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法门难数,误人无数
启吟看着愣神的众人,轻咳一声解释道:“这便是南海水精的念术。水在光后,所以水行遁术极为了得,不过颜可之等人只能施展一次。”
鱼渊楼老板娘犹自握着粉拳对敌,但眼前的敌人突然消失却让她心头暗恨,不由得跺脚大骂几句。
“呸!浪费一天时间还以为请了几尊财神进庙,没想到全是赔本的生意。话说回来,启吟小哥,鱼渊楼今夜可是点了蓝鱼灯,你可要记得去我那听曲儿。现在我们还要张罗着买卖,就不多奉陪了。”
她轻哼一声,又瞪了聿西和启吟一眼,带着另外二人拂袖而去。
聿西对她娇嗔羞怒的姿态不以为意,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让身做了个请势。
启吟挠挠头,拉了拉傻笑的符夜,又询问了几句。
“去,当然去!你当我在听曲,其实我早就听出有人在施展颂神术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明说。”符夜嬉笑道,指了指自己的小巧耳朵。
启吟柳眉一挑,心道原来入戏是假,糊弄才是真。
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纰漏,符夜有心掩盖听到颂神唱法的事,但自己当时惊诧万分却不加掩饰,恐怕逃不过老板娘的法眼。
“鱼渊楼除了豪客商贩,皆是市井物色到的奇人,多半和这颂神唱法有关联。这下糟了,被人惦记上,只怕蓝鱼灯并不容易买啊......”
他嘀咕一句,又问聿西道:“聿兄,这鱼渊楼和老板娘是什么来头?怎么看都觉得和鸳鸯楼不对付。”
聿西正与鸳鸯楼几位主事人商量如何处理那些白玉军的残兵,闻言便答道:“这女子名为琴袖,只是鉴宝楼下管的鱼渊楼一个小小掌柜。他们不像鸳鸯楼做的是正经生意,打着鉴宝的幌子,实为鉴人。”
只见他重重咬住后面两个字,谑笑道:“你要是遇到鉴宝之人可得小心了,他们四处物色会几手颂神术的青年才俊,不知作何打算,但想必不会是好事。”
启吟白了他一眼,心道:你知道还委托我去竞拍蓝鱼灯?
他正要询问蓝鱼灯的用处,却看到符坚和鸳鸯楼前去收拾烂摊子的几位强者针锋相对,被围在中间面色很是古怪扭捏。
启吟心中疑惑但还是连忙劝解道:“还请各位停手,不要让一时误会伤了和气。这位符坚老叔与我熟识,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我们两方都以聿西兄为友,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来请聿西兄出面和解,各位以为如何?”
启吟连连告罪,又讪笑
着看向聿西:“情有未恰自作主张,还望聿兄不要怪罪!”
聿西只是摆摆手,对着众人问道:“无妨,只是不知绿鸳小姐的想法?”
那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为首的绿衣女子,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既然聿公子发话,依他便是。”
于是聿西做主,请众人同上鸳鸯楼化解干戈,恰好让鸳鸯楼的人不必担心被符坚溜走。
不多时,众人从那片废墟回到鸳鸯楼,启吟翻身从地灵大黄狗身上下来,又接了符夜收下地灵珠,这才紧随聿西之后上了美轮美奂的这座楼台。
他原先被聿西所救一同飞身登楼,来不及仔细打量这座喧闹的小楼,如今牵着符夜缓缓踏上阶梯,才借机将鸳鸯楼里外赏玩了一遍,发现鱼渊楼虽然富丽堂皇但比之仍是逊了一筹,或许是耳畔的靡靡丝竹和下榻处酣歌恒舞,让他觉得此地奢靡之深可纵声色。
“商贾豪绅最是喜欢这种地方,世胄贵族却不多见。”
聿西与绿鸳将众人引至一处清轩,掩门将那些媚俗乐音屏蔽,绿鸳款款坐下这才对感叹的启吟说道:“这是自然。烟花巷章台路,只是纨绔的销金所,像聿公子启公子这样的贵客终年难见一次。”
聿西和启吟相视一笑,皆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适才鲁莽,还望绿鸳姑娘海涵。只是符坚老叔为人忠厚,我不知他在贵宝地所犯何事值得鸳鸯楼的各位兴师动众,情急之下才假托聿兄出面和解。既然能够坐下来商谈,不妨直说怨怼,好让我补救一二。”
