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鱼渊古调,古河舟子
“哪来的小子,竟也坐到我们前头?”
“我看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倾城姿容,生得这般楚楚动人,怎先自个羞得闭上眼了?怕不是瞎子一个。”
“依我看这人多半没见过世面,被那武生吓住还要故作姿态......”
启吟回头望去,发现后面尽是些中年男女,想必境界不会比门外闲散的二三十人差太多,而自己只有准重生境,索性不理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径自翘起左脚晃着,附耳和符夜细说着什么。
而那些人其实也只是等那新剧开场,前头一对玉人儿不理睬他们聒噪的声音,碍于这是鱼渊楼的地界,他们也就没有自讨没趣,于是高台附近渐渐安静下来。
突然一声琴弦拨动,脆声传来,众人张大眼睛瞧着台上二女,心潮涌动。
启吟旁边的老板娘嗤笑一声,对启吟说道:
“休怪这些俗人,一两分韵味他们也瞧得出,只是终究是庸人,对我鱼渊楼鉴宝,没什么大用处。”
启吟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思忖,听曲和鉴宝能有什么关联?
他收回心神,只见得那台上二女在空旷台上左右徘徊,点点蹑足轻音随着琴瑟管竹之声在台上回响,二人顾盼生姿,如同两只黄莺,在枝头上张望。
启吟对符夜耳语:“台上两人脚步轻,我低声给你讲讲。她们穿着和你相近的一套薄纱罗衫,是两个妙仙儿,正在游园呢。”
符夜被启吟不经意凑近的气息挠到了鬓角,脸色有些微红到了耳垂下,却只是点点头,侧着耳听那台上各色琴音笛音,一边又侧耳靠近了启吟几分,等他接下来的解说。
启吟有些坐立不安,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他微微嗅着符夜秀发里传来的芳香,心神摇曳,暗赞一声幸运。
而坐在启吟旁边的老板娘熟若无睹,只是嘴角一勾轻笑了一声。
只听得台上身穿黄裳,足蹑丝履,拖着罗云裙的女角,在念术加持下朦烟轻罩的高台上悠悠起舞,她绛唇微张,慢慢唱起了词。
启吟担心管不住不安分的小手,只好悄悄从符夜香肩上收回,一边欣赏那黄莺的伶俜舞姿,一边耐心说着,好在听戏的人个个都喜欢对着台上评头论足,此时正在悄声交谈,或是欣赏或是邪淫,也有借此商谈国事、商榷交易,万般皆有,恰恰被连绵不绝、丝丝缕缕绕耳的琴音盖住,启吟二人倒也没能被恼了兴致,也没有吵到他人。
他们俩一个学堂待得久了,一个从未离开父亲,倒也不知此刻太过亲昵,恍若不觉形如一对恩爱仙侣。
启吟为符夜轻拢了一下斗篷,仔细看着台上。
“我猜这时候千金小姐游园无趣,不得不自顾自怜,盼着好姻缘哩。”
启吟悄声道。
符夜侧耳一听,那嗓子温润如水的一女子果然唱道:“吹萍弹芙蕖,卧翠被椒兰。惯读《古舟子》,星夏砚中观。”
她暗想这千金小姐是住在百花坞里,此时四周有着涟涟清水和无数香草娇花托着她,而千金小姐柔荑素手把着一册唱词,在仲夏里观星呢。
她想到自己开星门时靠着听觉寻见了井宿星,但她却没能见到璀璨星空,此时幻想到小小心思却也没落寞下去,反倒是偷偷向往起来,紧紧攥住启吟适才缩回去的手。
启吟心中一紧,却不是握住柔荑的那抹缱绻心思。
刚才看戏虽然算是开了眼界,但他一个军旅男儿,倒也不觉得花蜜香处
多引蝶,只是那台上女角唱了一句,竟然是用颂神的唱法,让他有些狐疑起来。
但唱法种类繁多,全是由颂唱神名引申开发出来的技法,算得上津庇卢大陆上人人学又人人不精的本事。
只因神名人人知晓,如那真神空明,远非灵、仙、王可比,而知晓他的名头的人多,却未必知晓他的真谛,如此一来,颂神无术,任你唱法再精妙也于事无补。
所以有了唱法辅助念术、阵术的办法,启吟此时回想起来,依稀记得自己在许人新面前射出一箭,那一箭碎石的威力全靠唱法激发了箭中的阵图。
而又记起自己画出一只大雁,也是画法与唱法相结合,借来一丝无主无灵的缥缈飞扬念力,依靠念力才让大雁飞出纸外,栩栩如生。
他此时疑惑得很,这女子摆明了是在喉间催动了唱法的阵图,但此地并没有念力随她的词而波动,所以他疑虑重重,再度听起曲来便觉得有阴谋诡计包藏其中,连那清丽曼妙女子在他眼里,也不由得变作妖魔鬼怪,不再吸引他的注意。
一旁轻摇玉扇的老板娘斜眼一看,见他弯月般的精致柳眉紧紧皱起,不由得暗赞一声。
“这才一句就听出异样来了?”
启吟犹然不知,只得压下心里的疑惑,对着符夜细说台上的光景,引得符夜心生向往之情,嘴角不曾放下。
他心想,小符夜此时若能睁开眼,眼里头定然比无垠星海要广阔,定然比自己的太阴星还要清皎洁。
又听得台上一声“明月纱窗上,钟情处处难。青春倏忽老,眉蹙红笺干。”
启吟笑道,“这是等着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前来,等不及哭了。”
符夜就着琴声管乐,唱词和启吟的解读,很是欢快,说道:“我爹说男女美艳就能一见钟情,要是我能睁眼瞧见你的眉目神色,说不定也能迷上你。”
启吟暗想自己是视觉感应的星辰,心里嘀咕“不是哥哥薄情收不住你,只是没法让你初见光明啊。”
但他又思忖起自己茅舍中观看星轨纹的即时感悟,心中渐渐有了一番计较。
“茅舍柴扉郁寡欢,玉仙儿照壁画玉郎。
“白袖双拂云淡去,绛唇轻点雾罗装。
“灯上扑蛾不惧火,苕南一遇不循章。
“随君坠下欢情河,金屋迷梦乐未央。”
符夜一听,脸红上耳根。暗道这倒像是我家的茅舍,于是吃吃笑着问启吟:“一对神仙眷侣成连理,怎么还有长夜不眠飞蛾扑火啊?”
启吟却是眉头大皱,无心解读给符夜听。
他冷冷瞧了旁边饶有兴致的老板娘,见她美目盼着高台好似不知内情,心里更是疑惑不解。
“这古怪调子里分明含着一两个神鬼之音,可是符夜她们却听不见,这是为何?但这妖魔胡乱起舞唱歌的水平远远不够,只能唱出半分的韵味,我也没法听出意思来。”
他从前可以问红炎,可以问地灵,但此刻旁边坐着一个神兽通强者,他不敢动弹丝毫,依旧装作浪荡子弟,偷偷松了又攥,把那羞红了脸的符夜醒过神来,悄悄点头表示她会留意周围。
启吟暗叹自己的实力太过低微,没有了红炎的话,他只是星门境,却屡屡掺和到神兽通强者的局里来,不由得大感头疼。
他往高台上一看,忽然看见幕布后方站着几名美艳女子,个个怀抱长剑,躲在幕后,却刚好被自己的左眼瞧
见。
启吟警惕起来,担忧鸿门宴吃不成,要被砍了祭鱼渊楼挂着的酒旗。
符夜晃了晃他的手掌,引回他飞出天外的思绪,被这女孩嗔怪自己忘了解说,连忙道歉几声,焦急等着下一句词。
而少有带有神鬼之音的词出现,他解说了几次都觉得很是平常,只是有微微念力波动罢了。
往后又听了一阵子,台上蝶影纷飞鼓瑟吹笙,偶尔能听到一两句有趣的词儿。
“闲醉颠倒虚一场,飘零衣裳怀抱张。无奈京华都是梦,暇目难接,异枕他乡。
“信听织耳浪子语,倾酒长叹一杯觞。枕寐只闻佳人呓,强须不醒,两泪茫茫。”
不待启吟听清楚个中深意,也还没分辨到底有没有更多神鬼之音,就手心一抖,差点吃疼出声。
他低头一看,却见符夜恶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快被他拧出伤来。
“怎么了姑奶奶?哪个孙子惹到你了,非往我身上撒气?”
符夜此时有些失魂落魄,又有些恼怒,只见她嘀咕一声:“男人怎么这么坏,你说台上的黄裳姐姐美若天仙,怎么天仙般的女子都有瞎了眼的人抛弃?”
启吟正欲说瞎了眼的是谁,但他万万不敢忤逆这位手劲大得惊人的姑娘,只好捏起她发青的指头轻轻移开,对她说道:“念力师的世界里,总会有很多原因让有情人不得眷属,而且这曲儿里的姑娘比你还傻,哪像外面的烟尘女子和世胄强者,个个精明过你百倍呢。”
“而且这是戏曲,当不得真。往后回去跟着你爹爹,或者陪我和地灵出去溜达,我也不会让你被轻浮男子伤害的。”
符夜听他信誓旦旦,只觉得和曲儿里的男子一样是骗了财色前的作态,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我听你说,你从学堂出去从军没一个月就被打跑了,哪会知道那么多世俗?”
启吟一窒,赧然道:“我也只是比妹妹多了一双眼眸,看的俗事略多一些,你也只是入了戏。我说你你莫要置气,我以后也会想办法让你看得见的。”
符夜“哦”了一声,气消了几分,于是继续支起耳朵听着高台上的琴音唱词,启吟则暗想这种话本常见得很,改日再让小符夜听几遍新鲜的,也就凭空没了麻烦。
“咱们在这里谁也别信,跟着我就行了。”
少女认真地点点头,又重新把小手放进启吟敞开的手心里。
启吟微微一笑,也跟着听那黄裳莺儿唱了几遍婉转曲调,听了几回流落他乡,终于听到了曲末。
“伶仃楼台终惆怅,栏杆拍遍,委俗人家。月容憔悴花凄惨,铜中影折,自老蓬州……”
曲罢,台上那孤独一人径自掩面转身,飘飘然回到幕后,梆声“咚”的一响传来,这一曲《古调河舟子》也就该散场了。
符夜也跟着有些惆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梦醒的失落。
而启吟则陷入沉思,他方才听到台上曲子分成两叠,恰好让他听了两遍带有神鬼之音的唱词,而最后一句里也飘出一个音来。
他不懂那是什么字,但却知道该用什么唱音可以将它们复述一遍,也突然福至心灵、心窍一通,懂了那神鬼之音的意思。
“取藏?”
他心中疑惑嘀咕了一声,脑中冥思苦想,试图和《太和正音谱》的原音图之类的唱法联络起来,却难解其意。
老板娘斜视了他一眼,含笑走开
第四十七章 一掷千金,闹市赌斗
符夜等得久了,于是摇了摇启吟的胳膊。
他回过神来讪笑了一下,牵起符夜姑娘的手离开座位,却发现老板娘不见了。
好在这里相当太平,没有斗殴也没有喝花酒调戏妇女的浪荡子,于是不以为意。
无奈之下他拉着符夜,一瘸一拐地四处逛着。
“小吟儿,其实想要你的腿好得快些,我们应该想办法补充你的念力,加紧让你脚中的那道念术消逝。除了用痛觉阵日积月累的去磨灭它,还可以用外物补充自身念力。”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念力修炼不只是吸收无主的念力,并非靠积累念力而晋阶。而是心有所感,对都一些独特的星辰和世间万物有了感悟,再借助外来念力一举冲破瓶颈。”
启吟点点头,他也明白。
正因如此才会出现,底蕴不足、天资不够的念力师如同启留书,三十余岁连通天境都没有,也会出现美艳青春的老板娘那样,妙龄年纪也能一举突破四通境达到神兽通,想必日后成为阿修罗也不是没可能。
启吟想到这里,苦笑自己这些日子是骑驴找驴,自己颂空明神把地灵这混蛋捉下时,对于水的妙用也深了几分,虽然开星门才过去几月,但眼下自己禁受磨砺,突破到重生境几乎没有难度。
反倒是外来念力成了他这个破落户的难题,特别是水属性的药石极少。
“这鱼渊楼既然用来鉴宝,最多的东西肯定是宝贝。咱们用心逛逛,肯定会有收获的。”
启吟闻言点点头,一边往各道回廊里张望,一边牵着符夜,任由她听到有趣的讨价还价之后随她过去凑热闹。
这每道回廊里都列座数十,每座上都有一人静坐,在面前摆上一件宝贝,只有这一件被明眼人收购走了,才能拿出下一件来。
这里头的讲究就大了,每个座位只供一位来客摆上三次货物,每次成交完毕都要抽取三成的收益。所以如何在第一二件宝贝出场时就能吸引大量过客前来围观竞价,再趁着人群未散迅速将大轴的宝贝呈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相互哄抬价格,竞取价高者得,才不至于门可罗雀,好宝贝被一两个闲人低价收了。
如何不亏本又能把大轴的宝贝拍卖出去,考校的是这堆常年涌来羽衣部落的机灵鬼的眼力财力和手段,而羽衣部落处在寻宝险地的神头谷之前,得望国坚守国门尚且吃力,根本无暇来这里捞取油水,让得行脚商客不付出半点税息就能收购好货,也让这里鱼龙混杂。
启吟记得城门口那山羊胡子的老头,曾经告诫过他们晚上莫要出城,想来其中有几分缘由。
好在鱼渊楼魄力非凡,能够在这里立足,隐隐成为此城巨擘势力,能够在一日之间完成上千场拍卖交易而无人胆敢肆意妄为,自然是它有着无数高手,背后有着更大的势力支持。
光拎出一个明面上只负责物色贵客的老板娘,都已经达到了高不可攀的神兽通境界,而这放在得望国足以叱咤一方,封侯拜相。
启吟跟着符夜往一个白石雕就的普通座位走去,此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嘈杂不堪,甚至于旁边几个座位的商客被争了风头,有些兴致缺缺,几欲离开。
符夜看不见人群深处贩卖的是什么东西,能在最便宜的白石座位的回廊里掀起莫大风头,于是求启吟挤上前去,帮她打听打听。
启吟瞧了瞧水泄不通的人团,暗道自己一个瘸子怎么可能挤得过这帮四通境强者,但又不想拒绝符夜的要求,于是向一旁那个懒洋洋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走去。
他打眼一瞧这邋遢男子座位前放在地上的一小截木头,不由得一惊。
符夜随她走近,也嗅了嗅道:“是块千年的藤精,很是少见呢。”
启吟点点头,他学理的年月远远超过修行的时间,这“藤精”他在学堂的藏里翻出的书上见过,只是那草图上远没有这块木头这么大。
而藤精是千年腐木吸收大量土木属性的念力后,从枝条上倒长下来的,而这时腐木的吸收养分念力的中枢会换成藤精,再过千年才能长到儿臂粗细,据说有移筋易穴,倒逆气血的作用。
不过他不通医术,并不知道这样子有什么用处,但他却知道,藤精倒长树上,念力也随根茎倒吸进躯干,定然有些奇异之处。
这块藤精少说有千年岁月,只是品格太低成不了精怪,但作为第一件货物摆出来,倒也不至于成交后亏损。
他有意买下这藤精,刚好做个持久些的痛觉阵。
于是蹲在藤精前仔细看了又看,这才问道:“老叔,这玩意二两银子卖吗?”
那男子闻言打个哈欠,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小子只有十三四岁,应该不是来消遣自己的,于是面露为难道:“小兄弟,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丢地上的烂木头,少说也要二百两黄金才能保住叔叔不亏老本。”
启吟知道这种品质的藤精大概值这个价,但没想到这汉子这么老实,竟然没心思诓骗自己多些,于是有了
一分好感。
“二百两黄金?够我在得望城置办上千亩良田了。不提这个,隔壁摊位这么火爆,是在卖什么宝贝?”
