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小景(一)
过了小暑,这日头开始越发毒辣起来。
虽然气象台报气温不过三十二三,远远谈不上酷暑炎热,可这是城里人的感觉,眼瞅着大中午的太阳底下只怕早就过了四十度了。
就是树上的知了也都泄了气似的的不再叫唤,间或偶尔一两声以体现着自己的存在,但也马上被轰隆隆的农机声音盖过。
那是收割机在稻田里作业。
眼下是天气最冒火的时候,也是南方传统意义上的“双抢”时节。
南方地热,稻子一年两熟,早稻的收割和晚稻的插秧都要在小暑到大暑这二十天里完成。
若是放在以前,这是全村全家都要参加的大事,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能下地走的一律去田间干活,哪怕是学校也得专门放假,让孩子们跟着父辈料理农活,出去打工的,怎么也得和厂里老板软磨硬泡的请下两礼拜假,赶回来做活,甚至不惜丢掉工作。
工作辞了可以再找。
可骨子还都是庄稼人,要靠天吃饭的,夏天误了农时,冬天全家挨饿不说,在乡里乡亲面前也抬不起头来,走到哪儿都有人戳脊梁骨“喏,捞头巴基(骂人傻之意)不会过,误了农时……”
说不好听点,“双抢”是比过年还要折腾的事情,后者只是面子,大不了不要,可前者就是里子啊!
好在这些年,政府花了老价钱把公路修到大山里头,又给送来了各种农机。
当初大伙儿对着漆亮亮的收割机半信半疑,“这么个铁家伙能比镰刀还快?北方可以用这个收麦子,但人家的地硬,哪儿像咱们,都是水田泥汤子,割稻前提前把水放了,可踩下去,还是一脚陷到泥汤子里,泥浆又软又稠,穿高筒雨鞋的起脚,能把鞋子留下,腿拔出来……”
结果,县里派来的技术员驾驶员结伴绕着村支书家里的责任田转了几圈,又脱了鞋子下田来回走了几趟后就开着着这个大家伙干开了!
别说,虽然轰隆隆的声音吵的人耳朵痛,还得喝柴油,但做活儿真是麻利,往常四个壮劳力割一天的量,它一个多小时就好了!
当时轰动了全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诗大伙都被会背,庄稼人更是切身体会到这里面的含义,三伏天顶着大太阳收稻子,就是上刑。
现在有了这个玩意,还不抢着用?
虽然花几个小钱,但人省力了啊!
而且,庄稼人向来闲不住,有这个时间伺候伺候果树,或者搞点手工艺品,也是外快。
可眼下,一个年轻人正在田里吭哧吭哧的挥舞着镰刀。
“小赵哥,小赵哥,吃饭了啊!”
一个领着塑料袋的女孩子,正站在田埂上喊他。
她年约十四五,小麦色的皮肤,脸上有几个小小的雀斑,双眼皮大眼睛,鼻梁不高也不塌,嘴唇厚嘟嘟,尤其是那个寸头非常吸引人目光,身上穿一件荧光色的防晒皮肤风衣,下面一条松垮垮的棉布裤子,看上去有几分不协调,不过这也难怪,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是登门拜客,穿衣服还是看自己舒服。
那个被她叫做小赵哥的人,从地里直起腰来,顺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
这天热得恨不得让人撕掉自己的皮,他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的确良衬衫,下身一条布满泥点子的运动裤,裤管高高的挽到膝盖上。
仅此就可看出,这是个老庄稼把式。
新手如果没有指教的话,多半是打个赤膊,这样好凉快些,结果就是被晒的蜕皮。
黑瘦黑瘦的一张脸,向后退缩的发际线让他的额头显得格外高,在汗水和阳光的双重作用下,简直像汽车的大光灯般耀眼,眉头间隐约有个川字,配上一脸的胡子拉碴,看上去足有四十多岁,可古铜色的皮肤和充满力量的肌肉,又宣告着强盛的生命力。
蹲在水塘边,鞠起清水往面孔上泼去,“爽啊!”他由衷的喊了出来,随即将手上和脚上的泥土洗干净,穿上拖鞋走向那个少女。
“刘慧,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妈给我做饭!”
“哼,还是我送来的呢?”少女不开心了,嘴巴撅得老高,但还是和他一起走到田边树荫下的大石头上,肩并肩坐着。
“哎呦,你腿上有蚂蟥!”刘慧叫了起来。
“哎,还真没觉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说道,顺手从石头上拿起盒“飞马牌”,抖出一支叼在嘴上,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卡赤,卡赤”了好几下才打出火来,让刘慧捂着嘴窃笑不已。
他摇摇头,点燃香烟,美美的吸一口后,将香烟凑到蚂蟥旁边,蚂蟥已经吸了不少血,胀胀鼓鼓看上去挺吓人。
如果是没经验的肯定是一巴掌拍上去或者捏住身子往外拽,那就吃亏了,蚂蟥嘴巴拧,一口叮上,就死死嵌在肉里,任尔风吹雨打就是不放松,往往身体断了,这嘴还在肉里,时间一长发炎滚脓都是轻的。
可庄稼汉也有自己的偏方,最简单的就是拿香烟,这么凑近,熏个几秒,蚂蟥就会自己松口……
“啪嗒”一拖鞋把掉落在地上的蚂蟥拍死。
“小赵哥,你怎么还抽这个,换个好点嘛,啥时候我从家里给你拿两包大一品过来……”
“别,别,被你大大(父亲)晓得,又是一顿好打,这是他留着招待贵客的,再说,我这个烟劲儿大,一根下去就过瘾,烟也大能熏蚊虫……”
“还得谢谢你,那么大太阳,跑出来,要不是为了给我送饭,搬张竹榻去房后的竹林坐着,那该多舒服啊……哎呦,今天吃的太好了,这,这,太,太不好意思了!”他一边是一边从饭盒里捞出一块炒鸡蛋塞进嘴里“其实,夏天我也没胃口,炒个蔬菜就行了嘛。”
“噗嗤“这个叫刘慧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
“笑什么?”小赵哥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我妈让我送饭的时候就说了,你到时候肯定要用手先捞一块尝尝,然后说什么夏天没胃口吃不下随便弄个蔬菜不就好了……你们城里人啊,就是这点假客气不好……”
“嘿嘿!嘿嘿!”他只能傻笑着接过筷子,开始狼吐虎咽的往嘴里扒饭,忙了一个上午是真的饿了。
“对了,刘慧”一口气吃掉半盒子饭后,他觉得心里有点定了,“你的中考成绩和分数线都下来了嘛!”
“嗯!”少女用力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不错?”
“对,这回的成绩足够上县里的高中了!谢谢你小赵哥!”刘慧说着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立正,站直,向他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
“哎,哎,这,这可不行”他慌了,顾不得嘴里塞满了东西,一叠声的阻止,结果,饭呛到气管里,引来连番咳嗽。
“行了,小赵哥,你安心吃饭吧,对了,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俺大大姆妈说了,一定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别别别,今天晚上我还有事情呢!”
“不行一定要来!”
“真有事!”
“我不信!”
“哎,你这个孩子,真是……”他摇摇头,将饭盒放到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个脏兮兮的手机来。
“我说小赵哥,你怎么也是村长助理,又是省城人,怎么还有这个破电话啊!”刘慧撇撇嘴。
“用惯了,用惯了”他一边搭茬一边在手机上点点划划,“这破货,怎么那么慢?老子早晚换掉你!”
“哎,这话我都听了两年多了……”刘慧在笑他。
“那,你看,今天晚上,我得给几个乡亲们上课,喏,日程表上早就计划好的……”
“都是乡里乡亲的,往后挪挪怎么了,再说,你早点来吃饭不就结了……”
“不是啊,这个地我今天必须割完……”
“这个不能明天再割?”
“哪儿能啊,我明天要把地翻一遍,然后放水进来,后天就是礼拜一,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这不趁着双休日赶紧么……”
“那好,我替你割……”说完就去摸镰刀。
“哎,哎,别闹,别闹,这地里又是蚊子又是蚂蟥的,你女孩子哪儿能干这个,行了,行了,我晚上肯定来……”他连忙讨饶。
“这还差不多了,其实啊,我们乡下人那里有你说的那么娇贵,我小时候也下地帮着干活的!再说了,你今天必须来,下午我姐就回来了!晚上一起!”
“哎呦,刘佳放暑假了?也有小半年没见了……”
“哼,就知道你是这样”刘慧悻悻道“我请你,百般推脱,一说到我姐,就不一样了!”
“黄毛丫头说什么哪?”他脸上挂不住,有点发烫,幸亏皮肤是黑红黑红,否则被这个伶牙俐齿的泼辣丫头看到,只怕又是一顿好嘲讽。
“赵,赵老师,我,我和我姐姐,都,都特别,特别,感谢你,真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刘慧便一溜烟的往家里奔去。
“真是的……”端起饭盒继续狼吞虎咽,同时脑子又开始转了起来“嗯,考上高中,这个学杂费什么的也是不小的开支,她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凑起来有点麻烦,她爹妈不拖后腿就很好了,这个我得给她想想办法。等到明年,不对,后年,她姐姐工作了,这家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另外,还得给她点奖品……可给啥呢?”
很快饭盒就空了,他从身边的热水瓶里往饭盒里倒了点凉水,涮了涮,一仰脖子全喝完了。
有手背擦了擦嘴,靠在大树上,喃喃自语“吃完饭得休息一会才能劳动,否则要得盲肠炎的……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片刻后,呼噜声在田边响了起来!
……
第二章 山村小景(二)
中滩村位于皖南的群山之中,先民们非常有眼光的把家安在山间的峡谷里,虽然不算太大,但却能平出不少田地用来伺候庄稼。
山区毕竟是山区,虽然推门望去满眼翠绿,风景秀丽异常,但山上可没法种粮食啊!
虽然庄稼汉恨不得像伺候土地公那样伺候那几亩田,可长出的粮食也不够大家吃,隔壁徽州府的情况倒是非常一致,而“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古老谚语也随着胡适的出名变得人尽皆知起来。
中滩村日子比徽州府治下更要难过几分。
这地方常年受穷,解放前莫说十三四岁,男孩子十岁出头就要出去学生意闯荡,为的是给家里省一口饭,好用来养活弟妹。
女孩子因为山水秀丽的缘故,多也出落的楚楚可人,但这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好运,而是早早的就离开家庭,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解放后,成立人民公社土地公有,大家的日子比当年是要好过不少,地主狗腿子是没了,虽然白米饭还挺金贵,但靠着山芋南瓜老棒子,倒也能哄饱肚皮,以前那种一天一顿南瓜藤糊糊的苦日子是再也没有了。
之后又有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孩子们也能坐到学堂里读书。
但田地,还是这点田地。
为此政府也很头痛,既然没办法变出耕地来,只好换个角度,派出技术员让大家试种新品种粮食,产量确实提高不少。
不少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倌,终于可以从小就吃白米饭了。
这比以前的杂粮糊口又进了一步。
可种粮食能换几个钱?
国家是敞开了收购,而且还有保护价托底,可耕地面积摆在那里,想靠种粮食脱贫还是不成。
改开后,村里人纷纷外出打工,孩子们不论男女往往初中毕业后就随着自己姨爹邻家姑父去省城或者更远的申城打工。
日子是比以前越发的好过,但因为历史欠账太多,中滩村是贫困村,所属的天石县是贫困县,帽子一带就是二十多年。
……
山里的日头落得早,现在才六点半,太阳已经在山头上挂不住,摇摇欲坠。
村西口刘根生家里非常热闹,一张折叠矮桌,搁到院子里,上面放着好几盆菜,看热气腾腾的样子,显然是刚从灶头上端下来的。
“来来,小赵,你坐下,你坐下!”
“别,别刘叔,这个位置,我,我不能坐,您坐,您坐,这是主席!”
“叔让你坐,你就坐,今天你不坐下,大家都不坐,陪着!”
“不,不……”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硬把小赵往板凳上按,后者拼命抵抗。
“好小子,可以啊,几年下来,叔都收拾不了你了?这身子骨壮实!”
“刘先生,你,你就落座吧,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要谢谢你,你坐都不坐,你让我们怎么说话嘞?”
张口的是一个女孩子,年纪二十出头,皮肤白皙,梳着马尾辫,脸上有几颗雀斑,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笑起来露出右脸颊上会生出个漂亮的酒窝来,看容貌和刘慧非常相似,只是她年纪虽然大些,但神态却更加腼腆。
说话时候两手不停在搓着衣角。
“嘿,谁说读书没用,大姑娘读了两年大学,说话就是不一样!小赵,你不坐下,让叔怎么说话?”
无奈之下,他只能落座。
“现在知道读大学好了?当初死活不让她去的也是你!要不是小赵啊,哼!来小赵!尝尝嬷嬷的手艺,你最喜欢的小鱼!今天好好喝几杯!啤酒在井水里泡了小半天,保证冰冰凉……”
“这个,这个,算了吧……”
“你一个大学生,还不会喝酒,像什么话!?“
“刘叔,大学生和喝酒没关系吧?”
”大姑娘,你去把啤酒拿来,老二,帮着你妈去端菜!小赵,今天,你听我的!不吃好,不准走!老二,把院门插上!”
“刘叔,这个,这个,你家里的情况……”小赵依然在努力推辞。
“嘭!”
一声巨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刘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起这个,你更走不脱!去年总算把贫困户的帽子给摘了!你嬷嬷以前身体一直不好,现在不但挂上了新农合,还有大病保险,村里也时不时给点补贴。你别看今天这桌菜不好,但换在两年前,就是过年也吃不到!”
“所以!”
说到这里,老刘推开小板凳站了起了。
“刘叔!”小赵见了了也连忙起身。
“后生!叔给你鞠躬了!”
“哎呦,您在折我寿……”面对这种情况小赵除了连忙扶住他,还能说啥?
“那不鞠躬了?”刘叔问道
“千万不能……”
“行,叔听你的!”
“呼……”小赵松了口气。
“你也得听叔的,今天吃完再走!否则,我到村委会当着大家面给你鞠躬,我要是带头,村里老少爷们都得随着!”
“啊……”小赵傻了眼。
刘根生见状脸上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趁机将他按到凳子……
姐妹俩彼此对视一眼,对“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又有了新的领悟。
……
小赵大名赵昊,是个标准的九零后孩子。
三年前研究生毕业来中滩村,挂了个“助理村长”的名头。
那时他还是披肩长发,下巴上一撮精心修剪的小胡子,脸上的皮肉比村里的新媳妇都白嫩。
脚上的球鞋也新鲜,虽然沾满了泥,但可以看出鞋面鞋帮子鞋舌头都是白的,就是鞋跟那儿一小块是绿的,一时间村里悄悄管他叫“两脚青”,一种本地土鸡,以娇贵难养和肉质鲜嫩而远近出名。
但看看现在这个满脸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其实他看上并不老,虽然黑但面孔其实挺光嫩,法令纹和皱纹都不明显,但发际线高速后退在脑门上形成个m形,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整整十岁。
“来,干!”
