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记忆模糊
大年初二,天气格外的好,一早的雾气散开之后,便是太阳高照。
李慕歌是被一缕落在眼皮子上的阳光唤醒的。
她尚不知今夕是何夕,房间门便被人推开了,紧接着便是那人惊喜的声音:“姑娘你醒了?”
那人小跑过来,穿着件鹅黄色的棉裙,白毛簇拥着小脸,一双眼睛波光盈盈的望着她。
“姑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饿不饿?渴不渴?”
望着眼前嘘寒问暖的人,李慕歌浑身不自在,良久才憋出一句:“你,怎么会再这里?还有,我怎么也在这里?”
这屋子倒是熟悉,毕竟她在临王府也住了小几个月,但是老早就搬出去的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李慕歌浑然没有记忆,更觉得得慌的是,扶桑竟然也在。
扶桑温温柔柔的道:“姑娘病了,是临王爷将您带回来的,至于我,我是过来服侍姑娘的。”
“我记得,你身在青楼。”李慕歌无无语道,“怎么,这是才出了豺狼窝,又想要进老虎洞了?”
扶桑噗嗤一声笑了:“当初若不是姑娘将我从镇南王世子的手底下带走,指不定已经没有扶桑这个人了,姑娘这里,又怎么算是虎狼窝呢?”
传闻京中五位质子,其中以镇南王世子最为霸道,狎妓,赌博,不学无术,当街纵马,强抢民女,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简直是数都数不清楚,而死在他手上的女人,一只手怕是都数不过来。
镇南王远在边疆,就这么一个儿子,什么好的都往京城送,那位世子爷一旦看上哪个妓子了,直接买下,带回去,之后便杳无音信。
扶桑听了不少流言,当时被带走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出来。
“你这么说镇南王世子,若是被他知道了,怕是得同你急。”李慕歌哼笑道,起身穿衣,又问她:“我病了多久了?”
扶桑走过去替她系着腰带,温顺道:“您病了一天两夜,这都初二了。”
一天两夜?
李慕歌回想了一下,确实发现没有这几日的记忆,便也未曾多想,只是肚子闹着空城计,咕咕作响。
那声音贼大,她觉得怕是十米之外都能听见,便不由得赫然。
扶桑抿着唇忍不住笑:“睡了这么久,姑娘早该饿了,厨房备了粥,姑娘赶紧擦了脸去吃点吧。”
“嗯。”李慕歌的唇拉成了一条直线,闷闷的应了一声。
真是丢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日没吃东西了,白米粥都香得不行,李慕歌一口气喝了两碗,心情都跟着舒畅了起来,恍惚觉得,似乎许久都未曾有这么放松过了。
恰逢外面阳光正好,她眯着眼,如同一只惫懒的猫,踱着步子准备出去溜达两圈。
可惜临王府向来萧瑟,繁花似锦的季节都难得看到簇拥着的美景,更何况是冬日,一片诺大的庭院之中,一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枝桠。
“噗嗤,我记得几年前我回来的时候,也是冬日
,当时也是夫人在身边,这里也是一朵花没有,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竟还是这个样子。”
突兀的年轻女孩儿的声音传入李慕歌的耳朵,有点儿熟悉,李慕歌便转头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汝阳公主。
藕粉色罗裙的年轻女子站在威严的妇人身边,两人正有说有笑,正从游廊里穿过了来,瞥见院子里还有人,便驻足在原地。
“李姑娘?”汝阳公主十分讶异,但很快就转为郁闷的询问,“你怎么也在临王府?”
这是一个玄妙且深奥的问题,李慕歌如此想到,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参见公主殿下,老夫人好……下官病了,便借住在临王府中。”
这种理由看似处处都是可以让人质问的点儿。
魏老夫人目光挑剔而审视,听闻这个理由更是不屑的冷哼出声,终是没忍住刺了几句:“早就听说临王初一那天带了个女子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大病,竟是非得带到临王府来医治,他对你,倒是比对谁都好。”
许久未曾见到魏老夫人了,对方依旧如初的刻薄,李慕歌权当没听见,任由对方不轻不重的刺了几句,道:“夫人说得是,下官便不打扰夫人了,先行告退一步。”
魏老夫人瞧着她碍眼,可这般走了,吃斋念佛时那平静的心情又被激出了一圈波澜,气人得很,望着她的背影冷声道:“这般没有家教的人,竟也配入朝为官。”
声音很小,汝阳公主都没有听完整,可是一想到李慕歌也在临王府,她心中就像是梗了一根刺,难受得紧。
恰如老夫人说的那样,是什么样的重病,非得接到临王府来,在自己的地方就不行吗?难道她的父母就不能照顾她吗?
两人都失去了游玩的兴致,汝阳公主寒暄了几句,就连忙去找李慕歌了。
“李慕……李姑娘,你等等。”
李慕歌走得不快,漫无目的在园子里转头,拿不准去哪儿,走走停停,很快就被汝阳公主追上了。
“公主有事?”她扭头问道。
汝阳公主喘着气点头,她身体向来娇弱,前些年不在宫中也是因为病情,此刻跑了几步,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幸好李慕歌并未着急追问,只是一直静静的等着,一直慢慢的等到她的呼吸平稳了下来,她才忽而道:“我听闻京中传言,临渊哥哥百般护着你,你是临渊哥哥的徒弟,想必也知道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可,可千万不能因为这样,就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汝阳公主的声音都在发颤,她说这话,并不是很有底气。
倒是李慕歌怔愣住了。
不该有的情愫?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对方说的不该有的情愫是什么东西。
回顾这些日子,有些记忆都模糊了,她也没想出自己和魏临渊有什么地方出格的?
可是因为她的沉默,汝阳公主觉得她是默认了,脸上露出微微着急的神情,跺着脚继续道:“你是临渊哥哥的徒弟,都是一日为师,终
身为父,这师徒……怎么能结成连理呢,李姑娘,临渊哥哥是我南越的战神,你,你不要害了他。”
真是越说越荒唐,李慕歌在心中道,且不说她和魏临渊并非真的师徒关系,又无血缘关系,再一个,她哪里和魏临渊产生了感情?
心中的小人摸着自己扑通扑通又平稳的小心脏,分明就没有任何的悸动嘛。
这汝阳公主真是糊涂。
“我和王爷……”
李慕歌正要解释,有人却比她还快一些,打断了她的话。
“据小女子所知,太祖时期,曾经的翰林大学士,就和自己的学生结成了连理,成就了一段佳话,《比丘法典》之中,也并未规定,学生和老师不能在一起,公主这般说,是否言之过重了些?”
扶桑落落大方的站在汝阳公主的面前,端看那一身气质,实在不像是青楼之中出来的。
汝阳公主被反驳,语气不大好的问:“你是谁?”
“平头老百姓罢了。”扶桑将李慕歌护在身后,像是老母鸡护崽子一样,启唇相讥,“更何况,王爷战功赫赫,胸怀宽广,又岂会在意这些。”
“临渊哥哥不在意,便能任由你们肆意毁掉不成?”汝阳公主恼羞成怒的瞪着她,“你是临渊哥哥的侍妾?这般顶撞本公主,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女子不过有事说事,这着实算不上顶撞,若是公主非得这样说,还请公主责罚。”扶桑行礼,规规矩矩,挑不出丝毫差错。
在临王府,她也顶多就被这位公主甩上两巴掌,可比那青楼好多了。
敢欺负她们家姑娘,找死!
扶桑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斗志勃勃的样子惹得身后的李慕歌都忍俊不禁,最后忍不住,拉着她靠边儿站了点儿:“行了,扶桑……公主殿下说得是,只是有一点儿,公主殿下实在误会了,我和王爷,并没有什么。”
这事情还是早点儿解释的好,免得人误会了。
可恰巧走过来的男人听到这个解释,就不大舒服了。
“公主殿下误会了什么?”魏临渊一边朗声询问,一边走了过去。
李慕歌觉得似乎许久未曾见过他了,扬唇轻笑道:“也不知道京中怎么就传出了流言,误会了你我的关系,这事儿我可得好好解释解释,免得师父你以后找不到师母。”
洒脱爽性的态度让汝阳公主侧目,难不成她是真的误会了?
可魏临渊的心中就不怎么好受了,他盯着女子的眸子,那双黝黑的眸子里面没有丝毫的不情愿和难过。
她说的是真话,像是将所有的事情都遗忘了。
魏临渊察觉到了不对,嗯了一声:“你身体还未好完,大夫正等着你呢,先过去吧。”
“我今日早上起来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估摸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去了吧?”李慕歌无奈道。
所有人都说她生了一场大病,可是除了今日醒来时略有酸软,她实在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哀鸿遍野
一点点的伤寒病痛对于李慕歌来说算不得什么,她浑不在意,可身旁的人却不能不在意,仿若她是一个瓷娃娃,唯恐磕了碰了就坏了。
扶桑见她并不在意,也顾不上汝阳公主了,连忙宽慰:“这有些病便是反反复复,姑娘现在是觉得好了,却不知道到底根治了没有,还是小心为好。”
魏临渊摸了摸她脑袋:“知道你怕吃药,专门让人做了药丸子,备了蜜饯……”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李慕歌脸上烧得慌,这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儿,把她怕吃药这事儿也都给抖落了出来了?
两人小心呵护,字字句句都是温情,特别是魏临渊,汝阳公主向来觉得他对自己冷淡不已,乍一看他这般模样,眼睛都红了。
嫉妒,羡慕,各种情绪交杂在她的心中。
“临渊哥哥,这位可是你的侍妾?”她脱口而出,目光倔强,“若是临渊哥哥的侍妾,可得好好管教,莫放出去,得罪了人,给临渊哥哥遭了祸端。”
言语间的酸涩味几乎要弥漫而出了。
魏临渊冷淡道:“方才的事,我大概也知晓了,短短几句话,怕是也当不得公主的一句顶撞,也烦请公主勿要见怪。”
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
但是此时此刻,汝阳公主的心思却落在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魏临渊并未反驳扶桑是她的侍妾。
这般姿色,胆子,还有那维护的态度,让汝阳公主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难不成,临渊哥哥对李慕歌真的只有师徒情谊,反而是那个女子……
她心中摇摆不定,疑惑不已,魏临渊却早已带着李慕歌离开了。
说是看大夫,但李慕歌瞧见那人的时候,却怔住了。
这不是当日那个用人养蛊的人吗?
她并不知道衡齐先生的名号,却清楚得记得是自己将人给抓进去的,目光便死死的盯着对方。
“临渊,他怎么,会在这儿?”李慕歌心头疑虑更重,一条条的,像是找不到头的线,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等着对方回答这个问题。
扶桑并不曾进来,屋子里就三个人,魏临渊便半真半假的说:“他医术不错,你此次生病,其实是中了蛊虫,我才将他从牢中带你出来,如今你醒了,更是要让他看看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这信息量有些大了。
李慕歌摸着自己突出的指节,不太确定的询问:“也就是说,我体内的蛊虫已经被拔出了?为何这些事情,我一点儿印象都不曾有?”
她醒来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些记忆之于她,就像是一团薄雾,看得见,却不知道雾里面是什么,迷蒙得很,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
魏临渊目光瞥向衡齐先生,在这一点儿上,专业人士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衡齐先生打了个寒噤,规规矩矩的编造着谎言:“蛊虫确实已经拔出了,只是到底是中了蛊,难免会有些后遗症,那蛊虫有迷惑人心智的能力,会遗忘
一些事情,也实属正常不过了,这段时间指不定还会心悸,疼痛,若是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要及时告知在下才是。”
李慕歌没有和蛊虫打过交道的记忆,也并不知道小小的一只虫子究竟会有多么大的威力,只是曾经从书中看到过,祁连山脉夹在北岳和南越两个大国之间,里面住着的不过一群苗疆人,国土可贵,两国自然都想吞并,可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拿下。
其中和苗疆人善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还有一点儿她不明白。
“既然已经拔出了,为何还出出现这些……严重的症状?”她找了个措辞。
衡齐先生练就了说谎都不打草稿的一身本领,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蛊虫厉害,姑娘中了有一段时间了,伤了姑娘的根基,我还需要根据姑娘的病情为姑娘调配药。”
这番说来,倒是对得上了。
李慕歌暗自想到,从衡齐先生那里得了两瓶药丸子。
她吞了一粒,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是出去的时候,见着眼眶通红的站在那里的汝阳公主的时候,心中不大舒服。
有点儿愧疚。
“公主……”她张了张嘴,想着打个招呼,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所幸匆匆而来的老管家打破了她的尴尬。
“王爷,姑娘。”老管家来不及对汝阳公主行礼,直接冲李慕歌道:“姑娘,横断山脉出了大批的尸体,需要过去检查,如今大理寺人手不够,穆少卿让您直接过去,长泽少爷正在门口等着您。”
“我马上就去。”李慕歌反应很快,掉头就往门口走,匆匆对着魏临渊说了声告别的话,留下一个背影。
魏临渊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强忍着怒火道:“管家,我记得大理寺的仵作不少?”
管家心知他在责怪自己,只能解释道:“王爷,整个大理寺的官员,基本上都去了。”
排得上号的,说得出名字的,不可能单单留下李慕歌一人。
这事情的大小,非同小可。
到底放心不下,魏临渊也跟着追了上去。
横断山脉是守卫皇城北边的一道天然的屏障,绵延千里,易守难攻。
里面时常有猛兽出没,偏偏山脉的外面,又有不少的村落,因此青壮年都多留在村中。
可李慕歌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只瞧见寥寥几个妇孺。
“这是小河村,开垦得很好,距离山脉也是最近的,那些死的人,就是这个村子里面的。”长泽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还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箱子,下马的时候跌了一下,被魏临渊给扶了扶。
“多谢王爷。”长泽道了句谢,继续道:“死的人都是青壮年,听说是因为前几日山上下来了两头饿虎,怕伤害到村民,他们就准备组织去将那两头饿虎猎了,谁知道……”
谁知道竟是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
李慕歌在心中道,又问:“死了大概有多少人?”
“暂时还不清楚,只是听说……这个村
子里的青壮年,基本上都上山了。”说到这,长泽忍不住头皮发麻。
其实虽然没有看见,但是他们心中大概都猜得到。
能够在大年初二让整个大理寺都出动,那死的人,怕不是只有一个两个。
这个村落很大,可走了这么久,都安静得不像话,李慕歌便忍不住双手交叠,不安的摩挲着手腕。
他们走完了整个村落,终于在尽头处看见了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呜咽的声音像是涓涓细流汇成江海,那些站着的,跪着的,坐着的人,都是满脸哀戚,哭得难以自已。
大理寺的人将这一群人挡在了一边,而另外一边,是成堆的尸体。
不是一具两具,乍一看,像是到了厮杀惨烈的战场,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可这些人都没有穿着铠甲,他们只是普通的村民,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而大理寺的仵作正在其中穿行,一个个的验尸。
李慕歌不知道自己是迈着怎样沉重的不乏走过去的,回过神,已经有人恭恭敬敬的喊了她一声:“李大人。”
“检查得怎么样了?”李慕歌问,一边戴着手套,不等对方回答,已经蹲下去检查面前这具尸体了。
青年男性,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身上都是伤痕,看起来像是刀伤,这种模样,像是被乱刀砍死的。
不仅仅是这个人,连带着她脚边的五六具尸体都是一样。
那仵作叹着气道:“这些人的死法应该都差不多,我们查了不少,都是被,被人杀死的……可这里的尸体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查不完,暂时还没有看见特殊的。”
彼时,被拦在人群之外的一个女人忽然声嘶力竭的喊道:“大人,求求您了,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求求您了。”
那女人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睛都哭肿了,却还是固执的冲着一干大理寺官员所站的地方咚咚的磕着头。
这句话像是感染了其他人,一个,两个,都跟着效仿起了女人,咚咚的磕着头,那一声声的,仿佛敲进了人的心中。
李慕歌心中不好受极了,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整个小河村的青壮年,都在这里了?”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屠戮这起码两百号的青壮年?