这大叔无奈耸耸肩,“连宝贝都不是,我都抢不过他。”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新来的小子和摊主赌斗,赢的话一百两黄金买下摊主的水麒麟,输了的话,倒赔三千两。”
“看来这小子年纪轻轻也是深有倚仗,不然不会在鱼渊楼夸下如此海口。”
启吟闻言也是一惊,自己收刮一个神兽通和通天境强者的财物,全都换成金珠也才相当于五千两黄金,这两人军中权利甚大却没有大肆敛财,没有让启吟暴富,如果是那老板娘的财物,恐怕千万黄金也不为过。
他行走大陆不敢妄想夺人钱财,但凭借这点财物也够自己这少年郎胡吃海喝了。
不过有些宝贝则根本买不起,比如要价一二千两黄金的水麒麟,那不是什么麒麟,而是一种附在大河兽身上的水蛭,晶莹剔透,形如龙鳞。
“多谢老叔。老叔,要不晚上离了座位,到外面把这块藤精便宜些卖我,剩些鱼渊楼的克扣?”
谁料邋遢男子摇头道,“鱼渊楼不会让我这么干的,在这上过的货,十天之内只能在鱼渊楼里交易,不然以后再想来鱼渊楼鉴宝,门都不给进。”
启吟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一粒金珠买下你的藤精,出去只后再给五十两,如何?”
男子笑着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小子上道,这样我还多赚了十两黄金。而鱼渊楼看不上这种蝇头小利,也不会计较太多。”
启吟心中了然,看来在这鱼渊楼除非大庭广众下拍卖出了货物,不然私下交易的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既然规矩懂得差不多了,便与这男子交了货款,约下今晚月中时在门外缴齐那五十两,任由启吟先收起了藤精。
他将金珠放在地上,又将藤精收进收录阵里,只见那摆放货物的地面霎时间亮起一阵光芒,将这过程记下,启吟思忖到时候商贩离开这里,便该去大堂交了这三成抽成了。
于是他拉起一直四处张望的符夜,趁着空隙,往旁边人声鼎沸的座位奋力挤进去。
只见一个俊逸青年手上拎着一幅画卷,正笑吟吟的与做买卖的主人家对峙。
启吟瞧出乐子来,连忙一瘸一拐挤上前去,一粒金珠拍在地上。
第四十八章 聿为述书,却作画道
众人低头看着从人群缝隙里挤进来的一对可爱精致的少年少女,又看着这少年半蹲在地上,“啪嗒”一声押上的金珠,不由得眉头一挑,让出一小片空间给他们。
一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
启吟连声道谢,向着周围拱一拱手,伸手为个头更矮些的符夜理了理头发,一同在人群边缘站定。
只见人圈中央,水麒麟的主人和一个青年脚下用笔墨轻轻画了两个圈,里头押着金银,正有人开设赌局赌这二人的胜负。
启吟向旁边一名美妇问谁开的赌局,美妇一指青年,让启吟有些哭笑不得。
他打听一番之后才知道,这两人较量的是画法,那主人家是羽衣部落一名土著,也是通天境的强者,人称小画圣魏书轻。
启吟暗道,怪不得人人押这老头胜利,原来闯出了名声。
“这名头倒也气派,就怕他压不住。”有人笑道。
而那青年似是近些日子才在羽衣部落出现,端的是一掷千金阔绰无比。
今日不知为何,偏偏看中这水麒麟后便排开三十枚金珠,与魏书轻赌斗,妄图用其中一枚,将水麒麟赢走。
人称小画圣的老者被这眼高于顶的洗灵境青年激怒,于是答应下来。
此时见启吟压下金珠,不免觉得启吟冒犯了他,于是冷哼一声不去看启吟,径自在石座位旁闭目养神。
启吟也见怪不怪,只是对黑衣的青年有些好奇。
“只怕来人有些倚仗,不然在鱼龙混杂的羽衣部落可不敢如此狂妄。”
启吟觉得此事有趣,或许水麒麟和画法未必是今日最佳的戏码。
于是又从收录阵里掏出四枚金珠,押在了青年脚下的圆圈里,连同原先那枚,圈里只凑够了五百两,恰好瞥见魏书轻胡子一抖,更觉有趣。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器宇不凡的青年,只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又确实不曾见过。
不过这青年给他的观感不错,便将此人记下。
然而苦思无果,于是对眉眼含笑的俊朗青年笑着说道:“老兄一掷千金的气魄令我折服,小弟有心结交,敢问贵姓?”
青年原本不在意何人下了赌注,只是见热闹起来满心欢喜,此时闻言才转头看向启吟。
“咦,这是?”
青年略微讶异,却只是向启吟礼貌拱手,欣然道:“在下聿西,和小兄弟一见如故,也愿意结交一番。待我胜了,请你上楼喝酒去。”
他特意多看了启吟几眼,目光停留在启吟眼瞳上。
启吟浑然无觉也报上了名姓,两人互相收了名刺进袖子里,却没有拿出来端详。
自此双方都有赌资押上,老
头也耐不住性子想要开始比试画法,于是启吟退开了几步,静静等待他们分出胜负。
符夜把他拉过来,问道:“你们男的随随便便就互称兄弟的吗?”
启吟屈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对她说道,“有时候一见如故也是好事,而且他行事有趣应该有些本事。而且叫这一声兄弟,也只是客气话罢了。”
“我倒觉得此人话语中多得是轻浮,不像你一样好说话。”
符夜揉了揉额头,想去抓启吟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抱怨道:“我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瞧得好看未必准呢。”
“不打紧。就像你不知我长什么面相,我也从不会害你的。”
“你这样说倒像是在讨好我。”
女孩说道,笑得更欢,两行洁白皓齿咯咯出声,引得座位旁围观的众人瞩目。
他们瞧着这对天真无邪的小小仙眷,有些羡慕市侩晦暗的鱼渊楼里还有这样出尘的人儿,只是打情骂俏起来突然之间只觉得这少年面目可憎,又暗自惋惜这是个失了明的少女。
启吟和符夜关系单纯,只是逗笑得多,也不理睬那些“啧啧”声,认真等着聿西与魏书轻相较量。
突然旁边挤过来一人,拄剑看了一番中间对峙的两人,他又环顾四周,眼睛一亮。
他双眉一挑,盯着启吟和符夜道:“这不是那个躲在玄武军里的犟嘴小子吗,竟然侥幸从星崖山逃了出来。”
启吟正和符夜闲聊,一边向旁边几名美妇打听鱼渊楼,倒也轻松。
不料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他同众人看去,原来是白甲白袍的一个青年。
“我当是谁,原来是白玉军的颜伍长。”
启吟地灵和颜可之等人打过一场,早就结下梁子来,所以也不与这恶言相向的白玉军副伍长客气,嬉笑的脸一变。
他心里暗想,“此人初见时便觉得狂妄自大甚至于不知轻重,我若不打他一顿他必然会骚扰我。既然如此,何必等他人上门搞事情?”
他心中敲定主意,于是大声道:“可是来寻我晦气?就你一个人还不够,不如回去找那两个喜欢为下属争口气的正伍长来,到时候我再奉陪。”
又低声向符夜说:“这里人多,碍于面子他肯定会出言挑衅,你不要管他,让我寻机给他点苦头瞧瞧。”
他来这部落时就已经打定主意,带符夜闲逛一日之后,尽快收集一些必要的药石宝物,才能返回茅舍治好腿上伤痛和突破重生境,更要找个地方试验一下心中的想法。
而此人多半是从星崖山过来,如果受
命于颜可之那么定然不怀好意,所以干脆不和他理论,早些打发走他,免得麻烦。
于是假意不理睬颜言之,转身便要走远。
那白甲青年本想羞辱他一番,没想到启吟一脸不屑作势要走,连忙将倒握着的长剑别在腰后,在二人后面追赶,又连声嗤笑道:
“就你一个星门境,再加上一个瞎子,也配和我这样说话?”
他冷哼一声,又道:“如果不是卖鱼渊楼一个面子,我早将你格杀当场。不过我也提醒你,可不要在鱼渊楼里躲太久,让本将苦等。”
他见启吟脚步不停,不给他继续狠狠嘲弄的机会,忍不住皱眉道:
“臭小子怎么一点胆量都没有,只可惜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了一个无胆废物,也果真是瞎了眼。”
启吟心想这厮话说到这份上,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有可能含怒应下,于是停下脚步。
听说鱼渊楼有不准争斗的规矩,但不交手的“文斗”却无人管束。
此时符夜受到颜言之嘲谑,他自然不甘那白玉军伍长继续恶言加身而没有回礼。
他转回身道,“打过一场便知道,凭你还不足以让我退却。”
符夜面色不变,静静听着。
她从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也从没有人当面嘲笑她双目失明,虽然忿忿不平但还是听从启吟原先的吩咐,由着他戏耍此人。
启吟便道:“兴瑜蕞尔之国,多得是你这种不开眼的混账,既然你想要找我晦气,那可敢学鱼渊楼的生意人规矩,与我赌斗一场?”
此时在魏书轻二人身边围聚了百十人,众人闻此言纷纷转移注意力,饶有兴致地看着星门境叫嚣四通境的军列将军。
虽然白甲青年奉命带了一伍前来羽衣部落,名义上只是伍长,但实力达到四通境者在军列中往往任职将军,哪怕是个偏将也不容启吟挑衅。
“白面小子,你如果带把的话就应下,别让在场好汉看你灰溜溜逃出门外。”
“是极是极,而且应该任由这个小兄弟制定赌斗的规矩,你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从此没人敢说白玉军的人是个爷们儿。”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好不快活,他们多的是本地的土著,见惯了各**队来人的蛮横无理,纷纷出言取笑。
那青年面色铁青,见启吟和凑热闹的人嘲笑自己国家和军队,哪能不应?
于是咬牙道:“那好,只要是你我二人的比试,随你提条件。不过你输了,我立刻就要你的小命。”
启吟终于等到这句,于是欣然点头,笑道:“那麻烦你取出颜姓信物脱下一身甲胄,我让你祖宗出来教训你。”
第四十九章 先发制人,好恶轮换
围观的诸商贾过客大笑,“好狠的小子。”
虽然他们和那个颜伍长一样不知启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仍是暗暗竖起大拇指,称赞这小子心狠手辣。
“谁人见过临战卸甲的军人,还是个小将军?”
“嘿嘿,不是投诚就是亡命。对这从军之人,让他解甲投诚,无异于悬首城门之上示众,想来他会食言挽回一两分面子。”
“不知何人信誓旦旦应下赌斗,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一人大笑,假意解围道:“小兄弟不妨说说设立的规矩,讲明之后才好让他心服口服的卸甲给诸位见识一番。”
本来面色和缓的颜伍长闻言险些岔气过去,愤然道:“那你便直说,不必借此让众人故意取笑我等。”
启吟笑道:“颜伍长说笑了,我岂会无的放矢故意刁难你?”
他顿了顿又道:“规则是这样,我跟你借颜家信物一用,再借携有你战场气息和念力的甲胄,让我来点评你颜家祖为何生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你......”白甲青年大怒,指着启吟迟迟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平定胸中愤怒,“就算我借出这两件东西,你又用什么来评定胜负?”
启吟平淡道:“我听说你们颜家祖充当兵主近百年,想必无比接近阿修罗境界,我可以用颂神术向你老祖宗借一丝念力。你和颜可之取名颇有意思,便以此为引,让那个颜老鬼附身于一身甲胄上,应该能保持神兽通境界半盏茶时间。我不屑于和你这四通境的渣滓对决,便痛打老鬼,以儆效尤。”
那青年闻言暴怒,谁人能忍受他人一口一个老鬼称呼祖上?于是怒啐一口应了下来。
“那你便说说,输了要如何?”
“如果我输了,立即退出鱼渊楼,任你处置。但你输了我却不好胡乱要价,怕你临阵退缩啊。”
“小儿,直言便是,我颜言之何曾怕过你这种出言不逊狂妄自大的小子?”
启吟点头:“我只要你这身甲胄,你输了的话在羽衣部落里不准着一甲一袍。有伤风化之事我可不怂恿,我许你穿亵衣私服。”
颜言之闻言一愣,亵衣私服并非女子专用,而是服之与内的贴身衣物,无非汗衫内衣之物,而启吟的意思是他出现在羽衣土城之内便穿内衣游行于市,那样除了在场之人,整个羽衣部落都会嘲笑此人连衣服都输光了。
但一身甲胄本不是多大的赌注,又以羽衣部落为限,所以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颜伍长,一副衣裳换我一条小命你都不愿意答应,那就改成我一身衣裳换你一条命,你输了的话便自戕门外、陈尸三日,如何?”
诸观
众纷纷起哄,指着颜言之大骂此人意在作践他人性命却不敢付出代价,枉为军列之首,更有甚者大骂颜家祖宗,说神兽通的老家伙死后不知成了何方野鬼,竟然不敢出来与一个后辈小生捉对厮杀,怪不得兴瑜国举国皆兵却连年战争丢失城池无数。
颜言之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却还在犹豫。
这些人里多得是蒸不烂煮不熟的泼皮无赖,他绝无可能骂得过他们。而最重要的便是,津庇卢大陆上除却攻城略地时无法避免的伤亡,其他时候枉顾人命绝非正义所为。而且军士之死是以死效国,此时颜言之身为军士,与启吟赌命却连一副衣裳都犹豫不决,为君子所不齿。
古人云,死生皆大矣。
甚至于代传神谕颁布《王制》的无音王曾吩咐诸王,“农人距城三十里作息,实为城内人所倚重。君王可伤城池,不可伤农人。”
于是从此之后,黍麦农桑之人白日于城外三十里处耕作,黑夜才回城中安歇,而攻城略地举国战争时只毁伤郡城,不毁伤农田农人分毫,以此鼓励农事,并为最底层的普通人留一条活路。
无音王为念力师之外的人们留下活路,此后念力师才不至于作践平民性命,而军人不在此列。
既然答应赌斗,并押上了最为重要的一条性命,颜言之绝无借口反驳,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颜伍长爽快至极,在下佩服。那我们便向空明立誓,事后不得反悔。”
启吟嬉笑道,与颜言之一齐朗声立誓,求空明见证。
而他又将符夜引至人群边缘,伸手向颜言之讨要商定好的两件东西。
“颜家可是望族,能作家族图腾所用的信物想来不会少。”
颜言之点头,但却迟疑。
答应下来是一回事,毕竟他挑衅在前,让他就此退去岂不是顺从启吟心意?
但甘受羞辱却是另一回事,当众卸甲交予启吟,无论胜负以后羽衣部落都有关于他的流言,更何况门外进不来的诸多白玉军士兵眼巴巴望着他,回去见了性情大变的颜可之定然少不了军棍伺候。
依他人之言便是,“你们伍长和人赌斗的前提是先投降,最后的输赢我就不知道了。”
颜言之面色羞赧,暗道这小子害人不浅,但誓言在前他不敢反悔。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神明便是空明神,除了极少数人,津庇卢大陆对空明都心怀敬畏,而空明神力足以干涉誓言。
以其神名作证,无人可以违背誓言。
所以颜言之脸色由青到红,陷入羞赧之中。
又由红到黑,对启吟怨恨不已。
他黑着脸将铭刻着白玉军标志的佩剑收入收录
阵中,又冷哼一声一抖白袍,故作威风将其撕下丢向一旁。
“喂喂,鱼渊楼里不准乱丢器物。”一个围观的小厮笑骂道,伸出两指拈了拈,颜可之面色更黑,甩手扔出碎银给他,那小厮才悻悻卖笑,前去收起破烂的白袍。
只见颜言之大呼一口气,卸下甲胄,轻轻推到启吟面前,仍由他施展颂神术。
“颜伍长的甲胄做工质地果然远超得望国,我得望国丢盔弃甲者,绝无人捡起。”
符夜闻言嫣然一笑,问启吟:“这是为何?”
