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轻伤……精神病院
“赵昊……”商务区派出所的孙所长，年过五旬，国字大脸，相貌堂堂，如果不是谢顶的话，实在是比县高官看上去派头都大。
两人早就认识了，虽然相识过程有点戏剧性，戏剧到赵昊都不愿意多说，而其他知情者尤其是公安干警都津津乐道的地步。
但县城就这么大，时间一长两人想不认识也难。
“赵昊……”孙所长又一次敲着桌子叹气，“你说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要不换政委来审我，他可比您嘴皮子利索多了！”赵昊现在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你还笑，我告诉你，政委现在满脑子包，恨不得掐死你个兔崽子，老东西正给那个孙子赔笑脸呢！一会县局也得来人，你说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安生？！啊，当年，就去蹲李书记的门，被群众以为是歹徒给报了警……后来，还几次，大半夜跑领导大院门口去撕嚎撒泼，而且嗓门特别大，说是扶贫要钱，又被其他群众打110……我好容易换到商务区了，觉得能清静点，怎么又碰到你小子？而且你越闹越大发！以前充其量扰乱治安环境，今天，今天这……”他压低了嗓子“你tmd涉嫌故意伤害你知不知道？！”
“这，这……您，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
赵昊愣了，心说这位大爷怎么那么想个小女生那样傲娇起来。
“那，那给根烟总行吧……”
“不行……”
“哎，哎，孙所长，孙大爷，这事儿，您可真不能怪我……”赵昊不管不顾的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趁着对方听着入神的机会，顺来半包“一品黄山”，给自己美滋滋的点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小赵，我那么谦和的，怎么会去打架，对吧？”
“呸！”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商务区派出所的政委，周长天。
“你给老子惹祸吧！”在孙所长嘴里好脾气的周长天，此刻也在骂街，可见篓子捅大了。
“赵昊，别给我嬉皮笑脸，我告诉你，县委和县局都来人，这个事情，你让我怎么办？兔崽子，你下手真黑啊，一拳头砸掉人家三颗牙，你这是故意伤害，你知不知道！对方要是一口咬死了，你得判刑，你知不知道！”
“哎……”赵昊拍了拍脑袋，他有点后悔，其实那拳带来的后果，确实有点大，不过，他其实是个死脾气，不管怎么样面子不能丢。
“政委！他可是拿刀捅人的啊！”
“废话，你要不是砸人三颗牙，人家能摸刀子？再说了，刀子也没扎到你啊！我倒是恨不得你给捅个窟窿，一来给你小子个教训，二来，事情也好办，现在，现在，你说！你说，怎么办？”
赵昊见这两人虽然都在劈头盖脑骂，但话里的意思到低还是维护自己的，顿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来，来政委抽烟……”
“我不抽……”
“来一支，消消气！”
“谁要抽你的飞马，跟烧电线胶皮似的……”
“黄山，黄山的烟，来来来……”
“哎呦，日子看来好过了啊，也对，听说，你助养的学生考上大学了，一上大学就能让他自己打工了……”政委被他嬉皮笑脸的缠的没办法，只得接过烟。
“哎，老周，那烟是我的……”张所顿足捶胸“被他顺走的……”
“活该，谁让你徇私，不给这小子带铐子的？别说这个了，趁着领导还没来，你赶紧琢磨一下该怎么说吧，这个事情太大，咱哥们真是扛不住了。不过你放心，劳改农场有我老战友，以后会让他关照你的，你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赵昊被搞得满头雾水“合着，你们这意思我这回肯定是进去了？”
“当然！三颗牙，轻伤跑不掉，三年起板……”张所道
“当然，最后要以法院为准”周长天补充道。
“你怎么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我告诉你小子，现在‘扫黑除恶’正当时，你这样的……别以为你认识书记他们就能躲过一劫，我告诉你，没用！”张所在跺脚。
“嘻嘻……”赵昊却笑了。
“莫非受刺激了？”张所疑惑
“赵昊，我告诉你，虽然精神病人按照我国法律能免予起诉，但你这样临场装疯肯定是不行的，你这是在小看我国司法……”到低是政委，对这些事情的套路门儿清。
“我……”赵昊很无奈“两位，两位，我说这个事情吧，说小是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吧，如果对方连夜滚蛋，没了苦主，不就结了？”
“看来是真疯了……”
“别，二位伯伯，就当帮晚辈一个忙，一会领导来了，你们就说我要当场对质……”
“你做梦，领导是来关注事态发展的，又不是来审案的！”政委的司法素养果然很高。
“那，那这样把，现在安排我和这厮对质，你们当场录像就好……”
“这不合规矩啊”张所道
“费话，你们不是派出所么，你们最拿手的是事情不是调解各种纠纷么，夫妻吵嘴，兄弟失和，婆媳翻脸，不都被你们给劝得和和气气了么……”
周长天不吭声，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听筒“喂，我是周长天，给我接县精神病院……”
“别，别”赵昊赶紧一把按住“您真以为我疯了？”
“进去住几天，威廉王这里，我们再做做工作，大滩乡的李所是我老部下，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是愿意给老百姓干活的好孩子，不应该进去……”周长天板着脸，语调却着实温和“刚才我琢磨一下，只能这么办了，你放心精神病院的院长我也认识，我给他打个招呼，不会委屈你的……”
“不不不不……”赵昊脸色煞白“那地方我死也不去，我小赵挺活泼可爱的，万一给整成横路进二咋办？让我跳楼就跳楼的，不行，不行，我宁可去蹲大牢……”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你那么年轻，蹲监牢就是历史污点啊1”张所也急了。
“不对，不对，我被你们搞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蹲牢了”赵昊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周政委还真是要保他，想到这儿不由得觉得挺感动。
“周政委，这个事情，我还是给您先说一遍吧……”三言两语把情况介绍完毕“您现在还觉得我在发疯么？”
“啧，你个兔崽子”周长天吧唧了下嘴，“老张，你看？”
两个老公事相视一笑。
……
第十八章 赵昊的套路
“我系！我系！外地来你们这里投基的客航，我是专门做网络胡贫的，你们，你们竟然这样野蛮，我要向县高官，不对，我要去省里……”威廉王被带入房间，见到三人，顿时不顾腮帮子肿着，神情激愤起来。
“m”赵昊开口一句国骂。
架着摄像机的张所无奈的摇头。
周长天扶着额头也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个负责做笔录的小警察干脆捂着嘴在笑。
威廉王也愣住了，往常在别处，他这个投资商的身份能给他带来无数便利，怎么今天挨揍后对方的气焰越发嚣张起来。
“我，我要控告你，等着，等着，坐牢吧……”
“给你爹闭嘴，崽种……”赵昊非常嚣张的吼道
“你！”
“臭傻逼，我知道你的心思和套路，你到处搞诈骗！狗日的骗子”
“我没诈骗，我是在扶贫，我给你的合同上，对于猕猴桃的收购价格比市场高30%！”威廉王露出狡猾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除了这份合同。
但见不得光又如何呢？
反正没证据……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会付出代价的。”威廉王恶狠狠的道
“行啦，你不就是仗着我没证据么，切，看看，这是啥，崽种跟你爸爸斗，你还差的远呢……”赵昊将自己的破手机扔到桌子上。
“你别真的天真的以为，爸爸我和你谈买卖的时候一点准备都没吧……别说，科技进步就是好，手机都有录音功能，按一下就行，还能外接拾微型的拾音麦克风！等等，我那个麦克风呢？张所，别是你们给腻了吧……不行，你得还给我，那可是高档商用货色，电视台暗访时的标配，一个得上千呢，不行，你得还我……”
“嗯！”张所一愣，心说哪儿有这玩意，周长天悄悄踢了他一脚，随即张所一拍桌子“赵昊，注意你的态度，东西都是作为证据要封存的，等案子结了，该还的自然还给你，你少来叫屈！”
赵昊一听心说张所到低老公事，自己忽然来这么一句，原本就是要给威廉王施加点心理压力的，张所倒好，仓促间两句话回的滴水不漏，仔细分析，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承认见过麦克风，但旁人听起来还真觉得麦克风是真实存在的。
“你！”威廉王的脸色瞬间发白，沉默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你这是偷录的，偷录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的！”
“沙雕，谁和你上法庭，爷们把这玩意往网上一公布，你就等着之前的被害人团结起来找你麻烦吧……”赵昊笑嘻嘻“以我的经验，你应该是惯犯了，这种事情因为金额不大且分散，处于司法管辖的边缘地带，可你既然是网络公司，当然就该明白，网络的汇聚和放大效应……然后哥们去网上开个超级话题，买点热搜把人气拢起来，让更多的受害者知道……”
“这，这几个钱，没人会走司法渠道的，何况，何况金额那么小法院也不会立案，再说打官司还要律师，律师费很贵的”威廉王一改之前的嚣张，开始结巴起来。
几个警察都皱起了眉头，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滑不留手，他说的都是事实，几块几十块的东西，谁会闹到法庭上？无非是自认倒霉而已。
“啧，我就说你这个骗子是老手，法条还研究的挺清楚，都是号子的‘朋友’们教的吧……”赵昊倒是不慌不忙，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皱了皱眉头，把烟一扔，手往周长天口袋里摸去。
“兔崽子，你干什么？！”周长天被吓了一跳。
“飞马抽的嗓子都麻了，我知道，您这儿有好烟，接济下贫困村民呗……哎呦，中华！”
“这是我招待客人的……”周长天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摸出大半包硬壳中华来。
赵昊接过点了一支，很熟练的把烟盒揣进自己口袋，周长天看的气闷不已。
张所在偷笑。
赵昊冲这俩偷偷眨了眨，算是道歉。
刚才一方面是真犯了烟瘾，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讨烟来向威廉王展示他和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其实，在充满良民的法治社会里，这套根本没用，这些年的法治建设以及扫黑除恶，让诸如走后门，保护伞之类的丑恶现象绝迹，只要不犯事儿，没人会觉得害怕。
但威廉王不一样，他本就是个骗子，犯罪分子眼里的社会自然是险恶的丛林世界，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犯罪，眼下对方有证据而且和警察关系相当密切，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赵昊鉴貌辨色，叼着烟走到他跟前：“哥们本科拿的是双学位其中一个就是法学的，现在给你普法，首先我国是允许联合起诉的，就是一群受害人因为同一个案子抱团告你，这样一来金额就上去了，而且知道的越多，金额就越大，这是第一，第二，律师这个您也别担心，只要事情闹大，自然有的是律师愿意来免费代理，这种案子热度那么高，等于是给他们打广告，莫说免费，贴钱都干，就算没人愿意接，哥们我还有不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呢，现在也不是旺季，他们正闲得慌，应该会卖我个面子，第三，扶贫是国家重点政策，你tmd竟然敢把手往这里面伸？！要是判轻了，你觉得广大群众会满意？”