“不止。”仵作道,“我们刚才探查过的尸体之中,还有其他村的村民,至于这小河村……怕是,都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心惊胆战的数字。
李慕歌耳朵里面几乎都是那些老弱妇孺的哭嚎,还有寒鸦难听的叫声,鼻尖的血腥味浓重得好似要凝成实质,她弯腰,蹲下,麻木的检查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赵诚,李信,苏大成……”她每说一个名字,主簿就在旁边记录,直到碰见一道狰狞的尸体,她才恍然回神,“多少个了?”
“九十四了。”主簿道,以为她是忘了,多提醒了一句,“您面前这个,就是九十五了。”
熟料李慕歌摇头:“这是第一个。”
这个人,绝对不是村民。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匪祸
正月初二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日头暖照,明媚阳光,李慕歌检查那人时候,视线清晰得像是手术室里的白炽灯,足以让她清晰的看到尸体上的成年老旧的伤疤。
背上,胸腹,脸上都是,纵然这人死了,也隐约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煞气。
这人也并非是被砍死的,而是脑袋上受了几道重击,直接把命搭上了。
“村长可认识这人?”李慕歌仰头询问。
年迈的村长颤颤巍巍的凑近,看了又看,才哑声摇头:“不,这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李慕歌徒手比对了一番,带着:“那其他村子里可有这般年纪,服过兵役的人?”
“有,是有,可这,这,这样子,恐怕对不上。”村长头摇了又摇,忍不住红着眼猜测,“大人,我看这人也不像什么好人,会不会就是那群杀人犯中的一个。”
对方这话,倒像是知道些什么,便道:“村长如果有什么猜测,可以直说,我们都是过来办案的,你看这里站着的,都是当朝的几位大员,定如实办案。”
大理寺两位少卿,三位寺丞,连带这京应天府两位正三品大员,都站在那里。
几个村子的青壮年,近两百号人,谁敢隐瞒?
村长满腔恨意似是遮掩不住,苍老的声音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怨气:“大人,横断山脉时世代生活着一群匪徒,这群匪徒虽然没有在村中杀人,却抢走了我们村中几户人家的女儿,又放虎恐吓我们,咬伤了几个村民,村中人担心不已,这才组织了人,上山想杀了那几头猛兽。”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端倪在里面,李慕歌不禁皱眉问:“为何不报官?”
村长神情凄凉:“若是报官有用,我们又何必自己组织人去绞杀老虎。”
李慕歌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官匪勾结,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前朝末年,就是因为这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一桶成年痼疾,炸了那一片江山。
村长说自己去禀报了几次,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那便去将那长吏叫过来问问吧。”李慕歌见周围的尸体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便脱下了手套,让主簿将册子给自己,“统计的事情我来便是,你找两个官差一起,去把那长吏个叫过来。”
主簿早已被这醇厚浓烈的血腥熏晕,一具具尸体踏过,他亦是冷汗涔涔,此刻巴不得走远些,呼吸到新鲜空气,应了一声是,挑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官差一同离开了。
李慕歌手中那册子,总共记载了九十五个人,其中有九十四个村民,周遭的仵作也统计得差不多了,另外两个主簿拿着册子过来合对,她得了个答案。
共死一百六十一个人,其中那一百六十个,都是村民。
村长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底,可乍一听,还是接受不了,痛恨的怒骂了几句,最后一口气没撅过来,晕了。
李慕歌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让人将村长给背了回去,拿着册子便往那扎堆的一群大官中走。
那边也并不平静,应天府的陆弼和宋开和大理寺的几个人对峙着,偶尔传来几句争执。
陆弼语气阴森的道:“你们大理寺平日里案子倒是抢得厉害,如今办不了了,又想往我们脑袋上推,你们大理寺不是自诩专查这种案子,你们做,我们先走了。”
这大过年的死人,晦气,陆弼分毫不想沾上,巴不得现在就溜之大吉。
“这案子我们倒也不是不能查,只是这么大的案子,肯定是要禀明皇上的,到时候,皇上自然会有定夺,陆大人离开便离开,只是届时,这卷宗,我们可不会拱手相让。”
说话的是另一位少卿,李慕歌看了一眼,便拿着册子走到穆长鸳身边。
李慕歌:“老师。”
穆长鸳才同宋开身边的几位寺丞讨论了一番,转头淡漠道:“验得如何?”
“共计一百六十一具尸体,其中的一百六十具,都可以确定为村民,刀伤,刀法伶俐狠辣,多为致命伤口,那群人,对这种事怕是已经……习以为常。”李慕歌斟酌了片刻,复又将方才老村长的那些话同他说了一遍。
这个地方,最能够对得上号的,就是土匪了。
只是这匪患有好几年未曾闹过了,他们也并不知道明确的情况。
穆长鸳:“可找过管辖这一片的长吏问了?”
李慕歌点点头:“方才已经让人去叫了,应当是不一会儿便能到。”
这一片村落隶属于津渡,从城北划分,是片不小的区域,在外人看来,是肥得流油。
那长吏来得很快,见着满山的尸体,吓得面色苍白,腿肚子一抖,到李慕歌跟前的时候,差点儿直接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李慕歌脚尖一转,躲开了,问他:“小河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你作为这一片区的长吏,应该是知道的,为何到现在去喊你了,你才过来?”
长吏姓刘,单名一个醒字,闻言大惊失色的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这还是你们大理寺来人了,我才知晓,不知您是……”
“大理寺司直,李慕歌。”
司直?
长吏管辖一片区,正五品,司直,正六品,他悄悄的挺直了腰板,神态放松了许多,语气自若:“这位,同僚,实在是有所不知,这些村民一般有事,都是瞒着,不愿意上报,这事儿,也令我非常苦恼。”
对方脸上的那些褶子缝都在说着自己的不知情。
李慕歌对他这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神色似笑非笑的道:“这事暂时搁在一边,刘大人,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横断山脉这一片的土匪的了解情况。”
“土匪?”刘醒愕然,脸色一波三折的的变化,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一片有匪我是知道的,却谈不上了解,横断山脉这一片,已经归属不到津渡了,您如果想知道其中山匪的情况,怕是得问横川一片的长吏。”
京城的周围,分别划分给了当朝的几位大员治理,而这些高官又将片区分成几块,交给
几位长吏治理。
京都和横川是连着的,横断山脉的主脉一片,便在中间夹着。
李慕歌又招了那位长吏来问,因着询问的人只有李慕歌,其他人都不在,那长吏和刘醒差不多,在得知她只是个小小司直之后,便觉得有了底气,说话也显得敷衍而漫不经心。
“这位司直大人有所不知,这横断山脉主脉虽然在我们横川之内,但因为地势原因,一直是津渡那边的长吏在治理,您问我,我更是一头雾水,要不然您再问问津渡那边的人。”
而刘醒更是一脸无奈:“大人,这不是我们辖区内的事情,下官,下官这是真的不知道啊。”
两个人就像是踢皮球一样,将责任踢得干干净净。
李慕歌来回跑了两趟,踱着小步子悠哉悠哉的将正在商讨的魏临渊给拉了过来。
魏临渊心下起伏,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慕歌掀了掀嘴皮子:“我方才将津渡横川的两个长吏都叫过来问了,推卸责任推卸得厉害,问谁都不知道,你等会儿就站在那里,让我扯着虎皮做大旗,好好恐吓恐吓他们。”
小小的司直他们瞧不上眼,那就搬一座大山过来,看他们能不能看得上。
先遭殃的定然是刘醒,他在三九朝会的时候,曾远远的看过魏临渊几眼,两人之间隔了不下三十米远的距离,可那浑身的煞气让他都不免觉得浑身发寒,如今乍一看见,整个人差点儿都惊得要跳起来了。
李慕歌把玩着一把薄刃,阴恻恻的安抚他:“刘大人不必震惊,王爷就是好奇,过来听一听,只是王爷不大喜欢听不知道这三个字,您说话的时候,多斟酌一些,万一王爷一个不高兴,让我将这利刃扎过去,我这,怕扎歪了。”
她便说便比划,苦恼的选着位置,像是在划分要扎哪一块比较好,刘醒一阵恶寒,心知自己再不能像方才那般,连忙道:“李,李大人,我这,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又先问了一句:“横川的哪一位长吏在什么地方?”
李慕歌觉得自己可能眼睛不大好使了,不然怎么会在他提到横川的长吏的时候,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惧怕的情绪。
她心中哂笑自己也有看花眼的时候,拿着匕首指了指另外一头:“喏,那边儿呢,虽然隔着不是十万八千里,不过你放心,这隔空对口供,怕是不大行的。”
“自然不是对口供。”被明着嘲讽了一通,刘醒讪笑又慌乱,急急忙忙的解释,“李大人有所不知,这横断山脉的匪祸,我曾经是想管治的,当初几个村子都出了点儿事,我便想着上报,结果谁知道,。横川的那位长吏,直接拦住了我,说那一片是他的范围,他自然会管,让我,不要理会这事。”
刘醒深深叹了口气:“我刚开始原以为他会禀报,熟料却……说来惭愧。”
李慕歌明了。
能够阻止一个人去做一件事的最有效的办法,无非就是威逼加利诱。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剿匪
五品大员,在一方州县,也是要被供起来的存在,可在这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
能够逼得一个长吏默不作声的存在,背后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
刘醒这底差不多都露完了,自然也不差这一点想要隐瞒的,布满褶子的脸上带着浓郁的惊惧:“李大人,我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透露是我说出去的,横川的那位长吏,怕是和里面那些匪徒有点儿联系,这几个村子,一百多人的青壮年全部惨死,对付我一个小小长吏,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是深怕自己哪天一睁眼,就是大刀落下,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由内而外的恐惧使得他面色都露出些许狰狞之色,牙齿碰撞出哆哆的声音,清脆得很。
李慕歌大概知道他说的都差不多了,就算掺了假,也不多,便客客气气的将人给请出去了。
只是另外一位。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再去审问,便偏着头去问魏临渊。
魏临渊沉吟道:“我记得,你曾经让人将齐王的信件给了我,里面就提到了这横断山脉。”
李慕歌一怔,良久才回神点头:“是有这件事,王爷发现了十六个,或许有更多,只是这中间的联系,似是有些诡异。”这么多,要确定是哪个寨子下的手,着实很难,可更难的,是这些土匪寨都联手了。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可这十六个寨子能够在横断山脉中和平共处,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一直想过找机会突破,可那像是一个铁桶,流水都不通,这一次,这个长吏,或许有机会。
在古代,想要一个人忽然消失,真的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李慕歌脑子里想了很多,眼睛微微眯起,手上一直转着刀花的利刃显示着她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我知道了,临渊,人我就先带走了,至于替补上的那个,您看着办。”刀子在手上转了一个圈,主人的心情不错,脚步轻快的走了。
李慕歌的审问并不重在刑法,而在于攻心,一步步的击退人的心理防线,这事情她最拿手。
那长吏见着李慕歌只身一人过来,屋子里的两个官差都退了出去,语气便也不怎么客气了:“我公务繁重,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李慕歌淡漠道:“不着急,马上就带你走。”
长吏眼皮一跳,心中顿时升出不好的感觉,警惕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李慕歌并不应声,只是拿着刀子慢慢走近,那长吏一看,眼皮狂跳,心惊胆战的后退,眼神闪烁,四处张望着,想寻到逃脱的路。
“李大人,我好歹怎么说,也是堂堂朝廷的正五品官员,你不过一个六品司直,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长吏怒到。
李慕歌冷嗤道:“多谢大人提醒,是以下官决定,千万不能让大人前去告状。”
“你敢!”长吏怒喝,眼睛迸发出一阵亮光,休然冲着门外奔逃出去。
可李慕歌又怎么会让他跑掉,她像是一只早就锁定了猎物的
猎鹰,在对方窜逃的那一刻,就直接扣住了对方的肩膀。
“来人……”叫喊声戛然而止。一把利刃横在那长吏的脖子上,锋利的寒芒让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已经被割破了。
“你,你这样,就不怕被人发现?”长吏的声音发抖,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磕出来的。
李慕歌道:“大人放心吧,没有人会在意你的。”
并不想和对方解释太多,李慕歌一个手刀劈在对方的脖子上,然后悄悄地带着晕过去的人走了。
走的时候,争吵还在持续,多的是陆弼的抱怨和嚷嚷。
可惜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讨论着案子,分配着事宜,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李慕歌的审问并不重在刑法,而在于攻心,一步步的击退人的心理防线,这事情她最拿手。
那长吏肚子里面有些货,她像是挤墨鱼汁一样,压一下,吐一口,到最后全都说完了,天都已经大亮,才踏出临王府,等来的不是魏临渊,而是早早侯在外面的老管家。
旁边的仆从端着热水,李慕歌手,方才问道:“管家爷爷,王爷去哪儿了?”
“今日恰逢小朝会,王爷去上朝去了。”老管家让仆从下去,才又道:“王爷今日去,为的便是小河村一事,这怕是要剿匪了。”
剿匪?
李慕歌不太确定一个瞎了眼也瞎了心的老皇帝能够痛快的答应这件事情,只是这次事情难免闹得太大了一些,粉饰不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手中握着小册子,走了一趟大理寺,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穆长鸳,他看起来面色不大好,乌云密布,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发当场。
李慕歌问:“老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穆长鸳冷着一张脸道:“这次剿匪一事,皇上交给了临王,镇南王世子和秦将军,我们大理寺只辅助查案,必要时候后配合行动?”
“配合行动?”李慕歌不可避免的震惊,“可这究竟是不是不山匪所为,不是还未确定,怎么这么草率的就立了案子。”
一提起这件事,穆长鸳的脸色就又冷又臭,嘲讽道:“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罢了,这趟浑水我们不趟也罢。”
李慕歌大为可惜的道:“这册子倒是整理出来了,还有那长吏,我私下都审问了一遍,就这么交出去,未免让人太不甘心。”
毕竟有些东西,是不能过外人的手的。
大理寺被排挤在了边缘,穆长鸳虽然想查,却又顾忌到自己的身份,想了片刻,对她道:“皇上给了大理寺从中协助的权利,这个案子,你倒是可以进去查。”
李慕歌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顿时愁眉不展的模样都松了几分:“我知晓了,老师。”
剿匪的队伍当日便集结好了,就驻扎在城北,横断山脉的山脚处。
李慕歌拿着令牌,轻而易举的进了军营,随便拦了一个人。
“王爷在哪儿?”她问。
“王爷正在同几位大人商讨,正在主营之中。”那士兵道。
李慕歌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那边走,门口有士兵把守,正想让对方通报,里面却走出一个人。
认识,却不是熟人。
镇南王世子越星,李慕歌和他唯一的交集,便是在画舫那次,她记忆向来超群,自然一眼就能想起来这人是谁,倒是越星,看到她也跟着愣了愣。
“是你?”越星苍白的脸被雪白的狐裘簇拥着,虽样貌平凡,可气度非凡,这一身打扮,不像是剿匪的将军,到好似哪家的翩翩公子。
只是这翩翩公子一出口,便是高高在上的讥讽:“大理寺难不成是没人了,什么事都要叫一个女子来做,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军营里也混进了犯人?”
