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油电混动磨
第二天，赵昊兴冲冲的赶回村里。
一踏进村委会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刘天成和刘大强凑在一起嘀咕着商量事情。
“老支书，村长，早上好……”
“后生，回来啦，事情可还顺利？”没等刘天成说话，刘大强抢先问候起来。
这让赵昊有点不适应。
“哦，哦，事情挺顺利的，县卫生局的袁同志特别热心，我在她办公室里填的表，她教我写，写完直接审核，这都过了，明天就往省里送。说是顺利的话，春节前，陈彩娣和孙如山就能收到补贴，虽然一个月就两百多块，但也能顶不少药钱。”赵昊给自己到了点水，边喝边说。
“眼下这些贫困户资料，我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好像还有七八户人家和他们状况差不多，过几天等省里批复下来后，我也有了经验，春节前抽个时间就把他们的资料也一块儿报上去。国家的政策既然想到大伙，我就帮着跑腿，把事情给办了……”
“挺好，挺好，谢谢你啊，小赵”刘大强搓着手道。
“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毕竟政府给我开工资嘛……”赵昊对面忽然转了性子的刘大强有点不适应，赶紧给自己这儿降降调门“拿钱就得办事，这是职业道德……”
“后生啊，昨天那饭吃得如何……”刘天成笑眯眯的问道。
“哦，哦，还行，还行，饭钱是袁同志掏的，老支书，村子，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一趟啊……”他见老头子笑得诡异，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继续追问，打主意要走为上。
“别走啊，那相亲的事情呢！”果然，刘天成图穷匕见！
“相亲？小赵先生，你相亲？”刘根生的声音响起，他来村委会找刘大强商量点事情，刚跨进门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关心上了。
“没，没有的事……真，真没有……”赵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拔脚就跑。
“老支书，咋个回事？”刘根生凑过去问道。
“赵昊这后生啊，被县里的办事员看上了，要给他介绍对象！”
“那咋成？！”刘根生嚷道。
“哎，哎，根生，你这什么意思，赵昊年纪轻轻，又没结婚，人家给他介绍对象有啥不对的？”
“这，这……哎……”刘根生一跺脚“行……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找村长的……”
……
和刘大强商量完事情后，刘根生离开村委会，一路上心思重重，嘴里在唠叨“这可咋个是好呢……”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昊也没闲着。
成天往陈彩娣家里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她愿意去村里的公用磨坊磨面了。
为此赵昊提前和刘天成打了招呼，他要利用老支书的威信，堵住村里各色闲散人员的嘴，毕竟这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冷嘲热讽，陈彩娣的性子强硬，最受不了这套，到时候又要回家自己动手磨。
实际上她那腰椎盘突出的毛病就是长年累月牵手磨牵出来的。
第一次去公用磨坊，陈彩娣还是不大好意思，赵昊虽然有点无法理解她这种情绪，但还是热情帮着她扛上五十斤麦子，结果脚底发软，差点摔个跟头。
关键时刻，一只大手托住他腋下，抬头一看是刘大强。
刘大强也不多话，轻轻一提，五十斤的面粉口袋就上了他肩膀上。
“村长，我来，我来，我年轻”赵昊急了，刘大强虽然强健但也是五十的人了，自己年龄是人家的一半，怎么好意思让对方出力！
“村长，村长，不麻烦了，这个我自己能扛得动……”陈彩娣也楞了，片刻后也要来夺面粉口袋。
“都别闹了！乡里乡亲的，我是村长，没读过多少书，也就一身傻力气，攒着不用也不会下崽。赵昊你是文化人，干活不行，陈彩娣你也别硬抗，这么大把年纪，当心弄伤身体。村里的磨坊本来就是公用的，你户口也在中滩村，以后要磨面喊我一声，我帮你扛过去，磨完在替你扛回来。”
说完也不理两人，大踏步离开，腰板挺直，活像奔赴战场的士兵。
这是他的尊严，刘大强在扛活上永远是中滩村的第一把手，不管啥活儿，到了我刘大强手里就没有干不好的！
……
到了磨坊里，其实也就是个水泥平房。
这个所谓的机械化磨盘也是让赵昊大开眼界，不由得深深感叹起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力来。
赵昊本以为怎么也得是个插电或者烧油的，从头到尾不锈钢制成，充满工业产品美感。
结果……
“就，就……这……”他满脸黑线。
“咋啦，后生，你觉得有问题？”刘天成知道陈彩娣要来公磨磨面，生怕刘大强压不住场子，也赶了过来。
“这，这……”赵昊挠头“这不就是普通的石磨么？就是大一些，这不插电，不烧油的，还得靠畜力驱动……我记得村里以前说这是自动的，可，可哪……”
不怪他吃惊，眼前个半人多高，直径三尺多的大型石磨，以前也就在电视节目里见过，实物还是头次看大。
他绕着石磨转了两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这个确实没办法插电啊……这么大的磨，靠人推……我肯定是不行……”忽然他福至心灵的看了一眼身材壮阔的刘大强……
后者一愣，随即脸上也有几分奇怪的神色“别看俺，虽然俺力气大，但这个磨也推不动，这是牲口磨……”
“那，那，老黄牛或者毛驴再哪儿？”赵昊已经懒得再去纠缠是不是机械化问题，反正只要不让自己推一切好说。
“不用牲口，不是说了么，这是个机械磨，烧油也行，用电也行”刘天成笑眯眯的抽着烟袋。
陈彩娣在一旁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合着这还是高科技啊，油电混动啊……给不给上绿牌？政府给不给补贴？”赵昊也豁出去了。
“你还不信？大强子，赶紧架上啊！让这后生开开眼！”
“好嘞……”刘大强答应着，扭头钻进旁边的一扇小门。
“这，这……又啥？”赵昊见刘大强从门里推出个东西来。
房间里光线暗，依稀像是自行车。
仔细看看，却有不是，这玩意有着助动车的骨架，但坐垫置物箱甚至必要的挡泥板踏脚垫的附件都没了，车身也重新涂过漆，不过这油漆看上去质量就不怎么样，刷的也不匀实。
“这，这应该是辆燃油助动车吧？”赵昊有点迟疑“这玩意不是政府明令淘汰好几年了么……”
“是的，政府是说这玩意不许上路。可没说不让用……”刘大强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又提了个挺大的带盖子铁桶，拧开盖子，一股汽油味扑鼻而来。
“顿顿顿顿……”把桶里的汽油倒进助动车的油箱里。
“您这是骑车去牵牛？”赵昊一琢磨，这倒是个事儿，磨坊坐落在村子旁边的一个小山包上，距离村子有些路程，靠两脚走确实麻烦了点，但这破车连坐垫都没，莫非刘大强天赋异禀，菊部有特异功能？
“谁说的……”刘大强说着，把骨架式助动车推到磨盘旁边，手脚麻利的用细麻绳把车把牢牢的捆到磨盘的两侧伸出的木把手横杠上。
赵昊刚才就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助动车车把上，怎么还垂直焊上几根铁管，看上去突兀而丑陋。
现在才明白，这些垂直铁管是固定麻绳和磨盘横杠的，比单纯的绑在车把上更加结实牢固。
“噢？”他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派这个用处的啊？”
“怎么样，后生咱山里虽然穷，但穷人也有穷办法……”刘天成笑眯眯的道。
刘大强不说话，把助动车发动起来，通过握把把油门调节到一个合适的档位，助动车便缓缓开动起来。
他随着车紧走两步，将一个小塑料片卡到档位上，随即松手。
由于绑在磨盘横杠上，车龙头始终保持一个倾斜角度，就这样这助动车带着巨大的石磨，“嘎拉拉，嘎拉拉”的转动起来。
“成了！”刘大强递给陈彩娣一把长柄木勺“用这个把麦子往磨眼里加，你这五十斤东西很快就好了……”
“我勒个去，这简直是农业朋克啊！”赵昊感慨。
虽然这烧油的助动车喷出滚滚青烟，“尼玛，这里面都是pm2.5……”赵昊摇头不已。
但话说回来，只要门窗大开，里外通气，其实也还好。
气味处于尚可忍受的地步，但这对于人力畜力可是巨大的节约。
“看看，这车是村里小二子前些年出去打工时，他老板送他的，说是政府不让开了，他那时候好奇就给骑了回来，但这车只能在柏油路上开，而且也不适合拉货，他闹了一阵子新鲜就给扔角落了，后来还想要当废铁卖。正好被我看到，一琢磨，这玩意虽然不好骑，但好歹有个发动机啊？就花了200块买下来，自己收拾收拾后，发现动力还不错……”刘大强抱着胳膊，慢条斯理的说道，神情中透出无限的自豪来。
“是啊，后生，你别看他人五大三粗的，其实这心可细着哩，不但扛活是好把式，各种修修弄弄，电工木工都能对付都能上手，而且还都做的不错。”刘天成也在夸他。
“你瞧瞧咱这个机械化公磨，也就烧点汽油和机油，但转起来又块又稳，还不用人伺候……”
“所以，如果没有的时候，电瓶车也能做动力源吧……”赵昊面孔有点抽筋“这还真是油电混动……”
“是啊，你看多省力……”
“确实……”虽然房间里的尾气味道是重了点，但赵昊不得不承认，这个充满土味的“发明”实在是太帅太使用！
都是淘汰产品，但1+1之后却发挥出让人吃惊的巨大能量。
难怪刘大强这么自豪，若是换成自己搞出这玩意，只怕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这就是！
第七十九章 病虎
“后生，这玩意你会开吧？”刘大强问道。
“会啊，当然会，我连挖掘机都会开……”，赵昊把胸脯拍得山响，实际上从来没开过这玩意，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这玩意和电瓶也没啥区别，是个人都会。
“那好，我和老支书还有事儿要做，就先走了，等陈彩娣磨完面，你收三块钱油钱，一会交到村委会入账，然后把助动车关了，放到隔壁小房间里，钥匙交给我就好……”
“哎，好的。”赵昊显得心悦诚服。
“这位大强子整个一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他心里嘀咕道。
“呵呵呵呵”刘天成带着一串笑声和刘大强离开了磨坊。
“这我来吧，你一旁坐会儿……”赵昊去陈彩娣抢木勺。
“那哪儿成，这个又不累……”
“大妈，我就是好奇，长这么大，没玩过……您就让我过过瘾吧……”
……
“真tmd农业重金属啊……土味朋克……”赵昊一勺一勺的往磨眼里加麦粒，耳边是隆隆的磨盘声，还有突突突的发动机声。
这感觉让人难以形容，明明知道自己处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但难免有种不真实之感。
为了让这份难得感觉更加强烈些，他摸出手机，点开播放器，“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嘹亮的歌声瞬间充满了磨坊。
陈彩娣不善言辞，就在旁边枯坐着。
这让赵昊觉得有些难受，于是没话找话起来。
“大妈，今年春节咋个安排啊？”
“今年啊，我家那个小子大概会回来，祭了灶王爷他就该回来了，等过了十五再出去……”
“哎，那就是说，还有个把礼拜，您就能见到儿子了？”
“是啊……”说到自己的儿子陈彩娣又絮絮叨叨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操心。
虽然她口音重加上没牙漏风，十句话里赵昊最多能听懂六句半，但依然被陈彩娣的母爱所感染。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老娘。
老娘在省城开公司，算算年纪也该退休了，但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在赵昊的印象，从小自己就和老娘见面不多，家里日常都是父亲在照应。
但他能理解，尤其是在看到老娘看着自己眼神的时候，他完全能明白母亲的心思，说起来她整天全国到处飞，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不就是想趁着还跑得动的时候给自己多攒些家底么……
“老娘年纪有点大，但还没老，飞来飞去的谈生意，赚钱是小事，主要是有事儿干，我开心啊！要我退休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给我找点事情做做，否则你老娘的忙碌命啊，在家里吃上两个礼拜闲饭就该生病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真心痛妈的话，就赶紧结婚，我给你带孩子，这样我就有事情干了，不用到处飞了，你说是不是啊……我看我小姐妹的女儿就不错，要不要……”
母亲的笑语晏晏就这么悄然的出现在脑海，让赵昊一身冷汗“结婚……太早，太早……催婚做媒是不是继广场舞后成为广大中老年妇女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了？”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收回心思。
“大妈，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吧，就当提前给您拜年了！”
“啥消息啊，我老太婆一个的能有什么好事？”
“你的档案我都看过，按照政府规定，你属于慢性病患者，是符合国家相关政策的，从下个月开始，你每月都能拿200的医药费补贴，是党和人民政府发给你的！”
“……”
预料之中的欢呼乃至狂喜并没有出现，陈彩娣神情木讷的坐在一边。
“咳咳，钱是不多，但这也是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的一份心意……”
“后生，你，你刚才说啥，你说的是啥？”陈彩娣嘴唇蠕动满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哎？！”赵昊于是放慢了语速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
“大妈，大妈”赵昊慌了。
陈彩娣听完这话后，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给赵昊跪下。
“别，别，这，这，您这样，可是要折我的寿，不行，不行……”赵昊连忙扶住她。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而。
陈彩娣忽然不在坚持，“后生啊，我谢谢你……”浑浊的眼眶中涌出两道热泪。
“哎，哎，大妈，大妈，您别激动，也别谢我，要谢就谢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去，这都是他们心里有咱苦难户，才出的政策。这年头在搞精准扶贫，像你们这样因病致贫的，党和国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以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就想到大伙儿了。村委会有领袖画像，您要跪去哪儿跪吧……”
“不不，后生这个还得谢你，要是没你，我也拿不到这个补助。还得谢你！刘大强这个夯货怎么看都靠不住……”
“嗨，这叫什么话，这是新政策，刚刚开始试点，还没全面铺开，我这个就是替您提前几个月申请而已。再说了，我就是跑个腿，当当小三子的……您别这样，再这样下去，我可真不好意思了……哎呦，磨眼都空了，我得加麦子去了……”赵晗一脑门子汗，心说得赶紧把这个苗头去了。
否则陈彩娣拿到补助还大骂刘大强做事不利索，双方原本就不怎么对付，要是再搞这么一出，自己夹在中间可就难做人了。
他连忙放开陈彩娣，去伺候这“机械化石磨”，嘴里也没闲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把刘大强给摘出去，同时强调这表格有多让人讨厌，自己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搞定。
陈彩娣默默的坐回凳子上，默默的听着，默默的抹眼泪。
“多好的人民啊……”赵昊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感慨“知恩图报，知道好坏，就是冲着他们，我也得把这个村官好好干下去，不把村里的贫困帽子摘掉，我就，我就……不结婚……对，今年春节回家就这么和老娘说，嗯，对，老娘当过兵，对党和政府特别有感情，这么说肯定能堵住她的嘴，是了还得先和老爹商量一下，让他给我敲敲边鼓……”
“这事情要是成了，我算算啊，今年是2016年，伟大领袖说是要在2020年全面消灭贫困，全民奔小康，是了，前前后后，我能有五年的轻松时候，不用面对催婚……就这么定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
别说这个机械化石磨确实给力，效率杠杠的。
人力和畜力都有个力量和疲劳程度的上限。
