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我扶住柔娜柔弱的身子,她惶惑痛苦得像一只惊魂未定的羔羊。我对她充满深深的怜惜和不解。
过了好久,她稍有好转,我才轻轻问:“柔娜,你是怎么了?”
我的嘴唇轻轻的贴在她的耳边。
她没有回答我,反是推开我,不再是惊魂未定的羔羊,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我怀里窜了出来。
然后,她望着我,不自觉的后退,仿佛让她受惊吓的不是那什么惊雷般的炸声,不是那什么灿如白昼的光亮,而是我自己。
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留在这个房间,既然她如此怕我靠近,我留下只会让她那颗忽然变得我无法理解的心,更加受伤。
其实,我又什么时候真正理解过她那颗心呢?
我轻轻的转身,轻轻的走向卧室门。
那可是她自己亲手关上的门啊。但她知道我要离去,却没有挽留。
我没有回头,如果我回头,我想我一定会看到,她依然站在原处,对着我的背影,满眼惶惑痛苦,眼角淌着冰冷晶莹的泪。
我轻轻的开门,轻轻的出去,又轻轻的为她把门关上。
然后,轻叹一声。不是惘然若失,比惘然若失更多了几许疑惑和痛苦。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五彩缤纷的夜色,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相信这个夜晚,柔娜也不会好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个不眠之夜,但他们是兴奋得无法入睡,而我和柔娜却不同。
我不知道柔娜会不会想到我,但我却一直在想着她。
我在想她到底是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甚至都愿意留下我与她共度了,怎么一转眼就变得怕我靠近她了呢?
我辗转反侧,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最终确信,那不是我的原因,如果真与我有关,就是我不该在那个时候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雪峰”的男子。
是“雪峰”两个字,让她突然变得惶惑痛苦,并且不愿让我再靠近她的。
雪峰,雪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起了昨晚刘一Lang唤着他的名字时的脸,想起了刚才柔娜听到他的名字时的脸,两张脸在我的脑子里不停的重叠交错,我竟在两张脸上发现了某种惊人的相似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从前所想象的那样了,远比我从前所想象的还要扑朔迷离,我更加不安起来。
但第二天,我没有再向柔娜提起那个叫雪峰的男子,我更没提刘一Lang那晚受伤其实就是被那个叫雪峰的男子所赐。
我怕柔娜再像昨晚那样惶惑痛苦,我实在不忍看到她那样惶惑痛苦,看到她那样惶惑痛苦,我就痛彻心扉。然而当她惶惑痛苦时,她却不给我机会让我靠近她怜惜她。
她也没主动提起,更没做半点回答。她不再像昨夜那么远离我,仿佛那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她越是沉默,越是当它没发生过,越是让我确信她不但认识那个叫雪峰的男子,而且和他还有非同寻常的纠葛。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过得平淡无奇。
我对胡总和胡总背后的那个人没有半点更进一步的了解。
雪儿偶尔会从那边打来电话,说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开心,并且已进了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却没有更多的话,比如她究竟是在哪里,那家医院叫什么名字。
而且每次电话都是她那边打过来的,我们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听,就是不在服务区,抑或是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但柔娜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有所好转,虽然她依然牵挂雪儿,但毕竟直到现在,雪儿那边也没给她带来任何坏消息,反而是让她一天天看到了希望。
只是她并没因这希望,就对阿香和那个神秘女人有所信任,也没对胡总开始产生怀疑。
她并不知道那个神秘女人抱走雪儿除了要给雪儿最好最彻底的治疗外,还要阻止胡总和胡总背后那个人的阴谋,我至始至终都没告诉她。
我为那个神秘女人保守着秘密,尽管我并不曾给她承诺。起初没有理由,后来却是因了得知了阿香的参与。
一转眼春节大假过去,我们本来还有婚假的,但我和柔娜没有耍。即使骗得过天下任何人,我们也骗不过自己,那场婚礼既已让我们无法快乐,接下来的蜜月也一定不会再给我们平添多少乐趣。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忆兰。
尽管忆兰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春节前我最后一次在病床前看到她时,多了许多精神。
我想不到忆兰会恢复得这么快,更想不到她一恢复就会来上班。而且她还冲柔娜叫了声“嫂子”,叫得若无其实,好像她根本就不曾深深爱过我,更没有因绝望而为我割腕自杀过。
我和柔娜都不禁身子一颤。
柔娜没敢看忆兰,轻轻点头“嗯”了声,匆匆而逃。
仿佛她真是横切夺爱的人罪人。她知道忆兰爱我有多深。
我颤声叫道:“忆兰。”
她充耳不闻,转身离去。
我没有去追她,我知道我追上去只能给她和我,还有柔娜都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多同事都看着我们,毕竟在他们眼里我们曾经深深相爱过,甚至还走进过结婚的礼堂。
我从同事们的眼睛中间穿过,如她一样若无其事,却比她多了分假装的新婚男子的春风得意。
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就有人推门而入。
没有敲门,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一个幽灵,他一下子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想不是刘一Lang,就是胡总,抑或是那个站在胡总背后的人,我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
152
我看到的却不是我预料中的任何一个人。
站在我眼前的是子郁。
但决不是从前那个淡定,略带忧郁的优雅男子。
他面容憔悴,眼神痛苦,隔着办公桌,恨恨的与我对视。
我想,一定是我与柔娜演得逼真的新婚,让他受伤了。
他一直是爱柔娜的,只是他的爱只偶尔在眼神里略有流露,更多的却是深深藏在心里,不像刘一Lang表现得那么张扬猛烈,张扬猛烈得如同狼子野心。
我轻轻的问:“子郁,怎么了?”
没有愧疚,只是怜惜。我一直把他视为我的知己,男人中的红颜。我不忍看到他如此受伤。但我没有错,柔娜也没有错。每个关爱雪儿的人,都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为雪儿做出牺牲。哪怕,会让自己的爱人和知己深深误会,甚至痛彻心扉。
子郁没有回答我,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我在问他。
他依旧那么恨恨的望着我,满眼痛苦,又似乎对我多出了几分陌生,仿佛我不再是我。
其实,他又何尝还是他自己呢?
我重复道:“子郁,怎么了?”
这回他听到了,但他依旧没有回答,反是恨恨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我分明感到,他眼里的痛苦比先前更深了,先前的恨恨的眼神,随之化成了女人般的哀怨。
他突然进来,又突然离去,却什么话也没留下,但我决不相信他进来就只为了那么短暂的和我对视,让我看到他的痛苦和仇恨。他应该有别的,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既然不说出,我当然也不会主动给他解释,我也不能给他解释,连忆兰我都不曾给她解释过。
我甚至不能当着同事与忆兰有太过贴近的接触。
忆兰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连休息时也不出来走走,甚至没有去食堂吃午饭。
我知道她在逃避我,也许不是逃避,是恨。那天她在医院的病床上赶我走时,就说过她再也不要见到我。
……
一整天都没看到刘一Lang。
就是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日子,也没看到刘一Lang,也没有谁有他的消息,他好像自那夜在那条冷僻的街道上遭遇了那群墨镜男子,便人间蒸发了。
和他一起蒸发的,还有那个温柔善良的女护士。
子郁变得越来越神秘诡异。事实上现在想来,就是春节大假归来那天,他突然闯进我的办公室,又突然离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痛苦仇恨的与我对视,也是件怪异的事情。
只是当时我以为他是在我和柔娜的以假乱真的表演里受到了伤害,没有引起重视。
他独自到休息室吸烟的时候更多,但他不再像从前那么动作优雅的轻轻的吸进去,又轻轻的吞出来,然后神情淡然的看烟圈一个个飘然消失。
他吸得很猛,他终于厌恶了看一件事物消失的过程。
我曾试图在他吸烟时向他靠近,像从前一样看他在烟雾缭绕中那张朦胧的脸,听他淡定的跟我聊起那个神秘的寡妇。刘一Lang喜欢的寡妇,丈夫死得不明不白的寡妇,飘渺美丽得如同《聊斋》里走出来的妖精。
但我还没靠近,他就早已离开。
每日下班,他更是不早早的走在所有人之前,就迟迟的走在所有人之后。
这不由得让我心生疑窦,并深感不安。
我倒不是怕他因爱深恨,也在背后策划什么对柔娜,也对我不利的阴谋。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他决不会像刘一Lang那么卑鄙。
我只是担心,他在我和柔娜给他造成的伤害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最终做出像忆兰曾经那样的傻事来。
我更担心,他是身不由己,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是这麻烦非同小可,他曾经在那天闯进我办公室时打算过要向我倾诉,但终于因为怕我为他担惊受怕,最终选择了独自承受。
我便想起了刘一Lang,想起了那群给刘一Lang带去沉重打击的眼镜男子,也因此想起了胡总和胡总背后的那个人。
他们可以那样对待刘一Lang,又怎么不可以那样对待子郁。
子郁和刘一Lang,都是对柔娜情有独钟的人。
似乎凡是对柔娜情有独钟的人,都在他们的阴险计划之中。
雪儿也不例外,只是雪儿对柔娜的情有独钟是另一种。
我担心着子郁,我却忘了我自己,也是对柔娜又爱又恨的人。
我不只一次,在下班后偷偷的跟踪子郁。他站住,我就远远的站住,他突然转过身来,有所察觉的对着身后看,我就匆匆的避向隐蔽的地方。
但我总会被他在某个拐角处甩掉。
这让我确信,他已知道了我在跟踪他。但我还是没有罢休,还是一次次在下班后重复过去。尽管,我看到他一日比一日心事重重,一日比一日更恨我。
他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决不会丢下他不管。闯进胡总和胡总背后的那个人的阴谋里,刘一Lang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和他,却决对是无辜。
我和他对柔娜的爱,虽都不曾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但决对光明正大,不掺杂念,可对青天。
有一日,我依旧在下班后偷偷的跟踪子郁,依旧在某个叉路口的拐角处猝不及防的被他甩掉,依旧不甘的冲到那拐角处,对着灯火如幻的夜色,和夜色里陌生来去的行色匆匆的脸担惊的茫然四顾时,忽然有人在背后抓住了我的手!
没有声音,像一个幽灵。
春节大假归来那天,子郁闯进我的办公室时,也是这样幽灵般无声无息。
但我不用回头,也知道站在我身后的决不是子郁!
153
冰凉的手,光滑细腻,柔弱无骨,分明是只女人的手。
我禁不住回头,敏感的内心,好奇而怪异。
果见一女子冷冷清清,哀哀怨怨,独立于我身后冰冷如幻的夜色里。
却是如花。
那个人比黄花瘦,苦苦暗恋子郁的如花。她老是让我想起梅艳芳,想起《胭脂扣》里的那句“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来。
我问:“如花,你怎么在这?”
如花轻轻松开她抓住我的手的手,低下头,哀怨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羞怯。
她没回答我,只看着灯光下自己淡淡的影子,道:“不要跟踪子郁了。”
轻柔得如梦一般的声音,却不是劝说,也不是哀求,分明带着几许幽怨。
不是对我,是对子郁的幽怨。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跟踪子郁?”我奇怪的轻声问。
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更加羞怯,似不好意思开口。
我接着道:“真想不到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跟踪子郁,你却一直在跟踪我。”
我是故意的,语气略显气愤。
“寻欢,你误解我了,”她慌慌的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羞怯幽怨,“我不是坏人,我跟在你身后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不知是紧张,还是不方便,又或是终于又不好意思起来,她的声音渐渐变低,如微风轻轻吹过湖面,最终了无痕迹。
我拍拍她的肩,轻轻的笑了,我道:“如花,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不过,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跟在我身后呢?你是担心子郁,怕我心怀不轨,伤害他?”
