哪怕见到的已是她香魂杳然的身子。但我却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我的脚步该去向何处?

    我茫然的行走,有人重重的撞上我,却看也不看我,只急急而去。

    我一个踉跄,没有跌倒。

    我没回头看他,也顾不上责怪,继续茫然的向前。

    有什么东西,被脚踢得轱辘辘的滚动。

    那声音实在诱人,低头一看,却是只钢笔,弯腰拾在手里,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想唤回那撞上我却连句歉意的话也不曾说就急急的离去的人。钢笔一定是刚才和我相撞时,从他身上掉下的。

    我看到的是个身材娇好,一身白衣的女护士,虽然只是她的背影,我却掩饰不住的激动。我认得她的,她曾经让我心存感激,只是直到现在,我也不曾向她表达过丝毫谢意,甚至不是此时看到她,我几乎已把她遗忘。

    她就是那个在所有医生都放弃对刘若萍的抢救时,带给我刘若萍还能生还的消息,让我惊喜得完全失态的女护士。只是我当时不知道那个为刘若萍献血,让刘若萍绝处逢生的人,就是张放。

    那次刘若萍被刘一Lang用车撞到死神身边时,住的就是这家医院。张放,又是在这家医院悄然的用自己的鲜血,把刘若萍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

    此时,刘若萍极有可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的某个房间里,因孤单寂寥而思念。但她思念的却不是张放,而是那个曾经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现在弃她而去回了上海老家的阳光男子,像是胡总司机又似乎不是胡总司机的阳光男子。

    然而张放呢,张放此时又在哪里?他是不是就在刘若萍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默默的守望着刘若萍,幸福而悲伤的思念。因了一条瘪腿,和她咫尺天涯,却没半点怨恨?

    忆兰,此时不知躺在什么地方的忆兰,如果还如当初的刘若萍一样,尚有一缕游丝一样的气息,我多么期望,我能像当初的张放把刘若萍从死神身边抢回来一样,从死神身边抢回她。不要说是如张放般献出鲜血,哪怕就是牺牲我的生命,我也再所不辞,心甘情愿啊。

    我张了张嘴,想唤那个年青女护士,却忽然记起,直到现在,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喉咙哽咽,唤不出声来。

    在我们的一生中,也许我们记住了那么些人的名字,可又有几个是我们真正该记得的人?

    我们真正该记得的人,往往都被我们不经意的遗忘。

    柔娜已从休息室出来,轻轻抬头,看见我在回头凝望,情绪激动,她竟流露出些惊喜的颜色。

    她大概以为我是对她不舍,或终于回心转意,才暮然回首的。她怎么知道,我其实是在凝望那个急急奔走,离我越来越远的女护士?

    她似乎想向我惊喜的轻轻靠近,然而那个女护士已在她跟前停下,望着她,惊慌失措的道:“小姐,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好久了,雪儿呢?雪儿不见了?!“

    什么,雪儿不见了?!

    我本来悲痛的心,从一层冰窖堕入另一层冰窖。

117

    柔娜比我还要震惊,本来因我的蓦然回首而稍有惊喜的脸,立时变得苍白,表情比那个女护士还要惊慌失措。

    她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下,向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我冲过去,一把扶住她无力的身子,她却一把推开我,踉跄着扑向那个女护士,双手死死的抓住她的双肩,拼命的摇晃,愤怒得声嘶力竭的问:“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做的护士?连雪儿都看不住?!”

    柔娜虽然总有那么些时候,因了我不完全明了的原因,在人前故作冷漠,但她骨子里却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她此时变得如此凶悍吓人,蛮不讲理,全是因了雪儿。女护士带来的雪儿失踪的消息,让在婚礼上才经历了一次重大变故的她,不堪重负,以至失去了理智。

    本来就惊慌失措的女护士,几乎被柔娜吓得傻了,就那么任凭柔娜拼命摇晃着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雪儿不是因了某种原因而不见了,倒是她自己亲手把雪儿给弄丢的。

    看着她吓成这个样子,我竟心生怜惜。我相信,雪儿的失踪若不是意外,也必定另有原因,却决对不是她故意疏忽造成的。

    从刘若萍住进这家医院那次起,我就一直以为,她是个热心而又负责的护士。

    曾经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我也如此以为。

    我过去,轻轻拉了下柔娜,道:“柔娜,放开她,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听她说说具体情况,我们好想法尽快找到雪儿。”