“因为甲胄染血太重,刀枪伤痕极多,不能再用,远不如颜伍长丢下的这身华美无比。”
“哈哈.....”众人笑成一片。
而颜言之却恼怒,险些调动念力轰杀了启吟。
“无需卖弄口舌,你现在便颂神。”他按下心中怒气,抛出一枚白色玉璧给启吟,双手抱在胸前怒视全场。
但此时的他只剩下一袭白衣,即便八尺长身也无威风,引得众人笑声更欢,此处回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启吟却突然严肃起来,握着那枚玉璧端详起来,又伸手一捞,将白色甲胄提起,却险些因为瘸腿而跌倒。
那自称聿西的青年走上前来将其扶住,笑对魏书轻说,“魏老头,人家年轻人凭着血性在此赌斗,和我们比比画法技艺一同,何不延后一时半刻,先让他们出出风头?你我也好看看星门境如何对战神兽通?”
魏书轻冷哼,道:“依你便是,这小子狂妄,可别让夜风闪了舌头。”
“承您老吉言。”
启吟敷衍了事,只向聿西郑重道谢,“聿兄见笑了,我实力不堪,不可能打得过神兽通强者。只是这人被我颂神唤出,还不是任由我拿捏?”
颜言之不屑道:“果真是鱼渊楼里风小,我家老祖能否被你这不相干的人唤出姑且不提,就算降临此处,你又能用什么手段战胜他?颂神术唤灵出来的神灵带有意识,可不会被你钳制。”
启吟不以为意,左右两手各拿一件蕴含念力的引神之物,而聿西站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帮助他站稳。
“诸位大能修为精深,恐怕忘了颂神术附带的一个修行之法了。虽然不像十步登天法一样强大,但却能成为颂神术的强大助力。”
颜言之闻言一惊,而围观众人和聿西也面色沉重。
神兽通中期才能涉及的心窍修行法,怎么可能被星门境的领悟。
聿西沉吟良久,感受到启吟念力全部凝聚于喉咙和心脉,隐隐形成两把尖锥。
他手上力道微微一重,暗道:“原来如此,他说的不是心窍法,而长明王的心剑术。”
第五十章 鬼魅魍魉,胆小如鼠
“颂神术着急不得,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颜伍长告知。”
启吟一身念力萦绕,吞吐于身躯内外,不断在心头和喉咙凝聚成阵图,看得围观众人讶异更深。
“只要有关赌斗,但说无妨。如果又是嬉笑之言,休怪我将你逐出门外打杀了。”
颜言之冷哼,撇开头对启吟等人不屑一顾。
“星门境就敢夸口战胜神兽通,谁人不知能运用心窍法门者只有神兽通强者?你可等先置备后事,免得无处下坟。”
他嘴上不饶人自顾说着,而在场之人无不赞同他的想法。
启吟终究还是最低等的念力师,没有人会真的将他看在眼中。
但他毫不在意,笑道:“颜伍长说笑了,你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应该对明白事理的人口称理师父,理应单膝跪我,怎能目无尊长?不过我也不和你多费口舌,我也只是想知道你们这四位伍长的名讳,我颂神术时需要用到。”
颜言之皱眉,狐疑地看着启吟,暗想自己反驳的话又会被这小子笑骂不懂颂神唱法,而他确实不懂。
然而不知启吟是否故弄玄虚,只好脱口而出道:“大兄可之,二兄有之,四弟敬之,而我之名你已经知晓。”
启吟点头:“不出我所料,敬言可有是次第字派,你们四人都是豪杰,分得颜姓四世字派可是莫大光荣。”
颜言之傲然道:“许久以来大陆上已经不兴排字论辈,但诸姓家谱却都记得好好的。我们四人天赋最高,族老便以最末四字赐我等。”
聿西也赞同道:“关乎名头,轻易不会乱来。这四人能占有字派,可见他们确实有些斤两。比如我,就没有这么优渥待遇。”
颜言之以为聿西自愧不如,更加得意起来。
但启吟却暗笑他无知。聿姓极少,绝大多数出于雷属性家族,而雷族尊贵者命名多以五色为名,人称五色雷。
这个黑衣青年多半占了个西方白色,才叫做聿西,在雷族中恐怕非同凡响。
不过启吟也只是猜测,暗暗记下,也不去嘲讽颜言之,而是将已经熔炼完毕的念力收拢于两处阵图上,立即施展颂神术。
他左持玉璧,右持白甲,催动太和原音图朗声道:“颜姓初祖,声功赫赫,辈谱相传,至于今籍。通谓修齐治平,传以敬言可有。”
此言一出,收束分散在鱼渊楼和羽衣部落更远处的四道微弱念力,分别来自颜可之颜言之四人,他们都是一惊,只觉得全身再无秘密,尽皆被无穷心念窥探。而那被颂神术所摄的念力他们追赶阻拦不及,仍由其飞往启吟手里的两件“神引”中。
启吟却撇撇嘴,“颜老鬼太弱,只好连着四人一块颂神。说是颂神,倒也高估了他们。”
颜言之本来还惊诧,闻言险些吐血,颂神术有强有弱,强如借仙王之力,弱如国君和山川草木,都有奇特的用处。而启吟明显不屑于借用颜家祖宗那等实力的亡灵,一幅非真神不请的架势。
但此时玉璧和甲胄上念力狂暴起来,他只能按捺性子观望,等待奇异闹出笑话不战自败。
那四道念力被启吟招来之后,先是在颜言之的甲胄上徘徊汲取他的气息,壮大自身,待得流转百遍后已经粗如儿臂,化作四色纠缠的一根念力绳。
又从白甲上窜出,钻进白玉军的玉璧信物之中,牵引颜家老祖遗留的念
力。
启吟见玉璧越发通透光洁,知道玉质已被念力入侵,于是丢开甲胄将玉璧狠狠抛起来,催动原音图大喝一声“老鬼出来见我。”
霎时间阴气大动,趁着天色将晚弥漫上鱼渊楼,所有回廊的人都徒然一抖被阴冷气息惊吓到,纷纷翘首向启吟所在的地方望过来。
只见一缕缕黑气从地板间隙中逸散出来,不多时便化作流淌的黑色雾气笼罩整个鱼渊楼,龟缩在三寸高低的回廊门槛之间,不敢冲撞外面还未完全落山的太阳的阳气火气。
启吟一看不对劲,这雾气还没有百十只星门境未到的行灵携带的气息强大,暗骂颜家祖宗不顶事。
而他所料不差,足足盏茶时间过去,黑屋聚而不散并没有形成颜老鬼的虚幻形体,看客们纷纷喝倒彩,直说扫兴。
“你这小子,翻颜家坟头翻得不够深,这下得去撞死在门外了。”
众人哈哈大笑,连同颜言之也骂了进去,引得颜言之咬牙切齿,然而他此时孤身一人只能将这些发笑之人一一记下,等待日后复仇。
他冷哼一声正要嘲笑启吟,但却感受到更阴森的寒气逼近,连忙退了好几步,而整个人圈也变得松松垮垮,个个不由自主地远离启吟二人,只有符夜含笑而立。
启吟一愣,感应到他收录阵里安静躺着的黑匣突然颤抖起来,外放一道无形念力撞进那层浮动于地板上的阴气黑雾。
那念力无形而微弱,等闲神兽通在阴气弥漫的此时都感应不到,但启吟却发觉身后的聿西手上力道一重又一松,颇有些讶异此人感知能力的强大,丝毫不像雷族之人。
土木风属性的念力师擅长于感知,而雷属性则擅长速度。
与此同时,黑雾剧烈翻滚,向那块悬空飞舞迸发温和光芒的颜家信物玉璧而去,形成一湾黑色漩涡,将地上弥漫的暗属性念力汲取进漩涡中心。
所幸黑匣注入的念力如同引子,将地底储藏的阴气引动,源源不断地注入,使得玉璧周围的漩涡更加凝练,隐隐有人影浮现。
颜言之惊呼,有些畏惧那人影的气息,那与神兽通强者带给他的威压相仿。
待得念力漩涡化作黑色龙卷,绞灭无数廊柱墙壁时,地上冒出的念力才渐渐停歇。而那个人影也褪去黑色,张口将黑色龙卷吞下,脚步一踏从空中落下,化作一个威严老人。
这老人须发皆白,身穿铠甲与颜言之的甲胄有几分相似,长袍无风自动宛如某些喜好隐居山洞的世外高人一样,出尘中有些威风凛凛。
但下一瞬间他姿态大变,贪婪的吸了几下有些香甜的空气,大声感慨:“这般活着的感觉实在美妙,可惜长生之法不可得,此情此景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他转头向呼唤他出来的启吟,含笑问道:“你是颜家子孙?如此年纪如此修为竟能用颂神术将老夫唤出,实在是天才。你说上名讳,我在地府为你祈福一二。”
启吟眉头一挑,暗道还有这等好事?
“我人称启吟,你祈福是叫这两字就行。”他大方道。
颜老鬼愁眉,迟疑道:“颜家家规甚严,你怎如此无礼?罢了,我毕竟是已死之人,不和你计较这些虚的。颜启吟是吧,老夫记下了。”
他瞥见聿西等人偷笑,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我与颜家众族老商议字派时,最末是敬言可有,为何
你这样的天才人物没有得到赐名?如果是颜家有人刁难你,你传我密令,可直接将其杖毙,得到老夫赐名。你年纪尚小,可叫作颜言之,如何?”
启吟对面的颜言之愣在当场,老祖宗把如此重要的名头赏赐给混账启吟,而将带有颜家念力气息的自己置若罔闻,无异于当众打烂他的脸面。
仙王尚且争个神名,他堂堂二十岁出头的四通境念力师,岂能仍由他人设计羞辱自己?
于是暴怒大喝,指着启吟骂道:“老祖你中计了,这小子是颜家敌人,我才是颜言之!”
颜老鬼一瞪眼,气势一弱,向颜言之看去。
“确实是颜家子孙的气息,而那个颜启吟却没有,难道真是我看走眼了?”
他面皮一红却不承认自己的眼光出错,轻咳一声,向颜言之问道:“一个四通境念力师,实力平平,就你也配颜言之?”
颜言之气急,掂着拳头说不出话来,特别是此时众口缄默盯着一身私服白衣的他,如何看都是在丢白玉军颜家的脸面。
但老祖宗不认他却是莫大羞辱,可惜他无从反驳,只是对着启吟目眦欲裂,丝毫不敢冲撞颜老鬼。
“颜老鬼不必再装了,一上来就想当我祖宗,你列代还少了几座会冒青烟的坟头。今日是小祖宗启吟将你唤出,当众打你的鬼脸。”
颜老鬼闻言愣住,虚幻身躯险些跌倒,哑口无言。
当他片刻之后还是暴怒起来,事到如今他也猜出是外人颂神将他唤出,而自己适才话语被鱼渊楼几千双耳目听见看见,老脸不存。
“小子大胆,竟敢羞辱我颜家。”
老鬼身躯发抖,双拳紧握险些控制不住念力,但他总归是一带枭雄,知道攻击施术者的话,在颂神术反噬下他会魂飞魄散,连亡魂都当不成。
“一时之气,修行不到家才会怒而杀人,老夫忍了。”他挥袖冷哼道。
“不和我打一打?”启吟挠挠头问道。
“老夫不打。”
启吟和聿西等人都很讶异,特别是启吟早就凝聚好心中之锥,准备老鬼反噬主人时催动心剑术将他斩杀,没想到此人忍气吞声的功夫远比神兽通的修为更高,都有些无奈。
聿西低声道:“心剑术太过惊世骇俗,此人不敢与你争斗,理应算你赢了。”
启吟虽然有些不解心剑术这样的招式还有人认识,但仍是点了点头,对着全场围观人士大声道:“诸位也看到,老鬼不战而屈,算我赢了。”
众人大呼不过瘾,指着颜言之和颜老鬼大骂。一人一鬼面色都不好看,却找不到地洞钻进去。
启吟聿西都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颜老鬼散去,免得他气急之下做出出格之事。
聿西对颜言之道:“那你便滚出鱼渊楼,以后见了启兄弟都只能穿着亵衣见礼,不然的话,小心空明降罪。”
启吟料想颜言之身为伍长应该有些隐藏手段,而符夜也在一旁劝解。此时聿西出马帮衬,不必启吟发话颜言之颜面尚有一两分保住,不用低头承启吟之言而败走,正好借机互退一步。而启吟则想的是留些力气对付其他白玉军的敌人。
颜言之冷哼一声,背起手扭头就走,果真穿着私服便出去了,人人发笑。
“不行,我一定要找机会用心剑砍他两下。”启吟说道,聿西闻言也笑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凌空作画,笔成真人
聿西对着启吟一拱手,道:“我自作主张,还望兄弟不要怪罪。”
只见启吟散去凝练起来的那些念力,伸手将颜言之留下的白甲收走,转身对聿西说道:
“哪里话,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争锋相对,如果没有聿兄的话他也不好趁机退去。”
聿西点点头,看着启吟退向符夜的方向,于是向早已不耐烦的魏书轻道:“魏老板等候多时了,我们这就来一分胜负。”
对面的魏书轻大袖一挥,冷哼了一句。
被这毛头小子搅和了自己的买卖,白白浪费了大半天,而聿西仿佛胜券在握,简直不把他小画圣放在眼里。
“废话少说,画法多变,你想怎么个比法?”
聿西一边从收录阵里掏出一杆金笔,一边铺开一卷画轴。
这画轴铺开三尺,仍有数丈被严严实实地卷住,两道轴头是红玉雕琢而成,玉身镂空,里边镶嵌数十片檀香木,尽皆雕成圆勾和方格状。
魏书轻翘首看去,拉长了脸,老眼之中闪过一抹羡慕。
他浸淫此道多年,匆匆一看便知道这轴头大有来历,就是那隐隐浮着念力的淡青色纸张,也不是普通色宣,而是传说中一寸万金的“点山瓷”,恐怕催动画法以后,依旧纤尘不染、历久弥新,更能让纸上之物念力剧增,与普通纸张的画法效果判若云泥。
而眼前这一卷,割下一块就远超聿西许诺的三千两黄金,乃是施展颂神术的无价珍宝。
围观的罕有俗人,有些精通画法的强者也瞧出不凡之处,尽皆露出贪婪狠厉之色,这种宝物可遇不可求,而他一个重生境的青年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送财童子、待宰肥羊。
聿西恍若不觉,对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的魏书轻戏谑道:“画法哪有什么讲究,无非画形、画影、画神。我实力只有重生境,不如就比拼画形,意下如何?”
魏书轻闻言一窒,这青年好大的口气,不和自己比拼画术技艺,而是比拼画法中的颂神术,先前可没约好同境界对决,这下却是自己占了便宜。
他冷哼一声似有不屑,“小子,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和我比拼颂神术,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聿西转了转金笔,对着那抹苍色狼毫舔了一口,叼着笔尖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是卖画营生的穷书生,不比较颂神术,岂不是辱没我的家门。”
启吟拉着符夜蹲在那个看热闹的邋遢男子身旁,这大叔此时刚摆出第二件
宝物来,恰好被聿西二人吸引去了客源,于是闲来无事,便和启吟一同围观。
而赌局封盘,围观人群因为刚才的小风波而骤然变多,此时大多数人退出了回廊,他们二人蹲在此处风景正好。
“开卷的香气都很不俗了,想来也是件宝物,这姓聿的小子来头应该不小。”
邋遢男子指指点点,但和启吟一样,并不擅长画法,自然也瞧不出他的画轴有什么奇特之处。
符夜在一旁问道,“你们都说他万分富有,为何要赌那水麒麟?”
启吟挠挠头想了想,说道:“可能听到小画圣的名头,心有不忿,所以找个借口挑战他。”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我看这小画圣是徒有虚名,颂神术固然和修为有着万般关联,但却更重天赋。他仗着自己比聿西高了好几个境界,却未必能轻易胜过他。”
符夜哦了一声,等待启吟为他分析战况。
此时的聿西叼着金笔蹲在画轴前冥思苦想,像是在构思画幅。
而有点山瓷在前,魏书轻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画轴出来献丑,冷视了沉吟中的聿西一眼,径自凌空泼墨,以指为笔。
聿西眉头一挑,轻咦了一声,“指画?”