我顿了顿,竟再也无法对她轻轻微笑,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轻叹一声,道:“看来我没有误解你,你倒是误解我了。”
“不,寻欢,不是那样的!”没想到我本是要宽她的心,要她明白我没有误会她,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结果敏感多疑的我,却又生出别的事端来,不但没有让她有丝毫轻松,反倒让她更加紧张起来,她道:“你听我说,我跟在你身后,不是要跟踪你,而是要跟踪子郁,事实上,在你跟踪子郁之前的好几天,我就跟踪他了。”
我望着如花,她眼睛闪烁,不与我正视,却显得更加柔弱美丽,我问:“你跟踪他,在我跟踪他之前就跟踪他?这么说来,你在我之前就发现他和从前判若两人,变得愈加神秘诡异了?”
如花点点头。
我问:“那他有没有发现你,你跟踪成功过吗?你现在弄白了是为什么吗?”
语速很快,略显激动。有着好奇,更多的是紧张。
她道:“没有,一次也没有。尽管他一直假装一无所知,更没有责怪我,但我知道他其实发现了我。不然,他不会总在某些路口若无其事的停下,或不经意的回头,乘我闪到隐蔽处避开他的视线时,突然把我甩掉。”
这么说来,我以前一直以为子郁站住,回头,忽然不见,都是发现了我,原来错了,他发现的不只是我,还有如花,或者只有如花也说不定。
我很失望,我和如花这么些日子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但我更多的是不放心如花,我知道她比我还担心子郁,比我还想弄清楚究竟,我又轻轻拍拍她的肩道:“如花,别担心,子郁一定没什么事的,可能他只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要我们知道。如果你真不想让他隐瞒你,我想,只要我们继续跟踪下去,终有一天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如花摇摇头,眼神忽然又幽怨起来,她轻轻的道:“没必要跟下去了,我也不会跟下去了,请你也不要跟下去了,好吗?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幸福,我就……”
她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望着如花,只觉得不仅是子郁,就是她,也让我无法理解起来。
她别过脸去,用冰凉的手背轻轻拭了拭眼睛,道:“我已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我们。”
“什么,你已知道?!你不是说,你一次也没跟踪成功过吗?!”
比先前更快更激动的声音,却只有好奇,没有紧张了。
“是的,我没有跟踪成功,是那个女人,”如花咬咬牙,有些恨恨的道,“自己找上我的。”
“什么,那个女人?”
如花没回答,望着我,道:“寻欢,你可以不把我今天给你说的话给别人说吗?”
我点点头。
她接着道:“是的,那个女人,一个按摩女。”
原来,子郁这么神秘诡异,竟是为了那个按摩女,那个和他好也和阿香好的按摩女!
他是不想让我们所有人知道,他和一个按摩女好。
看来,他终于接受了那个按摩女,却无法接受她的身分。他到现在还认为她是下贱卑微的,还觉得以她相处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偷偷摸摸。
我不解,子郁连如花这么纯洁美丽,多愁善感得如同林黛玉般的痴情女子都不接受,怎么却接受了那个按摩女?
是那个按摩女的幸,还是如花的不幸?
但如花真的太痴了,到这分田地,在子郁心里她还不如一个按摩女的田地,她都还在为子郁着想,都还要顾全子郁的面子为他保守秘密。
怪不得她几次都没把话说完。
如果我不是个她可以信赖又想倾吐的人,也许,她连我也不会告诉。
我忍不住问:“那个按摩女,她找你做什么?她就是要告诉你她和子郁的事吗?她是不是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子郁和她好?”
我有些愤然。
我忘了,我曾经也对那个按摩女有过些微感激和同情的。
154
“不,她没有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昨晚,我跟踪子郁的时候,突然从暗处闪出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她拦住我,斜着眼睛怒视我,还道:‘你不用跟踪子郁了,跟踪也没用,他不会爱上你的。他是我的。’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不良女子。我有些怕,更有些莫名其妙。
我却没理会她,只想尽快摆脱她。我把眼睛看向别处,期待着有人能向我走来,如果能是警察更好,那样她一定会有所畏惧,我好趁机离开。
但谁也没向我走近,就是远处如我一样跟踪子郁的你,也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只听她在耳边冷冷的说:‘我说子郁怎么越来越痛苦诡异了呢,原来是你这个狐狸精在背后跟踪他纠缠他。’她叫我狐狸精,她把子郁的痛苦诡异归罪于我,我禁不住轻轻辩解道:‘不,不是我跟踪他他才痛苦怪异的,是他痛苦怪异我才跟踪他的。我是担心……’毕竟我不认识她,我没好意思把话说完,依旧没敢看她。
她冷冷的笑道:‘是吗?他没告诉你他是我的,我知道关心他,用不着你担心?’‘他是你的?’我终于对她抬起头,急急的问,声音有些颤抖。
她扬着脸,道:‘是的,他是我的。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跟踪他。否则……’‘否则,否则怎么样?’竟是秋痕的声音,我一扭头,就看到秋痕远远的向我跑了来。
我不知道秋痕一直在背后跟着我,像我一直在背后跟着子郁一样跟着我。她竟如我担心子一样担心着我。只是她对我,是出于友谊,纯洁的友谊。而我,对子郁却是剪不断的爱。
秋痕一到我身边,我就忍不住扑到她肩上伤心的哭了。
我能不伤心流泪吗?我那么苦苦的恋着子郁,然而,在他心里我竟连一个不良女子都不如。
秋痕轻轻的拍着我的背,道:‘如花,别伤心,也别犯傻,你怎么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她不过是个下贱的按摩女,我曾经路过一家按摩房见过她,穿着暴露的衣服,坐在里面粉红昏暗的灯光中,对着门口过往的男人,点头卖笑。子郁怎么可能是她的?’那按摩女笑了,笑得那么轻狂,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下贱,她对我道:‘我原本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她也听到了,既然她听到了,多一个人知道也好。你有没有犯傻,子郁是不是我的,你自己去问问子郁不就知道了,’她边说边走近我,把嘴靠近我耳朵,低声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去问,我和子郁都……都……”
如花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听不见,终于停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还休,竟还微红了脸。
我却忍不住道:“都怎么了?”
我是急,我想知道子郁到底和那个按摩女发生了什么,他会变得如此痛苦诡异。然而,那个按摩女却把他的痛苦诡异归罪于如花。
“都……都……那个无数次了,”如花脸更加绯红,轻声的道:“她还说;‘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美妙,我怕你听子郁亲口承认你会受不了……’”
如花羞红的脸上更添了痛苦颜色。
早知道是那样让她一个女儿家难于启齿的男女之事,我就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对她追问究竟了。她也不会如此痛苦羞涩。我为自己先前的贸失深感后悔。
“是的,我会受不了,不要说去问子郁,听他亲口承认,就是没去问,只听她说起,我的心也早已支离破碎了。
你不知道,那句‘那个无数次了’她说得有多放荡暧昧,那句‘感觉有多美妙’她说得有多幸福得意。
秋痕狠狠的推开她,咄道:‘就算子郁真和你有过,又怎么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偶尔风流一下而已,现在的男人,只要稍微优秀点,有几个不那样?你也不觉害臊,还真把那当回事?你给我滚开,别玷污了如花的身子!’她没继续和秋痕争执,她依旧轻狂放荡的笑着,扬长而去。
我推开秋痕,一路跑了回去。我无法接受,就算子郁和那个按摩女真的只是逢场作戏,我也受不了。他毕竟……”
如花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没有了羞涩,只是痛苦幽怨的眼睛里多出了晶莹剔透的泪。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有安慰的话,似乎都已被秋痕说尽。然而,她还不是照样痛苦。
一颗心昨晚既已伤得支离破碎,她今晚还要跟着来,难道真的只是要告诉我,不要再跟踪子郁了,就是她自己也不会再跟踪下去?
“秋痕!”
是如花的声音,一半惊喜一半哀痛。
我顺着如花的目光,果然看到秋痕站在远处,那么怜惜的望着如花。
原来,秋痕如昨天一样,一直远远的跟着如花,在暗中守护她。
如花是那么感动,泪眼迷离的对我挥挥手,然后轻笑着向秋痕跑去。
她们执手并肩,相依相偎,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春寒料峭的街头。
也许,除了很久以前,在公园里见到的子郁和那个上海的经理,我再没见过似如花和秋痕这般知己知彼,贴心贴肝的同性知己。
只可惜,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给她们纯美的友谊笼上了层哀婉的忧伤。
我一声轻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然后,背转身去,走向回家的路。
也许是最近受伤太多,我越来越厌看世间繁华。我避开闪烁的霓虹灯、壮心不已的暮年烈士、春风得意的红男绿女,和天真无邪的玩童,走僻静的道。
半弯冷月。
静寂的街道朦胧而诡异,如子郁的行踪和脸。
隐隐约约有似曾相识的声音,两个若即若离的人影背对着我,望着那弯冷月,站在远处的夜色里。
我本无意去关心别人的事,更以偷听别人为耻。除了像胡总那样对我关心的人有着阴谋的家伙。
然而,夜风却把他们的声音吹到了我的耳里,而且似乎有“寻欢”两个字!
是的,是“寻欢”,是我的名字。
当我竖起耳朵听时,那两个字不再那么隐约,而是如雷灌耳!
155
那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声音。
女的道:“你应该让寻欢知道的,是时候了。以前你不确定,现在都确定了你还犹豫什么?”
声音温柔,劝慰中带着深深的关切,估计是个半老徐娘。
男的道:“不!不!我已经对不起他了,我不能再伤害靖儿!”
声音沙哑难听,因激动而颤抖得厉害。
“不,你已经对得住靖儿了,靖儿不再是脆弱的孩子,他早已足够坚强,比寻欢都还坚强,他比寻欢更能够承受,而且他也应该去承受,你不能让他一辈子不明真象。更何况忆兰都为寻欢自杀过了,但她还是爱着寻欢的,比以前爱得更深,你应该知道的,你不怕继续下去,就弄出比上次更悲惨的事来?更何况,你就真忍心,忍心让……让……若兰……在地下……永不瞑目吗?”
女的有些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我已听出,那竟是池艳妈妈的声音。
而那个男的,竟是忆兰的父亲。
池艳的妈妈怎么就和忆兰的父亲,那个丑陋卑鄙的老头在一起了?
难道,她也知道了,那个丑陋的老头一直在竭力反对我和忆兰的爱情?
是的,她一定知道了,她不是说到忆兰的自杀了吗?她连忆兰的自杀都知道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忆兰对我痛彻心扉的爱?
只是,她要那个丑陋的老头让我知道什么?为什么说“以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到底是什么“确定了”?为什么一经确定就“是时候了”?
还有,那个靖儿时谁?为什么那个丑陋的老头决不伤害他?就是在忆兰为我自杀后,也不忍伤害他?甚至不去考虑忆兰有可能还会为我再次做出更糊涂更悲惨的事来?
难道?难道一切都是因了那个靖儿,因了那个靖儿,那个丑陋的老头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竭力反对我和忆兰在一起?莫非,那个靖儿是他的恩人,或是他的恩人之子?他是要报恩,要把忆兰嫁给那个忆兰根本不爱的男人?
我这么一想,近来发生的一切,我似乎都完全明白了,关于柔娜,关于雪儿,关于胡总和胡总背后的那个人。
其实,那个丑陋的老头才是真正站在胡总背后的人。
他让胡总拼命把我和柔娜撮合在一起,就是让我和忆兰的感情走向绝路,让忆兰对我彻底死心。
只是,池艳的妈妈怎么又把我的妈妈扯了进来?怎么又问他真忍心让我妈妈在地下永不瞑目?还问得那么心痛?
而且那个丑陋的老头还分明猛地颤抖了下,像是受到了揪心的打击。
难道,他曾经对不起过我的妈妈?或是我的父亲?