说完一口烟气喷到他脸上“洗干净屁股，蹲号子去吧！”
“噗通”威廉王直接跪下，倒是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王八蛋，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赵先生，赵先生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赵昊脸上木然，嘴里无聊的吐着烟圈。
张所假惺惺的道“这个，你们之前斗殴……”
周长天心说，老狐狸也确实够损的，明明是单方面殴打，他楞说是斗殴，为的就是让威廉王也确认一下，这样不管之后如何，赵昊的责任总是能轻点。
“我相信法律的公正，斗殴？斗殴是人与人之间的暴力行为，但我打的可不是人！”赵昊义正词严道
“不不，这个和赵先生无关，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小心，不小心，我保险箱里还有五万块钱，密码756432，也，也给赵先生赔罪，我，我……”
“所以”赵昊看看周，张二人，“既然不是我动的手……那就是误会？”
“误会，当然是误会？我能不能先走了？”
“行吧，既然是误会，这里也录像了，小李，你带王先生办个手续吧……小赵，你去给正赶来的统战部的刘干事打个电话，大致告诉他经过……”
“哎，哎，好好……”
威廉王如蒙大赦。
第十九章 县委刘干事
……
“小赵，你为啥不把你和他谈话的录音公布到网上呢？如果公布了，对你的处罚也会相应减轻的……”周长天问道。
“录音？”赵昊苦笑一声“我哪儿来录音啊……”
“啊？”
周，张齐齐长大了嘴巴。
“两位，我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啊，我进门的时候可以为是正经谈生意呢，正经谈买卖大家合同一签就完事，谁搞录音记录？！”赵昊很无奈
“再说了，我这个破手机，开个微信都要五秒钟，哪儿能用来偷录……我也就是诈他一把……”
周长天一脸无奈“如果，你这招没用呢？”
“肯定有用啊，做贼心虚，你们是没见这个孙子之前在办公室里那副嚣张的样子，把他娘的心里话都说出来，要不是这样，我这一拳头也不会那么重，妈的，我真是恨极了！”
“哎，可惜，就这么放这个骗子走了，要不我给检察院打个电话？”周长天道。
“嘿嘿嘿”赵昊一阵阴笑“他走是走了，可事情没怎么简单……”
“怎么说？你不是没证据嘛？”张所问道。
“对啊，法律暂时收拾不了他，可有别的办法啊……”赵昊说着摸出威廉王给他的名片。
“估计这名字也是假的，但他的大头照可是挂在他公司里呢，我去翻拍一张下来，然后把今天的事情，写成帖子挂到网上，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关心了，反正网民对这路孙子肯定是恨之入骨……”赵昊耸耸肩，“如果他这回能跑脱，算他运气好……不行，我得找几个做水军生意的哥们，把热搜给我炒上去……”
“你就不怕他再回来找你麻烦？”周长天苦笑。
“他敢？！”赵昊眼睛一瞪，“别看他敢动刀，其实那是怕的要死，才要拿刀壮胆气，我这样的一身正气，他要对上我自己腿就先软了！”
“就你？一身正气……”见赵昊歪在沙发上，三指头捏着，一副老油子的腔调，周长天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
“是！”赵昊被吓了一哆嗦，连忙立正。
“记住了，以后碰到类似情况，直接扭头走，然后想办法找组织，明白嘛！”
“找组织多麻烦啊……我这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么……”
“啊哈，你赵昊也会嫌弃麻烦？你这个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到县政府一放，不少人就该去烧香了……他们宁可见纪委也不愿意见你”正说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袖衬衫的中年人。
“哎呦，刘干事，刘干事……您好，您好，好久没见您了，您身体怎么样，我正琢磨没事来找您聊天呢……”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赵昊像上了发条一样，一个箭步窜到这人面前，也不顾对方反应用双手握着他右手。
刘干事面上立刻闪过一丝惶恐……
“宁见纪委不见赵昊”并非虚言，外人都说纪委可怕，但公务员都明白只要坐得正站得直，面对纪委也没啥可怕的，毕竟纪委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你身上干净自然不来找麻烦；但赵昊不一样，他根本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他就想要到处给村里要钱要政策，谁被他盯上了只能自求多福，或者领导给力把事情接过去……可见其威名在外……
“刘干事，您是负责统战外联的，这些年咱们县里不少精明人都在外地发了财，办了大公司，什么时候您给我再引见引见，中滩村最近正缺投资呢，要是再有个三五百万进来，咱这日子可就要大大的好过了，到时候，全村老小谁不念您刘干事的好处？说不得还得给您供个长生排位呢……”
“行行行……赵昊，你少来这套，你这是把我当魏忠贤在损吧？赶紧的离我远点，看到你就头痛……要不是被抓差，谁愿意来……还三五百万，你真是敢开口！今年县里不是额外给你们拨了一百二十万么！”刘干事一脸嫌弃。
“刘干事记性真好，把咱们村的资料记得那么清楚，心里有中滩村啊，来来来抽烟，抽烟，我替村里老少谢谢您的关心，就是这人和钱的事情……”说完将中华递了上去。
“少来这套，哎，你小子，中彩票了？怎么舍得抽这个了？不对啊，你就是中奖，也肯定把钱往你们村划拉……”
“刘干事，你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套路么，那是我用来待客的，被他给摸走了……来来来，请坐，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我们向你汇报一下，县里领导那儿就得靠你美言了。”
“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来了解情况的，肯定如实秉公……”
又是衙门老公事之间的对话，赵昊听着心里赞叹，简简单单两句，但各自立场都交代清楚了，还不伤和气，果然都是做事的人。
张所打开投影，把刚才录下的视频重新放了一遍。
威廉王前倨后恭，以及那一跪的样子，让刘干事也忍俊不禁，赵昊又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讲了一遍。
“这都三遍了，我怎么我觉得我比威廉王还惨……”赵昊撇撇嘴，“刘干事有烟么……”
“少来这套，我忙着呢”刘干事随手合上笔记本“事情我记下来了，这个视频你们复制一份给我，我回去就给主要领导汇报，刚才我已经微信向他们汇报了大概，但具体的还是要开个会，毕竟这个威廉王好歹是挂着投资者头衔的，如何处理还是要谨慎一些。你们两位，哪位有空跟我一块回去吧……”
赵昊听了，赶紧偷偷往门边而去，既然张所，周政委都要去一个，那么自己作为当事人，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少不得有得从头到尾说一遍。
这又不是说书能赚钱，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不说，没准还得挨顿批评，虽然这对他而言等于是玩具枪打犀牛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屁弹过，但低头装孙子听训，毕竟是不爽，不如三十六计……
第二十章 那五万块钱……
“赵昊，你给我回来！”刘干事一声暴喝。
“你跟我一块儿走……”
“刘干事，我，我好不容易进趟城，我，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呢……”
“少嗦，你知道你这么一闹，政府里多少人提心吊胆么，你这个罪魁祸首，赶紧的跟我回去解释清楚！”
“我这不是打骗子嘛……”
“行了，就你会翻嘴皮！一会儿有你说的时候……”
张所今天要值班，于是周政委一块儿挤上那辆破桑塔纳，然后他亲眼目睹了赵昊如何嬉皮笑脸的从刘干事手上摸走半包“利群”……
经过一番闹腾，到了县委大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楼，赵昊不由得感慨“晚饭吃谁的？”
“少废话，先去开会，人民政府不会让你饿死的……”刘干事开始擦汗。
“可我下午有重体力活动啊……”
“你打人你还有理了是吧！”
……
幸亏县委领导效率挺高，赵昊低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再次重复一遍，然后又放了一遍视频，周长天适时补充说明，本来就不复杂的事情大家很快弄明白了。
但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奇怪，毕竟这种事情是第一次发生，大家谁都没有经验。
要说，打人还一拳头打掉别人三颗牙的赵昊肯定是犯错误了，可各位琢磨下来，若是把自己放到那个当口，只怕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威廉王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而且是用新经济新思维作为工具大挖特挖，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都是领导干部，对这些心知肚明-直接损害了党和人民政府的威信。
“打得好，打得痛快”大家心里其实都是这么琢磨的。
于是在座的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大会变成了若干小会。
“老李，你看着小子怎么样？”一个年过四旬相貌粗豪的络腮胡，在悄悄问邻座。
“不错，好苗子”邻座的年纪身材气质和他差不多，区别是脑门早就谢顶了。
“看上去瘦吧唧唧的，一拳头能捅掉对方三颗牙，还是后槽牙……”络腮胡摸着下巴赞叹不已。
“是的，这份劲道可以，看看年纪也不大，要不挖到人武部来，我们亲自教他几套捕俘拳，明年送去省里民兵比武大会，我估计能那个名次……”
这两人是县人武部，关于赵昊的会议和他们没啥关系，但他们之后还有个会议，所以就算列席旁听了。
“二位，二位，严肃点，咱们这儿开会呢，你们这大嗓门，全场都听到了，你们看到包部长脸都黑了么……”刘干事无奈提醒。
“哎，哎……”
气氛蜜汁尴尬。
这时周长天的手机微信响了起来“威廉王已经做长途车去隔壁省。”
他把这条信息向众人展示，顿时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虽然这是个骗子，但真要是脑子发昏去省城搞事，对县里也是麻烦，现在既然去了隔壁省，那自然是落荒而逃。
想到这儿，赵昊眼睛一亮！、
“各位领导，这王八蛋走人的时候，说保险箱里还有五万块现金，算是给我的补偿，这个，这个能不能现在就兑现了啊！”
“赵昊！”坐在上首主持会议的组织部副部长包天笑在拍桌子“你不要钻钱眼里！对你的处理还没决定呢！再说这钱肯定是上缴国库的，你想都别想！”
“包，包部长，您听我说，眼下扶贫的猕猴桃要挂果了，正是追肥的时候，我要是拿了这钱，肯定就在县城买肥料拉回去，您看这钱转了一圈还在县里，咱的gdp又多了五万，对吧……”
会场里响起了各种细微的笑声，明知道这小子在扯淡，但扯得精彩，大家忙了一天，又碰上这突发事件，晚饭都来不及吃就要来开会，心里多少有点气，这么一笑之后倒是散了不少。
“赵昊，你别耍宝！现在开会，那么多同志加班就是为了你，你还嬉皮笑脸的！”包天笑提高了嗓门。
赵昊不敢再说话。
“赵昊，这事情，你占理，但动手就是犯错误，我这么说你服不服！”包天笑决定赶紧结束会议。
其实他也是被临时抓差，书记，和几个副县长正好都不在，出差的出差生病的生病，连带着秘书长们也忙的团团转，根本没时间管这闲事，于是理论上作为赵昊上上级的他被拖来顶岗。
