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阅军(上)
眼见着男子的讲话终于结束,听得哈欠连天的武辽用手戳了戳身旁的梅士淦,已是昏昏欲睡的后者身体抖了两抖,待头脑稍稍清醒几分后,他抬手抹去嘴角的口水,朗声道:“感谢镇北将军的发言,下面进行仪式第三项,阅军!”
话音一落,场中再度响起激昂的音乐,知晓重头戏终于来了的人们不由得精神一震。
他们之所以会在这冬日起个大早,冒着刺骨的寒风聚集在此地,所为的无非也就是想看一看北境儿郎的风采。
先前又是升旗又是奏乐,随后还来了一段压根听不明白的讲话,最想看的反而是一眼都没看到,这让期待许久的众人心里面连声骂娘。
所幸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阅兵也真正开始,听着耳畔那激昂的音乐,城上城下的人们俱是伸长了脖子朝前方望去。
“哐哐哐哐!”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支约有五百人的方阵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他们身披黑甲,手握长枪,铿锵有力的朝前方行进着,为首之人骑着黑色骏马,高举着手中的宋字大旗。
这五百人阵营整齐,脚步沉稳,虽是无声,却又让人觉着声势惊人,就连人群中那见多识广的女子都不免为之侧目。
作为王室中人,且先前也打过不少仗,她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支军队的强弱,而眼前的这支五百人的队伍,单从其起势上来看,便无疑是一支难得的强军!
“虽说不曾同宋军交手,但我也有听闻宋军善战之名。”
女子的一双凤眸牢牢地盯着前方的军阵,“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这还只是第一支出场的队伍罢了,若北宋之兵都是如此,那未免太过可怕。
她正这么想着,上方再度传来梅士淦那激昂的喊话声。
“瞧!一群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年青人正向我们走来。整齐的步伐踏着他们的坚定,灿烂的微笑写着他们的热情,嘹亮的口号体现着他们的实力!嗯…”
男人
将手里的稿子翻了一篇,旋即继续念道:“就是这样一个由五百人组成的先锋营代表队,他们团结友爱,勤奋朴实。他们用拼搏的汗水挥洒赛场,用晶莹的泪水拥抱胜利的辉煌。这就是他们,这就是永远的、激情飞扬的镇北军先锋营!”
梅士淦话音一落,已然走至城口的五百名甲士在领队的带领下同声喊道:“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看我先锋,气势如虹!”
声浪滔天,气贯长虹,看得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
“好样的!咱北境的爷们就该有这种气势!”
“如此气势,何愁北疆不平,九州不定?!”
“甲士哥哥们好帅啊!!”
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充分显示了先锋营的受欢迎。
“恭喜你啊兰将军!”
眼见着下方百姓们的反响如此热烈,众将军们皆是围拢在兰云身边,用着略带艳羡的声音说道:“看样子,这回阅兵之仪最出彩的便是你先锋营了。”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占了第一个出场的便宜而已,后面的兄弟想必定会更加出色。”
兰云连连摆手,他的语气十分谦虚,脸上却满是骄傲之色。
毕竟他是这先锋营的统领,虽说仅仅才当了几天,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营中儿郎的优秀感到自豪。
同样骄傲的还有季耳,虽说这次阅兵是郭羽所操办,可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季耳终究还是上了不少心。
哪怕已不是先锋营的统领,他仍是花了大量的时间拉着兄弟们走队列。
而先前那十六字的口号,乃是耗去了季耳大量的心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之下才想出的得意之作,为的就是便在这阅兵之上让他们先锋营一鸣惊人。
眼下先锋营的出场获得了如此多的支持,他自然是最高兴的人。
“怎么样,咱这先锋营还算不错吧!”
他拍了拍梅韫桦的肩膀,“不要灰心,虽说差点意思,但你的骁骑营也不错,来年还有机会。”
梅韫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与此同时,先锋营的队伍已是走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支墨色方阵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这五百人同样身披黑甲,身下则俱是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他们手中的骑枪微微闪着寒光,前进之时不仅身体笔直,就连枪也不晃一下。
“看!镇北军骁骑营的骑士们走过来了!他们个个精神饱满,英姿飒爽,准备在阅兵之仪上大显身手。”
与梅士淦轮换着来的武辽喊道:“骁骑营素有团结拼搏的优良作风,永争第一是他们永不放弃的口号!你看!他们的步伐多么的豪迈整齐!你听!他们的声音多么的嘹亮铿锵有力!”
“他们愿将更长、更快更强的骑枪向前在疆场的每一刻,愿将永攀高峰的意志带给每个人!来吧!祝愿他们在阅兵中实现自我,胜不骄、败不馁;让我们为他们每一次拼搏加油,让我们为他们的每一次努力喝采!”
待他说完,这五百骑为首的那名骑士一提手中大旗,高喊道:“骁骑骁骑,所向无敌!马背之上,无人能敌!”
“骁骑骁骑,所向无敌!马背之上,无人能敌!”
“哇哇哇!是骁骑营!”
“骑马的哥哥们好帅啊,爱了爱了!”
“有马到底是比无马强,看着都不是一个档次!”
骑士的呐喊声夹杂着百姓的欢呼声,场面看上去极为热闹。
人们的反应太过热烈,远远超出了方才先锋营的出场,以至于季耳的笑容亦是僵在了脸上。
他瞥了眼身旁的梅韫桦,“好小子,行啊你,这么受欢迎。”
一番努力到头来竟是没比过几匹马,这让季耳的心里如何能好受,当下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先锋营的都没骑马,凭什么你骁骑营的就骑马出来?”
“骁骑营不骑战马骑什么,骑你出来?”
梅韫桦没好气地说道:“再者如今先锋营的统领是兰将军又不是你,你在这里酸个什么劲儿。”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阅军(中)
继先锋营与骁骑营后,镇北军诸营也是在新军与百姓的欢呼声中接连亮相,为了在这次阅兵之仪中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人在登场之时无不是煞费苦心。
比如重骑营,出场之后领队一提长枪,五百骑便开始向前冲锋,那杀气腾腾的场面教人心惊肉跳的同时又不免觉得颇为过瘾,引得两侧围观的人们连连叫好。
再比如锐矢营,这支由弓手组成的队伍表现亦是十分精彩。他们先是如之前的队伍一般走队列喊口号,待走至中央之际便停下脚步,整支队伍五百人一齐弯弓搭箭,朝前方空地进行一波抛射,待箭矢落地之后,刚刚好组成“锐矢”二字,教人叹为观止。
除去这些炫技的队伍,用奇异的造型登场试图博人眼球的人也有很多。
像火头营,出场之时队员们一手拎大锅,一手握大勺,走一步敲一步,而领队则是双手拿着一锅犹且冒着热气的鸡汤,那浓郁的汤香随着他们的步伐不断朝两边散发而去,让那些因着早上起的急而未来得及吃早饭人们边吞口水边骂娘。
还有辎重营,领队牵着老马走在最前,队员挑着扁担跟在其后,五百人边走边唱,一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可谓唱出了无数心酸…
就这样,一支又一支的队伍不断自城下走过,一波又一波的欢呼也接连自城下响起。每当方阵走过时,下方的反应大些,那么城楼上那支队伍的统领不免便会摇头晃脑,向身边的同伴炫耀一番。
相反,要是在自家的队伍出场后,百姓的呼声并不如何热烈,那么便会有将军当场自闭,努力的将自己缩在角落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总是逃不开被损友揪出来狠狠奚落的下场。
相较于以往场面宏大但却缺了些许人味儿的阅兵,不得不说是十分接地气。
阅兵进行到这里,总体上可算是颇为和谐,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无论是观礼的新军与百姓,还是参与到其中的将军与甲士,俱是感到十
分满意。
看着城上城下一副欢腾的热闹场景,李奇鹏满是欣慰,认为自己的两个黑眼圈没有白熬,郭羽也是连连咧嘴,心里面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回的阅兵之仪乃是他到来之后北境的第一件大事,在将之包揽下后,为教人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郭羽特意转换了思路,抛开以往的形式,另辟蹊径,这才组织了这样一场别出心裁的阅兵。
虽说灵感是从老爹那里来的,活儿都是李奇鹏干的,但怎么说出这个主意的也是他,这功劳多多少少总有一份,想必在这次阅兵之后,镇北军对他的接受程度也能增加不少…
想到这里,郭羽偏过头,瞥了眼边上的刘河,见其仍是聚精会神地望向下方的方阵,他皱了皱眉,又转头看向季耳与梅韫桦。
此时两人正站在城墙边上,一边看着阅兵一边吵着什么,似是再争方才先锋营与骁骑营到底谁的表现更好一些。
郭羽见状,眉头不由得皱的更深了。
至此,阅兵已是过去大半,镇北军诸营基本是全亮相了一遍,接下来便是他散城军的队伍。
可无论是刘河,还是梅韫桦与季耳,皆是一点异动都没有,这与黄清所说未免有些差异。
难不成他们是要在散城军出场时动手?想在那时弄出些乱子来,并趁机牵扯到自己,从而把自己搞臭,最后不得不离开北境?
郭羽不动声色的离开自己的位置,朝着黄清走去。
自来到这观摩阅兵之仪的城楼之后,女子便始终是自己待在这角落里。
兴许是由于其身份的特殊,又或者是她容貌太盛,神色又过于冷漠,教人有股自惭形秽之感,她的周围竟是没有任何镇北军的将领,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看上去颇为怪异。
可即便如此,女子仍然是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自成一个小世界似的,就那般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
当然,她的清冷也只保持在郭羽过来之前。
在白袍男子
走到她的身边后,黄清状似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旋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郭大将军,你可算想起清儿来了,清儿好可怜的,都没有人说话。”
郭羽将视线投向城下的方阵,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少装可怜,别以为我没看到,刚有个小将军只不过朝你这里走了三步,便被你给吓走了。”
这话倒不是假的,方才阅军之余,郭羽时不时地还会瞄上黄清两眼。
这倒不是因为郭羽如何在意她,而是由于在梅韫桦眼中黄清还是他的盟友,说不得何时便会过来接个头,说不定观察黄清便能观察到梅韫桦的动向。
不过在观察好半天后,梅韫桦的动向没观察到,别人的动向郭羽倒是观察到不少。
黄清毕竟是天下第一美人,纵然看上去极为难以相处,奈何她的相貌确实倾国倾城,而镇北军中又不是不少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难免有人会跃跃欲试。
据郭羽统计,在黄清到来之后,总共有大约十四位镇北军的少年将军打算行动。而在这其中,大概有一半才迈开一步便因为女子的气场止步不前,剩下的人中在走出三步后也立即被其过于冷淡的眼神所劝退。
唯有一位壮士,不惧黄清的气场,不畏黄清的眼神,成功走到了黄清的面前。
然而还不等他张口说些什么,女子已是微扬嘴角,主动冲着这位壮士笑了笑。
不得不否认,她笑得确是很美,但那笑中又包含着许多别的东西。
就好像女子眼前的不是壮士,而是垃圾一般,她的笑容礼貌中带着三分冷漠,冷漠中带着三分厌恶,厌恶中带着三分轻蔑。
被黄清这么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位壮士便再也绷不住,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便落荒而逃。
而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郭羽,在对壮士大哥深表同情之余,心里面对于黄清又多了一分敬佩。
到底是天下第一美人。
虽未一笑倾城,却也能一笑退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阅军(下)
“我们在这里猜他们何时动手并无意义。”
看着眉头微皱的郭羽,黄清轻笑道:“毕竟郭大将军根本不知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所能做的也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究竟何时动手,与你而言也无太大分别。”
她将手搭在城沿,低头朝下方看去。
“与其为此事纠结,还不如先继续看这阅兵,若我记得没错,接下来该是郭大将军的散城军了吧。”
说起来,郭羽这支从散城带出来的班底倒真是有趣的紧,尤其是其中的统领。
有平民子弟,有亡国余孽之后,有北魏最后的王族,有旧日名将,还有…不可谓不是鱼龙混杂。
“来了北境虽已有些日子,郭大将军的亲信们我也或多或少见过几个。”
想起见到自己后原地去世的陆休前与梅士淦,黄清微微挑眉,“你确定他们几个不会闹出些什么笑话来?”
“不会。”
郭羽微微一笑,言语间尽显自信,“本将军的兵,自然是可以信得过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
就他手底下那几个统领,除去卢伯以外,都是打小就窝在散城里,哪有什么见过世面的,更何况还是像阅兵这种大场面。
若是露怯也就罢了,那几位哪个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若是事前不盯着点,说不得就会在阅兵之时搞出什么花活儿来。
是以,先前他曾特地在军中发过话,但凡在阅兵上搞事情的,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什么事,皆以散城军规处置,罚去镇北军的营地里跳脱衣舞一月。
为避免一些早已习惯女装的操蛋玩意儿不当回事,郭羽还强行让龙涛示范了一段,并将那个男人妖娆风骚的身段牢牢刻进了每个人的脑海的深处。
除此之外,他还在百忙之中强行抽出些时间来组织散城军进行阅兵演练,无论是走阵型,还是喊口号,都有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想来稍后哪怕说不上有个什么惊艳登场,至少也不会比镇北军的人差。
他话才说完,自下方竟是忽地响起一阵哗然。
方才镇北军诸营已是全部出场完毕,眼下登场的自然只能是散城军的队伍,那些惊呼声,显然也是因着他们而发。
只当是散城军的队伍出了什么差错的郭羽,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几个逼根本不把脱衣舞当回事?不在这场阅兵上搞出些事情来心里就不舒坦?