是我父亲是他的仇人,还是他是我父亲的仇人?这么说来,我真是的仇人之子?
怪不得,在他家里,他会用那样的眼睛在窗外窥视我!怪不得,他会为了那个靖儿,葬送忆兰的幸福!
我再也忍不住,我恨得咬牙切齿,我猛地冲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冲他怒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那个丑陋的老头和池艳的妈妈都不知道我会在他们身后,更想不到我会突然冲上来攥住他的衣领,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丑陋的老头浑身哆嗦得似乎就要瘫倒。
然而,池艳的妈妈没等我问完,就冲过来,对我喝道:“寻欢,放开他,你不能那样对他!”
我问:“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难道就只能他对不起我和忆兰,我连责问的权力都没有?”
我愤怒而痛苦。
池艳的妈妈,脸上没有了我突然从背后闯来时受到的惊吓,只有紧张,无比的紧张,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颤声道:“因为,他,他是你的父亲!”
以此同时,她拉开了忆兰父亲的衣袖,我看到那个丑陋的老头的手腕上,纹着一朵浅色的兰花。我一下子就懵了,我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后退一步,踉跄着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我妈妈手腕上也有朵这样的兰花。从前,每当妈妈劳动时,挽起衣袖,我就能看到这样一朵小小的,像妈妈一样美丽的兰花。有一次,我指着妈妈手腕上的兰花,问她,为什么她有,而我却没有。妈妈不回答我,只望着远方出神,像她望着那幅她一直珍藏的画那样出神,有着甜蜜,但更多的却是忧伤。从此,我再不敢问妈妈,我不要妈妈那样忧伤,我更不要妈妈忧伤的望着远方时忘了我。
现在,我在忆兰的父亲的手腕上,也看到了妈妈手腕上一样的兰花。我知道池艳的妈妈没有骗我,但我多么不甘心,多么希望她是在说谎。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我的父亲应该像画像上那样风度翩翩。就是胡总,那个半猴半狐的人,都曾让我担心过,更何况,眼前这个老头,比胡总还要丑陋还要让人厌恶!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我不要妈妈死不瞑目,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人。
他可以对我们母子无情无义,但他不可以这样奇丑无比。
我的妈妈那么美貌,我不要她被这样一个人玷污。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永远不要见到他不要知道他的消息,我宁愿一辈子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也不要像现在这样绝望。
我半是哭泣半是乞求的对池艳妈妈道:“姨,求求你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个陌生人,你是在说谎,好吗?”
然而池艳的妈妈却摇了摇头,把我拥在怀里,道:“孩子,他是你的父亲,他真是你的父亲,你们失散多年了,现在你们终于父子团圆,你应该高兴才对……”
她抑止不住自己,泪水大颗大颗的滚出眼眶,滚在我的脸上,也滚进我的心里。
然后,她抬起头,对忆兰的父亲道:“欢,你告诉他,告诉他吧。”
156
池艳的妈妈,叫他“欢”!
而我叫“寻欢”。我一直以为妈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是寓意了我们母子一生的痛苦,如果不是痛苦,如果有挡不住的快乐,“欢”何以还要去寻?
然而现在我知道了,完全不是这样的,妈妈是要我去寻他,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他是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欢”。
这么说来,忆兰的名字,和我妈妈的名字都有个“兰”,也绝不是巧合了。是她的父亲,寄托了对我妈妈的无限思念。
忆兰的父亲,这个古怪的老头,颤抖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原来,那年他离开我的妈妈,满以为能在城里为我的妈妈拼得幸福,没想到却遇上了一场重大事故。
而他和忆兰妈妈的结合,也是因了那场事故。
那是一场可怕的事故,忆兰的妈妈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丈夫,而他,被卷入那场事故,却是因了抢救她的丈夫。
她在失去丈夫后痛不欲生的日子里照顾他,他在身受重伤又无依无靠的日子里接受她的照顾。他们互相鼓励互相感动。
伤好以后,他才发现自己面目全非,丑陋,佝偻,残腿。他再也没勇气回到我的妈妈身边。他更不要成为我妈妈的累赘。
他不知何去何从,忆兰的妈妈留下了他,而且决定和他过一辈子。她需要丈夫,她的孩子需要父亲,她坚决认为他是最适合他们的人。
那时她的孩子才三岁,那个孩子就是忆兰的哥哥,就是靖儿。
靖儿从小就犯有某种怪病,就像雪儿的怪病一样,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只是没有雪儿的病那么严重。
为了靖儿不受到任何剌激,能健康成长,他们从来没对靖儿说过,他的父亲已在那场事故里死去。直到现在,连忆兰的自杀也没把靖儿彻底击倒,他们也没告诉靖儿,他们无法确定靖儿的病是不是真的已莫明其妙的好了,靖儿也还以为,他只是自己的父亲在那场事故里毁了容。
为了让我妈妈不再苦苦等待他的归来,在我一岁那年,他毅然决然的把一封信和自己的自画像寄给了池艳妈妈,要她转告我的妈妈不要再牵挂他,就当他死了。
从此,他在我妈妈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他以为只有永远消失了,我的妈妈才能忘记他,才能去另找幸福。可他哪里知道,我的妈妈一时一刻都没忘记过他,他的残忍,不但没能让我妈妈幸福,反而促成了我妈妈的过早离开人世!
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画家,但却心绪零乱,一握起画笔,就只知道画从前,画我的妈妈和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天,靖儿难过的问他,为什么要画那个女人,为什么他画那个女人时,妈妈就会悄悄的流泪?
他撕掉了自己所有的画,从此没再拿过画笔。靖儿已不再是个不解事的孩子,连忆兰都已三岁。他不能让他们心生怀疑,他更不能再忽略了忆兰妈妈的感受。
忆兰之所以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似曾相识,一定是儿时,她看到过那些画,那些画上有个和我貌似的男人,给她留下了模样的影子。
唯独那间小屋,忆兰的妈妈再不让他毁掉。她说,他应该留下点对我妈妈的回忆。只有懂得回忆的男人,她才没有爱错。
他第一眼见到我,就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他就心生疑窦。只是直到池艳的妈妈找到他时,他才真正肯定我就是他的孩子。
至于,池艳的妈妈是怎么找到他的,却是因为我和忆兰那场未能举行的婚礼。怪不得,那天,池艳妈妈会望着忆兰一家远去的车子,那么怪异的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原来,她是看到了最后一个上车的忆兰的父亲的背影,只是那背影虽莫明其妙的让某种记忆在她眼前一闪,却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她未敢相认。但她没有罢休,回南充后,她老是做梦,梦见那个背影,那个背影和我父亲的背影交替重叠,她终于忍不住,凭着对那个车牌号的模糊记忆,找到成都,找到了他的家。
怪不得,他和忆兰妈妈第一次见到我时会有那种异样的表情,怪不得他会把我安排进那间小屋住宿,怪不得我一走进那间小屋就仿佛回到了自己儿时的家,怪不得他会越来越坚决的反对我和忆兰的恋爱……
原来,他不是要把忆兰嫁给那个靖儿,原来是因为,我和靖儿都是忆兰的哥!
“不,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
在不远处,一个痛苦的声音,伤心欲绝的哭喊着。
竟是忆兰。
我们谁也没想到,忆兰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一定是跟在我身后来到这里来的,他跟在我身后,就像如花根本在子郁身后一样。
只是子郁发现了如花,而我却至始至终没有发现忆兰。我竟无情无义到了连子郁都不如的地步,子郁虽没接受如花,但他到底心中有如花,能感觉到如花的存在。而忆兰,跟了我那么久,从开始到结束,而我竟半点也不知晓。
忆兰没再说话,她恨恨的望着父亲。
她的泪水乱涌,一如对我的爱情,覆水难收。为什么这样,要到这个时候?一切对于她都太残忍。忍受了那么多痛苦,甚至痛彻心扉到为我自杀,一段若即若离却无法割舍的爱情,竟是这样荒唐的结局!
她转身冲向无边的夜色。
忆兰的父亲和池艳的妈妈都没去追回她。
池艳的妈妈扶着忆兰的父亲,他激动痛苦的身子已无法站力。
我也转过身走了,我不是去追忆兰。我是不想呆在这里,结局已让我痛苦,更那堪那更让我痛苦的过程!
但,在不远处,我还是忍不住停下,问:“胡总是你什么人?”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也没叫他父亲。
157
“胡总?”
他有些愕然不解,仿佛从没听过胡总这个名字。
我没再追问下去,我听得出他没有丝毫伪装。他正心痛着,因愧疚悔恨而心痛着,他已无力伪装。
既然他不知道胡总,那么他对胡总背后的那个人就更是一无所知了。他自己也决不会是胡总背后的那个人。
我不再停留,脚步匆忙而慌乱,我回到2046,柔娜望着我,望了好久,她温柔的关切的问:“你是怎么了?”
我一定看上去,跟下班之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痛苦,迷惘,甚至有些恍惚。
我无声的望着柔娜,像她望着我那样望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她怀里,双手紧紧的抱住她的双肩,问:“怎么会?怎么会?那个丑陋的老头他是我的父亲?”
我的脸紧紧的贴着她丰满温暖的胸,不停的摇晃,那么痛那么恨,泪如泉涌。
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肩问:“寻欢,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谁,谁是你的父亲?”
像妈妈一样关切难过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从没对她提起过我的父亲,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如坠迷雾。
我哽咽着道:“那个丑陋的老头,忆兰的父亲,他也是我的父亲。”
“什么?忆兰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和忆兰是兄妹?”