尤其是牲口，毛驴腿脚勤快，转圈拉磨的速度快，但脾气比刘大强还犟，往往拉到一半驴脾气上来就死活不动，任你棒打鞭抽，还是用草料引诱，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简直是李天霞转世；老黄牛脾气是好，但这脚程实在是慢的可以，老牛拉破车也不是白叫的。
这么一大袋麦子要是用畜力，少不得得花个半天时间。
但助动车可没那么多毛病，只要汽油灌下去，打上火，就永不疲倦的转圈。
嫌弃速度慢还可以加油门。
这车虽然只剩下骨架，但看得出是经过精心保养的，轮毂等处都有上过油的痕迹，而拆掉坐垫等配件也无非是因为这些玩意装着无益于拉磨，反而增加重量增加油耗，现在这辆骨架车几乎是个完美的动力源。
赵昊还特地提了点速，这效率就更高了。
前后不过一个多钟头，五十斤麦子就全变成面粉了。
把助动车收拾完毕归位放好。
赵昊看着这磨好的面粉犯愁了。
方才的事实已经证明，别看他能在县委大院来去自如，但那是肩上没份量，若是这五十斤压上去只怕就该跪了。
陈彩娣抢过口袋就要往自己肩膀上放，吓得赵昊连忙阻止，开什么弯下，陈彩娣有严重的腰椎盘突出，能维持住不开刀就是老天有眼了，还要扛重物，这分明是作死啊。
陈彩娣身边也没个亲人，要是真进医院手术了，那才叫麻烦，大麻烦。
琢磨了半天，他发现磨坊角落有根扁担……
于是，他和陈彩娣一人一头挑着这五十斤面粉往回走。
一路上没少被人指点，害得他面孔涨得通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农民都是从事重体力活动的，五十斤的面粉口袋，在他们眼里就和玩似的，或抗或提或挑，总之莫说是壮劳力，就是村妇们往往一只手提了就走。
至于像刘大强这样的，二百斤上肩走个几里地连肩都不用换，这样才能让大伙树个大拇哥夸一声好把式。
眼下的赵昊还真就是成了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儿，“不行啊，一定要向广大贫下中农学习，坚决改掉自己身上的城里人习气，要深入乡村，深入田间地头，这是重要的再教育！”
送陈彩娣回家后，他拍拍手上的面粉去了趟孙如山家里。
做挂面虽然也挺麻烦，但她一个人慢慢来，无非是多几天时间而已，也用不着别人帮忙。
孙如山的住处和陈彩娣类似，看得出在20年前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只是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属于保养，已经呈现出破败的样子来。
但孙如山比陈彩娣可难打交道多了。
他人虽然瘦且有些佝偻，但从那双骨节粗大，手指修长，掌缘肌肉发达的大手来看，这也是一条身强体健，或者说曾经无比强健的好汉子。
如果说刘大强看上去像是一头棕熊，那么孙如山就好像是老虎，力气上或许略有不如，但整个人更加精干，更加敏捷，尤其当他坐在角落里不说话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好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赵昊心里无端冒出这么反诗来。
宋江是以老虎比境遇，可孙如山就真的想只病虎一样。
“孙……孙……大叔……”赵昊照例堆起人畜无害，还略显几分呆傻的笑容来打招呼。
“……”
对面毫无反应，孙如山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沉入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第八十章 走上正轨
“尼玛，这叫什么套路？档案上说这位老哥一身慢性病，可没说有自闭症之类的精神问题啊……”热脸贴了冷屁股，他自然有些不爽，满腔浓浓的阶级感情顿时消散于无形。
不满归不满，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对方态度冷淡而别转屁股就走人吧。
这又不是男女恋爱，可以耍耍小性子。
赵昊抹了把脸，熟悉的笑容再度浮现“孙大叔，孙大叔……我叫赵昊，新来的，帮着老支书和村主任跑跑腿的小角色……今天正好顺路来看看您……我要咱们村至少呆个三年，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哪……您叫我小赵就好，哎，听说您身子不大好……”
“我很好！”孙如山闷声道“你走吧”
“？”
“我没事……”
“这……”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严格来说，这是他到村里后第一次被人下了逐客令，而且是充满敌意和不信任的逐客令。
刘大强虽然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可表面上大家还是过得去的。
这孙如山……
“孙大叔……”
话还没说完，孙如山踉踉跄跄站起来，赵昊连忙去扶他。
“哎呦……”他刚搭上对方胳膊，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顿时往后摔去，总算他年轻，倒退几步后才站稳脚跟。
“好大的力气”他心里吃惊，刚才那一下，孙如山肩不动，腰不慌，仅仅是凭借着手臂力量就把他甩出那么老远，如果对方认真起来，只怕五个赵昊都不够打。
“我睡觉去……”说完孙如山钻进内间卧室，门也不关，就这么合衣倒在床上。
“啧……”赵昊莫名其妙了，心说哥们我又没欠你钱，你何必给我甩脸子？
有心拂袖而去，可想到这些天日夜学习的成果，不由得迟疑起来。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老乡不单是一个群体，在赵昊看来，更是一个个个体。
刘根生是，郭金凤是，陈彩娣是，孙如山自然也是。
“领袖说过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他叹了口气“这人虽然脾气怪，但我也不能不管啊……2020是全面脱贫，但凡还遗留一个那就不叫全面，我可不能给中央部署拖后腿……但，现在干啥呢？”
“还是，先离开？过两天再来？”他摸摸脑袋不知道该咋办。
“嗨，来都来了……”国人经典的自我安慰句式冒了出来“那，那做点什么吧……”
看看孙如山的居住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样，桌子上老厚的一层灰，吃过的碗筷随便堆放着，地上也不干净，各种杂物垃圾混合在一起，连下脚都困难……
“啧，得了，今天下午就交代在这儿，当个钟点工……这位挺大年纪一个人过，以前也是有媳妇的，这么多年下来，估计也蛮苦的……还是贫困户，刚才的没礼貌就原谅了吧……”
他是乐天派的性子，非常会安慰自己。
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小鬼啊，今天就辛苦你了……”
随后投入到不怎么愉快却忙碌的工作中去……
两个钟头后，看着依然破旧但至少整洁了许多的房间，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露出欣慰的笑容。
“哎……本想提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让他也开心开心，既然不愿意见我，那下回再说吧……估计也睡着了，得哥们这就走人吧……”晃了晃脑袋，抬脚就往外走。
“有什么事？”背后一声闷闷的问话，语气平淡，可冷不丁的一下子，吓得赵昊腿一软，左腿绊右腿，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回头一看，孙如山站在里间的门口，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孙，孙大叔……啊……你，你醒啊……”
“那你扫地的时候就醒了……”
听这话的意思，孙如山至少观察了自己半个多小时了，但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孙，孙大叔，是这样的……您的档案材料我都看了，正好符合政府的慢性病补助政策，昨天我去县城替您把申请表填了，明天送省城，估计春节前你就能领到第一笔补助了，往后啊，每个月都有的……打到你的银行卡里……我今天来就是通知您一下。”
“嗯……”
“行，那我走了，有新消息我再来和您说……”赵昊言毕扬长而去。
孙如山站在门口，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五官缓慢挪动，但大概是冷漠太久了，使得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来。
像是哭又像是笑，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良久，孙如山缓缓蹲下，双手抱着脑袋，背脊微微耸动，仿佛被山风拂过的树林“党和人民政府还是记得我的，还是记得我的……”
……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又回复到了正常状态。
每天早晨被打鸣的鸡群从被窝里叫起来，骂骂咧咧的洗漱完毕，一碗红薯稀饭加一点儿酱菜填饱肚子，然后去村委会报道。
和刘天成一块听半个小时早新闻后，伏案埋头工作，终于村里所有贫困户的资料都已经整理完毕。
厚厚的一叠《贫困户入户走访记录表》是看得到的工作成绩，更让赵昊满意的是那些看不到的方面。
至少，村里这68家贫困户的基本资料已经完全扎根在他脑子，每家几个口人，年收入多少，因何原因致贫，他一拍额头就能脱口而出。
在他手机里还有一份详细的备忘录，里面记录了他对这68家脱贫之路的一些基本想法。
精准扶贫一改过去的粗放做法，讲究滴灌式工作方法，一家一策，在详细了解每家每户的情况后，在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为其度身定制脱贫的方法，赵昊作为一个村干部，不但要在后面，更要在前面拉，这样才能让扶贫工作的效率达到最高化，尽快实现伟大领袖的托付。
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刘大强话不多，但也不是笨人，对赵昊的行为都看在眼里。
他也开始逐渐改变对这个年轻人的成见，是的，这小子看上去油腔滑调，而且穿红挂绿，怎么看都是公子哥儿做派。
但至少他工作时的认真态度，村民有目共睹。
刘大强当村长最怕的就是各种文案工作，偏偏上级下来检查时对各种表格文件是最上心的。
这也好理解，检查起来方便嘛。
为此刘大强经常挑灯夜战，甚至不惜向村里的年轻人求援，但碍于综合文化素质不足，结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其实他还算不错了。
别的村，甚至乡里闹的笑话更大。
前些年，县里要求各乡填报一些统计数据。
其中有一条，“服务业情况”。
按照最初的表格设计，这条是叫做“第三产业情况”，但统计局局长对下面这些人的文化素质心知肚明，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遥远，就索性用了农业、工业、服务业来替代。
结果报表收上去，局长的鼻子都气歪了，“服务业情况”一栏里，各家填的都是，“有洗头房x家，洗脚店y家……”
为此县里反复开展各种培训，但效果也就那样。
所以，县里各衙门中对大学城村官最欢迎的就是统计局，局长甚至觉得自己的高血压都有望逐渐减轻。
从刘大强的角度来说，虽然不喜欢这带着几分油的年轻人，但考虑这文案工作，他对政府拍大学生下乡也是心怀感激的。
如此一来，他对赵昊的态度倒是一天比一天热情，而赵昊也投桃报李，或者说他本来就挺尊敬这个村主任。
以前绕着他走是因为有几分害怕，现在对方既然主动释放善意，那自己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刘天成见此心情也是大好，只要这一老一小能够齐心协力，中滩村脱贫的希望就大增，而且自己也老了，精力不够，很多事情也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这天下午，正好三人都点空，这是过年前惯有的懈怠，人人都不能免俗。
本来就是农闲时节，除了搞搞三产外，每家每户的婆娘开始忙碌起来，山里虽然穷，但各种规矩挺大，春节是一年中最要紧的日子，一定要做好各种准备。
咸鱼咸鸡咸肉都挂在屋檐下，哪怕是在困难的人家，也得从年头就开始省钱，到了腊月去集市上买一刀肉，用盐腌了，吊着吹干。
这不光是口福的问题，也是对来年美好的寄托和祝愿。
相较之下，男人们就清闲下来。
村委会办公室里生着取暖用的炉子，上面还坐着壶开水，不但能供人饮用，也能增加空气中的湿度，让人的嗓子不至于被寒冷和煤烟子扎的生痛。
三人围在桌子前，面前的茶缸子里沏着浓浓的山间野茶，桌子上几个斑驳的搪瓷盆子里放的是一些，农家自己炒制的瓜子，核桃，花生等。
都是村民们自发送来的，用以感谢老支书和村主任一年到头的辛苦工作。
也算是中滩村的一项传统。
也就这时候，刘天成对于“送礼”采取来者不拒的态度，不管谁家送啥，都是乐呵呵的收下，然后拱手抱拳行礼。
这些年货他也不拿回家，就放在村委会里供大家自行取用。
第八十一章 荒地啊荒地
“嘎巴”赵昊捏开个花生，小心翼翼的碾去红色的果衣，将白胖的花生米扔进嘴里，狠嚼几下，大呼一声“真香！”
然后抄起茶缸子灌上一口，顺手将花生壳扔在地上。
如此周而复始。
不是他不讲卫生，这是山里的习俗从腊月二十过后，这房间里就不能扫地拖地扔垃圾了，说是容易破财，非得等到初五接了财神后，才能动扫帚。
也不知道是传了多久的规矩。
赵昊刚来，对此好奇万分，他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喜欢热闹。
越是不让扫地，他就越是吃各种带壳零食的，瓜子他都嫌弃不够刺激，花生才是上佳选择，吃完把壳往地上一扔，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特别好玩。
今天已经是25号了，明天就是祭灶王爷的日子，按照村里的说法，这就算是开始过年了，天大的事情都要往后挪挪。
刘天成也觉得年前没啥事情了，便招呼两人坐下聊天喝茶，大家休息休息交流交流感情。
上面的公文也下来了，过了十五修桥和造光伏电站的工程队就进村了。
那时候可有的村干部忙了，虽然工程方面有专业人士承担，但小小的村子一下子涌入几十号精壮汉子，这吃喝拉撒就组织者喝一壶的。
这不是城里，拿了钱去超市随便买。
村子是小农经济，工程队的进入也是各家买买山货发点小财的机会，怎么买怎么卖，如何相互调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村干部都得管。
万一工程人员和村民有口角，甚至打架了，村干部还得出面调停。
“那话怎么说来！”刘天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养精蓄锐，后生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春节后工程队进来后，会忙死你的……”
“是……”赵昊很谦虚“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您老说的我都听。”说完从口袋里摸出红梅香烟来，递了一支给刘大强，替他点上火后，自己才开始抽。
“后生，行啊，啥时候换的烟啊……”刘天成问道“艰苦朴素了，挺好”
赵昊原本抽的是二十多的利群，这红梅才四块八，档次一下子降了不少。
“哎，什么艰苦朴素啊，我看村子里大伙抽的都是五块以下的，我要是抽利群实在是有点不像样，所以还是换了吧……”
“不是吧，是不是被蹭烟蹭的心痛了？”刘天成笑眯眯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赵昊连忙否认，老支书也不追究，继续美滋滋的抽着旱烟袋。
眼看气氛不错，赵昊把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的问了出来。
“老支书，村长，我到咱村也一个月了，上上下下也都挺熟悉了，但有个事情我不明白。”
“啥啊？你说，咱爷们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村东头那块地荒着太可惜了，我看这二三十亩的要是开垦出来，种上经济作物，可是能给村里增收不少啊！”
“不行！”
刘大强脸色一变，连忙打断了他。
“村长！”
“不行，这个地不能动，这个没得商量！”
“我看过土质挺肥沃的，就这么让它荒着？可惜了点儿啊……”
“这个不能动……”
“为啥涅？”
“这个……这个”刘大强眼珠子乱转，开始想借口。
“我托县里的朋友查了，这块地不属于植被保护范围，也就是说开垦出来的话，是符合政策的。是，我知道涂溪河每年春天会把那块地给淹了，但我前几天找了几个学水利工程的师兄，让他们从专业角度来谈谈这个事情。他们调出地形图研究后都说，这地方完全可以修个小水坝，图纸模型施工队都是现成的。”