    很轻很柔的声音,对于柔娜,我也不能有丝毫责怪,只有无边的同情和怜惜。就是我自己都快要被雪儿突然失踪的消息逼疯,更何况她是雪儿的母亲,一个貌似坚强,内心却也许柔弱得像水一样的平凡女子。

    柔娜松开了紧紧抓住女护士双肩的手,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却并不为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她是顾不得表示歉意,又或是根本就忘了表示歉意。她咬了咬嘴唇,努力使自己坚强镇定,等待着女护士的描述。

    她一定如我一样,希望女护士的描述言简意赅,既能让我们在她的描述里明白雪儿失踪的原因,又能让我们发现能找到雪儿的线索,但却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

    人的一生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所以有人说Lang费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

    更何况,我们心急如焚,此时此刻度秒如年。

    雪儿才刚刚从今天那场严重的昏厥里抢救过来,经历不起另一场为我们所不知的折腾,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早已说过,她的病情在一日一日慢慢加重,如果不送她去更好的医院做最好最彻底的治疗,她也根本就不能完全恢复。她比任何人都经不起太长等待。

    我和柔娜已骗得胡总的信任,他已答应只要雪儿稍有好转,就带雪儿去上海做最好最彻底的治疗。

    就算平时丢失了雪儿,我和柔娜也会感到揪心的痛。更何况是在雪儿已有了完全康复的希望,却再经不起太多延误的紧要关头。

    寻找雪儿的下落已是那么刻不容缓。

    但女护士却傻傻的,还沉浸在柔娜带给她的惊吓里,好半天也不能恢复过来。

    柔娜很是着急,其实我心里并不比她轻松,但我却轻轻拉了拉她颤抖的玉手,示意她克制自己,不要过于激动,不要催促,更不能再把愤怒表现在脸上。

    如果那样,反而会让女护士在惊吓里沉浸得更久。

    女护士终于有所醒悟,开口说话,但仍难掩满脸的惊慌失措,极力想放快语速,却如含了颗石子一样吞吞吐吐,她对柔娜说:“我是……主治医生安……排来……专门照顾雪儿的……我是看你一直守在雪儿身边,我才抽空去拿了点……可能雪儿醒来……会喜欢的东西,我回来的时候……病房门关着,雪儿也还在,只是不见你了,想必你是跟他……”她望了望我,接着道:“出去了,本来……你不在我……是不会再离开的,但我还没……关上病房门,就有位行色……匆匆的……女士,从门外……经过时……忽然停下,问我去厕所怎么走。她捂着肚子,脸色痛苦,一看就知道……她是想拉肚子……得厉害。我便走出病房,也没走几步,就带她……到十米之外……的拐角处,给她指了指方向,她刚向厕所……去了我立时……就回到病房,却发现雪儿不见了。我吓了一大跳,我急急的……四处找你,我只能……期盼雪儿是……被你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表达得那么困难,但她却还在继续说下去。她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太过焦急,跟我和柔娜一样的焦急。

    但我和柔娜却根本再无心听下去,本以为可以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来,却到头来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我们不能苛责她,也无时间无心情苛责她,除了立即四处寻找雪儿,再没有别的办法。

    但愿雪儿是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病床上,想起了自己昏厥前发生在婚礼场上的那一幕,她因担心自己的妈妈而走出了病房,却在医院里的某个角落迷失了方向。

    我和柔娜分头寻找,虽然那个护士先前焦急的寻找柔娜时,医院的很多地方,她可能都已找过。但为了不疏忽每一个角落,为了我们心中那急切而又渺茫的希望,我和柔娜还是要把那些地方再找一遍。也许不只一遍,是反反复复,如果不见到雪儿,我们就永远这样找下去。

    那个女护士,也很快寻觅着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也许在那个方向还有她不曾找过的地方。

    我听到柔娜焦急的唤着雪儿的名字,离我越来越远,那么伤心欲绝,我就快要包不住眼里的泪水。我也唤着雪儿的名字,声音哽咽,离柔娜越来越远。

    我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不过了。过道的尽头就是急救室,刘若萍在那次严重的车祸后,就是在这里被送进去又被送出来的。

    还有雪儿,只是雪儿却不只一次来这里了。而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在她被送进去和送出来之间,在过道外面心惊胆战的等待。