颤抖的声音,竟有着某种莫明的激动,似痛苦又似惊喜。
她不再是轻轻的拍我,反是抓住我的肩,让我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我泪水泛滥的双眼。
我点点头,却不能说得再多,只一个“嗯”字,便又把头深深的埋进了她温暖丰满的胸。
她的胸,是我伤心欲绝时,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像妈妈的胸一样,可以让我纵情流泪,然后幸福。
这一刻,我是她受伤的孩子。
……
从这一夜起,柔娜似乎抛弃了某些从前一直困绕着她的东西,不再有意无意疏远我,反是离我更近,更体贴我了。
她虽然还担心着雪儿,但她的眼睛里却多了些从前不曾有过的光亮,像希望一样幸福的闪烁的光亮。
上班的时候,她会悄悄的打量我和忆兰,似乎在寻找我和忆兰到底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她从没向忆兰求证过我的话,问我和她到底是不是兄妹。
她知道,那是忆兰心中最痛的伤,她决不会去剥开人家的伤口,看那些从伤口流出的淋淋的鲜血。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从忆兰自那夜后面对我时,和从前不一样的表情她就知道。那些表情,有哀怨,有痛恨,却比从前多了些不争和无奈。
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她和我都会稍有收敛,尽管我们要在胡总和同事面前伪装,但我们不会表现得太过张扬,而是亲疏有度。
我们不能让忆兰受到太多的剌激,她还没能彻底放下。就是我自己,又何尝能真的做到对我和她的过去了无牵挂。
有一日,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女洗手间里正对门的地方,望着镜子里她举起的一只手,神情惘然。
我忍不住停下。
她那只举起的手,衣袖高高的挽起,我竟在她洁白细腻的手腕上,看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蜿蜒突出的伤疤,像一只浅红的蜈蚣,难看而怕人。
我知道,那是她那次自杀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一场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爱留下的痕迹。
我背靠在男洗手间的门上,默默的看了她很久,心里隐隐的痛。
我想起了刘若萍,被哥哥赶出家门甚至倒在哥哥的车轮下的血泊中的刘若萍,她的命运是那么苦难多劫,我一直同情她的无依无靠,孤独可怜,然而她却在身受重伤后有我和池艳关心,经过整容后没有在身体发肤上留下任何难看的印记。
我哪里想得到,忆兰,竟比刘若萍还无依无靠,还孤独可怜,在最需要的时候连个懂得怜惜懂得照顾的人都没有,否则……
那天,我以为我只是不如子郁,子郁还能感觉到如花的存在。此时,我才知道,我竟连刘一Lang都还不如,如果我比刘一Lang好,忆兰,我的妹妹,就不会比刘若萍更多层受伤的印记。
忆兰终于发现了我,她没看我,默默的转身,走出女洗手间,从我身边头也不回的轻轻走过。面无表情,仿佛她根本就不曾和我有过什么,她只是偶然从我身边路过的陌生人。
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如我一样有心酸欲泪的感觉。
我终于忍不住叫道:“忆兰。”
轻轻的,心痛的声音。
她身子颤了颤,但她没停留,更没终于对我回头。
我还想说什么,我却看到胡总远远的朝洗手间走来。
我不要胡总看到我对忆兰的好,不只因了柔娜因了雪儿,更因了我和忆兰的感情再容不得他误会。他和其他同事一样,还不知道我和忆兰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哪怕只要有半丝误会也是对我们兄妹的亵渎。
我若无其事的扭转方向,走向我的办公室,终于没有对忆兰说出我想说的话。
那些话,也似乎已再没说出的必要。海誓山盟,都因我们的兄妹关系,彻底改变。如果说真的有谁辜负了谁,我们则因为辜负而幸运着。如果不是辜负,真的一切我们没有来得及完成的都发生了,我们曾经的快乐必将是把我们彻底毁灭的滔天罪恶。
今天,我和她还可以这样面对,哪怕是不说一句话,可也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这幸福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差点就被毁灭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的一切似乎没有好转也没有变坏。忆兰依然和我疏远,雪儿也没什么不幸,胡总和他背后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有给柔娜或任何人带来伤害。我也没去见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着池艳的妈妈回到我的故乡,去山坡上的乱葬岗,我妈妈的坟前,见我妈妈一面。我更不知道,妈妈看到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辈子的男子,终于回到她身边,却不再风度翩翩,而是这般丑陋苍老的模样,她在九泉之下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还能终于因为了却了心愿而坦然闭上。
我的心情在平淡中渐渐感到无聊和压抑,晚饭后,我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安静的呆在2046,我常常独自漫无目的的出去走走,走得疲倦不堪才回来,不要任何人陪,也不陪任何人,包括柔娜。尽管柔娜对我越来越放得开,越来越楚楚动人。
这天,春雨如丝,沾衣欲湿,吹面不寒。
吃过晚饭,我照例独自一人出门,走过那些已不知走过多少遍,却依旧陌生没有任何印象的街道,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个女子的影子慌乱的躲闪着,拐进了灯火昏暗的拐角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敏感,总觉得那女子是在躲闪我,我好奇的也跟着拐进了暗处。
我看到的却是那个“鸡”,曾经在酒店门口要我陪她玩玩的“鸡”,在公园里把身子紧紧的贴着我故意让柔娜看到,却告诉了我阿香和雪儿的消息的“鸡”。
记忆中,我似乎只和她相遇过两次,但两次她都曾大胆放荡的主动靠近我,怎么这次她却慌慌的要躲开我,眼里满是担惊受怕的眼神?
我不解,她的穿着依旧时髦而妖艳,一看就知道她依旧没有改变她“鸡”的身分啊。就算改变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也不至于变得有多凶神恶煞,让她见了就胆战心惊吧?
她那双受惊的眼睛还在仓皇四顾,像是寻找可以逃离我的方向。
我上去一把攥住她,问:“你是怎么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慌慌的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竟是让我心痛的哀求声,一双受惊的眼睛依旧仓皇四顾,我疑心她不是要寻找可以逃离我的方向,而是要看有没有被人看见。
我更加不解,柔声道:“到底是怎么了?告诉我,看你怕成这个样子。”
她努力的要挣脱我,道:“不,不,他们不让……”
她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更加害怕的要用力挣脱我。
我攥她攥得更紧,我问:“他们,他们是谁?他们不让你什么?”
她不回答,只是瑟瑟发抖,像是在回忆什么比看到我还可怕的事情。
我柔声道:“告诉我吧,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158
她依旧瑟缩着保持沉默。
我有些生气,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我咬咬牙道:“好吧,你不告诉我,我就决不会放开你。而且我似乎也不要你告诉了,我好像已经知道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你那么慌慌的不是要逃开我,是要逃开他们吧?你一定是做了他们不让你做的事,我就等他们找到你,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她忽然蹲身,似要对我跪下,道:“你放过我吧,不是我不说,是他们不让我说的。”
那慌乱的哀求声,震得我的心惨烈的痛。然而,我没有松开她,也没让她给我跪下,我拉起她下蹲的身子,道:“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吧,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又不让你对我说。只要你说出,我想我们终究会有办法的……”
我那轻柔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伤心欲碎。
伴随着那伤心欲碎的声音,有几颗热泪从我眼里滚出,落在我紧紧攥住的她的冰冷的手上。
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那一切与我有关,是我让她受了牵连受了我不知道的可怕的伤害。不然,那不知是谁的他们,不会不让她对我说。
她望着手背上我的泪水,也禁不住滚出大颗大颗的颗泪来。
她终于咬了咬抹着浓浓的劣质口红的嘴唇,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根本不认识他们。除夕那天夜里,也就是在公园里告诉你阿香的消息的那天夜里,我们几个姐妹没打算再做生意,正准备关了门出去,和别人一样过个热闹的除夕。没想到却忽然闯进几个凶神恶煞戴着墨镜的男子,对着我们按摩房里一阵狂轰乱砸。我们几个姐妹都吓傻了,想逃出按摩房都腿脚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我们甚至连哀求都不敢哀求。
直到他们把那些有用无用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精光,他们才停下手来,用可怕的脸冷冷的对着我们姐妹。
其中一个对着我,道:‘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如地狱里钻出的声音,阴森可怖。
我慌乱的摇头,怯怯的低声道:‘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是哪天……你们来我们……这里消费,我们姐妹……中的谁……没……没把你们服侍……服侍舒服……’我声音越来越低,我生怕自己说错了。
然而,我还是说错了,那人冷笑着吼道:‘不要脸的下贱东西,抬起你的狗眼看看,你们也配服侍我们?!’我没敢抬头,别的姐妹有没有抬头我不知道。我只听到按摩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姐妹们瑟瑟发抖的声音和紧张不安的呼吸。
那个人接着道:‘你可记得你今天在公园里做了什么?你可知道那个你把身子紧贴在他身上的男子叫什么名字?’我机械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记得我在公园里做了什么,我记得我曾把身子紧紧的靠在过你的身上,并对你说起过阿香,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直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人慢慢的踱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竟突然将一把刀子在我瑟瑟发抖的手背上划过。那是一把多么峰利的刀子,只轻轻的划过,我就立时感到钻心的痛,我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并用另一只手捂住被他划过的手背。我看到鲜血从我的指缝里流了出来,染红了我的双手。
那人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记住,那个男子不是你能靠近得的。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以后再被我们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或者是谁走漏风声让他知道了今晚的事,我们决不会像今晚这么轻易饶过!’便领着那帮人扬长而去……”
我放开她被我紧紧攥住的那只手,却猛地抓起另一只,我果然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看到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虽细细的不如忆兰手腕上的伤痕那么突出难看,但那也是因我受的伤啊。而且,那伤至今还让她胆战心惊。
我知道是谁干的,虽然我也叫不出那些墨镜男子的名字,但我确定我见过他们,他们一定是那晚对付过刘一Lang的墨镜男子,他们是被胡总和胡总背后的那个人指使的。
怪不得那晚,胡总开车送我和柔娜回家,没有上楼就匆匆的调转方向急驰而去。他果然,是做阴险毒辣的勾当去了。一定是他打了电话给那个也许是叫“雪峰”的有着浓黑糊子的胖子墨镜,那个胖子墨镜才指使那帮人伤害恐吓她的。
是的,他打过电话,在重庆饭店的洗手间里他就打过电话,我现在记起了,他当时确乎在电话里对对方描绘过她,一个女子,十七八岁的年龄,打扮得很妖艳。后来,在2046楼下他匆匆的调转车的方向急驰而去,不过是具体安排或督促他们去实施罢了。
好在,他只是误会了我和她的关系,以为我真与她有染。他容不得我除了柔娜还与其他女人有染。如果,他是怀疑雪儿的失踪与她有关,还不知道他会让那些人对她做出什么更可怕事来。
我是那么心痛眼前这个十七八岁堕入风尘的柔弱女子,但我更多的是无法自控的愤怒。
我攥住她有着伤痕的冰冷瑟缩的手,将她拖离僻静昏暗的拐角处,拖向外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街。
如果那些恐吓伤害过她的胡总的人,真的还监视着她,那么他们应该就隐藏在附近或人群中。
我愤怒的吼道:“你们在哪里?你们这帮混蛋都站出来呀,有什么都冲我来呀,对付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
然而,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冲向我们。
只有一些小孩急急的不胜稳健的奔跑的脚步,和慌乱的惊叫:“疯子,疯子!”
我是出离愤怒了,连小孩子也不肯放过,我恶狠狠的瞪向那些小孩,我从来不曾如此怒不可遏的瞪个任何一个小孩。
我以为,他们是在叫我“疯子”。
然而,我却看到在那些奔跑惊叫的小孩背后,有个蓬头垢面,糊子拉渣的男子。
他蹲在地上,抱住一个小女孩,不停地沙哑着喉咙痛苦的道:“雪儿,雪儿,你是雪儿?你果然没有死,你还活着。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刘叔叔啊……”
竟然是刘一Lang!
159
小女孩和雪儿仿佛年纪,扎着粉红的蝴蝶结,虽然也惹人怜爱,却长得半点也不像雪儿。她在刘一Lang怀里哆嗦挣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看也不敢看刘一Lang,只对着不远处一个男子惊慌的哭喊着“爸爸!”
那男子听到小女孩的哭喊,猛地冲过来,从刘一Lang怀里夺过小女孩,对刘一Lang恶狠狠的吼道:“哪来的脏兮兮的疯子,还不给我滚开!”并抬起穿着硬底皮鞋的脚,做出要踢向刘一Lang的样子。
蹲在地上的刘一Lang,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却没敢在地上逗留片刻,立时就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像战场上乱了阵脚落荒而逃的士兵,惊恐万状的叫着“雪峰,雪峰!”,冲向旁边的人群抱头鼠窜。
刘一Lang这是怎么了?
我正要跟上去看过究竟,却有人从背后冲上来,将我撞了个踉跄,他自己也差点跌倒。
我恨恨的看向他,他却没看我,也没顾得上对我说句对不起,便继续向前冲去,冲向疯狂远去的刘一Lang。
他竟然是子郁!满脸痛苦紧张的神色。
我跟在后面一把将子郁攥住,我问:“子郁,你是要去追刘一Lang么?他到底是怎么了?”
子郁这才看到我,他回过头来,紧张痛苦的眼睛多了些恶毒的怨恨,对我的恶毒的怨恨。他道:“不要装了,都是你们做的好事,你还能不知道?!”
我问:“什么?我们?我们是谁?我们又做什么了?”
然而他猛地挣脱我的手,瞪着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回答,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继续追刘一Lang去了。
我呆呆的站着,直到子郁已远,刘一Lang已消失不见,我才记起我还什么都没弄清楚,但子郁却显然对我,还有那他认为和我一起做过什么的谁,有着深深的误会,我大叫着“子郁,子郁!”,迈开脚步,便要继续追随子郁而去。
“大哥哥!”