赵昊滔滔不绝，并没有注意到刘大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钱倒也好办，这个我也从县里拿到文件了，能走扶贫专项资金，修个水坝再加上几百米防汛墙，一百万都不要，这个甚至都不要经过省里，县委李书记就能批。对吧。那可是块好地啊，旁边就是涂溪河，灌溉不愁，如果水坝起来了，还能凭空堆出个湖来，到时候往里放点鱼苗，这又是一个进项。再有，咱这村子四面都是山，风景不错，可是啊，真要风景好，还得山水搭配，一条涂溪河不够，加个人工湖就齐活了，到时候咱把农家乐旅游项目开起来，山里夏天特别凉快，空调都不用，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来完的，人一进来，这钱也就进来了啊！”
“你们想想看，这样一来能增收多少啊？虽然不能一步到位让村子和大伙都摘了贫困的帽子，但人均可支配收入肯定能上去，村委会公账上的盈余也能多不少，有了钱办事就方便了，你们说是不是？”
“不行，这个就是不行！”刘大强一拍桌子。
“村长，你这个就不对了，行不行的不是你一张嘴，你起码得讲个理由吧，我刚才也说了，红头文件上也没不准咱开垦啊，符合政策的事情有啥做不得的！”赵昊也有点火了，三番五次被打断，而且刘大强态度蛮横。
他当然知道对方为啥不干，不就是那点封建迷信旧思想么。
亏你还是个党员呢！
想到这儿，他把眼睛看向刘天成，在他心目中老支书年纪虽然大，但心却不老，相反非常能接受新鲜事物，这个水坝工程要是能获得他的支持，那么事情就会方便许多。
不料刘天成并不接茬。
反而是刘大强受了他这几句话的刺激，“蹭”一声跳了起来，“咋的，你还批起我来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还是村长，你这个事情就一天别想过！”
说完他大踏步走出去房间，咣当一声关上门。
赵昊傻眼了……
今天这个话题是他故意挑起的，他算盘打的挺好，村里人有迷信思想，这确实是阻碍，所以他根本没提这个茬儿，直接开始画饼，经济作物-水库养殖-农家乐休闲旅游，这个三连击bo下来，其蕴含的经济利益是巨大的。
最要紧的是，这么的经济利益并不需要村里出多少钱。
耗资最大的就是水坝和配套的水利工程，这个是政府全额拨款的。
只要工程搞定，接下来的经济作物种子（虽然还没想好种啥），鱼苗（虽然还没想好养啥），农家乐小旅馆（虽然还没想好建在哪儿），都是小意思。
就算没钱，还能找银行贷款呢！
有了上回做光伏电站可行性计划的经验，赵昊有十二分信心，能从银行里讹出钱来，不对，应该贷出款来，利息高了咱还不要！必须是低息贷款，最好是政府补贴利息……
他算盘打的挺好，而且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发现刘大强缺点不少，但有一条，他也是真心为村里谋发展的，只要能村里带来收入的合法事情，他都会支持。
原本觉得这个大饼一画，刘犟驴未必会马上松口，但至少会表示考虑一下，只要他思想上有点松动，赵昊相信凭着自己见缝就钻的本事，肯定能说服他。
结果……
这不像话啊，没三言两语对方就跳了起来，而自己所依仗的王牌刘天成也不像之前那样给力，全过程一句话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把赵昊吓了一跳。
房间里除了自己只有刘天成了，但在赵昊眼里，老支书向来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不管什么大风大浪都难不倒他。
可此刻，赵昊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头，身上原本的淡然和一丝狡黠气都荡然无存。
“老支书，老支书……你，你还好吧……”赵昊有点慌，刘天成的情绪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在萎靡，想想老头子都七十多快八十了，要是为此来个脑溢血或者心肌梗死，那可是真要人命的，毕竟这儿到大滩乡的卫生院都得颠簸个把小时呢，“我，我扶您去躺会儿？”
“不用……我没事……”刘天成艰难的摆了摆手，笨拙的给自己装了一袋烟。
但却怎么也无法划燃火柴，他的双手抖的太厉害了。
赵昊见状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刘天成狠狠吸了两口，神情终于稳定下来不少。
“老支书……我，我莽撞了……”赵昊见状也没了别的心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了再说呗。
虽然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这个状况却是由他而起，怎么找舌头上先打个滚，把气氛缓和下来再说，尤其是这老头儿，是自己的铁杆盟友和靠山，只要他对自己没成见没看法，那么很多事情就能顺利推下去。
所以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先认怂都是最佳策略。
“后生啊……你莫道歉，我知道你心是好的……”
“老支书……我……”
“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想啥，我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出来，这个事情，真不怪你！”
“……”赵昊无言
“可你也别怪大强子，他刚才是不应该发火，但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
“修个水坝当然是好事情，大修水利嘛，那是m主席时代就留下来的口号，道理咱大伙都明白，可村子和村子不同，有些事情在别的村子可行，在咱们中滩村就是麻烦，是个大麻烦。刚才我说话，不是因为要看冷铺，而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啥啊……”
第八十二章 曾经的私心
“老支书……”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刘天成的样子显然是深受打击了。
这让赵昊想起了郭金凤当时的话，三十年多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刘天成就在琢磨怎么修水坝了。
事实上在他的努力下，坝子也确实修了起来，但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五百年一遇的暴雨而导致垮坝。
这些日子来，刘天成和赵昊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老头儿简直是一部活的历史书，共和国的每一页，只要是他亲历过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讲起来也是娓娓道来，让赵昊对村子乃至县城都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但唯独对于这块荒地以及曾经修过水坝的事情，他绝口不谈，可见对其心理影响的巨大。
赵昊这时才想到这点，可惜已经晚了。
“哎”他懊恼的砸着自己脑袋，要是早些发现刘天成的心结，他今天就不会这么单刀直入的说水坝的事情，肯定是先私下和老头子聊聊，去了他的心结再做计较。
这么冒冒失失提出来，让刘天成情绪低落不说。
刘大强更是一蹦三尺高，现在人影都没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眼看又要崩，修复过程看来是任重道远。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后生啊，你是好孩子，但开荒修坝的事情，老头子要提醒你一句，这个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吃下来的……这个里面的事情太多太杂。”
“老支书，您也别说了，那些事情郭金凤和我讲过。我呢，年纪轻，确实不懂事，今天莽撞了，把您那些不痛快的回忆勾起来，这个我得向您道歉，是我的不对。但是，我还想问您一句话，您可以不回答，但千万别骗我，成不？”
“你说吧……”
“老支书，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想把这个坝修起来？”赵昊也豁出去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这……”刘天成苦笑，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赵昊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的温和的看着他。
“哎……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我当然想，当然想！”刘天成见躲不过，依然苦笑着说道。
“后生，你大概不知道为啥我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今天既然说到这个了，我也老脸不要，和你说说吧。”
“我身在解放前，那个时候，穷啊，一年到头来，吃白米白面的日子，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大半时候都要靠红薯填肚子，不光是红薯，就是红薯藤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用来做成菜糊糊救命，我从小就给地主放牛，一直到10岁，我连棉裤棉鞋都没穿过，一道冬天就和上刑一样，后来解放军来了，赶跑了地主成立了公社，田地归了国家，大伙儿成了社员。虽然地里还是不怎么出粮食，但是啊，党的干部带头，大伙一齐上阵，修水利开荒田，慢慢的日子好过了，吃红薯的日子越来越少。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县里来的干部给我们办扫盲班，教我们认字做算数，还教给我们革命理论和做人的道理。这一晃啊多少年过去了，可这些日子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时候确实吃的不好，但那是真的开心啊，翻身做主人了。”
“后来，我怕政治上要求上进，入了党，干活也卖力气，加上这头脑也管点用处，大伙就选我当村长，后来又当了支书。那么些年干下来，不敢说功劳，但起码是对得住大伙儿了。我带着大伙听党的话，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块荒地也一直是我心头的病，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开出来，多好？”
“那时候国家穷，上级拨不出多少钱来，可我年轻气盛，觉得钱不是问题，劳动人民能从荒山上一锤子一锤子的凿出个红旗渠来；还能一簸箕一簸箕的挑出个大寨来，不就是修个水坝嘛，我当时给县里说，只要能把水泥钢筋批给我，这玩意我变不出来。但我只要水泥钢筋和专家指导，其它的都是村里自己来！”
“老支书，你很厉害啊，换成我可没胆子说这话……”
“哎”刘天成有点上一袋烟，抽了几口后，看了眼赵昊，老脸上显出几分羞愧来“你莫要这样说，我心里有愧……”
“？”
“修水坝是为了大伙，这不假，但我也是存了点私心，那个时候，县里有人悄悄和我说，我在中滩村那么多年，把个村子弄的齐齐整整的，这在村支书是能挑大拇哥的。乡里正好缺人，如果我要是再能干出点大成绩来，就把我调到乡里。后生，你还不知道吧。去了乡里身份就变了，不再是农民而是国家干部了。能正儿八经的穿四个兜的毛呢子中山装，带列宁帽了。这是我的私心啊……我，我怎么能这样想啊我！”
说到这儿刘天成痛苦万分，双手捂着脸。
“老支书……，这，这，也算人之常情吧”赵昊干巴巴的说道。
“不对，我是党培养出来的，我就该全心全意为大伙做事情，带着大伙往前奔，不能有私心，私心只要有了一点，就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到最后，公私不分，公私颠倒。哎不说这个了……”
“当时我也魔怔了，省里的专家当时是给出了两个方案，我选了第一个。为啥呢？这个方案工程量小，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少，但相应的对洪水的防护能力也差点。那个时候专家组也不像现在，都还带着帽子呢，虽然他们建议是上第二个方案，但那个工程量就不是一个中滩村能吃下来的。我已经拍过胸脯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在论证的时候拍桌子大喊大叫，我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政治成分过硬，专家组见我都怕三分，再加上这两个方案都是可行的，他们也就听我的了……”
“我高兴啊，回到村里，带着全村男女老少一块儿砸石头，刨大地，那个年头可没现在这么大吊车小吊车，那年从秋收后，一直到春耕前，小半年的功夫，大伙儿就没休息过，也就春节放了三天家，大伙都在工地上干活，报酬也就是几个工分而已。我知道大伙不是为了钱，那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刘天成能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跟着我有奔头……可结果呢……”
“我……我对不起，大伙儿”说到这儿，他声音哽咽。
赵昊看到一对昏花的老眼中滚出两滴眼泪来。
“这个事情憋在我心里快四十年了，一直没和人说起过，就是我家老太婆都不知道。县里和专家组在出事后都很给我面子，也没提那个茬，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啊我！如果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为大伙，不想着自己升官，我就该选第二个方案，哪怕条件不成熟，但我可以等啊，等个两三年，县里总会考虑的，但我就是被魔怔了，一门心思想要马上修好，然后调到乡里甚至县里去穿干部装，去吃商品粮。我，我有罪啊……”
“村里穷，虽然我政府给我发点工资，又没有孩子，我家的日子是可以比村里大部分都好过点的，但我是支书，我是带头的，看到乡亲们有困难，我能不管么，没法下地的，我帮着下地，看病没钱的，我给垫出来，时间一长，我家里也就这样子了。我自己倒是没觉得啥，毕竟解放前就给地主放牛扛活，再苦还能苦过那个时候？可是我心痛我家老太婆啊，当年我是穷小子，她就一门心思要嫁给我，她家里不肯，她就跑去县城找干部做主。可跟了我之后，非但没过上好日子，我整天顾着村里，自己的家和责任田都是她一个人在伺候，大半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那时候我也想，如果能去乡里，那就是干部了，每天上下班，工钱多，平时的时间也多，能多陪陪她，到处走走，别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修水的事情上存了私心……”
说到后来，刘天成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自己不该有私心。
赵昊在一旁听着，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看来，刘天成并没有做错事情。
是的，他是有点私心，想把水坝多快好省的修好，然后自己能借机会更上一个台阶。
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都是普通人，谁没点私心杂念？
***那样好干部有没有？
当然有！
但既然他成了全国宣传的典型，那就说明这样的人还是太少，而不是太多。否则z国早就超英赶美称霸地球了。
有点私人想法不是什么罪过，只要不因私误公就好。
至于说刘天成当初拍着桌子要选相对便宜的第一方案，说白了也没错啊。
老头子是有点魔怔，把责任都往自己脑袋上扣，也难怪几十年下来，一直憋在肚子里，不能对人说，就是老伴儿也不行，这不要不憋出病来，真就是奇迹了。
人是会钻牛角尖的，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而且往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刘天成就是。
第八十四章 弯弯绕的那些陈年旧事
当年的刘天成和赵昊一样，早就对这荒地上了心，同时也知道村民的封建迷信是开展工程的最大阻碍。
迷信这玩意，光靠宣传说服是没用的，信了就是信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天成是多管齐下，正面宣传引导自然是要做的，但这远远不够。
老头子当年也不算什么善男信女，眼看正面突破没戏，眼珠乱转就打起别的主意来。
他其实想的挺透彻，迷信之所以能占据人们的心灵，靠的无非是人们对未知的恐惧，以及试图理解未知的努力。
正常情况下，当人具备了足够的科学和人文素养后，对封建迷信这类玩意除了嗤之以鼻外就没有第二个态度。
比如赵昊他们就常用***当作骂人的词汇。
但中滩村不一样啊，那时候大部分是文盲半文盲，科普宣传说破天去他们也不行。什么日食月食什么地球月亮太阳三体运动，在他们眼里，当然是天狗吃月亮更来得容易理解。
刘天成一琢磨，既然大家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而信了迷信，那干脆弄个已知的恐惧出来不就好了？