他猛地回头,看向后方的散城军诸将。
只见侯晋永将头偏了过去;卢伯眼神闪烁,全然不敢与他对视;李染双手托着后脑勺,朝天吹着口哨;尔英章站在原地不发一眼;至于龙涛与陆休前…
两人正不断地朝着郭羽挤眉弄眼,那神情就仿佛在说:“老大,你看我们牛逼不?”
见几人如此,在加上联想到先前他们的怪异表现,郭羽心里当即一沉。
淦!
合着不止镇北军的那群龟儿子,就连他的这几个兄弟也想在这次阅兵上玩次大的!
下方的惊呼声一波接着一波,散城军的队伍也是越走越近,然而郭羽却是默默将视线挪开。
不知道龙涛几人这次搞出什么幺蛾子的他,此时竟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哎呀。”
在郭羽身侧,黄清秀眉微挑,脸上露出稍许惊讶之色。
“这还真是…”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男子,“郭大将军不看看吗?你的人着实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还不等郭羽说些什么,边上全程负责主持仪式的武辽与梅士淦两人已是有了动静。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
早已等候多时的梅士淦,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白袍军,雪甲营!”
话音一落,城上城下大部分人俱是愣在原地。
白袍军?雪甲营?
后者郭羽倒是知道,那是他散城军唯一的骑军。
可白袍军又是个什么东西?
惊讶中,郭羽不由得再次将视线朝下方投去。
这一看,看得他
又是一愣。
城楼之下,一只阵型整齐的骑军正缓慢朝前行进着,那一张张脸郭羽都是认得的,正是他散城军的雪甲营,然而此刻他们的打扮,却是分外特别。
并非意料中的搞怪,也不是大宋通常的黑甲黑马。
银盔雪甲白披风,五百名骑卒,五百匹白马。
这五百骑,连人带马,俱是清一色的白,一如他身上的白袍。
“看,雪甲营代表队正以整齐的步伐,以绝世的风采展示雪甲营的必胜信心,他们一直在不懈努力着,因为他们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没有最好…”
城楼上,梅士淦仍旧卖力地喊着,城楼下,雪甲营的领队高举手中那面写着“郭”字的旗帜,大声喝道:“将军令下,莫敢不从!”
“将军令下,莫敢不从!”
“将军长枪所向,便是我白袍军的战场!”
“将军长枪所向,便是我白袍军的战场!”
五百雪甲骑大声呼喝着自城楼下走过,那一声声激昂地呐喊,不仅喊进在场众人的耳中,也同样喊进白袍男子的心里。
雪甲营之后,便是先登营。
同样头顶银盔,身披雪甲,同样是五百声“将军令下,莫敢不从”,五百声“将军长枪所向,便是我白袍军的战场”。
再之后,将军营,鹰扬营,九土营,飞羽营,左甲营,右锋营,乃至于辎重营,皆是如此。
皆是银盔雪甲,皆是“将军令下,莫敢不从”,皆是“将军长枪所向,便是我白袍军的战场”。
先前郭羽特意置办的行头他们没有穿,先前郭羽挖空心思想的口号他们也没有用。
整个散城军,又或者说白袍军,身上穿的一样,口中喊的亦是一样。
他们这般做,无异于让郭羽的一番心思全都落到空处,可就算如此,郭羽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念。
眼睛里像是塞了小龙龙的军靴,心里面像是进了放馊了的饭菜。
一时间,他虎躯一震,他猛男落泪。
他,已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阅军结束后,镇北军并白袍军共计两万五千余人,在无数新军与百姓们的注目中于辽陵城下列阵等待。从城楼看下去,正好是一半黑一半白。
九州诸国所喜之色各自不同,雍人多褐,齐人爱青,而宋人则尊黑,下至平民,上到君王,其所着衣袍多为墨色,至于军中士卒身披之甲,也是同样如此。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镇西将军石毅及其亲卫血衣军,所穿之甲便是暗红色。
不过那终究也只是少数,像郭羽这般手下万余甲士皆是穿他色,且还是与黑相反的白色,这对北境乃至整个大宋来说,不可谓不是头一遭。
望着下方黑白分明的甲士,城楼上的将领们面色皆是有些复杂。
在他们眼里,此举自当为郭羽所授意,而其目的,无非也就是挑衅于镇北军。
城楼上一时间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郭羽自是能知晓旁人是如何想的,不过他却并不在意。
城下那一片白乃是兄弟们的心意,他看着着实舒坦得紧,至于这一举动是否会引起镇北军那群人的不满,那全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左右接下来两方就要撕开脸皮亮真章,还想那么多作甚?
在一众镇北军将领的目光中,他缓步走到刘河身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刘副统领。”
郭羽咧嘴一笑,“这阅兵之仪可是就要结束了。”
“嗯。”
刘河点点头,“与往届截然不同,真是一场精彩的阅兵。”
他看向白袍男子,“能有如此成功,皆是将军的功劳,末将佩服。”
“……”
刘河的一番话听得郭羽微微发怔。
不是,兄弟你也太能装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阅兵都快谢幕了,眼看着就要动手,你还能在这里装老好人?
“厉害,厉害。”
郭羽将手自男人肩头收回,旋即拍手笑道:“在我见过的人中,刘副统领你是最能装的一个,凭着这份脸皮,这份城府,我郭羽愿称之你为最强。”
刘河没有出声,他皱了皱眉,似是没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下面进行仪式第四项,闭幕致辞,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镇北将军!”
还不等男子开口,另一边的武辽已是按照流程请他过去进行最后的演说。郭羽见状,便不再做纠缠,临走之际,他冲着依旧沉默的刘河笑了笑。
“刘副统领,本将军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
留下这么一句话,郭羽径自走到城楼中央,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各位将军,各位甲士,亲爱的百姓们,大家中午好。”
“经过这数个难忘的时辰,本次的阅兵之仪已是即将结束,在此,本将军还有几句话想说。”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中,白袍男子自怀中拿出一沓花去无数心思所撰写的演讲稿,继而开始他那既冗长又无趣且还没什么卵用的讲话。
而在郭羽的身后,梅韫桦无声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
“呵。”
一声冷笑自他口中溢出,相貌白净的男人脸上悄然间浮起抹讥讽。
就仿佛是一个信号,随着梅韫桦这一声笑,下方异变突生。
“首先,阅兵是一项高素质高水平的仪式,在本次阅兵中,诸营表现…”
“刘家天霸,七十有三,殁于北境。”
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自城下传来,将郭羽的讲话所打断,他心思微动,探头朝下方望去,旋即便看见一道身影正骑着马缓缓而来。
那人同样也是身披黑铠,唯一不同的是以甲覆面,教人看不清具体长相。他身体挺得笔直,手中与先前那些队伍的领队一般俱是举着一面大旗。只不过旗上非宋亦非郭,而是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右侧是两万余甲士,左侧则是众多百姓。即便有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他依旧是全然无惧,就那般高举大旗,策马向前,一句接一句喊着。
“刘家大猛,四十有九,殁于北境。”
“刘家二猛,四十有三,殁于北境。”
“刘家狗蛋,二十有六,殁于北境。”
“刘家狗剩,二十有一,殁于北境。”
“刘家…笑尘,七十有八,殁于天卫关。”
一声声殁,一句句刘家,让原本吵闹的人们全都沉默下去。无论是镇北军的甲士,还是百姓,此刻全都满脸动容。
这些个名字,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事情,他们也不曾忘却。
是刘家用生命抵挡住蛮人的侵攻,是刘家用鲜血守护住这片北境,是刘家用历代儿郎换回他们的太平。
“刘家守辽陵,儿郎死北境!”
那人来到城口,用力将手中刘字大旗插入地面,随即高喝道:“但使刘家一人在,不教疆人过拒蛮!”
“刘!刘!刘!”
自镇北军中忽地爆起一阵喊声,就见整支骁骑营同时举起骑枪,大声喊着那个“刘”字。
“刘!刘!刘!刘!刘!”
在骁骑营的带动下,镇北军其余诸营,以及城口的百姓,一齐呼喝起来。
看着周遭人群那激动的样子,城口的白裙少女显然有些摸不清楚情况,“这…”
“哈哈,那个傻卵看来是有麻烦了,这一趟还真没白来,有好戏看了。”
在她身旁,那相
貌颇为美艳的女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旋即举起右手上下晃动,学着旁侧的人们高声呐喊,“刘!刘!刘!”
……
城下的呼喝声越来越大,城上的将领们则是大多满脸惊疑。
“这他娘的还有砸场子的?”
眼看着阅兵就要结束,却闹出这等乱子来,作为主持人,梅士淦如何能不生气,他瞪了瞪眼,扯着脖子就喊:“卫兵!卫兵呢!还不快把那小子…”
“不必。”
郭羽伸手将梅士淦拦下,他又是朝着下方望了一眼,旋即转头看向刘河。
“刘副统领,你真是…”
男人微微张开嘴巴,脸上是那明显的震惊,看着他的表情,郭羽的话蓦地止住。
那惊讶太过真实,全然不似作伪,就好像他真的对下方的场景不知情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郭羽的心头涌起一股疑惑。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
就在男子尚且迟疑之际,黄清走到他的身边,轻声笑道:“这幕后之人,总算是现身了。”
“……!”
郭羽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黄清似有疑惑,“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幕后之人…”
“不就是下方插旗那位?”
“什么?!”
这下郭羽是真的惊了,“你不是说那幕后之人是刘河吗?”
“清儿什么时候说过是刘河?”
黄清看了面带讶然的男子一眼,“旁的不提,这次确是郭大将军你记错了。”
“不可能!”
郭羽下意识地开始在脑中回想昨夜两人交谈时的情景。
“你的猜测没错,那个小白脸背后确实有人,而且还是刘家人。”
想到这里,男子不禁默然。
说完这句话时,黄清虽是又往那写着刘家人名的册子上看了一眼,但的确没有说过是刘河。
是他自己以为她看的是刘河的名字,再加上些许偏见,这才认为梅韫桦背后之人是刘河!
他猜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鼓动镇北军与他对立的不是刘河,想在阅兵之仪上动手的也不是刘河。
想把他拽下镇北将军之位的,从来都不是刘河,而是另一个刘家人!
脑海里蓦地浮起那个写在刘河下方的人名,郭羽微微眯起双眼。
城楼之下,军阵之前,万人之中,那甲士轻轻摘下面甲,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面孔。
“民女刘香,在此斗胆请郭将军一叙!”
(昨儿胃炸了,所以就鸽了,不过我想你们也习惯了,啊哈哈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城楼上下,一问一答
看着城下那摘去面甲的少女,郭羽轻轻笑了笑。
竟然会是她。
已故镇北将军刘笑尘的孙女,征北将军刘河的妹妹,群芳谱上排名第九,被称之为“英气夺人,不让须眉”的刘香。
本以为幕后主使是刘河,不成想最后跳出来的竟是这位,这确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倒也无所谓。
刘河也好,刘香也罢,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分别。
“我便是郭羽。”
郭羽的脸上带着些好奇,“你有何话要与本将军说?”
城下的少女昂起头,“敢问郭将军,你可知这北境有多少宋人?”
“有很多宋人。”
郭羽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个问题,于他而言着实有些超纲。
大宋北境包含了拒蛮关与辽陵,镇岳两座大城以及无数村庄小镇,居住于期间的宋人不可计数。
要是辽陵侯赵舜,又或者那两城的城主,估摸着可以答上这个问题。可换成让他这个连自己分内的军务都不怎么愿意处理的懒货来答,那实属强人所难。
“…多达百万。”
兴许也是没想到男子竟会如此回答她,少女的声音顿了顿,旋即继续说道:“将军又可知,自大宋立国起,北方蛮族曾南下叩关多少次?”
“很多次。”
“……”
“噗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见到刘香再度沉默,坐在城口处的美艳女子直接笑出了声。
“这问题连我这个北疆王室中人都答不出,那个傻卵怎可能说得出来。”
她身旁的黑裙侍女被这番话吓了一跳,赶忙沉声道:“小姐慎言!”