李慕歌暗道这人小肚鸡肠得很,面无表情的道:“大理寺辅助剿匪,臣等查到了些线索,准备交给临王殿下。”
“什么线索?”越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一小册子上,伸手想要夺过,却落了个空,被李慕歌躲开了。
“世子爷,这些消息,在没有临王殿下同意之前,我们不能泄露。”李慕歌中规中矩的退后了两步,并不愿在这里同人起了争执。
可越星见她左一个临王,右一个临王,心中不是滋味得很,阴骘的冷笑了好几声:“我倒是忘了,听闻大理寺的李大人同临王殿下关系匪浅,既是师徒关系,又更像是一对眷侣,你偏向临王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尔等有了线索却不说出来,是想让那些土匪为祸更多的人不成?”
“下官不敢。”李慕歌淡漠道。
那种淡漠的表情,冷淡的话语,就好似一潭死水,从来激不起任何的波澜,相比之下,越星更为喜欢的金庭那花魁,清贵之中又透着一丝无奈,绝望,像是一只落进淤泥之中的天鹅。
可昨日他才知道,那天鹅自个儿飞走了。
左思右想,越星觉得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关系,语气便语法的恶劣:“行了,我看你不是不敢,是背后有人撑腰,不怕,你二人,去将那小册取过来。”最后一句,是他对着身旁的两个侍卫吩咐的。
越星知道李慕歌武功非凡,不过他身边这二人,也不是一般的侍卫,抢夺一本小册,在他看来,不在话下。
可熟料李慕歌并不直面对上,左躲右闪,手中忽而出现两枚银针,夹在指尖,对拍之时,银针直接刺入那人的手掌,而另外一枚,也射入了另一人的颈部。
“什么东西?”那二人惊慌后退,忽然一阵发麻,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尘土扬起,两人瞪大了眼睛,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了。
李慕歌脚尖用力,勾着两人的腰踹在了越星的面前,声音凌冽:“世子爷,我称您一声世子爷,是对您的尊重,可您也要直知道,剿匪之中,正副,主从,保密,镇南王战功赫赫,提起王爷,都是敬佩,至于您,只怕是逊色了不止一分半分。”
越星是个纨绔世子,可他为什么能够在京都之中逍遥,出了他那西北只手遮天的老爹,还有的,便是临渊暗中护着。
这人,有什么资格和临渊相提并论?
第二百章 为将者
京中这一辈,翘楚居多,断案入神的穆长鸳,战神魏临渊,纵览局势的洛风月,学术造诣让人高山仰止的萧崇,宛如一座座大山,无数青年俊杰都掩盖在其光辉之下。
越星听得多了,就连镇南王时常写的书信中,都是要让他亲近魏临渊的意思,心中自然升起了叛逆的心思,如今再从旁人口中听闻,愤怒之情油然而生。
“差了不止一分两分?”他连连冷笑说了几个好,“你倒是忠心护主,可就算如此,听闻你那主子依旧看不上你……”
“世子,以升量石,度人之心,终难以寸进。”李慕歌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淡漠道:“世子好自为之。”
“李慕歌!”越星怒吼出声。
“不知道世子喊我这徒弟何事?”匆匆而来的魏临渊直接霸道的插入两人的中间,“世子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本王便是,本王这徒儿胆子小,经受不得。”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在李慕歌的面前,像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可越是这样,越星的心中就是熊熊怒火,大有燎原之势,望着面前这两人就像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连连冷笑许久,他才低声怒道:“临王,皇上命我同你一起剿匪,可没说我是副手,消息难道还要对我保密?”
魏临渊相当平静:“消息可共享。”
可随即他便画风一转,道:“不知道世子可有什么消息,与本王交换?”
越星纨绔久了,对这些事情也并不上心,也并不需要上朝,乍一听到剿匪这个消息,还是老皇帝特地宣召的,他的消息,还停留在那浅显明了的两个字上。
“看来世子是没有消息了,既然这样,世子不妨先去了解一下,若是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其中深奥,大抵也是不了解的。”魏临渊上下嘴皮子一合,轻视之意,差点把青年气个半死。
越星不是什么讲理之人,可论权势论武功他也压制不住面前人,为了避免自己被气死,袖子一甩,冷哼一声忙不迭地的走了。
帐篷外便剩下了两人。
“进来吧。”魏临渊率先一步撩开帐篷进去,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他便问:“越星我故交之子,他若是出言不逊,你教训他便是,镇南王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慕歌将册子递给他,拉了根凳子随便坐下,“纨绔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个纨绔了,对了,那长吏审问的结果出来了,横断山脉十六寨,每个寨子都有一定的联系,其中这一个,叫做清风寨,就在那小河村往里走近两里路的地方,算不得。”
那长吏知道的东西也算不的多,一般都在固定的用物资交换金银上面,这种欺辱村民的事情,他算是友情对客人的帮扶。
册子里夹杂这一张地图,是通往清风寨的一条路,从长吏家中搜出来的。
魏临渊拿着地图用手指比划,上面设了不少的路障,若是大军押进,会造成不小的阻碍,且有个陡峭的斜坡,易守难攻。
“里面的兵力可弄清楚了?”魏临渊问。
“那长吏不清楚。”李慕歌摇头,“只是说见着不少人巡逻,拿着刀,我按照他提供物资的时间和多少算了一番,起码不少于三百人,或许还在其上。”
不知道兵力情况,就难以进攻,朝廷向来高调做人,高调做事,这剿匪的事情还没有确定,就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那群土匪指不定也早就知道,在做好准备了。
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魏临渊亲自去喊了秦家那位将军,以及几位幕僚和越星。
片刻时间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就连越星,也虎着脸坐在了最后。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魏临渊在早已备好的沙盘上插了三面棋子,分别代表三面路障。
“西关峡,这是入口最窄之地,最多能让两人并肩而入,大军进去,必须排队,越往上越高,继续深入,清风寨外围,丛林天然屏障,树丛之中,陷阱防不胜防,最后清风寨,其中的人数,兵力,我等都不清楚。”魏临渊环视一圈,“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越星冷笑着扬唇,道:“我记得,我们的兵力不知是那匪徒的多少倍,还怕这区区一点路障不成,临王,两万人,还杀不了那几百人?”
满座寂静。
有人冥思苦想对策,有人冷眼旁观愚蠢,魏临渊满脑门都写满了头痛二字,若非这是镇南王托他关照越星,他只想将人扔出去。
“世子,敢问镇南王有多少大军?”李慕歌双手交叠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似笑非笑的望着对方。
这种上位者的姿势让越星不大舒服,只是这种情况,他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二十万大军。”
李慕歌继续问:“那当年平城关一战,死伤情况您可知道?”
越星:“我军死亡人数不过区区百人,伤亡不过千人,敌方大军十五万,与我军势均力敌,却仍旧是丧家之犬,连让三城。”
这一战,是他的父亲亲自上阵杀敌,是能够名留青史的一战,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成功到这个模样。
越星那个时候不过才出生,可提起这件事,也与有荣焉。
李慕歌挑唇笑道:“看来世子对这场战役也很自豪。”
越星心想那是当然,可还来不及说,李慕歌的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可世子又知不道,令尊为了打赢这一场战役,预谋了多久,为了能够减少死伤人数,又准备了多久,粮草,兵力,武器,地形,计谋,整整三年,打入了敌人的内部,从内部瓦解。”
“这我当然知道。”越星皱眉道,这件事,他后来可是专门去研究过的。
听他一说,李慕歌严肃的神情便转为讥讽,前倾的坐姿收敛,往椅子上一靠,抱着双臂道:“既然世子知道,那为何又要如此莽撞,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盲目行事,还是说,世子并不在乎这两万人的死活,想用这两万人的鲜血硬生生的堆积起这次剿匪的成功?”
她伸
出右手搭在桌子上,食指扣了扣桌子,铿锵有力的道:“还是你觉得,你西北的将士是人,这两万人就不是人?”
“从军者,守家卫国,理所应当,可就不等于他们没有父母,妻子,孩子,而选能力出众者为将,就是为了,能够让他们,不至于枉死,让他们能够回家。”
一字一句,犹如重鼓敲击在在场每一个的心上,越星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他在京中为质已经六年,父母兄弟都有六年未见,做了这几年的纨绔子弟,幼时父母的尊尊教诲,仿佛已抛掷脑后,李慕歌这一巴掌,扇得足够响亮。
可偏偏女子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懒散的姿势又转化为极为有攻击性的前倾,微笑着问他:“世子殿下,您说,我这话,有哪里不对的?”
自然是没有哪些不对的。
在场的人无不想到,秦丞更是眼睛一亮,似是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见解,诚心诚意的拍了拍手:“说得不错,我们绝不打无把握的仗,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个想法。”
秦丞这话算是变相给越星解了围,他冷哼一声,安静了许多。
到底是世子殿下,李慕歌不太好逼迫太紧,似笑非笑的瞥了对方一样,目光移开,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魏临渊克制住脸上的笑意,颔首道:“秦将军有计策,但说无妨。”
秦丞道:“方才王爷提到过,每月十五,他们便要运送物资,我们大可以借此进去打探情况。”
“扮作送物资的?”李慕歌摇摇头,觉得不妥,“这中地方,把手严密,若非是熟脸,是绝对不会放进去的,再一个,就算藏在粮草中间,这种时期,若是我等,怕也会严加查看。”
以己度人,自己能够想到的,未必别人想不到。
“这中间可还有其他的路?”
“暂时还未找到。”
“那让人带着进去呢?”
“难免不会当场反水。”
一连好几条意见,都被提出了质疑的地方,倒不是说不行,只是有一定的风险,而这个风险,他们不一定能够承受得起。
商议了大概一个时辰,众人都还未能彻底决定,李慕歌道:“这横断山脉局势复杂,那些时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指不定会知道什么小道,不若我再去打听打听。”
“也好。”魏临渊将地图收起,眯着眼睛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可以再去走访走访,切记一点,千万不能让村民暴露。”
众人纷纷应是,都退出了帐篷,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越星才粗暴的起身,推开椅子,冷睨了一眼了李慕歌:“本世子倒是要看看,你又能如何解决。”说完愤怒甩袖离去。
那目光极为不甘,这位世子殿下虽然已经及冠,却仿佛还带着点儿年轻人的争强好胜,让李慕歌颇为头疼。
她站在魏临渊身边嘟哝道:“希望这位世子殿下不要冲动行事。”
要是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他们上哪儿去陪镇南王一个儿子。
第二百零一章 冲动行事
夜晚,营地之中点上了篝火,巡逻的士兵开始交接,一个黑影闪了出来,趁着这个空档,小心翼翼的往外面走。
“站住!”
背后传来巡逻士兵的怒喝。
一队人踏踏的走近,火把的光亮照在黑影的脸上,恰是越星那张苍白的脸。
“世子?”巡逻的士兵诧异道,“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越星不耐烦的低声道:“上茅房,怎么,你们还要阻止我上茅房?”
他臭着一副脸,倒真像是被憋急了的样子。
巡逻的士兵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不像是在说谎,就直接放行了,而在他们这个空档之中,更是出去了好几个人。
越星并未走远,就在旁边的灌木丛里面,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巡逻士兵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再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人出去了,借口不外乎这一个。
李慕歌是半夜时下意识睁开眼睛的,心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跃动着,让她并不怎么安心,她便从床上摸索着起来,点了蜡烛,吞了两粒药丸子。
这两颗药丸子下肚没多久,慌张的心绪便平静了,她一脸懵的摸着心脏处。
这症状,怎么都像是心脏病啊。
不会吧?
脑海之中一团思绪打结,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她便听见门口的巡逻兵细微的抱怨:“今天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尿急?这都多少个,大晚上的排队去小树林,这干什么呢?连世子也这样,你说等等会儿将军是不是也要出去?”
世子?
越星!
李慕歌脑海之中掠过越星那一双不甘心的眼睛,目瞪口呆:“哦豁!”
完了,这事情闹大发了!
她匆匆穿了件外袍往外面冲,拦住那巡逻队:“你说世子出去了?”
巡逻队的人一惊,见来人是她,才松了口气,道:“出去了。”
李慕歌:“出去多久了,可有回来,还有那些出去的人,又是哪些人?”
一连串问题和连珠炮似的,巡逻队的侍卫长想了想,一个个回答:“这,出去了怕是有半个时辰了,没见着回来,刚才出去那些,我们……不认识啊。”
这次剿匪,三个位高权重的人都带上了自己的亲卫队,就算是两万大军里面,也不是从同一个军营抽调出来的,不认识实属正常。
所以侍卫长也没在意。
李慕歌一听他这回答,就知道要遭,急冲冲的往越星的帐篷里冲。
不出所料,漆黑一片,空空如也。
“你真是好样的,越星。”李慕歌一咬牙,往魏临渊的帐篷里跑,侍卫长跟在她的身后目瞪口呆的大喊,“大人,您这有什么事,这么晚了……”
话还没说完,李慕歌就已经掀开了帐篷帘子,声音响亮:“临渊!”
魏临渊自她掀开帐篷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翻身起床点了蜡烛,问:“怎么了?”
李慕歌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道:“越星那家伙,带着人出去了,估计是去打探消息去了。”
她差点儿就没忍住破口大骂,
旋即又骂了自己一句:“我这什么破乌鸦嘴。”
谁知道白日里那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
一个纨绔世子爷,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点三脚猫的功夫和亲卫队就想去一探究竟,这不就是给人送菜吗?
魏临渊比她冷静,穿着外袍往外走::“带上百人精兵,我们亲自去找,知不知道是往哪边走的?”
军中并未打响号角,只是通知了几个人,然后着急了一群精兵,很快就往外追了出去。
夜里雾气重,又十分黑暗,一点都看不清楚人,火把熄了几次,都没能见到有什么人。
“王爷,雾气太浓厚了,这要是再找过去,山中毒物多,士兵恐怕会受伤。”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忍不住道。
他们对山中局势并不了解,这冬日的晚上,可不像月色明亮,繁星笼罩的地方,不过大年初三,月亮也被藏在厚如棉被的云层之中,透不出一丁点的光亮,再加上雾气,稍有不慎便会被夜间行走的猛兽攻击。
就连他们都觉得困难,那位只会吃喝玩乐的世子,又有什么本事 。
魏临渊虽然要考虑越星的安危,却也不会让手底下的人白送死,蹲下来研究地上的痕迹。
“阿慕,他们没有经过这里。”魏临渊道,底下的草上并没有新鲜的泥土,虽然有不少足迹,却像是成年痼疾,是常年经过的人踩出来的。
“越星自尊心强,今日我言之过重,他怕是不甘心,这条道,是地图上唯一好走的一条道,他最大的可能性会选择这一条。”另外两条都是险境,就算是再冲动,越星也不可能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地图在我这里,没有丢失。”魏临渊提醒她。
李慕歌无奈扶额:“王爷,没有,不代表他记不住。”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越星冲动,纨绔,却不代表他愚笨。
对方被她刺了一通还没有走,足足一个时辰都待在那里,足够他将那地图记在心中。
魏临渊又何尝不知道,可再深入下去,身后的精兵难免受伤,这是他浴血奋战带出来的人,难免偏心。
而越星这种做法,若是真的出事,也用不着用自己的人的命,去赔他。
两人僵持了片刻,李慕歌忽然在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目光一亮,豁然起身,冲着魏临渊打了个手势:“东方,沿着这条道往山坡上走,有人。”
她目光笃定,魏临渊便不再迟疑,吩咐身后的士兵小心行事,慢慢的追了上去。
李慕歌猜测得没错,越星是往这条路上走的,只是他运气不好,一来就遇见了一批人。
那批人率先发现了他们,且人数不少,他的几个亲卫都受了伤,只能被逼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东边的一个小山坡上。
“活捉那个领头的,朝廷剿匪,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敢不敢。”领头的人满脸横气,扛着一把近一米长的大刀,厚重,却锋利,像是刑场的刽子手。
越星等人已经被逼迫到悬崖边上,底下是一丛丛的树木,这样跳下去,就算不被摔死,也要被张牙舞爪的树枝捅个透心凉。
月亮站头露脚,惨白
的月光映照在青年的脸上,刻出了那一瞬间的后悔。
明明今日李慕歌才提醒,勿要莽撞行事,他晚上就想要深入敌营,入境落到这个境地,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这一队土匪近四十人,越星不过二十人的亲卫队,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又被暗算受了伤,如今已然是瓮中之鳖。
领头的土匪道:“留下三两个活口,其余的都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大刀扬起,对准了被他们擒住的亲卫队队长。
“不要”他目眦欲裂的怒吼,眼眶充血。
月色冷冽,关山似铁,那一刻,越星似乎听到了西北铁骑的声音,渐行渐远。
是他,对不起这群陪着他千里迢迢,闯过千山万水的亲卫队。
那一刻,越星的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像是滔天巨浪,将他溺毙。
咻!