未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已知的就摆在眼前，不照着做，就等着吃亏吧。
正常人面对两者，何去何从，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了，这是老头子说的好听。
在赵昊看来，什么叫已知的恐惧，说白了，不就是威胁么？
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法治昌明，村民动不动就要威胁打官司，那个年头大家还淳朴的狠，政府说啥就是啥，只要是上面传达下来的，大家就信。
正好，那阵子在严打各种封建迷信和反动会道门。
刘天成见机连忙去县里拿了一堆红头文件，又豁出面皮请了县里公安局的领导下来做宣传。
村民一见老虎皮，顿时都被吓得不轻。
刘天成乘机提出问题“要修水坝，大家有啥想法嘛？不要紧，我们讲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只要好好的说出道理来，就没事……”
话是如此，可台上还坐着几个全身警服的公安干警呢！
就算心里想反对也不敢公开说啊。
几个老迷信都哑口无言，那些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村民也就更不在乎了。
事情进展的颇为顺利，村民大会这就算通过了修坝的决议。
刘天成千恩万谢的把警察送走。
但几天后，他发现情况不对，村里又开始有了莫名其妙的传言，说这荒地是金毛神仙的洞府，凡人不得妄动，而且比以前更加有鼻子有眼。
刘天成那个气啊！
找了几个村民，一顿威逼利诱，他们都把传言的源头指向一个人-第二世小神仙刘德全，也就是陈彩娣的老公。
刘德全在艰辛探索的十年里，基本处于老老实实的状态，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至于晚上，别人找他打卦算命，也就没人去管了。
有时候他玩的有点大了，白天也出来造谣撞骗，那对不起，刘天成就得敲打敲打他，而他呢也很机灵的缩回壳里去。
双方维持着这么一种似有似无的默契。
有时候乡里或者县里来人要捉几个封建迷信典型，刘天成知道消息后，还让其他人给刘德全通风报信，让他老实点别乱说乱动，自己则去糊弄上面的来人“咱们村向来唯物主义，封建迷信，一概都没有，以前有个小神仙，都被改造好了，现在正拿着大板锄刨地呢……”
这是刘天成聪明的地方，刘德全再怎么说也是村里姓刘的，不偷不抢，“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犯不着对他穷追猛打。
毕竟多少都沾亲带故嘛，再有，这个刘德全也很有一套，有时候婆媳失和，妯娌吵架，兄弟阋墙，气不过的那方去他那儿打卦算命问前程顺便想咒死对方，他也都是利用江湖诀给抹平了。
有他在对村子的“和平稳定”是一大助力。
虽然这听上去很不政治正确，但事实就是如此。
刘天成觉得这也不错，起码能减轻自己不少压力。
但这回，刘德全竟然开始拿这块荒地说事，这可触了他的逆鳞！
要知道，这不但是关系村里的收入，也是关系到他刘天成能不能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的大事。
刘天成盛怒之下，本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态度，亲自去举报了刘德全。
上面正好要抓反面典型，一听大喜过望，马上派人来。
可走到半路上，刘天成就后悔，毕竟没偷没抢的就给弄进去，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这些年靠着他的“指点”村里家庭矛盾也都化解的不错，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思来想去的心里觉得不踏实，正好在半路上碰到还是半大孩子的刘根生，于是赶紧让他去给刘德全通风报信，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刘根生那时候还有点傻不愣登的，听完这话撒开脚丫子就去了“神仙府”，半大孩子办事毛糙，进门劈头盖脸就一句话“快跑，支书带人抓你来了！”
这把刘德全吓了一大跳。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给刘天成下绊子。
刘德全是江湖人，各种江湖套路规矩门儿清，一眼就看出了刘天成这狐假虎威的做派。
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清是哪儿不舒服，于是在某次喝多了之后，开始信口胡扯。
要不说酒不是好东西呢，和小神仙谱系犯冲，第一世就是因为喝多了在县党部主任面前胡说八道，差点被打成“反新生活运动坏分子”，第二世也踏进了同一个坑。
刘德全有心问问清楚，可看到刘根生那小脸煞白的样子，知道事情多半假不了，于是收拾几件衣服，拿起祖传的幡儿从村西头悄悄溜走。
刘天成唯恐刘根生腿脚不快来不及跑路，带着人进村子转了一圈后才扑向“神仙府”，当然是扑空了。
这也正好，刘天成当时觉得刘德全外出避风头怎么也得好几个月，有这点时间水坝早就修完了。
等他回来后用事实教育他就是。
……
那正是蠢蠢欲动的时代，打迷信是一阵，可没多久迷信就大回潮。
刘德全在外面混的不错，但对刘天成的恨意就落下了。
后来，坝跨了，刘德全欣喜若狂，暗地里一阵煽风点火，把全村的迷信值拉高了好几个点。
这等于是在当众打刘天成的脸和揭他伤疤，于是两人迅速势成水火，以前那些默契荡然无存。
当然，刘天成也不是真要把他送进局子里去，那样没必要。
他充分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威信和地位，很快刘德全在村里就有些待不住了。
索性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就业”，隔三差五往家里寄点钱。
再后来刘德全死在外头，是刘勃去把骨灰抱回来的。
这么一来，陈彩娣和刘勃看刘天成就更是恨之入骨了，在他们看来，刘德全是被逼得客死他乡的，这个仇可就深了！
当然这里面的曲曲弯弯，几个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明白。
再往后，刘勃也离开村子去“子承父业”，陈彩娣的性子也越发古怪起来。
之后刘天成其实还是考虑过再修一次水坝，刘勃知道后，明面上没怎么行动，实际每次他回村里，都要就那块荒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问题发表“重要指示”。
一来二去，现在的社会虽然是越发文明，可这块地在村民心目中却越发神秘和不可触碰起来。
刘天成对其中的道道也未必完全清楚，但村民的言行举止他能看出来，此刻去修水坝开荒，会面临着比以往更大的困难。
“我了个去……”赵昊听完，一脑门子的汗。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明明是现实题材文，给村子修个水坝而已，怎么还扯上几代人的恩怨和封建迷信了？
这样下去会被踢出现实主义征文活动的啊……
“……”赵昊叼着烟头开始头痛了“哎，生在这个时代，硬件是没问题了，这软件……我说老支书，能不能强行上马？报告打上去，上面批下来，工程队进来，一两个月估计也就成了……”
“呵呵呵……”刘天成笑了笑“后生，你是不知道咱这个村吧，解放前这儿是抗战前线，常有那落单的日本鬼子和伪军，三三两两，扛着三八大盖进村耀武扬威，知道结果么？”
“怎么说？”
“他们进村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倒是建国后，政府征集抗战文物，村里刺刀步枪交上去好大一捆……”
“我了个去……”赵昊又开始抹冷汗了“贵宝地民风强悍啊……”
“是啊，是不是怕了？”
“怕倒是不怕，我觉得大伙对我都挺好的……”
“可你要是打算强行上马这工程，后生不是我吓唬你，我都保不了你……”
“这法治社会了，他们，他们……”
“你别想太多，大家违法的事情不会干，可我敢打赌，郭金凤第一个蹦出来，拿着菜刀剁案板，边剁边念你名字往你脑袋上扣各种屎盆子尿罐子，她能这么喊一天不带重样的……就她这样的，咱村里还有好几十……都听她。我听说你每天早晨都抱怨全村鸡叫，这么说吧，全村的公鸡加一块也就顶小半个郭金凤……”
“我，……我明白了……咱，咱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第八十三章 解心结
赵昊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其实都挺正常啊，换成谁到那个位置上，都会选择便宜方案。
想到这儿，他咳嗽一声。
摸出红梅香烟，硬塞一支到对方手里“来来来，老支书，抽这个，我给你点上……”
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支，狠吸两口后，吐了几个烟圈出来。
“老支书，我觉得这个事情你有点想岔了……”
“后生，你莫要安慰我，这个事情我翻来覆去想了几十年，越想越觉得罪孽深重……”刘天成拿烟的手都在抖动。
赵昊翻了个白眼“您别打断我，让我先说几句嘛，说的不对，您再骂就是……来来来，抬头好不好，就算给我小赵一个面子，看着我的眼睛，对，对……咱爷俩也不算外人，您就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您在听，我说起来也有劲不是……”
“我觉得吧，您是想太多。莫说您，你不管把谁，刘主任，根生叔，金凤主任，甚至是我，放到当初那个位置，那个时点，大家也肯定选方案一的，这个我和你打包票。”
“为啥？”
“您糊涂啊，那是四十年前啊，还有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呢，这些玩意说明啥？说明国家穷啊！当家的都说穷有穷过法，富有富活法，国家不也是这样嘛？”
“咋个说？”
“你看啊，现在国家发达了，这钱就不是问题。光伏电站的事情，虽然没法走政府预算，但我把银行拖进来，而且是几个银行。也没费多少力气……可，要是放在您那个时候，我就是在县政府门口跪三天三夜，也跪不来一分钱啊……不对，估计能收到几个分币，那是广大热心群众可怜我来着……”
“呼，你这个后生，说笑话本事倒是挺大……”刘天成被他逗乐了。
“嘿嘿，小赵我别的本事也大着呢，以后您就知道了。继续说回来。那时候穷，办事的第一要素就是节俭！从上到下都是恨不得一个钱掰开成三瓣花。所以您选方案一才是正理。”
“可那些专家都建议方案二啊。”
“废话，谁让他们是专家啊？专家科学家是厉害人，他们只对自己的专业和数据负责。两个方案都是通过的，说明都是合理有效的方案，不过是第二方案冗余量更大。”
“冗余？”刘天成不解道。
“哎，这个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刘大叔你要是一个人住，你去买尿盆，普通的也就够了。但你不放心一定要买个大号的，那种四五口人的小家庭用的。大出来的这些，就叫冗余量。我也知道买大的肯定比小的好，毕竟能装的多不是？万一这天晚上喝多了水，也好应对。但一来要多花钱，二来这大尿盆用起来就没小的方便，占地方，端起来还重，你说是不是？你看这和水坝的两个方案不是差不多？方案一，便宜够用，方案二，看上去保险的多，但付出的代价和成本也更好。”
“你这个理儿……”刘天成一愣，他没想到赵昊竟然能把水坝扯到尿盆上去，而且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大致意思差不多。老支书，咱国家那个时候多穷啊，要钱没钱，要人也没人。一号方案，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也就够用了，二号方案，水泥石子钢筋黄沙用量上去不说，那时候可没挖掘机，都得靠人，一个中滩村肯定是不够的，你说这建筑工人的缺口，到哪儿找去？这都是要工钱的啊？村里哪儿拿得出这么些钱！？”
“可，可我可以等两年，和县政府省城慢慢磨，让他们拨点款子出来……”
“图样！”赵昊不客气的道。
“啥？”
“我意思是，您这个想的不周全。水坝这个工程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的，而且咱村修了，别的村也眼红呢？都一齐向上级政府伸手要预算，那把县委大院的给扒了也凑不齐那么多材料和工钱啊，所以方案一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只有你带领的中滩村才能发动全村人几乎义务的来修水利，其它村子我估计未必能做到这点。那么他们再眼红也没脸找政府要钱，毕竟政府完全可以堵他们嘴‘别看到中滩村吃肉，人家可是全村人在工地上干了小半年，没拿国家一分钱。人家那个坝子，石头是自己砸的，沙子是自己淘的，政府也就拨点水泥和专家组，你们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们批条子送水泥！’”
赵昊学着电影里领导的样子，双手背在背后，昂首挺胸。
“你，你这个后生啊……”刘天成说不出话来，只是苦笑。
“老支书，您别笑，仔细琢磨琢磨，换成你是领导，是不是也这么想，这么做？”
刘天成沉默了。
赵昊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有自顾自说道“你当时拍桌子要方案一，其实是给领导解围了。为啥这么说，你想啊，咱的领导都是要给人民谋福利谋太平，方案二肯定更稳妥，但没钱，只能选方案一，这话要是从领导嘴里说出来，岂不是容易被用心人扣上一个‘对金钱斤斤计较不把人民群众安危放在心上’的帽子？那个年头，这帽子上去……啧啧”赵昊撇撇嘴。
“……”刘天成还是不说话，不过看赵昊的眼神却有点不一样了“这个你咋都知道？”
“因为网文看多了呗……起点混三年，个个都是键盘国师……”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念叨，说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烟袋锅子能杵到自己嘴里。
“咳咳，这个嘛，老支书，其实你也是明白的，但是呢，你精神压力太大，钻了牛角尖，老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自然就看不到这点，现在你冷静下来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赵昊赶紧转移话题。
“被你一说……”
“所以啊，不管你是不是赞同，其实结果都是注定的……没办法，那个时候国家穷，是真的穷，能省一点是一点。不像现在，你看看这公路铁路桥梁的建设标准都上去，为啥？有钱吊就大呗！”他说的高兴，粗话都出来了，不过对面是刘天成什么没见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再有，老支书，也不得不说你这个点儿确实背，刚修完就来个500年一遇的……”赵昊摇头，确实是挺同情老头的。
这就是历史问题，要是放到现在，根本不会出现这种bad ending 。
社会都富裕了，基建能力也上去了，修个水坝肯定按照最高防护标准来，反正z国的钢材和水泥产量比全世界其他国家加起来都多。
别说村里修个小水坝，再挖条巴拿马运河都是小意思，赵昊等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计算过一个方案，从胡建填海修一条来往四车道能跑坦克（字面含义，和按f无关）的大陆到宝岛，开始是好玩，但后来算着算着发现，其土方工程量并不算太大，当然是针对z国工程能力而言……
眼看刘天成的烟抽完了，赵昊把烟盒递过去，老头儿不再推辞，抽出一支，和之前的香烟屁股一对火，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看来心理状况不错啊，赵昊心里暗喜。
刚才一堆话看似不着边际，但他知道这些话应该是有用处的，只要刘天成能听进去，不敢说起立竿见影的效果，至少能让他心里的结稍微松开些。
“老支书啊，我是真佩服你啊……”赵昊慢慢说道“那个年头，你能带着村民硬生生的靠铁锹扁担簸箕，自力更生去修坝，这份豪气，我比不了，真比不了。”
“后生，你这是骂我啊，我是有私心在里头……”
赵昊脸一黑，怎么老头儿，还在这个私心杂念上转悠，刚才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么？
接下来怎么办？车轱辘话再重复一遍，虽然这书没上架，看书不要钱，但这样会被读者认为在水字数，导致弃书的啊！
“老支书，一句话，现在我小赵打算再修一次水坝，你帮不帮吧！”
赵昊急了，为了赶紧推进剧情，他只能豁出去了。
乌龟过门槛，看此（绝对）一番。
（说起来绝对一番这书还真是不错啊。诸位可以看看去。）
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赶出脑海。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刘天成，生怕老头不接茬。
“帮，帮！”刘天成慢慢道。
赵昊大喜。
“既然你知道了前因后果，还是想把这水坝修起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在一边看冷铺。只是，这个事情上，我没法出太多力气……”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来。