“安心安心。”
女子挥了挥手,“周围的人都忙着看前面那小姑娘还有上面的傻卵呢,怎可能还有心思关注些旁的。”
“…还是慎重为好。”
“啧,小巧儿你真是跟老姐待久了,这股婆妈劲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女子白了侍女一眼,那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娇媚。
“无需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继续看好戏才是正理。”
说完,她再次看向前方的黑甲少女。
连续被郭羽噎住两次,除去些许恼怒以外,刘香心里更多的则是轻蔑。
一问三不知,似这等人,也配当镇北军的统领?
“大大小小,共计二十九次。”
她的语气较之先前要少去几分客气,多出几分冷冽,“我问你,你又是否知道这百年来刘家有多少人为守护北境而死?”
“二十九人。”
这个问题,前些日子没少翻刘
家家史的郭羽是知晓的。
刘家在这辽陵之地在前燕之时本是一方大族。百年前,刘家家主刘天霸感于宋开国君王之大义举族相助。
得国后,因其出力颇多,立功无算,宋主封刘天霸为镇北将军。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刘家才得以成为四大家族之一,为大宋镇守北方门户。
在这百年之中,如刘香所说,蛮人曾二十九次南下犯境,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甚至还有过疆王御驾亲征,领十余万铁骑兵临拒蛮关。
蛮族南犯,镇守北境的刘家自当是挺身而出。为将蛮人击退,包括刘天霸在内,前后共有二十九名刘家儿郎血染边疆,为守护这北境,原本人丁还算兴旺的刘家男人几近死绝,如今更是仅剩下刘河一人。
刘家守国门,儿郎死北境,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不错,二十九人。”
少女攥起拳头,“先祖,叔公,叔伯还有…家父,我刘家满门,共有二十九人是为守护北境而死!”
她的声音又高了些,“我刘家用满门男丁守住的北境,你郭羽接得下吗?!”
“香儿!”
城楼上,看着下方颇为激动的刘香,刘河怒喝道:“不可胡闹!”
“我没有胡闹!”
少女抬手指向上方的那道白色身影,“他不过及冠之年,如何能统领镇北军?!如何能守住这北境?!如何能在蛮人的铁蹄下守住这百万生灵?!”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安静的人们登时沸腾起来。
即便不如镇北军那般强烈,但无论是前几日才到的新军,还是辽陵当地的百姓,对于郭羽这位新任镇北将军都是带着些怀疑。而此刻少女的话,无疑便是将这份怀疑所引爆。
将将及冠,不过才二十岁,如此年轻,又怎能当得起这镇北将军,护住这北境?
同昔日的刘家历代相比,这位军神之子终究还是有些让人难以信任。
“说得没错!一个毛头小子,哪里负担得起这等重任?”
“常言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位郭将军兴许有些本事,但还是太年轻了些啊…”
“年轻怎的了,那可是郭仪的儿子,军神之子啊!”
“郭仪的儿子又怎样?王上还是先王的儿子呢,不照样那个球儿样!”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纵有反驳,也是很快便被扑灭。
眼见下方的声音越发得大,刘河的眉毛皱得更紧,他急喝道:“香儿!镇北将军之位乃是王上所授!你不可…”
话未说完,一只手已是伸到他的眼前。
“刘将军,且让本将军与令妹说两句。”
郭羽别有深意地看了刘河一眼,随即朝下方看去。在百姓的吵
闹声中,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本将军为何不能?”
“夜袭倾裕我在场,天岚之役我指挥。手上不过数万残军,尚能闯过似天卫关那般九死一生的局面,安知本将军不能守住这北境?”
“征战一方与镇守一方岂能当做一般?即便你能征善战,却不见得能守好这一方土地。”
“再者,你南征之时,所肩负的仅是军中儿郎的性命,而眼下却要承担起整个北境百万条人命。我问你,你可承担得起!”
可承担得起?
郭羽沉默片刻,随即笑了笑。
自被赵轻玄封为镇北将军之时,这个问题便已不重要。
大宋的北方门户,镇北军的数万甲士,北境的百万人命,于他而言,早就是没有担不担得起这一回事。
“本将军必须承担。”
郭羽高声道:“在离开天岚之时,本将军曾对王上说过,绝不会让蛮人踏足北境!”
听着男子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城口的美艳女子默默指了指自己,冲着两位侍女说道:“…那我算啥?”
侍女们却是根本没有理会她,全神贯注地听着郭羽的话。
“这是本将军对王上的承诺,也是对北境的承诺!”
男子一挥衣袖,“只要本将军在这北境一日,便会守好这一方土地!只要本将军一息尚存,便不会教蛮族一人越过拒蛮关!”
下方的质疑声渐渐少了些。
数万甲士与满城百姓皆是把目光投向城楼上那道白色身影。
耳听为虚的道理不少人都是懂的,可这一刻,人们皆是愿意相信上方的年轻将军,愿意相信他能如刘家一般守好这北境。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郭将军,守护北境,可不是光靠说两句话就能做到的。”
刘香全然没有被男子那番慷慨陈词所打动,与之相反,她心中的鄙夷更重了几分。
季耳说得没错。
本事不见得有多少,但漂亮话倒是一句比一句说得动听。
这样的人,便是给爷爷提鞋都不配,又如何能当得镇北将军?!
“话说的那般好听,我又怎知你能不能真的做到?”
虽是没觉着仅靠着几句话就能将刘香说退,但见到对方如此不依不饶,郭羽难免有些不爽。
“那你打算如何?”
他轻笑一声,“难道想教本将军腾出位置不成?”
“将军之位乃是王上所封,我自是不敢多加置喙。可毕竟事关北境安危,不可不慎重。所以我斗胆最后问将军一句…”
刘香扬起下巴,冷笑着看向上方的郭羽。
“可敢比试三场,以安北境人心?”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接下
“郭将军既然说自己守得住北境,那可敢领着手下与镇北军较量三场?”
刘香的嘴角微微上翘,话中的挑衅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作为王上所封的将军,想来你应是不会不敢接吧?”
“……”
郭羽深深地看了眼下方的少女。
先是用手段唤起在场之人对于刘家的记忆;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北境之名质问于他,教人们在心中将他与刘家历代进行对比,从而生出不信任感;等他用场面话安抚住众人后,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提出比试。
若是不应,不仅他先前所说的话都成了放屁,镇北军对他的那份本就不如何高的认同感更是会跌至谷底。
可若是应下,那便是正中刘香等人的下怀。对方既然敢提出较量,自当是把握十足。同准备了不知多久的他们相比,他无疑是十分吃亏的。一旦落败,那下场是可以预见的。连同白袍军在内,他这万把号人,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被镇北军骑在头顶上拉屎。
一环扣一环,一步接一步,先前所有的铺垫都只为这一步,只为逼他应下这场比试。
面对这等手段,他又能如何?
“简直胡闹!”
还不等郭羽出声,一旁的刘河已是有了动静。
“郭将军,家妹一时糊涂,莫要放在心上。”
他冲着郭羽拱了拱手,随即转头看向下方,“你闹够了没有?!还不快回家去!”
“令妹也是心系北境才会有如此举动,刘将军不必如此。”
自刘香出现后始终保持静默的梅韫桦忽然站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郭羽与刘河两人中间,开口笑道:“再者,她说得也没错。郭将军这般年轻便当上镇北军的统领,下面的人有所不安也是应该,总要寻些法子来教人安心才是。”
“虽说突然了些,但这次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不如郭将军直接应下,当着满城百姓与三军将士的面赢下这场比试。既可安抚人心,又能让人们见识九州兵鬼的风采,何乐而不为呢?”
梅韫桦冲着白袍男子笑了笑,“郭将军,末将说得可对?”
郭羽侧过头,挑眉道:“梅将军的本事,本将军今日当真是领教到了。”
“末将不明白郭将军在说些什么。”
“本将军说你生的太白,约摸是肾亏,与其成天算计,不如去找个大夫看看。”
“这便不劳费心了。”
梅韫桦笑道:“郭将军还是先考虑考虑自身吧。”
“这有何需要考虑。”
郭羽嗤笑一声,“无官无职之人的挑战,本将军为何要
理会?今日若是接下,往后岂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敢向本将军叫嚣?”
“郭将军这话的意思…”
白净男人的脸上笑意渐浓,“是不打算接下这场比试了?”
“本将军并非有意针对谁。”
郭羽瞥了他一眼,“在场的各位,又有谁配与本将军比试?是下面那小姑娘?还是你这白脸肾亏男?”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反而抬得很高,场中之人俱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等他说完后,下方再度响起一阵哗然。
“装,就硬装,不敢比就不敢比,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纯路人,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论武力,他才刚宰了北疆刀王;论统军,连北齐之獒都不是他的对手。这般看来,在座的各位同他相比还真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去你娘的纯路人,一边装理中客一边帮你家主子说话。刀王是不是他杀的都不一定,那杨志勇更是九州第一吹几把。不过是赢了一个废物,傲尼玛呢?”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争吵声此起彼伏,认为郭羽是心虚不敢比的人有,觉着郭羽说得有道理的人有,单纯的看热闹以及趁机放声大骂来宣泄生活中不满的人也有。
下方吵得热闹,上方却是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看着郭羽嘴角那颇为明显的嘲意,梅韫桦的笑容稍稍收敛。
诚然,自己这一方早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无论郭羽接与不接,最终得利的还是刘家。
可若是真的让他用这种理由将此事按下,纵然军中甲士会生出些许不满,但镇北军的统领还是郭羽。只要他厚着脸皮挺住,往后在施展些手段,未必不能收服镇北军的人心。
这自然是不行的。
而他梅韫桦,也不可能任凭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呵。”
白净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以为自己猜不到他会这般做吗?
想要这样便能将这场比试推开?
真是笑话。
“将军言之有理,但这人心又不可不安。想必远在天岚的王上与百官,也不会愿意看到北境的百姓心生惶恐吧。”
说着,梅韫桦转过头去,笑着说道:“监军大人以为末将说得可对?”
随着他的话,城楼上的诸将全部将目光投向那安安静静待在人群之外的白裙女子。
黄清神色淡漠地瞥了男人一眼,似是对此事全无兴趣,正当众人以为梅韫桦要吃瘪的时候,她却是开口了。
“对。”
女子淡淡地说道:“保境需先安心,人心不可不稳。”
这话一出,原以为她不会掺和这场浑水的众多将领皆是一愣。
“这咋回事啊?”
陆休前扯过旁边的龙涛,“你不是说仙女姐姐跟咱老大有一腿吗,眼下她怎的帮小白脸说上话了?”
“什么仙女姐姐!他娘的,这人准是看镇北军那边势大就反水了,一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配称得上是仙女?”
旁侧的梅士淦骂道:“成日里穿一身白给个鬼似的,老子看这娘们就不像好人。”
“都先闭嘴。”
亲眼见过黄清与郭羽抱到一起的龙涛自是不会相信他们的仙女姐姐就这般当了二五仔,不过眼前的情况偏又让他无法反驳。
左右想不通,知道自己脑袋不甚灵光的他,当下索性不再纠结。
“先看看后续,说不定往后会有什么反转。”
另一边,听得黄清的话,梅韫桦又是一笑。
“监军大人所言极是。”
说完,他朝着女子一拱手,“末将在此请求大人允诺此次镇北军与郭将军的这番比试,并为这场比试做个见证。”
若是单单向郭羽提出比试,那么对方自然可以推脱一二,可要是直接找上黄清,那么他便再无理由能拒绝。
毕竟,这黄清,可是王上派来镇北军的监军从事。虽然官位不大,但其代表的却是大宋之主。
拒绝黄清,便等于藐视王意,梅韫桦此举,正是要断掉郭羽的后路。
“允。”
如事前所约定那般,黄清直接答应了他的请求。
见她如此,梅韫桦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而郭羽也是面现不满。
“不是,本将军好歹也是当事人,监军大人答应前难道不该征求下我的意见?”
黄清看向白袍男子,那双桃花眼隐隐含着些难以察觉的笑意,而她面上则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你有意见?”
“不敢。”
郭羽冷哼一声,“不就是一场比试,本将军接了又能如何?!”
虽是不想如梅韫桦等人的意,不过接下倒也无妨。
就像先前所说的那般,连天卫关那般险境他都能闯过,区区一场比试又有何惧?
郭羽一手搭在城墙之上,稍一用力,整个人竟是直接越出城头。
他双手负后,即便是高空于下方坠去,脸上仍是从容不迫。
衣袂翩翩,形若谪仙。
在一众惊呼声中,白袍男子稳稳地落在刘香的身前。
“比些什么?”
迎着黑甲少女那略带讶然的目光,他轻笑道:“这比试,本将军接下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斗阵
白袍男子与黑甲少女相对而站,前者双手负于身后,说不出的高手气派,而后者则是微微张嘴,脸上有着难以掩盖的惊讶。
郭羽会应下比试也在刘香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一切都是梅韫桦所设计好的,只不过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直接从城楼一跃而下。
辽陵的城墙即便不说有多高,人跳下来怎的也会摔得血肉模糊。然而眼前的这位,非但不见有事,动作还潇洒十足,这如何能不叫刘香吃惊?