一道尖锐而急促的利箭破空的声音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直接穿透了举刀人的手骨。
“啊”
哐当一声,大刀擦着亲卫队队长的手边落下,不轻不重的一刀砍在脚上,鲜血横流。
那土匪痛苦的捂着手掌,目光怨毒的朝后看去,“谁在那里?”
一簇簇火光渐行渐近,而有一个人,还在光之前,月色照在那一张精致的脸上,朦胧中仿佛罩上了一层薄纱。
“李慕歌?”越星见着来人,恼怒道:“你来做什么?”
这人来不是送死么,这么多人,她就是三头六臂也不成啊。
土匪见着李慕歌,眼神闪烁了一下,正要问她身后之人是谁,却见着她不声不响的将弓箭从背后拿了出来,对准了其中一人。
领头的土匪面色大变,旋即又冷笑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行事,看在你长得这么俊俏,跟老子回去,这一箭,老子就不和你计较。”
李慕歌一语不发,搭上三箭,弓弦拉满,直接射了出去,整个人犹如鬼魅的随着弓箭一起,掠入了土匪中央。
谁都不知道那三箭会射中谁,于是几十个土匪慌忙躲闪,正好给了李慕歌机会,她直接绕到一个人的后面,手肘往人腰上一顶,那人僵直,被利箭射入喉咙。
随后她一个转身,将弓箭套入另一个人脖子,狠狠一拧,鲜血四溅。
纵然出来匆匆,只随手拿了一把弓长弓,此时此刻,在她的手上,也像是神兵利器,杀人十分利索。
更呈论那一百精兵不多时就加入了战局,这群土匪,很快就被制止住了。
泥土之中被鲜血浸满,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开,李慕歌不慎被溅了几滴,融入青色的衣裳之中,像是被墨晕染开的花。
月色之下,她一手提着长弓,一手掐着那土匪头子的脖子,声音冷冽:“降服,或者……”
“你死心吧,我这里,不会给你任何的消息。”土匪头子冷笑一声,已经做好了被扭断脖子的准备。
李慕歌歪着脑袋,十分无辜:“谁说要杀你了……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我可有太多了。”
月色之下,她诡异邪魅的笑容,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第二百零二章 伪装
大地日照,天边的鱼肚白从一条细小的白线,一直拉长,一轮橙红的日轮从寂寥的山后缓缓升起,将墨色的夜,一点一点的挤走。
军营之中没有晨鸡报晓,可帐篷里已经的人已经开始进进出出,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开始早操,而在中间的一顶帐篷,原本亮了一夜的烛火,骤然熄灭。
帘子被一只惨白的手撩开,里面的人,面容略显憔悴。
“临渊……”李慕歌喊了一声,却被人骤然打断。
“昨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匆匆而来的秦丞面容实在不好。
他纵然警醒,可整个军营这么大,隔远了,他不可能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更呈论这些人有意瞒着他。
魏临渊在外面站了许久,冻得手脚僵硬,脸色也一如既往的冷硬:“不是瞒着将军,只是需要将军镇守在军营之中,这三个统帅若是都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
虽说是这个道理,可秦丞还是憋闷。
奈何他不是什么冲动的性子,皱着眉叹了口气,问:“可有什么收获?”
“人抓到了,这审问……”魏临渊迟疑的望着李慕歌。
后者一夜未眠,面上都失了血色,淡漠道:“审问得差不多了,等会便过来商讨吧。”她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审问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再加上一夜未曾休息,她巴不得倒头就睡。
可还不能。
秦丞走近帐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空旷的帐篷里面,在中间的椅子上,就只坐着一个人,扣着手,双目呆滞的望着前方,乍有一点光亮透进去,那人竟然惊恐的将身下的椅子连拖带蹭的往后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看样子竟是不会说话。
这就是那土匪?
他心中冒出一点疑惑,转头却见李慕歌同魏临渊已经并肩走了,隐约还传来男人关心的声音。
“可要先去休息休息,再商议也不迟。”
李慕歌摇头:“算了,商讨完再休息也行。”
两人走得不快,秦丞正欲追上,却碰上迎面过来的越星。
青年眼底一片青黑,脚步虚浮,比李慕歌还像个彻夜未眠的人。
这倒也是理所应当,秦丞想,闹出了这等幺蛾子,若是还能没心没肺的睡着,这个镇南王世子才是真的凉薄。
越星瞧着秦丞在外面站着,先是一愣,而后问道:“将军怎么在这儿,李姑娘可还在里面审问?”
这言语间,竟是比昨日要温和许多。
难不成是昨晚上受了打击?
秦丞眯着眼睛道:“李大人已经审问完了,世子,你们昨日带回来那个人,可是个哑巴?”
他着实好奇。
一个看着疯了的哑巴,是怎么审问的。
“哑巴?”越星愣了,掀开门帘去看,里面的人栽倒在地上,躲在角落里发出惊恐的声音。
这就是昨日那个拿着大刀,想要将他们斩于刀下的魁梧大汉,分明没有改变多少,可越星却
偏偏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一股形销骨立的味道。
蓦然,他回想起了李慕歌那句话。
“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我可有太多了。”
女子阴森鬼魅的笑容似在眼前,越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十分困难的道:“不,晚上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是亲自看着李慕歌带着人进去审问的,没有旁人进去,只有人在外面守着,里面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叫,也不知道那女子是怎么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两人没有耽搁,匆匆奔向了主帐,在他们进去坐下之后,又有两三个幕僚进来,届时李慕歌正伏在案台上写东西,见人都来了,才将笔放下。
“既然人来了,我便直接说了,清风寨的轮值时间,交接时间,其中兵力,藏人的地方,还有暗道,都已经明了,秦将军,听闻将军有一队精兵,最擅长的,便是隐匿?”李慕歌一边将写好的册子递给魏临渊,一边状似无意的问秦丞。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将那一队人带来。
“这有倒是有,不过李大人,这匪寨之中的人怕都认识,若是一举不能成功,只怕是会打草惊蛇。”秦丞还想知道,对方除了自己,是否会有后续。
毕竟是自己养的心腹,他不可能叫人白白去送死。
李慕歌手指搭在脸上,袖袍轻轻拂过,骤然,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越星猝然皱眉:“这是那土匪的脸?”
“当然。”李慕歌的声音也变了,是一个男人的,粗嘎又难听的声音,“正好,我调配了些药剂,区区几百人,药倒不是问题。”
有了这一点,秦丞也算是放下了心。
彼时,清风寨中。
第一把交椅前,一个魁梧的男人负手走来走去,等了许久,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老大,找,找到了……”
魁梧男人心急如焚的面上一喜:“人找到了?”
“不,不是……”矮小的男人摇头,“我们,我们找到了,打斗的痕迹,二当家他们,怕是已经,已经被……”
魁梧的男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竟然将整个桌子杂碎,四分五裂。
“不是说,朝廷的人不会管这件事吗,那个姓刘的呢?”魁梧男人声音怒道。
“那个姓刘的,说,说朝廷有人非要管这件事,没办法。”那人颤颤巍巍的道。
魁梧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熟料又冲进来一个人:“大哥,不好了,朝廷的那群人,想要强攻上来。”
“该死的,青龙寨那群人怎么还说不过来。”魁梧男人心急如焚,一脚踹翻了椅子,气势汹汹的拿着砍刀就往外面走。
可才到山腰,守着狭隘口的人却说,朝廷的人眼见着打不过,又退下去了。
这一折腾,寨子里面人心惶惶,也顾不上已经被抓了的人。
直到临近傍晚,一队人马,在一个干草堆里捡回去一个人。
“听说苏三回来了,人在哪儿呢
?”
浑厚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李慕歌垂着脑袋,一个劲跪在地上磕头:“老,老大……”
清风寨寨主,宋清风,名字倒是文雅,确实个实实在在的草寇,一身煞气,长相凶悍,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名。
来人应该就是了。
宋清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咬牙问道:“人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昨天晚上你们不是去巡逻了吗,怎么全都不见了?”
李慕歌惟妙惟肖的学着这张皮子的主人,缩成了鹌鹑,惊恐道:“我们,我们昨天晚上,走到山腰的时候,正好碰到一队人马,才二十,二十来个,就想着将人给抓回来,本来都要成功了,谁知道,忽然赶来另一队人。”
说着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上下牙齿哆哆嗦嗦的磕碰在一起:“有,有个人,拿着弓箭,特别凶悍,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我,我见事不对,往后跑的时候,摔了下去,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慕歌牙疼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了能有更高的可信度,她可是故意在脑袋上弄了几道痕迹。
疼是真疼,让临渊知道了,又得遭。
“朝廷,这朝廷是发了什么疯。”宋清风倒没怀疑她的话,而是愤怒一锤桌子,咬牙道:“我们布下的那些暗线,竟然都没能阻止,负责剿匪的人到底是谁?”
暗线?
李慕歌脑袋垂得更低了,正思索着,就听到旁边人回答:“听闻是秦家的人,和素有战神之称的临王……”
那人没说完,宋清风不耐烦的冲着李慕歌摆手:“行了,既然你受了伤,就先去休息吧。”
“是,大当家。”李慕歌勾着背往外走,忽然身后一道劲风传来,她近乎是本能反应的想要躲开,可理智更快一步压制住了身体的动作。
一把利刃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噔的一声,钉在了门上。
李慕歌恍若被吓傻了一样,良久回神,腿肚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恐满面的转身:“大,大当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她一边说一遍磕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宋清风眼神晦暗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意味深长的道:“你说你该死,我怎么不知道,你又如何该死了?”
李慕歌没想到,一个看似粗鲁的汉子,竟然会这么细心。
可她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神情更是像极了那人,哆哆嗦嗦的道:“小的,小的不该临阵脱逃,是小的错了,大当家,求求你,饶了小的吧……”
宋清风对苏三并不算了解,只知道对方胆子小得很,一番试探下来,找不出破绽,便觉得没了意思,道:“行了行了,你回来了也好,总归我们知道了情况,算是将功补过了,出去吧。”
“是,是,多谢大当家。”李慕歌起身,结果差点儿又摔了,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脚都在颤抖,彻底打消了宋清风的疑虑。
“他没问题。”宋清风同身边人道。
可却没人看见,出去的那人,冷厉的眉眼上挑,唇角带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
第二百零三章 落入囊中
苍茫的暮色连成一片,狂风乍起,浓云席卷了天地,山头一片的树木被吹得东摇西摆,几欲折断,那随之席卷而来的声音像是地狱的恶魔在嚎哭,在吼叫,忽而一听,犹如近在耳侧。
清风寨的厨房之中,一个煮饭的婆子往外探了一眼,嘀咕道:“今晚上怕是得下雨了,这不过才初五,这鬼天气就是这个模样,老头子,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要……”
“要什么要,还不赶紧好好煮你的饭,你这瞎老婆子,一天到晚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灶头后面伸出个脑袋,虎着脸呵斥了一声,“别看了别看了,晚饭还没煮好呢,这等会儿就要吃了,诶,对了,今天扛回来一头羊,让你煮一锅汤。”
“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煮煮煮,吃不死……”那老太婆一脸叨叨咕咕的往里面走。
门口突然有人就喊了一声:“宋大娘。”
“诶。”那老婆子一个激灵,嘴巴紧闭,心虚又僵硬的转过身,“是,是苏三啊?”
扮作苏三模样的李慕歌笑着摸了摸脑袋,鬼鬼祟祟的往里面瞅了一眼:“诶,宋大爷也在啊?”
“昂。”灶台后面的老头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你,你这是啥事儿啊?”宋大娘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就忍不住一阵心虚,不知道这小土匪听见没有。
李慕歌当然听见了,对方一边叨叨一边嘀嘀咕咕的诅咒,她可听了不少,却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畏畏缩缩的道:“我,我这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慌,大娘,你今天蒸馒头了没有?”
宋大娘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蒸了蒸了,大娘给你拿,你要几个?”
“四,四个。”李慕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宋大娘搬开那比人高的蒸屉,拿出四个馒头递给她,李慕歌便忙不迭地的往嘴里塞,一口咽下去,顿时哽得喘不上气,直翻白眼。
她慌忙的去拿瓢舀水,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几口,才长吁一口气。
“娘诶,差点儿就梗死我了。”
她发出一声感叹,将半瓢水倒回了水缸里面,腆着笑同宋大娘说了两句好话,才踱着小步子走了。
见她走远,那宋大娘伸长了脖子一看,啐了一口,低咒:“该死的小土匪。”旋即迅速的窝回了厨房里面。
寨子里面炊烟升起,暮色之后,才有零零散散三三两两的一群人回到寨子里面,嘴里咒骂着天气,然后去大锅里面舀了一碗羊肉汤。
李慕歌在屋子里面蹲着,莫名看到那些归来的人扛着锄头,拿着镐头,像是农忙归来,眼底便浮现出一缕疑惑。
下山的路被大军围住,这些人又是去了哪里?
无人解答她的疑惑,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直到月上中天,狂风渐小,她慢吞吞的起身,点了一支熏香。
熏香的味道极浓,随着夜风,四处逸散,而就在寨子最大的房子里,原本辗转反侧的宋清风,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什么味道?
他猛然从
床上做起,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悄悄的打开房门,竟看见十几道黑影奔向各个方向,而原本应该打着火把的巡逻队伍,已然消失,就连那两头大家伙,也没了声音。
森然的月光之下,一道寒芒从黑影的身上折射过来,刺进了宋清风的眼中。
那凛冽的杀气,让他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不好!
宋清风暗道一声,转身往内间走。
可李慕歌已经发现了那一道脚步声,她已经绕着整个寨子转了一圈,巡逻队早已被解决,手中的熏香也燃烧殆尽。
可那脚步声,又是怎么来的?
她将手中的东西一扔,脚步飘忽,三两步便冲进屋子,恰巧看见一个背影便要钻进一个人高的暗道之中。
李慕歌眼神一暗,长刀飞射而出,直接往那人的头颅射去,若是此人不躲,只有一死。
宋清风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而起,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往旁边一偏,暗道门合上,长刀钉入那一方架子之中,一寸有余。
屋子里噗的一声,油灯被人点亮。
秦丞手持利刃,踏入其中:“这儿怎么还有个清醒着的?”
李慕歌瞥了一眼那碗剩在桌子上的羊肉汤,心中顿时明了。
她在水里面下的药,是引子,等点燃了熏香之后,才会晕死过去,这宋清风没喝水,没吃饭,自然就对这熏香没反应。
“没有晕过去正好,等会儿就可以审问。”她道。
宋清风死死的盯着李慕歌,恨声道:“苏三,清风寨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清风寨。”
“背叛?”李慕歌道,“那到不至于,宋清风,如今你已是瓮中之鳖,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束手就擒?