身后竟突然传来刘若萍急急叫我的声音。
我转过身,果然就看到了刘若萍。她站在先前那个“鸡”站过的地方,那个“鸡”却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她那双曾经明亮快乐,充满活力的眼睛,没有了从前的光彩,痛苦而黯然。她甚至还憔悴了许多。
我有些伤心,我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没和她见面,她就变成这个样子。是她还是无法放下我人因相思瘦,还是那个和她有着不为人知的纠葛的阳光男子真的终于薄情寡义辜负了她?
我正准备怜惜的问她怎么也到这里了,她却在我之前对我道:“不要追了。”
无力而痛苦的声音。
我向她走过去,轻声问:“你都看到了?”
她点点头,轻轻的“嗯”了声,不再说话。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正有什么难过得让她不愿说话,但我还是忍不住道:“若萍,你……”我本想说“你哥”的,但想到她早就不把刘一Lang当她“哥”了,便改口道,“刘一Lang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他,他脑子出问题了。”
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苦,我想不到曾经那么恨刘一Lang的她,会因刘一Lang而那么痛苦。现在我才知道,毕竟血浓于水。原来,她的黯然憔悴无论是与我还是与那个阳光男子都无关,全是因刘一Lang而起。
我更想不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刘一Lang,竟然脑子出问题了。怪不得他会抱住那个小女孩叫“雪儿”,会被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吓得惊恐的叫着“雪峰”的名字,抱头鼠窜。
我更加不解的望着刘若萍,道:“他怎么会脑子突然就出问题了呢?”
她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只是从一个护士那得来的消息。那个护士你应该还记得,上次我受伤住院时她曾照顾过我。她说他的脑袋受过一次重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脑子就这个样子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怎么受的伤,她却没告诉我。我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却不告诉得太详细,难道她已认出我就是那个她照顾过的病人,并且知道我是深深恨着他的他的妹妹?”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记起那个护士来,我问:“一直是那个护士照顾他吗?”
她道:“不,好长一段日子我都不曾再见到她了,一直是子郁照顾他的。平时子郁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屋子里,只是下班后才有时间去陪他。不过,就算是下班后,子郁也几乎不让他走出屋子的,今天有可能是他乘子郁一时疏忽,跑出来的。”
原来如此。
刘一Lang自那夜在冰冷寒冷的街头昏倒在那个女护士怀里便没了消息,竟是他脑子出问题了,一直被子郁关在屋子里。
子郁最近一直痛苦诡异,却并不如那个和他好也和阿香好的按摩女对如花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因了她,因了子郁早已和她那个过无数次,已彻底属于她的了。他只是在心怀痛苦的照顾着刘一Lang,又不要让别人知道曾经高傲自负的刘一Lang竟被报应到了这步田地。
只是那个跟刘一Lang一起没了消息的女护士呢?她请长假就是为了照顾刘一Lang的啊,然而她怎么却不在刘一Lang身边,她去哪里了?
一定是那个女护士把刘一Lang托付给子郁的,但不知她为什么去得那么匆忙,匆忙得没时间给他说清楚。
现在想来,子郁那么恶毒的怨恨我,和那个他以为和我一起的谁,是他误以为刘一Lang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和那个谁做出来的。而那个谁,从他当时痛苦怨恨的眼神可以判断,无疑是指柔娜了。
我在心里叹息,如果那个女护士把一切都给子郁说清楚了该多好,子郁就不会这样误会我和柔娜了。到现在他也一定还如从前一样,是我一看到就彼此生出好感的男人中的红颜知己。
“他把那个女孩当着雪儿,我倒能理解,是他太惦起雪儿了,只是他为什么会把那个小女孩的爸爸当作雪峰,并且一当作雪峰他就那么惊恐痛苦,仓皇而逃呢?”
刘若萍还在喃喃的道,像是问我,又像是问她自己。
我道:“你不是说他脑子曾受过伤还昏迷了好几天吗?这么说来他变得神智不清,疯疯颠颠的就是因为那伤了,而伤害他的人就是雪峰的手下。”
刘若萍惊疑的望着我:“什么?你说把他伤得昏迷好几天,以至于到现在还疯疯傻傻的人是雪峰的手下?”
我点点头,道:“是的,我亲眼看见的,一起看见的还有柔娜和那个护士。”
刘若萍忽然变得那么恨那么怒,我以为她是怪我没有去阻挡那些人,毕竟刘一Lang是她哥哥,她再恨他她也不至于像刘一Lang那么狠毒无情,也不希望他变成这个样子。然而,她却半句怪我的话也没有,反是掏出手机,用力的按着那些键,给谁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那边的谁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她就冲那边吼道:“雪峰,是你干的吗?你他妈怎么搞的,你还是人吗?我要你那样做了吗?你怎么叫人把他伤成那个样子?!”
说到最后,满腔的愤怒化作悲痛,竟有些要哭了。
她竟是给雪峰打电话,她竟认识那个叫“雪峰”的有着浓黑胡子的胖子墨镜,我先前一直以为她只是和那个阳光男子才有纠葛的。
“谁?你说谁被伤了啊?若萍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电话那边一个隐隐约约的男子声音,柔柔的带着关切和焦急,竟是那么熟悉,竟不是那个有着浓黑胡子的胖子墨镜,竟分明就是那个阳光男子!
这么说来,那晚我弄错了,雪峰根本就不是那个胡子墨镜,胡子墨镜只是雪峰的手下。那个阳光男子才是雪峰。刘一Lang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在冲坐在驾驶室里,将一只手伸出窗外的阳光男子,痛苦而惊恐的叫着“雪峰”两个字。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刘若萍却狠狠的把电话挂断了。
我忍不住问:“若萍,雪峰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的阳光男子?”
刘若萍痛苦愤怒的眼睛有些诧异,她点点头,道:“嗯,你见过他和我在一起?”
我说:“是的,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在公园里看见过你坐上他的车离开。他好像是胡总的司机,在那之前,我还曾在我们公司门外见到过他开车去接胡总。我想,你一直不让我送你回去,就是因为他,你是不是和他住在一起?”
刘若萍迟疑了下,道:“是的,我住在他租的房子里,可他不是胡总的司机,他是你们公司老板的二少爷,胡总不过是他们家信任的人,替他们家管理公司而已。”
我吃惊之极,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我无法自控,打断她的话,道:“什么?他是我们公司老板的儿子,是胡总在电话里叫的那个‘二少爷’,是那个站在胡总背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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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若萍道:“是的,他是站在胡总背后的人,但想方设法要把你和柔娜撮合在一起的,却不是他。是我让他叫胡总这样做的。”
我更加吃惊,几乎有些目瞪口呆,我一直狐疑的胡总,原来不过是别人的傀儡,我一直以为的司机却是操纵傀儡的人,而这一切,竟又是她,天真活泼,可爱喜人的刘若萍,在一手策划!
我声音都有些颤抖,问:“若萍,你,你没给我开玩笑吧?这,这是为,为什么啊?”
她说,无限幽怨:“我……我是要你幸福,看得出来你一直都很喜欢柔娜,她也很喜欢你的。”说到这,顿了顿,满眼的幽怨变着痛和恨,接着道,“但更重要的是我,我要我……哥……失去努力上爬的地位,失去他爱的人。我要他回到从前。”
那个“哥”字,她是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才吐出口的,吐出口的时候,无论她自己,还是我听来,都有些怪怪的。我从未听过她称刘一Lang“哥”,她一定好久好久不曾这样称呼过他了,虽然现在他不在身边,她说起来也是那么不习惯。
原来,她和刘一Lang也是乡下人,他们很年幼时,父亲就病逝,家里的一切都靠母亲一个人支撑,日子过得非常艰苦。但在艰苦的日子里,生性好强的刘一Lang,却心痛她,从不欺负她,更不让她受别人的欺负。她发现刘一Lang的改变,是在他考上大学,在城里参加了工作之后。那时,他们又痛失了母亲。她无处可去,刘一Lang把她接进城来,可她却发现,刘一Lang对她已经不再像从前,他只关心车和房,只关心柔娜。如果说他对她还有一点关心的话,那就是拼命的要把她和张放撮合在一起。张放的父母,曾在艰苦的日子里,给了他们不少帮助。可是,就是要报恩,刘一Lang也不该是这个报法。她认为刘一Lang对她的冷漠,对她的不通人情,对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走进了这个灯红酒绿、充满的城市,都是因为他得到了太多,或者想得到的太多。她常反复的做同样的梦,梦见妈妈,依然是当时病重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刘一Lang一步步走近悬崖,却无力拉回他,只有急得一边哭喊,一边吐出几口鲜血。每次做这样的梦,她都会痛得撕心裂肺,她就发誓要让刘一Lang失去改变他的一切。哪怕让他一无所有,又重回乡下,她也要他反朴归真。这是她自己的意思,也是妈妈在梦里的暗示。
我叹息一声,想起件事来,我担心的问:“那么,雪峰为什么要听你的,是不是你们有什么交易?”
我其实是想知道,是不是她答应了他,只要他帮助她,事成之后,她就对他以身相许。似乎只有这样,雪峰才有理由帮她做这么多,我也才想得明白,为什么她对我隐瞒着她和他的事,每次都拒绝我送她回去。
但一个女孩子,利用自己的身子作筹码,毕竟不是件很光彩的事,无论她的目的,有多么善意伟大,我不方便把话挑明。更何况刘若萍何等聪明伶俐,我说得再隐晦,她也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刘若萍脸上有了红晕,她果然听出了我话中有话,她道:“其实,我从不让你送我回去,是怕你见了他误会我。更何况雪峰虽然收留了我,但那毕竟不是我的家,他也从来没追求过我,甚至连一句喜欢也没说过……”
刘若萍沉默了,似略有惋惜,可以看出她打心底里是多么期盼雪峰能爱上她,哪怕是对她说一句喜欢的话。
然后,她又悲痛的道:“只是我想不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严重,他竟然叫人把他伤成这样。”
话一说完,也不和我道别便转身离去。
我急急的叫住她。
她微微转头,没说话,更没有停下的意思,只用眼神问我,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雪峰应该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听她的话?说把刘一Lang伤得那么严重也不是雪峰的本意,是雪峰手下的人太可恶狠毒,当时雪峰已按喇叭示意他们上车离开?说刘一Lang只是暂时的,他的身体,他的神智一定都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恢复,还有他的良心和对她的兄妹情感?可是刘若萍从来都那么坚强,是个需要安慰的人吗?
我也不便于问她,是怎么就和雪峰相识,并住进他租的房子里了。我也不可能不知趣的又一次提出要送她回去,从她的谈话她的神情,我已有那么几分肯定,她回去的那个地方依然还住着她心里正恼着的雪峰。
上次刘一Lang骂她**时,她说她是**,是一个上海男人的**,那个男人把她玩了却丢下她不管,独自回上海了。说的就是雪峰,但雪峰其实一直在重庆,一直在她身边。说他丢下她独自回上海,只是她对刘一Lang又痛又怨又恨时的一句欺骗刘一Lang的气话罢了。
我只是摇摇头,微微笑笑,然后道:“别太责怪雪峰,他一定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这笑是什么意思,是给宽她慰让她心情有所好转?我不是说过她不是脆弱得需要安慰的人吗?