不过虽说有些惊讶,少女还是很快便回过神来。
“作为镇北军统领,首先要通晓军阵,擅御卒士,令行禁止。”
刘香毫不客气地瞪着郭羽,“所以这第一场,我便与你斗阵!”
“斗…斗阵?”
郭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你要与本将军斗阵?”
这小姑娘怕是疯了吧,找他比试什么不好,偏偏要斗阵。
刘香是谁?刘家的长女,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莫说上过战场,怕是连血都不曾见过的小姑娘,叫嚣着要与他斗阵?
并非是郭羽看不起刘香,委实是这事听着过于离谱。
即便看不上他,那好歹也得给予他老爹一些尊重吧?
“小姑娘,你确定?”
“说是斗阵那就是斗阵,磨叽个什么?婆婆妈妈的,真不像个男人。”
被少女噎了一通,郭羽倒也不生气,他耸了耸肩,说道:“你且说说,在哪比,何时比,怎么比?”
“便在这辽陵城下,当着人们的面比试,稍后就比。至于怎么比…”
刘香一挥手,指向身后的数万甲士,“我领镇北军,你引白袍军,你我各带五百人,守护自方大旗。哪一方旗倒哪一方便是输。”
“另外,我方穿黑,你方着白,皆是使用木质兵器,穿黑者往其上抹黑粉,着白者则涂白灰,争斗之时,凡要害处有异色者便视为战死,立即出局。”
“还有就是,两方皆是只能用步军,不得用弓箭,不得用真气。”
说完,少女瞥了白袍男子一眼,“如何,你还敢比吗?”
“本将军能有何不敢。”
郭羽挑眉道:“倒是小姑娘你,如此自不量力,与本将军这个名将比上有名的大帅比斗阵…到时候若是输得太惨,可莫要哭鼻子。”
“呵。”
刘香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径自拔起她先前插入土中的那面“刘”字大旗,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后方的镇北军而去。
而在她离开的同时,原本待在城楼上的一众将领们也都是跑了下来。
“郭将
军…”
刘河快步走到男子身前,他的脸色此刻看上去颇为复杂,“家妹她…”
“本将军已是应下令妹提出的比试。”
郭羽侧头笑道:“具体情形如何,刘将军可自行去问令妹。”
“…给将军添麻烦了。”
刘河面带惭愧地一抱拳,继而朝着刘香离去的方向走了。
他前脚才刚离开,便又是有两人来到郭羽的身前。
“便好好享受你当镇北将军的最后日子吧!”
季耳咧开嘴,那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得意,“这样等你灰溜溜的离开北境时,总还能有个念想。”
同他相比,梅韫桦倒是平静的很多。
“能领教兵鬼的本事,也算一大幸事。”
他微笑着对郭羽一抱拳,“郭将军,稍后见。”
说完,也不等对方的反应,他便拉着趾高气扬的友人离去。
而镇北军的众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怎么回事,大半与季耳抱着同样想法的将领们不屑地看了眼仍是站在原地的白袍男子,旋即跟着梅韫桦两人走了。而少部分诸如梅志盛兰云等人,则是默默留了下来。
“几位也过去吧。”
郭羽朝留下的几人笑了笑,“毕竟算是白袍军与镇北军的比试,几位待在这里也不好。如是不打算参与其中,那便权当看个热闹。”
对于梅志盛等人的支持,他自是十分感激。不过正如他所说的那般,这场比试是他与刘家,以及白袍军与镇北军之间的争斗。这些人要是留在这里,最后无论谁胜谁负,于他们而言总会有些不好地影响。
除此之外,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免得梅韫桦那个笑面虎在他们之中安插心腹,趁机打探一些消息。
听得郭羽如此说,梅志盛等一众人便也不再坚持。
他们虽是不曾想过将郭羽赶出镇北军,但要是因此被昔日同僚当成墙头草便有些不好了。
既然郭羽这般体谅他们,那他们也不打脸撑胖子,当下纷纷抱拳告辞。
少倾,城墙之下便只剩下郭羽及几位白袍军的统领。
“老大…”
侯晋永皱着眉上前两步,“现在这是…”
“就如你们听到的,我要去跟那小姑娘进行三场比试,这第一场便是斗阵。”
说着,郭羽便将方才刘香的话与他们重复了一遍。
“…总之,就是这么个斗法。”
他望了眼表情各异的众统领,大笑道:“前些日子镇北军的那帮崽子不是一直很跳?老子这次非得把他们收拾得哭爹喊娘不可!”
听得郭羽如此说,原本还有些忧虑的众统领登时眉
来眼笑起来。
“好家伙,总算是逮到次机会!老子已经忍他们很久了!”
“可不是,这些日子险些没憋死我!”
“哥几个待会可都看好咯,看咱小龙龙怎么把那小鸡儿摁在地上揍!”
“你可拉几把倒吧,上次被人家一拳撂倒的不是你咋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成天净吹牛逼。”
“老子看你像牛逼!”
众人闹在一起,唯有武辽脸上不见笑容。
虽说一个大家千金向他们老大提出斗阵听上去很是离谱,但正是因为离谱才越让他觉得不对劲。
对方既然敢提,那定是有所倚仗,稍后的这场斗阵,未必就如众人所想那般乐观。
“老大。”
沉思片刻后,武辽皱着眉,出声问道:“你以为胜算如何?”
“胜算?”
郭羽轻笑一声,“那自然是十成十!”
他满是嫌弃地冲着武辽摆了摆手,“你这悲观的性子得改改,瞅你这话问的,还胜算如何…要是连个小姑娘都斗不过,我还当锤子镇北将军,会散城养猪算了!”
“就是就是,咱老大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怎的。”
“成日里乌鸦嘴,今儿又这般扫兴,小心哪天老大以扰乱军心之名让你看小龙龙跳脱衣舞。”
“少扯老子!”
眼见郭羽这般自信,武辽也是放下心来,面对兄弟们的挤兑,他直接甩了个白眼过去。
“这叫未虑胜,先虑败,一帮子莽夫,你们懂个卵子!”
他这么说,龙涛几个顿时不乐意了,眼看着众人又要吵闹起来,郭羽一摆手将他们止住。
“要闹等比完了再闹,先忙正事。”
他正声道:“比试在即,速去挑选人手。先登营、九土营、左甲营、右锋营、将军营,这五营各出百人,由各营统领挑选。”
“诺!”
“嗯。”
郭羽点了点头,“晋永留一下,其余人都去准备吧。”
“诺!”
众统领一抱拳,随即小跑着离去,只剩下侯晋永与郭羽留在原地。
等他们全都消失在视野之中,侯晋永这才出声问道:“老大将我留下,可是别有安排?”
“没错。”
白袍男子微微颔首,冲着他一勾手,“你且附耳过来。”
见郭羽如此神秘,侯晋永不免有些诧异,他依言将头凑了过去,随即便听得对方小声说道:“扶我回去。”
“……?”
“刚为了装逼从城楼跳下来,落地姿势不对,把腿摔麻了。”
“……”
第二百四十章 少女执念
时值午后,辽陵的城口处仍是站满了百姓。尽管阅兵之仪早已结束,可他们依旧没有散去。至于其中的原因,那自是因着镇北将军郭羽与刘家千金刘香即将在这城下比试一场。
这二人于辽陵城的百姓而言,无疑皆是十分有名的人物。后者是北境之花,刘家的掌上明珠,而前者则是近来九州上风头正盛的军神之子。似这般难得的场景,他们又怎能错过?
是以,人们依旧聚集在城口,有些整个上午都不曾用过饭的人,即便饿得头晕眼花,仍是不舍得离去,生怕被人抢了位置。
而正所谓有需要就有市场,有人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或贩卖自家的小吃,或进城买完一大堆吃食再加以售出,至于其价格,自然也是比平常要贵上许多。不过饿昏了头的人哪里会在乎那么多,纷纷掏腰包购买。于是乎,饿着肚子的人们吃了个爽,发现商机的贩子们挣了个爽,算是两全其美。
人群中,相貌美艳的女子仍是坐在椅子上。她左手拿着个包子,右手拎着壶蜜水,腿上放着暖手炉,看上去舒服的不行。
在如此条件下,既能吃上热腾腾的包子,还有蜜水喝,甚至还有暖炉,真个是教人艳羡不已,不过最厉害的却还不止于此。
她这一身上下,除去衣物以外,皆是旁人主动赠的。
“吧唧吧唧…”
三两口将手里的包子下肚,再将那蜜水喝光,女子自袖中掏出手帕,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动作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做完这一切,她朝着旁边那位赠给她一堆东西的男人展颜一笑,并将手帕丢给了他,见其脸色通红的将之收起后,女子这才侧头看向满脸一言难尽的黑裙侍女。
“怎的还不开始。”
等的太久,她已是有些不耐烦,“不就是个比试,准备那么久作甚,还得现搭个台子不成。”
早已习惯主子抱怨的黑裙侍女没有理她,而是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此刻的白裙侍女咬着嘴唇,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显是有些紧张。
见到姐姐正在看自己,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姐姐,你说他…他能赢吗?”
不等黑裙侍女回话,一旁的美艳女子确是先出了声。
“我看悬。”
她将暖手炉抱回怀中,“方才我将他们比试的内容听个一清二楚,刘家那小妹妹要跟傻卵斗阵,且一不可使弓,二不可用骑,三不可动气。前二姑且不论,第三条等同于直接将那傻卵的本事废去一半。再加上镇北军又是北宋四镇中首屈一指的强军,军中甲士无比悍勇,这结果…啧啧。”
女子连连摇头,显然是对郭羽极其不看好。
“那…那…”
见她如此,白裙侍女顿时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故意吓你的,你别信。”
黑裙侍女白了女子一眼,继而拉住妹妹的手,“放心,那个流氓是不可能输的。连完颜家的那位都被他杀了,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把他如何?”
“巧兮妹妹说得是。”
女子抬起手朝着白裙侍女的头上揉了两把,“那傻卵是什么人?军神之子,名将比上得号兵鬼的人物!再者…”
他可是自己老姐看上的男人。
她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几人正说着话,周遭忽地闹腾起来,女子抬头一看,原是比试的双方终于到场了。
此时辽陵的城下已是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而他们的对面,远远地站了数万甲士。
在二者中间的大片空地上,一黑一白两方人马正遥遥对峙。
右侧,少女骑在匹骏马上,满头如墨青丝束成高马尾尽显英姿,一身的黑色劲装将其妙曼的身姿衬托的淋漓尽致。她面容姣好,风姿绰约,清丽中却又不失锐意,娇美中更多的则是英气。远远望去,却是当得起群芳谱上那“巾帼不让须眉”几字。
而在她的身旁,季耳梅韫桦等一众镇北军将领同样也是身穿劲装立于少女身侧。
“千盼万盼,终于是让我盼到这一天了。”
看着对面那群白色身影,季耳冷笑道:“先前的仇,今日便一并报了!”
想起之前被贬为末等甲士,还被逼着穿小裙子游营的种种耻辱,男人少不得一阵窝火。
“说好的我当先锋,小妹你可不能食言啊!”
季耳摩拳擦掌地说道。
“先锋营统领,自当该为先锋。”
刘香应了一声,旋即回过头,看着身后那面“刘”字大旗。
自王上将郭羽册封为镇北将军的消息传回后,她便开始谋划起今日之事。
先是拉拢梅韫桦与季耳等人,再制定计划,暗中操练。
拼了命的算计,拼了命的准备,一切只为在外人手中守住刘家用命守住的北境。
数月之功,便在今日。
“刘家历代先祖,祖父,父亲…”
少女低声说着,语气坚定异常,“这镇北军统领的位子绝不会落于旁人之手!香儿,定会为我刘家守住北境!”
一旁,梅韫桦望着刘香那满脸坚定的模样,眸光见深。
他懂她的坚持,也懂她的执念。
在刘香幼时,她的父亲以及几位叔伯便先后为国捐躯,而等她长大后,最疼她的刘笑尘也是战死疆场。
原本偌大的刘家,几年间便只剩下一门寡妇以及她和她兄长两人,这如何能不教她惶恐,如何能不教她不安?
她需要一个慰藉,而这慰藉便是北境,人们口中,刘家用无数人的鲜血所护住的北境。
北境已是成为少女最后的寄托,可眼下镇北将军换了旁人,这对她而言,便同等于刘家所付出的牺牲全都付之于东流。
换了镇北将军,北境便会渐渐忘却刘家所做的事,那么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父亲,还有那些刘家人,便是白死了。
她不想让刘家被北境忘记,更害怕刘家被北境忘记,于是她便做到今天这一步,逼着郭羽站在此地与她比试。
梅韫桦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知道,郭羽并不是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镇北将军。
与之相反,无论是自身武力,还是统军之才,郭羽都配的上这镇北将军之位。
但…
他又望了少女一眼,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
她想让刘家人做镇北军的统领,那他便让刘家人做。
刘河若是不愿,那便让她来做。
“擂鼓!进军!”