    我多么期望能在这里看到雪儿迎面向我走来,悲喜交集的问我,妈妈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酒店?她是想回到酒店保护妈妈,不让刘叔叔破坏我和她妈妈的婚礼,却在这里迷了路。

    但我没看到雪儿,却看到了忆兰的哥,他背对着我,在过道里来回的踱来踱去,不时向急救室那扇紧闭的厚门张望。

    表妹鹃子,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紧张的踱来踱去。高跟鞋和地板碰撞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尖厉刺耳,像一把锯子正来回的锯着我的心。

    无论是忆兰的哥,还是表妹鹃子,都没有看到我,竟管他们一定都听到了我先前唤雪儿的声音,但他们都没有转过头来。他们已顾忌不得别的,他们一定都神色紧张得厉害,只专注于那扇急救室的厚门。我对雪儿的呼唤,于他们只是耳边的风,只是经过,却没有停留,更没能钻进他们的心。

    忆兰一定就在那扇紧闭的厚门里面,一定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毫无知觉的接受医生的抢救。

    如果她有知觉,也许,她会流出泪水,是求死不能的泪水。她心已死,已决意放弃一切,为什么医生还要救她?

    我哽咽的喉咙不再呼唤雪儿的名字,我已不能呼唤,已忘了呼唤。我心愈加悲痛,但此时的悲痛却与雪儿无关,完全是因了忆兰,因了忆兰的毅然决然的自杀,的狠心弃我而去。

    不过我又那么惊喜,我想不到,她还在急救室里被抢救,只要在被抢救,就说明她并没有香魂杳然,即使是奄奄一息,她至少也还尚有一线生机。

    我谢谢。上天!重庆那么多家医院,她哥却果然就偏偏把她送到了这家医院。而雪儿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不见了,我又偏偏会在寻找雪儿的过程里撞见她哥和鹃子,知道她就在眼前的急救室里被抢救。

    柔娜唤雪儿的声音是那么撕心裂肺,由远及近向我这边急急而来。我们出发时虽然走的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但我们却最终都找到了同一个地方。

    她的唤声已沙哑,但却终于引起了忆兰哥和鹃子的注意。

    他们神色紧张的脸终于别了过来,看到了我,和我身后正边唤着雪儿的名字,边向我走来的柔娜。

    于是,我便看到了两双恨不得把我和柔娜撕碎的眼睛!

118

    他们仇恨的眼睛,让我感到凌冽的寒冷,和难言的酸楚,继而是更加的悲痛和担忧。

    我以为他们会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怒不可竭的将我和柔娜赶走。尽管我不会走,但即使他们真用那样恶劣的态度对我,我也不会责怪他们。他们越是这样,说明他们越是疼爱忆兰。我真诚的希望忆兰能有人好好的疼她,毕竟近来因了太多无法摆脱的原因,我对她疼爱的太少。甚至,我是辜负了她,虽然不是有心的,但我让她一个人忍受孤独和痛苦,甚至残忍的抹杀了她和我相濡以沫、厮守终生的希望,让她身陷绝境,不惜以悄无声息的自杀方式,向她疼爱和怨恨的人决别,却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无法原谅自己。

    但看他们迁怒于柔娜,我却多么于心不忍。毕竟,柔娜是无辜的。所有一切的不幸,都是我顾虑太多,畏首畏尾,怕忆兰无法承受不能守口如瓶,没有给她解释造成的,与柔娜无关。

    因我的优柔寡断,因我的对忆兰的不信任,已让忆兰无辜的自己给自己的生命,带来了可怕的创伤。我再不能让柔娜,受到无辜的打击了。

    我望着他们咄咄逼人的眼睛,我痛苦凄迷的张了张嘴,我想给他们解释。

    有些时候解释是多么必要啊,如果当初,我给忆兰解释了,忆兰就不会误以为我和柔娜举行婚礼,就是宣告我和她的爱情已被彻底埋葬,她就不会选择自杀。

    但我却是那么痛苦,竟理不清头绪,那好多好多要向他们说清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好恨,恨我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一次次在最紧要关头成了个银样的蜡枪头。

    柔娜来到我身边,拉了拉我,虽然因雪儿失踪而痛彻心扉,但还是望着忆兰哥仇恨的眼睛,轻轻对我道:“是不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还不肯饶恕你当初拦下了他的车?”