本地啤酒,水多酒精少,喝到嘴里和汽水也没啥两样。
赵昊今天累了一天,尤其是割完稻子后,还得捆扎起来,用扁担挑到打谷场上,这一扁担足有200斤,赵昊挑上走了个好几百米都不换肩。
在老把式身上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这比当年的健身房可累太多了,也就是在村里锻炼了几年,换成“两脚青”的时候,只怕走了不到三尺就要从田埂上摔下去。
现在冰凉的啤酒下肚,神清气爽。
“来这是,你嬷嬷知道你要来,特地弄的!”说着把一盘子红艳艳的菜推到赵昊面前。
“哎,这个我不客气了啊!”他拿起筷子夹了就往嘴里塞“好吃,真好吃……”
本地土菜,原料是小溪里的穿条鱼,这种鱼大小不过二三寸,灵活善游,肉质细腻结实,味道鲜美。
乡人精细,将其一一开膛破肚,摘去内脏鱼鳃,用盐爆腌,风干后油炸,炸到肉酥骨脆,捞起放在一边,洗干净锅烧热后倒入自己压榨的山茶油来,下大蒜头炝锅,然后将鱼和辣椒同炒,略加酱油调味,出锅时撒上一把青蒜作俏头。
金黄的鱼,红艳艳的辣椒,碧绿生青的大蒜,莫说是吃,看上去就开胃。
趁着烫嘴的时候,夹上一筷子,又香又辣,尤其这大夏天的,人被晒得没食欲,这路咸香小菜最是对胃口。
一口冰凉的啤酒,让被肺里呼出的热气熏得燥热的口腔的温度立刻降下来,一条小鱼嘴里又火烧火燎起来,冰火两重天,乃至多重天之下,赵昊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他自幼长在省城里,从没吃过这路土菜,但现在却爱的不行。
菜极好吃,而且极便宜,溪水里的小鱼众多,随便拿个网子就能捞上不少来,辣椒大蒜头也不值钱,但却极耗人工,两寸上下的小鱼要开膛破肚去腮洗干净蘸盐化翻面晾干,一套工序下来能耗去小半天,可成果就是那么一盆。
以前村里没啥事情,大把的闲暇时光可以消磨,加上穷,买不起肉,吃这个是迫不得已。
现在大家日子富了,手里也都不得闲起来,通常可没时间作这种费时费力的菜了。现在端上来,真是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
赵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客气,就着小鱼炒辣椒干下去两碗啤酒,又吃了两个煮地瓜,啃了半截玉米,觉得肚子里有点东西了,长吁一口气,开始像个庄稼人一样,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刘叔,然后替他点上,自己也叼着一根,“哎呦,舒服啊!”
刘佳和刘慧在一旁扒着饭,并不说话,刘嬷嬷也从厨房走出来,顺手端起老公的面前的大碗喝了两口酒,这是她身为家庭主妇的特权。
“大姑娘,给你妈那个碗去,她也喝点……”
“我够了……你们继续聊,我再弄两个菜去……”
“别,别,嬷嬷,够了,够了,你赶紧坐下,一块儿吃,真别弄了……”
“那怎么行!”农村妇女特有的朴实劲头上来了。
“嬷嬷,嬷嬷,真的够了,不够您再去弄,你看刘佳也回来了,这天也舒服,咱们聊聊天吧……今天这稻子割得我啊……”赵昊用另一只手敲着自己的腰。
“你这个孩子,不就是孙三伯那一亩地么,早晨我说来帮你,你还不要,其实,你在村里喊一声的,来个三五个人,小半天就能做完的事情,你硬是一个人扛下来……哎……”刘叔摇头“来来,再喝……”
“刘叔,这孙三伯是我结对子的,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好麻烦大家?要说也是他这块地位置不好,半不郎当,否则收割机过去,‘咣当咣当’来回几下就完事了……”
“你这个后生啊,现在也真是一把好手了,不说谁知道你是个研究生,这农活地道的……想想你当年刚来的时候……”
“刘叔……”赵昊脸色开始发青,努力去断对方的话头。
“哎,那时候村里杀个牛,结果牛哭,你也哭……”这等陈年丑事一说起,一桌子人笑了起了……
“那时候,那时候,不是,不是没见过世面嘛……”赵昊低头嘀咕着
“现在你可是见过世面了,怎么杀牛还是不敢看啊……”
“爹,这种事情就别提了嘛……要不是赵先生,我们家哪儿能有今天……”刘佳噘着嘴。
“哎,不就是逗个笑嘛……还有那次……”刘根生并没有觉得什么,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哎呦……”手里酒碗忽然一晃,抬起头来,只见自家婆娘恶狠狠的剜了自己一眼,正纳闷间,她有悄悄朝自己大闺女那儿努努嘴。
刘根生顿时明白过来,但也不知道说啥好。
刘嬷嬷啐了他一口“几碗下去就开始放胡话,赶紧喝!少放烂屁……”
“是,是……”刘根生闷头喝酒
“小赵啊,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个样子,几年下来,你也知道的……来来,吃菜,吃菜……”刘嬷嬷给他夹了块红烧肉“看看,今天辛苦的,吃肉!等今年冬天,自己的咸肉好了,来吃炉子锅!”
“炉子锅?”赵昊一愣“冬天?”
其他四个人此刻都不再说话,齐刷刷的看着他。
眼见赵昊不往下说了,刘嬷嬷急了,“小赵,嬷嬷待你怎么样?”
“很好啊!真的很好啊!要是没有你,我中午就该饿肚子了……”
“好,那你给嬷嬷一句准话,明年你是不是还留在村里!?”
“哎,哎………”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生,叔和你说实话吧,这个事情,不光我们想知道,村里老小都想有个确切说法……”刘根生闷闷的抽了口烟,继续说道“你是大学生村官,聘任期是三年,到今年底就到期了,你现在在看公务员考试的书,看来是想去当正规国家干部了……”
“哎,哎……”赵昊有点傻眼“你们,你们,怎么……”
他见刘慧低下头,顿时明白了。
自己平时给小丫头开小灶补习功课,估计是被她看到自己那些复习教材了。
苦笑一声“你们这是使出当年端鬼子炮楼的劲头儿啊,里外摸的门清……”
“后生,咱这个村子500多号人,你来的之前,算上我得有大三百是正儿八经的贫困户,一年3000块都没有。今年年头上一评,就已经去了一半,等到秋天这山上的猕猴桃熟了,估计也就剩下白把号人了,这个好,我们念得……”
“别,别,刘叔,话不能这么说,咱大伙能脱贫,这个首先是党的政策好!”赵昊放下酒碗,严肃的说道。
“做什么事情,都得跟着党,党给指出条明路,咱低着头往前奔就是了,不要多想不要多说,撸起袖子加油干,对吧,就和走路一样,总得知道该往东西南北吧,这是第一……”
“再有,党指路,政府给政策,给钱!这可太要紧了!没钱,啥事都干不成!至于政策的重要性,我就不说了吧……”
“然后,对吧,你还得看到,咱村里老支书和县里派下来驻村的干部,个个都是人狠话不多,一门心思做事情的人……我也就搭搭手,搭搭手……”
“小赵哥,你可别这样说,你看,咱村里的光伏发电站,可是你给跑下来的……”刘慧开口了
“哪儿能呢,那时候我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就会瞎搞。要是闷头往上撞就能撞出结果来,那你也太小看咱的政府机关了,也就是我运气好,正好县里有了部署,我帮着跑跑腿,再说年纪轻,脸皮厚,能磨……”
“所以说,脱贫这个事情,全靠党的政策指导好,干部带头落实好,乡亲们埋头苦干发展好,这才有了今天的这样,我就是小喽,充其量做了点微小的工作……”
“后生,话不能这么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赵昊吓了一跳。
“哎呦,老支书,您怎么来了……您坐,您坐……”
说话的是个年过七旬的老者,面孔上爬满了皱纹,带着副镜架都有些褪色的老花镜,光头上顶着块毛巾,这是乡里人夏天常见的避暑方法。
虽然年纪大,可腰不塌,背不驼,站在那儿好像一棵挺拔的不老青松。
“行了,这是招待你的……”老头儿笑道,“好好坐下吃吧……”
正说着呢,刘佳乖觉,带着刘慧从屋里又搬出几张凳子来。
跟在老支书身后的几个村民,也都一一落座。
赵昊愣了,“哎,村长,会计,还有村民小组组长都来了,老支书你这是要开村委哈……”
“我张才贵在这里当了40年支书,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棒后生,现在我也豁出老脸问一句,到了明年,你到底是不是还留在咱这儿?说心里话,大伙盼着你留,可你是省城长大的娃娃,考上了当个国家干部也是正道儿,咱也不能强留……大伙说是不是……”
刘佳站在一旁,搓着衣角,神色不安。
其他乡亲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赵昊见状心里有些感动,“各位乡亲,我说实话,明年这个事情我还真没想好,公务员考试我是参加的,但是不是考得上,我也没把握,另外呢,我礼拜一不是得去县里么,前几天县里组织部让我去一趟,就是要和我谈谈今后的工作开展,还有我个人的发展规划,但他们要谈什么,我真不知道……”
“真的?”张才贵满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我怎么敢诓您?”赵昊吓得站了起来。
老头子老归老,但糟是一点都不糟的,看这挺直的身板就知道,他精神状态和脑子依然好使,他是中滩村的头雁,村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服他敬他。
赵昊这两年也没少受他照顾,故而他能和刘根生扯淡几句,但看到老支书就好像看到自己亲爷爷,当然这也和老头儿一只手就能举起个七八岁小孩,面不红气不喘有关,更和他用来当拐杖的那根铁锹柄有关。
老头子性子上来,可是抡起来就砸的,赵昊没挨过,但看着还是打心眼里就害怕。
“行啦,今天大伙过来,也就是和你表达个诚意,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豁出老脸找县上说说,肯定不能亏待你!如果你考上了干部,那咱们全村欢送!这是咱爷们儿的情分!你们慢慢吃,我们走!对了,你就好好吃,今天晚上给乡亲们的理论学习,我自作主张给你取消了……”
一挥手,呼啦啦,人全走了。
“老支书,不留下来,吃一点?”赵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三章 学习
这顿饭吃的他肚子溜圆,最后一步三晃打着饱嗝回到住处,就是村委会小楼里的一间用来堆杂物的房间,从到村里没多久后,就把家安到这里。
已经九点多了,村委会黑灯瞎火一片。
熟门熟路的掏钥匙开门,“嘎吱”一声,人落到了那张年纪比他还大的老竹椅上,胡乱解开扣子,脱下衬衫团了个球,顺手往边铅桶里一扔,抄起搪瓷茶缸子,里面是早晨出门前就备下的“满天星”茶水,“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觉得胃里反酸了,才赶紧停下。
“哎,这聘用期满了后,到低该怎么办呢?”
挠头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倒是房间里的蚊子,饿了一整天,借着这个机会开始在他的光膀子上搞起聚餐来。
“啪”一巴掌下去。
“妈的,你吸我血,我要你命!”赵昊恶狠狠的念叨着。
随即从柜子底下出拽出个破瓦盆,点了盘蚊香放在里面。
拿了毛巾肥皂,跑到院子里那个水龙头下洗澡。
反正大晚上的,也没人……
就算有人,这黑梭梭的也看不清楚,
山里凉。
别看白天日头火辣辣的,太阳一落山,马上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自来水的温度也不再温热,反而透出一股寒意。
对他而言倒是正好,刚才刘根生小院里那些事情,让他有点头痛,正好借机会清凉一把。
三两下冲洗完,又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扔到桶里和昨天换下的衣服一块泡上肥皂粉,用力搓揉几把,把桶拎到房间角落,也就不管了。
反正明天还得干活,三天的衣服积在一起洗,省时省力省心。
“要是被老娘看到了,肯定又要骂了……”
端起搪瓷缸子又咕咚了几口,坐到了那张嘎吱作响的写字台前,扭亮台灯。
学习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哪怕白天再忙再累,晚上睡觉前的一两个小时,总是用来看书和做笔记的。
放在两年前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主动要求学习的时候,那时满脑子就是玩,考试就是应付,有点空闲就琢磨外出撒野,想现在这样每天雷打不动的做到书桌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对他而言暑假和寒假的时间更是宝贵,往常晚上是要给村里的孩子们上上补习课,而现在既然学校放假,他也放假。
赵昊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研究生,虽然不懂那套猜题押题的套路,但这里是小山村,虽然普及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但实话实说,几个村子合办的小学和乡里初中的教学水平还是有差距。
自从他到任后,就一直义务给村里孩子上补习班,从小学教到高中。
刘佳就是他的第一个成果,原本上二本都勉强的她,竟然奇迹般的考上了师范学院,不但成了大学生,连带着今后的工作都有着落了,这个事情让村民对他刮目相看不说,还纷纷牵着自己孩子的手来找赵“先生”。
先生是村民对老师,医生等文化人的尊称。
山里淳朴,原本大家叫他小赵,见面也就点个头;改称赵先生后,走个对脸,对方都会恭恭谨谨站到一边,请他先过,任他怎么说对方都不听,还说这是村里几百年来的规矩……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来。
但心里还是有些烦乱。
礼拜一县里的谈话,让他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自问这两年做事挺认真的,也给村里带来不少收益,但做的越多越明白:带领大家脱贫奔小康,谈何容易?
想到此处,从案头摸出本《****》来。
这是他离开学校时,团高官的临别赠物,崭新的一本书,现在看上去有些破烂,不少书页已经卷角毛边。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标题不过十个字,倒是大有千秋。”他往椅子背上靠了靠,调整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左手压着书页,右手捏着一支铅笔,笔尖点着每个字,嘴里跟着轻轻的读,这是他养成的精读习惯。
“领导干部要想真正在群众心目中留下一点“影”、留下一点“声”、留下一点印象,就要精心谋事、潜心干事,努力为人民多作贡献,而绝不能靠作秀、取宠、讨巧,博取一些廉价的掌声。
领导干部要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为“官”一任,就要尽到造福一方的责任,要时时刻刻为百姓谋,不能为自己个人谋。我们要坚持对上负责与对下负责的统一,……既要多办一些近期能见效的大事、好事,又要着眼长远、着眼根本,多做一些打基础、做铺垫的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创造实实在在的业绩,赢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拥护。”
“是啊,哥们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村官,既然是‘官’了,那就只能低头往前,‘时时刻刻为百姓谋,不能为自己谋’,我这个位置倒是不错,对上是村长和老支书,对下就是五组的村民,说白了,其实都是一伙人……”
“既然如此”右手的铅笔轻轻的点在自己额头上,“我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不就是组织谈话么,那按照谈话程序和规则,实话实说就好!何必参杂这么多个人念头?这是不对的啊,私心一闪念,看上去不起眼,但天长日久后会逐渐增长增长,再也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的‘只能为百姓谋’”
瞬间只觉得背上渗出层层冷汗来,“真是危险,幸亏有每天保持学习的习惯,否则刚才的私心杂念可能就是滑向落后的第一步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认真而用心的把那段话从头到尾细细念了两遍,越念觉得心里越舒坦“是啊,人活着无非是追求创造和价值,只要我和大伙一起努力,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想那么多,关键时刻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他们是英明的。”
这时他觉得脑子里越发敞亮通透起来。
恭恭敬敬的将书放到一边,脑子又开始转动起来“礼拜一好不容易去趟县里,一大堆事情,都得借这个机会给办了。哎,时间不等人!不管是不是考上公务员,眼下一天都要当两天用!”