一声令下,激昂的鼓声霎时响起,五百黑衣甲士保持着阵型,开始向前进发。
“这就来了?”
对面,白袍男子骑在他那略微瘦了一点的白马上,略带不满地说道:“怎么说来就来啊,连个喊开始的裁判都没有,是不是玩不起啊!”
“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些。”
他摆了摆手,“他敲咱也敲,哥几个敲锣打鼓迎客了!都给我燥起来!”
“咚咚咚!”
“铛铛铛!”
“嘀嘀嗒嗒~”
“兄弟们,开冲!”
锣声,鼓声,唢呐声此起彼伏,五百白衣甲士嗷嗷叫着,拎起手里的木枪木刀木剑就向前冲去。
至此,这一场斗阵也算是正是拉开帷幕。
下完令后,待在最后方静静看着兄弟们前进的郭羽,忽地想起了什么,随即鬼使神差地朝上方看去。
只见城楼之上,一抹白色倩影正往这边望着,兴许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竟是抬起手,朝他挥了挥小拳头,显是要他加油的意思。
看到她这般,郭羽微微挑眉,将视线收回。,
“这女人有时是真的气人,但有时也真是…”
他咧嘴笑了笑,“怪可爱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镇北之强
为自己家的呆子加油打气完后,黄清便再度将目光投向下方正彼此接近的两方队伍。
到这里,对方已是将意图摆在明面上。
逼迫郭羽比试三场,再将其击败证明他不配当这镇北将军。那样无论是北境之民,还是镇北军中的甲士,对于郭羽都将不会再抱有任何的信任。
届时,纵然他能强撑这留下,也不可能指挥得动镇北军的一兵一卒,最后仅仅只能当个被架空的镇北将军,而镇北军的兵权,也会理所当然的回归刘家的手中。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这场比试能胜过郭羽的前提下,而作为三场比试中的第一场,眼下的斗阵无疑便显得格外重要。
看着城下已然对拼起来的两方甲士,黄清秀眉微蹙。
若是抛开旁的,单单只比较两边士卒,那在她认为白袍军是绝对要处于下风的。
虽说他们乃是郭羽一手调教出来,且还经历过数次大战,姑且可称得上是支强军的军队,但对上镇北军仍是显得有些不够看。
即便有所争论,但镇北军确是大宋四镇中的最强军。自古以来,北疆蛮人的战力便要胜过九州士卒不少。而作为能抵挡蛮族百年的边军,镇北军自是要比寻常甲士强出一大截来。
这一点,从先前天卫关那一战中,镇北军残军再失去主帅的情况下死战不退,拖住齐军不少兵马,且最后还未全军覆没便可以看出。
如此百战强军,与白袍军相比较,孰优孰劣,自是不必多说。
而且,镇北军中也确是有几个厉害的人物。
比如那个小白脸,虽是眼睛有些问题,但能力却是有的,眼下的局面也算是他一手推动而成。
不仅擅于谋略,他还是镇北军骁骑营的统领,自身武艺不差,可谓文武双全。
除去他以外,还有那个季耳,即便没有脑子,但总也有些本事。
当然,最让人忽视,却又最不能忽视的,便是刘香。
她表面上看着只是个千金大小姐,但黄清却是知道,此女乃是刘笑尘一手带大的。
刘家从不重男轻女,无论男女,皆可读书习武。作为将门世家的女儿,刘香基本上是泡在兵书里长大的,再加上有刘笑尘这样的老将教导,哪怕有纸上谈兵的嫌疑,她的统兵之才也绝对不会比其兄来得差。而这,恐怕便是刘香提出斗阵的底气。
将门之后的刘香为主,文武双全的梅韫桦为辅,勇武过人的季耳作先锋,再加上五百名精锐中的精锐,这场比试,白袍军可谓相当不乐观。
不过…
黄清勾唇一笑,眼中不见丝毫忧虑。
白袍军的统帅,可是她的呆子啊。
可是那向来喜欢打破常理,从不按套路出牌的九州兵鬼。
哪怕纸面上的战力再不足,他也总能出人意料的以奇制胜。
以往便是如此,她相信,这次也会如此。
……
郭羽并不清楚上面的女子对他信心满满,若他知道了,怕是会当场苦笑。
看着前方已显颓势的白袍军,男子的眉头微微拧起。
不得不说,眼下的情况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白袍军的身上,郭羽确实付出了不少心血,原以为这么些年练下来,怎么都能跟大宋甲士强行五五开,不成想却是大错特错。
这镇北军,当同袍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眼下成了对手之后,真他娘的是猛地一比。
他费心培养的九土营,练出来专门负责防守的重甲士,差点一个照面就被镇北军冲破阵型。
看着那带领手下冲进九土营阵中,拎着杆木枪一通乱杀的季耳,郭羽不禁瞪了瞪眼。
虽说眼下人人都是轻装木兵,没有厚甲重盾给他们,但也不能这么夸张不是?一次冲锋都差点遭不住,玩不玩?
看着越来越多的九土营甲士因为要害处被划上黑灰而退场,男子有些沉不住气。
“中军九土营变圆阵,抗住这次冲击,两翼左甲营右锋营向前,朝中间包抄,把那根过于突出的鸡儿给爷留下!”
“诺!”
随着他的号令,九土营的甲士开始收拢阵型,以抵御季耳先锋营的冲锋。
“啪!”
木枪一甩,将对手抽得连退三步,季耳朝着前方的众多手持木盾白衣甲士看了看,旋即冷笑道:“怎么,发现不是对手便龟缩起来摆王八阵了?你们白袍军就这点能耐?”
“老子懒得和几把哔哔。”
在他对面,陆休前瞪了瞪眼,心下却满是恼意。
方才季耳那一枪的威力属实不小,即便将之接下,他的手臂仍是被震的酸痛不已。
怪不得能一拳打翻小龙龙,确实是个狠人,倒是自己小看他了。
紧了紧手中的木刀,陆休前眼角的余光悄然打量起四周来。
镇北军的甲士此刻正不断地朝他们这边发起猛攻,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真个叫一个如狼似虎。几乎每个眨眼的功夫,便要有一名九土营的甲士出局。
自出散城起,他九土营还真就没狼狈到过这等地步。
意识到差距的陆休前,心头涌起一阵不甘,他举起木刀高呼道:“难道你们还不如一根鸡儿吗?!抗住!用你们的盾,用你们的剑,用你们所有
的一切,给老子抗住!”
“去尼玛的!”
连着被陆休前用话埋汰两次的季耳哪里能忍,当下提起木枪便朝前戳去,“你他妈才是鸡儿!你全家都是鸡儿!”
“啪!”
陆休前抬刀勉强架住这一枪,虎口却是再度被震得发麻。本着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即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他还是嚷嚷道:“自己取的几把名,自己还不承认,小鸡儿你属实差点意思!”
“滚!”
季耳怒气更甚,手里的木枪舞得也是越急,两名统领就这般缠斗在一起。
而此刻在镇北军后方,得知季耳领人差点直接冲破九土营后,刘香的脸上登时泛起一抹冷笑。
“兵鬼?不过尔尔。”
对于这个结果,梅韫桦同样也是没有表现出如何惊讶。
毕竟季耳手下的甲士乃是他在镇北军中所挑选的最为勇武的百人,取得如此成绩也算理所应当。
不过情况虽是这般,他却没有如刘香那般小瞧郭羽。
“季耳性子急,冲的也快,虽是勇猛,但也容易孤军深入。”
梅韫桦道:“如我所猜不错,此刻郭羽应是已调动其两翼兵马往中包夹,以其将我军先锋困死与阵中,应速做应对才是。”
“嗯。”
刘香应了一声,随即挥手道:“传我将令,教季耳部继续向前推进,金戈营铁锋营朝两翼展开,待敌朝中央行进再靠拢过去!”
“诺!”
传令的甲士飞似的离去了,而下完令的刘香则是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战阵。
“想要包我的先锋?”
少女眯起双眸,眼中满是嘲意,“那我便吃掉你的整支前军!”
这场千人的斗阵,也可算作一场小型的战役。
对方的想法很简单,想要抓住季耳过于突出的机会将其拿下。
而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那便是在对方围拢过来以后,前后夹攻,里应外合,一举将他们的两翼及先锋全部击溃。
这样做其实风险很大,毕竟季耳会深陷重围,很有可能还不等将其击溃自己便全军覆没。
但刘香仍是选择这般做了,因为她并不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
毕竟,她手下这五百人,乃是刘家所练的镇北军中,最为精锐的五百人!
她相信镇北军,相信刘家,更相信她自己。
“郭羽,我虽为女子身…”
少女朝着正前方伸出右手,随即将之攥紧,仿佛要将这场胜利握在手中一般。
“但若是对阵疆场,我却未必输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三傻大战小鸡儿
在镇北军的猛攻之下,已是损失近半的九土营此刻仅仅能勉强维持住阵势。
“小废物,大傻逼,身上不长小叽叽!”
与季耳对拼几招后被伤了右臂,已无再战之力的陆休前,当下正努力的发挥着自己最后的光和热。
“老子要是取了你这么个名,都不好意思出家门见人!”
他被仅存的数十名九土营甲士围在中央,一边揉着右臂,一边冲着前方的男人破口大骂。
“小鸡儿,你牛逼过来啊!看老子削不削你就完了!”
“哎呦,脸咋红了,是不是急了?啧啧,脾气还不小。”
“身上的鸡儿不大,手里的木枪倒是不小,好家伙,你搁这儿跟爷爷以形补形呢?!”
那辱骂之声一句接着一句,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听得季耳是双目充血七窍生烟。
论骂人,他还真就骂不过对面的这个家伙,比打架,陆休前在输了一招后便一溜烟地躲回阵中,被手下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着,这让季耳如何能不气恼?
“狗东西,有种你出来!”
“爷爷凭嘛要听一根鸡儿的话?”
“你…草!”
气急败坏的季耳拎起木枪往前一指,“上上上!把这群穿白衣服的王八蛋一个不留!通通给我干废!”
随着他的号令,黑衣甲士的攻势越发猛烈了起来。
他们阵型整齐,配合默契,整支队伍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般,不断冲击着九土营那摇摇欲坠的防线。
九土营一退再退,阵型也是越缩越小,而反观镇北军,攻势愈急,气势愈猛,大有要一鼓作气将敌人击垮的架势。
“再加把劲!”
抬手一枪将那挡在身前的九土营甲士戳翻,季耳大吼道:“把他们的王八阵捅翻!”
话音未落,以旁侧忽地刺来杆涂着白灰的木枪,所幸季耳反应快,一个拧身便将之躲过。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根小鸡儿啊!”
一枪未能建功,梅士淦倒也不恼,他提起枪杆,迈步上前,又是一枪抡出。
“区区一根鸡儿,也敢如此狂妄?这儿可不是你的裤裆,由不得你逞威风!”
“啪!”
抬手将梅士淦挥来的木枪架住,季耳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白袍军从上到下,算是用嘴打仗的?本事没有多少,批话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说!”
说罢,他右脚往地上一踏,双手稍一用力,登时将眼前的木枪荡开。
眼看着梅士淦被他震退数步,季耳长枪一收,旋即狠狠
地朝前贯去。
“像你们这种喜欢打嘴炮的,爷见一个揍一个!”
“唰!”
一枪探出,虽不含真气,却也带起阵阵劲风!
面对这样势不可挡的一枪,才刚刚稳住身形的梅士淦莫说闪避,便是招架也有些不及。
眼看着这一枪就要点在自己心口,自旁侧却是忽地递来柄木剑。
“啪!”
长枪被木剑击偏几许,擦着梅士淦的身体过去,而那剑的主人则是身体向前,再出一剑。
“揍我们?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武辽冷笑一声,将手中木剑直直地往季耳点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尖离男人的胸口不过几寸距离之时,季耳竟是一收木枪,用枪杆将这一剑挡住。
一击不成,武辽也不纠缠,直接收剑拉开距离。在梅士淦的身侧停住后他朝着面前这持枪而立的男人看了一眼,见其身上那件黑色劲装连半点白灰都不曾沾,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季耳真不愧是镇北军中的猛将,一个人冲在最前这么久,竟是连碰都不曾让人碰到一下。
这等本事,在整个白袍军中,除去老大以外,怕是只有卢大公子能做到。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阿梅老陆小龙龙,显然都不是季耳的对手。
想到这里,武辽侧头看了一眼梅士淦,后者正瞪着双大眼儿,显然还在为方才被季耳一招击退而恼怒。
“阿梅,点子有些扎手。”
武辽低声道:“若是单对单,你我恐都不是对手。”
“知道。”
虽是有些不甘,但梅士淦还是不得不承认。
季耳这小鸡儿,确实硬得很。
另一边,接连挡下两次偷袭的季耳晃了下手中的木枪,嗤笑道:“龟儿子们全都跳出来了哈。”
他攥紧枪杆,指向前方的武辽与梅士淦,“这样也好,省着爷爷一个一个找过去。”
说完,男人往地下一蹬,整个人蓦地朝前扑出。
长枪一转,旋即横向扫出,季耳大喝道:“今日爷爷便要打得你们这些龟儿子叫爸爸!”