宋清风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屋内一个“苏三”,屋外一个秦丞,浑身杀气凛冽,他能够逃出生天的几率,大概为零。
作为一寨之主,宋清风极为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便寻了个体面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盯着李慕歌:“你是本来就是朝廷的人?还是说,你被朝廷策反了?”
原本的苏三,应该是没有这个气势的,可是单看这一张脸,又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
“宋寨主可能还不明白,如今你是囚,而我才是审问者。”李慕歌拿着绳子走向他,“麻烦,伸个手。”
对待这种俘虏,向来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宋清风倒是很配合的伸手,任由李慕歌将他绑住,只是非常不甘心的追问:“真正的苏三呢?”
“宋寨主若是想见他,等会儿倒是可以见见。”李慕歌这次倒是并未否认。
秦丞亲自压着人往外走,而原本漆黑的山路中,一队人马正匆忙的往上面赶。
夜色无边,一个寨子,杳无声息的沦陷了。
魏临渊赶到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李慕歌正蹲在地上,拿着一块石头看得起劲,竟是丝毫未曾察觉他来了。
“王爷。”秦丞率先打了个招呼,
意简言骇的将整个寨子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一共四百七十九人,老二十一,女三十二,无孩子,如今寨子里剩余四百三十一人,俱在,清风寨的大当家正被关押着,王爷可要随我一同去审问。”
“等等。”李慕歌忽然出声,从地上站起来,手中还捏着那块石头。
她将石头递给魏临渊,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刚才那条暗道通往的地方可找到了?”
秦丞道:“人还未回来。”
李慕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先审问这个东西吧。”
她说的魏临渊手上的那一块石头,秦丞乍一看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却见着魏临渊的神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对方将石头抛给了他。
秦丞才刚接住,就听见李慕歌道:“今日傍晚,我在寨子里面,看见不少人扛着锄头,铁镐回来,就像是乡下人日落而息,这些人的身上,大都带着一股铁锈味,可我却只在这寨子里面,找到少量的这种矿石。”
秦丞终于发现手中石头的不对劲之处。
沉重,又反光。
他讶然:“这,是铁矿?”
李慕歌嗯了一声,头痛的揉着额角。
铁矿向来由朝廷管控,这种私自开挖铁矿的事情,已经触犯了朝廷忌讳,可清风寨只是横断山脉十六寨的其中一个。
那其余的十五个寨子呢?
魏临渊和她想到了一个点儿上,立刻吩咐身边的人:“今天晚上的事情,将消息压下来,清风寨被占领的事情,不准传回去。”
“是。”
审问的事情势在必行,三人没有耽搁,脚步不停的往屋子里走,却见宋清风身影猛然冲出屋外,腰间掏出一个烟火,拉开,咻的一声,炮仗冲上夜幕,炸开。
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魏临渊脸色铁青的立在原地。
李慕歌更是用手捂住眼睛,喃喃:“完了。”
早知道横断十六寨会有联系,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趁着这个机会。
宋清风笑得猖狂,目光触及秦丞手中的石头,便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高声道:“杀了我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对你们透露一星半点的。”
“杀了你?”魏临渊收敛了怒气,冷声道:“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如今已然打草惊蛇,这个宋清风肯定知道不少东西,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宋清风心知自己活下来也没有好下场,心下一横,五指成爪就对着自己的脖子捏了下去。
魏临渊身形掠至他跟前,单手扣住,咔擦一声,直接掰断了对方一条胳膊,旋即反手又卸了另一条,最后扣住对方下巴,手腕用力,卸下。
他出手的速度比李慕歌更快,更狠,身上的杀气犹如实质,宋清风的心,瞬间坠入冰谷。
“阿慕。”男人唤了一声,“你现在可还能审问?”
李慕歌蹙着眉,犹豫道:“给我一天时间。”
对待这种硬茬子,她必须打起精神,做好万全准备。
第二百零四章 嗜血
清风寨拿下得着实顺利,魏临渊也沿着这一条线,查到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大抵就是关于那条矿脉的事情,只是一时半会,他们能查到的东西实在有限,猜测中的矿脉也没有找到。
可熟料第二日,朝廷不知从哪儿得知他们已经拿下了清风寨,皇帝下旨,立刻班师回朝。
这事情来得突兀又诡异,方才下山的魏临渊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脸色一阵青白变化,捏着圣旨冲近卫道:“去,把这件事告诉秦将军。”
秦丞可还留在寨子里面镇守,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不会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朝廷派来宣旨的不是旁人,恰是处处都和魏临渊过不去的德亲王,对方正大剌剌的在主帐里面坐着,偶尔询问一番时间,再问一声幕僚,临王爷究竟还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旁人不知,还以为他脾气好,可魏临渊瞧一眼就明白,这老头就等着他踩过那条时间线,然后带着这点小事又去参他一本。
事情积少成多,据说德亲王那一屋子的奏折合起来,都够说书先生将他说成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了。
所以魏临渊非常识相的走了进去。
德亲王见着他的第一眼,不是打招呼,而上询问身边的人。
“何时了?”
“禀王爷,还未到辰时。”
“还未到?”德亲王再三确认。
小厮不敢造假,拿着日晷跑了好几圈,肯定道:“还未到。”
德亲王大失所望,对魏临渊向来提不起什么好脸色的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蔑视的冷哼,已经算得上十分克制了。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道:“临王,这么久你们都还不曾动身,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老东西这纯属是不刺两句心中不痛快,魏临渊是被针对着过来的,皮糙肉厚,这点儿毛毛雨压根是一点儿不在意,随意道:“秦将军如今还在善后,王爷大可亲自去催一催。”
德亲王一噎,灌了两口白开水,倒也不再多说半句话,只是哼哼唧唧的是免不了的,那眼神又时不时的往魏临渊身上一扎。
魏临渊暗道,若这是刀子,指不定他身上现在是个破筛子。
可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听得实在烦了,猛然起身往外走,德亲王连问了几声去哪儿,也没人回应,气得对方又砸碎了个杯子。
此刻那闷不吭声的幕僚才探出个头道:“王爷,现军中军饷都是节省着发的,这一个茶杯,也得是个铜板,这要是上面问起来,临王爷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德亲王不免恼火的怒道:“你是想让本王赔你这十文钱不成?”
幕僚连忙说着不敢不敢,忙不迭地的小跑了出去,可德亲王分明见着他踢了自己那属下一脚,好说歹说,连威胁带恐吓的要走了十文钱,登时气得心中血气翻涌,恨不得将那幕僚抓回来好好鞭笞一番,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正当他有了这个打算,外面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隐约能听到什么将军之类的叫喊,紧接着
就有人来通知他德亲王,说是启程了,要班师回朝。
大军不等人,他连忙催促着往马车赶,走过去的时候,一人正同他擦肩而过,掀起的冷风之中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味道极浓,德亲王转头去看,巧了,正是熟人,那人穿着紫衣,戴着一副染血的手套,沉郁的颜色将手套完全浸湿,已经看不出本来是个什么样子,对方手中提着一把短刀,半尺长的样子,那血就顺着刀刃一直滴,在泥地上连成了一条血线。
德亲王问仆从:“这次剿匪,大理寺的人也来了?”
仆从道:“皇上说让大理寺的人辅助。”
这样吗?
德亲王若有所思的望着紫衣人离去的背影,在这里看见李慕歌,他倒也不算诧异,向来是魏临渊有事,这女子多半都在,说是左右手也不为过,只是对方双手沾染鲜血的冷漠样子,实在诡异渗人。
他只当李慕歌是有要事去找魏临渊,吩咐小厮跟上去看看,径直上了马车。
那小厮跑得飞快,很快追上了提刀的李慕歌,却忽然见着女子回头一看,血色眸子杀气溢出,刹那之间,小厮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像死人一样屏住呼吸,再回神的时候,脸已经涨紫成了一根茄子,差点儿生生把自己憋死。
而女子已经走到了那位临王爷的跟前。
率先发现她的是隔得近又无所事事的镇南王世子,越星双手揣在袖里,避着寒风,恰巧碰见李慕歌出来,接连上前了几步。
越星:“你这是审问完了,咦,怎么手也不洗的就过来了,怎么样,那人有没有说什么?”
李慕歌目光在他的脸上掠过,脑海中的声音说,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僵硬的笑了笑:“啊,那人……已经解决了。”
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她迈着步子走向魏临渊,利刃被捏在手中,固执,火热的盯着那个高大的人。
那就是她的目标。
心里面一直在叫嚣着,她加快了步伐,越星瞥见那已经凝固的血手套,和她眼中的血色杀气,心中警铃大作,头皮发麻的大喊:“秦将军,临王,小心。”
声音自然比李慕歌的速度快,正在商谈的两人迅速的扭头,李慕歌不悦于那人坏事,足尖点地,直接冲着目标人物掠了过去。
她必须尽快取下目标人物的项上人头。
简单的刺,劈,砍几个动作,她转换得极快,刀刀致命,幸亏魏临渊早有防备,长剑横档,在李慕歌耳边低喝:“阿慕,你清醒点。”
李慕歌恍若未闻,只觉得眼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袖中另一把长刀脱手而出,直取对方脖子。
因为面对的是她,魏临渊手中的剑都像是上了枷锁,只防守,不进攻,接连退后,只为寻求一点破绽,将人制服。
可一刀砍下,他匆忙避开,锋利的刀刃直接断掉他的发带,长发垂落,魏临渊直接翻身凌空一脚,踹在李慕歌肩头,一用力,人直接砸在地上跟着滚出去两三圈。
秦丞总算找到插足的余地,长剑横在李慕歌脖子上,拧眉道:“李姑娘这是做什么,为何好端端的,便要取人性命?”
一开始本以为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争执,可现如今看这样子,更像是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怨。
李慕歌一边眉毛高高扬起,却并不说话,只是睨着魏临渊的眼神,杀气犹如实质。
魏临渊见长剑横在她的脖子上,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紧张的伸手阻止:“秦将军不要动手。”
秦丞一怔。
李慕歌趁着他的失神,两根手指并拢格挡住长剑,贴在地上滚了三两圈,纵身一跃,消失在军营之中。
上头给她下的命令,是杀了魏临渊,可是这个局势早已于她不利,只能再寻机会。
李慕歌在轻功上下了苦功夫,像是一只鸟儿,扑进山林之后,很快就消失了踪影,魏临渊想追,却被一头雾水的秦丞拦住。
秦丞飞快的询问:“临王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李姑娘又想要做什么……这种情况,我们要怎么回去交代?”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隐藏着秦丞的怒气,魏临渊头痛不已,瞥了一眼走近欲言又止的越星,低声道:“将军可知道沈忱发疯一事?”
“沈忱?沈忱发疯又……”秦丞的话骤然顿住,心下像悬了块石头,一直沉到了海底,“李大人为何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忱的事情,到现在仍旧是秦家人心底的一根刺,一道疤,和最可恨的,是那背后凶手,他们苦心追查,每每有迹可循,那凶手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溜进了水中。
魏临渊:“不过遭人暗算,今日之事,还请秦将军代为保密。”
秦丞拧着眉道:“再过几日,便是大朝会,京中官员均要上朝,这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我自然知道。”魏临渊舌根都含着苦涩,环顾四周,一片茫然,竟是不知道到哪儿去寻人。
良久他才叹气道:“总归能拖一天,也是一天。”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大不了,他以身做饵。
阿慕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对他下手了,同样的身法,刀法,和那柄刀,甚至同样的紫衣,上次在皇宫对他出手的那人,应该也是她。
那背后之人,目的应该也在于他。
说起来,竟是他牵连了对方。
将满地鸡毛收拾干净,又打发走了几个来打探消息的,一直门不啃声的越星忽然拿着一串东西递给魏临渊。
“临王爷,你的东西掉了。”
叮叮当的宫铃声颇为单调,似是因为摔坏了的原因,魏临渊接过,才发觉这不是自己的,而是李慕歌的。
“铃铛?”秦丞恰巧看见,支了个脑袋过来,“这不是了然大师的雕刻的么?”
三颗宫铃,一颗铜,一颗木,一颗玉,玉石的那一颗,便是上清寺了然大师亲手雕刻。
可若论以前,能够拿到宫铃的人,却寥寥无几。
第二百零五章 催蛊
宫铃这件事说起来有头有尾,无非就是秦家大夫人亲自去求的,为的就是求个平安,秦丞有所耳闻,再听魏临渊一说,两人竟也找不到什么差错的地方。
可一想到当初沈忱发疯和这铃铛也脱不了干系,魏临渊便直觉这铃铛有诡异,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班师回朝在即,德亲王一催再催,他亦不能耽搁,正欲离开,看守宋清风的铁甲却过来禀报,宋清风死了。
死相极为凄惨,直接被人掏空了心脏,结合李慕歌那染血的手套和刀子,凶手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潦草将人做了些掩盖,大军班师回朝,老皇帝便迫不及待的卸了魏临渊的权,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便顺势而退,熟料却被一片好心的汝阳公主追上门来道歉。
“临渊哥哥,父皇对你多有误会,这积压久了,又听了些谗言,此次处事,对你确实不公,你千万别为此而生了芥蒂,汝阳在这里,先行赔个不是了。”汝阳公主深深行了一礼,又命身后几个小太监将礼物一同呈上,“这是汝阳同几位哥哥的一点心意,还望临渊哥哥收下。”
盘子里拜访的东西,大都不凡,可不凡之物,临王府中实在是数不清了,这礼对魏临渊来说,可有可无,却又不能收下。
一个王爷,让几个殿下赔礼道歉,那参他的奏折怕是在皇帝的案台上又得叠上一摞。
魏临渊避嫌的退后两步,作揖:“公主心意本王领了,只是这礼,不合礼数,还请公主带回去吧。”
汝阳公主进,他便退,两人始终保持在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之内。
汝阳公主不免挫败,想起院中的扶桑,咬牙道:“临渊哥哥,我倒有一法子,可以让父皇解除对你的误会。”
那一刻,纵然魏临渊神情淡漠不已,汝阳公主也不知道才哪里生出来的底气,脱口而出道:“我已及笄,如今父皇早已替我在物色驸马,只要你成为了皇室的……”
“公主慎言。”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魏临渊不得不出言打断她,“公主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就算要择驸马,也该皇上择才是,无心之言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是损了公主的名声。”
到时候,假的恐怕也得变成真的。
魏临渊分毫的意思都没有,念在这是太子的妹妹,说话之中,已经留了情面,却不留余地,明明白白的拒绝,汝阳公主一听,眼睛便红了。
“临渊哥哥真当是一点都不能?”她近乎于哀求的盯着他,甚至不惜卑微的放下身段。
什么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这一刻,只要对方能够答应,她似乎付出什么也无所谓。
熟料魏临渊只是扔下四个字。
“公主慎言。”
慎言,慎言,便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答应。
“是,因为那个侍妾?”汝阳公主不甘心的问道。
魏临渊并未回应她,扔下一句有事,带着人匆匆离去,算是全了她一处情面。
冷风瑟瑟,院中一
道身影,分外寂寥。
临王府的旁边,是一处空了许久的院子,上头有棵老槐树,几十年之久,枝桠生长,一旦长了叶子,便如同遮天蔽日的盖住了院子同临王府的一角。
女子裹紧了自己的兜帽,目光眺望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指尖的柳叶刀像是蝴蝶扇动着翅膀一样,不停地旋转。
李慕歌在两人的身上比划了一番,心中想着,要用多少刀,才能杀掉这个人呢?