    她不认识忆兰哥,所以她只关心我,并没关心忆兰哥为什么会出现在急救室外面的过道上。她也因此误会,忆兰哥如此愤怒的和我对恃,只是一点点个人恩怨。

    我扭了扭头,差点就想对柔娜解释,不!不是因了我拦车的事。是因为……

    但我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更不忍让她本就不堪承受失去雪儿的痛苦的心,再痛上加痛。我终于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望着忆兰的哥。我痛楚的眼神,不是期待他的谅解,我是期待他能让我留下来,让我和他们一起等待忆兰的消息。

    柔娜以为我是不服气,是放不下与忆兰哥的私人恩怨,又拉了拉我,道:“我们走吧,我们最紧要的是找到雪儿。”

    雪儿,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就骤然一缩,一阵揪心的痛。

    但,我却又不能放弃忆兰,她还躺在急救室里的手术台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度着自己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光。我多怕她面对死神,不作丝毫挣扎,就心甘情愿的跟了他去……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这一生,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等待她的机会了。

    我站着没有动,虽然我担心雪儿也怜惜柔娜,但我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柔娜用力的甩开拉着我的手,道:“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能自己顾着自己的恩怨!”

    很轻的声音,却是无比痛彻心扉的怨恨,甚至像哭,我想,她眼里一定有无法克制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

    她误解我了,是因了雪儿,她才终于在误解中忍不住自己,对我如此责怪。

    但我不但没有追着她去,没有唤声她的名字作些微挽留,甚至连头也没回,连她的痛苦无助的背影也不曾去看,也不曾顾惜。

    我反是把头转向了急救室,心惊胆战的看那扇厚门。

    我不是狠心置她置雪儿于不顾,我是听到那声门轰然作声,我知道它就要打开,忆兰就要从里面被推出来!

    柔娜对雪儿的呼唤,更加颤抖嘶哑,孤独凄凉,伤心欲绝,仿佛游魂一样,在我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然而,急救室那扇紧闭的厚门应声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忆兰,而是一个医生。

    他一出来,门又严严的关上了。

    他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白口罩,就像某篇外国里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

    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已足够了!

    那是一双多么有神,多么兴奋激动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毫不掩饰的泄露了,他内心那个无法抑制的振奋人心的消息。

    忆兰哥和鹃子急急的向他跑了过去,他也迫不及待的主动向他们迎了过来。

    他们谁也没在意我的存在。

    我却并不因此怀恨,反是默默的转身离开,不在作稍微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追向柔娜那伤心欲绝的声音在我身后最终消失的方向。

    我先前不追着柔娜离开,就是为了等待忆兰的消息。现在,只要看那医生的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忆兰已度过了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候。我还没等到忆兰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上她一眼,但我已用不着等待。只要她已安全就已足够,尽管,也许她还要在手术台上继续躺上若干时光。

    她已安全,我对她还有什么牵挂的?

    我心里现在只有雪儿,只有雪儿的安危,我必须得尽快找到她。

    尽管我去得快,去得急,却还是听到了背后的对话。

    “医生,忆兰怎么样了?!”

    忆兰哥和鹃子几乎同时失声问道。

    “不用担心,她已度过了危险期,只是还要继续做点小手术……这真是个奇迹,她失去了那么多血,已直逼死亡的边缘,竟然还能挺过来,真是个奇迹,我从医几十年来不曾遇到过的奇迹……”

    比他的眼神还要兴奋激动的声音,从清新到隐约,最后再也听不见。

    在过道的拐角处,我撞上了那个先前寻觅着去向另一个方向的女护士。

    她颤声问:“雪儿还没找到?”

    我不想耽搁时间,没有回答,只是急急的点头,准备离去。

    “她还在找?那些地方她已找过了。”

    她心痛的望着远方,那里隐约传来柔娜呼唤雪儿的声音。

    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她忽然就哭了,道:“你不和我说话,是恨我了吗?你们都恨我了吗?我去监控室找守监控的同事察看了,病房附近根本没有装摄相头,只在几个主要的通道装了。但那些通道来往的人太多,来去得又快,那些人在视频里都只是一晃而过,根本看不清哪个抱小孩的怀里抱的是雪儿……但你们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雪儿的,一定会……”