“服”赵昊见他面孔板着，只能认服，但嘴巴却撅着。
“至于处理意见么”他挠挠头，这个确实不好办。
首先赵昊不是党员，党纪管不了。
如果按照《治安处罚条例》中打架斗殴条款来，那就是拘留几天，这显然过于严厉；其实罚款倒是个好办法，但赵昊穷光蛋的名声在外，每次来县政府办事，都是贼不走空，不但要到了政策预算，别人放在桌子上的烟也一支不拉的全给顺走，美其名曰是给村里的老少爷们开开荤。
再瞧瞧他面前那个破手机，包天笑觉得真要罚款的话，这厮估计得去卖血才能把钱凑到。
周长天见他犯难，悄悄咬了咬耳朵，包天笑眼睛一亮。
“赵昊，今天这个事情，你回去写五千字的情况说明，外加三千字的检查，过几天交给我！然后在大学生村官开会的时候当场检讨！明白吗！！”
“是”赵昊继续噘着嘴。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是不是不服？是不是县委集资给你送块赵青天的匾，你才开心！？”
“没有，没有，组织上那么爱护我，我开心都来不及，您看我满脸都是开心……”
“行了，行了，散会，散会……”包天笑合上笔记本，众人一哄而散。
“哎，哎”赵昊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这，管不管饭啊……”
一听这话，众人跑得更快。
倒是包天笑转过身来。
“赵昊！”
“在！”
“我记得，今天林主任好像是约你谈话来着……”
“哎，哎，是，是，我本来想把猕猴桃的合同签了，就来组织部报道的，结果，结果……”赵昊这才想起来，今天的谈话非常重要，这关系他之后的去留，还有县里对他的评价。
眼下放了鸽子……还是放的组织部的鸽子……他也傻了眼。
包天笑见他这样子倒是笑了起了，“你也有怕的时候，行啦，林主任已经回家了，我来代劳吧，走，去食堂，边吃边谈！”
“哎，可，可，我没饭卡啊……”
“跟我耍心眼？一顿工作餐还是请得起的，走吧……”
……
对着面前的不锈钢餐盘，赵昊吃的风生水起，包天笑在旁边看着直乐“够不够，这是饭卡，不够去加……”
“行，我不和您客气……”赵昊吃得正香，头也不抬。
“我说，中滩村虽然是贫困村，但这两年也不比以前，县里不是专门给你安排了搭伙的人家么，我看你怎么像饿死鬼投胎一样，kmt拉的壮丁也没你这个吃相……”包天笑四十多了，眼下的饭量和头发一样都在直线下降，见赵昊的好胃口很是羡慕。
“我和您直说，我也是没办法……”赵昊抬起头，嘴里叼着半个狮子头，也不见怎么嚼，小孩拳头大的肉丸子就凭空消失在他的嘴里。
“包部长我苦啊，我住的地方是村委会，周围没多少人家，就刘根生家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一开始搭伙在他家，我交点钱，每天吃热的，挺好的，哎……”
“怎么了，他家克扣？这个倒是问题……”
“不是，刘家不是俩闺女么，当时村里就有人串闲话，那个话是啥，您老江湖也能猜到……”
“什么老江湖！”
“不不，我意思您工作经验丰富，什么都知道”赵昊喝了口汤继续道，“他家大丫头叫刘佳，那时候正要高考，我觉得她苗子不错，就给她补补课，指望她能考个师范什么的，给家里减轻负担，村里的闲话，您也是知道的，后来我一琢磨，我这个年纪，她这个岁数，有会说的不会听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我得顾全这个“说着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整天在她家里出入也确实容易招闲话，后来补课我就不是一对一了，村里一群孩子抓到村委会，排排坐好，我挨个教，这样别人不好说什么，至于他家里呢，我也就不去了。反正住的地方有电磁炉，平时自己对付着吃点……来趟县城就当开荤。”
“原来是这样，你说的不错，这个倒是我们工作忽略了，传闲话确实是个问题，但你应对的很好……这个我记下了，回头开会的时候大家讨论一下，以后如何避免”包天笑夸奖道“哎，可那个丫头不是两年前考上大学了么，不住家里，那你干嘛不接着去搭伙……”
“她不是还有个妹妹么……”赵昊嘟哝着。
“噗嗤”向来严肃的包天笑笑了起来“还真是委屈你了……”
第二十一章 谈话……还有……开始
“我倒是没觉得委屈，就您这饭卡得再委屈一下……”说完拿着饭卡颠颠的又去打了一份来。
“明天我请你下馆子吧，隔壁有个饭店，大肘子红烧肉特别地道，你放开吃！”
“那好，我明天午饭不吃了……”
“你这个出息……”
“哎，不对，包部长，这顿咱先记账行不，明天我一早就得回去，村里一大摊事情，现在是双抢，猕猴桃挂果，前几天太阳能电站也出了点问题，不知道他们修的如何……”赵昊满脸遗憾。
包天笑见他的喉结像乒乓球一样上下跳跃，知道这厮是真的馋狠了，但也为他把村里的事情放在心头而喝彩。
“说话算话，你啥时候空了，啥时候请，管饱，管好！”
“我就知道您关心下属，下回我给您捎点挂面来，咱们村的挂面，哪叫一个香，不用浇头，就是用酱油和猪油一拌，凭空都能吃下三碗去……您放心，这是我自己做的，绝对不算行贿……”
“哎呦，看不出啊，你学会这个了？”
“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拜劳动人民为师嘛……”
“你们村挂面最近产量挺不错啊，还能挖挖潜力不？这个东西虽然单价不高，但胜在销量大，需求稳定，是个能长期做下去的买卖，也是脱贫致富的一个重要把手……”包天笑关心道。
“嘿嘿嘿……”
“你笑什么？”
“包部长，这您就不知道了，今天我刚讹了，不对，化缘化了三台和面机，从今往后，中滩村的制面业开始从纯手工，变成了半机械化，短期产量我估计能至少提高四倍，至于长期，那得看如何调整组织结构了，我琢磨是把村里的老弱病残集合起来，弄个作坊，这样他们有份工资，产量还能往上走，不过还在计划阶段，等和面机拿到手再说……”
“化缘？”包天笑斜着眼睛在笑。
“您还不了我么，我赵某人一身正气，违法乱纪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然后献宝似的把上午的事情一说“这个铜牌的事情，您上党委会的时候受累给提一下，咱不能冷了他们的心……”
包天笑扶着额头，良久才道“真有你的……今天算我倒霉，被抓差，不能回家吃晚饭不说，还欠你一顿好的，外加被你‘委以重任’，你这小子，黏上毛就是猢狲吧，什么事情到了你手里，都能变成机会？”
“那也是领导给力嘛，说实话，虽然您几位没事就训我，对吧，可我不往心里去，我知道您们也有难处，我呢其实也很好打发的……”
“行了，行了，现在大院里人人见你都要绕道，赶紧吃饭，吃完，我代表组织和你谈话！谈完后，我还得和书记汇报呢……”
“好，好，您要是顺嘴能和书记提一提那，五万块补偿金的事情就更好了……”
“你想都别想，这是要上缴国库的……”
“那怎么也算我个人创收吧，总该给点奖励吧，村里的猕猴桃要挂果了，得追肥……”赵昊眨巴着小眼睛开始扳手指头“一亩地，起码得200斤钾肥……”
“等等，等等……”包天笑开始觉得头痛起来“一户三亩果园，这是省里定下的扶贫政策，相关的种子，肥料，农具，都是走的专门预算，实拨实发，这钱县可是给足的，没准还被你小子多讹走了些，你怎么又拿这个来哭穷??是不是欺负我是搞组织工作的？我告诉你，县里从书记开始都结了对子，我也是，这些道道门儿清，你少来这套。”不知不觉间，包天笑说话的方式也变得“直接”起来。
“那是，那是，我哪儿敢蒙您，村里有账本，东西和钱绝对没有一丝浪费，可我不是琢磨嘛，今年是第一年，产量低，品质差，卖不出好价钱，我回省城过年的时候，又去农学院老师家拜年了……”
“我看你是去骚扰人家的吧……”包天笑没好脸色。
“哪儿能呢？大过年的，我不能给人添堵啊，老师说了，如果在挂果时候追施大量钾肥，应该能提高甜度，可我们村您知道啊，贫困村，哪儿来钱买多余的肥料，现在要环保，又不能烧草木灰，我这急的团团转，您看我，我，三十都不到，头发都没了……这怎么也得给我报个工伤吧，补个几千块吧……”
包天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有心板脸训两声，可见这半秃的脑门，黑黝黝的皮肤，以及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行，这个算工伤，我给你报！”
“啊？”赵昊愣了，嘴里的卤蛋掉下来都没察觉。
“可咱有一说一，你这个脱发我暂且算是工伤，可你这身板……”包天笑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
赵昊心中一跳，知道要糟。
果然，包天笑继续说道：“你这身板，我看是非常健康，怎么得来的？”
不待赵昊张口，他直接道“还不是工作中得来的？所以，我是不是该找你收点健身费？”
“哎……”赵昊傻了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悻悻的把卤蛋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道“老狐狸……”
“你说什么？”
“说您一心为公两袖清风三阳开泰四季发财……”
“行了，行了你怎么那么贫……听说县高中要开素描课，正找人体模特儿，要不你去试试看，听说钱不少……”包天笑逗他。
“我无所谓啊，谁现在要是能给我三万买肥料的钱，我脱光了在县委大院跑三圈都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说，高中生正在长身体发育，要是忽然见到特别壮硕的，那些小孩子要是自卑了，您说咋办……”赵昊满脸猥琐。
“闭嘴，赶紧吃饭”包天笑受不了了，这厮的皮都赶上凯夫拉防弹纤维了。
……
吃完饭，赵昊又刷卡买了两瓶可乐揣着，看得包天笑眉毛直跳。
他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带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坐吧，我这里只有茶和白开水，要喝什么自己去倒……”包天笑看到赵昊眉开眼笑的喝着可乐，礼节性的应付一句。
“我有这个就好，嗝儿……”
“赵昊，我现在代表天石县组织部正式和进行组织谈话，我上个月刚接手这摊工作，所以对你们这些大学生村官的具体情况还不是特别了解，所以你可以先说说这些年你都在中滩村的事情吧……”
“好，我是两年前，也就是2016年年头来县里报道的……”赵昊放下了手里的可乐，摸了摸鼻子，顺手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这样能让他觉得轻松一些。
“我有点好奇，我看过你的档案文件，应该说在校期间，你各方面都不错，但老实说，在政治觉悟上，只能说很一般。”包天笑用指头敲着茶几慢慢说道。
显然，他所谓的对情况不了解只是谦辞，重点还是想要听听赵昊是怎么说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我，确实，确实，如您所说。”
“所以我更好奇了，大学生村官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工作，我是指一般的工作比起来，毕竟，工资只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工作却更加繁重，还不着家。那为什么你会报名呢？我注意到了，你在大学时甚至都没有递交过入党申请……”
“这个……”赵昊有点犹豫。
“在组织面前你要坦诚，赵昊，你这两年多来所做所谓，组织都看在眼里，想必你也能感受到组织对你的关心吧……所以，你就更不应该隐瞒，何况这只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不会记入档案的，这点你要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我是不好意思……”
“怎么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虽然你在中滩村驻点，但这县委大院可是被你霍霍的够呛，你不也挺乐呵的……”
“哎，这不一样啊”赵昊叹了口气“我之所以报名是因为喝多了……”
包天笑听了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赵昊难得的一本正经
第二十二章 喝酒误事
2015年11月28日傍晚.