“哎,哎,这个破手机,怎么又没电了……”他兴致勃勃的摸出手机,打算做个日程备忘录,结果只看到破碎的屏幕。
“哎……”无奈的给手机充上电。
抽出一张信纸来,“先记录下来再说吧……”
1,修手机屏幕,顺便换块电池。
2.把村里的做的挂面运到县城的合作店家。
3.县委谈话。
4.和猕猴桃经销商再见一面,敲定细节。
5.去医院看看孙三伯。
写完后,咬了咬铅笔,在“修手机”上打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这回说什么也不凑合,否则刘慧小丫头见一次说一次,而且这电池也就支撑一个白天,往后还得经常看公务员考试的视频,电池肯定要换掉……可这也得小200块钱啊,加上屏幕……这就大几百没了……”
想到这儿他一副牙痛的表情,顺手把修手机前的序列数字改成6。
“不对,刘慧考上高中了,这个事情要上心!”
然后在纸上写到 1.给刘慧买点礼物,书?文具?然后去县高中问一下能不能给她办理学费减免。
纸上的字迹在不停的增加:
7.省花博会筹备,是以县名字参加还是以村作为单位出席?
他撇撇嘴,继续写着“诛心”的话语,“中滩村的兰花,省里闻名,县肯定要来蹭热度,这个该怎么办?”
8.环保局关于水土流失问题的调查,去摸摸口径……
不知不觉,写了整整两大张信纸,各种待办事项以及处理过程汇总需要注意的问题,一一罗列其间。
他看得苦笑不已“估计一天都未必够……先不管了,早点睡觉,明天要把孙三伯的地给翻了,然后让刘叔帮忙放水,下午抽空把村里做的挂面都收上来,打包打好,这样礼拜一一早就能直接上路了……”
时间过得飞快,当他把这些事情都录入完破手机里之后,已经是半夜。
挠挠头,熄灭了台灯,拉开蚊帐钻了进去。
脑袋刚挨枕头,就觉得上下眼皮要亲密接触。
“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还漏了个重要的事情?让我想想什么来着?”
猛然间,一个翻身,打开手机电筒,在蚊帐里上下左右查看一番,确定没有蚊子,这才栽倒在床上,震天的呼噜声很快想起。
……
第四章 面头
礼拜天是对城里人而言,乡下生活没那么讲究,只有农忙和农闲。
七月中的双抢是典型的农忙时节,当然这是以前,现在虽然也忙,但那种全村老少,能下地的全体出动的场景是看不到了。
收割有收割机,插秧也有插秧机,虽然要租赁费和油钱。
但大家一算,这钱花的太值得了啊!
一来可以免去汗滴禾下土的劳累,以前就是课本上都说庄稼汉勤劳肯干,顶着七月的毒太阳,面朝黄土背朝天,但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受这份罪?双抢时节一头栽倒在田里从此再也起不来的老把式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大家都开始惜命起来。
二来农村人向来勤劳,既然庄稼能用机械化来伺候,剩下的时间自己也不能闲着,自打小赵先生来了后,村里悄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大家闲下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做各种手工杂货了。
比如,中滩村的特产手工挂面。
天石县虽然地处长江以南,但却有喜欢吃面的饮食习惯。
山里不比城镇,想要什么花钱买就是,很长的历史阶段,山里人的日常消费都开初一十五赶集,或者是货郎。
若想吃面条,还是得靠自己动手,时间久了,竟然还有了名声!
大滩乡就以手工挂名而在此地闻名,甚至隔壁县市也会专门指名道姓的来购买,而中滩村的手工挂面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赵昊对此有点搞不清楚,在他看来,挂面么,长得差不多,吃起来口感也差不多,但莫说天石县就是临近县市的居民却分辨的非常清楚,生挂面折下一截来放在嘴里嚼嚼立刻能分辨出产地。
这让他觉得神乎其技。
脑子一转之下很快想到了集中销售这个主意。
原本各家各户做完挂面后,都是自己扛着去县城摆摊卖,最多是相好的邻居亲戚帮着捎带一下。
但赵昊觉得这样实在太麻烦,成本高效率低,来回一趟,花时间不说,还得算上长途车钱呢。
他在县城找了几家面馆,和对方定了个长期收购合同,每月几次,他开着农用三轮车一路叮叮当当的面送去,一来二去,做出了名气,原本只是第五村民小组怎么做,现在倒好,整个村子都指望他了。
赵昊一面顶着太阳在地里抡大板锄,一边脑子里在盘算,礼拜一去面店送货的时候,怎么想办法再把价格抬上去几分,多一点终归好一点,既然乡亲们相信自己,总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吧。
“小赵哥,小赵哥”刘慧远远的叫了起来,她又来送饭了。
“小赵哥,我还得回家帮忙做挂面,饭盆就放在你这儿,反正你等会要来收挂面的,一起带来就是了……”
“好啊,就是麻烦你大太阳天的又跑过来……”
“乡下人,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娇贵,我不怕的,先走了啊,对了,等会早点来,我妈说了,到时候给你多留点面头子吃!”
“啧”赵昊喉咙耸动“先替我谢谢嬷嬷和叔啊。”
“我就知道,我走了,再见!”
……
下午两点多,终于把地全部翻了一遍,水稻的根都被翻出来,然后重新埋入土中,这样不用过多久,就会变成肥料,到时候往田里放水,就能插秧了。
做完这些事情确实是很有成就感,可这头顶这火辣辣的太阳,赵昊热得实在受不了,他知道这个点,不会有人出门,淘气心起来,摸到条小溪里,鬼头鬼脑的左右张望一阵,脱了个赤条条,往水里一跳。
一刻钟后,他踩着小径往村委会而去,一路上路过片片油茶田,这两年村里在保证粮食种植面积的情况下,开始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
看看远处新平出来的粮田,赵昊心里充满欢悦“这里面有我一份啊!”
脚步轻快,但速度却慢了下来,两眼不停的盯着旁边的油茶树“有了……”
顺手在油茶树上撸了两把,摊开的手掌上多了三五枚,白色的“果实”。
大小和油茶叶子差不多,但却厚实的多,这叫茶耳,是油茶树的一种变态叶,由于整棵油茶有的枝干吸收营养无法返还到每个叶片中就集中在这几片上。
扔进嘴里嚼嚼,清香扑鼻酸甜可口,还特别松脆,边走边撸边吃,心里子啊念叨,谁说山里贫瘠?这种东西放到城市里起码得好几十一斤,好吃又营养,如果不是到这儿干活,估计一辈子都尝不到这种美味。
小溪里的冷水浴洗掉了身上所有的热气,甘甜微酸的茶耳则让人神清气爽,等到了村委会的时候,赵昊的精神状态又恢复到早晨醒来的时候。
走进办公室,熟练的从墙上取下钥匙。
会计王阿姨笑道:“小赵,又要去‘跑单帮啊’”
“轰隆,轰隆”赵昊一边发动着三轮,一边笑着回道“今天要做个大买卖!”
“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再见……”
一转油门把手,三轮车吐出一阵青烟,噗噗噗的颠簸而去。
这些年政府的实事民心工程之一就是“村通路”,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是村“主干道”,一道下雨天简直是要人命的场所,现在都做了硬化,不但出行方便,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大幅度提升了物流效率。
外面的快递进的来,村里的往外运点东西也方便,不想以前还得看天时,刮风下雨这“摩托化”就搞不起来,还得人扛人挑的。
赵昊一加油门,“噗噗噗噗”声音更大,三轮车在硬化路面上飞驰,这感觉比在开卡丁车更让人心旷神怡。
一圈转下来,车上几乎堆满了挂面,足有三百多斤,这还只是自己所在的第五组的部分“产能”。
最后他来带刘根生的家里,推开院门,刘家已经把晒好的挂面,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院子角落里。
见他来了,刘嬷嬷招呼道:“小赵来了啊,嬷嬷给你倒水去,先歇歇……大丫头,把留下来的面头赶紧扔到炉膛里去。”
“好勒……”刘佳在里面应到。
“不急,不急,先把挂面称完再说!我不渴”赵昊说着从车厢里拿出一杆大秤来。
“行了,总共是55斤……”赵昊手脚麻利的将数字计入手机里“刘叔,我明天去,估计得礼拜二回来,你可别急啊……”
“看你说的,你叔是那种人嘛?!”刘根生知道他开玩笑,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哎呦,痛啊”
“给我装?一个上午就把地都翻了的壮劳力这点都吃不消?肯定是晚饭没吃饱,晚上到家来来,让嬷嬷多做几个菜……”
“别,别”赵昊连忙摆手。
“你个死鬼,手脚从来没轻重,小赵是先生,是省城大学的研究生,在古代那就是翰林,娇贵着呢,哪儿和你这个粗货似的,皮厚的蚂蟥也钻不进”刘嬷嬷在旁边看得火气,又是一通臭骂,刘根生躲到一旁不敢说说,只是讪笑着摸出烟,递给赵昊一根。
他也不客气,接过来,掏出打火机给刘根生先点了,然后再是自己。
在刘慧的要求下,现场表演吐烟圈绝活,又惹来刘嬷嬷一阵夸耀,“看看这孩子,书读的好,做事情踏实,就是抽烟都抽得好,哪儿像你!”说完朝刘根生一瞪眼。
后者得了委屈,很是愤愤不平“我咋了我!我……”话没说完,就被刘嬷嬷悄悄踢了一脚,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不语,继续抽烟,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心情很好。
“赵先生,面头好了,趁热吃吧,乡下也没什么零食能招待客人……”正说着刘佳从里面走出来,把一个搪瓷缸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
说是搪瓷的,可看起来斑斑驳驳,活像乡间的鹧鸪鸟的羽毛,赵昊觉得这玩意弄得不好,还是刘根生结婚时候的买的……
“小赵,吃啊,吃啊,专门给你留着的呢,知道你喜欢这个……”刘嬷嬷在劝。
“我不客气啦!”赵昊顺手从缸子里拿出一小块拇指大的灰扑扑的东西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又用嘴吹了几下。
“嗯,嗯,赵先生,这个,这个,刚才都拍过灰了,挺干净的……”刘佳在一旁小声说道。
“哎,哎,”赵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几声以表示感谢。
然后,把这块东西丢进嘴里,用力一嚼,“哎呦,我di妈……”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赶紧抓过水碗往嘴里倒……
“噗嗤”刘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是那么急啊,这是刚从灶膛拨出来的,外面见风冷,内里可烫着呢……”
“呼噜,呼噜”赵昊一边秃噜着舌头,一边点头称是。
很快又拿起一块来,这回他小心翼翼的先咬下半块,也不急着往嘴里咽,而是用牙齿夹着这块面头,使劲往肚子里吸气,好让它凉的快些。
这样好几下后才心满意足的嚼碎,脸上显得的幸福无比。
一连几块下肚后,他恍然大悟似的“你们,你们也吃啊,一起吃啊……”
“我们早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里面还有点,等会儿一块装走……”
“哎,哎,那,那我不客气了啊,这东西太好吃了……比什么薯片薯条都香……”赵昊一嘴二用,边吃边说。
面头其实不值钱,原本是做挂面的富裕产品。
合面盘面后,手里总会留下一小团面团来,通常是扔到大面团里继续和面用的。
乡下物资匮乏,常有馋嘴的孩子闹着要吃零食,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可都挺贵,而且看看好大一包,打开看看只有零零碎碎一点点。
于是古老相传的面头成了最好的零食,往炉膛里一扔,烧火棍子扒拉几下,盖上炉灰,一会儿就熟了。
中滩村的挂面之所以远近闻名,靠的就是在合面时要加入一种由山间野草烧出来的蓬灰来辅助发酵。
这样发出的面不但细腻匀实,还有些淡淡的香味和咸味,任何工业化产品都无法模拟出这个味道来。
而这种杂草更奇的是只在本乡几座山上没命的疯长,但出了地界后却一根也看不到。
面头进入炉膛加热后,蓬灰会产生更加奇怪的化学反应,让整个面头变得奇香扑鼻,而且松脆异常!
赵昊无意间吃到一次后就引为美味。
尤其是刘家的手艺和别家似乎又有不同,更香也更脆,所以每次收挂面的时候刘嬷嬷总是给他多留些面头,算作他特享的下午茶小点心。
茶当然不是以前喝惯了的加奶加糖的英国红茶,十块钱一大包的满天星茶叶末子,开水沏完后还得盖上盖子闷一会儿,这样才能保证茶叶末都吸饱水分沉到茶缸子底下,这样喝起来才不会拉在嗓子眼儿上。
“行啦……”赵昊吃掉了大半缸子面头,又喝了三碗水,“我走了啊……”
“哎,别走啊,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嬷嬷已经在弄菜了……”
“是啊,小赵先生,吃个便饭再走吧……很快的”刘佳也在轻声细语的挽留着。
“吃不下了,这一肚子面头呢!”赵昊拍着肚子跨上三轮车突突突突突突而去。
“哎,你这个丫头,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连个人都留不下来?!”刘根生抽着烟有点责怪。
“少嚼蛆,过来,帮我吹火!”刘嬷嬷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后者莫名其妙的跟她进了厨房。
“丫头年纪大了,面皮薄,你这个当爹的除了咋咋呼呼就不能说话带上三分眼色?”
“大丫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刘根生有点委屈。
“你怎么就不开窍啊你!当初我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这个木头!”
“嘿嘿,嘿嘿……”刘根生讪笑不已“那,那往后咋办?”
“这个事情,你就别插手,当做看不见就好,小年轻的事情就让小年轻自己解决去!”