启吟一边向鸳鸯楼那几位告罪一边夹几道佳肴到符夜碗里,两人在羽衣部落逗留许久还没吃过饭呢。
绿鸳气笑道:“启公子直爽,那我也直说了。符坚在鸳鸯楼里盗宝未遂,奈何老前辈身手不凡始终没有捉住他,如今被我们遇上,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启吟瞄了一眼符坚,见他老脸涨红支支吾吾念叨着符夜,于是心中了然,劝慰道:“好在老叔没能得逞,鸳鸯楼没有损失太多。不过往日愁怨终究是愁怨,绿鸳姑娘想拿他如何可以直说,我一定替他承担。”
聿西轻咳一声,按下欲言又止的绿鸳,轻声道:“鸳鸯楼除了美人,倒是有一块宝贝叫作鸳鸯勾,符坚前辈若是用得着,我让绿鸳姑娘取来,借前辈几日。”
鸳鸯楼几位主事的修为虽然远超聿西,但闻言也是犹豫不决,绿鸳权衡一二才说:“主家也颇看重聿公子的命令,何况是我等?既然聿公子发话,符前辈与我鸳鸯楼又只是小小误会,借一个玉勾有何难?鹿儿你去
取来,交予符前辈一用。”
启吟放下玉箸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好说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星门境的炮灰他们不会理睬自己,只可能是聿西有着大背景,令他们有所掣肘。
很快就有个可爱丫鬟捧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宝盒,里头盛着一对玉勾,好似交颈的鸳鸯。
符坚大喜过望,在聿西等人点头示意后立即接过盒子拜谢连连,险些老泪纵横。
启吟却觉得奇怪,他感受得到这对玉勾上的念力之强能够比拟地灵珠,但也不至于让符坚这样的老前辈不顾姿态放声狂笑吧。
难道和自己的想法有关?
他未及细想,聿西就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对他悄声道:“鸳鸯楼说得好听,其实暗地里骂我呢,所以我不能吃亏。”
启吟惊诧道:“那敢问聿兄想要小弟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说不上,我只是有问题要问你,你认真回答的话,我还容许你倒问我一个问题,毕竟鸳鸯勾只是借你,抵不上你这样的人杰开一次金口。”
“哦?那我先问可好?”
聿西一愣,愠声道:“那你说吧!”
“那蓝鱼灯不是你要的宝贝,而是你鉴宝的工具,那你想要得到的宝贝是什么?普通的宝物就不必说了,我不相信玉饕餮这样的存在会甘心被你利用,蛰伏在万化池里,只为了寻常宝物。”
聿西却是为难,但又不想相欺瞒,只好透露一句,“神头谷里的神器出现了大半年,但那不足以引动仙王去争夺,神器不易主,去再多的人也没用。但是玉饕餮来寻我,说兽族发现了神头谷里有天地四法。”
启吟见识不凡闻言却也大惊,险些惊呼出声,“聿兄你别说笑,我要是不小心从你这听到太多,可是会无璧也有罪。”
“不不不,我都说给你听了,有心人自然会找上你,除非你和我一起......”
启吟被这厮呛了一句,连忙咳嗽几声,才悠悠说道:“那我知道了,玉饕餮肯定差你来问我颂神术那么多名头从哪里得的,我要是说出来,有心人自然会找上你,除非......”
他说到这里也闭口不言,等待聿西的反应,算是比他厚道几分。
聿西犹豫再三,掂量了自己的斤两,又回头看了看谈笑风生的绿鸳等人,暗道自己其实也是孤家寡人,于是豁了出去轻轻点头。
“我看过《王制》。”启吟见状,含笑说道。
第六十二章 酒误人事,饮而言欢
“你啊你,开玩笑都这么正经”。
聿西扶额叹了一声,无奈说道。
启吟和他坐得近,透过他的手掌看见聿西眼神向自己直瞟,于是了然,嬉笑道:“你一上来就用天地四法吓唬我,说实话我刚才险些夺门而逃。这等辛秘你拿来开玩笑,我怕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捉去严刑拷问。”
天地四法的流传极广,但世人却只闻其名不知其义,只猜测这是长生法。
如果启吟知道四法的消息,必然有人觊觎,哪怕只是知道在神头谷里,也比在津庇卢大陆胡乱搜寻来得强。
寻宝的法子多得很,缩小了范围才能增加把握。
聿西却道:“不,我可是很认真的邀请你上我的贼船,你的作用远比神兽通强者更大。”
“哦?”