省师范大学研究生院。
晚上八点多，寝室和图书馆还亮着灯，那是正在用功的学子们。
校园里有几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带头的正是赵昊。
已经是研二下学期，课已经不多，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给学生们磨论文和找工作的。
以他为首的四条汉子浑身酒气，脚高脚低的游荡在校园里。
寝室的老三也找到工作了，是一家事务所，对方正缺人手，要他一个礼拜后去报道。
研二楼706室其他三条三人，顿时，依依惜别起来，这一年多里大家意气相投，情同手足，自称“四贤”，而同学们则尊敬的称之为“四害”。
眼看四害将三缺一，顿时依依不舍起来。
四人中，赵昊年纪最小，家里条件也最好，所以找工作也挑三拣四，大不了回家跟自己老娘混呗。
在这毕业季，别人忙得四脚朝天，他却最悠闲，而其他三害的成绩不错，工作问题也都落实了。
于是，散伙饭便提早了整整半年，确切的说，自从知道老三要离开后，四个人每天都厮混在一块儿，家里条件都不差，平时也能接个私活儿贴补下，又都是单身，也就相互凑在一起瞎混，这几天里始终处于半醉半醒之间。
赵昊走在最前面，手里领着两提啤酒，“走走走，去二操场接着喝……你们三个废物点心，看老子不灌死你们……”
“妈的，就你？一会等着当醉**……”
“都别嘴硬，输的再去买酒啊……”
“要你多话？”
四个醉鬼摇摇晃晃的在二操场边坐下，人手一罐啤酒，又开始胡天胡地起来，同学情谊，大学生活，平时是不当回事情，可真要分别的时候，桩桩件件都涌上心头，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氛围，顿时冷清起来。
“我说老四，咱们工作都定下了，你到底咋样啊？别最后闹个无业游民，整天来吃咱弟兄的……”寝室老大说到
“对，我说你也别挑了，学历什么都过得去，找个事务所或者外企，从头干起嘛……”
“你们不懂，老四是等着回去接手家族企业当小开呢……”
“去去去去”赵昊不耐烦的道“管好自己啊，哥们我还怕没饭吃？这么说吧，以我的能力，不管去哪儿都能发光发热，是金子总会”
“让人怀孕的嘛，啊哈哈哈哈哈”三人异口同声道。
“妈的，素质极差……”赵昊嘟哝一句。
“你别吹，什么到哪儿都能发光，我们也就是占了国家高速发展的便宜，等于是坐着电梯上高楼，别把自己看那么厉害……”老大淡淡的道。
这话是正理，四害早就对此达成一致。
但酒精会让人变成杠精，赵昊也不例外。
“我就是厉害，给我一根杠杆，我能”他试图引用阿基米德的名言
“抬杠抬死你……”但三人却丝毫不放过他，再次嘲讽。
“我看你们就是妒忌！”赵昊大怒“哥们证明给你们看，妈的，不是正好在招大学生村官么，都是去国家级贫困县，贫困村，一个月工资两三千，看爸爸去做一番事业给你们看！”
说着摸出崭新的苹果手机，“我看看啊，网络报名，就是这儿，告诉你们，哥们儿绝对是能做大事情的人……”
“喂喂，喂喂，你们，你们按住他”老大相对喝的最少，眼看他真的要报名，酒醒了一半“哥们刚才和你开玩笑，那些地方都在山里，一个月的这点津贴你买双鞋都不够，不能去，不能去，就当我说错话了。”
“走开，我命由己不由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昊也不知道怎么的，脚下拌蒜，却能灵活的躲开其他人，还能把名给报了，堪称奇葩。
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摸摸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手机响了起来，“喂，我赵昊，你哪位？哎，张老师，张书记”，他瞬间一激灵。
校团高官张明仁操着标志性的纯正的普通话在电话那头夸奖：“不错啊，赵昊，这次大学生村官招聘，响应的同学并不多，也难怪嘛，毕竟条件艰苦，但我没想到就在截至前，你竟然主动报名了，没想到，没想到！所以，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一些表格填一下……”
“大学生村官……”赵昊冷汗下来了，努力拍着脑袋搜索断片前的回忆，但还是模模糊糊。
张明仁继续道“赵昊，我等你，具体见面再说，先挂了啊……”
他这一闹，寝室其他三人也都醒了。
见赵昊坐在床上呆头呆脑的捏着苹果手机，耳朵听到大学生村官，顿时都爬起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之下，赵昊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到低干了些什么，顿时傻了眼。
省城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市郊，虽然在同一个省里，但那些地方对赵昊而言和西双版纳也差不多-听说过没见过……
琢磨了半天，大家得出一致结论，下午去张明仁哪儿认怂，拼着被骂一顿，也好过去那些贫困县呆三年，整整三年啊！
……
“什么？你喝多了？你乱报名的的？”张明仁见赵昊臊眉耷眼的走进办公室，心里就知道情况有变，虽然沐浴更衣，但这几天都泡在酒精里，他一张口浓郁的酒味让张书记更加反感，等听到他支支吾吾的扯淡后，脾气火爆的张明仁再也忍不住了。
“我告诉你！赵昊！上了那么多年学，你都学了些什么？还是都学到屁股里去了？国家严肃的政治工作，政治任务，在你眼里就是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张书记，张书记，我，我，昨晚真的是喝多了，才报名的，当时脑子不清楚觉得挺简单的，今天，今天……”
“今天怎么了，酒醒了，知道那是去吃苦受累就不愿意干了？”
赵昊低着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
“你这是什么态度，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赵昊我，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报名这个事情，是可以撤回的，但是我不会行使这个权力，你要是不服就去校长哪儿告我好了！我张明仁，就在这儿候着！！我现在要去开电话会议没时间陪你唠叨！”
赵昊一听，这就是下逐客令了，预料的之中的大骂确实如约而至，但取消报名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摸摸脑袋离开办公室。
他刚走，副书记施蓉道：“张老师，何必这么生气呢……”
第二十三章 问路的糟老头
“哼，现在这群学生一个个养尊处优，虽然成绩还都过得去，但你看看这政治觉悟？！！你看看，个个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理想啊，信念啊，统统没看到，张口闭口就是谈钱谈待遇，自己能做点什么，怎么为国家进步出点力，完全不予考虑！这像话嘛？我们国家现在是发展了，是强大了，但还远远不够，需要年轻人投入进来！”
“是，是，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嘛……”施蓉有点哭笑不得。
张明仁有着北方人的火爆性子，平时嘻嘻哈哈没正行，整天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可一旦触及到他在意的事情，立马就变了个人。
“中国梦要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构建！那么多伟大的梦想等着我们去实现！他赵昊倒好，喝醉了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来报名，这什么意思？是说只有酒疯子才这样？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老子恨不得举报他个反革命去！”
“好了，好了，来来，吃点饼干消消气，你看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学生嘛，又是养尊处优的省城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现在打退堂鼓也是正常。”
“我看，就得把他们扔到这些强乡僻壤去接受一下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彻底矫正思想，成为国家建设的螺丝钉……”
“行啦，老张，强扭的瓜不甜，再说赵昊本来也不是什么积极分子，入党申请都没交过，你用接班人的要求来要求他，也是有点不着啊。得了，你喝点水喘口气，不是还有三天的窗口期么，等会让他做个口头检讨，帮他撤了吧。毕竟咱们也不能强迫啊。”
张明仁不说话，施蓉和他搭档多年，知道他脾气，只要火头过了，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老张，这个事情也提醒我们，大学生村官确实是个好政策，一方面给贫困地区引入新鲜血液，另一方面也让大学生们受到更多的磨练，但条件也确实艰苦，这些年经济发展那么好，学生们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嗯”张明仁有些平静下来“你说的对，既然是好的政策，我们就要努力的推行下去，下个学期开始，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中要加上这条，另外，校常委会上，我和书记校长提一嘴，是不是学校方面再给他们一些补贴，精神要有，物质也要有。”
“这个好，不过要钱，这个难度有点大啊……”
“努力去要，干工作嘛，只要是利国利民的，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领袖都给我们指明了道路！我们只要在战术细节上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好！这才对的起这个盛世！”
“好！”受了他的感染，施蓉也变得斗志昂扬起来“我先给你写个要钱的报告！”
“你写得时候注意技巧和措辞，精神奖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辅归辅，尽可能多要点！”
……
赵昊挨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还不知道张明仁其实已经决定放自己一马，这会儿心里还有着不少恐惧，毕竟贫困村啊，听说饭都吃不饱，一年几个月里只能靠南瓜地瓜充饥，更别说肉了，而他这个人只要一天没大荤，眼睛里就能往外冒绿光，照在别人脑门上不但人这兆头也不好。
“先生，先生……”轻微且带着颤抖的招呼声把他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带出来。
扭头一看，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正看着自己。
对方穿着一件到处钻毛的羽绒服，颜色也不再鲜艳，甚至一个口袋处还有脱线，脚上的皮鞋也布满了折痕，仿佛下一刻鞋面就会断成几截，背上个破破烂烂的牛仔布双肩膀，光着头，正小心翼翼的赔笑脸。
“哎，老大爷，叫我？”
“是，是，这位先生，我打听一下，你们负责大学生村官的领导是哪位？”
“嘶”赵昊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但看老头的样子委实可怜，那件羽绒服明显偏大，套在身上极不合身而且保暖性也堪忧，至于腿上皱巴巴的裤子和脚上的鞋子看上去就不暖和。
十一月下旬的省城已经偶有雪花飘过，又阴又冷，赵昊心里不忍，挠挠头道：“大学生村官，现在还在招募呢，归团委管……”
“哎，哎，好，那请问先生，团委在哪儿，您给指点一下……”
“别叫我先生，我就是个学生而已……”
“在俺们村里，有学问的都叫先生”老头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这，这……路有点绕啊……和你讲也讲不清楚……行了，我带你去吧……”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您指个路就成，我自己摸过去……”
“反正我顺路过去”赵昊扯了个谎，这个老头让他心里有点触动。
“那，那谢谢，先生了……”
“所以，大爷你来学校干什么？”赵昊是话痨，闷头走人会让他憋死，所以开始主动搭茬。
“哎，我是来找找你们学校负责大学生村官的领导，想请他帮帮忙，给我们村再分配个好学生去……”
“嗯？前面的不好？”赵昊来了兴趣。
“好，之前那个也是好后生，这三年有他在，村里可松快多了，可是啊，他今年就满合同了，村里老少都想留他下来，可是啊，他妈给他说了个对象，要他回去成亲，这个我们都明白，村里太穷了，就算他愿意留着，他家里人，还有新媳妇肯定是来的。这个怨不得他，谁让俺们这地方不好呢……”
“哦”赵昊无意识的接口。
“那后生真好啊，是真好啊，可全村人都知道，咱不能为自己耽搁别人，也是你们学校出来的大知识分子，人家有自己的前途，政府好政策啊，所以我这次来省城卖点山货，正好路过这儿，我就寻思着，能不能找领导说说，这回再给我们拍个好后生来。村子落在大山里，蔽塞的很，虽然有电视机能看新闻，但我们也看不懂啊，那后生就给我们讲，党是如何要帮我们脱贫发财，领袖提出的几年后要让全国穷人都脱贫，多好啊……”
老头儿絮絮叨叨的，赵昊心不在焉的听着。
这老头显然根本不懂，学校只是召集报名而已，之后还要经过考试，政审，筛选等一系列流程，学生去哪个村根本不是学校能决定的。
赵昊也懒得和他科普这些，这麻烦活儿扔给张明仁就是，谁让他刚才还骂自己来着？！
第二十四章 又见老张
到了团委办公室门口，“老爷子，就是这儿了，进去左拐第一间办公室就是。我走了……”
“哎，哎，谢谢，小先生啊……你等等……”说着把背上的双肩包卸下来。
赵昊发现这个包的拉链都坏了，只是用大号的别针勾着，起到个勉强封口的作用，眼下他取下别针，伸手进去。
在包里一通摸索，掏出个鼓鼓囊囊又皱巴巴的塑料袋硬塞了过来“小先生，尝尝，尝尝，这是村里种的花生，自己种自己炒，没打过药的，天然……绿……色，有，有鸭食品。”
赵昊没接，却忍不住笑了“老爷子你还挺时髦啊，不过，那叫有机食品，记住喽，不是鸭是鸡”说完还“咯咯”的怪叫两声。
“对，对，有机，有机，哎，人老了，脑瓜儿就废了，这还是那个后生村官和我们反复说反复说，我才记下来一点……”
“？？”赵昊有点奇怪，“他和你们说这个干嘛？”
老头儿听到问话，眼睛一亮，手里也加了把劲，硬把花生袋子塞他手里，赵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干巴老头儿气力极大，他几乎无法反抗，只得半推半就的收下，“大爷，我给你钱……”
“哪儿能！”老头儿一瞪眼，“我和你说，那个后生村官啊，就是脑子活，世面见得多，他说城里人现在都要养……养生，讲究吃这种不打药的东西，同样一斤，能多卖一倍的价钱，虽然在地里伺候起来更麻烦，不打药就得用手捉虫，不上化肥就得自己担农家肥，但俺们庄稼人，伺候啥不是伺候啊？那后生真好啊，开头大家都不信，还笑话他，他也不恼，挨家挨户的劝。