“可,不插手不行吧,人家是研究生,又是省城的,还在考国家干部,当爹妈的要是在不帮一把,以后,以后,这个……”
“就你能,就你聪明,你倒说说,怎么个帮法?你说,你说,你说啊!”刘嬷嬷火气大了起来,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炒勺,眼睛瞪得溜圆。
“行,行,婆娘别生气,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刘慧悄悄扒门听了个仔细,眼看两人也不再说话,她扭头往姐姐房间而去……
赵昊并不知道他给这个小院带来这么事儿,此刻正迎着山风打着饱嗝,往他在村委会的住处急驾而去。
到“家”后,将车在院子里停好,跳下车打算冲个澡,然后自己随便吃点什么。
可看看天色,又摸出手机,“今晚可能有小雨……啧”。
再看满车的挂面,顿时脸垮了下来,这玩意一碰到水可就全完了。
可这一车怎么也得近四百斤,卸车可不轻松啊……
想了想,从房间里拿出一大块油布来“反正是小雨,盖一下应该足够了……”
想到这儿,他觉得身上又生出不少力气来,扯下油布,扔到一边。
开始动手卸车,一包包的挂面虽然不算重,但搬运起来并不轻松,全程必须轻手轻脚,面条断的多了,就卖不上价钱。
“哎”他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面对房间里码的齐齐整整的挂面,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累了累了点,就当去健身房了,这玩意还是堆在房子里放心,油布盖着,万一被风吹了怎么办?村民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
礼拜天是赵昊和大伙约好的休息时间,晚上没有补习班也不分析时政新闻。
冲了个澡,自己泡了两包方便面,唏哩呼噜吃完。
又坐到书桌前,开始学习起来。
深夜,山间的晚风从窗口中吹进来,赵昊将书本放好,合上笔记本。
从桌子前站起来,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发现,刚才看书看入迷了,又忘记充电,此刻手机板着黑脸冷冷的看着他……
信步出房门,天上的满月洒下清冷的光辉来,小院里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和山风的照拂下,翩翩而动。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赵昊摇摇头“还是李太白的好命,成天喝喝酒写写诗就被皇帝看中当了大官,咱可不行,脚踏实地埋头干,官不官的就去想了,‘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总归要给村里留下点什么来吧……”
第五章 变脸谈买卖
第二天五点,手机闹铃响。
赵昊揉揉脑袋,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披上衣服,穿着个大裤衩跑到小院里冲了个冷水澡,这下整个人瞬间精神了……山里晚上温度低,早晨水管里放出来的绝对是“冰冰凉,透心凉”
跑到三轮车的驾驶座上,摸出个纸包来,这是昨天吃剩下的面头,三两口全给送到肚子里。
这玩意非常娇贵,冷掉后味道只能说一般,当然也能可以在炉膛里再烘一下,那样能恢复个七八成味道。
但他一个人住,本来就没心思弄早饭,现在有口吃的就和过年似的,哪儿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力?灌下去一缸水,拍着鼓起的肚皮“面团泡水,这就涨开了,顶上几个钟头没问题!”
跨上农用三轮车,突突突的绝尘而去,山间的朝阳透过树荫洒朝气蓬勃的脸上,双眼炯炯有神,嘴角挂着哼着轻快的曲子。
开了两小时,终于进了天石县县城。
赵昊熟门熟路的拐到了约定好的店家,昨天他已经电话联系好了。
对方早就等在门口,一看他来了,连忙招呼小工卸货。
“一共是三百八十五斤,老价格,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五块。”
“行,这是一千二”老板非常爽快的付钱。
“哎,我找你啊,四十五块……”赵昊开始摸兜。
“哎,哎,后生,客气了,不用找了,这个钱你买包烟抽去……”
“嚯,那可是能买中华了……”赵昊嘴里说笑,手从兜里摸出钱来。
“哎,哎,怎么意思啊,老哥哥说了不用找了,小钱嘛!别放在心里!”老板掏出去烟递过去一支。
赵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顺手接过烟,老板给他点着火。
“林老板,你怎么连秤都不过?这个以后要有纠纷我可不认啊!”赵昊见小工直接把挂面往后仓库搬,连忙提醒。
“嗨,从今往后,只要是你送货过来,就都不过磅了,一年多了,每次都没缺分量,东西也好,咱也算老主顾,大家省点麻烦……”林老板笑眯眯的抽着烟,笑眯眯的解释。
赵昊家境不错,老娘生意做得挺大,他耳濡目染之下,对其中的道道了如指掌,林老板今天又是递烟又是“抹零头”的,显然是反常。
甭问,肯定后面还有事情呢。
这时候沉住气,看对方如何开口就是。
果然,烟抽了大半截,两人依旧是靠在车上山南海北扯闲篇。
赵昊狠狠吸了一口,将烟头往地上一扔,作势要往驾驶室里钻。
“哎,哎,小赵,慢点,慢点,这,和你说个事情……要,要请你帮忙了”林老板把烟往嘴里一塞,连忙拉住他。
赵昊眉眼一挑,“咱么!也是老关系了!能帮上忙的,肯定没二话!”
“是这样,你一个月来一次,每次也就是送三百多斤,对吧……”
“嗯?”
“我呢,最近琢磨把清河路的一个铺面盘下来,所以,所以……”林老板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老哥哥和你说,能不能每月多给我供点!不多,每月有个八百斤就够了……当然再多我也吃得下……”
“这不好办啊……”赵昊两手一摊,脸上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这是他从自己老母亲处学来的。
生意场就是舞台,大家相互演戏,谁演得好,谁就能在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汇中占到便宜,虽然是一点小便宜,但日积月累之下带来的好处也不可小视,多好大商家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
“林老板,这个真不好办啊……村里情况你是知道,大家就这点产量,这还是农闲时候,要是农忙,对吧……”赵昊笑嘻嘻的说道。
林老板面孔一红,他被无声无息的刺了一下,对面的年轻人对他前几天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但却没有撕开了讲,点了点而已,算是留面子。
他叫林东方,没什么文化,在县城里开个小饭店的,雇了几个小工,早晨蒸馒头炸油条,中午卖盒饭,晚上则开灶点菜。
生意很不错,尤其是他家的面条,用的都是中滩村的“产品”,价钱比普通切面更贵,但县城里大家都好这口,每天限量供应,总是被一抢而光,按照那些老熟客的说法“这面就是不放浇头,光用酱油猪油一拌,都特别的好吃特别的香!”
靠着这碗面,他也在县城打出了名气。
林老板不但手艺好,他做生意也很有一套,知道自己靠这面条出名,就一直想办法要把这面条的货源全部捏到自己手里。
中滩村在县城里有三家固定客户,林老板觉得,如果能跳过“中间人赵昊”,直接去村里收货,不但能把价格压下来,而且等于是独家垄断,眼下要开分店对,这样掌控了上游货源后心里也踏实些,再说就算自己用不掉也可以作为经销商往外卖嘛。
隔壁几个村的挂面,虽然味道也不错,但和中滩村的比起来总是差了些什么,蒙蒙图新鲜的外地人是可以,但本地老食客一吃到嘴里,马上就能辨出味道来。
结果自以为很懂“生意经”的林老板径自开着自己的五菱之光鬼子进村似的摸进了中滩村。
巧得很,正好有一家在做挂面,他大喜过望,连忙借口问路去套近乎,和男主人递了两支“一品黄山”后,双方熟络起来,他乘机提出要收购挂面的要求。
当时男主人并没有答话,他以为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怂恿对方直接把货色交给自己,不用让那个姓赵的年轻人从中剥一道皮。
结果,对方听完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客客气气把他请出小院。
林老板不死心,又在村子里转悠起来,想和别家达成收货协议,他琢磨着,只要有一家同意,那就是打开缺口了,结果非但没得逞,还被其中一家的泼辣主妇给活活骂出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青年,竟然是大学生村官,而且在村里颇有威信,一番碰壁后终于知道自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当下急急忙忙开车离开,生怕被赵昊撞见。
其实,他从第一家出来的时候,男主人就让自家小子去村委会通风报信,让赵昊做好准备,并且拍胸脯表示,只要小赵一句话,大家就把这奸商从山上扔下去!就和当年对付落单鬼子一样!
赵昊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激动,自己反而躲开,他吃准了林老板肯定会无功而返。
若是换在两年前他少不得要亲自出面呵斥几句,诸如怎么能跳帮;不讲信誉等等。那时是因为心里没底。
但现在,他明白,村民和自己就是一条心,自己在村里花了多少心血,大家都是看到了,虽然嘴上不说,可,可老百姓的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关键时间当然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赵昊也不是那种只管自己做的人,他明白,要让大伙跟着自己走,就必须得把思想统一起来,比如这个集中供销的做法,晚上在村委会集中学习上课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来和大家讨论,一开始,大伙觉得,玩去哪没必要,反正货色不愁卖,谁出价高给谁就是了,甚至有人冷言冷语的说他是不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才贱卖给三家。
赵昊也不生气,从渠道的重要性,培养客户,保持客户竞争等等经济学角度,一点一点的讲解。
开始大伙确实不明白,但架不住他讲得多又和村里年轻人关系好,年轻人听懂后,回家再给自己爹妈上课,时间久了,不少人虽然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不再反对。
而之后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买卖越来越火,市场需求约越来越大,这时众人才佩服起他来,纷纷觉得这个后生不但肯干踏实,谈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谁能给大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村民自然就向着他。
……
林东方铩羽而归后,不得已才向赵昊低头,打算多要点货。
赵昊见老家伙面孔发红,知道对方也明白了话里的味道,当下也不多话,摸出“飞马牌”递过去。
“哎,哎,小赵,这个,这个是老哥哥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村官,哎,哎,这个,这个……”
“行了,官不官的别再提,我和你说,我现在就是中滩村的村民,怎么让村子里多赚点钱,才是我最关心的,其他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我球事……”
赵昊说着往地上吐了口痰,香烟歪歪的叼在嘴上,右手叉腰,左手食指中指并拢配合大拇指将烟取下,吐了两个烟圈。
要是刘佳等人在场肯定得大跌眼镜,这哪儿还是那个斯文秀气的小赵先生,分明是个在农贸市场里打滚多年的老混混,又痞又油,尤其是虚着眼睛用下巴颏看人神情,是市井出身的标配。
“小赵,小赵……”林老板又是一副苍蝇搓手(前肢)的表情。
脸上是谄媚的笑容,但心里却在大叫不妙“这个兔崽子,到低什么来头?这面孔说翻就翻,倒像是长毛的一样,一副痞子腔……”
但把他刚才的话一咂摸,发现事情似乎有转机。
“赵先生……”
“别,别,叫我小赵就好。”赵昊撇撇嘴,心说村里人管我叫先生,那眼神都的尊敬瞎子都看得出来,一声声先生听在耳朵里不但受用还是激励;你个老东西,嘴里叫的客气,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索性给你脑子清醒清醒,别来套近乎。
“小赵啊,上次事情,老哥哥做的不妥帖,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这个货么,还请你帮忙想想办法,对吧,你那个村子是贫困村,多卖点挂面出来,也是脱贫嘛……”
“哎呦,你政治觉悟还挺高啊……”赵昊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念头转动,之前一直挂念的事情,看来今天似乎是个好机会。
当下摸出手机,“林老板,等会有空嘛,大家聊一聊。”
“有空,有空”搓手搓得更加勤快了。
“行,我给马老板,秦老板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
“哎,哎,这个,不大好吧……”林老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有啥不好的,村里东西就卖给你们三家,对吧,大家价钱一样,量也差不多,要是我给你多供货了,他们肯定要有想法,这不是生意经啊!老哥,你刚才一句话说的对,这也是脱贫的路子,所以你们也得帮衬点,总之,你还信不过我小赵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了?大家坐下来,聊聊,蛋糕做得大一点,大家才能有的分。”
说完把右手的香烟塞回嘴里,顺道儿拍了拍林老板的肩膀,左手捏着破手机开始拨号……
“靠,怎么又死机!”片刻后他气急败坏的对着手机一阵拍打。
“行了,行了,我们上去坐吧,我给他们打电话吧……”林东方觉得有点好笑。
第六章 奸商(上)
十分钟后,林老板二楼的小客厅里,四人团团而坐。
赵昊正努力的往嘴里塞肉馒头,这是林东方特意“贿赂”他的。
马老板和秦老板拿着茶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三位,我今天事情一堆,等会还得去县组织部一趟,他们约我谈话好久了……”
赵昊努力咽下馒头,一张口就让三人吃了一惊。
组织部是何等重要的机构,大家心里都清楚。
赵昊这么说分明是自抬身价,换在以前他才懒得来这套,但基层混久了,他也明白这些小老板的心思,所以先来这么一嘴,拉大旗作虎皮,不管有用没有,抖出来再说。
“刚才林老板找我,想要让我多供货……”第二句话一出,三个听者的面色各自不同起来。
马秦二人朝林怒目而视,大家都是买卖人,林东方打的什么算盘,彼此心里门儿清!
“林老板,你想要多点,我们也想要啊!你这样做就不仁义,都是县城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吧?”马老板是个粗壮汉子,说话也直来直去。
后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嘀咕“这不就是一说嘛……现在大家不是都来了?坐下慢慢聊嘛”
“但我们村子也就几百口人,平时还要种地干别的事情,这一年多下来,‘产能’都被我挖掘的差不多了。”赵昊自顾自开口。
“那,那怎么办?”秦老板问道。
“这不是找三位老板的想办法嘛?”赵昊喝了口水,摸出飞马牌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我就不敬你们了,这香烟实在拿不出手”又自己点上火。
三人被他这套做法弄得苦笑不已。
心里都在抱怨自己之前是瞎了眼,原本以为这小子就是个送货的小厮,没想到这派头和把控场面的能力,分明是老江湖。
“这他妈的扮猪吃老虎也太熟练了吧”三人心里同时有点火。
这倒是冤枉赵昊了,虽然他平时有点蔫儿坏,挺喜欢玩这手,但这回他可一点心思都没有。
眼下他这个外形也确实就和小工差不多,这不,现在正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呢。
见三人望向自己,他努力挤出个自以为憨厚而诚恳的笑容算作回应。
三人顿时心里都有些发毛,觉得这回要大出血了,也都赶紧朝他微笑致意。
赵昊见三人朝自己笑,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爽朗,对面三人心里就越发没底。
“现在一个月,村里大概能生产出一千斤挂面来,看上去挺多,但三家一分,每家三百斤,一天店里卖十斤,三十碗的份量”赵昊吐着烟圈说到“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想增加多少?”
三人低头商量了一下,林老板道“我们三家多少都有扩张的打算,一个月两千斤是最少的,如果能上到三千,就能敞开卖,再往上我们可就有点没胆子了……”
“好嘛,三千斤,你们也真是敢说……”轮到赵昊苦笑了。
“中滩村才500多号人啊……一个月三千斤,真当大伙是超人?”
“但是!”