但只要涉及画法,他便目中无人,依旧是不屑,便继续低头看着青瓷般润泽光洁的点山瓷,渐渐有了计较。
启吟看这倜傥俊朗的聿西嘴角含笑,只觉得他成竹在胸,于是便对自己的五百两银子放下心来。
又看向魏书轻,只见半空中渐渐有个墨黑色人形显现,他右指如飞,五指和手掌手背并用,或点或勾或推或挽,将身前浮着的大片墨水塑造成形,但凡被他笼罩着蓝色念力的手掌触到的墨水,便如同墨水浸入纸中一样在空气里凝固。
启吟看着魏书轻时不时从左手平端着的碗里泼出浓厚墨水,想要看清。
然而相距太远,只能作罢。
但他心意一动,想起适才帮助他的黑匣,于是分出一股念力进入左眼,又令其挟带一丝灵魂的气息,继而催动了左眼。
他左眼深处亮起一丝光芒,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样子大变,空气中各色念力混杂,像是各种颜料溶在水里,不分彼此。
他眯住右眼,用左眼环视众人,愣了一下。
这些人在他眼里,除了形体之外,天庭星门深处的灵魂都显现在眼前,只是不太清晰,仿佛罩着迷雾,发着幽光,在各色念力里却很显眼。
甚至于隔着道道回廊也能看到一点点光亮,或明或暗,颜色各异,只是看不见那些无主念力了。
他特意看了一下符夜,此时两人距离很近,能让他看得更清晰些。
只见她额头的一团迷烟一样的灵魂毫无形体,只有光芒一直亮着,像一盏明灯。
启吟有些惊奇,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催动自己的左眼。
红炎躲在眼睛里面时他除了视力好一些外,眼睛并没有比普通人更特别。
上一次催动眼睛时看到的都是行灵,所以眼前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我感应太阴得到的天赋?”
他略微迟疑,马上把注意力重新聚集在魏书轻端着碗上,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视线越过隔着碗壁和浓厚墨水,隐约能见到一个蓝色阵图画在碗底,让得那些墨水在启吟的眼中,也呈现出一丝蓝色,仿佛在水面上浮着一层朦胧光芒。
而魏书轻的手心里也有一方小小阵图,但偶尔被他身形和衣物挡住时,他便看不见了。
此时他才发觉,自己不仅能够辨识念力和灵魂,而且视野所及,带有灵魂气息的事物都难逃感知,即便是在墙壁后面,他也看得到一两点光亮。
“还好不是隔物透视。”
他轻吁一口气,散去眼中的念力,转而看了看认真等待他解说的符夜。
“和聿西赌斗的小老头,此时半空画一尊人形。”
他沉吟一下,努力让符夜能想象此时的画面,“不像纸面那样扁平,反倒像是看得见又摸得着一样。”
启吟说罢伸出手,放到符夜的手心里,仍由她摸了一遍,又道:“就像这样,可以摸出形状大小,就和真人一样,不过是黑色的。”
符夜闻言一笑:“我爹说我看到的就是黑色,所有东西也都是黑色。”
启吟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挠挠头应是,正想转移话题,却感受到微风一起,从魏书轻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波动,地面颤了两颤,继而蓝色光芒一闪,众人连忙微眯双眼。
待得光芒散去,启吟正好看到魏书轻身前“捏”好的人形往前踏出一步,身上的墨色渐渐褪去,一身青衫和血肉容颜与真人无异。
众人都是轻嘘出声,有些惊叹他的颂神术高超绝伦。
那褪去墨色的青衫男子,赫然是聿西的模样。
第五十二章 青丘有灵,画池藏仙
青衫聿西对着围观的所有人拱拱手,又往启吟的方向轻笑一声:“启兄弟,怎辨真假?”
启吟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个青衫聿西,又看了看将画轴卷起来,握在身后的黑衣聿西。
他瞧不出分别,此时两人一个轻笑,一个谑笑,神色容貌里外都透露出一股纨绔的意味。
启吟不否认这聿西是个可结交的青年才俊,但其出身名门,一掷千金也好,恃才傲物也罢,都看得出他是个自视甚高又轻浮的人。
他盯着这二人的眉目,依旧看不出丝毫差别,已经做到真假难辨,甚至于那青衫聿西也有洗灵境的实力,不由得对魏书轻赞了一声,又暗自嘀咕了自己画的大雁少了一分神似。
魏书轻收了那个盛墨的小碗,拍拍衣袖对聿西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想必你也画好佳作了吧?”
聿西则不以为然,将画轴握在身后,轩然应道:“我画的东西变化万千,还未变化到众人看得见的地步,稍等片刻后我再以颂神术请它出来,胜负立分。”
围观群众哗然,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在宣纸上用墨水画过一遍的东西,如何做到自己能自塑其形,在被点化之前就能自作主张?
聿西环视嘈杂的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又道:“只不过我只有洗灵境,凭我一个人无法将它点化。诸位想要见识仙家真迹的,不妨祝我一臂之力,有能力点化此画者,可得三十金珠。”
只见他在收录阵里取出三十枚黄澄澄的金珠,其制式尽皆可作一百两黄金,绝无假冒。
启吟也和那些围观的强者一样面露异色,这聿西果然出身显贵,动辄千两黄金抛出,又深觉他对自己的画信心十足,胜券在握。
他看着这些有几分实力才来鱼渊楼的客商和念力师,见他们个个跃跃欲试很是满意,又凑近启吟,面色不变对他低声说道:“启吟兄弟,你知道蓝鱼灯吗?”
启吟见他鬼鬼祟祟,于是也压低声音笑看着围观众人,问道:“蓝鱼灯?和这鱼渊楼有什么关联吗?”
聿西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料定他不知道这些隐秘,于是缓缓说道:“鱼渊楼有五层,最底下这一层都是些小本生意,二楼则是一家酒家。而三楼往上,才是真正鉴宝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道:“可惜鱼渊楼有死规矩,有些本事和钱财的人可以进一二层,而三楼却必须展露通天境以上的实力,我恰好上不去。”
启吟不以为意,继续追问道:“可这又和蓝鱼灯有什么关联?”
聿西取出一个小小包裹,掩着厚大袖子悄悄递给启吟,启吟会意,连忙将其收进手腕上的收录阵里。
他继而说道:“启吟兄弟身上有奇异之处能媲美通天境,又不像那等媚俗之人,所以我托你帮我上三楼,买下一盏蓝鱼灯。等到了隔天午夜,再和我相聚白龙井,商议妙事。”
启吟瞧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怵,但符夜却兴致勃勃嚷着要上鱼渊楼找乐子。
他心中计较一番,暗想包裹里是购买蓝鱼灯的货款,于是点头答应。
聿西见状心情大好,“并非让兄弟为我跑腿,只是我此行出来历练只身一人,缺个帮手。等你到了三楼上,你就知道新奇和好处绝对少不了。”
“聿兄不怕我得了蓝鱼灯就跑了?”
“我信得过你。”
......
他看得出这对兄妹此行是来凑热闹,果然指出最热闹的地方后几句话便答应下来,于是他退回原地,等待画轴里的东西把自己画好。
一盏茶时间过去,众人看着那摆在座位前的三十枚金珠个个心急火燎,连连催促聿西开卷让大家见识。
聿西借着这个噱头,几乎将整个鱼渊楼底层的看客吸引过来,一些没了顾客的商贩干脆下了座位,也聚集过来,看他卖弄。
他重申一遍原话,让新来的念力师们尽皆明白他的用意,这才将那卷点山瓷挂在回廊一条盘龙柱上,做了个请势。
“诸位使用颂神术,将念力打在点山瓷纸面上,精通颂神法门的高手,便能将其点化成真。”
魏书轻闻言第一个走上前来,不屑道:“谁知道你小子实力如此不济,需得别人相帮才能让画显形。不过我修为已是通天境,自然不会占后辈小生的便宜,且看老夫如何用画法将它点化。”
只见他双袖一抖,两只干枯手掌布满蓝色念力,十指在空中凌乱舞动,或握或点顷刻间画出一方小小的阵图。
启吟一看便知这是适才藏在碗中的那个阵图,猜想画法和唱法一样,也是需要运用太和原音图那样的阵图来辅助才能得其神韵。
那阵图并不复杂,无非是星轨纹相互结合组成,但星轨并非默然不动,也不是五座三十星那般明确,而是时时刻刻都在运行,囊括周
天所有星辰。
传说天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分立八极,既要与八大属性暗合又要对应天上星位,创造阵图的人须要统摄八极、中枢和近万天穹边角才能创造出新的阵图,故而越高级的阵图往往越复杂,没有施术者在一旁解说,启吟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奥妙,也不能在一瞬间记清这些星轨。
那阵图浮在半空,被魏书轻奋力一指,大喝“顽石点头”,便见一道幽蓝冷光从阵图中枢射出,撞进点山瓷里。
那魏书轻嘴上说得轻巧,其实施展画法阵图时调用了三四成的念力,既是看重聿西的身世实力也是不愿在众人面前出糗。
只一瞬间启吟便感觉到这老者气息萎靡,料想他前后施展两次画法,念力的消耗很是不低,而这也是唱法强大的地方,借助神名的唱法对施术者的要求,更多是在领悟能力和神明赐福上,反倒对个人的修为和念力没太大要求。
那道念力打入点山瓷中,激荡一圈恐怖威能,点山瓷纹丝不动而众人落脚之地颤了两颤,尽皆被魏书轻的奋力一招震慑,暗道此僚有几分手段。
在座诸位虽多是四通境,然而通天境的却很少,所以能上三楼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那念力如泥牛入海,点山瓷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显现。
魏书轻气急,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冷哼一声退下,任由更多人上前尝试。
启吟坐在回廊边上,一边和符夜讲解,说得天花乱坠,一边向走近过来的聿西打听点山瓷的不凡之处,无奈聿西故作神秘没有告诉他,只好闲聊起一些羽衣部落的趣事。
不消几盏茶时间,那些兴致冲冲的看客书画唱轮番上阵,也尽皆败下阵来,点山瓷后的廊柱被源源不断的气息压迫和冲击,已经朱漆崩落摇摇欲坠,而纸面上只是多出一条墨色毛耸耸长尾,像是墨水滴落池中淡开又缓缓游动,仿佛活物。
启吟见没人能将它唤出来,于是自告奋勇,也走上前去。
围观者以为他要动用地灵的力量,却见他优哉游哉,对着点山瓷念了一句不伦不类的唱词:“玉餮修甄入瓷瓯,高阁桓柱不胜羞。狐仙戏水趁夜近,化池蘸笔是青丘。”
聿西面色一变,死死盯着启吟,却猜不透这浅笑的少年如何知道化池。
话音刚落,一阵云烟突兀出现在鱼渊楼里,迷迷蒙蒙如梦如幻。
却听到轻轻一声狐嘶,一只巨狐坐在回廊之间,谑笑地看着启吟。
第五十三章 狐仙静坐,宝灯贱卖
鱼渊楼里雾霭沉沉,纷纷扬扬竟然下起了雪。
那只冒着青色念力的巨狐倚靠着一根朱漆盘龙柱,盘坐在两道回廊之间,一出现就喷出一口青色云气把点山瓷给卷了过去。
那些看客早就跑没了影,唯独赌斗双方和启吟符夜二人还留在一楼,其余商贩在那巨狐被点化的瞬间就从底层鱼贯而出,两股战战。
“王八蛋!那小子画出一头兽族仙。”
一个被人群推搡磕破了头的大汉大骂,唾沫星子溅到另外两个挤在人群里的青年,双方立马打了起来,三道念力刚刚爆发就被更多施展身法念术的强者碾过去,又引起更多人谩骂,鱼渊楼外乱作一团。
……
启吟听着门外嘈杂声响,又看了看仅剩几人一狐的鱼渊楼底层回廊,有些无奈的耸耸肩。
他眼尖,一扫之下还看到通往二楼的白玉金阶那里,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铁甲的中年人,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而老板娘也从门外走进来,叉手堵在回廊与大门之间。
“这聿西引出这尊大仙,到底想做什么?”
启吟嘀咕一声,却忘了是自己的助力才让巨狐现身。
他瞩目向巨狐看去,轻轻拱手道:“我读书多年听过的传闻不少,于是随口念了一句唱词误打误撞将大仙形态化出,实在侥幸。敢问仙家可是万化池的云狐大仙?”
那狐狸摆摆尾巴,谑笑道:“我何时在人族里也有这么大的名头,连一个星门境的凡人也认得我?”
被称为云狐的巨兽盘坐着,昂起的头颅擦到天顶让他有些不满,于是干脆趴下来,刚好将狐首落在启吟面前,眨了下翠玉般的眸子,又道:
“凡人读的书里头,也会有我的神名吗?你这小子一开口就是胡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时不时喷出一口青云,呛得启吟连连咳嗽,连忙退开了几步,讪笑道:“我天生聪慧,从画画的聿西和点山瓷上猜出仙家大名并不难。”
聿西闻言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云狐这才想起来是这小子画了自己,出来坑骗别人的钱财。
于是扭头向护在符夜身边的聿西问道:“千百两黄金都要骗我派出一个分身,要是遇到了人族强者,岂不是害了我的修为?不行,你今天须得让我吃得尽兴,不然的话我就撞开这鱼渊楼。”
启吟闻言挑了挑眉头,暗道果然如此。
那老板娘却是拦住正要说话的聿西,蹑足走进这圈缥缈缭绕着众人的青云,她对着云狐施施然拜了一礼,才柔声问道:“原来是云狐大仙,不知道帮助这人族聿西扰乱我鱼渊楼所为何事?
她心里忧愁得很,此时刚要入夜,她正想回楼点上蓝鱼灯,却遇到这种麻烦事。
自古人族兽族不两立,聿西能请到兽族的云狐仙却不遭受反噬,反而调笑自然,恐怕二人的图谋甚大。
那狐狸嘶了一口却不回她,只是那越来越浓的青色云雾突然变重,如同绽着青光的玄金玄铁重重坠下,瞬间把妖艳妩媚的老板娘困在原地,玉足被压迫得陷进地板里,动弹不得。
“我颂神术学不到家,此番请大仙出来却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整个鱼渊楼强者合力,才催动了我徒有其形的画法,按理说实在怨不得我。”
聿西连忙答到,向老板娘和云狐讪笑一句,又偷偷拎起符夜一片袖角,牵着她走出突然浓郁起来的青云,靠近了云狐。
启吟见状笑了笑,没说什么。
“此番请大仙出马,不为别的,只为鉴宝。”
“哦?”
云狐来了兴致,向他问道:“有何需要鉴别的?这两个人还不是我的对手,一块抢下来不是更合我的心意?”
他每次张口说话都在牙缝中喷出青云,一呼一吸间也雾气升腾,不消几句话便渐渐笼罩住整座鱼渊楼,青色云雾仿佛沉重无比,让得这鉴宝之楼吱吱作响,更是让本就面色铁青的老板娘险些咬碎了银牙,喝问一句:“大仙不直接划出道来,难道非要引得我鱼渊楼强者尽出才肯作罢?”