村里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的事情哪儿能听他的？一连几个礼拜，他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人跟着。也就是我和其他几个老鬼，看他这样忙碌有点不落忍，私下一合计，就当陪着自己孙子胡闹吧，毕竟人家孩子是好心，放着城里的大钱不赚，跑到咱这落乡地方，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不能凉了他的心啊……反正都是种，庄稼人的力气和时间又不值钱，是吧……”
“这……”赵昊有点发蒙，他没想到这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干巴老头，竟然如此善良和淳朴，为了让一个外来户不觉委屈，宁可冒着白干的风险陪着一起，这可是贫困村啊，要真是收成欠佳，他们这一年的春节只怕都过不好。
“那，那种出来的东西怎么样？”他紧张的问到。
“你尝尝啊！”老头儿带着自豪的神色。
赵昊江信江疑的的打开口袋，只见花生壳颜色枯黄，颗粒瘦小，但架不住老头儿热切的眼神，只好捏开一粒，塞进嘴里，他琢磨着得整点好词儿来夸奖夸奖，结果……
“真香！”脱口而出。
“好吃，真的好吃，看上去不起眼，但吃到嘴里，真，真，真香，真香。”赵昊还以为是错觉，又捏开几颗扔进嘴里。
“哈哈哈”老头儿第一次大笑起来，声若洪钟，“我们当时和你一样，开始都以为这回砸了，可一吃之后，才晓得，买卖是做到了！要知道这种子可是他专门托人从外地买来的，说是当地农科院的新产品，嘿嘿”
赵昊不接茬，他嘴里塞满了花生米，“这玩意才是啤酒的绝配啊，寝室里几个孙子，看到这个估计要抢得打起来……”，腮帮子鼓鼓囊囊，好似一只贪吃的仓鼠。
“办公地点请保持安静，有话去外面说！”冷不丁一嗓子，把沉浸在“真香”状态中的赵昊吓了个机灵，花生米好悬没呛到气管里去。
随着这声大喝的是张明仁的脑袋从办公室里探了出来。
赵昊一见立刻要脚底抹油做好汉，然后已经晚了。
“赵昊，你给我站住！”
“张老师，你，你听我解释……”
“你行啊，越活越回去了啊！”张明仁眼睛瞪得溜圆。
“哎，哎，这位老师，您，您别怪这位小先生，是，是我不好，我请他带路，他，他手上的吃食也是我，我给的……”
“噢？”张明仁见这个干巴老头颤颤巍巍的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而儒雅的笑容。
这变脸的速度让赵昊羡慕不已，同样微妙的表情也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似之感，直到若干年后，他回想此场景时不由得一拍脑袋“张明仁莫不是有个叫朱一旦的弟弟？”
“老大爷，您找谁啊？有啥事啊？”
张明仁身高马大相貌堂堂，远远看去就是典型的领导干部派头，往常和院长出去开会时候，都和主动保持距离，怕的就是接待方把他当作正主儿。
老头一见这位的气质形象，知道是大领导，立刻结巴起来“我，我……”
赵昊无奈，替他把来意交待了一遍。
张明仁也有点发蒙，这叫什么事情啊？
但看这老头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往外赶走。
扭头见到赵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不给老大爷解释清楚呢？”
“领导，领导，别怪这位小先生，是老头子我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您消消气，消消气，我今天来还得谢谢你们……”
“谢？”张明仁虽然有点不明白，但决定还是把老头让进屋再说，“赵昊，你一起进来，先给大爷倒杯水……”
“领导，这是俺们村里一点心意”老头进了办公室没顾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一大包花生来，估摸着得有个七八斤份量，“都是俺们村自己种，自己炒的，没打过要，天……天然绿色有鸭产品，可好吃了，您尝尝……”
“有鸭？”张明仁没反应过来。
“就是有机食品……”赵昊把水递给老头，后者连忙说不敢。
张书记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政工干部，三言两语之下，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你说的是郭京安吧，那个小伙子那时候是我送出去的，确实是好苗子，别看人文静秀气，像个大姑娘，可干活做事有股狠命劲头，在学生会就特别出挑……”
“是，是，小郭先生，真是，真是”老头儿不停的搓着粗糙的双手，不知道该有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一个劲的说“好后生，好后生……”
张明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一侧旁听的赵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随即他站起来给老头续上水。
“不敢，不敢，领导不敢……”
“什么领导，我就是一群孩子头儿，来，您走了那么多路了，喝口水，对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个蛋糕，放到老头面前“来来，尝尝，尝尝。”
“这，这怎么好意思……”老头儿连忙推却。
第二十五章 转变
“大爷，我还要请您帮忙呢！”
“哎，哎，我一个乡下人，我，我能干什么？是不是你们要搬东西？在哪儿，我这就去……”
“您喝点水，吃点东西……”张明仁笑着把他按到坐位上“郭京安这个小子，在你们哪儿干的咋样，你都和我说说，现在呢，又有新一批大学生要下乡，我得写点东西做做他们思想工作。”
这话让赵昊满脸通红，坐立不安，好在张明仁并没有看过来，这让他觉得有了一丝安慰，但心里却“咯噔”一下，仿佛什么地方被触动到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老头儿开始还杂七杂八，但越讲到后来越是流畅，一个大学生村官在几年时间里带着乡亲们砥砺前行的样子，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赵昊面前。
郭京安曾经也是学校知名人物，赵昊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没怎么深交，印象中这就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型人物，但听到他光着脚踩在烂泥和大家一起插秧，腿上叮满了蚂蟥时，心中不由得涌起种种感慨。
“哎呦，哎呦，领导，我，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趟车了……”老头儿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起身告辞。
“哎，那我就不留您了。”张明仁把桌子上的点心都塞进他包里，又给老头儿随身携带的作茶杯用的咖啡瓶里倒满了开水“您路上吃啊……”
“施老师，你帮我送送这位大爷，带他到校门口的车站去。”
“好的，大爷，您跟我走，咱到校门口上车，坐七站就到火车站了……”施蓉带着老头儿离开，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
张明仁见赵昊，还坐着发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啊哼”他重重咳嗽一声。
“呃，呃”赵昊从神游太虚中清醒过来“张老师，我，我……”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赵昊，之前我态度不好，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张老师，我……”赵昊连忙要辩解。
张明仁摆摆手，阻止了他“大学生村官是党和政府出台的帮助贫困地区群众脱贫的好政策，当然要讲究双方自愿原则，贫困地区愿意接受，大学生愿意去，二者缺一不可，否则不就成了拉郎配了么，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不是我们党的工作方法。”
“张老师，我……”
“听我把话说完，就几句。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一支笔，“你把这个自愿申请撤回报名的表填一下，我就把你的报名给拿下来，放心，这个只是行政手续，不会记到你档案里去的。明年就毕业了，找个合适的单位，好好工作，也是为国出力。”
赵昊接过表格，手有些发抖。
张明仁的态度很好，不愧为老政工。
赵昊慢慢闭上眼睛，方才的老头又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没有拉链的破烂双肩包，还是钻绒的羽绒服，脸上带着三分讨好的笑容，此刻份外清晰。
他觉得自己喉头有点难受，努力吞了吞口水，却发现嘴里多了什么异物，舌头一扫，才发现是花生碎粒，虽然在嘴里泡了好久，但依然香甜。
“那真是个好后生，好后生啊，村里老小都舍不得他走，可我们不能耽搁人家前程……”老头儿浓重的口音又回响在耳边。
他右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双眼用力睁开。
“赵昊！”张明仁的声音有些严厉，因为……
“呵呵”赵昊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那张申请撤回的表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揉成了纸团。
“呵呵呵，张老师，别生气，气坏身体，咱学校多少女老师都要伤心啊……”依然是赵昊式的油腔滑调，张明仁非但没发火，眉宇间反而松动起来。
“张老师，这个就是废纸了，三分，打板……”赵昊将申请表彻底揉作一团，往房间里最远的那个垃圾桶扔去。
“啪嗒”纸团落在纸篓外面。
“靠……”他脸一黑，一溜小跑过去，悻悻的捡起来，再次扔进纸篓。
“张老师，我不撤了！”
“赵昊，你考虑清楚，你这是喝醉了报的名！”
“我想明白了，这tmd就是天意！我，赵昊，就该去贫困地区，我就该去扶贫！我，从来没什么政治觉悟，但我也是华夏人，我也是吃大米饭的，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到大这些年正赶上了我们国家发展最快的好时候，以前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还醉生梦死，可今天……”
他咽了口唾沫，沉声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还有许多没过上好日子，那么我就有义务去帮助他们，这也是我的权力！我要当一个大学生村官！”
“啪啪啪”张明仁鼓起掌来“小赵，说的好，但我指出一点，你不是去帮助他们，而是和他们一起去攻克贫困这座大山，不要把自己看得高人一头，记住，到了地方上，多低头别抬头，多看看地，多看看乡亲，撸起袖子加油干，把自己当做他们中的一员，这样你会得到巨大的成长。”
“嗯，谢谢书记，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以前你给我们上思想政治教育的时候，我觉得你超级烦，那时候我们还给你起绰号”
“叫我‘张唐僧’是吧……还有，别‘我们’，我看就是你起的！”
“呃……”赵昊被噎住了，“这，这，张老师，误会，误会”
“我怎么看你现在样子像是被解放军抓住的特务？”
“这，这，都是其他坏人起的，没我什么事情……”
“呵呵”张明仁喝了口茶，摆出个你继续的手势。
“太君，我错了……”赵昊一个九十度鞠躬。
“去你的”张明仁作势要揍他。
“张老师，说良心话，当时觉得你烦，可现在你教的那些一条条一句句都在脑子里转悠，真的，都很有道理，都是真理，我以后一定照着做。”
“嗯，你能有这个觉悟，我很开心，但你还是嫩，农村的情况复杂多变，远远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我怕你到时候还是会头痛，你等等……”
说着打开柜子门拿出一本书来。
“这是？”
第二十六章 奇书
“《****》，这是工具书。”
“工具书？”赵昊不解“这又不是英汉词典，也不是复利速查表……”
“说你嫩！你还不服。你就是那海清。“张明仁撇撇嘴非常难得的“调（diao）侃”道”这是帮助你思考的工具，帮助你提高认识的工具，帮助你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的工具。”
“您，您说的而有点悬吧……”
“书你拿好！”张明仁小心翼翼的将书拍到他手里“回去后，包个封面。先抽个一天时间，从头到尾通读一遍，然后没事翻翻看看那，记住！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古人一直说微言大义，又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我之前也是不相信的，直到我学习了领袖的著作之后才明白，这些并不是虚言。越是朴实简单的话，往往越是耐琢磨，往往也蕴含着更多真理，更多靠近‘原真理’”
去了心结之后，赵昊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拿着书翻了几页，撇撇嘴，“都是大白话嘛，我说老张，你样样都好，怎么这个时候把我当孩子哄？按照哥们的条件，选上大学生村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我和你说实话，我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这下去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这个你得帮我啊。”
“对吧”赵昊没让张明仁开口继续道“怎么没说我也是您手下爱将，要是这一炮打不响，丢的可是您的脸！”
张明仁整天作为学生头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其实相互之间挺随便，可现在他满脸严肃
“这就叫微言大义！”
“微言大义？”赵昊继续撇嘴
“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但我问你，决定你行动的是什么？”
“思想或者说思维啊”
“那你的思维是怎么来的？”
“老张，这不是上课，有话你就直说吧”
“好，我告诉，人的思维来源有两层，第一是通过书本吸取前人的经验，第二是通过社会实践，两者缺一不可，如果只看书不实践，那么很容易变成教条主义者，机械论者，形而上者，反之只实践而不吸取理论基础，那充其量就是朴素的观点主义者。”张明仁侃侃而谈，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但对于你我普通人而言，讲两者糅合起来，其实是一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这个你承认吧。”