赵昊随即道“办法我有!”
“噢,怎么说?”三人来了兴趣。
“挂面嘛,做起来其实不难,主要是人工不够,尤其是合面。我上回在县面制品厂里看到,人家都用机械化了,和面机……一台我看也不贵,2000多块钱而已……”
说着努力睁大了水汪汪的小眼睛冲着三人不停的甜甜的微笑。
三个老板也是老生意,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合计,每人出个几百块钱,就能让产量上去,倒也划得来。
“小赵,那我们就买一台机器给你们村!”
“一台不够啊,现在性价比最高的是这种25公斤商用的,起码三台,你们三个人一人一台嘛……”
赵昊边说边让大家看他的手机,里面存着各种商用和面机的资料,“你们看这个好,牌子大,销量也大,还是不锈钢的,清洁起来也方便……对吧。”
“小赵,小赵,那不行啊,你看这个东西要3000呢……”马老板连连摇手。
“是啊,三千不是小数字,我们是小本经营……”林老板开始哭穷
“真的,小赵,你们东西确实好,我们三个凑起来买台机器已经是很大负担了,一人一台,这个不行,不行,我们店里养了那么多服务员也是要吃饭的……”秦老板看上去最老实,但叹起苦经来也是最厉害的一个。
“三位,别和我哭穷啊,我们是贫困村,该我哭穷才是,对吧……我和你们说,这个钱花了与你们有好处,有大好处……”
“小赵,明人不说暗话,这能有啥好处,不就是产量上来嘛……”
“对啊,你看这机器两千七,看上去挺贵,但你算算,至少能用三年,算下来一年也就900块,折合到天呢就相当于你们每天出两块钱!两块钱,算个啥啊,一瓶最便宜的啤酒都要两块五了!但只要你们多出两块钱,就能多卖70碗面?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对吧,一碗面就算赚一块,也就是说你们只要多付出2块钱就能多赚68块,是吧?!”
赵昊循循善诱。
“不对啊,小赵,这机器可要三千二呢,而且就算你说的两千七,算下来也得三块钱,你这个是阎王账啊……”林东方在苦笑,这种把收入夸大把成本缩小的说法,他太熟悉了,平时只有他用这招忽悠别人,今天却遭了现世报。
“哎,咱们说的是大方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赵昊豪迈的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钻牛角尖,“而且我和你们说还有个好处,你们没想到,但我可替你们想到了……”
“哦,你说说?”
“那,这个我是大学生村官,是聘任制的,三年到期,所以我年底就要走的,至于去哪儿,还没定,但大家都是熟人,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报了秋天的公务员考试,你们看,我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研究生,考上问题不大,对吧。”
“是,是,小赵,你一看就是读书人……”林老板又开始苍蝇搓手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两人顿时露出鄙视的表情,眼前这个穿着汗背心,歪叼烟卷,满脸黑红,发际线往百会穴靠拢的年轻后生,实在是看不出半分书卷气来。
但林老板就能这么当面捧,也是厉害!
马秦二人对视一眼,顿时都在彼此心里将林东方的威胁程度又往上调了一级,但比笑嘻嘻的赵昊还是略低。
“我说这些不是自夸,而是在提醒你们,现在我在,可以做到只给你们供货,但我走了之后呢?人走茶凉,到那时候再有别人摸到村里,你们就未必能坐着等我送货上门了。”
说完往椅子背上一靠,继续抽烟,也不再说话。
顿时,另外三人脸上都有些失态。
赵昊的话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实际想想倒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所以,你们现在每天花个两块钱,就当是买保险了……”
“可是,小赵,机器我们买了,村民以后还是不认账怎么办?”秦老板有些担心。
“所以,你们决定一人一台了?”赵昊却不回答,反而是狐狸气十足的反问道。
“哎,哎,就算是吧!”三人无奈
“一言为定,咱可不能耍赖啊,要不咱现在就把合同签了?”赵昊从破书包里摸出个文件夹来。
“原来你都想好了啊”三人更加无奈了。
“嘿嘿,您们先看看合同再说呗,咱们也算老主顾,我小赵做事套路,你们还不明白嘛?做事要讲道理,让你们掏钱了,那就肯定给你们回报……”
说着把协议递给他们。
“哎,不对啊,小赵,怎么电费都要我们贴……”
第七章 奸商(中)
“废话,我们是贫困村,哪儿有那么多钱用来付电费?这都2018年了!村民洗衣服还都靠手搓呢!那玩意有多累你们知道嘛?”赵昊敲着沙发扶手恶狠狠的道。
作为一个城市孩子,从小用惯了洗衣机,对搓板板刷的恨意一直憋在心里,眼下终于能一吐为快。
“不是有太阳能发电站么?”
“废话,那是扶贫项目,电是要上网卖钱的,卖下的钱就是村民和村委会的净收入!”
“可,可我们这也是钱啊……”
“是啊,”赵昊理直气壮的回答道“可谁让三位是大老板呢,我不找你们化缘,找谁去?再说,咱也是老关系了……”
三人无语,又继续往下看。
“等等,怎么还得我们自己去拉货!”
“这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小赵,我看你这是在给村里省油钱吧?!”林东方一脸无奈“小赵,你这个是二十四档的铁算盘啊……”
“是啊,我们就是为了多要点货,结果现在货没看到,每人倒先给你讹了一台和面机,外带补贴电费,,我估计,这机器要是有个什么问题,维修费也得我们吃进,这也就算了,可让我们去拉货,这个,这个,有点说不过去吧,现在谁家做买卖不是送货上门啊……”马老板开始帮腔。
“你们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昊一脸的痛心疾首。
“怎么讲?”
“省油钱?你们眼界太低,我赵某人是为了几个油钱嘛?实话告诉你,这油钱是县里给报销的,走的是扶贫专项资金,这车也是我从县里讹来的,不对,化缘化来的……”原本的理直气壮,忽然声音低了下来。
但三人看他的眼光却更加崇拜了,这什么人啊?!
神人啊!
竟然能从县里讹,不对,化缘化来农用三轮车,要知道,县里是掌管着扶贫资金分拨的,在下面的乡长村长镇长眼里县主要领导就和唐僧似的,整天琢磨着从他们身上拿到尽可能多的资源,然后才好向父老乡亲交差。
领导们呢,这些年哭穷的本事也历练起来了,毕竟资金就这些,县里那么多乡村都在嗷嗷待哺,必须全盘考虑,通常预算在上一年年底就做好了,资金都有了既定的去向。
换而言之,下面就算去求,领导们也是一面哭穷一面摊手“预算都做好了,专项资金专项监管不能挪用,县里财政你也不是不知道,实在不行我拼着被老婆骂,以个人名义捐仨月工资给你们村,算是表表心意……”
这种事情他们开饭馆的地头蛇是最清楚不过的,眼看这小子上任没多久就能从县里弄来一农用三轮,这能耐,可不是普通人……
“别这么看我,这是我参加扶贫精神讲用会,得奖得来的!”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解释了一句。
“说回让你们自己拉货的事情,你们常往村里跑,和大家混个脸熟,平时给老头儿递个烟,给屁孩子带个几袋水果糖,这交情不就起来了!那样我走了之后,你们还怕啥?加上这三台和面机的缘分,以后中滩村的挂面就都是你们的了,别人想插手也插不进来,这才叫买卖……再说了,这个路子走通了,其它村你们也能这么办啊,大滩乡能做挂面的村子也有好几个呢!对吧,照着这个套路自己去开发啊……”
赵昊从沙发上站起来“光交钱拿货,大家是经济往来,以后来个出价比你们高的,你们还不是乖乖出局,眼下我是给你们个机会和村里大伙攀攀交情,有了交情了,就不单纯是经济关系,你们几位都是老买卖人,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清楚啊……来来来,赶紧把字签了吧,我一会真的还有事情……”
赵昊笑眯眯的从包里摸出三支水笔递过去。
马老板心细,生怕这笔不出水,特意拿着笔在合同空白处划了几道。
“放心,昨晚都检查过,好用着呢……”赵昊大喇喇的道“写完还我啊,这得颗粒归仓”
“小赵,你要是去做生意,咱们裤子都得被你骗走……”
“你这话说的,可不讲良心啊……”赵昊知道他这是开玩笑,主要是他们心里多少不服气。
三个生意老手被自己个小青年圈得团团转,最后还乖乖的签下协议,不管买卖是不是合算,对特别善于在酒后纵论天下大势的中老年妇男的油腻自尊心是有巨大伤害的。
见三人都签完了,他想了想道:“上次去县政府,我听到消息,说是为了提高大家参与精准扶贫的积极性,县里准备表彰一批先进份子,你们几个把店铺全称和你们大号都告诉我,一会我去县委的时候找领导争取一下,我估计你们应该够格……”
“哎,这种先进份子有啥意思?”马老板有些不以为然。
“老马别这么说,好歹能和书记握个手,合张影,挂在店里也有面儿不是”林老板到底江湖老,很快明白了好处“可,可,小赵,我们这个能算扶贫么?刚才签的可是商业合作协议啊?”
“怎么就不算?你们花钱买了和面机送给我们这个贫困村,然后还包销产品,这不是扶贫是什么?要是县里不认,我……我,就敢躺县高官家门口去……”
“我信,我信”马老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我记得说前两年有个后生,为了给村里跑项目,就去李书记家门口堵他,结果邻居见他鬼鬼祟祟的就报了警……那别就是你吧……”
“误会,误会,那是误会”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是他刚到此地时闹下的大笑话,没想到两年多了,怎么还没被人忘记?
“三位老板,我还是那句话,我小赵什么时候让你们吃过亏了?”说完又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结果,破打火机不给力,咔擦咔擦五六下,光见火星不见火苗。
秦老板见了摇摇头,掏出自己的都彭打火机来,“嚓”一声,给他点着火,“可小赵这个评先进很麻烦啊,材料要写一大堆,这么说吧,我们三个号称都是初中毕业,但那是加起来的……”
“噗”赵昊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我从你们兜里掏了点钱出来,你们肯定心里不平衡,行吧,我这个研究所给你们当秘书总行了吧,如果县里点头,你们的申报材料我一肩挑了……”
“那感情好!”
三人一听最头痛的材料问题得到了解决顿时大喜过望。
第九章 “身后”事
三个老江湖顿时毛骨悚然,心说这孙子是学川剧出身的吧,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行了。你弄个预算,我们仨合计合计再说,总之既然你小赵开口,咱们也不能不给面子!”
“哎呦,我可太谢谢了!我代表村民谢谢,谢谢”赵昊闻言从沙发上窜起来,一个立正,冲这仨就是一鞠躬。
“别,别,你这是给我们指了条路……”林老板连忙拉起他。
“好了,这个事情就说定了,烘干房这个工程有点大,要平地造房子,买烘干机,我得去找大学的同学帮忙算算,到时候我拿个初稿出来,先让你们审核……”
赵昊说着将他们手中的合同一一收起“这些我得带回去,盖上村委会的公章,下次送货的时候再还给你们。”
“好了,三位老哥哥,小赵我接下来还有点事情,先告辞,您们留步啊……”
说完一溜烟的跑下楼。
听到窗外突突突的农用三轮车发动机声渐渐远去,三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被这小子,三糊弄两糊弄,又答应掏钱了呢……”
“是啊,这兔崽子,了不得,为了给村子弄点钱,真是连脸都能不要……我和你们说,上回逮他的警察里面有一个是我小舅子,那个事情啊,特别好玩!”
“哦,哦,老马,你给详细说说,这小子精的和猴儿似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咳,那是现在,两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他绰号叫‘两脚青’,对,整个村里都这么叫他来着,那个村的治安警和我舅子认识,来县里就到找我舅子喝酒,我都见他几次,我和你说,别看他这幅样子,本事可大着哪,中滩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大学生就是他帮着补习给补出来的,在省城上师范,据说长得那个叫水灵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是山里妹子……”
“噢,还有这个事情?来来,马老板你继续讲,我让后厨弄几个冷菜,搬三箱啤酒上来,咱们边喝边聊……”林东方说着打开房门冲着楼下厨房吼了几声,随后就看到有小工搬着啤酒走上楼来。
“林老板这个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做勤行的,这才花几个钱?和刚才被‘两脚青’讹走的不能比……来来来,都是熟人也就不客气了,对瓶子吹……老马你再给讲讲被,他和那个女大学生的事情!”
“对,对,这个得劲儿,听起来特别得劲儿!”秦老板也不客气,用牙咬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后也加入八卦队伍。
“我和你们说,那个女大学生我是没见过,但我舅子见过……”
……
“阿嚏,阿嚏”赵昊开着农用三轮在县城街道上左冲右突,没来由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娘的,昨晚睡觉没觉得凉啊?还是三个奸商觉得亏钱,这儿背后损我呢?平心而论,老子虽然开始有点坑蒙拐骗的意思,可到了最后,也是让他们经济政治两开花的……妈的,这几个孙子,还不念我好!妈的,下回见他们再加把火把他们捧的高高的,然后让他们助养几个困难户的孩子去……”嘀咕了几句,继续开车往县人民医院而去。
孙三伯叫孙如山,今年快六十了。
早年参加过对外战争,立过功,战争结束,退伍回乡下务农。
那时候的他相貌英武,身材高大,又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顿时四邻八乡的媒婆都轰动了,争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也真就成了,女方不但长得好,手脚勤快,是个好家主婆的料。
谁料想结婚没满两年就闹离婚,民政局的同志办手续时总要问问原因吧,结果女的死活不肯说,男的死活不开口,再多问几句嘴,女的就开始抹眼泪。
没办法,只好给办了,女方带着孙如山的大部分退伍补偿金离开了中滩村,据说后来去了省城打工。
之后孙如山一直和父母共同生活,十几年前,二老去世后,他就一个人守着田地过活,应该说日子过的还不错。
但时间久了,他脾气越来越怪,平时不躲着见人,见人之后也不说话,伺候庄稼也不用心了。
庄稼是最公平的,平时怎么流汗,收货时节就怎么回报你,孙如山既然干活不上心,这收成自然也好不了,去掉上缴部分后,也就刚够糊口。
村支书想去帮帮他,结果每次都被客客气气的送出来。
之后依然如故,时间久了生活每况愈下。
可在两年前赵昊刚来时,在挨家走访的发现了这个情况,当时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毕竟,贫困村嘛,比他困难的还有。
可有回,赵昊发现老孙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赶紧叫来乡卫生站的医生,后者也就对付个头痛脑热的本事,见个大活人满地轱辘也吓的手足无措,建议立刻送医院,又是他开着农用三轮把他拉到县医院。
检查下来说是急性肾结石发作,马上就要手术,又是赵昊掏钱给垫上医药费,好一通折腾,人才算恢复健康。
之后,赵昊就留上心思了,他发现孙如山脾气挺怪,但却是个实在人,垫付的医药费他一时还不起,就不顾赵昊反对打了欠条,制定还款计划,一点一点的还清。
赵昊几次示意,这点钱就算了,但孙如山就是不肯。
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起来,他这才知道不是老孙懒惰,而是他在战场上受过伤,当年看着问题不大,年纪逐渐增长后,老伤就逐渐显现出来,让他劳动困难。
知道了这个原因后,赵昊和老支书商量,让他把责任田流转出去,另外找其他活路,也就是种猕猴桃。
孙如山觉得好像也只能这样,于是手里只剩下那一小块地没人要,他也觉得挺好,反正不大,一个人没事伺候伺候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结果前几天老毛病复发,又进了医院。
赵昊拎着两个西瓜进了住院大楼,到了病房老头儿正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见了他脸上才有了几丝生气。
赵昊知道孙如山是个闷炮性子,再坐两个钟头都未必会开口,摸出破手机一看都快十一点了。
“开饭了,开饭了,出来拿饭啊……”走廊上响起了护工的大嗓子。
“我给您拿饭去……”
等他端着饭盘进来的时候,却发现孙如山已经跳下床。
“哎?三伯?”