“啪!”
武辽竖起木剑,虽是拦下季耳这一枪,但那颇大的力道仍是教他连连后退。
而同一时刻,他身旁的梅士淦也是有了动作。
“又当爷爷又当爸爸,你他娘的到底要当什么?!”
双手抬起长枪,只往季耳的脑门砸去,梅士淦瞪眼道:“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小鸡儿吧!”
“嘭!”
一枪落空,砸在地面上最终发出一声闷响。
侧身避过对手挥出的长枪后,季耳提起右脚,狠狠朝梅士淦踢出,紧接着就见一道身影狼狈地跌退而出。
“我不仅要当爸爸和爷爷,还要当你们这群龟儿子的祖宗十八代!”
季耳一边说着,一边踏步上前,将手中的长枪往梅士淦身上戳去。
眼下武辽才刚刚站稳脚步,而首当其中的梅士淦则犹且捂着独自哀嚎连连,显是不可能躲开这一击。
就在季耳以为自己可以就这般击败名白袍军的统领的时候,不成想自旁侧竟是又跳出个人来。
“呔!孙贼儿!你陆爷爷在此!”
揉了半天右臂总算是能活动的陆休前,一个箭步自阵中冲出,他管也不管梅士淦,手中木刀直取季耳。
“唰!”
“啪!”
季耳虽是很想直接戳翻梅士淦,但若是自己也出局,那于他而言未免得不偿失。是以,哪怕有些不情愿,他还是将长枪收回,转而挡下陆休前劈来的木刀。
先前与季耳缠斗许久的陆休前很是清楚对方的实力,再加上手臂有伤,他也不挣扎,刀被拦下后直接往后退去,过程中还不忘将地上的梅士淦扶起。
瞧着眼前站成一排的陆休前三人,季耳晃了晃头。
“一个不成来两个,两个不成来三个…”
他冷冷一笑,那笑中满是讥讽之意,“这待会岂不是要把整个白袍军的统领全叫过来?”
“那倒是不会。”
武辽转了转自己发麻的手腕,随即笑道:“毕竟,你手下的这支先锋,怕是已经撑不到其余统领过来了。”
听到这话,季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周遭的喊杀声越发的大了,但却非出自镇北军甲士的口中。除去前方以外,左侧,右侧,乃至身后,皆是出现了不知多少身穿白衣的甲士。
不知何时,自己这边竟已是被白袍军的甲士给围住!
尚且愣神间,他的耳畔再次传来动静。
“我说小鸡儿,你可真别把自己当回事了。”
梅士淦左手揉着肚子,右手扶住长枪,“虽说一对一可能不行,但对付你,我们三个便足矣!”
“没错。”
陆休前握紧掌心的木刀,“这群殴,我们散…白袍军可是专业的。”
“就是这样。”
武辽笑着抬起木剑,遥遥指向前方的男人。
“虽说有些掉价,但今天我就代替一回小龙龙,来演上一出三傻大战小鸡儿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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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知我,我亦知你
“禀将军,武统领与梅统领以率部赶至前线,当下已是开始对敌先锋进行合围。”
“他们的中军可有动作?”
“回将军,对方中军分别向两翼展开阵势,除此之外便无举动。”
“好,我知道了。”
说完,郭羽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等到那甲士离开后,侯晋永看了眼静静立下大旗下的白袍男子,继而出声问道:“郭将军,对方这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说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先锋?”
镇北军那边的举动,着实让侯晋永有些摸不着头脑。
照理说,自家的先锋要是冲的太前,要么把其召回,要么索性大军压上,然而对面的统帅却是什么都没做,任由那季耳孤军深入。
这还不止,在先锋遭到包围后,她不仅没有遣军救援,反而莫名其妙的让中军朝着两翼铺开,这一举动很难不让人觉着对方是脑袋抽了。
看来那刘香,终究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敢同他们老大斗阵,只能说是勇气可嘉。
侯晋永正这么想着,郭羽却是摇了摇头。
“都不是。”
他看向侯晋永,从表情中猜测到其想法后,男子道:“晋永,你可莫要小看对面那个小姑娘。”
“她不是没有反应过来,也不是想要放弃掉先锋。”
郭羽昂起头,看着前方正拼斗在一起的黑白甲士,“她是想玩波大的,一口将九土营、左甲营以及右锋营全部吞下。”
说完,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姑娘胆子大得很,胃口也是不小,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恕末将愚钝。”
不明白郭羽话里意思的侯晋永直接问道:“这明明是对方的先锋被围住,如何能吃下我军的三营甲士?”
“我问你,你可知眼下九土营已是有多少人出局?”
“…四十七人。”
侯晋永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这次比试中九土营共计上阵百人,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半在对方的攻势下出局。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季耳所领的先锋人数与九土营还一般。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白袍军确实不如镇北军,而且其中差距还很大。
“没错,四十七人。”
郭羽叹道:“至此,九土营已是损失进半。而反观季耳的手下,估摸着才出局不到二十人。”
“实力相差如此之大,纵然左甲右锋两营完成合围,他们怕是也不会立即崩溃,势必将疯狂抵抗。”
“而若是此时,刘香让那
摆好阵势的两翼甲士围拢过来,又将如何?”
看着表情逐渐凝重的侯晋永,郭羽缓缓说道:“没错,届时遭到前后夹攻的将不仅是对方的先锋一军,我左甲右锋两营也势必会腹背受敌。”
“那样的话,对方最后可能损失的仅有季耳那百人,而我们则是失去三营甲士。”
说到这里,郭羽又是一笑,“所以我才会说那小姑娘胆子大,胃口也大。”
见到他面色从容,本还有些忧虑的侯晋永反倒是不慌了。
“郭将军应是以有破敌之策了吧。”
“破敌之策没有,得胜之法倒是有不少。”
他知道刘香的想法,刘香也通晓他的意图。
这场斗阵,他与她皆是能算到彼此的一举一动,几乎等同于明牌来打。
如此一来,双方麾下的甲士便成了重中之重,而同镇北军相比,白袍军无疑要逊色许多。
是以,自己的胜算显然并不是很大。
不过…
郭羽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兀自飘荡的大旗。
这只是斗阵,并非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不死不休的厮杀。
得胜的法子,远远不止一种。
“传令前军三营,全力围攻敌军前锋,如是对方两翼军马靠拢过来也不必理会,狠狠地揍那个季耳就好,揍个爽!”
“另外教先锋营做好准备,传卢伯龙涛尔英章过来。”
……
“报,敌军完成合围,季耳部陷入苦战。”
“报,金戈铁锋二营摆好阵势,只等命令。”
“好。”
少女一挥手,“传令金戈营自南向北,击其右翼;铁锋营自北向南,击其左翼。待敌前军溃败后,两营作锋矢阵,金戈在前,铁锋在后,直奔敌旗!”
“命执锐营自中部压上,以侧应两营攻势!”
“诺!”
待刘香说完,负责传令的甲士应了一声,随即快步离去。
“怎的提也不提季耳一句?”
少女身侧,梅韫桦有些好笑地说道:“真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他若是能支撑到敌阵溃散,那自是能知晓跟随两营朝前冲杀,若是不能,说也不用。”
“虽说本来就是个诱饵,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他自己提出要当先锋,怪得了何人。”
刘香并没有看他,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前方,“再者,这主意可是你出的,前脚卖人后脚装好人,你给我差不多一些。”
听得这话,梅韫桦倒也不尴尬,他打了个哈哈,又道:“看来这便是要发起总攻了吧。”
“不错。”
刘香眼神渐冷,“等到金戈铁锋两营一至,前后受敌下对方必将阵型大乱。届时两营合兵一处,朝前突进,对方自是难以抵挡。夺下大旗便知是时间的事。”
“会不会有些过于简单?”
梅韫桦并没有盲目乐观,“旁的不提,对手好歹也是名将比上的人,能就这般一击即溃?”
“那郭羽兴许有些本事,但巧妇却难为无米之炊。”
刘香的话里似有嘲讽。
“若他手里的兵是大宋铁甲,那自当可称兵鬼,如是换成些个庸兵弱旅,怕也不见得能比那车恬好到哪里去。”
她抬手往前方一指,“而现在,他麾下便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他的对手则是我镇北军最为精悍的五百甲士。”
“实力如此悬殊,你以为他又能如何?只能等着我们去砍他的大旗罢了。”
“…有理。”
梅韫桦犹豫半晌,终还是点头应是。
“不过你的担忧也有道理,对方毕竟是那军神之子,估摸着怎么也有些能耐。”
少女的唇角间蓦地绽放出一丝笑意,虽不如寻常女子那般娇艳,却另有一番味道。
美而不娇,明而不艳,她双眸微亮,期间所蕴含的自信异常动人。
“在自知必败后,郭羽势必将残军收拢至旗下,顽强抵抗以拖延时间。此外,他还会派出一支偏军来绕过正面战场,直取我方后军。”
“我派出执锐营跟在金戈铁锋两营后便是为此。”
刘香指着正徐徐前进的执锐营,“只要他敢出兵,执锐营便会立刻拦截。退一万步讲,即便被突破,那还有重甲一营。任他如何勇猛,都不可能突破我镇北军重甲营的军阵。”
“所以很遗憾。”
少女将手放下,嘴边的笑意也化作嘲弄,“既然被我猜到他的每一步,那郭羽便是再无任何机会。”
“这场斗阵,是我胜了。”
……
“啪啪!”
架开递来的一剑,挡住劈来的一刀,还不等季耳缓口气,眼前又是一枪刺来。
厮杀半晌,他已是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即便及时挪动身体,但终究还是慢了些,被人一枪戳在肩上。
剧痛自左肩传来,季耳紧紧咬着牙,这才没有发出痛呼声。
右手奋力挥出一枪,将再度冲过来的三人逼退后,季耳趁机往后方一跳,拉开些距离,这才勉强得到些喘息的余地。
“呼…呼…”
汗水不断自额头流下,让季耳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此刻的他,一只手拄着长枪,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是累的不轻。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是人
同之前相比,此刻的季耳看上去着实有些狼狈。
满头大汗不说,他身上的黑色劲装已是变得灰一块白一块,显然挨了不少下。
先前单独面对陆休前时,季耳尚且是游刃有余,后来遭到武辽与梅士淦两人的偷袭,他也都是从容化解。
可面对陆休前等三名白袍军统领的围攻,他便有些吃不消了。
诚然,作为原先锋营统领,镇北军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季耳确实可说得上是名勇冠三军的猛将。
不过这好汉总也架不住人多啊,对上陆休前梅士淦还有武辽接连不断的攻势,他哪里能遭得住?
最初时依靠着自身出色的武技,季耳还能勉强做到不落下风。可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力气也是在一点一点流失,渐渐地便被三人给压制住,只能防守,再无还手的余地。而这防守,在三个人的夹攻之下,自是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正如先前武辽所说那般,他们群殴确实时专业的。三人的配合不说有多好,这攻势却是一波接着一波,全然不给人休息的机会。而且,他们攻击的角度还特别刁钻…
一个小疏忽,腰上便被武辽踹了脚;一个不留神,屁股就给陆休前抽了下;一个没注意,肩膀又让梅士淦戳了枪。
除去这些,这群人还他娘的特喜欢往人下三路招呼,要不是他护裆护得紧,稍微不小心怕是连小兄弟都得教薅了去。
几番下来,季耳着实是遭了不少罪,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回终究只是比试,大家拿得都是木兵,若是换成真刀真枪,此刻他怕早已是被砍的血肉模糊。
但饶是如此,他这浑身上下仍是疼得要命,肿上十天半个月怕是跑不了了。
“你们这群龟儿子…”
揉了揉肩膀,因为疼痛而哎呀咧嘴的季耳朝着前方骂道:“有种单挑!真男人大战一打一!群殴算什么本事?!”
“嘿,刚不是挺狂的,又当爸爸又当爷爷的,这怎么就怂了呢?”
梅士淦把木枪往肩膀上一抗,笑得分外嘲讽。
无论是他,还是旁边的陆休前与武辽,身上的白衣都是是脏了好几处。不过同季耳相比,三人明显要好上很多。
“小鸡儿,这单挑群殴可是由不得你选!”
陆休前转了转微微发酸的手腕,随即再度迈步上前,“今天爷爷便跟你决战到天亮!”