她此言一出,那高台珠帘幕布后长剑一撩,闪身钻出几个佩剑女人,而楼上也施施然走出一对小二装扮的男女,与站立起来的玄甲男子一同下了楼。
启吟也看得出来,这云狐是画法召唤来的一个念术分身,也只有神兽通境界,远远达不到阿修罗的层次,无法震慑住突然冒出来的这么多神兽通强者。
不过人族的念术花样繁多但威力却比兽族的弱得多,而老板娘此行也奉行和气生财所以前来向云狐招揽几句,却不料云狐大仙对凡人很是不屑,她防备不周之下便被云狐施展的念术钳制住,这才失了一手。
“鱼渊楼里的宝贝我看不上,但鉴宝却不得不用到蓝鱼灯,所以我势在必得,还请大仙为我夺到手。”
“这样啊那个女的,蓝鱼灯在哪,现在就交给我吧。”
云狐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
启吟嘴角咧了咧,这厮未免太霸道,对方可是站出了好几名神兽通,合击之下足以和他这个分身相匹敌,而聿西只不过是个洗灵境,势必在乱斗里负创甚至被打杀。
他并不精通画法,此时也不得不疑惑这云狐身为兽族竟然听从聿西的请求,而自己唱法颂神更多是神灵的认同或是像星宿之力一样有借有还,实在不清楚这一人一
狐是如何友好相处的。
不过他乐于看热闹,径自一瘸一拐走到聿西身边牵住不知所措的符夜,笑呵呵对她解释了一番,继续看着这一幕。
那老板娘眼看青色云雾越来越多,鱼渊楼桓柱高墙也都渐渐崩裂脱落,不复原先的金碧辉煌。
此时云狐以整座鱼渊楼为胁迫,她又担心争斗之下会有神兽通死伤,于是不得不低头。
她唤来一个小厮,让他上楼请下蓝鱼灯,又道:“我鱼渊楼是小本买卖,讲究诚信经营,还望大仙散去念术。”
云狐闻言点点头,和聿西使了个眼色,大吸一口气,把整座楼弥漫的云烟都吞入腹中。
不消片刻,那小厮领着另一个神兽通大汉下楼,那汉子手里擎着一盏纹金蓝琉璃的宫灯,几步就迈了过来,一拳打散云狐仅剩的薄薄青云,将那仍然动弹不得的老板娘从地板里提了出来。
启吟轻咦一声,这人力量如此强大不输地灵,恐怕是借用完整的体觉感应到了星辰的大能。
他有些庆幸当初红炎击杀的黑衣男子是个刚刚晋升到神兽通,境界仍未巩固、还未与开发心窍的念力师。
而在座数位强者带给他的威压远远强于那黑衣男子,恐怕都是成就神兽通多年,早已修行心窍之法巩固好了境界。
那汉子肌肉虬结几步腾挪便带起一阵大风,瞬间就到了聿西和启吟面前,张出一只手掌和蓝鱼灯。
聿西会意,从手腕处取出一个包裹,与他交换了蓝鱼灯。
启吟附耳问了一句:“怎么抢来的蓝鱼灯还要交接货款?”
“鱼渊楼终究是做生意的,我也只是抢在其他人之前贱价买下灯,不会彻底将这帮见钱眼开的商人得罪透了。”
启吟听到聿西所说才知道,这鱼渊楼也是吃不得亏的主,多半是竞价之后高得吓人,连富豪聿西都要耍些手段。
“楼上还有两盏蓝鱼灯,是不可多得的机缘,启吟兄弟稍后可去楼上竞价,我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启吟点点头,看着诸位神兽通强者渐渐退散,老板娘也让出一条路,做了个请势。
于是三人径直走出鱼渊楼,留下云狐。
“嘿嘿,既然都出去了,那想必我的任务也完成了。遇到凡夫俗子的争斗,解决起来真是简单得很。”
云狐大仙轻舒一口气,对着面含愠怒、鞋履破碎的老板娘笑了笑,身躯一腾化作泼天浓墨洒下,一道强大精纯的青色念力从中飞出,消失无踪。
而老板娘看着被云狐撞破的天顶和满堂墨迹更是怒不可遏。
“去!给我杀了叫聿西的。”
第五十四章 飞电踏燕,亭台看戏
启吟二人和聿西结伴跑出几条街,奈何符夜失明启吟瘸腿,两人喘着粗气倚靠在一道牌坊边上,对聿西直摆手。
“年纪轻轻这么不堪操劳。”
聿西转过身看着远处嘈杂的人群,嘀咕了一声。
“想必派了些小厮来追杀我,这鱼渊楼真没信用,手持蓝鱼灯的主顾都敢动。”
他也站到牌坊之下,沉下心胡乱翻着收录阵里新得来的东西。刚才鱼渊楼里人作鸟兽散,连魏书轻也呆立一旁不敢动弹丝毫,于是下注赌斗的金银细软连同水麒麟尽皆被他收走,此时正要分赃。
“喏,我那注一赔五而已,你且收好。”
启吟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聿西递过来的四十多枚金珠,眉开眼笑道:“聿兄,那水麒麟你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一百两买下它。”
却见水麒麟被他扔了过来,聿西满不在乎说道:“本就是斗画的借口,小小东西不值什么钱,送与你又何妨。”
启吟慌忙接住,连同金珠一块放进收录阵里,又道:“聿兄果然豪气......”
“这个且不说”,聿西又探头瞧了瞧越来越近的几十名小厮,抓紧时间问道,“按理说我画法和点山瓷旁人看不出端倪,你是怎么知道我拥有万化池的?”
启吟知道追来的人不怀好意,于是也不含糊:“点山瓷我从未听过,但万化池可以收录画法分身我却知道。而且我兄长也是兽族,他曾说神头谷附近兽族密布盘踞万年,其中佼佼者也一一述说明白,而且众人施展颂神术的念力都被点山瓷吞噬后太过充盈,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顿了顿,又说:“神头谷附近能承受如此庞大念力的大狐狸,也只有云狐大仙玉饕餮了。”
聿西闻言点了点头,看他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
“启兄弟猜的不错,算是误打误撞。玉饕餮借我一个分身躲在万化池所变成的点山瓷里,我借他的力颂神,他借我的池修炼,堪堪达成共识。”
启吟却是不信,向他问道:“这样都只是误打误撞?看来你还有后手。而且以玉饕餮的实力却不强抢一个人族的画轴,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人背后有多大的能量,能让兽族大仙都不敢动你。”
一袭黑衣乘着习习晚风径自飘扬,聿西拦手打掉射来的一支箭矢,也不多说,只是对启吟提醒道:“启兄弟毋问太深,只记得月上高楼时去夺下蓝鱼灯便好,更不要忘了明晚相约白龙井。”
“如果遇到麻烦,不妨去城南碰碰运气。”
他说罢,那些鱼渊楼的念力师已经冲到面前,街上游玩易货的人见状连忙闪开,但这伙人却直接忽略了启吟和符夜,提着大刀片子放出两三招
小念术,也不曾祸害路人。
他们多是通凡境界的念力师,实力倒也不弱,只是尽皆一身布衣草鞋的贩夫打扮,如果在军队里厮杀,恐怕几轮箭雨之后就要被消耗光念力或是负创重伤,继而被军队丈二高的马兽踏碎在铁蹄之下。
启吟这才想起来,他此行只买了一些药石和捡到一只水麒麟,还没去铁匠行收购几件趁手的甲胄和兵器,但他还是取出颜言之留下的那身白甲,抽出夹层里的一片护心镜递给符夜,让她小心藏在衣襟里。
符夜瞧不见热闹,但听到各色声响却很过瘾,如那唱戏的古调和斗画斗嘴,再如那云狐大仙欺负鱼渊楼,都是她在茅舍之中听不到的新鲜事,一时之间难免对启吟言听计从,背过身掩住斗篷,把护心镜挂在红线上,藏在了层层衣襟之间。
那些小厮带着各色念力光芒,或是熊熊火焰或是璀璨电光,从他们面前跑过,向不知何时打着一把折扇缓缓摇动的聿西攻去。
“如无意外,明夜再会!”
他早就从牌坊下退得远远,也省了启吟二人的麻烦,此时高呼一声之后脚下连踏几步,连启吟的左眼都来不及看清他的步伐,便带着两道雷光倏忽上了天。
聿西脚下踩着两道飞电,凌空而走,比寻常四通境的攻击念术还要快得多,只一刹那就消失在小城少有的几幢高楼之后,这时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人影无踪。
启吟轻咦一声,他知道画法同属于颂神术,不是可以反复使用的招式,此时见到聿西的身法念术才恍然,“都说财不外露,这聿西出门披金戴银竟然没被打死,原来是根本没几个人追得上他。”
津庇卢大陆上搬山填海的大能,诸如仙灵之属不胜枚举,但能够御风而行的却很少,只有飞行兽族和雷属性大家族的秘术,或是强力的阵法,不然修行境界到了也未必能够飞行。
而这也是飞兽的绝大优势所在。
启吟抛开这个想法,拉起符夜寻了条僻静的路,准备找个地方填饱肚子静静等待鱼渊楼老板娘气歇了,再去竞拍蓝鱼灯。
“什么时候才动手抓我呢?”
他嘀咕了一句,径自往城南而去。
突然斜刺里跳出两个白甲人,明晃晃长剑映着街外灯火,拦住了启吟二人。
“啧啧,真是个好长官,派几个重生境界的军士来送死。”
颜言之明明知道自己有着地灵,却还差使两个不入流的人来拦路,多半是怕手下眼拙跟丢了人,而拦截追杀反而简单得多,估计此时各个街口也都有人候着。
“他这么做,估计是颜可之来了,真是个大麻烦。”
启吟念头转了转,手里
却不含糊,抬手一把短弓射出两枚飞凫。
从他们出了鱼渊楼之后便有人跟着,这两人与其他人互传暗号已在此地提着剑等候多时。
更早之前白玉军在鱼渊楼外等着颜言之,见他卸甲负伤而还又下命令追击启吟,早就猜到这个少年不是好相与的,实力恐怕远在伍长之上,如今在这僻静巷子里碰头了,自然紧张起来。
他们俩清了清嗓子刚要把酝酿多时的几句狠话放出,便看到两支锥头小箭在幽光里迎面而来,连忙横剑格挡将小箭弹开,却发现这少年的箭羽力道不足,根本伤不到他们。
只是弓箭消耗不了启吟多少念力却能让人猝不及防,又是两支箭飞来逼得他们闪身躲过,一时慌乱之下启吟和符夜已经逃之夭夭,躲进夜色里了。
“两个残废而已,快追。”
“在那!”
......
启吟念力集中在毫无痛觉的左腿上,所幸骨头还能走动。
那些萎缩的肌肉被念力滋养,于是脚步渐渐敏捷起来。只是几乎和施展念术所消耗的念力一样,他小小星门境支撑不了多久,索性背起跌跌撞撞的符夜左冲右突,从几拨追杀里逃窜进人群之中。
此时夜市刚开人群喧闹熙来攘往,那几些个白甲人钻进人群里立马丢了启吟的行踪,手足无措连忙把剑收起,这才没被来往的念力师轰出去。
羽衣部落鱼龙混杂,他们这些小小重生境界断然不敢造次。
启吟托着符夜往背上一提,连忙晃晃脑袋甩掉小心思,继续往城南方向跑去,土城之中建筑极少,多是临时搭建在陌路旁的帷帐和当街坐下的各类摊贩,人人细心挑着商品珍奇,唯独这对少年少女跑得飞快,怨声载道。
他刚刚冲出人群,发现前面建筑多了起来,全是廊道楼台和花灯,一半街道黯淡无光,一半街道灯火通明。
启吟欣喜,正要放下符夜,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人群静了下来。
他此时还不知道,羽衣部落是做生意的糟地方,每面城墙都开有八扇城门,追击者早已绕过东南两门,向他夹击过来。
“呼”
一个男子大踏步从城南赶来,带了一股狂风,他两下腾挪便挡在街尾和楼台之间,拦住了去路。
他身后阁楼上莺歌燕舞,商乐靡靡,只照出一个狭长身影,瞧不见长相。
启吟挑了挑柳眉,又转身看了看背后悠悠走来的三五百人,苦笑一声冷汗如雨。
“要死人了,诸位请看好戏。”
聿西伫在楼台栏边,打着折扇说道。
第五十五章 地灵逞凶,启吟杀人
那名独行的男子脚下一拧动如雷霆,虎躯也被带得贴近地面,险些扑倒在地。
原来他是奋力抛投出一把三丈长短的玄冰巨矛,万钧的力道让他身躯前倾而踏碎了方圆十几丈的石板路,只一瞬间巨矛就挟带幽蓝寒光闪彻街道,呼啸声响在耳边。
启吟只觉得现在直面着一颗星辰,眼前被一片璀璨光芒淹没。
他连忙大呼一声地灵,背着符夜的他根本无法抵挡这雷霆一击。
只见二人身上极为迅速地冒出一阵黄色念力,两只巨手随着一声“黄铢上仙宝地相赠”而突兀出现,双掌訇然一合夹住那柄巨矛,二人身上的念力里又出现一个硕大头颅,那头颅张口怒喝,喷出一柱金黄色神光,直接把巨矛打碎。
地灵显出上半身,将启吟二人罩在自己的念力之中,形成层层防御。
而他更是将虚幻的身躯扎入大地之中,不断汲取无穷无尽精纯的地气。
“小心了,他们两人都晋升到神兽通境界。”
地灵沉声道,“虽然来不及捕获强大的兽灵开发心窍,但仅凭我一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边说边扫开分散四射的玄冰碎片,那巨矛被他一口地气击碎便化作飞刃四处突击,所幸这处街尾还没有灯火,没有人来这里架设摊位,只是石板路和远处几处楼阁遭了秧,瞬间化为废墟。
不用启吟猜测也知道那人就是萧铜,但萧铜此时只身一人,让他不由得担心起萧萱萧韶等人的安危来。
启吟放下符夜,心念急转,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条生路,眼下有四五百人严阵以待,更有两个神兽通强者,他至少都要越过萧铜去那灯火通明的楼阁深处才有机会逃生。
然而,他背后的敌人并不打算让他轻易突破萧铜的拦截。
几百方闪着各色念力光亮的阵法骤然成形,那些白甲白袍的军士长剑刺过悬在面前疯狂运转的阵图,一息时间便施展出上百下突刺,而阵图遭受剑击却如同一架架座弩有上百箭矢同时上了弦,刺耳的“嗖”声密密麻麻,一枚枚泛着各色光泽的珠玉攒射出来,笼罩住地灵三人。
启吟没想到这白玉军人人佩剑,却能施展出威力远超箭矢的远距离阵术,千万珠玉比箭矢的穿透力还要巨大,地灵始料不及只好挥出双拳连连格挡。
奈何这拥有重生境威力的珠玉之雨太过密集,反反复复射击在他的念力躯体的同个地方上,几轮下来地灵头颅都被打碎,只有双拳护住的腹部处依旧完好,而启吟二人躲在其中也面色剧变,担忧就此被击杀。
“这可比十万凡人军士的箭羽还要恐怖!”