“你这些时日一直和郭金凤走街串巷的，加上你早就对那块荒地上了心，估计这里面七七八八的门道也知道的差不多了。眼下最麻烦的就是怎么说服乡亲们。”
“您当年是怎么做的？教教我呗？”赵昊不以为然。
想想也是，四十年前民风比现在封建的多，刘天成都能带着大伙上工地，那信息时代萧规曹随再来一遍不就好了？
“哎，你想的太简单了……”刘天成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能管用的法子，今天是肯定派不上用处了！”
“啊？！”
“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第八十四章 升（纳米）官了
“你小子啊，真是党和政府给咱送来宝！”见赵昊吓的小脸煞白，刘天成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的心是好的，但还是那句话，你到了村里，就得沉下来，把自己当成中滩村的人，知道大伙的喜怒哀乐，这样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这就是我党的法宝之一‘群众路线’，做啥事情都要走群众路线，不能光凭自己一腔热情，一件事情你觉得是对的，那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是，你得让大伙觉得对，这样，大伙才能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
“是，是，您教导的是……”赵昊心悦诚服。
刘天成这话可不是泛泛而谈，瞧瞧他当年对刘德全的手腕，用一个起点历史文常见的名词“羁縻”来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或软或硬，让其发挥最大作用，虽然略显政治不正确，但基层工作哪儿来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没私心带着大伙往好日子奔，具体操作手法上出点偏差也没啥大不了的。
当然了最后那下子有点玩脱了，可那也是刘根生愣头愣脑不聪明，要是他当时就补一句“是刘支书让我来通知你的”，事情不就结了？刘天成还能卖个大人情不是？
哪儿还会曲里拐弯的缠成一团乱麻。
赵昊脑子不错，又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综合郭金凤和刘天成的叙述，加上他从其他村民哪儿打听来的消息，一阵综合分析之下，倒是把事情的经过了解的七八（防屏蔽）不离十。
甚至可以说，这里面的弯弯绕，他比几个当事人都清楚。
可知道来龙去脉又如何？
他又没办法给村民挨个洗脑……不对，应该说挨个科普，毕竟这陈年旧事，说出来也未必有人听。
再有，还关系到老支书的脸面呢。
“娘呦……要做点事情怎么那么难？我宁可去县委跑项目……”赵昊双手捂着脑袋“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要是在里，老子就去找当地驻军帮忙，管你什么妖精，在155高爆榴弹面前，都他娘的是渣，全部崩飞了再说……”
“不行，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我得想想办法，明明是对村子大有好处的，决不能让这些封建迷信给搅黄了！但……怎么才能反迷信啊！领袖说要用健康的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这个话是对的，我也是被武装了……”随即想到郭金凤提到荒地时那副恭敬的样子，他实在是头痛之极。
“行啦，真是看不出来，你这后生年纪不大，心眼倒是挺多，还特别会说话，老头子今天被你一通说，心里倒是畅快多了！谢谢你啊，后生！”
“哪里，哪里”赵昊连忙谦虚几句“这些事情，您心里都明白，就是您有点魔怔了，从头到尾，您哪一步都没走错，但就是点儿背……”
“哎，要做点事情，确实是难啊……”刘天成感慨。
“是啊，真不容易”赵昊心有戚戚焉。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说了……应该是让大强子来交代的，哎，可他……”
“……”赵昊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这个事情你可真别怪他，今天他脾气臭，给你甩脸子是他的不对，回头我让他给你道歉，但他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维护我这个老头子的脸面……”刘天成解释道“还有嘛……哎，他自己只怕对小神仙那套也信以为真……”
“靠……”赵昊脱口道“他都信这个了，这事情就更麻烦了啊，老支书，我看他和您挺亲近的，要不您这儿？”
“是，我能压住他，但这个事情，可不是光靠压就能解决的，我可以让他嘴上说不信，但背不住他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而且就他那个脑子，没准还以为这是为我好呢……这个犟驴子，那么大年纪了，还让我操心！”
“这个……”
“对了，就是上次说的，你不是来了么，总得给你的职位，第五村民小组副组长，你就接了吧，组长是刘根生，但他其实也不是这块料。其实呢，直接改让你当组长的，但他是老人，也做了那么多年，在村里有点威信，人头也熟，让他在前面替你扛掉点事情，再过段日子，等你和大伙都混熟了再说。”
“我，我……”赵昊迟疑道“我，我行嘛？”
“有啥不行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本事大。对了，村民五组的事情你要挑起来，但每天早晨还得来村委会找老头子我报道，明白不……”
“是，我知道……”
“哎，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吃午饭了。修坝的事情，我支持你，老头子年纪也大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能在闭眼前，看到水坝起来，荒地被开垦，我就高兴！”
“老支书，别这么说，就您这体格，活个一百岁就和玩儿似的……修坝的事情，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哎，估计今年是不成了……”赵昊觉得挺遗憾。
大部分农村地区修水利都放在冬天，一来是枯水期，施工方便，二来农闲阶段，调用人力物力也方便，再有修完之后正好赶上春耕，不耽误农时。
中滩村这个坝工程量很小，赵昊原本指望花上一两个月就搞定，这样到了春天，就能去垦荒了。
但现在看来，修坝简单，但要拆掉村民心里封建迷信的牌坊可是太难太难了，难到他觉得无从下手。
“不急，不急”刘天成点燃烟袋锅子“你还年轻，**点钟的太阳，慢慢来，不要急于求成，坝修好了，你也不会被调到乡里去的……”
“嘿嘿，竟然拿自己开涮，老头子看来心里想明白了不少，也是个豁达大度的人”赵昊琢磨着，嘴角露出笑意。
“我啊，想去也不行啊，这卖身契一签就是三年啊……”
“那就是了，不用着急，有什么想法就和我说，咱爷俩一块合计合计。你方才说的，也是我以前想过的，但比我想的更好，种上经济作物，再养上鱼，最后办公旅游农家乐……”刘天成显得悠然神往。
“是啊，只要水坝起来，这些都不是事儿”
第八十五章 午睡？
吃完了午饭，赵昊也没急着出门，拿了个板凳坐在刘根生家的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是好天气，过年前常见的阴霾一点不见，太阳从云层里露头，把光和热量洒满这山间小村。
赵昊靠着南墙根儿，双手袖着，两眼眯缝，那神情和家里吃完罐头的老猫一摸一样，要是有人来rua几下，他也能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rua是没人rua的，身边倒是多了杯新泡好的野茶，那是刘慧送来的。
这些日子，她可不轻松，赵昊在校的时候交际面广，人缘也极好，他在群里一提了句需要点高三和初三的教辅书，一个礼拜后，刘慧刘佳就目瞪口呆的盯着小山似的的书籍……
赵昊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到群里狂吼暂时谢绝，就这样还是晚了，不少资料已经在半路上了……
最终，他收到了三位数的辅导材料和各种试卷，刘根生家都放不下，只好堆到村委会的杂物间里。
他有了辅导资料就好比战士有了钢枪，补习起来更加如鱼得水。
这也让两姐妹叫苦不迭。
乡初中，县高中的教学质量一般，加上两人日常还得负担不少家务活儿，虽然在班级乃至学校里的成绩都不错，但真和赵昊这种在省城出身长大，一路名校、补习班拼杀过来的“成功人士”相比，差距马上就出来了。
基础薄弱，解题思路单一，解题熟练度不够，应试技巧严重不足。
几堂课下来，刘佳面色发白不说，就是向来不服人的刘彗也彻底蔫儿了。
赵昊对此倒是早有预计，连连安慰她们“有错是好事，说明有改进空间，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是学习前进的第一步，还有半年至少一百八十天，一天进步百分之一，那么一百八十天后的结果是多少啊？”
那时刘佳直接说“180呗！”
“错，你毕竟是图样，我告诉你，这是单利算法，要是按照复利来算”他在手机计算器上按了几下，随即让她们看结果“看到没？是五百九十九巴仙，六倍，六倍啊！“他学着台湾腔。
这等灌鸡汤是他拿手的，刘佳不是小孩子，但县里毕竟闭塞，信息的接受远少于省城，顿时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至于刘佳，就是个小屁孩，没事的时候眼高于顶，真当赵昊小露一手后，马上转变成他的迷妹……
“切，半大孩子，还和哥们叫板？一套黄冈题库就把你小丫头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美滋滋的喝了口茶。
乡间的午后最是安静。
早晨有鸡叫，半夜有狗咬，家禽家畜的早晚班让喜欢睡懒觉的他痛不欲生，眼下正是鸡犬都宁的宝贵时刻，往南墙上一靠，眼皮就有点发沉。
耳边依稀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说话声。
“妈，小赵先生要睡着了，要不要给他拿个被子批一下？”这是刘慧的声音。
“用不着，这太阳比十斤棉被都好使唤呢！你娘我会盯着的，要是没了太阳再拿被子也不迟，不过我看他也睡不了多久……”
“为啥？我看他每天早晨起来都是满脸怨气，哈气连天的……嘴里嘟囔着要把打鸣的鸡全杀了，晚上给我们补完课后，睡的也晚……这时候，要不是他给我们布置了一堆作业，我也想瞌睡会儿……”刘慧继续嘟囔。
“行啦，懒丫头，碗你放着，别在厨房添乱了，赶紧复习去，妈现在身子好了，用不着你们帮着做家务了，你们俩把精力都放到复习上，苦个半年，只要你们都考上了，妈的心也就定下了，走走走……你去给小赵先生的杯子里续点水，然后就看书去吧……”
“哎，乡下日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吧……”朦胧间，脑子冒出这么一句来“起码，生活节奏是真的慢……懒洋洋的，哈欠……真舒服啊！”
赵昊这时候才有一丝乡村生活的感觉来。
农村相对于城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对事件的概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四季而作是z国农村几千来的生活规律。
村里人白天虽然起得比鸡早，但晚上睡觉也早啊。
以前五点就是晚饭时间，吃完后里那新闻联播都没开始。当然了那个时候，村里也没几台电视机，全村老少通常都去村委会看新闻，七点半之后，愿意看电视的就继续留着看，不愿意看的，往往就回家搂着老公/老婆上床休息。
所以这也是计划生育这项基本国策在农村的落实远不如城里的缘故，夜生活太贫乏是计生的大敌啊。
“这样平凡的夜晚，除了创造人类，……”著名主持人的话果然是诚不我欺。
赵昊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迷糊，没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有心想好好睡一觉。
猛然间脑中炸雷般的响起，“要踏石留痕，抓铁留印！”
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大好的时间竟然用来睡觉，而不是投入到紧张而忘我的工作中去，实在是愧对领袖教诲。
想到这儿，瞌睡虫也不见，一个甲鱼打挺，从椅子上蹦起来！
跳的太高，撞到了房檐下挂着的腊肉，蹭了一脑袋油……
但这下也让他清醒了些。
“等会干啥去呢？”
刘天成之前就解释过，乡村的干部和城里不一样，和传统意义上坐在办公室里的干部完全不一样。
刘天成现在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够，才坐在村委会里，但看看相对年轻的刘大强，除了忙和自己的责任田外，其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村里转悠。
看到谁家缺把手了，就上去帮一把。
盖房子少个抹墙的，村干部上……
磨面缺个推磨的，村干部上……
犁地缺个扶犁的，村干部上……
夫妻生活不协调的，村干部……上……去调解……
总之，不坐在办公室里的干部才是好村干部！
赵昊挠挠头，贫困户档案也整理完了，再去村委会估计就是陪着老头喝茶聊天嗑瓜子……
这么关爱老年人倒也不能说错，但赵昊总觉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哎，算了，就到村里转转去吧，也别走远就村民五组，谁家缺个扛活的就去帮一把，虽然技术不行，但好歹年轻有力气，边做边学嘛。
他这么琢磨着，知识青年归根结底还是要深入生活di
第八十六章 陌生人效应
转着转着，就到了陈彩娣家门口，老太太正在打扫院子呢……
“陈大妈，忙着哪？来来，你歇着，我帮你……”赵昊跨进院门，还没等对方明白反应过来就抢着把扫帚捏到手里“甭和我客气，我午饭吃的太多，这正到处转圈消食呢，扫扫地收拾收拾的挺好，运动量不大，不会得盲肠炎……”
赵昊心说，别看自己挺高挺大一个人，能干的也就是这类简单日常劳动，不用花大力气也没啥技术含量。其它的莫说去下地割稻，哪怕是捆稻草，当众闹笑话不说，结果肯定是给人添乱，别人还得多费手脚来重新收拾一遍。
这些日子来他和陈彩娣混的挺熟。
路过她家的时候常推门进去看看，有事就帮着料理掉，没事的话，一老一少坐着聊聊天。
从陈彩娣的嘴里，他了解到了另一个中滩村，或者说一个更加现实的农村，陈彩娣因为种种原因和村里的“主流社会”脱离接触几十年，她嘴里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好话，甚至多有充满了怨毒情绪的夸张之词。
这些赵昊倒都是很很清楚的分辨出来，毕竟也是去心理学课堂上蹭过课的，不至于完全被对方带着走。
反而能从中筛选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来。
刘天成也喜欢聊天，但他嘴里的村子就几乎没有不好的地方，整个一世外田园，赵昊总疑心是老头子在自夸，但没得证据，但听到陈彩娣的话后，两相一对照，对村子的了解，便又深入起来。
而且陈彩娣没事最喜欢唠叨的就是她的“骄傲”，第三世小神仙刘勃。
她自己是半文盲，认识字不超过一百个，但刘勃从小上学，晚上还要接受其父的“单独辅导”，在昏暗的油灯下背诵各种股改拗口的神神叨叨的口诀密传，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应运而生，更有一些奇妙算法，这些陈彩娣根本不懂，刘德全也从来不解释，只说是传子不传女的吃饭本事。那些用过的纸张也都被送到灶膛里，在刘德全的注视下化为灰烬才算了结。
对于一个寡妇而言，有这样一个儿子实在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不但“文化”好，有“一技之长”，还能赚来不少钱。
但可惜这些“值得夸耀”的事情，她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向村里人吐露。
毕竟刘德全被“逼得”客死他乡，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她本能的不再信任村里任何人。
……
有趣的是，她却愿意对赵昊敞开心扉，各种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赵昊对此倒也心知肚明，这就是所谓的“陌生人效应”，他更愿意称之为“最好交情见面初”，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现象，两个初识之间往往有着更深度的沟通，可能认识不过几个小时，双方就已经要换金兰谱了。
网络时代这个现象更加明显，赵昊和好几个网友的深厚交情就是这么得来的，当然在寝室其他三害嘴里，那便是“沙雕之间会相互吸引的……”
总之，陈彩娣几十年憋着的委屈和倾诉的**都在这个时刻被释放出来……