“你把饭放床头柜上,咱们爷们出去吃……”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个字似乎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嗓音低沉,听上去就带着命令感。
赵昊是嬉皮笑脸惯了得,就是看到县高官他也敢插科打诨几句,但此刻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这,这,不是有……有……饭嘛……”
“跟我走,我请……”
“这,这,不合适,我,我下午真还有事情呢……”
孙如山不再说话,一把拉住他手腕,就往外走……
“哎,哎,三伯,放手,放手……”赵昊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哪儿是人的手,分明是老虎钳子。
“走!”
“是……”
……
第十章 喝酒不开车
医院附近向来是热闹地界,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
孙如山熟门熟路的拐进一家小店。
“三伯,这店你来过?”赵昊没话找话,他是话痨,没事的时候,全靠自己和自己说相声解闷,眼下对着闷炮,只怕饭没吃完,就得先给自个儿出殡。
“没”
“那挺熟悉啊……”
并没有回答,赵昊撇撇嘴,意料之中嘛。
挑了张桌子坐下,孙如山对着菜单指点“这个,要挂面”,他故意带着浓重的口音。
“哎,本乡人,就是懂吃!今天刚进了中滩村的挂面,保证您满意。”
孙如山又点了几个凉菜和两瓶啤酒。
赵昊连忙说够了。
……
“敬你!”孙如山端着杯子“命令”道。
“这,这,三伯,我,我还开着车呢……”赵昊推辞,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同样道理也别拿农用三轮不当汽车,虽然少个轱辘,但也是装汽油发动机的,一拧车把儿就突突突的喷出一缕青烟,和汽车没啥两样,为此赵昊身边还揣着车本儿,以防警察蜀黍随时查验。
孙如山不说话,只是举着杯子,手臂伸的和铁条一样直,双眼直直的看着他。
奇怪,虽然他整个人硬得像块花岗岩,但眼神却柔软真诚,让赵昊想到了村头那头老水牛。
“好,好,我下午不开了,我……我骑共享单车去……”软硬兼施之下他只能认输。
两人碰了一杯。
孙如山吃了两筷子凉菜。
又敬了他一杯,赵昊只能从命。
一时间,桌面的气氛又开始凝固起来。
好在,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桌,缓解了几分尴尬。
“小赵,谢谢你……”
孙如山在道谢,但听起来却依然生硬而窒涩。
不过若是让中滩村的老少爷们知道了,估计得眼珠子掉一地,“这个生铁疙瘩也会张口谢人?他还会说话?!”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我没本事,脾气差,多亏你……各方面,都是……尤其是住院这次……”
“别,别”赵昊一听双手乱摆,“这个我可不敢贪功,你本来就有新农合医保,加上又是退伍军人,国家和县里都有相关补贴的,我就是进城顺路跑个腿而已……不值当,不值当……你要谢就谢谢党和国家的政策好了。”
“国家没忘记我,你也是!”说完又是一杯。
“哎,哎,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帮着跑跑腿,做点杂事是应该的,应该的,您别往心里去,等过几天你出院了,咱一起看猕猴桃挂果去!今年是头一茬,估计品相不会太好,但,至少两年的辛苦有结果了,等明年后年,树大了,咱这日子就彻底好过了!”
“我信你!干!”
“干!”
“小赵,我不会说话,但我信你!就像当年在前线打猴子的时候信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踏实!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你的事情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哎,哎,这话瞧您说的,我三伯三伯的都交了两年多了,合着您今天才把我当晚辈?不行,得罚您一杯!”赵昊给他满上,自己也端起杯子。
“兔崽子!”孙如山面孔一板,随即笑了起来,赵昊见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再想想认识他的这些日子竟然是真的没见他露过笑脸……
“我是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是……”说着,孙如山撸起袖子,前臂曲起,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顿时弹起。
“嘶……”赵昊好奇,借着几分酒意,伸出指头戳了戳,这哪儿是肌肉,分明是铁块!
他上学时没少去健身房,自然知道这种肌肉光靠杠铃和跑步机完全无法塑造的。
“我老兵,但部队教的还没忘,记着,以后谁欺负你了,和我说,老子草他祖宗去……”
“别,别,三伯,现在是法治社会,有事110就得,再说,村里大家对我都好,谁会给我下绊子,您就放心吧!”
“哼,刚才的话记住了,三伯是你最后的靠山!”
“哎!”赵昊咧着嘴笑道,又给他倒上啤酒,心里却在嘀咕“法治社会好,110管一切……”
孙如山依然腰板挺直的坐着,眼神里闪烁着看透一切的智慧和几许长久未见的温暖。
饭吃的很愉快,只是在最后会钞的时候,出现了点小意外。
赵昊见时间差不多,琢磨去去账台把钱结了,手腕又是一痛,孙如山动作快如闪电,“坐好!”
“我去上厕所”他哭丧着脸。
“不急这两分钟!”
说完自顾自的叫来服务员算账,赵昊刚要张口,被他一瞪眼,又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孙如山话少,但心里豁亮,知道赵昊难得来趟县城,肯定有一堆事情要办,也就一瓶啤酒助助兴,往后没再多要。
赵昊打着饱嗝离开饭店,摸摸脑袋,晕倒是不晕,水啤和饮料也没啥区别嘛,再吹个一箱都不怕,可怕的就是和孙如山这种人一起喝,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肝儿颤。
摸了摸兜里的钥匙,苦笑着摇摇头,掏出破手机一顿敲打拍击后,总算扫到一辆共享单车,骑着直奔县高中而去。
刘根生家里条件比前两年好了很多,但现在还是贫困户。
但如果秋天猕猴桃下来了,就能正式脱离贫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之前给刘嬷嬷看病欠了不少外债,日子依然紧巴巴,他得再去和高中磨磨,看看能不能减免点学费,如果能有补贴就更好了。
这些信息,其实县政府网上都有,但他觉得还是亲自跑一趟比较安心,毕竟网上只是红头文件,具体怎么执行,还得看基层单位,他这两年也没少往高中跑,加上刘佳高考成绩出色,小妮子在回校传授高考经验的时候,也特地着重感谢这个“小赵先生”,学校教职员工对这厮倒都是不陌生。
“该怎么开口呢?还是说得拎点水果进门,这样显得客气些……”他一边琢磨一边蹬车,没等想好,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了。
“站住,干什么的!”看门大爷远远见一辆自行车毫不减速的过来,冲着就是一嗓子。
“哎呦,王大爷……抽烟……我,小赵啊……”赵昊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捏闸。
“嘿,还真是你……”王大爷接过烟,赵昊熟练的点上火。
“哎,今天怎么大门关紧,学校里静的人,停电了??”
“我看你小子是犯糊涂了,现在不是暑假么!”王大爷笑得直哆嗦。
“啊……哎呦”赵昊气得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这可太丢人了!
“破脑子,破脑子,就该拿去烫脑花!”一面嘀咕一面把脑袋拍得啪啪作响。
“行啦,行啦,进来喝口水吧……”
“算了算了,我还有事,王大爷再见……”
说完跨上单车玩命的蹬着踏脚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参加环法自行车赛。
没办法,刚才太丢人了,作为九年制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研究生,竟然试图在七月中旬去高中找人谈事儿,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自己以后就别见人了,眼下赶紧脱离现场逃避目击者才是首要任务。
第十一章 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
拐了几个弯后,他也冷静下来。
“学校里没人,等会抽空去校长或者教导主任家里吧,反正手机号码和地址都有,哎,这猪脑子,要是早想到是去人私宅,就该带几斤挂面提着,便宜又实惠,我送的放心,他们收的安心……现在,还早去猕猴桃经销商哪儿再去谈谈合同吧,哎,我怎么觉得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呢……”
其实,这才是他这次进城最上心的任务。
所以特别放到下午,这样时间足够充裕,可以坐下来细细的看合同。
事情还得从村里那100多亩猕猴桃果园说起。
今年是挂果的第一年,按常理,第一年的果子数量少,品质一般。
虽然赵昊带着大伙绑扎,施肥,环割,授粉,该干的一样不拉,还特别请来农学院的老师做现场指导,但自然规律摆在那里,他再努力,对果子品质提升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市场只认产品,这品质一般的猕猴桃怎么卖出去就是大问题。
当然了,这个事情他在两年前就找过县里分管商业的领导的,想让县里出面帮着解决一下。
那时商业局的林主任分管这一摊,可他也挠头,在完全的市场经济下,行政指令不管用,还是那句话,市场只认产品;好产品才是核心竞争力,中滩村最缺的就是这个。
林主任好心的建议赵昊,第一年的收成就挂个相对便宜的价格卖了,等于是打广告,反正之后的产量品质就稳定了,那时候县里要帮着吹,不对,林主任的原话是“县里帮着宣传”也能有发力点不是?
可赵昊不干,他不甘心!
这两年多,他带着五组的村名起早摸黑伺候果树,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多赚几个钱,早日脱贫么?
不甘心怎么办?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改变不了自然规律,还改变不了领导么!”
……
面对隔三差五来办公室撒泼打滚的赵昊,林主任惹不起只能躲,结果这小子能耐也真大,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林主任的家庭地址,直接上门堵,考虑到此人当日堵书记就堵出个大新闻来。无奈,林主任只好冒着大忌,愁眉苦脸把矛盾上交给了县长。
他打定了主意,县长肯定要骂人,自己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就是,等他火气过了,再说说好话,毕竟领导手里的资源更多,没准就能协调好了呢?
结果,县长倒是一句娘没骂,而是苦笑不已“老林,你这是给我穿小鞋啊,我看这小子不是‘两脚青’就是树上的乌鸦,招人烦不说,还是个保护动物,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主任原本以为县长出面肯定能压压这个孙猴子,但赵昊的脸皮之厚,身段之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当着县长的面,声泪俱下,痛陈中滩村的贫困生活,眼下脱贫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些猕猴桃身上。
县长听得直翻白眼,心说中滩村困难不假,但这些年,县里各种资金政策源源不断的播下去,扶贫攻坚到了收尾的地步,按照计划2020年全面脱贫指日可待,这小子的哭诉岂不是在抹黑?
县长也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当然知道这厮目的,不就是为了再让县里在给点扶持么!?说白了,最好是按照他的心理价位把那些头茬猕猴桃都包销了。
但这个,他还真给不了。
县里倒是有不少果品批发公司,但那是私营的,人家也不能做赔本生意不是。
虽然赵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搓搓的怂恿县长弄个行政指令帮着包销,李县长对他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少不得耐下性子来给他讲解了一番“businessbusiness”,行政力量会扭曲供给的经典经济学理论。
赵昊听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合着这位是内行啊!
眼看达不到目的,他又开始撒泼,眼看这小子说的声情并茂,眼眶都红了,县长咬着后槽牙报出了自己的学历,原来是大他十几届的师兄,正经的科班出身。
但赵昊是什么人?他能被这个吓倒?
一看讲道理讲不过,这眼泪直接下来了……
最后李县长认栽,这么个大老爷们在自己办公室抹眼泪,看着就心烦,而且按照对此人的了解,10分钟还不见效的话,他就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想到这儿头都大了,只好指示林主任签了个保底合同:猕猴桃的推销还是由中滩村-说白了就是赵昊负责,但如果实在卖不出去,那么县里的罐头厂会以一个相对优厚的价格来收购。
至于县里是怎么说服罐头厂“出血”的,他赵昊才不关心……这搞不定那还叫什么领带?
反正协议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真推销不出去,自己带着猕猴桃直接去罐头厂堵门就是……这经验他丰富的紧……
两年来,这批“首发”的猕猴桃就成了他的心病,不管是去乡里,县里,还是省城,他逢人就打听,但结果并不美妙,毕竟眼下中国的水果产量跃居世界第一,是典型的买方市场。
倒是前几个月,县里新开了家叫做新网络的果品批发公司,赵昊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登门拜访。
结果对方听说是扶贫项目,沉吟了半天之后竟然给出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来。
赵昊大喜过望,当时就要签合同。
对方则表示,这个还不急,这个价格他也得再向总部请示一下,然后还有些细节要敲定。
换而言之,就是合同还需要磨一磨,这个赵昊倒也能明白。
这是常见生意套路,先报个不错的价格,吸引对方坐下来,然后在谈判桌上慢慢讨价还价,总之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
赵昊因为有了县罐头厂的合同托底,心里也不慌,准备和对方在谈判桌上见高下,虽然他不是生意人,但他老娘可是省城出了名的生意好手,自幼耳濡目染,学到不少谈判本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是最基本的,随后自己又在此基础上琢磨出诸如碰瓷,撒耍赖皮,抱大腿“高阶”手法,效果更是好的惊人。
方才三家饭店老板就是着了他的道儿。
此刻,他来到新网络果品公司的办公室。
第十二章 花旗人威廉王
老实说,这家给他的印象不大好,赵昊从第一次接触就有这个感觉,但始终没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这会儿,他福至心灵,咂摸出道道儿来了。
不协调。
这里是县城,他之前还是按着省城的套路来思考,只能是感觉到有问题,现在明白了。
问题就出在这家公司的办公地点上。
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再新,再网络,那也是个水果中间商啊!