但我知道,我要她别责怪雪峰,却是我还是对雪峰不太了解,怕她回去对雪峰兴师问罪惹恼了雪峰她自己吃亏。我更怕雪峰如果真对她如她对他一样心有所属,却因为这件事让他们彼此深藏在内心的感情笼上阴影产生裂痕。
刘若萍没有点头也没摇头,眼里似有感激的热泪滚出,忙回过头去,更加脚步匆匆的离开。
我关切的望着她消失在远处灯火阑珊的夜色里,感到欣慰也感到心酸,微微笑了笑,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161
从这夜起,我的心情好转了许多。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看到胡总,竟第一次觉得他原来也是那么可爱,像老顽童周伯通那么可爱。原来,他做的一切真只是为了要把我和柔娜撮合在一起,希望我和柔娜幸福。无论是以替雪儿治病作为交换的条件逼我和柔娜走进结婚的礼堂,还是安排那些人对那个曾在公园里把身子紧紧的贴近我的“鸡”进行恐吓和伤害,都是为了我和柔娜幸福。还有,他怀疑刘一Lang,雪峰逼刘一Lang,竟都是为了要替我们找回雪儿。
我对胡总日复一日的好感,竟让胡总有点受宠若惊。好像那一直是他期盼的事情,我们的上下级关系不是变得颠倒,就是变得平等。
这让柔娜都很是不解,但我从不告诉她这个秘密。因为我不要在她面前承认,我真的误会胡总了。我想给自己留一点小小的尊严。老实说,我是真的越来越爱她了。
我怎么可以不爱她呢?她是那么温柔体贴,那么无所顾忌的向我靠近,对我再没了从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冷艳飘渺。
她为什么要有所顾忌呢?刘一Lang的阴影已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她一直没再见到过刘一Lang,也没任何人对她提起刘一Lang,我更不会对她提起,永远不会),忆兰又奇迹般的成了我妹妹,而且也渐渐承认了我这个哥哥,并试图开始接受她这个嫂子。
有一日是星期天,春光明媚,柔娜刚刚吃过早饭,就挎着背包说是打算出去逛逛商场。
我不喜欢逛商场,但我还是说:“让我陪你去吧。”
虽然雪儿隔三岔五的打回电话报平安,但到底她不在柔娜身边,我知道柔娜依然还一如继往的牵挂她,心情并不如她的笑靥那么看上去灿若桃花。
但她却轻柔的笑笑,拒绝了。
我不解,其实她有她的理由也有她的自由,我本不该管那么多,我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不会是偷偷的去约会吧?”
竟然用了“偷偷”两个字,也不害臊,好像我真是她什么人,她要去约会就得背着我似的,心里还有点酸酸的。
她笑而不答,然后转身出去。
那笑让我神魂颠倒,也让我忐忑不安。那么美丽,又那么诡异。
但我没有暗中跟踪她,自从我发现我对胡总的怀疑完全是个错误后,我就再也不喜欢自己的敏感和多疑,并且深深的克制着自己。
我尽量不去想她的笑,但那笑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时而如神仙带领我上天堂,时而又如魔鬼勾引我入地狱。
为了能稍稍摆脱那笑的纠缠,使自已真的光明磊落,不再小肚鸡肠,胡乱猜测,我把她去后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厨房里。我做了很多很多的菜,我都记不得我有没有做过菜给她吃了。
但我记得我做过菜给池艳吃,童年的时候做过,后来,分散多年以后,上次在南充谈业务意外邂逅她,住进她家里,也因心存感激做过。只是好久不曾跟她联系了,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
我把那些菜端上客厅的餐桌时,我不自觉的笑了笑,笑自己又犯傻,明明越来越无所顾忌的深深爱着柔娜,却忍不住偷偷对池艳自作动情了。
男人啊男人。
却忽然听有人“啊”的惊喜的叫了声。
我忍不住应声抬头,竟是柔娜。她正一边反手关门,一边对着我和我面前满桌的饭菜笑,是那么激动惊喜的神色。
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外面扭动钥匙,又是什么时候推门而入的,有没有看到我刚才浮在脸上的不自觉的轻笑,有没有猜到我刚刚对池艳自作多情过。
但我脸立时就有点红。
“怎么?无事献殷勤,不怀好意想讨好我吧?呵呵,还不好意思了。”
她竟以为我脸红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这么好,做了这么多饭菜,不习惯面对她的惊喜。就让她误会吧,有时候有那么点点误会却比不误会好。我点点头,脸更红了。
她笑得更开心了,道:“不过你也没白努力,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和早上出门时一样美丽诡异的笑,却不再让我忐忑不安,只让我神魂颠倒。毕竟,她不是出去时那般离我越来越远,她已近在我身边,并在向我姗姗而来,不用担心她去约会别的男人。
原来,她早上那么美丽诡异的笑着出去,竟是去商场给我买什么东西去了。但我却猜不着她给我买了什么。
我摇摇头,扑上去就要抱住她的柳腰,抢过她的背包打开来看。
她却用又手紧紧按住背包,轻轻一扭身,闪到旁边,不让我看。
那婀娜的腰肢,那调皮的笑(我第一次看到她调皮的笑,竟比刘若萍还美),竟让我神情恍惚,觉得她是对我欲擒故纵,不觉有某种原始的东西在体内激荡膨胀起来。
我还要冲上去,假装是要打开背包看她究竟给我买了什么,实际则是想紧紧抱住她,陶醉在她如兰的体香里,和她春水般的肌肤紧紧相贴,享受那蚀骨的美妙时光。
然而,她却从背包里拿出了给我买的东西,让我再无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借口。
我看到了,那是一款手机,和我上次去南充谈业务之前,她买给我的那款手机一模一样的手机。但上次她买给我的手机,已被她当着我的面狠狠的摔在地上,并用脚拼命的践踏得支离破碎了。和手机一起支离破碎的还有我的心。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心里忽然就有了种痛,和当时一样痛彻心扉的痛。
脸上的笑容和羞红的颜色都没有了。
只有沉默。
也许,在她重新给我买这款手机时,她根本没想到当她把它拿出来的瞬间,我们彼此会如此尴尬。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本来就需要永远回避,只要谁也不去提起,彼此就可以相安无事,可是一旦再次触及,无论怎么缝补,总有一方会看到曾经破裂过的痕迹。
她的笑容也突然收殓。
如我一样沉默。
好久好久,她才轻轻的道:“寻欢,是不是……”
我不忍再听下去,她是那么愧疚又是那么怕我不肯原谅,我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什么都不要说了,也许愈是有破裂过的痕迹,愈是能刻骨铭心,即使不能刻骨铭心,也能时时提醒自己。”本打算接着道“越是痛越是能爱得深”,我却没能说出口。
她愣了愣,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但她没问,我不说过要她什么也不要说了吗?
她也没从我怀里逃脱,只是那么温柔的,乖乖的,像个听话的孩子那样,默默的打开手机,把一张电话卡装进去。
竟是我上次用过的那张电话卡!
她一定是那夜我悲痛的冲出房间后,小心翼翼的把它从支离破碎的手机里取出来,并珍藏到现在的。可见,当时,她就多么痛苦后悔了。怪不得,那夜她独自一人走遍那么多寒冷的街道,也要找到我,并置苦苦哀求她的刘一Lang于不顾,与我执手回家。
我是那么爱那么感动,我搂着她柳腰的手,不自觉的更加紧了紧。
她刚把电话卡装进去,上好电池,打开手机,手机铃声就响了。
和以前一样的铃声,好久没听过了,竟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和惊喜。
太凑巧了,她竟惊喜得有些慌乱茫然。
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把手机递到我耳边,却没有要回避,我也没有松开紧紧拥着她柳腰的手。我们之间,再也不需要有秘密。
她握着手机的手,贴着我的脸。她已不只一次把握着手机的手贴着我的脸了,但以前她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今天却给了我如沐春风的感觉。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仿佛以前从不曾知道,她光滑细腻的手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暖。
电话那边那个声音急急的道:“寻欢吗?我是小玉啊,怎么不说话?”
竟是那个女护士。
我道:“是啊,你最近都去哪了,怎么不见你,你不是……”
我是想说“你不是为了刘一Lang请了长假了吗,怎么却不在刘一Lang身边?”
但却被她急急的打断了,幸好被她打断了,不然我又要在柔娜面前提起刘一Lang了。
她道:“寻欢,我终于找到雪儿了!”
语速很快,她激动得像是在欢呼。
162
柔娜也听到了小玉激动得像是在欢呼的声音,她比我,比小玉都还要激动,握着手机的手颤抖得厉害,情不自禁的对电话那边道:“你说什么?你找到雪儿了?她现在在哪?!”
小玉没有了从前面对柔娜的愧疚和自责,像终于从肩上也从心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兴奋而又释然的在那边道:“是的,柔娜,我找到雪儿了。我们正在从上海回飞重庆的飞机上,很快就要到机场了。”
原来,小玉不明不白的请了那么长的假,竟不是要照顾刘一Lang,而是去找雪儿了。她默默的忍受着柔娜对她的的误解,不知经历了多么艰难,明察暗访了多少城市,才终于在遥远的上海找到了雪儿。现在,她把雪儿带回了,她终于可以坦然的面对柔娜了,她能不兴奋激动吗?
我几乎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发挥了所有的最拿手最得意的厨艺做出的满桌的饭菜,刚才还那么诱人,那么让我和柔娜幸福,现在却一下子变得索然寡味,甚至似乎忽然在我们眼里彻底消失了,谁也没记得往桌上看一眼,便匆匆的冲出房间,向机场赶去。
到了机场,我和柔娜跳下我们坐的出租车,我们还没来得及在人群里看到雪儿她却看到了我们,她欢叫着“妈妈,爸爸”冲了过来。
柔娜也叫着雪儿的名字,冲向她。
柔娜展开双臂。
雪儿伸出小手。
然后,在我的远处,柔娜蹲下身子,雪儿扑进她的怀里,她们紧紧相拥。双双流出喜极而泣的晶莹剔透的泪,并且那么无法自抑的亲吻着彼此的脸。
我想起了某部电视剧的某个感人的镜头,竟眼眶一热,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要滚了出来。
“寻欢。”
是小玉在轻轻的叫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到了我身边。
我别过脸去,眨了眨眼,努力的控制住了眼里的热泪,然后才回过头,对小玉无比感激的道:“小玉……”
脑子里却忽然失语般苍白,我实在找不到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心里正热烈涌动的深切诚挚的感激,才配得上小玉万水千山的艰辛历程,才配得上她那颗忍气吞声柔情似水至善至美的心灵。
好一会儿我才转移话题道:“是谁?她为什么要和阿香一起带走雪儿?你又是如何找到她们,她们又是怎么就答应你让你把雪儿带回来的?”
照理,小玉听到我说“阿香”,她应该表示诧异的,然而,她却没有,仿佛早就知道我晓得带走雪儿的是两个女人,其中就有阿香似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对我向远处扬了扬脸。我便在她对我扬脸的方向看到了阿香。
原来阿香也回来了!
和阿香站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女人,竟是那晚我伤心欲碎,独自在那条僻静街道的酒店里喝酒时,遇上的那个和柔娜仿佛年纪的姐姐。那个那晚和我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帮我付了酒钱,扶着醉酒的我走出酒店,并把我交到前来寻我的柔娜手里,告诉柔娜她也有个弟弟,要柔娜好好带我回家的姐姐!
是她,一定是她和阿香一起带走雪儿的,怪不得我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那么似曾相识,现在想来竟确乎就是那个悲伤的夜晚,在我耳边轻轻诉说过的如醉春风的她的声音。
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夹杂着无限伤感涌上心头,我激动的向她走过去,走向她,也走向阿香。
阿香不如以前那么明朗,有些憔悴却更加坚强。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无限期盼,却又不自觉的闪烁回避。
我走到她们身边,望着阿香,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也许不说更好,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不但不能给她什么,反而会引起她的万千心事。
我别过脸,假装不看她,望着远处和柔娜紧紧相拥的雪儿,对那个姐姐道:“姐,雪儿的病好了?”
第一次叫她姐,却半点也不生疏,只有亲切和感激,还有无限的信任。
对于她这样的姐姐,我还能有什么理由怀疑她带走雪儿不是送雪儿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彻底的治疗呢?