赵昊点头，忽然想起了西方哲学史课堂上被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名词所统治的恐惧，顿时打了个冷战，然后忙不迭的点头。
“这本书的宝贵之处就在于此，领袖当然是学富五车，但同时他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汉子，不管是在陕北当大队支书，还是在正定当县官，他都努力的思考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靠他非凡的天赋和毅力终于通过通俗易懂的文字将二者牢牢的铆接起来，这本书奇就奇在……”
说到这儿他卖了个关子。
“赶紧说啊，这上课怎么还带着扣子的……又不是天桥卖艺得粘园子下拴马桩上托杵门子。”赵昊急了，他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你看你，你看你，哪儿还像个研究生，这一嘴炉灰渣滓，别整天‘调侃’，这不老和……”张明仁被他逗笑了。
“得，这是我不对，忘了您是津门人，我这是班门弄斧……”赵昊挠挠头，表示认栽。
“少打岔，这书太奇妙了，第一次看，你什么都能看懂，但多看看，你会发现，你其实什么都不懂，明明这些字，这些话就排列在眼前，但你就是不明白，可是呢，当你碰到麻烦了，比如思想上有了包袱，或者有了负面情绪的时候，你再去翻书，嘿，翻着翻着，就会豁然开朗。然后你在细细琢磨，会找到自己思考方式的缺陷，人嘛，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但是一旦当你主观上有了这个动力，客观上有工具辅助发现自己问题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进步就在这一时刻，你可以触摸到你之前无法理解的境界，相信我，这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是大有益处的。”说着轻轻拍了拍赵昊手里的书。
赵昊见他神情严肃而虔诚，顿时嬉皮笑脸都不见了，再次认真的审视着封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仿佛有着动人心魄的魔力，他不由得将双手收起，将书贴在自己胸口，试图去感悟其中的力量。
“你也用不着这样嘛……”张明仁有点哭笑不得“以后时间多得是，足够你慢慢学习领会的。赵昊，我和你说句实话，虽然你小子整天没个正行，但我依然非常非常的看好你，真的，非常非常！”
“哎”赵昊茫然了“您捧过了吧……”
“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其实你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最要紧的就是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万金难买的。不瞒你说，如果你申请留校或者读博，我会帮你一把，虽然你现在尚未觉悟，但我很希望当你的入党介绍人。现在你要下去了，咱么也要短暂分别，希望以后我能当你的引路人。”
“张老师……”赵昊眼睛有点发酸，张明仁向来大大咧咧，说话风趣幽默，很受学生喜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对自己如此看重！刚才的话语朴素平反，但却充满感情，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也是一种志同道合者的欣赏，赵昊从来不是笨蛋，相反他比大多数人都细腻敏感，平时的没正行只是一种掩饰，想来张明仁也是如此吧。
“张老师……”他努力忍着，牙齿咬着下嘴唇，“我肯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好小子，这就对了。”张明仁向他伸出右手。
赵昊连忙将书恭敬的放到桌上，伸出双手牢牢握住，张明仁受到感染，左手也随之握到一起“为了中国梦，让我们一起努力。”
……
赵昊离开团委办公室，已近傍晚，冷风吹到脸上仿佛小刀子割。
可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相反他的内心火热，仿佛岩浆要从地里喷射出来似的，就这样敞着衣服一路小跑回了宿舍。
“我操，什么，你tmd疯了吧！”其他三害听完他的话后，顿时齐齐跳起来。
“，你小子没发烧吧……”老大上来摸他额头“好烫！赶紧，我这儿有布洛芬！”
“不是发烧，是我激动，我想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奋斗方向了，我知道我做人的意义在哪里！”赵昊大声道。
“我看还是去医务室吧”老二有些忧虑。
“我没事！”赵昊大声道“你们是我最好的哥们，现在或许不理解，时间长了，你们会和我一起干的，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现在你们笑我也好，嘲我也罢，我都不放在心里！”
三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个赵昊似乎太让人陌生了，甚至陌生的让他们有点自惭形愧。
第二十七章 下乡
“走走走，今天我请，对门新开一家羊蝎子，这狗天气，吃这个最好了，再来两瓶天之蓝，今天一醉方休。”老三建议道。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记的给我打包一份炒饭就好。”
“扫兴，集体活动不能缺席懂不懂，再说你一条单身狗，能有什么事情比吃饭还要紧？”
“我要看书……”他拿出书来捧着。
“少来，先吃饭，吃完回来再说，实在不行，明天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人看的……”
“真不去了，看书学习要紧！”他在努力抵抗。
“吃饭就不要紧了，哥几个还能聚几天，走走，走走，弟兄们扛着他……”
赵昊无奈，只好由着他们，不过也有条件，白酒就免了，喝点啤的吧。
“咱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回忆起来这段时间都是醉醺醺的什么也记不住，岂不是尴尬？再说了，之后又不是没机会一起喝，论文答辩，拍毕业照都会回到学校嘛，就算真离校了，大家各奔东西，但你们三个都说去省会，我以后也会经常去省会办事开会，到时候再一醉方休就是。”
被他一通歪理十八条，大家觉得倒也是个**，一顿羊蝎子吃的尽兴，闹腾完后，回到寝室，各自上床，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赵昊躺着，但却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耳朵里听到周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间或还有磨牙、吧唧嘴等动静，显然都在和周公交流心得体会了。
往常这种时候，他倒也不怕，摸出手机指指点点，很快瞌睡虫就来袭，但今天，他看着屏幕，竟然莫名的感到一丝心烦意乱。
将手机往枕头底下胡乱一塞，手却碰到了硬硬邦邦，四四方方的异物。
这才想起，这是那本“工具书”，刚才一时没找到地方妥善保存，就顺手塞到了枕头底下。
既然张明仁没口子的称赞，那么想来总该有过人之处吧。
想到这儿，他顿时热切起来，现在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当大学生村官，下午被张明仁一忽悠，不对，应该说是一翻鼓动，搞得自己热血沸腾。
但冷静下来，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省内的贫困地区，对于这个从小在省城长大，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他来说，简直和西双版纳的热带原始森林差不多……
“希望老张没瞎忽悠我吧，这书大概真的能派点用处……”想到这儿，赶紧坐起来，披上衣服，拧亮台灯，从枕头下摸出书，仔细的打开，开开始慢慢阅读。
夜深人静，除了别人的呼吸外，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这是阅读的最好时机，赵昊当然要抓住。
“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五分钟后，他痛苦的揪着自己头发。
“下午的时候翻翻就觉得好像看不懂，怎么被张明仁教育后还觉得看不懂呢？好歹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硕士研究生啊！”
“调研工作务求“深、实、细、准、效”
“不能在“温室”里培养干部”
“不求“官”有多大，但求无愧于民”
赵昊一条条的看着，“话都对，但这是高官干部写的，受众起码是县级干部，我这个号称是村官，但实际上行政级别和编制都欠奉，难怪看不懂……”
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上下眼皮有点发蔫，“哈欠”……
赵昊伸了个懒腰，“感觉和以前睡不着时看高树教材一样嘛……”
将书小心的放回枕头下，他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两分钟后他加入了另外三人的周公见面会中。
隐约中，赵昊听见一个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你毕竟是年轻，很多时候还显得天真……人生经验，是需要在历练中才能得到，现在看不懂是因为你阅历未到……”
第四天，老三就走了，离开校门成了事务所社畜大军的一员。
四害三缺其一，再也热闹不起来，毕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骤然少了个人，大家心里都觉得空落落。
老大和老二觉得应该借此机会谈个恋爱，赵昊则一头钻进图书馆。
他要把论文赶出来，否则到了农村后都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查书翻阅资料也不方便。
对硕士头衔他还是看重的。
论文写累了，就从书包里摸出那本“工具书”来翻翻看看，他相信张明仁不会骗他。
那个意外真实的梦境也似乎是在冥冥中向他交代些什么。
……
2015年12月20日。
“天石县大滩乡中滩村……”赵昊的去向终于定了下来。
寝室里三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贫困县贫困乡贫困村……这是三环套月啊……”
“不贫困的地方，我还不去呢！”赵昊倒是自信异常，并不理会他们的俏皮话。
“那过了元旦再去吧，马上就圣诞节了，咱们乘机再聚聚，老三也会过来几天，和女生寝室联谊一下……”
“算了，我后天就走。”
“没必要吧，你这个合同可是要2016年一月一号才开始呢，你早去又没工钱。”老大撇撇嘴。
“早点下去，摸摸情况也好，既然决定做了，就要把事情做好吧，这样才对的起自己，也对的起这个盛世……”赵昊已经开始麻利的打包，整理行李了。
“我说，我说……”老二也傻了眼“你什么时候那么雷厉风行了？”
2015年12月24日。
赵昊坐火车从省城到天石县，虽然看地图不过200公里，却花了半天时间，这让习惯于乘高铁到处旅行的他觉得很不适应。
没办法，天石县坐落在山里向来不是什么人口密集的地方，也只有走走停停的绿皮车才会停靠个五分钟供旅客上下车。
月台看起来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灰色的水泥建筑缺乏美化，一切以实用主义为基础，想想高铁车站的豪华气派，赵昊有种穿越的感觉。
然后忙不迭的穿过乱哄哄的广场，来到长途汽车站，跳上了去大滩乡的长途汽车，幸亏事先做了功课，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若是错过了，只能在县城住一晚再说。
想到火车站前一双双殷勤揽客的手，还有嘴里喊出的“旅馆便宜，有空调，有按摩，绝对正规，包您满意”，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长途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随着售票员一声“大滩乡到了，下车的赶紧啊！”
赵昊才中昏昏欲睡中惊醒，拎着行李跳下车，满脸茫然的站在路边。
今天传说中的平安夜，要吃苹果才能保证平安的日子。
他嘴巴张得能塞下去一只苹果。
第二十八章 下车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虽然来去双向两车道挺平整，看样子是新铺没多久的，可路边杂草树木丛生，和城市里症结的路边绿化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路上也没多少车辆，但偶尔能看到牛车，马车，乃至驴车经过，让人莫名有穿越感。
当然更多的是“突突突突”的农用三轮，或者叫手扶拖拉机。
公路依山而建立，一边是高高的花岗岩山脉，另一边是悬崖绝壁，显然这是用人工硬生生从群山中硬劈出来的。
还来不及感慨人力的伟大，潮湿阴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带走尽可能多的热气，让整个人都发抖起来，身上的名牌冲锋衣仿佛也成了假冒伪劣产品。
“这，这不是说好来接的么？现在都快五点了，连个人影都没？！！”赵昊一边跺脚取暖，一边叹气，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去大滩乡对付一个晚上再说。
十分钟后，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他越发焦躁。
“突突突突”柴油马达特有的声音在他身边停下。
驾驶座上年纪五十上下的黑瘦汉子，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赵昊。
要说赵昊的这身衣服也确实够花哨，头上戴着进口的羊毛绒线帽，身上的是进口的迷彩冲锋衣，下身进口冲锋裤，瞪着一双小白鞋，鞋跟上两块醒目的绿色，不用问也是进口货，全身上下加起来五千都不止。
这已经是他刻意“简朴”过了，否则光一件羽绒外套就不止这个价钱。
“后生，你是？”对方问道
“我，我叫赵昊，是去中滩村的……您是……”赵昊倒是非常礼貌。
“那就是了，上车吧！”说着这个汉子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帮他把行李箱搬到手扶拖拉机的车斗里“乡下地方，只有这个了。后座风有点大，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哎，哎，好，谢谢啊”赵昊艰难的爬上车斗，“大叔，怎么称呼啊。”
“我叫刘根生，是专门来接你的，坐稳了啊！”说着一拧车把，手扶拖拉机又喷出一股浓烟来，沿着岔路往山里而去。
大概三刻钟后，中滩村到了。
“哎，哎，后生，到了，下来吧……”刘根生已经熄火拔钥匙了，但赵昊还在后座一动没动。