    她几乎再也说不出来,泪如雨下,只有悲痛懊悔的哽咽。

    我是那么不想在她身边耽搁时间,但我还是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走向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太伤心难过,既然事情都已发生了,无论怎样自责都没有意义,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雪儿的情况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她也许只是从沉睡里一觉醒来,发现病房里太过寂寥,一时好奇贪玩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然而,柔娜却已从那个她已不只一次寻找过的方向走了过来,经过我们身边,竟既没看我,也没看女护士,只顾唤着雪儿的名字,又要去另一个她不只寻找过一次的方向。

    她内心一定正怨恨着我们两个人。

    女护士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她,她根本就没回头,匆匆而去。

    女护士冲她道:“雪儿可能是被人抱走了,我们报案吧?”

    柔娜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女护士,没有半点温柔和高雅,恶狠狠的道:“你把雪儿弄丢了还不够吗?还非要置雪儿于死地吗?!”

    如先前一样,她是担心雪儿的安危,才这样失态这样对女护士凶狠的。她是怕雪儿如果真是被人抱走了,我们报案会引起那人的恐慌,做出更加不利雪儿的事来。警匪片里常有绑匪因家人报案而最终撕票的描写。

    但女护士那句雪儿可能是被人抱走了的话,却提醒了我。我忽然就记起先前在休息里,自己扑在柔娜丰ru之间痛哭得憋气时,一次偶然的扭头,似乎看到个人影,正抱着个孩子从门外经过的梦幻一般的情景来。

    我再不以为那是梦幻,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甚至我还说不出理由的认为,那个人影抱走的确乎就是雪儿!

119

    我猛地过去,一把拉住柔娜就往楼下跑,嘴里急急的道:“我记起来了,就在我扑倒在你怀里放纵的哭泣的时候,我似乎看到过一个抱着孩子的人,从休息室门外一晃而我,急急的向楼下去了。我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现在想来,他之所以一晃而过,去得那么匆忙,想必一定是抱在怀里的并非他自己的孩子……也许那孩子就是雪儿……但愿,他还在医院附近,没有来得及离开!”

    柔娜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用我拉她,转过身来,急急的下楼,高一脚浅一脚的,也顾不上一不小心,在楼梯上发出咯嗒咯嗒声的高跟鞋就可能使自己崴伤脚,或一不心跌倒并从楼梯上滚下去。

    女护士也一声不吭的跟在我们身后。

    急急的转过那些楼梯,出得医院大门,柔娜一边仓惶四顾,一边焦急的问我:“你看到他了吗?你还认得他吗?”

    我知道她是在问那个我说的极可能是他抱走雪儿的人,可我没有回答她,尽管她的仓惶,她的焦急让我心痛。

    我怎么回答呢?我不是对她说过,当时我只看到他的人影从休息室门前一晃而过吗?我不是说过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我之所以认定他怀里抱的小孩就是雪儿,那完全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有理由自己却确信不疑的感觉。

    她相信我的感觉,只是她已找遍了医院的每个角落,我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宁愿我说的是真的,也不要自己绝望。她相信得有点自己欺人。

    她也忘了,就算她认不得那个人,我认不得那个人,我们还认不得他怀里的雪儿吗?

    她是怕连这点对我的自己欺人的信任,也不能给她带来任何雪儿的消息,才会这样反反复复的问出近乎愚蠢却让我心痛的话来。

    但她忽然就不再问我,惊叫了声:“刘一Lang,是刘一Lang!”,冲向医院外面的马路。

    马路离医院不过百巴米距离,但于柔娜来说,那远得近乎是王母的天河,不过天河隔开的不是牛Lang织女,而是她和她心爱的雪儿。

    刘一Lang的车停在马路的那一边,他坐在驾驶室里,车窗打开,却没有雪儿。

    他遥对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一定对我们是痛苦而仇恨的。

    他的痛苦仇恨让我胆战心惊,如果雪儿真如柔娜所想的那样,是他抱走的,那么雪儿此时一定就在他身后,某个被关得严严的车窗遮挡得我们看不到的角落。

    不知道,雪儿现在依然是静静的睡着没有醒来,还是已睁开眼睛,瑟缩着身子,瞪着怕人的刘一Lang的背影?她的小嘴是不是已被刘一Lang塞上布团或封上胶布,想对我们呼喊却无论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真怕刘一Lang因痛苦仇恨,已对雪儿,或将对雪儿做出什么让我不敢去想象的事来。