“主子说了,他便是你要杀的人,你可看清楚了,已经失败了两次了,这若是再有第三次,纵然主子宽容,恐怕也饶不了你。”穿着火红宫装的女人挑起李慕歌的下巴,涂满丹蔻的尖锐指甲差点儿将她下巴的皮肉戳上一个洞。
李慕歌不耐烦的偏过脑袋。
女子捂着嘴嗤笑,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道:“若是主子要惩罚你,我一定会恳求主子,将你这张面皮剥下来,做成人脸面具,届时,我可又算是多了一张脸。”她强硬的捏着李慕歌的下巴转过来,另一只手痴迷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李慕歌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她其实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对方絮絮叨叨了半天,她也懒得去听,可这种痴迷的模样,却实在是让她烦得很。
“放开。”
一把尖刀抵在女子的喉咙上,细嫩的皮肤沁出一点儿血珠,是扎眼的红色,女子惊呼了一声,咬牙厉声道:“李慕歌,你别太过分了。”
生气的女子最是会无理取闹,李慕歌烦得很,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跃上了另一条树枝,蹲踞在上面,犹如狩猎的蛇,伺机而动。
鬼面给她下了命令,不着急轻举妄动。
彼时便看见院子里那对男女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徒留下女子一人。
那女子待了半晌,她便盯着她看了半晌,身后那聒噪的女人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咯咯咯的在她的周边儿笑个不停。
那女人一边笑还一边道:“让我看看,诶哟,这不是你那姘头吗,这么快就有了其他的人,你可真是可怜。”
“瞧瞧,这种男人,真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下一次,你可不能心慈手软了。”
对方说的话,李慕歌有些能听懂,有些不能听懂,末了实在不耐烦了,便一刀子对着身边人横劈过去,吓得女人花容失色的跌下树枝,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尘土扬起,李慕歌垂下脑袋。
女人咬牙切齿的盯着她怒道:“你这个疯子,竟敢对我出手不成?”
李慕歌冲她挥挥刀子,慢吞吞的道:“再说,干掉你。”
她说话的语气很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调调拉得很长,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目光却格外的认真。
宫装女子打了个寒噤,抹了一把脸,啐道:“你可真是个疯子,算我惹不起你,我去找那丫头好好耍耍。”
她口中的那丫头应该是方才那院子里站的女子。
李慕歌用自己贫瘠的思
想猜测到,那女子才出了临王府,没片刻时间,就被宫装女子拐走了。
那小巷子里传来一道道低低的惊呼,很快就消弭了。
未时之后,临王府迎来了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推搡着,贪婪又猥琐的进了王府,那男人便忍不住咧咧道:“既然是你们王爷要见我们,怎么能让我们这样过去,怎么说也得吃了饭,洗了澡,换身好衣裳啊。”
“就是就是。”
旁边的女人跟着附和。
两人身旁跟着四个布衣侍卫,和两个重甲侍卫,手持刀剑,将人看得严严实,若是胆敢走出去半步,便会被刀架在脖子上。
可被刀架了这么多次,脑袋还在脖子上搁得好好的,男人就暗想,这些人指不定就是恐吓恐吓他,不敢真的对他动手,胆子便大了起来,高声嚷嚷道:“你们不让我吃饭,我就不去了,不去了。”
他本以为这样便可以了,熟料两个重甲,一人提着男人,一人提着女人,扔进了一个院子里。
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直叫唤,就听到有人说:“这便是她的父母了,你看看,需要取谁的血?”
“取血?”李兴旺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你们要取老子的血?”
他愤怒的望过去,瞥见那浑身煞气的魏临渊,顿时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这真的是那丫头的父母?”衡齐先生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脸诧异,“这两人的骨相,和那丫头不像啊。”
“确实是。”魏临渊道,闷声问那对夫妇,“李兴旺,秦淑真?”
夫妇两人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衡齐先生若有所思道:“既然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就取血吧,今日就尽快催化出来。”
他回头从屋内倒腾出个盒子,一打开,里面便露出一只玉白色的小虫子。
“先从那丫头的父亲开始吧。”他随手一指,李兴旺整个人却都吓得瘫软成了一坨烂泥,高声道:“我,我不放血,王爷,王爷,求求你,饶了我吧。”
石板被磕得咚咚作响,李兴旺哆嗦着被重甲提起,另一个布衣侍卫拉着他的手腕,利刃一划,他一丝感觉都还没有,一条血线便出现在手腕,血珠子滴答滴答的往下坠。
衡齐先生将盒子送过去,接了一盒子,将虫子泡在里面,才算完事儿。
“这血污浊,可算是为难了我这小宝贝。”衡齐先生心痛的将盒子盖上,摆摆手,“行了,再隔一个时辰再来,反复三次,就该差不多了。”
“还,还有?”李兴旺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痛,可还来不及叫唤,一听还有,吓得双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少量的失血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李兴旺会晕过去,完全是因为怕的,坐在树梢上的李慕歌看了个大概,撇撇嘴,摩挲着自己的刀子。
鬼面让她处理的人,莫不是就是这两个?
可这种孬种,用刀子,都委屈了她手中的双刃。
第二百零六章 蛊除
汝阳公主在临王府的外面被人劫走了。
这个消息没过一刻钟,就传到了魏临渊的耳朵里面。
老管家忧心忡忡的道:“听闻那边过来汇报的人说,掳走公主的人戴着鬼面,如今已经有人进宫通知皇上了,王爷就算是忧心蛊虫一事,也该现身,找找公主了。”
纵然王爷对此事漠不关心,可却不能不闻不问,皇帝就算知道这件事是出自鬼面人之手,怕也会来个欲加之罪。
在这当口,事情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魏临渊不得已,只能带着侍卫亲自去追人。
李慕歌是亲自看着他离开的。
她疑惑的眯起了眼睛,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人按住了肩头。
“阿慕。”
李慕歌转身,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鬼面,她记不大清楚事,不过知道,这人的命令是她该遵从的,便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等着他下令。
“去吧,去杀了那对夫妻,再毁了那只蛊虫。”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李慕歌应了一声是,便紧盯着那个院子,蓄势待发。
“不着急。”那人轻笑了一声,“等我……引开那些人再说。”
大概是真的不怎么着急,对方一直陪着李慕歌待到了傍晚,暮色暗沉,冷风猎猎,隐藏在暗处的守卫换了一批,对方才拍着李慕歌的肩头,一头扎进了院子里面。
那人武功了得。
几个交手之间,数个暗卫没能伤他分毫,只在李慕歌的眼中留下一片翻飞的黑色衣衫。
几个暗卫很快追着他离去。
不远,却足够了,李慕歌拿着刀,一头扎进了院子里面。
衡齐先生正在取血。
秦淑真骂骂咧咧了半天,无人理会,倒是一直在旁边打杂的扶桑,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问:“先生,这血会不会不够,要不要再取一些?”
这盒子不过巴掌大小,一个人取三次,也不会真的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扶桑不禁担忧,万一,万一血少了,不行呢?
“够了够了。”衡齐先生往盒子里撒了些粉末,万分嫌弃的说:“这两人的血不好,脏污,要不然,也用不了这么多。”
**蛊的母蛊难得培育,这样催化出来的蛊虫,更是一次性的,一旦引出了李慕歌体内的那只雄蛊,这只雌蛊就会立即死去。
衡齐先生心都在滴血,可到这个地步,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两人双目发红的紧盯着蛊虫,一道身影却忽然冲进了屋内,长刀直奔李兴旺夫妇。
刀光剑影掠过,烛火疯狂摆动,屋内传来兵器交接的铛铛声,擦出一阵火花,原本守在蛊虫面前的两人瞬间回神。
扶桑近乎立刻就起了身,惊喜道:“公子!”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靠近。
衡齐先生却一把拦住她,呵斥道:“丫头,你清醒点儿。”
一个被蛊虫控制的人来到这里,明显不是什么好事情。
答案在那把锋利的长刀之上,昭然若揭。
李兴旺还差一点儿就脑袋和身体分家,吓得浑身发颤,下腹涨紧,哆嗦嗦的瘫软在了地上。
倒是秦淑真看到来人,忽然就高声叫骂了起来:“好哇,那个小贱蹄子,我就知道,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干系,你好狠的心呐,竟然想让人放干你爹娘的鲜血,我要去官老爷那里告你,告你。”
村中的泼妇向来没什么见识,也不相信李慕歌会真的赶对自己动手,骂得相当难听。
就连挡在他们身前的小五都厌恶的拧起了眉头。
这两个人,死有余辜。
可现在,他们却还有用,不能死。
小五的视线同李慕歌对上,那双似乎被血晕染了眸子里面没有一丁点的温度,冷漠,充满杀气,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小五的一颗心都被紧紧的拧了起来,低喊了一声:“姑娘。”
李慕歌不为所动,刀势一转,侧身,纵砍,急如闪电。
铛!
又是一声,小五挡住那凌厉的刀法,同李慕歌缠斗在一起,侧头问衡齐先生:“暗卫呢?”
“方才有人想来取走蛊虫,暗卫追了出去。”衡齐先生道,紧接着就大叫一声,一拍大腿,“糟了,中计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暗卫抽调得厉害,那边又被牵制住了,此时此刻,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衡齐先生推搡了一把扶桑:“快,快带着盒子去找管家,千万要保住自己这只蛊。”
对面那被蛊虫控制的丫头是死是活他不关心,可是魏临渊那个疯子,若是事情没有做好,怕是他也要跟着玩完。
衡齐先生一咬牙,将扶桑推了出去。
李慕歌正和小五斗得旗鼓相当,扭头见到有一人要带着盒子离开,另一把刀自袖中飞出,擦着那人手掌而过,直接掀翻了盒子。
盒子坠落,鲜血撒了一地,而已经通体晶莹血红的小虫子,砸在地上,奋力的蠕动着身体。
李慕歌难得的迟疑了一瞬。
先杀人,还是先斩虫子?
衡齐先生望着面色如常的她,再看看基本上已经成熟的**蛊,咬牙怒怒瞪着李兴旺夫妇。
“你们不是她的血亲?”
临王府外。
暮色蔼蔼之中,魏临渊心急如焚,眼皮不安地跳动着,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人可找到了?”他询问一批又一批回来的士兵。
士兵摇头。
“禀王爷,还未找到公主殿下的身影。”
魏临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正想打道回府,却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
“临渊哥哥。”
女孩站在暮色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模糊,却还是有一道轮廓,对方步伐似乎轻盈的小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喜和爱慕。
“临渊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魏临渊压下眼底的匆忙,问:“听闻公主被绑架了,怎么如今会在这里?”
汝阳公主轻快的笑道:“那人绑了我之后,随意取了我身上的钱财,便将我扔在了一处,只是隔得有些远了,我走过来用了许久的时间。”
她脸上露出些庆幸。
魏临渊却愣了,旋即脸色大变,冷声道:“送公主回宫。”话音刚落,他就如同
离弦之箭一般,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中计了!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魏临渊由不得不多想,他心底发慌,脑袋更是嗡嗡作响,一会想到女孩儿笑盈盈的脸,一会儿又是对方冷酷无情拔刀相向。
若是那人一直在暗中监控,那养蛊这件事,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魏临渊恨不得自己此刻能缩地成寸,能直接回到王府之中,可刚跨进去,他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女子狠厉的挥刀斩下。
“阿慕。”魏临渊目眦欲裂,近乎用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可再快,也快不过女子手中的刀。
噗嗤。
温热的血溅在了李慕歌的脸上,她半蹲着,一手捏着刀柄,血色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小五下意识的将那只虫子护在手中,仰面倒在了血泊中,心中涌出一股庆幸。
虫子没事。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能成功,当暗卫的时间太长久了,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他早就忘了怎么笑,可那望着女子的眼中,却一片柔和。
“姑娘。”他轻声喃喃,胸口想破了一个口子,说话都是漏气的粗喘,“很快,很快就好了。”
真是奇怪。
他想。
明明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却想用自己的命,去好好保护她。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他的眼底和对方一样,都被血色浸染,可神志却渐渐模糊,嘴巴微张,似乎说了句什么。
“姐姐……”
微弱的声音传进李慕歌的耳朵,有如雷震。
她捏着刀柄的手微松,迷茫的低着头,不明白为什么心中会痛,她眼睁睁的瞧着青年手中的小虫子爬到那伤口处,贪婪的吸食着对方的鲜血。
那只虫子越来越红,也越来越晶莹剔透,像是宝石一样,又像是萤火虫,在幽暗昏惑的院子里都闪烁着光。
那一刻,李慕歌的心中也仿佛有什么在鼓动着,拼命的想要往她的体外爬,顺着她的心脏,一直到手臂,手掌。
她下意识的在手上划了一刀。
一直血色的小虫子迫不及待的扑到了那颗“红宝石”的身边。
庞大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她手一抬,捏着刀将两只虫子斩成四段,又砍掉自己的衣角,手足无措的按压在对方的伤口上止血。
可那血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怎么都堵不住,浸染了衣角,再从她的指缝之中一直溢出。
一切不过瞬息的时间。
众人却仿佛觉得,一辈子也不过如此漫长。
**蛊母蛊差点儿被斩杀,魏临渊心神巨震,此刻见她身体之中的雄蛊被逼了出来,又有些不敢置信,心情大起大落,他仿佛踩在云端,声音颤抖的喊道:“阿慕。”
女子浑身颤抖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魏临渊想要伸手去触及她的肩膀,却听到她哽咽的声音:“王爷。”
陌生而疏离的称呼。
他看着她转过头,赤红着眼,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乞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第二百零七章 身世成谜
古代的真实生活,远不如人想象中的风光无限。
可李慕歌没有选择。
她是被嫌疑犯亲手杀死的,放干了血,没有再活下来的几率,借尸还魂一事,可能用光了她上辈子所有的运气,可更让她欣喜若狂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弟弟。
大旱三年,突降甘霖,让她惊喜得不知所措。
可那致命一刀,是她捅下去的。
明明没有被控制被后的记忆,可每每阖上眼睛,那个片段就以梦魇的形式纠缠着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当时冷酷的神情,青年拼死也要护住母蛊时的模样,还有染血的胸膛。
“姑娘,姑娘……”
那声音由远及近,李慕歌骤然睁眼,抬头望去,眼中赤红,充血,还有怔愣。
望着对方良久,她才恍然道:“扶桑啊……阿辰醒了?”
扶桑蹙着秀气的眉头,手中还拿着一件大氅,低声道:“姑娘,辰公子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您先休息会儿吧,不回去睡,躺在软塌上歇会儿也行,这一直坐着,身体也吃不消。”
自从那日傍晚,辰公子受伤,被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吊住了一口气之后,阿慕就没怎么合过眼,迄今为止,已经三天了。
李慕歌脑袋似乎快炸裂了一样,疼痛难忍,声音喑哑的道:“不碍事,我看着他醒过来。”
能醒过来吗?
扶桑在心头问,辰公子伤及心脉,伤势过重,能够吊着一口气,已然是万幸的了,再要清醒过来,着实难。
可她不敢在李慕歌面前说。
她从未见过阿慕这般悔恨而无助的样子,只能默默的守在对方的身边。
“我没事。”李慕歌说了一句,似乎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句“我没事”,而后直接走到了床边。
小五仍旧昏迷不醒着,她就随便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垂着脑袋发呆。
说是发呆也不尽然,她脑海中会时不时冒出这段时间的记忆,不多,她想努力去寻找,控制她的人究竟是谁,谜团被裹了一层又一层,她却一点儿线索也找不到,恼火烦躁得嘴上起了一层的干皮。
等到正午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你们都放了我们的血,凭什么不让我们走,王爷就了不起啊,我可告诉你们,我女儿也是当官的,你们王爷敢乱来,我就让我女儿去告你。”
“来人啊,没天理了,没王法了,女儿啊,你在哪里啊。”
那市井泼妇一路子的招数,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李慕歌豁然起身,沉着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可还没走到门外,就听到那老山羊胡子尖酸刻薄的嘲讽道:“女儿,诶哟,让我看看哪个这么不要脸,偷了别人的女儿,居然还有脸说是自己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把你们的血放干呢?”