“哎呦……哎呦，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刘大叔，你先进去吧……”赵昊几乎是在呻吟，手扶拖拉机好歹算是机械化运输工具，但这玩意主要是耕地拉货用的，运人则属于兼职，因为没有避震的缘故，人坐在车斗里，感觉就像跳跳糖进了嘴巴，颠簸的那叫一个肆意张扬，欢快活泼。
村里人坐多了，也知道窍门：上车手，找个角落一靠，肌肉放松，随它怎么颠，自己绝不要用力抵抗，这样“和谐”之下，没多久也就睡着了。颇得他横由他横，清风过山岗，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山岗精髓之感。
赵昊生下来第一次坐这玩意，哪儿懂这些？
车越颠他越是努力的保持自己平衡，结果只能是自己疲劳不堪，加上一路上盘山而入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不是在琢磨左边的山体忽然崩下几块碎石来，就是担心车速太快，万一翻到右边的悬崖下该如何是好，疲劳加上紧张，让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大口呼吸，结果被山里冰凉的夜风灌了透心凉，他觉得要是再这么半小时，自己多半就要因为体温过低而昏过去了。
现在脑子发昏，心口发凉，双手发颤，两腿发麻，确实是站不起来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赵昊扭头看去，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趴着门看他呢，见目光投来，顿时脸上一红，扭头缩回屋里。
“大丫头，客人来了，出来帮忙。”刘根生一嗓子，又把她从房里叫了出来。
“哎”女孩子低头咬着嘴唇从房里出来。
刘根生把行李箱提进屋子。
赵昊依然坐在车斗里，抬起头正好和她视线对上。
“哇”虽然脑子发昏，但眼前却是一亮，纵然这个女孩子衣着简朴，赵昊估计她全身衣物加起来不超过500，而且外套的袖扣处都有磨毛的痕迹，显然也颇有年头，但依然无法掩饰她的美丽。
圆润的鹅蛋脸，闪亮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头有些微微翘起，看上去颇为俏皮，薄薄的嘴唇张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好漂亮的小姐姐……要是去出个cos，妥妥的全场之星……”
想到这儿觉得人似乎也没那么难受，立刻从车斗里站起。
“哎呦”
“哎呦”
两人同时尖叫起来。
赵昊逞强想在对方面前留下个干净利索的第一印象，他直接从车斗里往下蹦，结果两腿还在发麻，落地时一个支持不住，差点给小姐姐行了个大礼，幸亏他反应快，双手一扑腾，正好搭住对方肩膀。
对方见情况不妙，也下意识的伸手，正好抱住他，两人协力才免了一方五体投地的尴尬。
不过这个姿势从旁边看起来却比较诡异，仿佛是梁山聚义厅，新入伙的好汉对着宋公明哥哥“哥哥受小人一拜！”，而及时雨则一把托住“贤弟莫要多礼……”
“咯咯，咯咯，咯咯”差不多的笑声从门里传出，赵昊抬头见是另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估计是眼前这位的妹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连忙往后松手，往后一步，好和对方保持“体面”的距离，结果腿麻还没消退，直接一个屁股墩坐倒在地。
这些两个女孩子都忍不住了，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刘根生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怎么回事？搭把手都不会？哎，后生，我扶你……赶紧帮你妈弄晚饭去，笨手笨脚的！”
“哎，哎，刘叔，这个我腿麻了，不怪，不怪她……”
“乡下姑娘上不得台面，大的叫刘佳，今年高三了，小的叫刘慧，今年初三……赶紧到屋里，暖和。”
赵昊被刘根生拉进屋子，“我，是不是先该去村委会报道？”
“都几点了，村委会早没人，山里人吃饭早，休息早，有啥事情明天吧，你搭伙在我家里，住也住在这儿，房间都收拾好了。”
晚饭谈不上丰盛，只有一个西葫芦炒鸡蛋算是荤菜，其他几个都是素的。
赵昊是无肉不欢的主儿，还没吃，胃里已经在泛酸水。
不过，他也知道刘家还是贫困户，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心里在哀嚎“尼玛，减肥餐开始了。”
“赵先生，尝尝这个……”待到大家都围着桌子坐好了，刘嬷嬷从厨房里端个大砂锅，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
“嗯？”赵昊的狗鼻子急速抽动起来，多年胡吃海塞的经验告诉他，这个锅盖上布满了锔钉，锅体黑黝黝尽是烟熏火燎痕迹的大家伙里肯定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否则自己的唾液分泌怎么会突然加快？
第二十九章 初见两脚青
等到盖子掀开后，霸道之极的鸡肉香随着氤氲的热气扑鼻而来，如有实质，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见他伸长脖子的样子，刘嬷嬷笑了，“赵先生，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两脚青’炖野蘑菇……”
“两脚青？这是啥？”赵昊问道，耳朵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努力压抑着的轻笑，扭头看去却是两个女孩子正叽叽咯咯的相互咬耳朵，随即笑得扭做一团。
见赵昊目光投来，年纪大的刘佳害羞的低下头去，刘慧则全然不惧，反而是盯着他。
“没规矩！”刘根生闷声说到，小姐妹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赵先生，这个两脚青是俺们山里的特有的鸡，平时没人管，房前屋后，树上沟里随处扑腾，自己找食吃，除了晚上进窝，和野鸡也没啥两样。”刘根生说着摸出一根烟。
赵昊连忙掏出自己的利群烟递过去，“尝尝我这个吧”
“哎，这个不客气了啊，好烟啊，得三十块一包吧，咱乡下人可抽不起”刘根生也不见外，摸出一支叼着。
赵昊连忙给他点上。
“呼，好烟抽在嘴里就是不一样啊”刘根生狠狠的吸了一口，继续道“这鸡也就附近几个村里有，你看……”说着他用筷子从砂锅里夹起一只鸡脚来“青的”
“哎，还真是啊？”
“说也奇怪，不少人出去后，惦记这一口，为了能随时吃到，就把雏鸡带出去养，结果鸡脚的颜色就不再发青，味道也差了很多。”
“是嘛，那我得好好尝尝……”赵昊顾不得给自己也点上一根，连忙舀了一调羹鸡汤。
被调羹一搅和，鸡汤上漂浮着那层黄色的鸡油被拨开，鲜甜的味道更猛烈的散发出来，不禁赵昊，刘家四口人也开始咽口水。
赵昊稍稍吹了两口，将调羹里的鸡汤吸入口中，“真香！”
“嗯，嗯，不光香，而且鲜，真的鲜，眉毛都要被鲜掉了……”说着又舀了一调羹。
“那是啊”刘根生带着几分自豪继续说道“这蘑菇，也是山里长的，都是野的，我们捡来，晒干，用来炖鸡是最好！”
“野蘑菇啊……”赵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来。
“是啊，我和姐，没事就去山里采的，可鲜呢”刘慧抢功似的说道“而且，别小看，这里面道道可多了，咱乡里哪年不得死几个乱吃野蘑菇的……”
“噗……”赵昊吓得手一哆嗦，半调羹汤都洒到饭里。
“赵先生，我妹妹年纪小，不会说话，这是和您开玩笑呢？爹妈都是辨认蘑菇的行家里手，我们从小就跟着学，采来后，他们还得在看一遍，反复确认是没毒的品种才，才会晒干……”刘佳满脸歉意。
“赵先生，放心吃，没事的”刘根生说着狠狠瞪了刘慧一眼，后者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鸡汤确实鲜美无比，但其他菜的量并不大，而且看得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刘家四个人吃的并不多。
赵昊虽然饿很了，但也不敢多下筷子，刘家人却很热情，在他声明已经吃饱后，硬是灌了他一大碗鸡汤。
不得不说，这种灌鸡汤倒是非常让人喜闻乐见，赵昊恨不得每天都来个三五回，两脚青加野蘑菇吊出来的鲜味让人身心满足，比那夸夸其谈的畅销书是好太多了。
饭后来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一间独立平房，家具陈旧，墙面涂料也已经褪色，看上去颇有年岁，但收拾得干净整齐。
刘佳抱来被褥：“赵，赵先生，这是褥子都是新洗新晒过的……干净的很，别，别嫌弃。”
“哦，哦，谢谢，谢谢你放床上吧……”赵昊正在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随意应付了一声。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你，你放着就好，我自己来……”他抬头看到刘佳在给他铺床，连忙跳起来阻止。
“没事，没事，赵先生是大知识分子的人，怎么能自己做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这，这，我，我也就是个学生，还没毕业呢，什么知识份子啊，谈不上，谈不上，在寝室里，这床我也是自……”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男生寝室自古以来只要地上没有垃圾，那就算是考评合格，如果写字台上没有饮料瓶和吃剩的泡面杯，那几乎就是文明寝室的代表。
四害是爱干净的，但铺床叠被则从来没有，美其名曰被子摊开了通风以防止螨虫滋生。
刘佳手脚麻利，几句话之间，将床铺好，还顺手帮他把带来的个人物件都摆放整齐。
“赵，赵先生，这相机很贵吧！”她指着那台佳能单反说道。
“别叫我赵先生，听上去就显得很老啊。叫小赵吧”赵昊挠头“相机还行就是镜头贵点，没办法，要去拍小姐姐嘛，你拿个手机或者卡片机，她们看都不看你……”
“那，那我叫你小赵先生吧……”刘佳一笑，大眼睛弯弯的。
“……”
“先生是我们这儿对知识分子的尊称，您是211的硕士，说起来比咱县城高中的老师还厉害几分呢……”
“那好，你随便叫吧……”赵昊无奈，“但咱各让一步，以后别用您，用你，成么？”
“嗯，嗯……我给您，呃，你拿热水瓶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赵昊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刚才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对论文又有了新的想法，赶紧先记录下来再说。
“小，小赵先生，你，你，学问那么好还那么用功，果然是名牌大学出来的……”
“没办法……”赵昊往椅子背上一靠，随即“嘎吱”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对不住，我们山里条件不好……”
“没事，没事，我还怕是我把椅子坐坏的呢。”赵昊忽然觉得和这个女孩子聊天也是件挺让人放松的事情，有点羞涩，总体上却落落大方，和他在城市里看到的女生们很不一样。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没论文就没法毕业，没法毕业那研究生就是白读了，我爹妈非撕了我不可。哎，你今年高考，考啥大学想好了嘛？”
“这个……”刘佳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响“爸爸说了家里条件不好，实在供不起两个人都上学……所以，所以，我打算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刘慧比我聪明，今年肯定能考上高中的……”
“这怎么行！？”赵昊一蹦三尺高，“你肯定不能当失学儿童啊……”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刘佳也是大姑娘了，和儿童实在是沾不上边。
“小赵先生，你是城里人，不知道我们山里的规矩，我爹能把我供到高中已经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脑子不清楚了，姑娘嘛，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然后往家里寄钱，如果运气好在打工时能寻到好人家，嫁了是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到二十五六就回来，在乡里寻门亲事，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
“嗯……”赵昊觉得这是个问题，想了想合上笔记本“可是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爹妈把我养那么大，妹妹还小，我，我，也18岁了，是该承担家庭责任了……”
“啧”赵昊扶了扶眼镜，刘佳有着不甘，但言语中淡淡的认命感反而显示出她并不想认命，“所以，如果经济条件许可的话，你想读大学么？”
赵昊说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这……这”刘佳低着头，习惯性的咬着嘴唇，忽然她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正好对上赵昊的眼神，顿时脸上飞起一朵红云来“当然，当然想读大学，以前老师带我去省城参加比赛，省城好大啊，那时我就想着人总要出去看看的。现在觉得其实打工也算是吧……”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这样啊……”赵昊摸着下巴，“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可以去念师范大学嘛，免学费，出来后还包分配工作，就是去学校当老师，不是挺好么……”
“真的？”刘佳显得很兴奋。
“当然”
“可，可，我不一定考得上啊，我，我只是在县里读高中而已……我们高中每年进一本的不过十几，二十几个……”
“这个倒不是问题，我以前当过家教，可以给你补补课，尤其英文方面……不过，你还得先和家人商量好。”
“好嘞……我这就去找爹娘去”说完小跑着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他懒得管，主要是太累了……
稍事洗漱后，他钻进被窝，想着明天还得去村委会报道，没一会儿便鼾声震天。
……
第二天，五点多他就醒了……
雄鸡一唱天下白，村里家家户户都养鸡，天还没擦亮，村里所有的公鸡开始大合唱。
赵昊睡得正香，赶紧把脑袋塞到枕头底下，试图负隅顽抗，奈何刘家的那只大公鸡似乎要和他过不去，不是在窗下就是在房顶引吭高歌，连带着几只老母鸡也咯咯哒，咯咯哒的叫个不停。
赵昊只能气哼哼的掀开被子，他的农村生活正式开始了。
按照安排，今天早晨他要去村里报道，按理说他来村里报道，县里是要拍人陪着的，一来显得重视，二来也算是个引路人。
可现在是年底，大家都忙着做决算写总结，一时抽不出人手来。