最初他在季耳的手上可是受了不少气,眼下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自当要从其身上全部找回。
见陆休前冲了上去,武辽与梅士淦自然是不会落后,两人一左一右,同时
蹿出。
季耳见状,也顾不得休息,提枪迎上,四人再度战在一处。
他们这边战得欢快,边上的两方甲士同样也打得热闹。
在左甲营与右锋营加入以后,场中的战局便颠倒过来,原本还势不可挡的镇北军甲士一下子便陷入苦战。
就如同他们的统领一般,这群甲士的确悍勇,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的情况下,他们自是有些难以抵挡。
原本的攻势变作守势,仅存的数十镇北军围成个方圆阵,勉强抵御着自四面八方杀来的白衣甲士。
“守住!守住!”
一边招架着陆休前三人的木兵,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一旁的战局,见得己方势颓,季耳赶忙呼喊道:“坚持一下!援军马上就…”
“啪!”
重重的一枪抽在他右肩上,剧痛将季耳口中的话打断。
“还有功夫管别人?管管你自己吧先!”
一击得手,梅士淦并未退却,反而趁机欺身上前,抬起右脚就踹在季耳的肚子上。
“呃!”
酸痛自腹部蔓延开来,被这一脚踢得浑身发麻的季耳惨叫一声,直接扑倒在地。
“好机会!”
见着男人倒地,陆休前登时先前一亮,“兄弟们,揍!”
实际上根本无需他多说,早在季耳倒地的瞬间,武辽与梅士淦便同时扑了上去。
“你们这些龟…啊!”
“卧槽你们…啊!”
“谁他妈打老子蛋…啊啊!”
三个人围住季耳便是一阵圈踢,那惨叫是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凄厉。
“陆统领,武统领,梅统领。”
三人踢的正爽,自后方忽地跑来名甲士,“将军有言,敌援将至,全力围攻其先锋,速剿灭之!”
听到这话,陆休前等人纷纷停下动作。
武辽沉声问道:“将军可有说,在全歼其先锋之前,敌军若至当如何?”
最初领命过来之时,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吃掉这支先锋。不成想竟是碰到了硬骨头,即便三营齐上,好半天也才磨掉十余人。
这么一算,恐怕等对方后援抵达之时,他们也未必能将其尽数歼灭。届时里外都是敌人,情势怕是会再度颠倒。
“将军说,敌军若至,不必理会,只灭先锋即可。另外…”
那甲士瞥了眼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季耳,“将军让三位统领揍个爽快。”
“……”
陆休前等人一时间俱是沉默下去,他们你看
看我,我看看你,旋即又一同看向那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男人。
“回去告诉将军。”
三人咧开嘴,再度围向季耳,“末将定不辱命!”
……
等金戈营与铁锋营加入战局,后续的情形就如同刘香所预料的那般,还未完全剿灭先锋营的白袍军,在前后受敌的情况下阵型大乱,几乎是一触即溃。
在又出局百多人后,余下的甲士抱在一起,勉强摆出个阵势,随即开始后撤。而镇北军则依照着刘香的命令,金戈在前,铁锋在后,开始朝白袍军的中军进发。
这场比试到这里,白袍军已是出局两百余人,损失近半,而镇北军则仅仅损失百人而已。
眼下的局势已是十分明朗,也都是在如刘香所想那般所进行。
若说唯一出乎她猜测的,那无疑便是眼前的这一位。
看着浑身上下破破烂烂,顶着两个熊猫眼,鼻孔哗哗往外淌血,整张脸肿得像个猪头的季耳,刘香的嘴角抽了两抽。
一旁的梅韫桦瞧见友人变成这个样子,心情也是十分微妙。哪怕不应该,他还是直接笑出了声。
“你…噗,你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镇北军的那群家伙,就他娘的不是人啊!”
季耳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三个人,三个人把我摁在地上揍哇!整整半个时辰,都没停手一下啊!我草的!”
在那半个时辰里,他便是在六只大脚丫子的践踏下度过的。
按照这次比试的规则,他们这方要害处粘上白灰就要立刻出局。可这镇北军的人下手也是狠,季耳浑身上下全都是脚印子衣服上的白灰不少,但要害处偏就是一点没有。正因如此,他连淘汰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一直被踢。
要不是后来金戈营与铁锋营杀穿了白袍军的阵型,那三个比恐怕还不会停脚。
“这…”
听到友人所受到的遭遇,全然忘记害对方变成如此是因为自己的梅韫桦心里颇为同情,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正声道:“阿季,你且安心的去休息吧,你的仇我们会替你报的。”
“好,记得也踢他们半个时辰!那三个比一个叫梅士淦,披头散发的那个就是;一个叫武辽,脸白得跟你有的一拼;还有一个叫陆休前,有张大方脸,尤其是他,你要狠狠地帮我踢他!这个比最他娘的不是人!”
一番嘱咐后,季耳再难忍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走了。
瞧着他敞开双腿走路的怪异姿势,梅韫桦抿了抿嘴,似是明白了那句“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反击
战局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被击中要害而退场,眼看着场中白衣甲士变得稀少起来,本是被安慰住的白裙侍女顿时又着急起来啊。
“怎么办啊…郭将军那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隐隐有些发白,“再这样下去就要输了…”
“输就输呗。”
她身旁的黑裙侍女说道:“左右都是宋人的争斗,谁输谁赢又与我们何干?”
话虽是如此说,她的一双柳眉却是紧紧皱起。对于前方的局势,她的内心显然不似她话中所说的那般毫不在意。
要说真正不在意的,此刻大概只有那美艳女子一人。
“暂时落于下风而已,还能真输咋的。”
对于场中的白袍男子,她还真就是信心满满。
“连完颜博那个崽种他都能宰咯,一个小姑娘还能收拾不了?”
她脸上的那双丹凤眼往自己的两个侍女一瞥,看见她们那焦急的神情,女子不由得打趣道:“瞅把你们急的,当初程枭涯数万大军兵发东芜之时怎的没见你们这般着急?”
“奴婢…奴婢…”
“奴婢为那个臭流氓着急?主子你可真会说笑。”
两女一个娇羞,一个嘴硬,看得女子又是一阵发笑。
除去这美艳女子以外,同样对郭羽抱有信心的,还有那城楼上的黄清。
“这场上镇北军的人,竟是已经快比白袍军多出一倍了。如此逆境,郭大将军你又打算如何?”
她微微扬眉,“还真是让清儿期待呢。”
……
“报,九土营已全部出局!”
“报,我军已损失两百四十三人!”
“报,敌正在攻击左甲右锋两营残部所组防线,武统领教属下向将军传话,言最多还能再撑半个时辰。”
“好,我知道了。”
尽管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回,郭羽表现得仍是十分从容。
不过他不着急,旁边的陆休前和梅士淦却是急了。
“老大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装逼!”
陆休前走到郭羽马前,抓着他的袖子便是一顿摇,“再不做点什么,镇北军的那帮崽子可就要打过来了!”
梅士淦学着他的样子扯着郭羽的另一根袖子也是晃来晃去,“老大你要是实在没招,那把我俩放前线去也成,就这么在大后方干待着,心里面他憋屈啊!”
被两个大男人拽住袖子撒娇,那滋味属实不太好受,有些恶心的郭羽双手用力一抬,直接将两人扯了个趔趄。
“滚滚滚,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从哪学来的毛病。”
他瞪了
陆休前与梅士淦一眼,“再说了,这斗阵的人是我和刘香,我还没着急呢,你们在这儿急个锤子。”
“话不能这么说,你可是我们老大啊,这老大要是输了,我们这些当小弟的脸上也没光不是?”
梅士淦堆着笑再度走到郭羽跟前,“老大,看你这一脸装逼…一脸从容不迫的模样,心里准是正憋着什么大招呢,不如你稍微透露点?”
“就这么想知道?”
“嗯嗯!”
陆休前与梅士淦齐齐点头。
“说说倒也无妨。”
郭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先前教你们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了准备了,老大你看!”
陆休前抓住自己的腰带就要往下扯,“咱这里面…”
不等他拉开腰带,郭羽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将之踢翻。
“准备了就好,不用露出来给我看!”
白袍男子又转头看向梅士淦,见其竟也是双手抓住腰带,只不过动作慢些,还没来得及脱。
“…且把腰带拉好,还没到脱的时候。”
郭羽微微沉默,旋即说道:“你二人可在此地候着,又或是去后面找卢大君子,总之先暂且等待…”
“报!!”
一道焦急的声音蓦地将他的话打断,紧接着就看到名甲士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禀将军!”
甲士半跪在郭羽马前,语速飞快地说道:“前方防线为敌军突破,武统领已出局,现敌主力正往此地赶来!”
“这么快?!”
郭羽挑了挑眉。
既然敌军将至,那他便也该行动了。
“不用等待了。”
他看向犹且愣在原地的陆休前与梅士淦两人,“你们两个,速去后方找卢伯,具体事宜我已与他说过,一切听他命令即可!”
“诺!”
两人知道已到了要紧时刻,当下也不多问,快步朝后方走去。
“传令李染,待敌接近,率部侵袭其两翼!”
“诺!”
甲士领命而去。
“晋永。”
“末将在!”
“统领将军营,全力御敌!”
郭羽冲着侯晋永说道:“不求破敌,只求御敌,多拖一刻是一刻,可懂?”
“末将明白!”
侯晋永一抱拳,随即朝前而去。
等一众人全部离开,大旗下便只剩下郭羽一人。
他催动小白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紧接着回过头。
眼前,破旧的“宋”字大旗正于风中肆意飘扬。
天岚城外,外公姚东明在将死之际将它交给老爹。
虞都城下,自知前路凶险的老爹把它交到陈奚。
天卫关前,重伤垂死的大将军又将其托付给自己。
经过这么些年,它早已并非简简单单的一面旗。
这面旗所代表的,乃是姚家历代,外公,老爹,陈大将军对于大宋的守护之心。
托付这面旗,便等同于托付大宋。
扛起这面旗,便等同于扛起大宋。
姚家历代,外公,老爹,陈大将军都曾掌过这旗,都曾扛过大宋的天。
大旗不曾倒,大宋亦不曾倒。
而如今,这旗到了他的手中。
什么怕面子挂不住,都只是骗人的。孤身奔赴北疆也好,留在北境受人挤兑也罢,期间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大旗在他手中。
看着大旗上的宋字,郭羽笑了笑。
“小姑娘,比起对北境的执念,本将军可不会输你。”
他郭羽,郭仪之子,姚东明的外孙,陈奚的托旗者。
三代大将军将他们曾经守护过的大宋交付于他,他又岂能在区区一个北境面前停下脚步?
“这面旗,我是不会教它倒的。”
白袍男子将视线从旗上收回,随即抬头望向前方。
“反击,就要开始了。”
……
在接连击溃九土,左甲,右锋三营后,镇北军势如破竹,直扑白袍军中军。
至此,对方场上剩余的甲士已是不足两百。这点人马,在镇北军面前显然是有些不够看。
对他们来说,如今的白袍军已是不堪一击,只要片刻的功夫,便能将其全数击溃,进而夺下大旗,拿下这一场比试的胜利。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面对镇北军,残存的白袍军在敌方统领的指挥下展露出了异常出色的韧性。纵然对方攻势迅猛,他们仍是能牢牢守住阵线,打退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小股部队不断地对镇北军的侧翼发起骚扰。
这支部队不论效果如何,都是一击过后立刻退去,根本不给镇北军与之相拼的机会。
左打一下,右闹一下,哪里有机会就出现在哪里,若是找不到机会就索性直接停在不远处破口大骂,骂完就跑。
最可恨的是,这支队伍偏偏还跑的飞快,追都追不让。
打打不得,追追不上,骂骂不过,让镇北军是烦不胜烦。
就这样,在白袍军最后那异常坚挺的防线以及一支骚得飞起的偏军努力下,场上本是一边倒的局面竟是十分诡异的稳了下来。
而就在镇北军有些焦头烂额之际,又有一小队人马悄然自白袍军阵中而出。
第二百四十六章 胜负手
此时镇北军的大半注意都被将军营及那支偏师所吸引,无暇顾及太多多,那一小队人马也因此得以绕开正面甲士,直朝镇北军后方而去。
这支队伍的人数并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十人而已,甚至还比不上李染所领的那支偏师,也正是因为这样,镇北军的人才会理都不会理他们。反正后面还有执锐营压阵,他们这么点人,又能做得了什么事?
不仅镇北军的人是这么想,队伍中的陆休前也是这么想。
“卢大君子,咱们就这三十号人,冲出去能顶什么用啊?那不是纯送吗?”
他凑到卢伯跟前,一边跑一边问道:“后面本就人手不足,还要抽些人出来…老大这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真不是他说风凉话,实在是两方这实力差距太大了。先前他们三营围攻一营尚且是磨了许久才堪堪将之击破,眼下这三十人跑出来,岂非自讨苦吃?
“哪来那么多话?”
龙涛跑到陆休前的身边,朝着其后脑勺就是一拍,“像老大那般英明神武足智多谋的人物,其想法岂是你这等憨货能明白的?老老实实听命行事就得了,少在这里叭叭。”
“咱这说的都是事实,你凭嘛打咱?”陆休前瞪了他一眼,显是有些不服气。
“事实个锤子事实,我看你就是被镇北军的那帮崽子给吓破了胆!”