只见他笑道:“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我们也不必生分,直呼名姓便好。启吟我问你,你身为星门境念力师,而我是洗灵境,但为何屡屡在神兽通强者里厮混还能风生水起?”
启吟不解其意,但沉吟片刻后自己也是疑惑。
他遇到的最强者莫过于文曲星君和南海水精,而与四通境强者兵戎相见,从地灵到魏云再到鱼渊楼来客,多如牛毛,但最险的一次反而是在呼风关守城门遭遇刘风固;至于神兽通,眼前赴宴谈笑的众人里,包括地灵的话就有六位了。
这样的强者一郡一县可能遇不到,但在风云变幻的战争里,绝对只算是一脚迈进了门槛,未必能参与真正强者的争斗。
而神头谷险恶又有无限的机缘,在得望国败北后会吸引更多强者前来。
“我从得望国望山县开始,屡屡遇到高过我七八个等级的高手,绝不是巧合。眼界虽是放开了,但我实力低微,依旧无法触及高层。”
“大错特错。星门境到四通境,一共八层境界,只能算是下等念力师,在这一层次里,颂神术最能区别天才和庸人;神兽通、阿修罗两个境界才算上等念力师,且以阵术念术为尊。你看今日最强的一战中,玉鼎阵虽是颂神队施展出来的,但本质是阵术,而长龙虽强犹被萧铜一矛断首,这是念术。而我们也只是上下两等人聚在一起罢了,庸人早在强手路过时被顺手砍了。”
聿西顿了顿,拎起一只酒杯仰头饮尽美酒,又道:“神兽通是将,阿修罗是君,他们本来看不起我等,但却有两样最想要的东西用得着我们,你不妨猜一猜。”
启吟讪笑一声:“你有辛秘告我,那我便直呼你为聿西。我相信你不会平白无故提到这么多,既然说了你我处在下等念力师的层次,那么上等念力师所要的定然是我们的颂神术,至于另外一样,我猜不出来,还请明示。”
聿西也跟着笑笑,相互敬了一杯酒,赞道:“正是如此,和你说话要比其他神兽通以下的人简单多了。”
他斟酌一二,才继续说:“得望国囊括二十郡七十余县,国土百万里,不可谓不广阔。但南陆却有几百个这样的国家,你说会有多少神兽通和阿修罗?但凡立国者没有阿修罗实力,国家倾覆只在旦夕,所以一个国家至少也有一个阿修罗。但战争不断寿命有穷,改朝换代最快不过两百年,如果你来当得望君,你要如何庇护皇室和子民?”
他把星门境的眼界抬高到国君的位置上,倒不是高估了启吟,聿西知道启吟看过《王制》不似谎话,自然相信他的眼
界理应比在座任何人都高。
“嘿嘿,你倒是瞧得起我。我听闻最年轻成就阿修罗的人才二十二岁,而最年轻的国君也有三十余岁,这已经算是百年一出的天纵之才。如果是我做国君,多半老态龙钟忙着准备后事哩。”
启吟深知境界提升极为艰难,但大陆有亿万念力师,其中十几岁突破到四通境的绝对不少,甚至于青年时就达到了神兽通。可惜神兽通要开发心窍修行之法,如果不是奇遇,绝不可能在五十年内成就阿修罗。
所以颜可之等人争夺睡海天珠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打破瓶颈的机会太过渺茫。
启吟也不忙着细想答案,转而问道:“聿西,我还有一事不明。人族和兽族的寿命相去甚远,即便最顶尖的阿修罗也只有不到两百年寿辰,而兽族凭借种族血脉却常有千年大妖问世,此消彼长之下,万年纷争里人族竟然不曾落败,你可知这是何故?”