偷了别人的女儿?
李慕歌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那哭闹的妇人声音她当然知道是谁的,可那老山羊胡子的话里的意思,她倒是不得不多想。
秦淑真慌了
,唾沫横飞的破口大骂,伸手便要去挠衡齐先生:“你这满口胡言乱语的神棍,胡说什么,看老娘不抓花你的脸。”
衡齐先生是个大隐隐于市的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也没有什么君子风度,对待这种泼妇,他阴恻恻的笑了几声,手里的蝎子尾针正对着对方:“我倒是不介意你动手,只是我养的这个小东西脾气不小,你敢伸手试试?”
蝎子个头很大,占据了一个巴掌,通体黑紫到发亮,尾针尖锐,明晃晃的昭显着这是一种剧毒之物。
秦淑真是个大字不识的乡村妇人,可也知道,这东西有毒,能毒死人,面色惨白的退后了好几步,偃旗息鼓的躲到了李兴旺的身后。
可李兴旺也怕啊,双腿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所幸的是,魏临渊来得很快,正要让侍卫将这两人押下去,却被李慕歌阻止了。
“等等。”李慕歌开了门,走近了几步,问衡齐先生,“你怎么能肯定,他们并非我的父母?”
“阿慕,这件事稍后再说,你先进去休息。”魏临渊怕她受不了这种打击,给衡齐先生使了个眼色,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在她的身上,带着她往院子里面走。
李慕歌虚虚避开他,谨慎的拉出一段距离,沉着而冷静的望着衡齐先生。
衡齐先生摸着自己的那一撮山羊胡子,左右为难。
这是说,还是不说?
魏临渊是个疯子,可那晚上一看,这女娃子也不是个正常人。
疯子和疯子之间的事情,他跟着瞎掺和什么?
李慕歌淡淡道:“你不说,我大可以问他们,只是较为麻烦些罢了。”
她的语气和平静,平静得有些让人心惊肉跳了。
衡齐先生面容一僵,最后还是无奈妥协:“**蛊的母蛊,那日本该是催化得差不多了的,就算差那么一点儿两点,你也不该无动于衷,又看到那蛊虫是吸食了……那位的血,你体内的蛊虫才被引了出来,就猜想。”
原本只是诈一诈,熟料这对夫妻做贼心虚,自己就露出了马脚。
李兴旺和秦淑真此时此刻也不像那般嚣张,经历了那一晚上的生死,他们看见李慕歌,就像是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勾魂使者,避之不及,根本不敢上去套关系。
这两人哆哆嗦嗦的,等李慕歌一个眼神撇过来,竟是惧怕得将什么都交代了。
“你,你确实不是我的女儿,可,可也是我救了你的命啊。”
秦淑真咽了一口唾沫,从李兴旺的背后伸出个脑袋大喊:“你当是还在襁褓之中,是我把你从河边抱了回去,一直养到这么大,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李慕歌行为略有些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么说,阿辰,是真的和我有血缘关系?”
她屏息凝神,安静而认真的听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对比起这个消息来,这夫妻两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显得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
衡齐先生觉得她这个表情绝了,难得的顿了顿,迟疑道:
“按理来说,**蛊的子母蛊是测血缘的最好办法,从来也没出过错。”
当然,这蛊虫稀少,难以培育,没有谁会愿意将这蛊虫用来做这种事情。
李慕歌心情起起伏伏,魏临渊也并不怎么好受。
多是懊悔和自责。
男女有别,阿慕对旁人关心太过,他不是菩萨,难以做到无动于衷,可也没想过,这两人,竟然是真的亲人。
从小五的那一声姐姐,再到衡齐先生的确定。
他拍拍女子的肩头,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他会好起来的。”
这个时候,一切关心的话语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李慕歌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各种情绪被揉碎了再混合在一起,个中滋味,酸甜苦辣都不足以形容。
衡齐先生仿佛一个局外人,很快便看清了当前的“局势”,心思忽而活泛了起来。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救里面那个小子。”他说。
那对夫妇被押走后,院子外面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衡齐先生摸清了两人的性格,便直话直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放我走。”
王府之中住着不安全,这个疯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杀了他,就算不杀了他,那他也只有一个下场吃牢饭。
“什么办法?”李慕歌呼吸急促了许多。
衡齐先生不说,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王府里面的主事人。
魏临渊妥协了,哑声道:“只要人能救回来,放你走也可以。”
衡齐先生道:“生死蛊。”
生死蛊,是苗疆之中,一种极为奇特的蛊虫,被种下生死蛊的两人,命就系在了一起,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必定也活不长久,可这种蛊虫有个好处,为重伤之人续命。
魏临渊刹那便后悔了让衡齐先生说出这个办法。
“不行。”他僵着脸道,“你本来才将**蛊引出体外,元气大伤,这又要种下生死蛊,身体又怎么能吃得消。”
“我没事。”李慕歌不愿意同他接触,却迫不及待的朝着衡齐先生伸手,“蛊虫呢?”
“不行,就算是要种生死蛊,也可以找其他人,不一定是你。”魏临渊伸手拦住她。
“可阿辰是我弟弟。”李慕歌红着的眼睛道,嗓子嘶哑得说话都像是带着沙粒,“王爷,阿辰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你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能阻止我,让开吧。”
她决定的事情,其他人的阻挠都没有用。
生死蛊,她也不放心放在别人的身上。
魏临渊被这话气得胸口发疼,可李慕歌扭起来,谁也拦不住,谁也拧不过。
他气急败坏的在院子外面踱着步子,焦躁的走来走去,少有的冲着她发脾气道:“行,行,你信不过其他人,那我,我来总行了吧。”
李慕歌退后了两步,不咸不淡的道:“王爷千金之躯,下官不敢。”
言语间尽是疏离之意。
魏临渊这才愕然发现,两人的距离,竟是远到了这种程度。
第二百零八章 小五清醒
“你非要这么气我?”魏临渊显然被气得不轻,话语都有些前后不搭的,“你怪我,还是因为不信任我,行,行,是我把你扯进这泥潭,你怪我也应该,可你置气归置气,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捅我的心。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淋淋的。
因着有外人在场,魏临渊倒是及时收住了话茬儿,冷着问衡齐先生:“生死蛊在哪儿?”
衡齐先生不敢掺和两人的争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杀人灭口,搓着手道:“王爷,我当初那屋子里就有生死蛊,这要是没被一把火烧了,那应该就在……您给我,我给您培育好了,不出三天就可以用。”
人命关天,自然是一刻也不能耽搁,魏临渊看着他又闹心,便让人带着他去拿了生死蛊,算是隐晦的同意了这个交易。
魏临渊又在原地踌躇了半天,喊了一声阿慕,几番欲言又止,又堪堪止住,咬牙道:“你且恨我,怨我,又何必糟践自己身体……”
“何为糟践身体?”李慕歌似是想笑,可她胸口痛得像是破了个大窟窿,但凡有一点呼吸气的声音,都给漏完了,笑得困难难看,她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王爷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臣先告退了。”
魏临渊晚了一步,想拉住她的时候,已经晚了,手指只擦到一点衣角。
衡齐先生为了自由也是拼尽了身家,不过三天,就将生死蛊养好了,种蛊的那天,李慕歌没通知旁人,按着衡齐先生的说法,在自己手上割了一道口子,任由蛊虫爬了进去,她是能感觉到的,那虫子在身体里穿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扎了根。
“你尽可能的给他渡内力,将生死蛊养好了,人自己也就慢慢好了,若是有一天,你想将蛊取出来,来找我就是了。”衡齐先生将另一只蛊虫给床上的小五种下,保险起见,还是毫无保留的说了,“这蛊虫也不是不能取出来,他人好了,用点儿方法,也能将这两只蛊虫取出来,你和临王爷,其实用不着这么争执。”
魏临渊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若是知道他有所隐瞒,指不定他非但离开不了,命还得搭在这里。
“取?”李慕歌怔愣了片刻,恼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这不也是不好掺和嘛。”衡齐先生有些心虚,又急急忙忙的解释,“这就算是要取出来,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生死蛊不是子母蛊,平等而立,一方取蛊,另一方势必会受到影响,这说种就种,说取就取,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李慕歌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给手刃了,警惕的退后了两三步,才又道:“配合着汤药,再加上有生死蛊续着,他是死不了了,你等人好了,可得让临王说到做到,放我离开。”
衡齐先生这话没错,李慕歌是迁怒,勉强克制住情绪,才道:“他好了,自然就放你走。”
“他自然会好的。”
应了他的话,第二天的时候,躺在床上
的人就清醒了过来。
一日三渡内力,饶是不过寥寥一日,李慕歌也吃不消,再加上这段日子的劳心费神,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虽不至于什么形销骨立,人却单薄了许多,仿佛风一吹就要飞走似的。
扶桑一日六次汤药方才不间断的送着,才进去,低声劝道:“阿慕,你也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
李慕歌闷闷的嗯了一声,抬手接过盘子,背后便传来一阵细小的咳嗽和的响动,她手一抖,滚烫的汤药洒溅了些在手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可她却来不及顾忌这些,将东西放下,匆促的走到床边,可临到头了,又不敢走得太近,紧张而欣喜的伸长的眼睛:“阿辰……”
小五醒来便见到女子踟蹰的站在原地,想要靠近却有不敢,担忧,紧张,欣喜,又愧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一张精致的脸上竟是先露出了百般情绪。
他胸口扯着疼,可看见女子,便下意识的想要安慰:“姑娘,我没事。”
没事,所以不怪她,他一切都出于自愿的。
李慕歌被这一句“姑娘”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她呐呐道:“你,你的记忆……”
她明明记得,对方唤了她姐姐。
小五疑惑道:“我的记忆,怎么了?”
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全然不知。
李慕歌担忧他的身体,便摇了摇头,将桌上的汤药端到他的面前:“手可有力气?”
昏了这么多天,小五全身都乏得很,可要是让对方喂,他又不免露出惊恐的表情,强撑着接过碗三两口灌下,却因为喝得急,差点儿呛着了。
李慕歌抢过空碗放着,下意识的拧眉低骂道:“又没人同你抢,你这么急做什么,不喂就不喂了,喏,把自个儿嘴巴擦擦。”
语气一如既往的亲近,小五并不害怕,反而松了口气,胡乱擦了两下,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还有些震惊和奇怪,可看她憔悴的脸色,又不敢去多打听,只问:“姑娘的蛊虫……”
李慕歌眼皮子一撩:“除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
好个屁!
李慕歌在心中破口大骂,想捏着他的耳朵质问,是命重要还是一只虫子重要,可看在这还是个没有好完全的伤患的份儿上,她忍了。
小五醒了,李慕歌便不想在王府久留,筹谋着带着人打道回府,只是她又不放心对方的伤势,便让衡齐先生再看了一遍。
“没什么事儿了,好得差不多了,既然你们都要走了,那我也该离开了。”衡齐先生搓着手,语气难掩松活,忙不迭地的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袱。
他没什么东西,空空如也的来,走之前还多了两套衣服,赚了。
“李姑娘,你等等,你先让我去道别,你再去。”衡齐先生走在她前头,一脸的心有余悸,嘴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幸好赶上了,这要是让你先去,我等会儿能不能
走得成,那还是个问题呢。”
李慕歌十分无语,放慢了脚步,算是应了。
魏临渊在书阁那边,有趣的是,衡齐先生连人都没见到,就被管家告知,他可以离开了,而后一直押着他的两个侍卫也退了回去。
衡齐先生如蒙大赦,飞快的跑了。
李慕歌一看他速度这么快,暗想自己应该也不会慢到哪里去,熟料才过去,老管家就笑眯眯的道:“姑娘既然来了,就进去同王爷说吧。”
“这……是不是人来拜访了?”李慕歌为难的压低了声音,“要不然管家爷爷替我通传一声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去打扰王爷。”
“来的是萧大人,姑娘不用担心。”管家直接让开了一条宽敞的大道,轻飘飘的推了推李慕歌的肩膀,直接把人推进了院子里,“姑娘去吧,王爷知道您来了。”
李慕歌赶鸭子上架,带着小五进去,里面的人应该是听见了,说话竟也不避嫌,她还没跨国门槛,就听见萧崇的声音。
“剿匪这件事情,依照皇帝的说法,是不必继续下去了,他想的是派人去招安,如今大家都听到了风声,一个个的都在观望,暗地里都划分了派系,怕是一时半会儿的,难以再去一趟了。”萧崇忧心忡忡。
魏临渊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意外,抬头取了两封密函给他:“如今边关……”
扣扣!
正说到紧要关头,外面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书阁是把守重地,外人难进分毫,所以即便是商议事情,他们也不一定会关门,李慕歌这敲门,多此一举的同时,倒是让两人都停住了。
女子眼观鼻鼻观心的道:“老师,小五如今也醒了,我先带着他回去了。”
“回去?”魏临渊拧眉,“回哪儿去?”
李慕歌:“清和小院。”
魏临渊叹气道:“清和小院那边不如王府安全,你就算是要回去,也等他伤好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李慕歌垂头道:“这倒是无碍,我已经写好了辞呈,朝会过后,就能交接,届时也就不住那儿了。”
“辞呈?”魏临渊气笑了,想要斥责,却又实在搜罗不出什么词来,手指猛然捏紧成拳,咯吱作响。
这气氛安静又压抑,萧崇便打着圆场:“这又是发生了什么,阿慕怎么还想着写辞呈了,莫不是要好好回去经营珠宝楼了?”
“你别管她。”魏临渊恼怒道,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你走,他难道就不会找,那些人从边关一路追到京城,我倒是要看看,你躲到哪里,旁人才找不到。”
离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没有暗卫保护,她只会更危险。
就冲着这一点,他就绝对不可能放人走。
可李慕歌拧起来,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恐吓住的,她垂着头道:“改头换面,深山老林,总是有个地方能待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
第二百零九章 想要赐婚
相处久了,李慕歌自然就了解魏临渊,他的喜怖忧乐,也知道打哪扎刀子最痛,最狠,寥寥几字下来,饶是魏临渊知道她在同自己倔脾气,仍旧被气得不清。
堂堂南越战神,大军压境而行不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脑袋里确实嗡嗡作响,语气迟缓的道:“行……你想走,走吧,走了也好,我让管家送你?不,算了,算了……”
他下意识的踱着步子,眼眸中难受得清晰可见,李慕歌一瞧,呼吸便凝住了,咬咬牙应了一声是,转身带着小五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屋内,良久,魏临渊才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头痛道:“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边关密函,我方才粗略瞥了一眼。”萧崇手中的两封密函都被打开过了,他反而对另外一件事比较在意,“阿慕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你那暗卫,真的……”
他着实没有去打听两人**的癖好,不过看两人争执的这样子,已经不单单是争吵这么简单了,其中利益牵扯,他不得不多问。
“不是。”魏临渊立刻否认,将两人的血缘关系说了一通,又仓皇道:“她这是怨我,罢了罢了,还是说边关的事情吧。”
感情的事情,一旦抽身,便是万般噬心的痛苦,可说给旁人听,旁人又怎么能明白。
他不想在这话题上纠缠,萧崇也不追问,连带着边关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一边,反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可知道,皇帝动了让你去汝阳公主的念头?”