更何况,远远的,在柔娜怀里的雪儿,不但毫发无损,反而比起以前来确乎健康了许多。
她望着远处的雪儿和柔娜,轻轻的叹息了声,道:“雪儿的心脏是好了,只是医生说她病的似乎不只是心脏,她好像曾经受过什么无法承受的剌激,有段混乱模糊却又挥之不去的记忆,死死的纠缠着她,所以她照样不能经受大喜大悲,除非她自己能慢慢的足够坚强。”
我心里又涌起无限的怜惜,对雪儿的怜惜。我想,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疼雪儿,比以前更疼雪儿,她真的不容易,我要让她学会勇敢。
我记起件事来,没有问阿香怎么就和她在一起了,小玉又是怎么找到她们的,她们又怎么就忽然和小玉一起送雪儿回来了,这些都不在重要,雪儿已平安的到柔娜怀里,我只是问:“姐,你不是说带走雪儿,还有另一个目的,是要阻止什么人的阴谋吗?那个人是谁?他有什么阴谋?”
我没说出我以前的猜想,我以前的猜想全在胡总和雪峰身上,然而事实证明我已经错了。
我想,她说的那有阴谋的人,也许并不是雪峰和胡总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另有其人。要不,就是她也如我一样,误会雪峰和胡总了。
我望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我知道,已是她觉得时机成熟,能够告诉我真象的时候了,不然她不会把雪儿送了回来。
她正要开口说话,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缠绕在我脑海里的困惑立时就要解开,她望着柔娜和雪儿的脸,却忽然花容失色,并失声惊呼道:“不好!”。
我大惑,猛地扭头去看柔娜和雪儿。
只见一个男子正冲向柔娜,猛地将柔娜推倒在地,从她怀里夺过雪儿,然后跳上旁边的一辆车匆匆而逃。
一却都来得太快,雪儿还没来得及惊慌的冲柔娜哭喊,柔娜还没来得及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那辆车就已久在车流里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被那个男子带上车的雪儿。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我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男子的脸,但我确信我见过他,他是那夜在寒冷僻静的街头,对付刘一Lang的那伙墨镜男子中的一个。
我冲向柔娜,一起冲向柔娜的还有那个姐姐和阿香。
我们赶过去时,柔娜已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发疯似的追向远方。一声声对“雪儿”歇斯底里的呼喊,痛不忍闻。
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经过,一声尖厉的刹车声,车猛地停下,她倒在车上。
驾驶室车门打开,司机跳下车,神色紧张仓惶。
后排的客人也打开车门,探出身子看。是个浓妆艳抹却一点都不好看的妖艳女子。
小玉冲上去,扶起柔娜,柔娜却猛地推开了她。
小玉的眼里立时又满是悔恨和痛苦,她又一次不小心,让雪儿从身边被人带走了。
她咬咬牙,颤巍巍的道:“柔娜,我还会帮你找回雪儿的!”然后哭着转身跑开。
柔娜没有看她,她谁也没看,连司机见她并没受伤,正怒不可遏的冲她大骂:“你她妈活得不赖烦了啊!”,她也置之不顾。
她自顾自冲向车门边正探出身子高挑着两弯吊梢眉不满的看着她的妖艳女客人,只一拉,那妖艳女人就滚了下来。
有谁经历过从幸福的顶峰跌下痛苦的低谷呢,我知道柔娜此时心里有多痛苦多焦急,她拉那个妖艳女人时一定不自觉的用上了平时永远也无法达到的力气。
妖艳女人回过身去时,柔娜已坐在了车里。
妖艳女**骂着扑向柔娜。
司机更加忍无可忍,跟在妖艳女人身后扑向柔娜,对柔娜伸出了粗壮有力的手,要把柔娜拖下来。
我冲上去,从背后死死攥住司机的衣领,恨恨的道:“你他妈还是人吗?”
无论我怎么临危发挥,我的力气也远远敌不过那五大三粗的司机,但他猛地扭过头,一下子就挣脱了我攥住他衣领的手,看到我女子般柔弱时,却并没对我不屑一顾,狠狠的对我大打出手。反是望了望我的眼睛,又望了望车里正拼命推开要拉她下车的妖艳女人的柔娜,疑惑的对我道:“你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他一定是在我和柔娜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我猛地点头。
他便上去一把拉开那个和柔娜纠缠的浓妆艳抹的女子,问我:“你要不要和她一同去?”
我感激得说不出一句话,一下子就跳上了车,坐在柔娜身边。
那个妖艳女人被柔娜蛮不讲理的拉下了车,抢占了自己的位置,现在又被司机如此礼遇,哪里肯罢休。只是不再纠缠柔娜,反是伸出细如鸡爪一样涂着浓浓的指甲油的手,抓住司机的衣袖不依不饶:“你把我抛在这里算什么?我的老板在酒店里早就等不及了?!”
司机怒道:“难道你们风尘女子的心就不是肉长的,眼睛里就只有钱?就看不出来人家遇上的麻烦远比你那些肮脏的勾当紧迫重要?”
然后轻轻一推,那女客人便被推得老远,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司机的话其实并不对,至少我所见过的风尘女子不全是这样。比如阿香。比如和阿香好也和子郁好的那个按摩女。还有那个自称是她们在按摩房的姐妹,曾因为对我表现得太过亲热,而受到胡总手下的恐吓和伤害的“鸡”。
但我却不和他理论,这实在不是理论的时候。而眼前这个浓装艳抹的女子(他既然那么肯定的说她是风尘女子,那么他对她应该有**不离十的了解),也确乎如他所说的那样。
司机不给她半点再和他纠缠的机会,没等她站稳身子就急急的爬上车,重重的关上车门,然后一边发燃车,一边头也不回的问我们是要去哪里?
柔娜道:“向前!”
向前,是那辆载着雪儿的车,越去越远,最终消失的方向。
我却想起了那个姐姐还有阿香,她们没有跟着一起上来。我急急的道:“等等!”
可是我向窗外看时,哪里还有阿香和那个姐姐的影子。
小玉是我亲眼看见跑得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可她们呢?她们是什么时候不在的,此时又去了哪里?她们先前分明是跟在我身后的呀。
柔娜那么急急的要他向前,我却叫他等等,司机有些诧异,回头道:“还有事吗?”
我摇摇头,道:“没事了,向前吧。”
司机更诧异了,却没顾得上问,扭过头去,再不旁视,风一样的向前急驰。
但是,追出好远,我们也没看到那辆载着雪儿远去的车子。
车里没有任何声音,柔娜越来越紧张仓惶,只有我和她急促不安的呼吸。
忽然,柔娜的手机铃声响起,车里的氛围更加紧张不安了柔娜急急的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163
我听不清那边说了些什么,只隐隐觉得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急急的把耳朵贴过去,可我的耳朵刚接触到柔娜紧握手机的颤抖的冰凉的手指,那边就把手机挂断了。
柔娜还在惊慌的冲电话那边道:“喂,喂!”
可电话既已挂断,那边哪里还会有半点反响。
我焦急而又关切的道:“柔娜,电话已被他挂断了,不要再喂了。那个人在那边说了什么?”
柔娜不再“喂”了,却没有回答我,只急急的对司机道:“调头,去芳卉园!”
一路无语,我的心情却更加紧张。
到了芳卉园小区门口,柔娜急急的跳下车,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柔娜泣不成声的大叫了声“雪儿!”,并冲进小区。
“妈妈!”
远远的竟是雪儿跟妈妈一样泣不成声的呼唤。
我循声望去,竟果见雪儿在小区里的绿荫下向柔娜奔来。
然后,她们在一棵刚吐新绿的树下紧紧相拥。
比起在机场时更加泪流满面,这一次又是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失而复得呀。
我向她们靠近,我不忍打扰她们,我只默默的守护着她们,尽管没再看到那个先前从柔娜怀里抢走雪儿的墨镜男子,也没看到他带着雪儿风驰电掣般远去的车,我还是小心翼翼,再不容许也不给任何人把她们分开的机会。
她们先是泣不成声,然后是默然无语,只有晶莹剔透的泪水湿润着彼此紧贴的脸。
她们忘了一切,她们变得那么安静,却依然紧紧的拥着,不舍分开,仿佛这是她们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我心里酸酸的,眼里有幸福的湿湿的东西。
小区里已有了春天的气息,花还没开,我却今春第一次嗅到了蓓蕾的幽幽芬芳,浅草的淡淡清新,甚至还听到了几声轻快婉转的鸟唱。
好久好久,雪儿才在柔娜的怀里把小脸从妈妈的脸颊上移开,并伸出小手轻轻的去擦拭妈妈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说:“妈妈,别哭了。”
多懂事的孩子,我的心更加酸楚,本来已清析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柔娜这才记起了什么,一边道:“雪儿,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一边慌忙拿眼睛去看雪儿的身子。
雪儿仰起小脸道:“妈妈,你问的是那两个阿姨,还是刚才车上的两个墨镜叔叔?”
柔娜道:“都说。”
雪儿道:“那两个阿姨对我很好,她们毕竟是你和爸爸的朋友嘛。”雪儿别过脸来看了看我,接着对柔娜道:“只是我不知道刚才车上那两个墨镜叔叔是怎么回事,无论是那个坐在车上未曾出面的胖子,还是那个把我抢上车的,他们都那么凶神恶煞,而且他们把车急急的开走,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好像也并不是要送我回芳卉园。可当那个胖子给谁打了个电话后,他们忽然就改变了对我的态度,虽然不是特别的喜欢我,他们的眼睛却不那么可怕了。而且,我还听到那个胖子又给你打了电话,让你不要到处乱追了,直接回芳卉园。后来,他们就调转方向,把我送回芳卉园,叫我不要乱跑,乖乖的在这里等你和爸爸,说你们很快就会来找我,他们自己却开着车子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柔娜在车上接了电话,立马就让出租车司机调头直奔芳卉园。
柔娜跟雪儿一样不可理解,刚要再问些什么,她的手机却再次响起。
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我刚要贴过去,便听柔娜道:“什么,你在哪里,你看见了我们?”
柔娜一边急急的仰头四处张望,一边接着道:“好的,我让寻欢走开,就是雪儿我也不让她听。”
然后,她放开怀里的雪儿,轻轻的站起身,示意雪儿到我这边来。
雪儿不安的望望柔娜,还是乖乖的向我走了过来,把小手伸给我。
我牵着雪儿的小手,走开了,但并没走多远,先前发生的事,虽然有惊无险,但我还是放不下,更何况,从柔娜刚才的话里,我知道了那个打电话的人就在附近,无论是雪儿,还是柔娜,我都不想她们再出任何事。
在离柔娜并不太远的远处,我也警觉的四处张望,但我如柔娜一样,并没看到什么地方躲着个行为怪异的人。
有是有几个人拿着手机在和谁通话,但都谈笑自若,随意来去,虽然叫不出名字,却是小区里常见的熟悉的面孔,并不像是正给柔娜打电话的人。
雪儿拉了拉我的手,轻轻的道:“爸,给妈妈打电话的,就是先前在车上的那个胖子叔叔。”
雪儿刚才在柔娜怀里,敢情她听出了那个给柔娜打电话的人的声音。
我一阵激动,我俯下身,问:“雪儿,那个胖子是不是有着浓黑的胡子?”
雪儿一边点头,一边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睛奇怪的看着我,道:“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说:“不认识,雪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雪儿更加奇怪的望着我,道:“什么事?”
我说:“不要告诉妈妈我问过你那个胖子是不是有着浓黑的胡子。”
雪儿有些犹豫,看得出,让她欺骗妈妈,她那颗童稚的心非常不忍。
我说:“雪儿一定会答应的,雪儿那么乖那么疼妈妈,肯定会和我一起保护妈妈的。”
雪儿道:“爸,你是为了保护妈妈?”