在天石县这样的小公司不少,都是在政府统一盖好的交易中心里租个摊位,前边摆点样品,抽空也做点零售生意,真碰到几千斤乃至几万斤的大买卖就让到后面的“办公室”里谈。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活动板房或者简易房,冬天贼冷夏天贼热,但一单单大生意就是这里面谈出来的。
倒不是说这些批发商不知道享受,没办法,天石县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水果集散中心,交易中心是个无比巨大的棚子,水果从果园收上来,就在交易中心里当场验货检查,银货两讫后,要么在中心里短租片地方暂时堆放,等待下家,要么直接拉到冷库里去冻着,等着反季节卖个好价。
整个交易过程上下家老板亲自瞪眼盯着才能放心。
所以,县里的水果大宗交易,想高大上也搞不起来,只能蹲在土不拉几的棚子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然现在有了微信支付宝,付钱确实是方便。
但省城就不一样了,交易的数量和金额更加巨大,但货品都经过了基本的整理分类,谈买卖的通常都是老客户,所以公司的办公地点一般都放在各种商务楼里。
通常双方老总对着落地窗抽个烟喝个茶扯点八卦,然后谈谈价格,手下的小弟去冷库或者临时仓库里看看货,一个电话汇报完毕,双方就签合同了,都是老主顾,这点信用和默契还是有的。
这生意做得轻松潇洒还赚得多,当然对老板资金实力的要求也更加雄厚,动辄几十万斤的果品都是现款结算收来,然后信用账期放出去,这一来一去牵涉的本钱巨大,租写字楼的支付反而是小头。
可这家开在县里的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却堂而皇之的租了新盖的最好的商务楼写字楼作为办公地点,这就让人有点费思量。
当赵昊见到那穿着大v领显得深不可测的漂亮女接待和更加深不见底的秘书时,这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
县城水果批发商里也有女性,但这些大妈,赵昊见了就腿软,嗓门比村里的高音喇叭都大,个个是胳膊能跑马腰身赛邮筒的好汉,经常为了争抢地皮或者客户而大打出手,赵昊觉得她们应该都长胸毛才比较符合人设。
看看这里,再想想县城水果商该有的样子,他心里更加忐忑了,此刻他倒是非常想念那些胳膊比他腰身还粗的大妈,至少看上去让人觉得正常安心。
“赵先生,请在稍等一会儿,威廉总,马上就来……”
漂亮的女秘书带着香风毒雾,款款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在他耳朵边轻轻说到,赵昊觉得彼此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
何况,这种话何必咬耳朵?
眉头不由得一皱,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哦,没事”他淡淡的回答,还皱了皱眉头,秘书见他没有自己意料中的反应,倒也不着急,“那要不要再来杯咖啡?”
“不用了,谢谢。”
“赵先生真客气,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好了,我叫cystal……”说完扭头而去,长发不经意的甩过他的面颊。
“cystal……”赵昊轻轻冷笑一声“这就是美国‘小姐’们最喜欢用的花名,看来倒真是挺合适的……看来今天这买卖多半是谈不拢了。哎,我晚上还得到县长办公室去打滚,关键时候还得靠政府靠组织……哎……我本佳人,奈何打滚……”
……
县长办公室里,郑县长正在琢磨报告,忽然觉得背上寒毛倒竖,他摸摸脑袋,招呼秘书“小李,这儿空调多少度啊……”
“县长,现在大家都在节能减排,空调一律28度,您是不是觉得太热?”
“噢,没事儿,可我刚才为啥感觉人有点发抖……”
“您昨晚加班太晚了吧……”
……
“赵先生,赵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在和总部老总沟通,怠慢了,怠慢了……”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的男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嘴里非常热情。
这个人就是果品公司老总,威廉王。
穿着印着辛普森头像的t恤,下身是一条七分短裤,赤脚套着豆豆鞋,脑袋上的短发显然喷过摩丝,一小撮一小撮的耸立,像百会穴上趴着个刺猬。
赵昊其实也就这个年纪,但光看发际线的话,两年得差十五岁。
“王总,大忙人,我这个小生意,不碍事的”
两人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哎,不要叫王总,叫我威廉,威廉,这样亲热,我们花旗人都是相互叫名字的。”
“哦,哦”赵昊表面上敷衍着,心里感到一丝不爽,这算什么?明明黄皮肤黑眼睛,说什么“我们花旗人……”。
中央一直在强调文化自信,这个威廉王莫说自信了,这脊梁骨软得像稻草,和平时期都和中央精神背道而驰,若在非常时刻,只怕第一个叛变的就是他。
但眼下自己是有求于人,也只好耐着性子,“威……威廉,今天我们就把合同敲定吧。”
“ok ”威廉王非常愉快的耸耸肩。
赵昊觉得更加不舒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家伙浑身上下哪儿还有一点中国人的样子。
混子!二流子!洋奴!
“总部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授权,价格方面就按照上次说的好了!”威廉王笑着说道。
“真的?!”赵昊大喜过望,一瞬间他开始为自己的以貌取人而感到后悔。
“当然,我是商人,说话要算数的。”
“那么,你们要多少货?”赵昊还有些无法置信
“我记得你上次说有大概100亩,洒洒水的小数量啦,有多少我都要。”
赵昊有点眩晕,幸福来的太突然,猕猴桃第一年挂果产量不高,一亩能有个1500斤就算是顶天了,而正常的老树起码是2400斤到3000斤。
但,一百亩的的话,也有十五万斤,七十五吨呢!
这是赵昊谈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自从他到村里后,中滩村的村长和老支书就算了松了口气,他们都是朴实的村民,干活是一把好手,调节村里人际关系,甚至上门劝和都是立竿见影。
但山里人确实是朴实,看到公务员就缩头缩脑,看到买卖人更是避之不及。
赵昊刚来的时候,大伙是没指望他能派上大用处,但对外联络的事情一股脑都扔过去。
而他也甘之如饴,虽然从小跟着开公司的老妈耳濡目染,但耍嘴皮子谈买卖这个事情,和去健身房练肌肉是一样的,必须反复和压力阻力做对抗,才能逐步成长。
尤其是带领大伙种下油茶猕猴桃等经济作物后,赵昊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了,作物好伺候,汗水撒下去就行;但能不能脱贫就指望最后的成交价格。
现在市场经济了,政府会给预算给政策,但当年那种统购包销的计划经济做法已经不可能再出现,赵昊心里清楚,统购包销本质上是抹掉了产品的商品属性,运用行政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短期内可能效果显著,但眼光长远点,没有严格的优胜劣汰考核,不到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去搏击一番,这个扶贫是无法持续下去的。
领袖说的好,精准扶贫不但是输血,更重要的是要让贫苦地区,贫苦群众有自我造血的能力,这样才能继续奔小康,而高举市场经济大旗不动摇则是扶贫的重要准则。
第十三章 意外的好买卖
为此这两年他努力的不放过任何锻炼自己交易能力的机会,为的就是这一天。
但现在他感觉很怪异,好像一个苦读了十二年的高中生参加高考,坐到考场上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名校提前录取了。
“哎……哎……”饶是他平时机变百出,这下子也有点晕菜。
小小的失态,落在威廉王眼里,后者嘴角挂上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一闪而逝,赵昊并没有发现。
“所以,赵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签合同吧……”
“可,可产量,我现在还没发彻底估算出来,现在花刚谢了,果子就米粒大小……”
“这也简单啊,刚才说了包销,所以我们可以签个开口合同,没有上限的,反正你们村里就100亩地而已……”
“好!好!”赵昊非常兴奋。
国家的当初给政策又给钱,一户贫困户三亩果园,还有专家现场指导,只要第一批能卖出去,那么明年也就是2019年这三十多家,肯定能摘帽!
跟着威廉王走进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县城,这一刻赵昊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省城老娘的公司里。
两人在一旁的沙发上分宾主落座。
漂亮的秘书再度携着浓重的香水味颤颤巍巍的走来,将两份文件分别放到面前。
“赵先生,在签之前,我还得说一下我方的要求,毕竟在价格和数量上,新网络公司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在其他方面也请你保持着相互合作,共同赚钱的态度,听取一下我方的要求。”
赵昊马上冷静下来,这才对,平白无故的收购价格比市场上高出了近三成,对方肯定是有所图的。
那就听听看吧!
他恢复了冷静,摸出飞马牌,也没有征求对方意见,叼在嘴上,破打火机这回倒是给力,“嚓”的一声就打着了。
赵昊狠狠的吸了一口,浓烈粗厚的烟雾仿佛一把刷子伸进喉咙口,让人觉得不适,但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大喇喇的往沙发上一靠,右手中指食指拇指捏着香烟,往对方眼前一杵“愿闻其详!”
威廉王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刚才一套话,,明明已经让他觉得天上掉馅饼了,怎么就这么一会儿,成了个老油子?”
赵昊鉴貌辨色,知道自己这手又起作用了,无形中让对方感到了压力,接下来就听听他说什么吧。
“赵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和其他同行不一样。”
“噢?“赵昊适时努力睁大了小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虽然不是津门人,但基本的捧哏操作还挺熟练。
“我们公司与其说是果品批发公司,其实是一家网络公司,是新兴产业,所以我们的操作方法也有些区别。”
“此话怎讲?”赵昊从鼻孔里喷出两条浓浓的烟气。
威廉王觉得自己气势被压制了,而且有种被审问的感觉,为了扭转形势,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掏出一支雪茄烟“赵先生,试试我这个?”
“谢谢,乡下人,不懂这些,您自便,我抽这个就挺好……”
威廉王听了撇撇嘴,用雪茄刀切掉烟头,点然后也是吸了一大口。
赵昊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古巴货色,一根就得上百。
仿佛是拿到了重要道具,威廉王的胆气壮了起来“我之前的名片,赵先生应该也看过,除了经理的头衔外,还有一行字,著名网络销售导师,著名产品经理。”
“呃”赵昊一愣,这个他倒还真没怎么注意“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啦,我们是新兴产业,做的事情就是颠覆原有经济模式,以网络为切入点,运用互联网思维作为工具,直击用户痛点,选择合适的方法论,运用差异化发展的打法,选择垂直细分领域为主战场,以满足用户的刚性需求为重点,打造出符合时代的新经济,新模式,对传统行业进行降维打击!”
“这,这……”赵昊有点晕头转向,这一套话,每个字他都能明白,但组合在一起后,比天书还难懂
“这些传统的夕阳行业,在新势力面前必将被彻底消灭,而我们彼此将获得良好的收益!为什么?我们根据精准的用户画像优先声浪抢占,这是精准营销的重要前置条件,我们通过各种新玩法,拓展底层生态,安抚用户心智,对此我们是有一整套解决方案的。”
“所以”面对这么一大套里嗦的话,赵昊有点不耐烦,他天生对这些听上去很厉害但又莫名其妙的“大”词有反感,“一点都不脚踏实地,领袖教育我们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可不是撸起袖子加油说,满口花花糊弄人,不是实干家!”
想到这儿他决定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交货期就放在十月?算时间正好是大批量成熟的时候,你们派车来拉,还是我们叫车送到交易中心?我希望是前者,毕竟中滩村是贫困村,虽然公路通了,但油钱和车钱不便宜。”
“到了交货期,我们会派人到你们村里,指导村民具体操作。”
“嗯?什么意思?东西不拉到果品交易中心去了?”
“当然,这就叫去中心化,o2o模式……”
“o2o?”
“onlio offline……“在雪茄袅袅的青烟中,威廉王淡淡的用英语吐出这么个短语。
但赵昊觉得这厮的口音很不地道,联想到他自称是花旗人,感觉越发不好起来。
“所以?”
“具体来说,到了收获期,我们会通过网络做推广,让大家通过网络购买,然后,汇总收集订单,在你们村当场采摘,装箱,贴上快递单,同时我们会联系快递公司,他们每天会派一班车来拉货,几天后,东西就到客户家里了……”
“哎,这挺好啊”赵昊觉得这是条路子,按照以前的批发套路,村民摘下果子后卖给县里,县里归集后买给申城的大批发商,然后这些大商家再将东西发往全国各地,那儿会有人一口吃下,然后再通过自己的渠道向下分发。
这样一套网络确实是可以保证东西卖的出去,买的进来,但价格上就非常不友善。
层层运输层层分销层层利润,田间地头五毛一斤的玩意儿,卖给最终消费者作价五块,还不打折。
如果按照威廉王的做法,这个倒确实是个好买卖,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想到这儿赵昊觉得自己还真是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随手将烟蒂掐了。
“
第十四章 原来是这样的“生意经”
这样倒也好,直接点到点,虽然快递费会贵点,但也好过给中间商层层剥皮!”
“就是这个道理!”威廉王一拍大腿“赵先生也是明白人!”
“农民多卖钱,消费者少花钱,我们公司呢也能赚钱,所以说新经济模式对旧经济就是降维打击!”
“可是,可是,我比较担心,我们的货品质量一般,这个,这个……”赵昊说出了担心。
“这个是可以靠技术手段解决的……”
“技术手段?”
“你看,市场上,单果重量80克的猕猴桃正常收购价是1块钱一斤,第一年的果子,单果能有65克的就不错了,市场收购价在七毛上下,是吧?”
赵昊点头,这是事实,没法否认。
“同样超市里卖80g的一斤标价五块,60克一斤3块钱最多,成本便宜了百分之30,但售价要低百分之四十,所以一般商家都不愿意做,同样的成本扔下去,莫名其妙少赚10%,换你,你也不愿意,是吧。”
“确实”
“我们可以让这些品质一般的猕猴桃以四元的单价卖出去。”
“怎么可能!?”赵昊惊到了,低级品还卖高价,这又不是行政摊派。
“所以啊,就需要你们村里配合一下,你们不是贫困村么,肯定有那种特别穷的,还住茅草棚子的人家吧?”
“哎,这个倒是没有,这几年政府专门拨款,村里的房子都翻修了,虽然不少还是平房,但也是水泥瓦片盖的的。”
“那,那总还留着几个草棚子吧,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知道啊!”
“有倒是有,但现在连猪圈都是水泥地了,村里几个棚子是一时没工夫拆而已,都快塌了。”
“那不管,总之,你们搭也得给我搭一架茅棚出来!”威廉王斩钉截铁的道。
“???”赵昊满脸问好“这和卖货有关系吗?搭棚子倒是挺快的……”
“当然有,棚子搭好后,你找几个面相特别苦的老头儿,要脸色漆黑,皱纹横七竖八的那种,穿个破中山装带个鸭舌干部帽,棚子里用土坯垒个灶台,放口缺了边的破锅,在摆点破家具,墙上贴个六十年的宣传画或者标语,我们会找专业的摄像人员过来拍些视频和照片。”
“然后呢?”赵昊继续问道,但心里的厌恶却越来越厉害,他忍着,想听听这位到低还有想法。
“然后让老头穿着破衣服,扛个锄头,往果园子里一站,再拍几张,然后p上‘猕猴桃丰收帮帮我们’的字眼,往网店里一挂。然后赵先生你要出场,你得拿着国家给的贫困村招牌,声泪俱下的哭诉,这些年脱贫是多么不容易,为了保险逼真,我们会给你配个手机,把这个手机号码也挂到网上,这样万一有不放心的来问,你可以现场视频给他们看。”
“这样就能买到四块一斤了?”赵昊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但还是有点怀疑。
“当然,现在网络发达,城里人网上买东西都习惯了,看到这样一家店肯定会有兴趣,然后就是关键,‘卖惨’,你说的越惨,他们就越同情,这些城里人不像咱们泥腿子,他们蠢得很,一看到这种照片和视频,马上就掏钱,而且还觉得是做好事,东西不卖给他们卖给谁?”