“这个不难。人族的王者数量远超兽族,兽族不敢掀起大战。”
“未必”,启吟摇头道,“时机未到而已,不信你问玉饕餮。”
聿西恍然,他按照正常的推断来解答,本来十分合理,但却忘记了启吟知晓神名这回事,到底有多少人族兽族封王,恐怕只有王者和看过《王制》的启吟知道。
他给启吟斟了一杯酒,赧然道:“看来这之中有些内幕,可惜云狐窝在点山瓷里睡觉,改日我再问问。”
此时,符夜和符坚正大快朵颐述说着今日境遇,但启吟二人窃窃私语没有特意避开她,于是她一边支着耳朵一字不漏全部听下,忽闻此言便放下了玉箸银杯,悄声问道:
“小吟儿说点山瓷画出的物形比魏书轻画出的还要厉害,聿西大哥能把它借给我摸一下吗?”
聿西大喜,暗道这姑娘眼瞎心不瞎,“当然!待我画幅清水游鱼给你。”
只见他迅速从收录阵里取出画轴,起身将其挂在这间雅致清轩的一道屏风上,又以金笔点墨,信手飞扬一蹴而就,众人深知他画法高超,以为他雅兴所致作画,急忙起身围了上去。
“一笔成鱼,一笔成水,好风采!只是这鱼游得不欢,很是低迷?”
“表面未必重要,画法不是单纯工笔写意,而是颂神之用。你看他作画不用一丝一毫念力,却能引动画中鱼儿出游,这画法有望通玄啊。”
“谬也,这明明画的是碧水近桃花,一望妒沉鱼。”
......
众人赞不绝口,几个实力眼界不过星门境的丫鬟侍从更是眼前一亮,想要前去看看是否真有人面桃花可以让鱼儿嫉妒得不愿浮起,但碍于身份只能远远看着,心中焦急却故作矜持。
启吟也赞了一句,拉起符夜将她送到画前,那画中鱼儿本来就有些兴致索然,咕噜着气泡慢慢游动,忽然见到艳若桃李的符夜凑近,呆了一刻便沉进画里,剩下一团黑乎乎的墨影。
众人见状都惊叹于聿西随手作画竟有用意,而聿西又是鸳鸯楼的贵客,不免连连奉承他,连带把什么也没瞧见的符夜夸了一通,唤作“可人儿”,似是讨好颇被看重的启吟。
符夜却是不满,探出削葱玉指轻轻触摸了一下点山瓷,竟然真的探手到了清水之中,整只藕臂没入纸面,搅和了一通,点山瓷荡出道道涟漪,仿佛一弯浅水垂直立在屏风上。
“咦!真的有条笨鱼,游都不会游!”
符夜惊呼一声喜上眉梢,作势要把那鱼儿捞出来,幸好启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悻悻收回手,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也知道,画法脱离纸面是要用到颂神术的,而自己捞鱼却不懂得施展颂神术,只会反受其害。
众人都是玲珑剔透的生意人,而这里也不似严肃的场合,于是便都在哄笑。
聿西立马趁机带着启吟出了这处雅间,在楼道里继续笑谈。
“符夜姑娘真是聪慧,一听到你说玉饕餮便趁机让我将点山瓷拿离身,好叫玉饕餮无法在一旁偷听。”
聿西含笑道:“所以你说看过《王制》是真的?那你便有了人人眼红的机缘,不过须得记得不要招惹耳目,否则便是杀身之祸,玉饕餮听全的话,未必不会加害于你。”
启吟也点头道:“你连天地四法藏在神头谷都敢说给我听,我自然信得过你。《王制》极其重要,应该就是你说的阿修罗所求的庇护之法。”
他说罢却突然明悟,恍然大悟道:“此法不在《王制》里,而是借其力量得证长生,因为王者便是长生人!”
“正是如此。阿修罗登上皇座时多半只剩下百年寿辰,绝不甘心做一尘土,所以一城一地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长生之道”。聿西道。
“而且长生的办法千奇百怪,借用一些神奇的颂神术也能够做到。”
启吟一窒,这种事他倒是从没听说过,便问道:“所以有人看上我的唱法和你的画法?”