我点点头,“嗯。”
雪儿便咬着嘴唇很是下了决心的道:“那我听爸爸的,不告诉妈妈。”
我笑笑,伸出小手指,道:“咱们拉勾。”
雪儿也伸出小手指,一边和我小指相勾姆指相对,一边用清脆的嗓音唱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还没松开手,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雪儿快告诉妈妈。”
是柔娜,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接完电话,竟到了我们身边。
164
柔娜满脸是笑,她不过是故意逗雪儿玩,她怎么也料不到,我会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保守一个重要的秘密。
然而,雪儿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毕竟太年幼了。她只是仰着头一会儿看我,一会看妈妈,眼里是傻傻的笑。
我忙道:“不过是点小秘密,如果你要听,就把耳朵贴过来。”
边说边笑着把嘴伸向柔娜的耳边。
雪儿不明白我的意思,她怎么可能明白呢,她童稚的心清澈如水,哪能明白大人复杂的心思?
她冲我道:“爸,你不是说不告诉妈妈吗?你可和我拉过勾,说好一百年不许变的。”
天真之极,还可爱的厥着小嘴。
毕竟光天化日,小区里人来人往,此时又不是非常时期,柔娜急急的轻轻推开我的脸,嗔怪道:“没正经的东西,谁稀罕听你那什么秘密。”
一张美丽的脸竟娇羞的红着,仿佛被阳光照耀的玫瑰。
我笑得更开心了,心里有几分得意,我只略施小计,柔娜就不再追问雪儿刚才为什么和我拉勾许诺了。
但我忽然记起刚才的电话来,我故作不知,关切的问:“柔娜,是谁打的电话?他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听?”
柔娜忽然心事重重起来,脸上消失了娇羞的颜色。
她若有所思的道:“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敢肯定我没见过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说,之所以在机场让那个男子下车抱走雪儿,是因为刘一Lang当时就躲在附近人群中我们所看不见的角落,对雪儿睁着一双罪恶的眼。”
我道:“这么说来,他的意思,他是怕刘一Lang伤害雪儿了?”
她点点头,道:“是啊,既然如此,他应该是认识我们也认识刘一Lang的。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来,甚至连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我都觉得百分之百的陌生。”
我问:“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别的?”
柔娜没回答我,她只是弯腰抱起雪儿,柔声的对雪儿道:“看,我们自顾说话,都把雪儿冷落了。雪儿可是离开好长一段日子了呢。雪儿一定等不急,一定早想回家看看,那些布娃娃,那些小玩具是不是还像离家之前的那个样子了。还有雪儿的小书包,书包里那些小人书,雪儿一定都想死它们了吧。”
边说边向2046楼下的电梯走去。
我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她一定有什么隐瞒我。因为那个胖子既然要她不让我听电话,就断不会只是说些如她所说的那些话。如真是那些话,那实在是一片好心光明正大可见青天,没什么必要非得把我撇开。
那话里一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或挑拨离间,或要胁恐吓,柔娜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顺从的选择了独自承受。
这就好比我,为了不让她担心,不让雪儿告诉她我曾向雪儿问起过那个胖子,是不是长着浓黑的胡子。
那天,从刘若萍那里,我早已得知那个胖子不是雪峰,雪峰其实是那个慈眉善目、阳光明媚的男子,他不过是雪峰的手下。
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与雪峰有关。
而今天的事情,让我又一次感觉到,一切都不如我近段时间来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雪峰就算再喜欢刘若萍,也没有理由费劲心思调动手下,为刘若萍做那么多事。
胡总也应该还是有目的的。
我发誓,我一定会暗暗的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我不能让柔娜和雪儿中的任何人受伤害。
如果真还有伤害必须要受,我愿意为她们承担。
我没有继续追问,我知道越是追问柔娜越是不会说,越是会以为我猜到了什么,感到不安并且担心我。
雪儿也果然好想回家,她真惦记起屋里的那些布娃娃,那些小玩具,还有可爱的小书包和书包里的小人书来。她在柔娜怀里,一会看柔娜,一会看我,一个劲的问个不停,像问一群久久不见的朋友。
我且暂时忘掉心中的那些疑惑,跟着柔娜一起沉浸在,和一个天真的孩子对话的天伦之乐里。
我们坐电梯上楼时,电梯里还有另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
一个小男孩,很调皮的小男孩,看上去应该比雪儿略大。
小男孩也在他妈妈的怀里,却不像雪儿一样乖乖的和妈妈说话,只是伸出小手一个劲的乱按电梯里的楼层键。
妈妈把他的手捉回来,叫他听话不要按,可刚放开,他又把手伸了出去。
不一会儿,几乎所有楼层键便都被他按亮了。
他的爸爸对他做着鬼脸吓他,他却一点都不怕,反是得意的笑个不停。
雪儿在柔娜怀里,恨恨的冲他道:“坏!”
小男孩的爸爸和妈妈便扭过头来看我们,有些微微脸红的对小男孩道:“你看人家小妹妹多懂事,哪像你这么调皮,你得多向人家学学。”
小男孩却道:“我才不要跟她学呢,她没有爸爸,在学校里老受欺负。”
边说边又伸出小脚去踢电梯面板。
小男孩的爸妈愣了愣,望着雪儿,又望着柔娜和我,眼里满是疑惑。
柔娜和我的脸都极不自然的红了。当然,更多的是心痛的忧伤。
小男孩的爸妈似乎明白了,满眼谦意,都想对我们说点什么,却又都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很愤怒的攥紧了小男孩一个劲踢电梯面板的脚。
他们不说更好,小男孩毕竟只是不懂事,口无遮拦,他们如果因此道歉,反会让我和柔娜更加尴尬。
雪儿却在柔娜怀里,道:“谁说我没有爸爸?我有爸爸的!”
她拉过我,把头靠在我的脸上,理直气壮的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诧异,望着雪儿道:“你有爸爸?”
雪儿认真的道:“嗯。”
然后也不让柔娜抱了,向我展开小手,钻进我的怀里,冲我甜甜的叫了声“爸爸”,一边盯着小男孩,一边幸福的把小脸贴得我的脸颊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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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笑了,道:“你骗人,要被狼吃的。谁不知道他是你的寻欢叔叔。他来学校里接过你回家的,我又不是不认得!”
雪儿道:“他是我爸爸,他不是寻欢叔叔。”
“不是,不是!”
“是!”
“不是!”
……
“是!”
雪儿说最后个“是”字时急得哭了,她对我哽咽道:“爸爸,告诉他,你不是寻欢叔叔,你是爸爸。”
我心痛得难受,却说不出一个字。
柔娜以为我为难,伸过手来,抱过雪儿,一边为雪儿拭泪,一边难过的道:“雪儿乖,不哭。”
我更加心痛,我努力的平静了下自己,然而,我还没开口说话,电梯门就再度打开了。
柔娜轻声道:“我们到了。”
她抱着雪儿逃也似的出了电梯。
我跟在她们身后。
雪儿没有看我,只满眼泪水的看慢慢关上的电梯门,在电梯门里站在那对夫妻,那个小男孩还在妈妈怀里,冲雪儿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更加得意的笑。
雪儿不甘,她还在道:“爸爸,告诉他,你是爸爸,不是寻欢叔叔!”
那哭泣着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让人心碎的苦苦哀求。
然而,她的话刚说完,电梯门就关上了,再也看不到了那对夫妻,和那个得胜的调皮的小男孩。
回到2046,雪儿便冲进卧室,躺在床上,把头埋在枕下,一任泪水更加放纵的流。
她再不理我。她心里一定有着太多的怨恨。
我拿起一个小玩具,对她道:“雪儿,你看这是什么?”
在楼下,她还明明惦记着她的小玩具的,可此时,她竟连头也没抬,反是哭得更凶。
我又拿起一个布娃娃,去轻轻触碰枕下她泪流满面的半边小脸,她便拉过枕头,遮住自己露在外面的半边脸颊,把头埋在枕下,更加深深的,深深的……
我站起自己,望着床上雪儿颤抖的哭泣的小小的身子,心痛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慰她。
柔娜在我旁边,道:“让你说那么一句话,你就那么为难吗?她毕竟是个孩子,她需要……”
柔娜无比幽怨,心痛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道:“柔娜,不是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我当时是实在说不出口。”
柔娜轻叹了声,道:“算了,毕竟,我们,我们只是……”
她依然只说了半句。
但我知道,她是指我们结婚的事毕竟只是演给胡总看的一场戏。只是此时她怎么能说出来?雪儿就在身边,如果雪儿知道了,不知道会更加伤心成什么样子。
她不再跟我说话,只是把雪儿的小书包放在雪儿身边,柔声道:“雪儿,你好久没看你的小人书了,书里的小人可想死你了呢,要不要听妈妈给你讲书里的故事?”
雪儿依然在哭,却从枕下偷偷的别过脸来,看了看她的小书包,泪眼里闪着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看了看我,她又把头埋进枕下,自顾自伤心痛哭了。
我知道一切都因为我,解铃还需系铃人,要雪儿不伤心,只有靠我了。而且雪儿刚才那眼神明显是要我做什么,只是大概是怕我不答应,或是她心里正怨恨,不好意思开口。我便对雪儿道:“雪儿,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不再伤心,并且原谅我呢?”
雪儿没有开口,在枕下哭得更加伤心。
我道:“雪儿,告诉我吧,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再不让你失望了。”
雪儿止住了哭声,从枕下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睛,还是没有说话。
我对她点点头,道:“说吧,真的,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是那么熟悉。
是的,很久以前,曾经我答应雪儿去幼稚园接她回家,结果让她失望了,那个夜晚,就曾有过如此类似的经历。当时,我也是这样面对伤心的雪儿,郑重的对她承诺,答应她另一个无论是什么的要求。
那个夜晚,雪儿提出了个让我浑身不自在,却终身难忘的要求,我因此幸福的和柔娜有了第一夜的肌肤相亲。
也只是肌肤相亲。
那夜,她要我像她爸爸从前一样,和妈妈一起陪着她睡。
今天,今天她会不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呢?
我不知道雪儿那么伤心,我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我竟还不自觉的看了看柔娜的脸。
柔娜似乎也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个夜晚,她伤心的脸上也有了些羞红。
我心砰砰的跳着,等待着雪儿说出她的要求。
雪儿泪湿的眼睛,不停的看我,又看柔娜。
我心更加跳得厉害,柔娜脸也更加羞红。我们似乎都有理由相信,雪儿提出的要求**不离十会和上次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雪儿一直都梦想得到爸爸的爱,她之所以伤心与我有关,其实更多的是因那个小男孩而起,那个小男孩说她没有爸爸。她需要爸。她认为,爸爸,就是心疼她爱护她保护她,并且和妈妈一起陪着她睡觉的人。
然而,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柔娜匆匆出了卧室,她走我身边和我擦肩而过时,羞红的脸不敢与我面对。
她是去开门,但更多的是逃避,她不敢和我在卧室里面对雪儿的要求,那个要求会让她有着太多的难为情。
尽管我已不只一次睡在过她和雪儿的床上。
雪儿闭上了刚刚张开的小嘴,没有说话,明明是对我的要求,她却没有说话,因柔娜的匆匆离开,她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但她却忘记了伤心,甚至忘记了要我做什么事,她只是静静的,和我一起侧耳倾听,那敲门的是谁。
我料想不是胡总,就是刚才电梯里那对夫妻,他们大概终于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上门来道歉了。
然而,我听到柔娜轻轻把门打开,却冲门外意外而又冷冷的道:“是你们,谁让你们来的?”
“我们来看看雪儿。”
“雪儿忘记了件东西,我们给她带来了。”
两个柔柔的声音,竟是阿香和那个与我一见如故的神秘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