    此时此刻在我心里,世上最可怕的痛苦和仇恨,只怕就是因爱生恨的那种。

    刘一Lang无疑就是因爱生恨的人,更何况,他把这种痛苦和仇恨,报复在了一个天真无辜,热爱生命却被病魔折腾的孩子身上。

    但心惊胆战的我,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柔娜真的猜得不错,那个曾经在休息室门前一晃而过的抱小孩的人影,真就是刘一Lang,他怀里抱的真就是雪儿,那么我们总算有了雪儿的下落,只要有了雪儿的下落,我们就不再渺茫仓惶得没有头绪。只要有了雪儿的下落,无论刘一Lang因爱生恨变得如何丧心病狂,我们都有把雪儿拯救出来的希望,哪怕只是一线希望。

    希望,总是能让人兴奋,激动,却又无法抑制的紧张。

    我急急的跟在柔娜身后,奔向刘一Lang的车,那么快,那么狂,仿佛是在和时间赛跑。

    是啊,我们必须得分秒必争,也许晚一步,就会失去,就会再也追不回,就会成千古恨。

    但我和柔娜跑得那么快,我们还是晚了,刘一Lang在我们追到马路边,就要穿过马路扑向他的车之前,猛地发燃车去了。

    他去之前,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果然是痛苦而仇恨的,他张了张嘴,本想对柔娜喊些什么话,但他终于没有喊。

    柔娜却隔着马路声嘶力竭的冲他道:“刘一Lang,还我雪儿!”

    他看到了柔娜满脸的焦急和痛苦,还有对他不可饶恕的仇恨。他还看到了几乎同样表情的我。于是,他痛苦而仇恨的表情里,又平添了无限的绝望。

    这一刻,仿佛昨日重现,我看到了那次也是在这家医院,医生宣告被他开车撞得奄奄一息的刘若萍,再无生还的希望的已逝时光。当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痛苦,绝望,仇恨,像恨自己,又像是恨上天,恨别人。

    柔娜不甘的扑向他的车,声嘶力竭的呼唤还在继续,那么痛彻心扉:“刘一Lang,还我雪儿!”

    但他去得那么急,那么疯狂,我们还没来得及辩清他去的方向,他的车就已消失在茫茫的车海里。

    柔娜的呼喊,被他无情的抛在了车后。

    但他的耳朵听不到,他的良心就听不到吗?我愿柔娜的呼喊,如耳边呼呼的风,纠缠着他的良心,让他不安让他怎么也甩不掉?

    柔娜忽然就傻了,再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晃,跌倒在我怀里。

    那么多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那么匆忙,无情,没有一个司机稍作停留,关心过眼前这对心力交瘁的陌生人。

    好半天,柔娜才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车!”

    她柔弱得已无力说话,但她还忘不了雪儿,稍有清醒,就提醒我,要拦下一辆车,去追赶刘一Lang,去拯救雪儿。

    我一直以为柔娜才被刘一Lang的无情离去彻底击倒,才有过那么短暂的痴傻迷糊,哪知道我自己竟也如她一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时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才记起要拦下一辆车,要去追回雪儿。

    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女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120

    那些司机曾那么无情,那么急急的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可当我招手时,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难,远远的就有一辆没有客人的出租车急驰到我们身边停下。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热情的问我们,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对我们热情,我们和他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他何以要对我们笑得如此灿烂?他热情的只是钱,作为顾客我们应该支付给他的钱。他跟那些无情的从我们身边急驰而过的司机并没有两样。

    我对他的热情有些反感,我扶着柔娜上了车,竟管心里急不可待,脸上的表情却不冷不热。

    他又一次回头问:“去哪里?”

    我依然不冷不热,内心却比先前更急了,我回答不出他的话来。

    城市的灯火已点亮,车海已变成了灯海。

    茫茫灯海里,我们该去何处追寻刘一Lang?

    柔娜也很茫然,却似更焦急,因焦急而慌不择路,对司机道:“向前,越快越好!”