“或许吧,至少那鱼渊楼心怀鬼胎,绝不是善茬。”
启吟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自己反而安全得多。
他自己不愿意施展颂神术,谁也没有办法逼他,就像文曲星君来骗取空明的神名之谜时也不得不知难而退,不愿意用强。
有了这层用处,启吟游历时也就有了倚仗,下等念力师比拼颂神术未必能胜过他,而上等念力师则可能委曲求全,善用他唱法天赋。
“改天将唱法教给符夜,这样也能放心不少”。
启吟暗想,唱法自己能够一点就通随手运用,多亏了空明之梦和梦中见识的半本《王制》,也就是另一本被空明唤作铁券的东西,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但是还是把这一切都基本悟透了。
他只能希望有缘再次进入梦世界时能向空明问理,到时候一切便知。
“与聿西一言,胜读十年书。星门到阿修罗也是天地四法之一,但不得长生,必是迷途。兹事体大,我现在就去料理私事,再将蓝鱼灯购回,好为神头谷之行做足准备。”
聿西点头称是,“此时明月已到天中,是得尽快参加蓝鱼灯拍卖会了。不过你的腿?”
“无碍,我已有一些打算。只消十日就可以痊愈,到时候我们结伴去寻神头谷里的真正宝物!”
启吟豪迈笑道,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少年人,看得聿西暗暗点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鸳鸯勾那样的珍宝我暂时没有,但黄金能买到的我一定能设法求得。”
启吟大喜,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嬉笑道:“你想和我组成颂神队,又想骗我去找成神法,我当然不和你客气。所以水麒麟,我先要一百只!”
第六十三章 明眸如月,愁却锁眉
不多时,两人重新回到雅轩之中,而众人仍对点山瓷津津乐道。
“万化池果然厉害,配合你的画法竟然可以让画中鱼游上这么久,连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启吟也不由得赞道。
聿西却一脸心疼,犹自想着一百只水麒麟的事,叹道:“是时候收回点山瓷了,不然云狐被一堆人声吵到,肯定会对我破口大骂。”
他走上前去与人相互奉承几句,才将那画轴揭下收进了收录阵里。
而启吟则借口要去鱼渊楼赴会不得不提前离席,自罚三杯之后带着符夜父女出了鸳鸯楼。
三人走在废墟之间再没旁人打搅,符坚这才长出一口气,悻悻道:“多亏了启吟小子,不然鸳鸯楼的人可不会这么好说话,甚至借给我这对鸳鸯勾。姑娘,快去谢谢他。”
启吟慌忙摆手止住符夜,只是问:“这玉勾有何作用,竟然让老叔也不得不亲自去盗宝,失手后甚至不敢进来羽衣部落?”
符坚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鸳鸯楼素来交恶,又无巨财租赁此宝,所以为了我家姑娘我才被迫冒险。唉,我这人治病有几手,做贼偷却实在不行,好几次都险些被捉住......”
启吟点点头,自己在茅舍时就有让符夜复明的想法,只是苦于手段奇缺,一个痛觉阵不足以救治这先天的眼疾。
“符夜,你能睁开眼睛吗?”