“去你娘的,也不知当初是谁让小鸡儿揍得连床都下不来,现在又能上了,你配吗?”
“骂街,又骂街,说不过就骂街。啧啧,老陆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咱是你爹!”
见着两人直接吵了起来,统领这支队伍的卢伯不禁有些无语。
他与龙涛等人相处的时间已是不短,对于这几人的性子也有所了解。一言不合就开骂,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卢伯早已是习惯。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等节骨眼上,这两位竟然还能有心思争吵,而且还是在突袭的路上一边跑一边吵,这教卢伯在郁闷的同时,对于郭羽的敬佩又是加了一层。
竟然能领着这样一群闹腾的活宝从散城一路打到天岚,厉害,简直是太厉害了。
以后谁再敢说郭羽名不副实,他卢伯绝对第一个不服。
“龙统领,陆统领,先别闹了。”
心下感慨了半天,卢伯还是出声制止住两人的争吵。
“你二人说的都对。”
他解释道:“正如你所说,后方人手不够,表面看上去确实不该再分人出去。然而…”
卢伯看向陆休前,“多出我们这三十人,就能在正面将镇北军这次的攻势全部化
解了吗?”
后者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那镇北军一个个猛的跟头熊似的,莫说三十人,怕是要再多三百人才行。
“没错,不能。”
卢伯笑道:“正因为郭将军知道这一点,才会派我们出来。”
陆休前挠了挠头,仍是有些不明白,“那咱们这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啊?”
“用郭将军的话来说,换家。”
“换…家?”
“正是。”
卢伯继续解释道:“这场比试虽名为斗阵,但不是全军覆灭才算输,而是哪一方的大旗倒下,哪一方才算输。”
“如今敌方主力正在围攻我方防线,其后方照先前势必将空虚许多。而郭将军要做的,便是在己方大旗倒下之前,先砍下敌方的大旗。”
“所以说…”
陆休前好半天才将卢伯的话消化掉,“咱们现在是要…跑到人家老窝里砍旗?”
“正是。”
“……”
他当即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就靠他们三十人,不仅要突进到镇北军的后方,还得把对方的大旗砍下来,这…
“这不他娘的闹笑话呢吗?!”
他瞪了瞪眼,“就是在给咱长俩胳膊俩腿,咱也做不到啊。”
“不是,你小子武辽附体怎的,咋净在这里泼凉水?”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龙涛又往陆休前的后脑勺糊了一巴掌,“你做不到,又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也不看看咱们这回领队的是谁?”
他指了指卢伯,“咱们卢大君子,当世第一神射,曾经把老大吊起来打的狠人啊。要不是不允许,他早就八百里开外把那大旗一箭射翻了。不过虽是不让用弓箭,可他既然会射,那射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到时候咱们能冲过去,什么大旗不大旗的,还不一样被卢大君子射爆?”
“不敢当,不敢当…”
听得龙涛如此吹捧自己,卢伯不禁有些惭愧。
他箭法不差虽是真的,但还不至于当世第一的程度。别的不提,西雍龙家的那一手“九连环”他便是远远不如。
况且遇到郭羽后,他那手本是百发百中的弓术便再没中过几次,以至于当下的卢伯再不敢称自己是什么“神射”。
再者,这弓箭与别的差异也大,他箭虽射得准,但未必别的东西也投的准。冲到阵前相隔甚远一枪射倒大旗之类的,他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郭将军的胜负手并不在我,而是在于几位统领。”
卢伯看了看龙涛,又看了看陆休前,“龙统领,陆统领,还有梅统领,你们三人才是这场比试的重
中之重。”
“啊?”
听到这话,龙涛与陆休前俱是一愣,他们同时用手指向自己,异口同声地说道:“靠我?”
……
刘字旗下,少女静静坐在马背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报!”
一名传令兵飞快地跑到她面前,“白袍军反抗异常顽强,前方攻势受阻,金戈铁锋两营统领着属下前来询问可是还要继续进攻。”
“攻。”
刘香挥了挥手,“告诉两位统领,那只是对方的负隅顽抗而已,撑不了多久。”
“是。”
“可还有别的消息?”
“对方有支人马一直在骚扰我军,方式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告知前线,无需理会,只专注于攻打对方本阵即可。”
说着,她瞥了眼传令的甲士,“还有么?”
“敌方还派遣出一支约三十人左右的小队,目的未知。”
“才三十人?”
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这么点人,那郭羽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些。”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说道:“传令前方执锐营,分出一半人马拦截这支队伍,其余人加入主攻队伍,配合金戈铁锋两营,全力猛攻!”
“诺!”
传令兵应了一声,继而快步离开。
“还真是都让你猜到了。”
等那甲士走后,梅韫桦对着刘香笑道:“我是不是可以提前恭喜你拿下这场比试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就是早了些。”
刘香侧过头,看向眼前的白净男人,“你也准备准备出场吧。”
“我?”
梅韫桦有些好奇地问道:“还需要我吗?”
对方冲过来的不过才三十人,前有半数执锐营围追堵截,后有重甲营严阵以待,他并不认为用得着自己。
“以防万一。”
刘香冷笑道:“毕竟是兵鬼大人失败前最后的反扑,总要予以些尊重才是。”
……
“禀将军,卢统领已率其部绕开前方的镇北军,现正往敌后方而去,敌前军并未出兵阻拦。”
“好。”
郭羽点了点头。
卢伯等人如此顺利就越过镇北军主力,这不免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他倒不会因此就觉着刘香对他这一手没有防备。
正相反,在他想来,对方怕是至少要设下两道防线,以阻拦他的反扑。
只不过…
郭羽轻笑一声。
拦的住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斗阵还在继续。
在侯晋永的指挥下,将军营艰难但顽强地抵抗着镇北军的攻势,而李染也是活跃在各个地方,东敲一榔头,西砸一棒子,用尽各种手段骚扰着对方。
至于卢伯,他与他手下那支包含着白袍军大半统领的奇袭小队,也终于是遭到了拦截。
眼下在他们的正前方,数十名黑衣甲士站成一排,将前路缚住,为首的大汉一手拎着一只大木锤,看上去着实气势不凡。
“执锐营统领吴新鹤在此!”
他提起木锤,朝着卢伯指了指,“我家主将早已料到尔等意图,这才命我在此地等待,莫要徒劳挣扎,速速束手就…”
“唰!”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卢伯直接蹿出,拎起木刀便朝着这人劈去。
“啪!”
这一刀又快又狠,虽说吴新鹤及时将之挡住,但仍是被打得连连后退。
卢伯怎么说也是入势中境的武道高手,纵然不能动用真气,光论武艺也不是一个镇北军统领能比得上的。
一招将对方逼退后,他得势不饶人,木刀扬起,冲着对方胸口重重劈去。
“啪!!”
随着声巨响,一柄硕大的木锤高高抛起。
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方跌出,手里仅剩下一柄木锤的吴新鹤眼中满是震撼。
作为一营统领,他在镇北军中的武力即便不说位列前茅,那至少也能排在中游。
可即便如此,他在眼前这人的手中竟是走不过三招,眨眼间便被其拍飞了兵器!
这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这名相貌异常俊秀的白衣男人,吴新鹤的心中已是泛起惊涛骇浪。
“唰!”
又是一刀挥来,避无可避的他胸口直接多出道白印来。
望着这一幕,周遭本是正在相拼的两方甲士手上的动作俱是停了一停。
三刀。
不过三刀。
镇北军执锐营统领吴新鹤,出局。
“这…”
不远处的陆休前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方才那个拎锤子的傻大个还在那里装逼来着,结果连话都没说完,就给他们的卢大君子给劈翻在地。
这…这真是…
“牛逼!”
龙涛大叫一声,随即往犹且呆愣的陆休前屁股上踢了一脚。
“看见没?有这么个狠人在前面开路,你还怕个锤子?”
他挥起双刀,直接在身前那还没回过神来的黑衣甲士身上划出两道印子。
“直接冲啊!”
被龙涛这么一喊,白袍军的甲士们这才纷纷回过
神来。
在卢伯那一手的激励下,他们士气大振,一时间浑身上下仿佛有着用不完得劲儿,抡着手里的木兵就往对方的人身上劈去。
而反观镇北军,见到自己的统领就这么出局后,他们皆是有些难以接受,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就这样,在整场比试中都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镇北军,第一次落于下风。五十个执锐营的甲士,竟是被三十个白袍军压着打。
“不可恋战!”
三刀解决掉吴新鹤后,卢伯一人冲杀在前,手里的木刀不断地劈砍在那些黑衣甲士的胸口。
“莫要过多纠缠,全队继续向前!”
他们这群人的目地乃是对方的大旗,而不是消灭对方的人。虽说眼下能把这支队伍全部吃下,可若是因此而付耗去太多人手与气力,那便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抬手一刀将拦在身前的人拍开,卢伯大喝道:“我在前开路,其余人跟在我身后,直奔中军大旗!”
“是!”
其余人一齐喝道。
卢伯手持木刀,犹如刀尖般冲在最前方,龙涛陆休前梅士淦等人则是紧随其后,一众人就这般直接冲破执锐营的阵势,冲着前方那杆刘字大旗而去。
在卢伯带着人扬长而去好半天后,执锐营的人才从他们被击败这一事实中反应过来,赶忙提着武器追去。
……
“报!执锐营统领出局,敌方已突破我军拦截,现正往本阵赶来。”
听到这个消息,梅韫桦的眉毛跳了跳,他转头看向那丝毫不见惊讶的少女,开口道:“还真让你猜到了。”
“并不难猜。”
刘香摇了摇头。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今日之前,她早已将对方在伐齐中的表现翻来覆去研究了不知多少遍。对于郭羽这,她即便不说已是摸了个通透,那也不会差太多。
倾裕一战,郭羽趁夜扮做齐军混入城中奇袭;天卫关一战,他以燕云铁骑为掩护,自己则亲率小股骑军突击杨志勇本阵。
从这两战中便不难看出,郭羽此人最喜用奇,而他那兵鬼之名,也是因此而得。
知道了这些,郭羽在眼下这等情况下所能做出的反应也就不难猜测。
无非也就是正面战场全力防守拖延时间,再派出一小支偏师迂回奇袭。
而这支偏师必须力求精锐,统率之人不仅要心思敏捷,还要勇武过人,这样才能突破她的重重防线。
白袍军中,符合这样的人选,只有两个。
一个,便是郭羽本人。
不过是他的这可能性极小,毕竟若是他亲自领军突袭,
他们后方本阵必然不会如现在那般难啃。
而另一个…
刘香笑了笑。
“去吧,阿桦。”
她看着前方视野中隐隐出现的一小股白色人影,“去让那北魏王族,再见识一次我大宋的强大!”
……
“举盾!”
听到命令,站在最前的白衣甲士举起木盾,朝着前方一顶。
巨大的盾牌将对方的攻击挡住,自其上传回的反震之力让木盾前的那些黑衣甲士动作顿了顿。
“刺击!”
一排木枪自盾牌的缝隙中探出,直直地戳向镇北军的甲士们。不少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害处直接被点上白灰。
“换盾!”
最前排的人迅速后退,紧接着又是一排举着大盾的甲士顶在最前。
“举盾!”
已是喊了不知多少声的侯晋永,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下完命令,他往对面望了望。见到又是一批黑衣甲士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侯晋永不禁有些头痛。
大宋甲士的强悍,数月前在天岚时,他便已有了认知。而眼前镇北军的表现,却是将他的那份认知再一次刷新。
白袍军诸营中,灵活者入雪甲营,大力者入九土营,臂长者入飞羽营,操蛋者入先登营,擅守者入左甲营,擅攻者入右锋营。
每个营都有他们各自的强项,而这支算是郭羽亲军的将军营,则是最擅阵法。
彼此默契,配合无肩,进退有度,攻可比肩于先登,守亦不弱于九土,只要指挥得当,便可称之为白袍军中的最强之营。
可就是这样的将军营,摆出那训练过无数次的防守之阵后,竟是也差点就被镇北军冲散。
若不是有着李染那坚持不懈的骚扰,多多少少争取了些喘息的时间,他们早已被冲的阵型大乱。
在扛住几波镇北军的攻势后,将军营已是损失近三成,只剩下六十余人,而李染那边,也是出局了不少,怕是也就还有不到五十人。
反观对面,再又得到一次增员后,少说也还有一百五十人。
实力的差距,数量的悬殊,还有那周遭兄弟疲惫的喘息声,便有如三块沉甸甸的大石,压在侯晋永的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喊杀声再度响起,镇北军的甲士已是冲到眼前,侯晋永强提一口气,“举…”
“举盾!后排同时刺击!”
白袍男子抢先发出了命令,“刺击完立即后退,换下一排替上!”
说完,他冲着惊讶的侯晋永咧嘴一笑。
“去歇歇嗓子,先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