    重庆的夜色是美丽的,更何况是腊月二十八的夜晚,新年还没到来,城市却已提前穿上了新装,到处都是节日的喜气。

    但我和柔娜,谁脸上也没有一丝微笑。今天,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婚礼,我们自己的婚礼,可我们经历得更多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灾难,几乎要彻底把我们压垮。

    我们眼睛向前,努力在车海里搜寻。道路两旁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把街道点缀得如梦如幻,仿佛我们正匆匆的急驰在美丽的天街。但我们内心里没有丝毫喜气,只有紧张慌乱和寒冷,我们看不见也不想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能剌激我们痛苦的内心。我们只渴望,能看到刘一Lang的车,只要看到他的车,我们的眼前,就一定会比霓虹闪烁的岁末之夜,还要美丽还要灿烂。

    司机一直在柔娜的指点下向前,载着我们去了一切可能的地方,甚至还去了刘一Lang火车站附近的住处。但那么多霓虹灯,高楼,车辆迅速的向我们逼近,又迅速的倒退,我们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一点有关刘一Lang的蛛丝马迹,更不要说雪儿。

    我们唯一能看到的,是时光,还有生命。

    时光和生命,就是这样迅速的向我们逼近又迅速的倒退的,无论我们曾经多么满怀期盼和惊喜,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都只是无穷无尽的悲切和绝望。

    我的心情已坏到了极点,不然我决不会如此悲观如此愤世嫉俗。

    夜已深,司机已倦怠,对我们的态度渐渐不如先前热情友好,到最后更是极不厌烦的催我们下车,说是他要收班了。

    他其实是不愿再这样,在我们的指点下,穿行于大街小巷,耗得自己精疲力竭,却是为我们,盲目的急追一个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目标。

    看来,大多数人最珍爱的还是自己,金钱次之。

    柔娜是那么不愿就此罢休,她望着司机,双眼里充满岂求,是那么可怜巴巴,又那么痛苦绝望。

    然而司机没有丝毫感动,对柔娜狠狠的道:“你别用那种眼睛看我,一副死了人的样子,难道你没听说过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就快过年了,不要触我的毒头!”

    我不得不扶着柔娜下车。

    他呸了一声,重重的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车辆已稀少,再没有谁愿意为我们停留。

    街道显得有些空旷,依然闪烁的霓虹灯,和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飘渺的歌声,让柔娜和我更感凄苦彷徨。

    我扶着柔娜,踩着如梦如幻的夜色,仿佛不再认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幸福和快乐,与我们咫尺天涯……

    偶尔经过的车,偶尔路过的人,都会让我和柔娜情不自禁的紧张并且目光追逐。

    然而,一次次心惊肉跳的经历,换来的却是更加心痛的焦虑和绝望。

    说句实话,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曾无数次在我的梦里,这样扶着柔娜走过,没有尽头的路,却没有旁人,只有我和她。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那时总不想在梦里醒来,总想就这样和她走下去,走到永远……

    但现在我不能,尽管我也如她一样急切的渴望找到雪儿。我得尽快扶着她回家,她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她早已心力交瘁,她需要好好的休息。

    然而,她却不要回去,她柔弱的身子从我的搀扶中挣脱,一挣脱就是一个踉跄,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我是那么心痛,我上前扶起她,我轻轻的道:“好吧,我再不带你回去,我陪你,哪怕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刘一Lang,让他交出雪儿……但是,请你不用放开我,让我扶着你,你已再经不起……”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眼里又情不自禁的有了热泪,我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

    然而,她却看见了,她轻轻的把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庞,一边为我拭泪,一边问:“寻欢,我们真的做错了吗?为什么我们为了雪儿,反而害了雪儿?”

    她努力的为我拭泪,自己眼里的泪却比我还要涣滥成灾。如果她知道,我们不仅害了雪儿,还害了忆兰,我不知道她会更加痛苦成什么样子?

    我也为她拭着泪,可那泪怎么也试不干,我对柔娜道:“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柔娜,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上天,是刘一Lang,雪儿那么可爱,那么热爱生命,他们却要无辜的折磨她。”

    但柔娜没有能忍住自己,我也没能忍住自己,我们紧紧的相拥着,在无人的深夜的街头,哽咽着,任凭泪水又一次放纵。

    北风忽起,从身后的什么地方吹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念叨:“雪儿,我对不起你……”

    反反复复,悲悲切切,竟分明似刘一Lang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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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寡妇房东介绍:
一个未婚男人和一个寡妇,
一个有一个孩子的寡妇,
你相信他们之间能产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吗?
这里悬疑重重,谁能猜透结局?我和寡妇房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和寡妇房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和寡妇房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