他看出地灵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时间心灰意冷如坠冰窟。
但地灵却不是
人族的神兽通可比拟的,这样的阵势只能对他造成消耗。
他破破烂烂的身体突然缩小,重新长出一个头颅,但身材却拔高了一丈长出条腿来,连腹部都多了一双岩石般的手臂,将符夜二人兜住。
他知道与神兽通的萧铜争斗一时半会也不能分出胜负,反而会变成背后那两队白玉军的靶子,于是双脚蹬地向白玉军疯狂冲去,边跑边将脚下破碎的地板当作兵器扔出,瞬间就落在那几百慌乱的军士之间,又与颜可之四人对打了起来。
萧铜冷视这一切,只是默默迈步走近,很是悠哉。
而地灵绝不是三个四通境和一个神兽通的颜可之的敌手,他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只攻不守,一拳一脚都打向三名实力稍弱的伍长,而他们却难以近身,无法伤到启吟和符夜。
三位伍长奋力骚扰不成,反而被攻城车大小的拳头砸伤,甚至于长剑一击即断不得不连忙退避,而他们身后一些闪躲不及的军士在地灵攻击下惨叫不止,运气不好的更是成为一滩滩烂泥。
地灵矮着身形露出后背,任由颜可之的剑指和火红玉琮斩在上面,只顾着在白玉军里闷头冲杀,碾压那些实力不济的重生境士兵。
如同一头恶兽冲撞,几脚便踩死踩碎了七八个白玉军士兵。
消耗战车轮战对于无时不刻都在汲取地气的地灵毫无作用,反倒是白白牺牲无数军士的小命,一个个肝胆俱裂不敢硬撄其锋。就连远处楼阁上花枝招展的陪侍女子看到街尾滚滚烂泥和猩红残骸,都停下婀娜舞步,脸色变幻向一旁退开。
只有聿西拍手叫好,又命人斟上新酒,继续观望。
但见颜可之连踏几步蹿上地灵背上,挥劈一剑砍去地灵半个脑袋,却被地灵躬身一撞飞了出去,连撞七八人后才停下,对地灵的巨力暗暗心惊。
上一次在星崖山腹之中交锋时双方都是通天境,他和萧铜联手都奈何不得地灵,而如今晋升到神兽通却还是发现不是地灵的对手,要不是这厮只顾着屠杀自己手下的士卒,恐怕萧铜赶来之前自己会毫无悬念地落得下风,甚至就此被击杀。
他暗自啐了一口,怒骂萧铜还在慢悠悠的走着。
而无头的地灵巨人却是雷霆一掌探出,掐碎几名持剑劈砍他的白玉军士兵,又毫不停留地攻向藏入人群的颜言之。
颜言之心头大怒,怒骂地灵专挑软柿子捏,但他手下却不含糊,手腕一拧抖出一个剑花。道道素白色念力附在剑身上如同一把白玉尺,一瞬间使出八剑挑开了地灵的握下手掌,长剑如同刺在顽石之上凝滞不前,但却让他借势一翻,转身躲进了军队深处。
他暗暗庆幸有颜可之将地灵打伤,不然刚才那一掌全力之下自己恐怕已经殒命,但他此时白衣私服身上一片甲胄都没,保命功夫和普通人无异,
突然心头一寒,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看胸前。
赤血浸透的白袍里露出的一寸箭镞,他张口想要惊呼,身躯却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到便被炸开的长箭轰碎,吓得本就慌乱的白玉军士散开一大片,根本不敢触怒地灵。
启吟挽着大弓坐在地灵的一只手臂上,两丈高的地灵如同一层小楼,足够他施展弓箭。
他专门盯着那些在地灵手下躲过一劫又松懈下来的军士射箭,不消多时便有十几人面目中箭倒下,顺带还把背对着他没有甲胄防御的颜可之击杀,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而这也是地灵故意为之。
符夜捂着双耳靠在地灵的臂弯里,不敢去听这片厮杀声惨叫声,反倒是混乱人群里最轻松的一个。
就在这时,两片浸在滚滚烈焰里的赤璧火轮当空斩下,急速旋转的玉璧比任何剑击都要无坚不摧。
地灵头颅还没回来,感知到这一击正要抬手抵挡,却见一个黑甲男子一步就闪到他的身后,长矛铜架在腿上凌空一旋,蛮力横扫之下踢断地灵双脚,而黑甲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萧铜,他顺势一转身将靠在胳膊上的长矛一突,送进地灵后背,让地灵无处躲避。
地灵双脚折断之下双拳乱了分寸,又被一矛贯穿身躯,无奈之下只堪堪将一片玉璧捶飞,却被另外一道玉璧切成两半。
颜可之见状一喜连忙飞身挺近,却见一柄长矛透过分成两片的地灵残骸刺向自己面门,他见机不妙侧头一闪,将一道赤色玉琮斩出,与萧铜互对了一击,不过两人实力相当彼此奈何不了对方,只好各自退让一步,一人夺去一半的地灵残躯。
颜可之揉手将剩下的地灵念力完全打碎,看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符夜,脸色禁不住一变,冷哼一声道:“你也没被睡海珠操控?却还击杀这个地灵?”
萧铜则是拉着启吟往后急退,长矛遥遥指着颜可之,并不说话。
但颜可之却不怒,探手抓向符夜道:“有了这个丫头,你还舍得逃命吗?”
他大手正要捏住符夜的长发,却见这个丫头的罗裙衣襟里红丝线一抖,从脖颈下跳出一枚地灵珠,一条长臂从中突兀刺出,直指他的腹部而去。
他大惊失色连忙变抓为挡,将这闪电般快速的地灵手臂格开,又一剑斩下。
启吟早就知晓这突变,屈指勾了一下弓弦,一支太习箭顺势嗖的一声撞在颜可之持剑的手掌上,颜可之一时吃疼再也握不住长剑,只好泄劲硬扛地灵扫下的那只拳头,借势退开。
启吟正要跑过去带回符夜,却被一只大手掐住。
萧铜不动声色,把启吟手里的长弓打掉,拎着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又对着手上全是鲜血的颜可之道:“睡海珠交出来,我就把他砍了。”
第五十六章 阵术颂神,长龙腾吟
启吟额头冒出冷汗,很是疑惑地盯着萧铜。
“萧老儿又来拿捏我?”
他背过手想要拿把短弩出来反击,却被萧铜猛然涌出的寒冰念力包裹住全身,形成一层层坚冰桎梏,让他动弹不得。
但启吟镇静如常,他早就不是一般的星门境念力师,对神兽通也有了反制手段。即便他轻易不能在羽衣部落这样人族聚居的地方施展叩门声,也可以用其他颂神术。
可惜萧铜不想让他多废话一句,操纵念力封堵住启吟嘴巴,让他大半张脸都被寒冰覆盖,只露出了眼睛鼻子,
“果然,星崖山离这里太远了,睡海天珠蛊惑人心的力量远不如初,以至于让你算计了我。”
颜可之冷冷瞪视萧铜,他招手唤来一名白玉军士兵为自己包扎手掌,又接着说道:“只要你先把这小子砍成两段,我就把睡海珠交给你。你们曾经一同在玄武军中,就算你现在想要背叛天经仙救下这个小子,我也丝毫不奇怪,所以我绝不可能在这小子死之前把珠子交给你,你也不必多费口舌。”
萧铜冷哼一声,不以为意,而符夜则趁着双方对峙,在地灵指引下连忙逃出战圈。
无人理会这一个瞎子,却不得不忌惮一只会颂神术的地灵,三位神兽通强者彼此钳制,反而让受创的颜可之有了喘息之机。
她身上的黄色念力若有若无,隐隐敷在体表,在这阴暗的街尾倒也不显眼。
“大黄,我该怎么做?”
她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随便一个白玉军士兵都不是她所能对付的,更何况还有萧铜和颜可之。
而地灵也闷闷不说话,细细思量着计策。
“不如这样,你用睡海珠交换启吟,我让你立下头功。而我拿了睡海珠便不再多管闲事,也不分走天经仙赐予的机缘。”
萧铜悠然出声,含笑与颜可之商榷道,仿佛老友。
而颜可之抖一抖箭伤极深的手掌,冷笑道:“我兴瑜国实力远胜玄武国,凭你的身份只配在我手下为将,如何算计得了我?”
他冷笑连连,“砍了这小子又如何?天经仙只是想利用他的死引出他背后的强者来制造一场腥风血雨,这种争斗根本不是你我能够染指的。到时候他死不成便是我们死,天经仙的路数被人识破我们一样活不成,倘若没有了睡海天珠里的鬼魂,要拿什么跟他换命?”
启吟闻言眨眨眼珠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萧铜脸皮跳了跳,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原本只是打算用睡海天珠提升修为,早日步
入阿修罗境界罢了,仙器虽然比不上神器,但也足以让人疯狂,更何况这是能快速晋升境界的灵宝。”
颜可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吩咐手下渐渐包围过去,不让萧铜逃走。
他们人多势众,仅凭萧铜一人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几百个重生境军士组成的军队,更何况还有颜可之等人在一旁牵制,一旦动手萧铜绝无活路。
“既要功劳又要性命,你倒是高估了自己。”
萧铜继而说道:“我只要把他带回星崖山再交由天经仙处置,天大的劫难也威胁不到我。反而是你携珠叛逃,才会被天经仙降罚治罪,已是必死之人了。”
“叛逃?”
颜可之啐了一口,重新握剑在手,催动念力疗伤,冷笑道:
“你不过是自作聪明。你我身上纹有睡海图,他日借此篡夺君候之位又有何难?只是一言一行早就被天经仙所掌控,你想夺取睡海天珠和那个小子当做筹码,说到底不过是谋篡造反惯了,不甘于继续做走狗。而与我作对便是与天经仙作对,如此大逆不道,回星崖山你恐怕只会和启吟一同被天经仙吞食了。”
萧铜闻言眉头一皱,看来兴瑜国对玄武军了解得不少。
他心中思量片刻,才开口道:“你说得对,成了阿修罗谁还愿意做走狗?不如我们合作,夺取兴瑜玄武的国君之位,再将启吟绑送星崖山,遂了天经仙之愿,到时候他少不了我们两个供他驱使,自然保命无虞。就算有腥风血雨也早已是十多年后的事了,足够我们巩固势力享受无尽富贵。”
“此举和原先围攻启吟无异,念及我所占功劳多些,便不与你重提暗算我的事情。”
他说罢,颜可之这才含笑点头,“那就请萧兄将启吟......”
他话还没说完,萧铜突然暴起,掷出手中长矛。
萧铜晋升神兽通之后实力大涨,寻常的四通境只怕一招就得在他手下殒命,而此刻长矛在他的念力催动下顿时威力剧增,矛身迎风便长。
待得颜可之反应过来一剑抵挡之时长矛已经比门板还宽,万钧重量直接抵着颜可之的长剑带着他往后飞撞而去。
使剑的高手在力量上未必比萧铜强大,他偷袭一招得手后立马拎起冰冻住的启吟转身狂奔,催动身法念术躲避背后攒射来的无数珠玉。
这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被众人的念术打成马蜂窝,连几处靠得太近的楼台都被珠雨射穿,破碎倒塌了一大片。
地灵见势不妙,黄色
念力从符夜领口处涌出,变化成一只大狗载着符夜向前追上,快得只剩下一道幻影,如同一阵黄风。
而颜可之持剑的右手掌本就受伤,一时大意险些被萧铜的那杆寒冰巨矛压成肉泥,他连退百步,以剑指念术连连刺击矛身,卸去它的力道,终于在撞进人群之前停了下来。
他闪身躲开轰然砸下的巨矛,见地灵大狗和萧铜一前一后逃窜,而白玉军根本攻击不到他们,不由得大怒。
“奸徒果真言而无信。”
眼看他们越来越靠近灯火煌煌歌舞升平的楼台,而城门也近在眼前,他连忙命令道:“众部下,速速结长鸣玉鼎阵!”
“得令!”
那些军士应和一句,不顾脚下的模糊血肉,腾挪几步站立在各自的既定阵位之上,彼此之间隐约有念力牵连,形成阵法。
他们四五百人被地灵杀退,死伤了几十名士兵,却也无法影响这战阵的形成,顶多让它损失一两分威力,此时军令之下只消片刻就组成了百人阵图,隐隐对应天星星位。
星夜之下只见各色念力光芒飘忽射出,直冲云霄,璀璨夺目。
他们脚下和头顶天空各有一道念力与其他士兵的念力相互交汇融合,形成繁复无比的阵纹,阵纹不知运用了周天多少星轨才堪堪完美运转起来,念力融合形成一个三足巨鼎的虚影坐镇在大阵的中枢,源源不断地汲取几百人的浑身念力。
此战阵非同寻常,组结了颂神画法的阵图。
巨鼎之中一股强大气息涌动而出骤然充塞天地,连云层都被冲散几分,无形威压中整个羽衣部落都安静下来,人人望着此处暗自心惊。
为聿西斟酒的侍女双手捻着玉壶一颤,险些丢在地上,楼台上修为不足的人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聿西接过酒壶皱眉道:“这下有些麻烦了,这么多高手结阵颂神的威力远超神兽通的念力十数倍。不知借的是哪位神灵力量,整个羽衣部落里恐怕只有云狐大仙才能够抵挡。”
颜可之身后众人面色肃穆,所有人拔剑作画整齐划一,在虚幻的玉鼎上铭刻祭文和玉龙长纹,将一身念力尽付鼎上,俨然是颂神之术。
而玉鼎借此颂神术吸收了大量念力,虚影愈发凝实,气息也越加古朴雄浑。
只听得颜可之大唱一声:“紫微升云两幽明,绛气湿甲如雷行。长驱乘闲腾渊上,潜奔夏鼎玉长鸣。”
唱罢,鼎身轰隆巨震声若雷霆,玉光大放精如耀星,一条玉质长龙从鼎口之处腾龙而起,又对着萧铜等人长吟不息,以潜江透地之势一头撞下。
第五十七章 不畏神明,化龙争鸣
白光溅落,玉鼎长鸣。
那白玉长龙咆哮声起,将白玉军施展颂神术献祭出来的各色念力吸纳进玉质身躯各处,精纯的念力如云如雷被长龙所席卷,一时间千雷万霆激绕其身,最终身躯趋于西方之白色,让它成为长龙中色最尊者。
“莫不是白龙上仙?”聿西道。
这玉龙虽然只具备其形,但也不是现在的萧铜和地灵所能应对,聿西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天顶三道明星荧荧,是那正西方位上胃、昴、毕三宿引渡无限念力加持在玉鼎之上,显然这阵法正是借助此三宿之力而催动。
萧铜脚步如飞,却情不自禁被玉龙突兀席卷出来的威能压低了身子,矮身伏地险些跌倒。
他连忙扔出启吟这个累赘,骤然转身,双手一抖又是两柄长矛出现,横握于胸前刚好抵挡住突袭而来的城门大小的龙角。
只一撞他便抛飞而去,差距实在太大。
玉龙扭着万丈身躯,只用头颅上的双角不断撞击萧铜,显然是颜可之暂时不愿意惹怒羽衣部落的高手,没有肆意破坏这座羽衣土城。
但这长龙终究太过庞大,龙头每次砸在地上都引得全城震颤、雷声不断,不消片刻便是满目疮痍,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坑。
萧铜疲于奔命,险象环生。
好在颜可之领军多年不会被轻易激怒,此时借助玉鼎阵实力暴增,但下手却还有些分寸,不然他驱使长龙用身躯翻滚几圈羽衣部落就要被夷为平地。
在长龙猛然又是一撞之下,萧铜双矛破碎,连寒冰大盾都来不及施展便被迫往后倒飞,连撞三座楼阁才堪堪停下,他深陷在墙壁之中暗叹侥幸,要不是自己身上一直萦绕着一层蓝色念力,在如此恐怖的力量撞击下定然化作了烂泥。
他正要挣扎起身,却见一口火焰龙息喷来,连忙一拳砸开倒塌下来的小楼墙壁,催动念力形成层层防御硬扛那道火焰飓风。
飓风所过之处连石板铺就的地面也纷纷消融,萧铜的水属性念力虽然雄厚但也难以对抗这样的高温和凶猛冲击力。
于是以攻为守,手上瞬间印满无数阵图,挥手一道滔天巨浪出现将火焰拦腰斩断,他的属性恰好克制长龙喷出的属于颜可之的火属性念力,心下一喜正要施展其他招式,但见到长龙再度撞击下来的龙首,他还是不由得胆战心惊连忙退避。
长龙通体晶莹白鳞如雪,仿佛真龙一般见到萧铜逃窜也咆哮大怒。
它巨口一张喷出道道赤色火焰,结成玉琮玉尺之形向萧铜逃窜的地方横扫而去,只一瞬间便将几
座小楼烧成飞灰,逼得浑身浓烟狼狈不堪的萧铜不得不催动十成的念力用于逃命,连防御都来不及施展。
他在楼阁小巷之间催动身法念术,一边躲避一边将长龙的攻击引往聿西所在的那几座精美绝伦的楼阁,楼上锦衣豪绅绝美舞姬无数,犹自在欢歌饮酒不为眼前灾难所动。
颜可之此时心情大好,手下却狠辣无比,连连驱使长龙噬咬而去,以致于萧铜所过之处横纵十里都是一片片火焰废墟,而萧铜一身甲胄破碎,袒露出的胸膛上也是血迹斑斑,却怎么也逃不出此城,甚至连最远处聿西所在的几座楼台都无法靠近分毫,被颜可之不断逼退。
启吟被萧铜抛开撞在墙上,身上的寒冰也渐渐消融,唯恐被长龙之怒所牵连,不顾头上的鲜血汩汩直流,连忙往地灵方向跑去。
此时的长龙像是大蛟在泥塘里戏耍,只是多出四只龙爪,而泥塘则是烟尘滚滚渐渐成为废墟的土城。
而地灵本想过去接应启吟,但长龙火焰肆虐纵情破坏,他们二人也受到波及,唯恐被针对。
虽然颜可之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也不会任由启吟等人逃脱。
启吟暗叹一声倒了血霉,他没想到羽衣部落是自己游历大陆的第一站,便会遇到如此多的神兽通强者,不知是开了眼界还是惹了瘟神。
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此地有些特异之处吸引大量高手,又有睡海天珠提升萧铜颜可之的修为,恐怕他也见不到这么大的阵仗。
寻常时候遇见的举国大战都未必有这样的阵容,若不是毕法炎和蓝鱼灯惹的祸,他也不必卷进强者之间的争斗里而无能为力,只当是见识一下高人风范,日后遇到神兽通强者才不必太过畏惧。
但启吟心中还是打定了主意,只要熬过这一场混乱,须得找人问清屋山所在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开毕法炎和鱼渊楼那群来意不善的强者。
不然凭他的颂神术和弓箭,与四通境正面交锋必死无疑,何况是自封天经仙的大能。
除此之外,还需要寻得一个武师父传授自己感悟太阴的功法,不然的话只能终生停留在重生第二境,无缘再次感应星辰,更无法在危机时刻自救。
而此时颜可之借助玉鼎阵,实力已经远超寻常的神兽通强者,那玉龙在他的操控下威力也很接近阿修罗境界,两三名神兽通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启吟等人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恐怕做不到,但即便此时危及万分,他也不舍得动用手中空明赐予的底牌,之
前风水光三次颂神术妙用非常,屡次救他于险境,亦是他往后对敌的最大倚仗。
而羽衣部落这么多高手在观望,他断然不可将这种颂神术暴露,更不愿意用在对付颜可之此等宵小之辈上。
他权衡一二,不得已之下只好放弃远在天边的地灵,学那萧铜跑向聿西所在的地方求助高人出手相助。
颜可之安能让他们如愿,自然频频阻挠,只是他对付启吟时下手轻了些,想来是没得到足够的好处就完成任务有损他的利益,而天经仙离得远了他更加不愿意卖力,一时之间纠结得很。
但萧铜却是竞争对手,势必要一举诛杀。
好在萧铜并不熟识羽衣土城的布局,胡乱冲杀之下把自己逼进了死路,此时他左右两面皆是连绵的楼阁亭台,没有足够空间让他左右腾挪来躲过长龙庞大身躯的撞击,而他的速度则不足以让他冲向更远处,眼看是山穷水尽了。
颜可之见状喜上眉梢便不再捉弄他,连忙操纵长龙袭去。
只见得龙头一顿,整具身躯便笔直倒下,往萧铜逃命的地方压去。
而萧铜只觉得星光消失,一大片黑影笼罩住他身边几十座楼房,让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心中一惊正要躲开,却发觉自己逃进的这条小巷已无岔道供他逃窜,飞跃而过则会速度大减,定然要被龙躯攻击到。
摧城闯关对于晋升神兽通的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但身形稍受阻挡必然来不及躲避头顶倒下的龙躯,雷霆之势下他稍有迟疑都会被碾碎,死得不能再死。
他无计施为,反而转过身来直面这尾玉质长龙,目眦欲裂心中一阵肉疼,但仍是奋力催动了身上纹刻的睡海图。
他浑身光芒大放,拧身踏步高高跳起,翻手一矛挑出一片怒浪。
“可怜玉浑沦,无心畏海神。矛锋出壁宿,借斩白龙身!”