“哎，今天就祭灶了，往年啊，今天晚上我儿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磕头啊……“
“别别”赵昊吓得手直哆嗦，连扫帚都快拿不住了，开什么玩笑，刘勃的年纪在四旬以上，给自己磕头，那可要折寿！
再说，自己何德何能来受这大礼？
“要的，要的，你既然说受不得我老太婆的，那我儿子替我，总行吧……”
“别，别，陈大妈，这个真不行！我，我，我啥都没干……”
“还这么说？我的慢性病补助是你给跑下来的，又是你豁出脸带我去处理的公磨磨面，这个真是省事啊，花上几块油钱，一会儿这白花花的细面就磨好了，哎，人老了却越来越要脸子，那时候还和你说手磨磨出来的面粉做挂面好吃……哎……”
“哈哈哈哈”赵昊觉得话题有点尴尬，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果断尬笑几声。
于是陈彩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咳咳，咳咳，其实陈大妈，您也别想太多，都是一个村子的……”赵昊试图换个话题。
“呸，我和他们血海深仇！”陈彩娣一拍椅子“我也老了，没法把他们怎么样，但只要我不死，就一辈子咒刘天成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下雨天打雷被劈死，走到被山上掉石头砸死，路过涂溪河被落水鬼讨了替代……”
“大妈，大妈，您坐啊，你要干啥？”赵昊听得满头大汗，见陈彩娣越说越起劲，人都从板凳上站起来，要往屋里走。
“别拦着我，我去拿菜刀案板，今儿个天气好，咱就骂骂这个老王八蛋……趁着我现在我还能上房，再过几年老了，腿脚不便，上不了房，这骂起来就不得劲了！”
“别，别……”赵昊连忙拦住，他可不想亲眼目睹这“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玩意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好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给劝住，赵昊不敢多说话，赶紧手脚麻利的把事情做完，一溜烟的回到村委会。
……
当天晚上，他正趴在桌子前学习领袖文集呢，就听到院子们被敲得“砰砰”响。
打开院门一看，正是中滩村骂街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陈彩娣，身边还跟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相貌中等，但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甚至有种特异的光彩似的，让人见了就会不由自由的被其目光所吸引。
“陈大妈，您真是？”当然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儿子，给恩人磕头，这么些年了，村里就他那你娘我当人！”
那中年人面上显过一阵尴尬之色。
显然这就是第三世小神仙了，轮年龄他勉强都能当赵昊的爹，论阅历闯荡江湖二十多年，也完全不把这年轻人放在眼里。
他向来孝顺，老娘的话不敢违背，可下跪……
就这么迟疑间，陈彩娣怒了“怎么了？发达了？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刘勃无奈，双膝开始发软。
赵昊见情况不妙，赶紧一把搀扶住。
“哎，哎，陈大妈，您，您别这样，这就见外了不是，这位是谁啊？”
“哦，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嘴里说着不争气，但眉梢眼角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第八十七章 当年到低是咋回事？
“噢，噢，您是刘叔吧……”赵昊也吃不准该怎么叫，总之嘴甜点是没错的“来来，赶紧进来……外面冷……”
这时候刘根生听到响动也披着衣服出来，陈彩娣对于这个当年跑的口吐白沫来“通风报信”的傻不愣登的小子倒是印象还行，两人寒暄几句，刘根生得知他们是来找村民五组副组长的，便喊了声“大丫头，来客人了，泡两杯茶”，便自顾自回屋去了。
赵昊把两人让到屋里落座，陈彩娣又催着刘勃下跪。
“大妈，您别这样，咱都是自己人，这刘叔要是跪下了，我也只能跪下还礼了，这不就成夫妻拜天地了？”
这话一出，三人都乐了。
刘勃并不多话，待刘佳出去后，便站起来，直直的冲赵昊一个九十度弯腰鞠躬“谢谢，赵先生对我母亲的关照，刘某感恩不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开口，刘某一定竭尽所能！”
“哎，哎，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赵昊措手不及间，生生受了他一礼，无奈也只能鞠躬还礼。
眼看刘勃又要“还还礼”，赵昊连忙道“刘叔，刘叔，真，别这样，再下去就成俩曰本人见面了……”
“赵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这样吧，我也不矫情了，您的恩情我记下，还有也别叫我刘叔，我比你大几岁，你叫一声老刘或者刘哥吧……”
“哎，那您也叫我声小赵吧……”
“我就说嘛……”陈彩娣笑的份外开心“你们俩肯定聊的起来，都是文化人，和刘天成这路粗胚不一样，看看，看看还不是被我说到了？”
“娘哎……”刘勃满脸无奈“赵先……小赵那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有文凭，正宗知识分子，我和人家怎么比？这话别说出去了，人家要笑话的……”
“我，我就是死读书的，没啥本事，没啥本事……”赵昊连连谦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相谈融洽，赵昊本来待人接物就不错，刘勃又是常年闯荡江湖，察言观色也有一套，说话恰到好处。
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喂招，人际交往进行的甚是愉悦。
“哈欠”陈彩娣站了起来“都八点多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再聊聊吧……”
赵昊和刘勃连忙要送她。
“送什么送啊，乡下老婆子没这么娇贵，再说这路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行……好了，好了……”陈彩娣挥挥手，示意他们别跟出来。
……
老太太走后，两人间的气氛又有了变化。
“小赵，我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你……”刘勃说到，见赵昊要谦虚，连忙又道“不要客气，听我说下去……”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跑江湖，心却一直在村里，在我妈身上，你也是知道，我爹去的早，都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和我妹拉扯大的，不容易啊……而且村子又这样……是吧？”
“我也想回村，守着她，苦了一辈子了，有个儿子陪着，走过最后那段路，给她养老送终，山里人就讲究这个……可是啊，很多事情，我实在是……实在是……”说着也在叹气“毕竟我爹……”
“所以这些年，我人在外面，却一直不踏实，我妈的性格我知道，犟，死犟，啥事情都靠自己，不会去求人，可年轻时能这样，现在老了咋个还行？我没办法只能多寄点钱回来，让她过的好点。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些钱甭问肯定都替我存了起来。哎，幸亏有你照应啊……”
“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政府把我们这批人派到农村来可不是让我们吃闲饭的，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候，盛世了，盛世了啊……这种时候，大家一起努力，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小赵，你这觉悟不低啊……”
“谈不上觉悟，埋头干就是了……”
“哼，刘天成运气倒是好，到了老了，还有你来给他帮衬……”刘勃和陈彩娣一样，提到刘天成脸色就变了。
“嗯……”赵昊挠挠头，这里面有误会啊，既然刘勃来了，那正好借机会调解一下，有用没用不知道，但好歹别让老头儿背锅。
“刘哥，这里的事情，只怕有点曲折，这样，您等着，我去叫根生叔来，有些话，你们当面一对就清楚了……”
……
刘根生披着衣服趿着鞋和赵昊一起进了房间，边走边嘟哝“后生啊，有啥事情不能明天说么，电视剧正精彩呢……那个fbb的武则天啊，啧啧……”
“哎，哎，根生叔就几句话，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这个事情今天要是不弄好，我晚上是死活睡不踏实了……”
“行吧……”你快点吧，还有可别说太麻烦的事情，我年纪大又是晚上，脑子可不清楚……说错了，别怨我！”
“成，您请坐，事情很简单，您能不能用五句话或者更少，就把当年您给刘哥父亲通风报信的事情给说出来，从头到尾！”
“啊？你拉我来就为这个事情，都陈芝麻烂谷子的有啥好说？”
刘勃听到这话，却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赵昊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大晚上特地把刘根生拽来，肯定是因为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根生叔你说啊？”赵昊催促道。
“行，那天，我正在山里转悠想找几个野果解馋，就看到老支书带着两个警察还有两个穿干部服往村里走，看到我就朝我咳嗽一声努努嘴，我知道这是找我有事干，就拐进林子，一会老支书也借着撒尿的由头拐了进来……”刘根生开始回忆。
刘勃面无表情的听着，但赵昊注意到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死死抓住椅子扶手，盯着刘根生“后来呢……”
“老支书悄悄和我说‘你抄近路回村去找刘德全，就说县里来人找他了，让他赶紧走’，正说着呢，一个警察也进了林子，拉开裤子开始撒尿，我就躲到树后头，等他们都撒完了，才出来，绕小路回村到了你们家……”
“什么？”刘勃满脸无法置信“是刘天成让你来的？”
“啊？是啊？”刘根生脸上挺迷糊“我当时就说了啊……”
“你哪儿说过这话！？”刘勃急了，“那时候我虽然比小点儿，可也是记事儿了，你当时跑的满脸煞白，扑进门就对我爹妈说‘赶紧走，老支书带人来抓你们了!’”
“啊？！“刘根生也跳了起来，“不能吧！老支书让我转告你爹快跑，我转告了啊！”
“可你铁定没说这是刘天成说的啊……”
“费话，那时候我才几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能把话传来已经不错了！”
刘勃不言语。
片刻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瞪着刘根生，后者被弄的有点莫名其妙“你做啥咧？”
“你没骗我？”
“骗你？”刘根生鼻子都气歪了“你们家祖传三代小神仙，我敢骗你？！！”
“所以……真的是老支书让你来通知我爹的？”刘勃的语气依然充满怀疑。
但既然用了老支书而不是刘天成，那足以说明他心中对此早已有了定论。
“刘哥，这个事情我也是前阵子和老支书聊天时候听他说起来的，我和陈大妈走的挺近，她把当年这些事情絮絮叨叨的都告诉我了。我两边这么一对照，发现这就对不起来啊！然后我就琢磨，这中间是不是有了什么岔子……”赵昊摊手，满脸无奈。“没想到一岔就岔了那么多年……”
“呃……”刘根生不言语了，刘勃也没话说。
这事情闹得……
第八十八章 迷信与科学
刘勃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似乎想笑，却又愁容惨淡。
毕竟三十多年的啊！
这么多年的心结，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刘根生也傻了，“合着都怨我啊……”
刘天成和刘德全后来那点恩怨他全都知道，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传话不完整而导致的。
“这，这刘勃啊，是，这事情是老哥哥对不住你们家，你，你这个别往心里去……”
“根生哥，话不能这么说，你那个时候半大孩子一个，跑成那样来传话，已经是我们欠你情了，要是没你，只怕我爹当时就得进局子，那个时候，人要是进去了，后面事情就不好说了……哎！”他叹了口气，“咱家那些年也是过得太顺，命里合该有此一劫吧……”
说完他一脸苦笑的看着赵昊“小赵，我这个可不是封建迷信，古人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邪门……”
“根生老哥，我谢谢你了……快过年了，我在村子总得住上一段日子，没啥说的，过几天，我请你吃饭喝酒。”
“那可使不得，乡里乡亲的……”
“不，这是替我爹请的。你到时候一定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
“这……”
“好了，今天天也晚了，你先睡去吧，有事咱明天再说，咱哥们还得交下去呢……”
“行啊，老哥哥先去睡了，俺还是山里人，到点儿了就困，不像你啊……好福气，好福气……”
“啥呢，我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看看你两个闺女出落的水灵灵的，将来肯定找个好女婿，嫁个好人家……”
“嗨，说这个干啥，早着呢……没影子的事情。”刘根生看着赵昊，向两人打了个赵昊，有趿着鞋子板，“踢秃踢秃”的离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再度沉默下来。
赵昊摸出烟来，递了过去，“刘哥，抽根烟吧……”
“谢谢啊……”刘勃神情低落，将点着的烟用力吸了了好几口，却不吐烟，而是屏住呼吸，片刻后两道浓浓的烟雾从他鼻子眼儿里喷出，仿佛带出他胸口无尽的郁闷。
“小赵，老哥哥惭愧啊……我的老娘是你在照顾，家里几十年的心结也是你给解开的……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您说啥呢……都是分内事儿，我呢，本事没多少，大事干不了，也就做做小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别这么说话，大家去了心结，然后就是团结一心往前冲了！”
“不行！”刘勃咬牙切齿
“？！！！”
“这个大恩，我一定要报！老刘家向来是恩怨分明！”
“兰尼斯特有债必偿”赵昊在心里默默给他配了一句。
嘴上当然是客气的“哎，刘哥想太多了，只要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把这贫困帽子摘了，我就特别高兴……别说什么报不报的，政府给我津贴就是让我干这些的……”
“这样！”刘勃脸上神情变的非常严肃，几乎吓了赵昊一跳“小赵，你听着！”
“哈？”
“老哥哥我这些年虽然赚了点钱，但江湖人左手来右手去，钱来的快，去的更快，我们自己都说是吃‘空心饭’，身边存不下几个钱来，而且你这么大的恩情，用钱来说事，未免是看不起你！但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只有一样，你别嫌弃……”
“？？？”赵昊一脸茫然
“我教你算命！”
“噗……”赵昊被自己口水呛到！
开什么玩笑？堂堂s会注意接班人，去学这江湖套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活活笑死？
别的不说，张明仁就估计恨不得一脚踹上来，然后和自己割袍断义，多半还要发个声明，宣称没有这个学生！
于是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不，这是您吃饭的本事，说是传子不传女的绝活，我何德何能，哪儿配学这个，这话您别再提，千万别再提……”
他没好意思说，这封建迷信哥们我一点兴趣都没，现代科技社会谁要信这个岂不是脑子进水了？进的还是不干净的水……
刘勃是老江湖怎么看不出来他在想啥？
此刻他的神情也不再激动，反而是显得有几分悠闲“小赵啊，你肯定是子啊看不起这老迷信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绝对没有”赵昊两手乱摆，有心夸几句，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词来。
“我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但我告诉你，我教你的这些完全不是迷信……”
“噢。”赵昊点头
“这是科学！”刘勃正色道。
“是，是，科学，科学……”赵昊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大摇其头，这江湖口又上来了。