他想了想问道,但内心却暗暗紧张,生怕这姑娘暴怒之后会枉顾几日的情分把自己打一顿,而且更担心自己一语伤人。
符夜闻言一笑,天真无邪像是废墟里突兀开出的桃花一枝,启吟借着当空明月看得清楚,不免心思缱绻。
“睁眼倒是可以,只是很费力。”
符夜不怒不恼,认真答道。
一旁随行的符坚暗暗嘀咕,“姑娘转性子了?按理说只有自己几人,笑完应该打人了才对。”
启吟腿脚不灵便被符坚扶着,即便符坚压低了声音也被启吟听得一清二楚。
他佯装不解问道:“老叔不要开玩笑,符夜时而跳脱时而矜持,但不是会挥拳打人的蛮横姑娘。”
符坚另一手牵着符夜,心中暗想:我可还记得你把鸳鸯楼的人引过来时被她一拳打倒在地。
“你看过来就是了。”
启吟符坚闻言都看向符夜,只见她睫毛微颤似是艰难地想要睁开双眼,启吟专注看着她片刻才等到她将眼帘抬起,竟也忍不住惊呆了。
如水月光如水眸,蟾宫仙子见之羞。启吟如此想道。
清澈的一双眸子望来,确实让启吟涨红了脸,有些心潮澎湃,更有些害羞。
从前或许是个小小的睡美人,如今却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貌美天仙忽然睡醒,而此时启吟就像是凑在床头偷看,四目相对下自然羞红了少年脸。
不过他很快发现,符夜美眸虽隐隐有神色,但更多的却是如人失了魂般呆滞,刚才惊艳到自己的只是这双眼衬着明月漏下睫毛的毫光,才能突兀之间让自己心头抹上一丝窃喜和不敢僭越的局促。
现在再看,便发现符夜的双眼其实晦暗无光,启吟与她对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无法得到她的回应,心中惋惜不免油然而起,感叹连连。
“小丫头的眼睛比昭昭明月还亮,启吟虽常被人夸他是柳眉星目,但也不及你万一。”
这时地灵连忙打破沉静,大肆夸赞符夜。
符夜试着眨眨眼,欣喜地捂住衣襟里系着红绳的地灵珠,连声嬉笑。
启吟回
过神来,又与符坚对视几眼,心中突然明白。
“老叔助我完善痛觉阵,或许我有主意帮符夜一次。”
符坚也点头称是,毕竟他求取鸳鸯勾之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治好她。
于是二人商量了一番,匆匆带着重新合上眼的符夜往人声鼎沸的街市而去。
很快,启吟寻得离鱼渊楼不太远的一间客栈,要了三间客房安稳住下。
“午夜刚过,明月开始西斜,我们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鱼渊楼图谋不轨,一定等着我去竞拍蓝鱼灯,所以不必着急,先让我把最近的几个想法印证一番,说不定就能让符夜得见光明。”
一间客房之内,启吟三人围坐在地上,连地灵都化作人形,放出黄澄澄的念力将整间房间包裹,不让丝毫的气息声响传出去。
“我们治好她最大的倚仗就是痛觉阵,感应星辰时需要运用到五觉,阵法亦然。从理论上来说,通感的二人可以互通五觉,而不是单一的用痛觉阵传递体觉,实现复明的办法就是让视觉也相通。”
启吟轻声道。
符夜国行医治病都借助痛觉阵,治疗的主要是内外伤痛,可以轻易找到伤患处,与病人同受伤痛,如此一来望闻问切之中的问便能更加准确。
医人总比不过自医时对疾病的了解,病起何处所欲何味都能身当其境,但像符夜这样的先天顽疾,使得双眼从未识物,依靠任何病理药物都无法治疗。
符坚曾想过换眼之法,但一想到女儿一双明眸要以他人污血来得复光明,他便放弃了。
而符夜如何也不答应施行此法,更何况五觉乃修行念术的根本,换了眼眸之后修行之路将更加艰难,甚至于和人的意志等同的念力非得源于自身五觉感悟的话,只会反遭其害,更不可能感应到星辰。
“但是颜可之和萧铜追杀我时曾施展颂神术,其中一句‘八相返自相连’让我感悟颇深,但不能解惑,后来多亏了符夜和我闲聊我才意识到其中三昧。天地皆有八种属性组成,它们尚且相连相返,何况一个痛觉阵?而后符坚老叔破解玉鼎阵时将痛觉阵倒转,终于让我知道此事可成。”
符坚点头赞道:“我苦想一辈子也只想到这个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也和求医问药一样徒劳无获。”
他顿了顿又道,颇是无奈,“我能将痛觉阵倒转,让我的体觉被其他人所感知到,但是只能持续一瞬间。用于战斗或许有用,但是治病,却不可行。不仅无法联通视觉,也无法持续更长时间。”
他虽然连声哀叹,但符夜轻轻挽住他的臂膀,让他重新振奋精神,于是将收录阵里的檀木盒子取出,推到启吟面前。
启吟将其中的玉勾小心拎起,打量了起来。
他已经问过绿鸳,这鸳鸯勾一阴一阳,有阴阳倒转之功,符坚也正是因为玉勾的这个能力才动了盗窃之心。
启吟问道:“这玉勾由老叔来催动,可否将痛觉阵逆转,而不会很快就回到原样?”