只见矛锋裹挟念力巨浪席卷半片天地,霎时间长矛横纵比那白玉长龙还要庞大数倍,而浪头如同一线刀芒,随着长矛的挥扫一划而过。
周围建筑徒然一抖,化作飞灰,而黑影不再笼罩这片区域。
长龙重重一顿停止了砸下的势头,龙眼之中甚至惊惧与愤怒交加,奈何长龙的身躯广大不堪重担,龙身被它自己的重量一带斜斜滑下断成了两节,訇然一声落向远处。
而萧铜赤膊挺立,星力使得他一身气势更超玉龙,一招屠龙。
第五十八章 玉出活水,脆色尤佳
颜可之见状不惊反喜,更觉胜券在握。
他和萧铜身上都纹有天经仙赐福的睡海图,一共可供他们施展三次强大无比的念术,足以克敌制胜、绝地逃生。
第一次为了追杀启吟,颜萧二人同时施展了天经仙独有的念术,奈何启吟的念术竟然比他们所施展的还要奥妙神奇,而他们当时只有通天境界,没能借此杀掉启吟。
而这一次萧铜为了求生,竟然率先用掉了一次睡海图赋予的念术,对于颜可之来说,自己所占据的优势更大,萧铜已经不再是他的敌手了。
他冷笑着看向站在长龙断颈前的萧铜,又看了看狼狈逃窜的启吟,不以为意。
“众将士再祭念力!”
他大喊一声,整肃军队。
白玉军此时还在萧铜的盛威之下目瞪口呆,更甚者已经屁滚尿流,险些扰乱了阵图。
长龙被斩玉鼎的威力大减,他们也受到部分反噬,但听到军令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归原位,催动自己所剩无几的念力注入到玉鼎之中。
三四百位重生境界的高手同时颂神,那玉鼎被打得虚幻的形体徒然一震重新凝实起来,但却小了一圈,而被斩断的龙头化为各色念力径自逸散消失,只在龙颈断口处重新钻出一条龙骨,军士们的念力席卷而上化作丝丝血肉组成一个新的龙头。
那长龙重生,双角狰狞挺出一双赤红兔眼大睁,凶光大放怒视着萧铜。
但它的身躯缩水了一大圈,龙尾犹自藏在玉鼎里吸收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念力,它龙身弓成一团蓄势待发,欲要和萧铜殊死搏斗一雪断头之仇。
但萧铜远远听到颜可之下令,心中惊怒但又无可奈何。
他只身前来捉拿启吟却被白玉军的颂神队逼得使出底牌,像他这种身份实力,很难得到大国大宗那样的功法和念术,自然不可能肆意挥霍手中有限的资源,他还谋划着晋升阿修罗之后借睡海图之威大败玄武君。
所以他耗费一招念术之后见机不妙,早就收起了长矛拔腿就开溜,根本不敢应战。
而启吟发觉来自玉鼎的威压变轻了许多,身上压力大减速度自然提升上来,于是也不管瘸着的腿已经摔了好几回,径直往灯火通明的楼阁而去。
玉龙重振威风,直接忽视了没有地灵傍身的启吟,它长啸一声对着萧铜的方向扑去,轰的一声,巨口扎在地上透地数丈,直接啃下一座酒楼。
那一片酒楼花巷连绵,都属于鸳鸯楼的产业,此时人早已跑光了,但龙威所过之处依旧是残垣断瓦尸骸遍地,渐渐地整个城南都受波及,白白害了无数凡人的性命。
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暴怒无端不再留手。
长龙一口嚼碎口中的事物,没尝出神兽通强者的味道,于是裹挟一口滚烫龙息,将那些碎石尽数喷向躲在建筑阴影里疲于奔命的萧铜。
那些碎石如同流星火雨,带着一道道火尾坠下,砸伤砸死凡人不知凡几。
地灵已经变成人形,猫着腰将符夜护在胸前,飞身追着启吟的脚步而去。
他见颜可之所造杀孽无数暗自摇头,“此人虽死犹不能赎大罪。”
符夜耳中只有源源不断的轰鸣声和龙吟声,便问地灵:“你说那个要抓小吟儿的坏人吗?”
地灵扬出一拳将一块飞来的燃烧巨石打碎,对着怀里的小丫头道:“是啊,无辜横死之人极多,又是凡人,恐怕几年之后这里便会有行灵无数全部都不能入轮回。不过羽衣部落富裕昌盛,不用多久这里人烟就会稠密起来,而那些行灵等级太低不敢造次,死后会被生人的气息所干扰更不得安生,永受此罪。所以我才说颜可之虽死不能赎罪。”
符夜轻哦了一声,又问,“以我和小吟儿的实力,能在津庇卢大陆活得很好,不会像那些枉死行灵那样的悲哀吗?”
地灵闻言摇摇头,轻声答道:“你肯定是天仙转世,不会变成行灵的,我们也会护着你。”
而远处的萧铜受到长龙的着重照顾,却没法像他们那样惬意。
寻常时候他与颜可之相对敌时尚且稍逊一筹,如今遇到一支大颂神队更是左支右绌难以抵挡,所以很快又被玉质长龙近身。
那双龙角猛然叩了下来威势仿佛山崩,萧铜只好停下脚步支起数面寒冰大盾硬抗这一击,又撑手攀着龙角跳到龙头之上,反手一矛戳穿长龙的左眼,施展念术将这长龙半张脸连同大嘴一起冻住。
他一击得手之后长龙的动作果然受阻,便趁机奔逃出百米,却又被挣破冰霜的龙头一击捶飞,火焰烧了一身。
但萧铜心中却是窃喜,刚才交手时他已然发现这长龙身上的念力越来越虚弱,想来是被斩断龙头之后消耗大增,而城南最偏僻的那处楼台已经遥遥在望,不消几步就能到达,到时候颜可之顾忌其中的强者定然要停手,转而会去攻击启吟。
他心中这样暗想,抬手一掌拍在墙上将自己推远,堪堪躲过再度袭来的龙首。
“这长龙空有龙形,攻击招式却笨得很。”
萧铜冷笑一声,伸手拍掉屁股上的火焰。
颜可之操纵长龙连连追击,但却不得不皱起眉来,此时他借着龙眼也看得出形势不妙。
他又张望了启吟的方向一眼,发现这小子跑得也不慢,远远兜开一圈反而比萧铜还要接近城南门旁边的楼阁,而楼上有个年轻人正在向启吟招手吆喝,隐隐处在那群欢饮达旦的朱紫贵胄之首。
“长鸣玉龙念力不足,手下们也快要筋疲力竭了,看来是时候结束这场混乱了。”
颜可之对着众人喊了一声,“脆玉龙珠!”
白玉军闻言面色一紧,纷纷咬破舌尖,颇为不舍地喷出一小口精血,洒向眼前虚幻的玉
鼎内壁上,那些精血挟带部分本源念力,贸然使用很是伤害念力师的根基。
但此时长龙消耗过度,他们听从军令不得已而为之,连忙引导那些精血顺着玉鼎上的祭文攀爬上整个玉鼎。只一瞬间玉鼎就冒出一阵血色光芒,形如血玉巨鼎,只是三只鼎足中只有两只染上了精血,但威能却丝毫不小。
长龙徒然吸起一口气,而玉鼎之中的龙尾也随之一震,将整座鼎的血气念力全部引渡上龙身,只一刹那就连龙角都布满血丝,让它变作一条血玉长龙。
“碎!”
颜可之断喝一声,那玉龙仰头咆哮应声而碎,化作漫天玉珠如霰如雨,迷迷蒙蒙更似云雾,攒射向地上的启吟地灵和萧铜。
龙身万丈,昂起头更像一座山峰,此时霰雨洋洋洒洒坠下,威势不可谓不可怕。而且笼罩住整个土城南部,唯有几座隐隐传来神兽通强者气息的楼阁被颜可之故意避开,幸免于难。
拳头大的珠玉带着荧光长尾从天而降,比细密春雨还要密集,启吟闻声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双腿一软往前扑了出去,喃喃道:
“空明,我又不得不念上几遍了......”
而地灵感知到每一颗珠玉都堪比四通境的全力一击,心中也是大骇,连忙颂唱黄铢上仙的名头,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达到神兽通,又奋力一脚踏出一个大洞。他纵身跳下,挪动方圆数十丈内的土地到自己所藏身之地的上方,不断抵挡珠玉的射击。
萧铜则是大怒,又是嫉妒。
他们玄武国尚武,但却没有如此强大的颂神队,更没有这种攻城略地如同探囊取物的念术,不由得大骂兴瑜国贼子果然势大,但他手中却不含糊,连忙撑起数面大盾,又挥矛扬出一道道大浪,与珠玉之雨相抗衡。
奈何这珠玉不是春雷一炸便倏忽出现又倏忽停止的春雨,而是连绵不绝的大雾,一波又一波毫无间隙。
整个南城漫起无边尘土,俨然是所有建筑人畜连同底下三丈都被击碎,反复捣击之下什么也不曾留下,连最初响起的一声声惨叫也被珠玉的“嗖”声掩盖,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楼阁之上,聿西身边几人脸色都突然阴翳起来,他们没有想到这厮杀人不眨眼。而念力师世界里即便恶徒也少有施怒于凡人,何况对敌之时敌人都有取死之道,而不是现在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绿鸳小姐,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聿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身上衣裳狂飞。
一名绿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秀口微张轻轻答道:“自然是杀得。”
“只是这满天玉雨不知何时散去,贸然出手的话恐怕难以闯过去,反而可能因此负创。”
聿西皱皱眉头,理了理衣裳道:“启吟兄弟,你觉得如何呢?”
“两位不必出手,我已看到有人前去破阵了。”
第五十九章 金玉之声,犹如碎瓦
“多谢聿兄出手相救。”
启吟呼着大气,看着漫天珠雨,又看了看旁边的聿西和容颜风韵皆是绝美的绿衣女子,狂跳的心脏这才慢慢缓了下来。
“聿兄的身法绝妙,只一刹那就将我从无边攻势下救出,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果然是来自雷方族。”
聿西闻言却是笑笑,“雷方族匿迹万年,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出身?”
他顿了顿又道:“不提这个,我们还是来看看有谁能一举破掉白玉军的玉鼎阵吧。”
启吟只好点点头,看向颜可之的方向。
此时城南一片狼藉,浓雾弥漫烟尘滚滚,几乎没有任何建筑能够在那等攻击下留存,烟尘只消狂风一吹便能看见颜可之等人结成的玉鼎阵犹在大放光芒,但此时却没有长龙出现在鼎中。
长龙又称游龙,专指蛇躯无翅之龙,也是尊贵的龙种之一。
如今白玉军念力消耗极大,甚至精血都喷出几口,自然无法催动玉鼎向龙灵借力来塑造龙形,但玉鼎阵乃是大规模的颂神队施展出来的阵术,绝不可能轻易就被破解,鼎身既是长龙汲取念力的源头,也是施术者的一层屏障结界,以颜可之这种神兽通强者为中枢的玉鼎阵,足以抵挡数名神兽通强者的联手进攻。
“除开印界国的某位骑士,也唯有这样强大的颂神队才能制造结界。”
聿西趴在栏杆上张望,颇有些羡慕地叹了一口气。
“骑士?这是哪国的勋位?”启吟不解问道,骑士这个称谓在南陆的国度闻所未闻,偶有个例他也不甚了解,毕竟困守穷庐一心问理的人终究少了一些实际的见识,更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为了方便统辖军队,诸国不会设立太多的虚衔,无非是伍长、都保和各级将军、兵主。”
聿西轻笑道,“而北方印界国设有骑士一职,专门管辖下属国和领导战争,由无比强大的念力师担任。”
“不过跟我们无关。眼下破阵势必要先破除玉鼎的结界,仅凭蛮力的话只有云狐大仙才能一击得手,不然一堆神兽通上去围殴,岂不是浪费力气自杀威风?”
启吟一边听着,一边催动左眼去审视整个玉鼎阵,得意笑道:“聿兄请看,多亏了我和地灵,不然此阵无法轻易破解。”
聿西和在座几位高手闻言都是大惑不解,于是顺着启吟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处烟尘之中不知何时跳出了一个人,麻衣短袖芒鞋斗笠,邋遢得像个刚从田里耕作完的老农。
那老农飞奔而至,几个起落便到了白玉军身旁,他下手极快直接绕着虚幻的玉鼎疯狂出掌,每一掌都打在三只鼎足之
上。
“一个神兽通强者,光靠这种攻势怎能打破玉鼎?”