魏临渊摇着头,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她倒是冲我提议过这件事,被我回绝了,这会儿又是谁到老皇帝耳边吹风的?”
那日汝阳公主哭得着实惨,就算魏临渊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也有所耳闻,可他这心里面却没几分愧疚,只想着对方被这样落了面子,总不可能还到老皇帝身边去提吧。
私下里他们谈话随意,也不见得对老皇帝有几分尊敬,萧崇嗤笑了一声,大概有几分瞧不起的意思:“后宫那群女人吹了些枕头风,老皇帝就动了这个心思,听说最近令妃和德贵妃都同汝阳公主走得近,这两人的枕头风吹得也是厉害着。”
温柔乡,英雄冢,这几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无非就是老皇帝在这个妃子的肚皮上睡了,又跑到另一个的床上去了,趁着这几日无朝会,对方连奏折都是分批送出去,让太子和自己的大太监一同修改的。
萧崇说完这事,低声骂了两句,嘀咕着也没人听清楚,倒是后来正色提醒:“里头传来消息,说是老皇帝是真的动了这个意愿,你就算是要拒绝,也给留点面子,好歹怎么说,那也是殿下的妹妹。”
汝阳公主是活泼顽皮了些,心性到不坏。
魏临渊应了,心想老皇帝也不一定会真的提这件事,熟料萧崇还没跨出这个大门,宫中那大太监就过来宣旨,召他进宫了。
这大太监轻易不出宫门,毕竟事务繁忙,这出宫一次,必定代表着皇帝有什么大动
作,外面那些人耳聪目明着呢,稍一打听,就知道老皇帝找魏临渊是要做什么了。
才高八斗萧大学士坐不住了,扯着嘴角不怒反笑:“这老东西是狗急了跳墙,逼着你就范呢?”
“你收敛点。”魏临渊将圣旨往案台上随手一扔,“好歹那太监在外面等着,真要骂,等把他从这位置上扯下来,当着他的面儿骂也成。”
萧崇听出他这是损自己呢,应了一声:“那哪儿成,好歹是殿下的……”
话堪堪止住,外头那大太监已经来催第三遍了,魏临渊囫囵嗯了几声,慢吞吞的才往外走。
外面还传来老太监的明嘲暗讽。
“王爷,容奴婢说一句,您就算是再耽搁,也是得进去的。”
“请,王爷。”
然后他就听见魏临渊淡漠的恐吓:“本王的地方,还能找不到路了不成,刘公公莫随便伸手,本王这院子里,这树上的叶子都是暗器,等会儿若是公公不小心撞着了,缺胳膊少腿儿的回去,本王不好同皇上交代。”
他这话的来源,还是因为当初朝堂上有人弹劾他,说临王居心叵测,临王府的武器明显超过了规格,这大太监就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临王府树叶都能做暗器。
如今魏临渊找到茬儿讽刺回去,老太监堪比巴蜀川渝一代的戏法变脸,却又瞥见他杀气凌冽的眼底,顿时像是寒冰灌顶,一个哆嗦,连忙噤声。
宫中的安稳日子待久了,他怎么就忘了,这是一尊杀神。
杀神就在身侧,老太监一路也不说话了,规规矩矩的将人请到了宫中,一路带到御书房,才退了下去。
老皇帝见着魏临渊,是少有的和颜悦色,他放下画笔,冲着魏临渊招招手:“来了就来了,不用行礼,今日朕找你来,就是拉拉家常。”
家常这两个字,从老皇帝的嘴巴里听到,实在是显得分外可笑。
魏临渊冷静的站在原地,识相的没有接话,而是听着对方问:“过了这个年,朕记得,你也该二十有五了吧。”
“是。”
“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你这年龄,旁人家的孩子都该上学堂了。”老皇帝耐着性子试探,语气倒是不见半点儿不耐烦,“当初魏将军走得早,你要是早点留后,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若你有中意的姑娘,朕做主,给你赐婚。”
魏临渊心道一声果然,开始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是有中意的,只是皇上切莫赐婚,当初臣大病了一场,被一位云游高人所救,那位高人顺势为臣批了一命,说臣命有一劫,若是而立之年前成婚,恐会将劫数转到妻子身上,害其性命。”
老皇帝的面皮顿时一僵,正要说下去的话也卡在喉咙里面,原本准备的说辞,这会儿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
他这要是真的赐婚,那史册里面都得戳着脊梁骨说他卖女儿。
可谁又见得魏临渊这话说的又是真的?
老皇帝温和的的神情也维持不下去了,像是有一只怪兽撕碎了这一层伪善
,投射出真实的狰狞:“你这般说,那是而立之前,都不准备迎娶夫人了?”
魏临渊:“回皇上的话,微臣是这么想的。”
老皇帝冷笑了了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好……行,临王,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哪日反悔了,朕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魏临渊慢吞吞的行了个礼:“微臣不敢。”
老皇帝看着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来气,闹心的摆摆手,将人撵了出去,魏临渊才走没多远,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这已经是常态了。
皇帝稍有不顺心的,便喜欢打砸御书房中的瓷器,小到茶杯,笔架,大到小儿高的花瓶,换了一拨又一波,每年单是御书房的开支,就相当于多养了几个宠妃。
偏偏宫中那些妃子一脉传承,有样学样,奢靡的样子简直是蔚然成风。
魏临渊走了一路,脑袋里嗡嗡都是些不愉的画面,结果兜头一个柔软的身躯便撞上了他。
“诶呀。”女子娇滴滴的叫了一声。
他面不改色的拉开了距离,低头一看。
“参见公主殿下。”
汝阳公主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摆摆手:“临渊哥哥不用多礼,你,你这是见过父皇了?”
女子生得俏皮可爱,一双灵动的大眼里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窃喜和期待。
虽说那日被拒绝了,可对于这种乐观派来说,喜欢一个人,便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那点儿打击又算得了什么。
魏临渊对她这种没来由的乐观感到头疼,一退再退,语气疏离:“皇上召臣拉了些家常,公主可是有事?若是无事,臣便先离开了。”
汝阳公主一愣,连忙叫住他:“诶,临渊哥哥,父皇找你说的事,你可,你可同意了?”
魏临渊顿住,扭头:“公主是皇上担忧臣婚事一事?”
这件事,果然有她的手笔在里面。
汝阳公主忙不迭地的点头,到底还剩下几分矜持,没多说,只是眼睛发亮。
“臣已像皇上禀明,臣而立之年前,不能娶妻。”魏临渊斟酌着延续了之前的胡编乱造,为了断绝对方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又故意道:“臣虽心中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为了对方的安危,也不敢上门提亲,公主金枝玉叶,问这事……若是传出去,对公主声誉不好,臣先离开了。”
他隐晦的看了几眼那几个宫女太监,走得匆匆,留下仿佛被雷劈了震惊在原地的汝阳公主。
“不能娶妻?”她焦躁的踱着步子,拧眉低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太子哥哥说过这件事,不行,我得去问问。”
万一,万一这是假的呢?
这当然是假的,可一旦在皇帝面前说了,那假的就要变成真的了。
太子不可能去拆魏临渊的台,汝阳公主几头跑,到处打听,得到的答案,也不过是一样的。
临王而立之年前不能娶妻,这个消息,一阵风就吹遍了整个京城。
第二百一十章 大朝会
南越上朝分三日一次,逢十是小朝会,一月三次,正五品以上官员全都得参加,缝,逢十五是大朝会,京中九品及以上官员,一个不能少,参加朝会的人,可以从金銮殿一直排到殿十几米远,每每看去,颇为壮观。
正月之中,因着十五是大年,便将大朝会提前了一天,李慕歌辞呈递上去还没批下来,就必须得去参加。
正六品,朝服天青色,可在这浩浩荡荡的几百人中,她一个女子,着实打眼。
不过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加上天还昏暗着,众人默契的离着她远了一丈,导致穆长鸳一来看见的,就是被真空地带圈起来的她。
这情况也算是司空见惯了,他三两步跨过去,带着几分薄怒的压低了声音:“你那辞呈是怎么回事?”
年节的缴费一事让穆长鸳忙得焦头烂额,这好不容易回来,就看到自己这不省心的学生一封辞呈摆在桌子上,气得他火冒三丈,想拿着自己的鞭子狠狠的将人给抽上一顿才解气。
李慕歌用脚尖狠狠的碾磨了一下地面,颇为心虚:“没什么,就是不想做了,打算带着弟弟回老家种田去。”
“种田?”穆长鸳挑眉,克制住了升高的声音,却不怎么能克制住怒气,恨铁不成钢的嘲讽道:“你怎么不说回去杀猪呢,看你那几把刀在手中都能玩出花儿来,想必杀头猪也不在话下,种田多浪费这手艺。”
他这声音说着说着又拔高了,周围官员再怎么想避险,也总不可能离得太远,围着的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几句,好奇的望去,又被这位大理寺少卿一个眼刀子给戳了回来。
众人心中就跟猫抓似的痒痒,李慕歌却心虚得很,垂着脑袋嗫嚅道:“杀猪,也不是不可以。”
总归是用刀子的,大同小异。
她觉得自己这话声音小,穆长鸳听不见,可偏偏穆长鸳时刻盯着她呢,那一两个字,再加上对方的唇语,听到,还猜不到么。
穆长鸳又气又怒,冷笑连连:“真是反了天了你,说不干就不干,你以为大理寺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成,辞呈我给你扣下了,你要是真想走,给我说出个正儿八经的理由,说不出,先滚回去想清楚,这几日你也不用来了。”
他说,李慕歌便迟缓的点头,嗫嚅的缩成一团的样子看着便来气,穆长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
那甩起的袖子带了一阵风,冻得李慕歌直打哆嗦,脑袋差点儿没怂进衣服领子里,一时间也没看见,魏临渊和萧崇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大朝会里,向来贪图享乐的老皇帝说了不少的事情,不过总体来说,同李慕歌没什么关系,老皇帝也不乐意待见她,大理寺的事情,任由穆长鸳全说了,一个眼神也不曾分过来。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眼见着大理寺汇报这一块都要结束了,偏偏陆弼挺着个溜圆的肚子往旁边一站:“皇上,臣还有些事,想找大理
寺要个说法,只是这件事,怕不单单是穆少卿一个人能解释得清楚的。”
这位堂堂的知府大人是将谄上欺下这词儿玩得炉火纯青的,素日里将老皇帝哄得十分顺畅,这会儿站出来,老皇帝竟也见不着一点儿生气,反而是摆手问道:“有话便直说吧,别在那儿吱吱唔唔半天的。”
陆弼讨饶的说了句“臣该死”,下一刻就将矛头对准了穆长鸳:“当年知府从大理寺分出来的时候,定了个规矩,就是卷宗每年年底要交换审查,避免有人欺上瞒下,这些日子,臣也阅了不少卷宗,大抵都是没什么差错的,唯独这两份……”
这位知府大人跟变戏法儿似的,从袖中掏出两页泛黄的纸张,正是大理寺的卷宗。
大朝辉持续时间太长,如今天都大亮了,朝堂上的人以为陆弼拿着卷宗就要冲穆长鸳发难,熟料他下一刻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嚎:“皇上,事关重大,臣实在不敢……不敢说啊,烦请皇上亲自过目,免得有人说臣是特意构陷他人。”
李慕歌走了一早上的神,此刻终于被山海倒塌的震动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茫然了片刻,才恍然明白是陆弼的一个扑通。
也不知道金銮殿上的石板碎了没有。
她目光延伸到对方的膝盖一圈,而后慢慢往上,触及那份被交接的卷宗时,心中漫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预感这种东西,向来微妙,可李慕歌靠着这种不靠谱,不科学的感应,不知道避过了多少陷阱,此刻目不转睛的盯着卷宗。
卷宗从大太监的手里呈给了皇帝。
老皇帝默不作声,一目三行的看了,眉头忽然一皱,朝中人的心也跟着一拧。
众人的心就跟着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直到那卷宗被轻飘飘的扔在地上。
“皇后和湘妃的案子,是谁在办?”
李慕歌眼皮子一跳,左右思量着正要站出去,却被人掐了顺序,文臣武将之中,一左一右分别站出来个人,异口同声的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在办案。”
魏临渊道:“初秋,皇后娘娘被贼人所害,皇上让臣彻查这件事。”
穆长鸳跟着道:“年节,湘妃娘娘被贼人所害,皇上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老皇帝眼角一抽,本就不甚美妙的心情更为糟糕了,这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异姓王,随便哪个拖出来,都是能在朝堂上和他分庭抗礼的人。
压住心中不愉,他示意身旁的太监将那卷宗拿给两人看。
大太监是个人精,跑得飞快,等这两人一接手卷宗,老皇帝便冷声道:“你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既是两人负责的案子,两个不同的人,却是一样的伤痕,这究竟是朕的臣子在敷衍朕,还是另有缘由?”
底下的两人向来都是喜行不露于色,老皇帝看了许久,也未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只好作罢,转而质问:“你二人可有什么话说?”
湘妃和皇后的案子,穆长鸳是知道其中的那些门道的,可在这里看到那份本该拿去处理掉的卷宗,他便不由得去沉思了。
他处理着措辞:“皇上,年节宫宴的时候混进了杀手,湘妃娘娘的伤痕,干脆利落,是杀手最为喜爱的作案手法,同皇后娘娘的……有相似之处,也可以理解。”
“哦?”老皇帝沉吟,“陆弼,可是这样?”
“他,他就是放……”陆弼扬起头,差点儿冲着穆长鸳破口大骂,结果乍一看对方,心中又发怵,连忙切入正题:“皇上,这就算是杀手之中喜欢用这种手法,那这刀口的深浅,长度,还有所用的兵器肯定都不一样,可依照这上面写的,这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可是杀害穆兰亭的凶手南若,现在分明还在牢房里面关着。
老皇帝有意要拿着南若的人头在穆兰亭生辰那日祭奠,定不会让人跑了,如今人是疯了,可还是有人严加看守着。
陆弼当初拿到卷宗的时候,乍一对比,就察觉到里面的猫腻和不对劲。
大朝会拿出来说,看他魏临渊又能找出什么样的说辞。
陆弼信誓旦旦的道:“皇上若是觉得有所疑虑,将办理这个案子的仵作调出来一问,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李慕歌等了许久,终于是等到了他这句话。
都不用老皇帝再多问,她就相当自觉的站了出去,轻车熟路的行礼道:“启禀皇上,微臣便是探查这案子的仵作。”
当初湘妃死得蹊跷,又构陷太子,老皇帝嫌丢人,这才没查下去,如今对方转头就给忘了自己的绝情,把这个帽子扣在了下面的人脑袋上,她垂着头,觉得这个锅分量不轻,脑袋里更是想着要怎么才能甩出去。
老皇帝向来不待见她,身体微微前倾:“又是你?”
“是微臣。”李慕歌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把下文憋在了心里。
魏临渊瞥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影,气得额头抽疼,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能稳得住耍宝。
老皇帝捏紧了扶手怒问:“既然是你,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皇后娘娘的死因和湘妃的死因都是一样的?凶手可是另有他人?”
陆弼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威胁:“李仵作,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切莫因为和旁人有私情,都徇私枉法,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李慕歌左耳进右耳出的敷衍应了一声,道:“启禀皇上,这二人死因相似,却不是出自一人手,凶手并非同一人。”
她又是一礼,表示自己说完了。
李慕歌也不说原因,气得皇帝恨不得将那两张卷宗砸在她的脸上,他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真当朕是眼瞎不成,这两页卷宗上面,写的分明就是一样的,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是你写的时候,将皇后的娘娘的死因照搬了上去。”
他像是一只嗜人的巨兽,居高临下的盯着李慕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