封建迷信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迷行的，以前用的套子是玄学，现在玄学不好使唤了，纷纷改头换面往科学上靠。
当然这也确实是科学，比如油锅洗手不就是因为醋的沸点比油高么……
但赵昊要学这个干什么？
刘勃见他这个样子，知道还是在不以为然。
摇了摇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我们这行收徒谨慎，一来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二来，这里面的道道也确实有点多，不是聪明人理解不了。我爷爷有个同门师兄，常年在岭南做买卖，他本事更大，不但赚的多，还成了社会名流，信徒无数。”
赵昊来了精神，他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挺各种八卦传闻。
“还有许多人要拜他当师傅，后来我这位师爷年纪大了，觉得老这么飘也不是个事儿，再说自己无儿无女，这一身本事绝了也确实可惜，就收了个徒弟，这个徒弟呢，不算聪明，但也有优点，首先人老实，其次是个富家子弟，学这个主要是感兴趣，用不着去闯江湖卖艺。当时就说好了，我师爷教会他后，正式金盆洗手，就住在这徒弟的宅子里，徒弟给他养老送终。”
“这倒是挺好啊看起来”赵昊开始捧哏。
“确实不错，但没过半年，这徒弟不干了！硬说我师爷骗他，没给真解！我师爷气得对天发誓说没给真解就被雷劈死！”
“那到低给没给？”赵昊好奇道
“给了啊，咱这行的都是伶牙俐齿，嘴上不吃亏，经常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极重信誉，讲究一诺千金，说给真解就是给真解，绝不私藏！”
“那真是怎么回事啊？“
“嗨，这就是我们这派的特色，这么说吧，小赵，人家想学的是预测祸福命运，但这个我们完全不会！”
“啊？”
“我们会的只是揣摩人心！”
“你们说能推算凶吉祸福都是假的？！！”赵昊一脸难以置信。
刘勃的表情份外精彩“可，可不是假的么……要是真的，我们何至于整天走江湖。所以刚才这故事就是我们门里的笑话，徒弟想学真的，师傅教给他真的，他却认为是假的……”
说话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仿佛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在感慨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小赵，这些我都教给你！也不要你拜师，你只要对祖师爷的排位磕三个头就行。你想想看，我们祖孙三代，从大清到北洋，从北洋到民国，解放后经历那么风波，到现在改革开放走上复兴伟大征程，不管这上面的人怎么变，都不妨碍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而且，这门‘手艺’也不是人人能学的。我们啊，说来惭愧，和那贼行一样！”
“什么？刘哥，这违法犯罪的事情咱可不能做啊，来来来，我陪你去县公安局投案自首，我认识个派出所副所长，为人忠厚老实，你只要去和他好好说，肯定不会亏待你的。进去后呢，你认真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几年后出来，开始新的人生，陈大妈我会照顾好的……”
“等等等等……”刘勃哭笑不得的打断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们这行最是遵纪守法，万一碰到黑吃黑，都是主动报警的……”
“那你刚才不是说和贼行一样么？”赵昊翻着白眼。
“哎……怪我没说清楚。别的行当都是徒弟找师傅，我们是师傅找土地，这点和贼行类似，其他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们是守法良民……而且对s会主义和谐社会是有贡献的……”
“噗……”赵昊把茶水都喷出去了“您这口气有点，有点大吧……”
“你听我说啊，刘天成也好，村里其他人也罢，在和你说到我们祖孙三代时，应该有提到，我们爷儿们在村里的时候，这村里就太平，尤其是最难弄的婆媳都太太平平的？”
“是的”赵昊老实点头。
“不就结了，婆媳都不闹了，这不是和谐社会是什么？”
赵昊忽然有一种虚脱感。
刘勃这嘴确实厉害，明明歪理十八条，从他这儿往外说，愣是能让人觉得，“哎，好像就是这个道理。”
“小赵啊，你想想看，这就是我们这行本事的所在，你要是学会了，还愁没饭吃……哎……我说错话了，你这样的高材生还真不愁没饭吃，大公司都是排着队来请你的……”
“但话说回来，技多不压身是吧？”刘勃眼珠子一转从另一个一个角度来说服“上班八点到六点走，还得加班，听说还有个叫996的福报，多累啊，要是你学会我这些，不用坐班，想开张就开张，不想开张就缩在家里睡觉，天王老子都没法管你，而且这行学深了，各种好处多到想不到，你去大城市，随便给人看个风水拍个八字就是几千几万的，你这英文又好，还能给外国人看相，那就是赚外汇了，扬我国威……”
第八十九章 神仙湖
“刘哥，刘哥，谢谢你的好意，我真对你这个手艺，不大感兴趣……”
“先别急着下结论”刘勃一笑，随口背诵起来“谈男命，先吓后捧，谈女命，先捧后吓，少年捧他长寿，老人许加福泽……”
“嗯？这是，你们的口诀？”赵昊问道。
“差不多是吧，这是我爹当年抄在纸上强逼我背下来的，背完后纸就烧了，你琢磨琢磨，这里头是不是大有门道？男人争强好胜攻击性强，你若是一上去就捧他，他反而是轻贱你觉得你就是个江湖骗子为了几个钱见人有说好话，所以必须先恐吓一番打掉他的锐气，让他陷入六神无主的境地，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再捧一捧，那么他就和捞到救命稻草似的，乖乖掏钱。你自己想想看？”
“女的就要反过来。女人性子温和却更固执，上去就吓，万一真怕她吓跑了，那买卖就没法开了，所以先要捧一捧，捧的她心花怒放，全身毛孔都开了，对你的感官自然也好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女人都是感性动物，等她把你当自己人，这个时候，你再吓唬，事半功倍！这都是学问啊。”
“小赵”刘勃笑嘻嘻的道“就算你不吃这碗饭，但掌握这些后，你不管是经商还是走官场，那都是……啧啧，对吧？”
一瞬间，赵昊心动了。
他看得很明白，小神仙这派的“相法”确实是打着迷信旗号的科学-心理学，社会学，组织行为学等现代人文科学的集成体。
换句话说，这套东西学到手后，起码对情商提高是巨大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在这“古老智慧”之中。
他想到了张明仁的日常宣讲“你们是s会主义接班人，向来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别搞那歪门邪道……”
再有，刘勃现在明显是在报恩，报答他对陈彩娣的照顾。
但赵昊觉得这是自己的分内事，不管有没有好处都是回去做的，因为分内事而收取别人的报答，这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刘哥……真的……真的不要了……”赵昊努力推脱，但刘勃依然坚持。
“这哥们莫非真姓兰尼斯特？”他心里吐槽一句，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顿时眼睛一亮。
“刘哥，说起来，我还真有件大事情要请你帮忙，这事情，大概只能有你能帮到我了，你可千万别推脱，我是真走投无路了。你可千万不能看冷铺！”赵昊开始求饶，语气诚恳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嘴里冒出“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吧，拉兄弟一把吧……”
果然刘勃被他所吸引，“小赵，真有麻烦事儿？”
“真的，太麻烦了，我都快被烦死了，刘哥，这事情真还只有你能办……”
“你说！哥哥义不容辞！”小神仙的神仙胸脯被拍的啪啪作响。
“嘿嘿，嘿嘿，刘哥，”赵昊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来“咱村西头有块荒地你是知道的吧，就是涂溪河从山里流出来，经过的那块地。”
“嗯？知道啊？刘天成当年想修坝开垦的那块？”
“对，现在我也想修个水坝，把这地开出来。咱村本来耕地就少，这么三十多亩出来，要是种上经济作物，得给村里带来多少收入啊，村里有了钱，像陈大妈这种人的日子就好过了，每年村里还能给补贴，很多事情村里贴钱让人代劳，多好。”
“这事儿啊……”刘勃脸上有些哭笑不得“哎……说起来，还是我给惹的呢。当年那事情后，我家和老支书就对上了，我们父子都知道他要打这地的主意，他明着说服村民，我们就暗地里吓唬大伙，说那是金毛大仙的洞府，是福地，上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兔子狐狸都带着仙气，吓唬得大伙多不敢打那块地的主主意。”
“哎，哎……还是你本事大……”赵昊听到他亲口承认，再联想到村民们说到这块地是那种神秘且惶恐的态度，不由得对刘勃又多了三分敬佩。
“你看，这就是我们这派的本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让大伙被一块荒地吓得半死，小赵你真不打算学？”刘勃还是有点不死心。
“真不学，刘哥，这么说吧，这个事情你要是替我解决了，你让我跪下磕头，我都愿意，这是大好事儿啊！”
“你和老支书和村里闹了那么多年别扭，现在事情都搞清楚了。你怎么说也是姓刘的，对这个村子的发展是有责任的，您父亲您爷爷当年在村子里的时候，没事还利用‘专业技能’调停邻居关系呢，可以说，中滩村能有今天，和你长辈分不开，眼下这就都你了，你看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替村子做点事情，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这些年，你到处跑应该也看到了，我们的国家国力蒸蒸日上，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啊，我听几个家在外地的同学说，这两年黄河比以前都清澈了不少呢！”
“什么？”刘勃吓一跳。
“我骗你做什么。黄河清圣人出！这是伟大复兴的开始啊！”赵昊也开始神棍起来。
他知道小神仙这路人虽然是靠“科学”吃饭，但长期处在这种神神叨叨的环境，自身总会带着几分神棍色彩，算得上是自己把自己给忽悠信了。
赵昊这么真真假假的一说，刘勃果然上心了。
他见状加了把火“刘哥，盛世啊，这是多好的机会，投入进来吧，领袖公开表示要在2020年全面消灭贫困，全员奔小康，咱村可不能落在人后头。你看啊，涂溪河上修个小坝子，再修上几百米防汛墙，这块荒地就成良田了，水坝拦水后还能形成个挺大的人工湖，这里面又能养鱼，咱村风景本来就好，现在又加上个神仙湖，搞搞旅游业，不要太好！”
“你说的是啊！这样一来，大伙都能增收”赵昊画大饼的功夫确实是一绝，不但刘天成这样的老狐狸中了套，刘勃这样的老江湖也未能免俗，不由跟着一块儿喃喃自语起来。
大家都穷怕了，眼看有个能让全村发财的规划，怎么会不上心？
“哎，不对，小赵，你刚才说那个人工湖叫啥来着？”刘勃忽然想到个问题。
“神仙湖啊？村里风景那么好，再有个湖，说是神仙居所不为过。其次，这个湖要是真能开出来，刘哥你肯定是在其中要出大力的，虽然不能明说，但你家里三代小神仙，叫神仙湖也算是不忘本了……”
“小赵，你可真是太有心了……”
“我这不是求到你头上来了嘛，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是吧？”
“这个事情……”刘勃摸着下巴，坐回到椅子上，那双能仿佛能看出一切的眼睛也收回目光，他陷入沉思状态。
赵昊心知，对方多半已经答应下来，眼下正想着如何处理解决。
他也不着急，坐在旁边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
“有了！”过了会儿，刘勃一拍大腿“这风是我和我爹放出去的，现在就让我来收回来吧……”
“谢谢刘哥，你需要什么配合和要求，告诉我，我一定尽量满足！至于时间么，咱得抓紧点。今年已经是2016年了，修个水坝大概要2个月。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明年也就是2017年三四月春耕的时候，那块荒地就能派上用处了，给你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而且还得耽搁你做生意……这个，这个，实在是……当然了，你也别勉强，不行的话2018年，2019年都成……”
赵昊挠挠头，显得非常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村现在都对那块荒地心存敬畏，是整整两代小神仙花了三十多年，悄悄的不知不觉的给大家在心里种下的因果。
现在要想在短短一年内除去，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小赵，我那套玩意儿，你当真不学？”刘勃忽然问道。
“刘哥，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不是这块料！这个事情以后就甭提了……”
“好，我和你说，只要你手续更得上，我保证你在十天之内！你就可以破土动工！”
“靠！”赵昊大吃一斤，像看妖怪似的的看着他“刘哥，你别开玩笑，这个是百年大计咱们从长计议……”
“信不过我不是？”
“不是，不是”赵昊双手乱摇“但，但，我，我就就……觉得……”
“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没有……”
“行啦，这回就让你后悔一下，看看我小神仙的手段！”刘勃显得意气风发。
“……”赵昊不知道该回以什么表情，十天之内？三十多年日积月累给村民灌输下去的东西，最多十天就能取消掉？
就是拿了黑衣人的记忆消除笔，挨个拍照也没那么高效率啊？
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和理解。
“那，那刘哥，你需要啥帮助不？”尽管不信，他还是热情的问道。
“倒是不需要啥，要的东西你这儿也没有……”
“都要啥？”赵昊有点不死心。
“香烛，纸绽，桃木剑，朱砂，黄表纸，罗盘……”刘勃一口气说出好多。
“呃……这个真没有……”
“对了，我问你，晚上巡逻是几点？”
第九十章 做法开始
村里也有这个习惯，晚上睡觉前村干部打着手电筒摇着手摇铃，绕着村子转一圈，提醒大家锁好门窗关好水电。
这是以前打更所留下的残余。
按理说赵昊作为准村官也是要加入轮值的，但村委会讨论后一致决定，他不必参加！
这让赵昊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大学生更应该和农民打成一片，故而强烈主动请缨，要求自己也加入。
最终是郭金凤一席话让他涨红了面孔：广大村民嫌弃这位两脚青，脚力差，不认路，还带这个眼镜。
村里小道不比城市柏油路，各种鸡零狗碎多不说，还没规律，也就是本地人常年走惯了，才看上去健步如飞，就赵昊这路城里孩子，走上三个来回至少得摔四个狗吃屎。
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路上难免有来纳凉的各种蛇类，乌漆嘛黑的踩上一脚，若是菜花蛇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两年环境比以前好多了，不少毒蛇也开始显露踪迹……
还有就是，村里的夜班工作者-中华田园犬。
白天大家都把狗拴着，到了晚上，小院门一关，土狗没了拘束，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间或有那门没关好或者院墙有缺口的，这些土狗仿佛越狱般欢喜，在村里四处流窜，见到人便大声狂吠，每当这时，郭金凤们往飞起一脚，狗子“嗷呜”一声，夹起尾巴跑了，但这种优待只针对村里的熟人。
若是生人，呵呵，后果不堪设想，看门狗三个字可不是白叫的啊。
赵昊当时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上去安静祥和的村庄到了晚上竟然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顿时就怂了。
现在太阳一落山，他就和个规矩小媳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贤良淑德的紧……
“嗯，和以前一样，九点从村委会出发吧，从村东到村西，一圈下来一个多小时。”
“嗯，我看看啊。”刘勃摸出手机，“已经九点了，今晚就可以行动……”
“晚上？”
“对啊。”
“你要干啥？”
“作法！”刘勃诡异一笑“小神仙家传道法，怎么要不要一起跟着开开眼？”
“呃，呃，那还是算了吧……”赵昊有点缩，冬天没有毒蛇，但满村乱跑的狗还是不少的。
“嘿嘿，小赵，这个你还得真跟着我去，你在效果更好!”小神仙笑得分外诡异。
“我在效果更好？你自己不都说，你那套都是骗人的么？”
“是啊。你在，骗人的效果更好……怎么不敢？”
“有啥不敢的……”