“鼎身虽是结界,但最强的颜可之是阵图的中枢,而三只鼎足对应正西三宿,才是颂神术能够向长龙借力化形的关键。我和地灵射杀了镇守其中一足的颜言之,所以现在顶替他位置的念力师只有重生境界,便会成为此阵的一个疏漏,无法调动太多玉鼎的念力去防御。”
启吟借着左眼,看得出胃昴毕三道隐秘星光正对三只鼎足,也能看出玉鼎里念力的流动方向和强弱。
所以就算颜可之聪明过人适时而变,将组成鼎足的星轨纹分化成数十道,又让镇守者隐藏在几十名白玉军士兵之中,启吟也能借助星光对应的方位和念力强弱将那人寻找出来。
聿西看着玉鼎,发现每只鼎足下都有几十人在施展颂神术,唯有甲胄稍显贵重的两名伍长能够轻易分辨,但这两人达到四通境又有玉鼎增幅,不足以成为破解阵术的关键。
但他还是点点头,继续往高耸威严的玉鼎看去,默默等待结果出炉。
烟尘之中轰声不断。
出掌如飞的老农正是符坚,他藏在西南门外多时,也看出了玉鼎阵的一些端倪,于是前来破阵,解救狼狈的启吟等人。
但他没有启吟那样特异的眼睛,只好用自己的办法慢慢试探。
而阵中的白玉军正在维持玉鼎不灭,凝结力量准备再次召唤一条长龙,无暇对他出手。
符坚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他不断绕行,不断出掌,每一掌打出都有青色星轨纹印在鼎足上。
白玉军的这个阵法乃是土属性的阵图,又以土属性胃宿为首,刚好与木属性相合。而符坚施展的星轨纹很是奇特,以木属性为主毫无攻击性,反而能够融入人体和阵图之内形成增幅的效果,连玉鼎也无法阻挡。
伍长颜有之看着青色阵纹透过鼎足爬上自己的身躯,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老大,玉鼎阵挡不住他的阵纹!怎么办?”
颜可之也是皱眉,但还是强作镇定说道:“这阵纹并不复杂,组合起来毫无攻击力,不足为惧。”
但他心中却是担忧,一个神兽通强者断然不会徒劳费力,既然是来对付自己的那么绝不会做无用功,于是他分神施展几道念术,让鼎足上冒出一条条细小的白玉龙,向符坚噬咬而去。
符坚身法也丝毫不弱,身形连连闪动,一边躲开白玉小龙的偷袭,一边将更多的星轨纹打进鼎足之内。
他借助已经成型结合的木属性星轨纹的吸引,将土水属性的星轨纹也引渡进去,不消半盏茶时间,上百方痛觉阵便爬上了维持鼎足的白玉军士兵的身上。
符坚借助此阵和自己的联系,一瞬间便感知到那几十人身上的体觉。
此时他们的体觉与玉鼎相接触,更多是痛觉。
一阵阵剧烈痛感借助痛觉阵被符坚感应到,而其中最为强烈的便是两位伍长。
这两位伍长一边用念力维持鼎足与星宿的勾连,一边施展颂神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连本源念力都消耗了不少。
所以这二人都疲惫不堪,身躯负荷已经接近极限,但仍是不断压制着念力消耗和玉鼎的威压带来的痛觉,而符坚正处于全盛状态,却能悠哉抵御感应来的痛觉。
他细心分辨,终于找出了痛觉强度仅次于两位伍长的人,他循着感觉而去,发现那是一名黑脸男子。
此时这人正藏在另一只鼎足下的十几名白玉军将士之中,虽然实力也达到了重生第三境界,但在白玉军里只能算是不俗,并不显眼。
符坚对着他嘿嘿一笑,那黑脸男子心有所感也随之看了过来,额头不知觉便冷汗淋漓。
符坚发现目标之后也不再悠闲,翻身一掌将那些白玉小龙打碎,双掌在空中乱画,操纵所有的痛觉阵爬上黑脸男子的额头,一时间黑脸男子头顶绿光大放,很是耀眼夺目,其他军士忙着维持阵法的运转无暇帮他,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玉鼎阵确实不错,但符夜国行医治病的痛觉阵却不是它所能抵挡的。”
符坚大喝一声:“转!”
只见他左手一只指头上跳出一个小巧阵法,也是一个痛觉阵,又见符坚取出一柄剔骨小刀,倏忽一击透过阵法割开指头的血肉,伤及骨头。
十指连心,连符坚都被这道痛觉所刺激,眉头禁不住一跳。
而黑脸男子额头上的阵图突然一变,和痛觉阵中星轨的排列组合正好相反,只维持了一瞬间便径自破碎,化作漫天绿光。
但这名男子却突然跪倒在地,意识消散,仿佛被强大的攻击袭击了天庭中的本源念力和灵魂,只一瞬间便身死,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玉鼎阵也疯狂颤抖起来,那黑脸男子所镇守的一只鼎足轰然破碎,连带几十名白玉军士兵一同血洒长空,纷纷跌在地上哀嚎,身躯却早已力竭无法继续动弹。
玉鼎失去一足,形体骤然虚幻起来,凝结的庞大念力也随之消散无踪,继而反噬白玉军众人,他们一个个形神大骇,难以压抑心头一口热血,手忙脚乱之下整个阵图紊乱不堪,众人也受到波及任由鲜血喷洒而出,气息降到了谷地。
这时,地灵和萧铜从地下突然跳出,一拳一矛轰击在玉鼎之上,嗡声响彻百里,玉鼎应声而破。
第六十章 衰兵败退,须眉成灰
启吟见状大喜,地灵已经出手那么符夜应该也安然无恙,他催促道:“颜可之身上有仙王级别的宝物睡海天珠,诸位再不出手,鱼渊楼可要夺下重宝了。”
他适才已经打听出来,羽衣部落里有势力最大的两家便是鸳鸯楼和鱼渊楼,不知道什么来头,得望国竟然从没有派人前来骚扰。
寻常时候一个供人喝花酒、做人口买卖,一个靠交易宝货立足,本来两不相干,但启吟捅出睡海天珠来,由不得这些神兽通强者不觊觎。
“颜可之和萧铜一两个月前还都是通天境,如今却连神兽通境界都巩固完毕,只怕全是睡海天珠的功劳。我曾听到天珠的传音,说它能沟通假想界,至少会。是仙级宝器,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启吟故意说道,眼角一瞥,发现这些醉酒的豪客一个个连忙推开怀中的美艳舞姬,抖擞精神支起耳朵听他说话,原来醉醺醺的样貌只是伪装。而聿西和那名绿衣姑娘也都露出惊异的目光,似是询问地看着启吟。
他打个哈哈:“此物乃是南海水精所赐,但离得太远,水精已经难以感知天珠是否易主,诸位若是不敢,那便由我去取来。聿兄,可否送我一程?”
那些纵情声色的豪客闻言早已坐不住,事关假想界的宝物,哪怕只是启吟一面之词他们也必须前去探个究竟,毕竟这是神兽通强者晋升阿修罗的绝妙捷径。
只要进入假想界,再度与神宿感应通觉,便有可能寻得突破的契机。机会虽然渺茫,但苦修无果的众人却知道这是天赐的良机,万万不可失之交臂。
一旦侥幸突破,便是一国之君的实力,在广袤无垠的津庇卢大陆上纵横也绰绰有余了。
启吟满意一笑,也不等待这群犹豫不决担心被自己当刀使的人,他探出一手绕过走近的聿西,牵住他的玉扣绣金腰带。
聿西早已换下那袭利落黑衣,换作锦衣大氅和翘头履迎合鸳鸯楼的风气,但他却是任由启吟拉住他的腰带,轻喝一声“小心”,便踩着飞电腾空而去。
启吟看着身后飞速远离的琼楼玉宇,心中暗惊。
“除了雷方族和震都,哪个有这样恐怖的身法念术?”
他知道,空明分化八大属性,造化出一些强大的存在,最终因为种族和意志不同而分立大陆各处,又承袭《王制》建立了国度。
而震都只是其中一个,启吟只闻其名不知其实。
聿西倏忽落地,启吟只觉得头脑恍惚,定睛再看时发现眼前已是溃散颓败的白玉军。
而聿西看出启吟眼中的向往神色,于是含笑道:“启兄弟先前猜测我来自雷方族,倒也不能说猜错了。而我也羡慕你少年远游和见识不凡,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同行去雷方族开开眼界。”
“聿兄这般神秘兮兮,有缘的话我自然要同去探访究竟。”
启吟连忙定神,也笑道,“不过眼下有个麻烦需要聿兄帮我,那睡海天珠中锁了一个魂魄,是我的伴生之魂,如果被我们侥幸得到,还望兄弟先放他出来。”
“你一句话就让这么多人在此地夺宝,原来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既然对你有大用,我卖你个人情有何不妥?”
聿西闻言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
启吟随他看去,只见鱼渊楼有三名强者赶了过来,而鸳鸯楼虽然
慢了一步,却也有三四人从远处奔袭而至。
他们甫一落地交谈了几句,就见一道地灵念力把符夜推了过来,启吟连忙张手接住符夜,心中这才安定了几分。
“小姑娘没事,我可就放心了。”
符夜闻言却是不满这个称谓,躲在地下早就窝了一口怒气,便从他怀里跳出来反手给了一拳,聿西看着仰面倒在地上的启吟有些无奈,只好代替手足无措、胡乱摸索的符夜,将他扶起来。
此时白玉军几百人灰头土脸,人人气息萎靡,唯一站着的只有包括颜可之在内的三位伍长,也都尽皆衣袍染血模样狼狈。
颜可之位于中枢,统摄整个玉鼎阵,而阵法被破他所受的反噬也最大,此时有如强弩之末,几近崩溃。
但他还是强撑肃容,冷声道:“诸位都是眼力过人的高手,不在城池受难时阻止我等,偏在我实力大降时出来严声喝问,咄咄逼人可不是这么用的。”
一名强者酝酿了一肚子正义之辞准备掀起由头去攻讦颜可之,却被颜可之一句话堵了回去,他轻咳两声才道:“然而阁下所造杀孽犹使我辈愤慨,不得不兴师动众,问罪于你。”
颜可之瞥了一眼将白玉军围住的这些神兽通强者,足足有十位,个个气定神闲,等着他人动手。而启吟和聿西的速度虽然让他惊诧,但也没被他放在眼里。
他转而怒视符坚,若不是这厮搞鬼他的玉鼎阵也不会这么快破灭,不至于让他们整个队伍沦为俎上鱼肉。
不过他故作怒容心中却暗自庆幸。萧铜和启吟等人不对付,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自己争斗,睡海天珠和天经仙,足以让他们一致对敌,只要剪除彼此的羽翼,他们之间陷入平衡后便不会继续杀伐,反而在这绝境下给了自己一个盟友。
果然,萧铜没有与其他人一样执言进攻。
萧铜也暗想,“现如今白玉军只是一群残兵败将,能有点作为的只剩颜可之,最多和我不相上下。但是任由他被这群人砍杀的话,睡海天珠定然落入他人之手。”
萧铜眼睛一转,心中有数于是朗声道:“此僚可恶,与我积怨颇深,还望诸位卖我一个面子,让我将他擒回国中问罪。”
他拄着长矛,对着其他强者微微拱手,又取出新的甲胄拢住身上的睡海图。
众人认得出他的玄武军甲胄,但见到正在隐隐发光的睡海图,眉头都是一皱。
“萧伍长此言差矣,在得望国羽衣部落犯下的罪行,自然要由我羽衣部落的人来判罚。”
鱼渊楼一名抱剑女子踏出一步,大声说道。
而鱼渊楼的老板娘和玄色铠甲壮汉也点点头,无视了萧铜故意显露出来的神秘纹身。
“没错,颜可之其人该死,我鱼渊楼义不容辞。”
绿鸳和几位鸳鸯楼高手正要与鱼渊楼互对机锋,却被聿西打断,只听他笑道:“眼下商榷此事,可不能靠嘴。依我看诸位也不必多费口舌谋求虚名,谁能将为首的颜可之击杀,功劳宝货便归谁,如何?”
众人都是皱眉,怎么这小子这么不通人情世故,连陈情利弊出师有名都不懂?
但他们皆知彼此目的就是来谋取颜可之身上的宝物,萧铜和颜可之他们以前也打过交道,当初只有通天境界,而现在二人实力突飞猛进又皆有神秘
阵纹在身,定然有高人或是机缘相助,如果擒拿住颓败的白玉军颜可之,说不定可以夺得这份机缘。
而萧铜惊天一击他们也看在眼里,凭借一己之力去斩杀这二人就是找死,所以划分利益之后一同出手才是上策。
聿西的提议让众人都心中不满,正要反驳时,却见启吟也点头附和道:“此人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各位都是高人,如若有心诛杀此人的话理应立即出手,不然白玉军再结玉鼎阵,恐怕会有伤亡啊。”
鱼渊楼三人面面相觑,正在纠结,但看到符坚和地灵靠向启吟,而鸳鸯楼的绿衣女子也赞成聿西的提议,心中一凉知道再费口舌也争斗不过他们,不妨依靠武力率先将颜可之击杀,反而还有几分胜算。
但她们也谨慎异常,只是挑出几剑屠杀那些无力反抗的白玉军士兵,渐渐逼近处在中央颜可之。
萧铜见状转身便要逃走,却被符坚和地灵拦住。
地灵喝问:“萧萱她们呢?为何不见踪迹?”
萧铜则是扬扬下巴,指着符坚道:“这匹夫与我对垒转战几十里,那些下属追不上我们,早就不知哪去了。”
地灵却仍是大怒,巨人身躯徒然一震,握手一拳便打出几十道拳印,直冲萧铜面门。
萧铜惊呼一声,连忙仰面倒下险之又险地躲过漫天拳印,又召出长矛拧身一挑倒撞向地灵,在他身躯即将被地灵再度打出的一拳击中时他却是扬手一挥长矛,拍击在地灵硕大身躯之上,将自己推离地灵身边。
狂风一啸,地灵还没反应过来萧铜已经借力逃出百来步,一落地便撒腿狂奔根本不与他战斗。
地灵和符坚都被他连续两招借力反弹所蒙骗,以为萧铜借力打力来势汹汹,没想到这厮却是直接逃窜,又借着这他们二人愣神的瞬间逃出更远,往城东方向而去。
而两人面面相觑,速度不是他们所擅长,索性不去追击,转而观望鱼渊楼三人围攻颜可之。
战圈之中横尸无数,颜可之的念力本就消耗极大,被三名高手围殴之后更是屡屡负创左支右绌,另外两个伍长虽然有颜可之庇护,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启吟想到自己的腿伤有颜可之一半的功劳,又被追杀得狼狈不堪,如今看到此景不由得心情大好,和聿西说起几句唱词的道道:
“聿兄,你的画法巧夺天工,颇得造化二字,但你对唱法却不甚了解。此情此景甚妙,不妨让我为你解答一二。”
聿西知道云狐也很看重启吟的颂神术,于是点点头侧耳恭听。
“词要达意,只求能够铺陈境遇、聊表寸心,之后寄愿于文,便可颂神,比如这一句……”启吟正欲侃侃而谈,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颂神唱法:
“衰兵遥望玉殿堆,峦嶂围荆草色飞。囹圄不过三尺地,猛士犹困双城畿。萧索心头愁不断,即愿得舟水更微。鲛烛夜夜垂新泪,君子须眉不胜灰。”
众人感应到庞大无匹的念力波动,神色大惊纷纷看去。
此时颜可之身上睡海图徒然浮现铺在了天际,一道长河托着一叶小舟将颜可之和另外两位伍长送进睡海图中,一转眼就化作图上一物,正是乘舟过河的图景。
那睡海图一放一收不过刹那,而夜幕下青色睡海图的光晕散去,连同那三人全部消失无踪,只留下众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