“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威廉王斜着眼睛道,忽然他一拍自己脑门,“看看,看看,我年纪不大,忘性不小,赵先生肯定不让你白忙,每卖出去一斤,我们给你三毛的提成,你算算啊,十五万斤,那就是四万五,每天日结,这个钱随便你怎么用,我们不管,就当是你的劳务费了,而且你放心,这个钱不会出现在账上,我私下付给你,要现钞也行……”
“那这样其实,你们也赚不到多少吧,每斤猕猴桃的快递费估计就得一块五,加上给我的三毛,这就是一块八,一块八加上成本一块,这就是两块八,你们的网店网站,各种宣传费用这办公楼这行政人员杂七杂八怎么也得好几万吧,折下来每斤算五毛,三块三,毛利只有七毛,这还有税没算呢……还有,你们是统货收购,还得剔掉不合格的,霉烂的,还有包装箱,这样的话……”
“哎,赵先生真是明白人,反正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不妨和你直说,我可不单指着这个赚钱。”威廉王又笑了起来。
“那,那是……”赵昊非常淳朴的问道。
“所以,我选中赵先生帮忙啊,首先,你得帮我们说服村民,不管果子大果子小,烂不烂的,都得往里装,然后一箱标重是五斤,最多装三斤半,其它的垫硬板纸什么凑数,说起来是加固防震。”
“那,那,那些城里人买了就不会怀疑?”
“怀疑个吊!”威廉王爆了句粗口“一个个没下过地,手上根本不知道分量,而且这些人家里也没秤,就算有了,秤了,发现不对了,我们这儿还有专业的客服啊,就说是贫困农民没文化,不认识秤,然后再卖几句惨,就说自己是贷款上大学的贫困大学生,当客服一分钱没有就是为了乡亲们脱贫来做的义工,这样几句话下去,对方通常就不好意思纠缠了,少不得还得祝福几句,甚至说声麻烦了……”
“那要是真有不依不饶的呢?”
“那就再给他们发一箱呗,反正小的烂的的往里面放,对方再投诉就说是物流公司野蛮装卸导致的。都已经给他再补一箱了,他还能说啥?就算投诉到淘宝上也是咱们有理!”
“其次呢,我在其他城市也有点小路子,能说服些国有企业工会来买,就算是当作员工福利了,当然这个得用钱开路,对方也不是白干活的,只是这钱花的值得啊,最终的尾货全部甩给他们,每箱装个三斤都嫌多,公司免费发的,员工也没啥好说的。当然赵先生这个你得出面,写个感谢信盖上村里最好是县里的图章,给寄过去,能录个感谢视频是最好,这样对面得了面子也有了里子……”
“咱们呢,也就舒舒服服的把钱挣了……”威廉王拍着赵昊的肩膀笑道“你看,轻轻松松是吧……“
第十五章 愤怒的铁拳
“可,可,这样的话,村民会怎么想?这不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短斤缺两么?”赵昊结结巴巴的问道。
“老兄,这就是你的想法问题了,你是大学生村官,对吧,这个村又不是你家,你管那么多,合同到了就走人,临走捞一票不是挺好?再说,村民嘛,管他们怎么想,毕竟东西是卖出去了,而且卖的还比一般的贵,他们有想法,可以啊,把收到口袋里的钱先掏出来,然后我们再讲良心!然后你看看情况,闹的最凶的私下塞个几百,他们也就闭嘴了!”
“老兄,老兄,现在做事情不能死板,别想有的没的,搞清楚目的,然后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就对了,在耶鲁哈佛的商学院里这叫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思考方式,红火着哪!”
见赵昊没开口,威廉王决心加把火“就说我们这个买卖,涉及的利益方挺多,搬搬手指头啊,其实大家的利益都得到了满足。我是要赚钱,你呢,首先东西卖出去了,你有了政绩,这个是实打实的,毕竟一块钱一斤,合同和村民的收条都能摆在那里;我还额外给你扣点,这样你里子面子都有了,村民得钱还摘了贫困帽子,这样给县里也是交代。”
“那那些买到猕猴桃的人呢?”
“他们啊,国企职工那些就不说了,反正一分钱不花,白拿的就别挑三拣四了,这东西都是你们种出来,吃是能吃的,对吧?至于那些城里人,就当是为扶贫做贡献了嘛!没有他们掏钱,我们怎么赚钱?你们村怎么脱贫?”
“你这算盘挺不错啊。”赵昊“夸”了一句。
“那是当然,这就是新经济带来的新力量,这场战役要我们策划使用了新的玩儿法,给对手来个降维攻击,彻底颠覆原有的旧经济体系!”威廉王夹着雪茄烟,意气风发!
“你看,这就是一个闭环,所有环节都在获利!”
“放屁!”赵昊忽然咆哮起来!
“你就是国家的蛀虫,你这个骗子!让我帮你行骗!你想瞎了心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想收买这个,你做不到!”说着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有良心!”
“切,赵先生,何必火气大呢。好好好,这个是我不对,这样,每斤我给你的返点再提高一点,一斤四毛!想想看,要是没有我,你这东西卖不出去不说,哪儿来这么一笔外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古话,何况我们做的事情也一点都不犯法啊,反而对你有大大的好处!”
“呸”赵昊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他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刚到村里的时候,没少受委屈,“两脚青”的绰号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也都一笑了之,他去李书记家堵门,因为过于鬼鬼祟祟被警察给拘到局子的时候,也着实挨了几下,胳膊一个多礼拜举不起来,事后面对警察的道歉,也表现的很豁达,他确实是没往心里去,人家也是忠于职守嘛。
但眼下胸膛内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他狠狠的瞪着威廉王,眼中仿佛要流淌出炽热的铁水,把这个败类彻底化为灰烬!
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整个人像发怒的狮子。
“哎,哎,何必呢,何必呢,大家可以谈嘛,看到娜娜了嘛,就是我秘书,如果你觉得和我谈不好,那也好,我晚上让她来和你谈,我在宾馆有个常包房,你晚上就住那儿吧……”威廉王笑嘻嘻的揽着他肩膀。
“赵先生,为什么我希望和你合作呢,就是因为你年纪轻,脑子活……不像那些老东西,一个个脑子硬的像花岗石一样,我们都是年轻人,为什么不能携手做点大事呢?今年这波做好了,你有了政绩,然后考个公务员,成了有正式编制的领导,那肯定会高升一步,没准就去乡或者镇上任职了,到时候咱们继续合作,我和你说,你别看娜娜挺苗条,但是啊,这个,这个,你懂的。”
“放开你臭手!”赵昊怒气勃发。
“你这个骗子,我们党带领全国人民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成果,现在为了实现全面脱贫,集体奔小康的伟大战略目标,政府给钱给政策,为的就是全民富裕,把中国真正建设成为一个强国,然后才能去更加广阔的天地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种民族崛起的关键时刻,更是要大家埋头苦干,一门心思跟着党的号召砥砺向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你不但不一起努力,反而变着法儿来掏空国家,把政府的实事工程,民心工程变成你个人的提款机!!你,你这个无耻之徒!还号称是扶贫,你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败类!”
威廉王听到这里,见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被完全揭穿,顿时一把撕掉了之前的伪装,将抽了半截的雪茄往地上一扔,恶狠狠的说道“别tmd给脸不要脸,你个穷逼!不就是个大学生村官,给老子摆个p的谱,不就是嫌价钱不高么,装什么装!”
“你这个人全无信仰可言!”赵昊气得发抖
“信仰?信仰就是钱,老子只要能赚到钱,干什么都行,你这种穷逼货色,这辈子就等着在山沟里受穷吧,穷死你!”
“我穷,我乐意!我是为乡亲们谋福利!”
“哈哈哈哈,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信不信我打110举报你?!”
“哈哈哈哈,你打啊,我什么事情都没做,你举报个jb,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这个法盲!”威廉王越发嚣张起来“我是来做生意的,要给本地纳税的,帮你们脱贫的,就是你们书记看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算老几?”
赵昊气得发昏,眼前这个人已经利令智昏,再留下也是浪费时间,当下扭头,往门口走去。
“丧家犬!扶贫就是个搂钱的机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威廉王在背后轻飘飘的说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昊。
“不许你污蔑党的政策!”你回过头满脸愤恨的瞪着这个站没站相的洋奴。
“得了吧,装什么大头蒜,赶紧滚蛋,别耽误你老子我赚钱!”
“放你娘的屁!”赵昊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
转过身直接冲着威廉王就冲了过去。
后者本来还在嗤笑,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带着三分蠢气的黑瘦家伙真敢动手,一时被他的气势吓傻了,手脚都无法动弹。
“m”
怒吼仿佛地底岩浆,沸腾滚翻无数次后,终于从一个空隙中喷涌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肆意蔓延,与此同时赵昊右手一记摆拳狠狠的砸到威廉王的右腮帮子上。
第十六章 肉搏
只见后者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的摔在沙发上。
这拳的后果把赵昊自己都吓了一跳,刚才固然是怒极,但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是知道的,要说一拳能把人打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是两年前还是“两脚青”时代的他,那时候虽然平时也去健身房举举杠铃,上上跑步机,但身体素质也就那样。
这两年多他和农民兄弟同吃同住同劳动,锄地插秧一样不拉下,刚开始确实是叫苦连天,往往劳动一天后,回到自己的狗窝里,躺着就没法动弹,浑身上下,无一不酸,无一不痛,但咬着牙坚持一年后,脱胎换骨的变化开始了。
隔壁十二三的小屁孩和他淘气,他双手一捞,抄着咯吱窝就能毫不费力的举过头顶,还能抛上去再接住,唬得小子大爷大爷的喊个不停,大人听见了抡起棍子要打屁股,他是轻轻松松就给架住,和颜悦色的劝好了。
至于农活上就更厉害了,虽然有农机,但村里的地形不佳很多时候还得靠人力,二百斤的担子挑着,一口气走个二三里不换肩,任谁见了都得夸句“好把式!”
庄稼人最大的依仗就是身体,常年累月的劳作,让他们面色黝黑,满脸皱纹,甚至看上去有几分干枯,完全不像城里人那样脱个光膀子看上去油光水滑的,但就是这种老树根一样的胳膊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那是属于劳动人民特有的力与美。
眼下赵昊粗看去就是个青年农民,事实上,刚才那一拳也证明了他已经是个农民了。
“哎呦,噗……”威廉王靠在沙发上,觉得右腮帮子彻底麻木,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畴,刚开口,却吐出三颗后槽牙来。
“我m!”威廉王看到自己的牙掉在地上,口腔里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顿时眼睛发红。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刻凶性大发,从沙发上蹦起来,两步抢到办公桌前,来开抽屉,从里面顺手摸出一把匕首来!
“去你码的!”威廉王正握匕首恶狠狠的扑向赵昊。
“?!!”赵昊的火气更大了,办公桌里还放凶器,那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原本的几分愧疚之心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眼下,他只觉得愤怒,出离的愤怒,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兴奋?
眼看刀带着风声往自己而来,他也不觉得害怕,胸中涌向出无限豪气。
“哈!”他大吼一声,声音之大,使得这间办公室竟然有了回声。
威廉王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赵昊左手摸出破打火机,用尽力气往对方脸上扔过去!
威廉王缓过来后,继续持刀扑击,就看到一件红呼呼的东西往自己面孔上砸来,他可不知道这是打火机,连忙脖子一歪,避开“暗器”。
“就是现在!”赵昊瞅准机会,两步跨到对方面前,一把捏着他手腕!
“哎呦,哎呦……”威廉王瞬间面孔发白,只觉得自己右手手腕被巨大的老虎钳锁住,别说拿刀子捅人,就是整条胳膊都没了力气。
“咣当”刀子落地。
赵昊趁机一脚将其踢飞。
“保安!保安!”
“啊……”
这番打斗惊动写字楼里的其他人,那个叫娜娜的女秘书已经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足足半分钟后,两个威廉王聘请的“保安”才来到室内、
赵昊一见就知道事情不妙,这根本不是什么保安,而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虽然穿着保安制服,但从他们捏着警棍的姿势来看,绝对不是善茬子。
不管了,他左手又是一拳狠狠兜上了威廉王的胃部,后者立刻扭曲的像只虾米。
这一拳满怀怨恨与豪情,赵昊只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也灵活起来。
“好汉不吃眼看亏!”这是最基本的战略思想,对面是两个拿着器械的彪形大汉,在这个狭窄空间里,除非泰森灵魂附体,否则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而从威廉王的套路开看,这已经不单是个骗子,多少还有些涉黑,所谓的黑可不仅仅指身份,还指其下手方式。
“把老板放下!”一个“保安”说道。
“?!”赵昊一愣,心说,“哥们是不是当我傻x?眼下威廉王的唯一用处就是人质,让你们投鼠忌器,要真放了他,老子身上不断个七八根肋骨,老子跟你们姓黑!”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
威廉王还在挣扎扭动,他左手揪住他拎子,右手抓住他头发,把威廉王的太阳穴对准了桌子角,“你们!过来试试看!我只要手上一用力!”说吧胳膊略略加劲,威廉王顿时撕嚎起来“后退,后退!”。
“报警!报警!赶紧打110 ,我是来这里投资的客商,竟然被black社会袭击了!”
“那叫gangdom,还black社会呢……你这口语就别装大头蒜了……”赵昊见对方推开,顿时放松不少,左手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抖出一支叼在嘴里,但打火机之前已经被当成“飞行道具”扔出去了。
眼下他干叼着香烟,有一句没一句的放嘲讽。
“真不合格,怎么也得找个新东方呼噜仨月吧……就你现在这球样,去村里教初中生都不合格,还和老子充洋人?我打不了洋人,我还打不了你?”
事情闹的这么大,肯定是压不住的,刚才这么几下子,整个楼层都听到了,赵昊估计现在110指挥中心肯定是收到好多报警电话。
更遑论女秘书娜娜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对着手机报出商务楼的地址,嗯,抖是抖得厉害,确实是有料啊,威廉王这个孙子看来艳福不浅!
赵昊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嫉妒,随即脑子忽然惊醒,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从之前的言语来看,威廉王是个惯犯,甭问他租写字课的钱,请“保安”和“女秘书”的钱,那都是不义之财,都是赃款,都是农民们的血汗钱啊!
想到这里,心里的怒火又再度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