“那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准备点东西，十分钟后，我来找你……”说完便离开了。
赵昊摸摸脑袋，有点吃不住小神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推开窗，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小路依稀可见。
他不放心，从行李中摸出个高光手电筒来，这是进口军用货色，按下按钮，身前十米，纤毫毕现。
又整理了下身上的冲锋衣，在脖子上围上条羊毛围巾，紧了紧鞋带，自觉收拾妥当了，这才出门。
还没出院门，他敲了自己脑袋一下“该死，这个给忘了……”
站在那里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往东头的一间平房走去，这是两姐妹的住所。
“砰砰”他敲响了房门。
“谁啊？”刘佳的声音。
“我，赵昊，你们还没睡吧？”
“当然没，还在做题呢？小赵先生什么事情啊？”刘佳打开门，平房没有暖气，乡间的夜晚湿冷无比，刘佳虽然穿得像个皮球，但脸颊还是冻的红红的，在灯光下看上去颇为诱人。
“哦，我要出去一趟，时间估计不会太长，我和你们说一声。一会儿留点心眼，别听不到我叫门。”
“小赵先生，那么晚了还出去啊，还是等明天吧，天亮了还暖和！”
“哎，这不没办法嘛……”
“那你小心点啊……”
“我知道……”
“你等等……”
刘佳往门里跑去，片刻后手里拿着个口罩出来。
“这，这是没用过的，山里晚上特别的凉，山风吹进鼻子管儿让人头痛，你带着，会好点儿……”
“哎，好的，谢谢啊……”赵昊接过口罩，转身离开。
带上口罩在院子门口站了一小会，远远看到刘勃的身影，双手似乎提了不少东西。
“刘哥……”他连忙迎上去“我来吧！”
“行，这个盆和壶你替我拿着……”说完递过来一个破脸盆和一个烧水用的铝质水壶，赵昊认得这就是陈彩娣日常所用。
“干嘛啊，这是？”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好那咱走吧……”
“再等等！”
“等啥？”
“刚才回家的时候，我老远就听到说话声，天助我也，今天是郭金凤和魏桂芝巡逻，要的就是她们！”
赵昊听得莫名其妙，但心里隐约有些期待，毕竟小神仙啊，三代人都靠这迷信为表科学为里的套路活的不错，未必忠厚传家远，但绝对诗书继世长，总该有点秘而不宣的法门吧。
赵昊有种预感，十天之内这似乎并非对方乱夸洋（非错别字，为了避省会的铭感词的讳）口，没准还真能成！
“时间差不多了，走，记住一会儿，碰到郭金凤他们，别乱说话，我会把话茬子都接过来的……”
“明白。”
赵昊拧亮手电筒。
“嚯，这洋玩意的吧，真是好使啊……”
“是，我寝室哥们怕我晚上走山路一脚踏空，凑钱买了送我的……”
“人缘挺好啊……”
两人有一搭每一搭的边走边聊。
很快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赵昊脸上开始不自然的抽筋，此地正是那天郭金凤佯装扭伤了脚要替他强做媒的‘案发地’……
冤家路窄！
叮当，叮当的铃声从远处渐近，昏黄的手电筒光斑也近了，一起近来的还有郭金凤那标志性的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我和你说隔壁村东头那个谁啊，这回据说是撞邪了！大白天在家里又蹦又跳，你说吓人不吓人？……哎，哎，这前面的白光太亮了，这谁啊？有好电筒也不拿来孝敬老娘？哎，哎，原来，小神仙，哦哦，还有小赵先生？！”
两组四人在丁字路口相遇了。
赵昊觉得头皮发麻。
郭金凤和她身边的老年妇女魏桂芝是老姐妹，性格脾气类似，中滩村非物质文化继承人，属于赵昊见了避之不及的那种。
郭金凤对赵昊挺随便，但看到刘勃在场，顿时有些不自然。
赵昊看在眼里，心说封建迷信确实威力无穷，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力。
“郭嫂子，魏嫂子，巡夜哪？”刘勃很客气
“是啊，是啊，今天轮到我们俩……哎，哎，你们这是……”
“哎，这个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啥事儿啊，能让你晚上出来，肯定挺麻烦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给嫂子说说，兴许能帮你呢？别客气啊”
“这个”刘勃显出为难的表情来，看了眼赵昊，“小赵先生，这个，能不能说啊……”
赵昊意念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戏精本色啊。
嘴里含糊几声。
刘勃接着道：“我也不瞒你们，刚才我去小赵先生，谢谢他照顾我老娘，然后就聊聊天，他说，他觉得这几天晚上西边的动静特别大，吵的他都睡不着。但看村里其他人都没啥反应，就觉得有点邪门有点怪，这不正好碰上我了么？”
“村西头动静特别大？”魏桂芝问道。
“是啊，你们没觉得嘛？我今天一进村就感觉有点不对头，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幸亏小赵先生提醒！”刘勃一拍大腿，神神秘秘的看着郭、魏二人，“你们仔细听听，西边的动静，是不是，是不是，特别……等等，等等，对，对就是现在，你们屏住气，闭上眼睛，往西边侧着耳朵，仔细听，对，闭上眼睛，脑子里什么都别想，是不是觉得特别闹腾，特别喧腾，那唔唔唔的声音，和往常都不一样了？”
“对，对，哎呦，还真是……”郭金凤结结巴巴的道。
“郭姐，我，我没觉得啊……”魏桂芝道。
“郭嫂子，别听了，停下，停下，别听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发凉？”小神仙神情紧张的问道。
“是，是……”郭金凤上下牙有点打颤。
“有，有，我也听到了，好，好闹腾啊”魏桂芝说到
“行了，魏嫂子，别听，别听了，你们凡胎肉身，能听到就已经不错，时间长了当心伤身体，那不是你们能多听的！”
“小，小神仙，这，这究竟是啥玩意啊……”郭金凤越发结巴了。
“住嘴！”刘勃大怒“这话也是你说的，赶紧自己抽两个嘴巴子！快！”
“哎”
“啪啪”郭金凤一面抽着自己耳光一遍嘴里唠叨“神仙爷爷，乡下人不知道规矩您可别往心里去！”
“行了，行了，玩意也是你能叫的？算了，念你无知，大仙不会和你计较的……”小神仙道，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表纸来，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
“你们一人一张，折起来，贴着胸口放好，连放三天，第四天中午十二点，用炉膛火点着了，对着西面拜三拜，这事情就算了了……”
郭、魏二人闻言忙不迭的接过去，贴身放好。
“怎么，是不是觉得胸口这儿有点热气了？”刘勃问道
“哎，还真是，你看我说话都不结巴了”郭金凤很高兴。
“要说这小神仙就是灵啊，村里有了你们祖孙三代那真是我们的福气……”
“客气，都是乡亲，应该的”刘勃淡淡道。
“哎，哎，这符就不用给小赵先生一张么？”郭金凤怯生生的道。
赵昊心说，这位郭婶子倒还真是厚道人，虽然嘴上泼辣，但心是热的的！
第九十一章 小神仙……套路深……
“哼”小神仙一声冷哼。
郭金凤不敢言语。
片刻后刘勃冷冷道“你以为小赵先生和你们一样，是凡胎**？”
趁着没人注意，赵昊开始翻白眼，心说这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不是凡人那我是啥？奥特曼么？
“我告诉你，小赵先生是硕士，放在以前就是举人老爷，是直接能做官的。和你们不一样！西头荒地上的动静为啥他马上就能感觉到？那是因为他天耳通，天眼通……”
如果不是顾忌人多，赵昊都快笑出来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所以，他才不会受影响呢！哎，惭愧，我们祖孙三代都是干这个的，事到临头，还得让他来提点，惭愧，惭愧，真是没脸见人了……”
“小……小神仙啊，这个就近是啥动静啊，你们，你们这又是干啥去？”郭金凤怯生生的问道。
“这个么”刘勃陷入沉思。
赵昊知道他在拿乔，心里开始给他配音“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们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迷行，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赵昊，小神仙……”
“这么说吧！你们听到那么大的动静，是因为那块荒地上的金毛大仙在迁府了？”
“铅斧？这是啥斧头能砍树么？”魏桂芝问道。
“哎，和你们说不明白，搬家，就是搬家的意思，金毛大仙要搬家了！”
“啊，这个咋个好，大仙在咱这儿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屁，大仙何等身份要和你这个村婆打招呼……”
“哎，哎，那，大仙搬哪儿去可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啊……”
“更西边。”
“那是哪儿？”
“米国！”
“啊？”莫说郭金凤和魏桂芝，就是赵昊也吃惊的叫出来，这尼玛一杆子也支的太远了吧。
“怎么跑外国去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说话也听不懂，咱这本地大仙也……听说那儿连挂面都吃不到，平时吃的牛肉都是生的血赤糊拉的……”
“你懂个啥？新闻联播看不？米国新选出来的大统领看到不，啥毛色的？”
“金，金的？”郭金凤恍然大悟“莫非，莫非……”
“别莫非，他就是最大的金毛大仙，他道行深修炼出人形了，他这夺了大位，全世界的金毛仙都投奔他去了！”刘勃一本正经的说道。
赵昊忍的很辛苦。
他忽然发现，干这行也不容易，话说的荒诞不经，但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十二分的正经，两者的反差之大，足以构成最好的喜剧效果。
“哎，今天既然被你们俩遇到了，也是缘分，走吧，和我一块送送大仙去，没准还能结个善缘什么……”
“这，这，咱，咱这凡胎肉身的过去，会不会冲撞大仙？”郭金凤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仙迁府是忌讳被凡人看到的，咱们人都讲究个财不露白，大仙洞府里的各种宝贝就更多，更要藏着掖着了。但算你们运气好，一来有我在，刚才这符就是给你们护身用的，二来小赵先生一身先天罡气，金丹已过元婴未成，有他在，就算没我这灵符也行。只要你们不乱说乱动，就没问题。去不去，随便你们……”
“大哥，你走江湖的时候，应该没少去起点的仙侠频道吧，但咱得说一句，元婴金丹这个套路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什么凤初琴心，炼体后天，仙侠为皮，后宫为本，有本叫问（谷）道红尘的，现在挺流行，哎，可惜啊，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应该是那本x乐x秋，可惜，起点不让推外站的，也只能留下个遗憾的bug了。”
郭魏连忙合计一下，一叠声的道，去，去，去。
赵昊现在对刘勃崇拜的五体投地。
什么叫骗死人不偿命，说的就是眼前这位。
专业人士出手，那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什么都没有的事情，被他几句话一说，就和真的一样。
那些套路原理他倒是都明白。
什么村西头动静大啊，声音和以前不一样啊。
废话，今天的西北风比前几天更大些，吹出来的声音当然不一样了。
再说晚上，山里风吹过树林子发出的簌簌声，也从来没有标准啊。
至于人发冷，这就更好解释了，这鬼天气本来就够讨厌的，当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去感受“动静”的时候，确实人的感觉会比平时更敏锐，小风一过，机灵灵打个冷战也是常理。
这些招数对赵昊没太大用处，因为他压根不信这些，但对郭金凤等长期生活在这个氛围中的人而言就不同了，足以构成及其强大的心理暗示，进而影响其六感。
赵昊实在佩服的紧。
虽然这些他都懂，但让他来做戏的话，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越琢磨越觉得里面套路深。
首先，这日常形象就不一样，刘勃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想骂就骂的腔调，哪怕对面是中滩村核武器郭金凤，他也照样敢啐她一脸，后者还得老老实实的听着，这份心里操纵就堪称高人。
其次，说话的语气，声音，神态，何处该反问，何处该设问，何处又该粗暴打断何处需要循循善诱，几乎都有固定套路。
而且还因地制宜根据现场环境期货，因势利导的加强对方的心理作用。
要他说，那简直是神乎其技，一时间，他对自己之前一口回绝对方好意的决定有些后悔了……
……
赵昊打着手电筒和刘勃走在前面，两人手上的东西都被两位中老年妇女抢着提了，这也是她们表达崇敬的一种朴素方式。
到了那块荒地上，刘勃吩咐她们二人去涂溪河里打上慢慢一壶河水。
趁着这个空挡，赵昊终于有机会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敬仰。
“你要是改主意现在还来的及……”小神仙笑道。
“谢谢好意，刘哥，真有你的！”赵昊翘了大拇指。
“嘿嘿，有这个郭喇叭在，你的计划还能提前……”
“哈？”
“我和你说，这就叫取巧。村里人都知道这荒地上有金毛大仙，三十多年了，老的灌输给小的，小的灌输给幼的。哪怕我爹活过来，亲口告诉他们，那都是咱们编出来的，根本是没有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相信。”
“具体道理我不懂，但我走南闯北看的多了，既然所有人都信，那只能假装真有这回事，从这个角度下手，才能达成目的……”
两人站在荒地的中心位置，离涂溪河有点距离，郭魏二人一时半会来不了，刘勃说话就随便多了，手上坐着等会迷信仪式的准备活动，嘴里也不闲着，给赵昊拆解其中的奥妙。
“既然这个金毛大仙是存在的，那么为了不影响你的修坝大计，只能请他走路了……”刘勃随身带着把小铁锹，此刻正在用力挖坑。
“别挖太深了，等会还得填上，太深不值得。话说挖坑必填也是z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挖坑不填的都是太监……”赵昊有点莫名其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啥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的是啊……”刘勃符合着，但还是把坑挖得又深又圆“而且，这金毛大仙动迁的事情，还不能我亲自出面说，因为这样一来，会影响到我苦心经营的高冷人设！”
“大爷的，你肯定看网文，否则高冷人设这种流行词，这么会从你这个四十多的中老年妇男嘴里说出来”赵昊心里咆哮。
“迷信这玩意，有个特点，越是神神秘秘，越是口口相传，那么信的人就越多，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参与感，要让迷信受众有参与感，参与的同时也要有足够的仪式感，这样，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跟着你指挥棒走，就和提线木偶一样。不一样的是，木偶被操纵的是肢体，他们被操纵的是脑子。”
“大爷，您是white-lotus教的无生老母转世吧，还是说历史穿越文看多了，这理论说起来，真是老母猪带凶兆，一套又一套的……”赵昊心中不停吐槽。
“一会儿，你配合着点，咱们把这台戏唱足唱好。到了明天，郭金凤魏桂芝会主动出击，到处说这事情，咱们稳坐钓鱼台，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无神论不懂这个，但还得显出几分心虚的样子，明白么……”
“……”赵海还能说什么，只是无力的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大哥，您真是人才。
“对了，刘哥，这些你其实可以明天再告诉我嘛，何必用打水的借口把他们支开，路也挺远的，咱们早点完事嘛……”
“嘿嘿，你猜猜让他们打水是为了啥？”
“不是支开她们，好说话？”
“当然不是……”
“那是仪式的一部分？”赵昊挠挠头？
“不是”
“那是为了让她们有参与感？”赵昊想到刚才的教诲，开始活学活用。
“啧，我就说你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小神仙面露赞许之色。
赵昊也有得色。
“但还是不对……”
“……刘哥，说话别大喘气啊……被卖关子了，告诉我究竟为啥？”
“秋冬季节，气候干燥，小心火烛……挖坑和打水都是为了一会烧黄表纸……”
“噗……您这真是一脚天一脚地的……”
“你懂个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再说了，要是引起山林大伙，咱哥俩就该进去了！”
“看不出，您法治意识挺强……”
“废话，之前不就说了么，咱们这行都是守法公民”刘勃面有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