村委会的二层小楼是九十年代修的，现在看上去有些破旧。
“乡下比不得城里，条件差，地方也小，什么事情都只能凑合，你看，这个虽然号称是村名委员会办公室，但开会是这儿，做动员是在这儿，接待领导是在这儿，就是村名打架也是在这里挨训……”刚跨进院门，刘根生就介绍起来。
“挨训？”赵昊一愣“派出所不管么？”
“哎，村里不比城里，俺们村也有小五百号人，可派出所就两人，一个所长，一个副所长，还有三个治安联防员，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好意思动铐子……”
“那，他们不管，谁管？”
“村长啊……哎，不对，现在得叫村委会主任，和俺们一个姓，叫大强，威望挺高，村里人都服他，在调皮的后生见到他也得老老实实的……”
“那么厉害？”
“是啊，村里第一大力士，挑着200斤的担子一口气能走五里地，还不换肩，村头那个石碾子，就他一个人能搬动，手指头和棒槌似的，别看现在都快五十了，一个人能打两三个棒小伙子呢……以前省里搞农民运动会的时候，只要他去，肯定能赢点什么回来！”
“我操”赵昊倒吸一口冷气“这听起来怎么有点不靠谱啊……”
“刘大强靠谱的很哩，做事公正也讲道理，除了脾气爆点，性子楞点，其它没啥不好，要不能连着当了十年村长，不对，村主任么……再说了，老支书还在帮衬着他哩。”
“这又是谁？”
“他才是村里的主心骨，今年七十多了，他当村长支书一肩挑快三十年了，十年前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大家才选的刘大强，其实他连支书都不想干了，但村里大伙都不让，他也就只能继续干下去……”
说笑之间，刘根生带着他走进办公室。
原本闹哄哄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房间里坐着大概十来个人，能明显看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被大家围在中间，他身边是个五十上下的壮硕汉子，身材高大肩宽背阔，好像专业游泳运动员一样。
赵昊知道，这多半就是刚才所说的刘大强主任和老支书了。
其他七八个人，其中两个穿着警服，显然是本地派出所的正副所长，剩下五六个，男女都有，年纪四十朝上，脸上黑黝黝，粗手大脚，赵昊估计他们是村民委员会委员，以及各村民小组组长。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个个都是大嗓门，在院子里还不觉得，跨进房门后，脑子顿时被音浪击得“嗡”一声。
见他进来，大家倒是安静了片刻，可赵昊觉得更头痛了，大家都在打量自己，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和看马戏团的狗熊差不多。
到低年纪轻，没经历，赵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狠心，给屋里众人鞠了个躬，“我叫赵昊，是新来的，请各位多多关照。”
第三十章 下马威
“轰”房间里哄笑起来。
“这后生，说的啥呀……”
“咱都是乡下人有啥能关照的。”
“多多关照？我看电视机里的东洋鬼子经常这么说话，莫非这后生……”
“你搞什么？这后生一看就是纯种华夏人，这是赶时髦呢……”
赵昊傻眼了，这迎接仪式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啊。
哄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隐约透出一股不见外的亲热劲儿，但……笑别人是一回事，自己被别人笑又是一回事了，站在门口进不是，退不是的，还是挺难堪的。
“来，来，来，后生进来坐！”正在为难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的短烟袋锅子敲击着木头办公桌，发出“笃，笃”的闷响，仿佛是部队里的军号声似的，众人的笑声随之平息。
赵昊看去，这个老头儿满脸皱纹，目测年纪至少在七十以上，脸上黑黝黝却透着一丝红润，下颚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十根里面倒有八根已雪白，眼睛很大，但眼皮松弛，使得外眼角垂下，配上同样几乎雪白的眉毛，看上去慈眉善目却又威严，像是一只年老的雄狮。
“老支书叫你呢，赶紧去啊！”刘根生推了他一把。
“哦，哦，”赵昊紧走几步“老，老支书，您，您好……”
“嗯……”老头儿并不马上接话，而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把他好好打量一番，然后才道“后生，来这儿坐。”
“不用，不用，我年轻站着就好……您坐，您坐……”
“呵呵呵，挺懂礼貌啊，那老头子就卖卖老了”说完他坐到椅子上，点燃了烟袋锅子，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我叫刘天成，现在是中滩村的支部书记，不过我看你好像还没组织关系，所以你就把我当个普通老头子好了，我也管不到你……”
话还说完，大家又轻笑了起来。
赵昊觉得刘天成挺有意思，几句话就化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行了，大强，你是村长，哎，不对，现在叫村委会主任了……人老了，这脑子就变不过来了”他屈起两节手指在自己澳门上轻轻凿了两下，“接下来，你给这位后生介绍介绍村委会吧。”
“好！”一个魁梧的大汉从沙发上站起来。
赵昊留意到随着他的起立，沙发轻轻“吱呀”了一声，随即他大吃一惊“好一条大汉！”
刘大强年过五旬，外形相貌极其威武，紫红色的国字脸上铜铃大眼炯炯有神，鼻子略有些塌，厚嘴唇大嘴巴，面颊上是青嘘嘘的胡子茬，光着头没带帽子，肩宽体厚，膀大腰圆，粗手大脚的往哪儿一站，显得威风凛凛。
赵昊觉得要是给他换套古装铠甲，拿个打神鞭，活脱脱的门神啊。
“后生，我叫刘大强，是这个村的村长，俺们村是贫困村，这个你来之前就晓得了，老实说，脱贫人人都想，但也不是那么简单，村里老少几百口人，也都不是笨球，都是伺候庄稼的老手了……”
这话里语气不善啊……
“大强，别说这些！”刘天成抽了口旱烟说道。
“老支书，俺没啥文化，俺就知道实话实说，国家想让咱奔小康，这是好事，但能不能脱贫，还得靠大家齐心干活才行，庄稼人只有把地伺候好了，才是正道，其他事情，我看啊……”刘大强继续说道。
“行了，这些话你以后再说吧，反正小赵要在咱这儿三年呢……是吧”说着老头儿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是啊，合同就是三年一签的……”
“哼，别像隔壁村那个，说的花好稻好，结果一年不到跑了，说是在山里给累病了，要回去养病，这样的人啊，还是趁早……”
“大强！你还像样嘛？！”刘天成眼睛一瞪。
刘大强立刻闭嘴，把剩下的话吃到肚子里。
“后生啊，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个犟驴子脾气，我说了他几十年，都改不了，但人是好人，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屋子里的人吧，从今往后，大家就都是乡里乡亲了，有什么事情记得互相帮着点。”
说着把会计，村委会副主任，妇女主任，派出所所长，几个村民小组长都介绍给了赵昊。
赵昊一一递烟问好，气氛倒是不错。
“至于咱村里的具体情况呢，想必你来之前都已经知道了？”刘天成问道。
“谈不上知道，只是看过一些基本资料，中滩村是典型的山村，人均耕地3亩，全村分为五个村名小组，总计500号人多一点，除了部分出去打工的青壮年以外，基本以务农为住，偶尔还有点小规模的养殖业，由于自然条件不佳，所以一直带着贫困村的帽子。”赵昊努力的回忆着脑子里的资料。
“不错，不错，看来是下过心思的，郭大嫂，要不麻烦你半天，带小赵去村里转一圈？”
“好嘞”一个模样麻利的中年妇女应声而起。
赵昊认得，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刘天成介绍的时候，着重关照过，这位郭大嫂识字不多但记性极好，为人有热情爽利，村里各家什么情况，都刻在她脑子里，比电脑都好使。
“那，那麻烦郭大婶了……”
“小后生，到低是城里人，嘴是真甜，相貌也好，可惜我家里只有两个傻儿子，若是有闺女的话，肯定得招你做女靴，就怕你看不上我们乡下人……”说着顺道瞥了刘根生一眼。
“哎，哎……”赵昊又闹了个大红脸。
“走啦，走啦，大婶带你村里转转，咱们村啊，苦是真苦，分成五个村民小组也是没办法，这山里面就没有什么整块的田地，东一块，西一块，大伙只能跟着散开来……哎”
眼看赵晗跟着郭大嫂离开，村委会办公室又重新热闹起来。
“刘大强，你能耐了啊！”刘天成笑眯眯的往烟袋锅里装烟丝。
但刘大强却紧张起来，连忙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火。
“行啊，连下马威都学会了！这些年村长没白当！”
“老支书，我，我……这也是不放心嘛……”刘大强嗫嚅道，浑然没有了方才那副得意的样子。
“啪！”刘天成一拍桌子，满脸怒气“我当年也应该给你来个下马威！”
第三十一章 第一个考验
众人见老头儿发怒，连忙都劝。
“老支书，我，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本乡本土的，村里老的看着我长大，我又看着那些小的长大，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大伙也都知道……”刘大强有些委屈“可是，可是，那个两脚青……”
“两脚青？”刘天成一愣，随即脸上绷不住，跟着众人笑了几声，“大强啊大强，你这样就是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我这是给他敲敲警钟，隔壁村被这路后生害得多惨，大伙又不是不知道，那后生样貌比两脚青还好，说话更客气呢！结果，祸害了一年，把村里弄得一团糟，他自己跑回省城，临走那话有多气人，‘我是来镀金的，否则谁愿意跟这穷山沟子里混？！现在一点成绩都做不出来，我还和你搞什么？’咱这位要是也这样，别说奔小康了，就是脱贫我看都悬！”
“对啊，对啊”
“大强子说得挺有道理……”
“谁说不是，隔壁村那个事情我也听说了，村委会气得要去县里告状，就因为那个小子瞎来乱搞！”
“大强这么敲敲警钟也好，毕竟乡亲，他心里头，肯定装着咱们啊……”
中滩村“元老院”的“元老”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老支书，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这么些年，只要你一句话，挑河泥，背石头，我那次不是干得比其他人多一倍？就因为我是中滩村的，我对村子有感情，现在我是村长了，我也得帮着乡亲们把把关，我上月去县里开会，书记亲自传达了精神，这回中央是下了决心了，2020年要全部脱贫，眼瞅只剩下个五年了，咱可真耽搁不起啊……”
刘天成看着忧心忡忡的刘大强，默默的抽了两口旱烟。
“哎呀，老支书，你还是抽我的烟卷吧……”刘大强道。
“人老了，还是按照老习惯吧……但是大强子啊，我和你说，这后生，我看着，不错！”刘天成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几下，烟灰如同雪片般落到地面，他又装上一锅，阻止了要给他点火的刘大强。
“这后生看上去是嫩了点……”
“老支书，何止嫩啊？你看看他这一身，估计得好几千，这样的少爷能和咱们一条心？”刘大强顺手捞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用手背抹抹嘴道“省城出生的，一路读书读上去，和咱们庄稼汉子就不是一路人，这种人鬼心眼，气量小，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得罪了，然后各种打击报复……”
“你小子是电视剧看多了吧……”刘大强五十多的人了，但在刘天成嘴里依然是“小子”……
“老支书……我……”
“嗯，我活了快八十年了，什么人没见过？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刘天成笑道，这话一出，大家又是纷纷点头。
刘大强要说什么却被他摆手阻止，“大强子说得呢，也有道理，咱这个村子好歹也有五百口人呢，大家又穷，没啥底子，也确实经不起折腾，对于这个新来的后生也确实要防着点，倒不是说他要搞破坏，我刚才说了，毕竟是嫩，万一好心办坏事了，也确实是个麻烦。”
“对，对，老支书，我就是这个意思！”刘大强搓着手应道。
“可是你也要注意方法啊，我和你们说，城里的孩子，又是读书人，这心气都高，多少有点傲气，和咱们乡下人不一样，这个呢，不能说是好是坏，但咱们说话也得顾忌着点，万一，他是真响应中央号召来扶贫的，被你这冷言冷语一顿的，岂不是伤了心了？”
“大老爷们的，几句话都经不起么？”刘大强嘀咕道
“你个犟驴子，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皮厚的猎枪都打不穿，要不是乡里乡亲那么多年，老子早就怀疑你是‘黑相公’（野猪）成精！”刘天成作势要用烟袋锅子敲他。
刘大强连忙躲开。
众人哄笑不已，“一猪二熊三老虎，难怪大强满膀子力气！”
“还是老爷子眼睛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强媳妇儿这苦啊，嫁了个妖精，还没处说理去。”
“黑相公成精这个事情，派出所管不管，拿铐子拷起来再说啊……”
刘大强脸上挂不住了“几个再胡咧咧，看老子不敲死你！”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吧……”
“笃笃”的闷响声又起，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大强子也是为大伙好，这样吧，本来按照县里的意思，这后生来了，是直接让他当个村民小组的组长，或者是村委会副主任的，刘根生你这个五组的组长也早就不像干了是吧……”
“是啊，老爷子，我也是被你逼上梁山，咱们村民五组，住的最散，也是村里最穷的，我自己贫困脑子还没摘呢，让我带着大伙脱贫奔小康，我，我是真做不到……”
“嗯，是这个意思，你也不容易，两个闺女在上学，老婆有生病，全家就靠你一个人，再兼个组长是委屈你了，但没办法，谁让你断文识字呢，又是个大老爷们呢？都是乡里乡亲，就当是帮我忙了。本来我是琢磨着，让这个后生来接你的班，现在大强一说，我觉得先缓缓，咱得先考验考验他。”
“怎么说？”
“咋弄？”
“老支书说的在理，要不给他几亩责任田？是不是好把式，交公粮的时候就知道了！”刘大强道。
“木鱼脑袋！”刘天成恨铁不成钢的训道
“人家是研究生，正经的大知识分子，厉害的是这儿！”说着用烟袋锅子点着刘大强的脑袋，“而不是这儿！”又一指他比常人小腿都粗的胳膊。
“他那是高档小卧车，是专门用来拉人，你个手扶拖拉机去他比耕地拉粪，不管输赢都是你丢人，懂不！”
“哎，哎，是，是”刘大强点头哈腰不已“那您说，咱怎么考验他？”
“我想想啊……大家也一块儿琢磨琢磨，这事情得有点难办，但也不能刁难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