符坚点头道:“只要这玉勾在身边,不断注入念力,就能维持阵图倒转的效果。痛觉阵消耗得念力极少,不会是大问题。”
启吟沉吟思索,这阵图倒转过来之后就是两人感念通觉的角色互换,医者与患者的位置对转,借此能够共享部分的五觉,所以至少要两个人长期相伴,并且将此阵关于体觉的效果对准视觉。
“我理师父说过,视听闻味体和八八极不可分割,都是人族修炼必要的元素。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四木四土三水的星轨纹需要改变一下,融入光属性的星轨。”
地灵盘坐在三人旁边,闻言便问:“光属性?我们四个都
不是光属性,而且三十神星中光属性的星轨纹有十种,就算你天生聪慧也未必全部学会了。”
启吟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是感应太阴的天才,早就学会偏门的光属性星轨纹了。”
符坚和地灵看着他得意却故作此态,都是倒喝一声,扬扬手不以为然。
其实启吟,没有告诉他们的是,他的《太和正音谱》之中最多的阵图就是光属性的阵图。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改变木属性为主的痛觉阵,将木属性天地第一生的特性放大和变异。”
启吟思忖,天之生育,盛德在于木位,且能曲能直,所以医者大多是木属性,拥有此属性的人大多生命力旺盛,容颜难老。
更重要的是它在八属性里处于靠中的位置,前有水土,后有风雷,又远接天光,可以承天德,联通了其他属性并且被空明造化成天地第一株生命,所以才有了感念通觉的效果。
“我的眼睛有异,可以暂借明月之能催动十种光属性星轨纹,不过可能惹出幺蛾子来。老叔记得找个小厮去找聿西过来,他能帮我。而后我会将痛觉阵改造一番。”
他仔细想了一下才说:“我买了一块藤精,有倒生倒长的特性,将玉勾镶嵌上去或许能有裨益。如何逆转阵图全靠老叔,而阵图由我来完成。”
符坚认真听完,郑重道:“你的办法我不是很懂,但是我相信你不是空穴来风,一定可以做到。如果真的将痛觉阵改造成功,那你的成就将远超符夜国前人,你的才能如果真的这么可怕,那我做牛做马也会为我女儿报答你的大恩。”
他说罢单膝点地向启吟抱拳,吓得启吟连忙将他扶起。
“老叔和符夜,与我有缘又有恩,我这个想法尚且不知道能否实现,万万不敢受此大礼啊!”
地灵在一旁揶揄道:“你们说得好听,却没说到点上,专门绕花花肠子。依我看不如让小符夜去报恩,让启吟坦然受礼,如何?”
他正欲嘲笑,就被符夜扬起一拳打在脸上。
地灵不喜欢萧萱但最喜天真可爱的符夜,他此时四通境的修为自然知道符夜打来一拳。
所以还未打中他就把坚实身躯化作氤氲念力,也不躲避,让符夜一拳捶中地灵雾气,宛如打在棉花上。
符夜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怒哼一下才收手。
她自然知道地灵的意思是以身相许报答大恩,“这种事还是看过真人之后再说,我可什么都没见过,要是好看那倒罢了,小吟儿太丑的话......”
启吟被她逗乐,但也不敢继续惹她,于是让符坚去差遣楼下客栈小二向聿西求援。
“以聿西的速度,他带人来救我估计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那我们直接开始。”
符坚重新关好房门,闻言郑重点头,与地灵启吟一同组成最简单的三一阵型,借此才能够彼此辅佐,让念力极少的启吟完成他的试验。
只一瞬间他就分化出数百个木属性星轨纹,分成四堆供启吟任意调动。
而启吟则掏出白天买来的药石,借此画出三个水属性星轨纹,将之定格在空中,节剩自己本就虚弱的念力。
地灵也出力,学符坚那样分化大量的土属性星轨纹,也是四种。
启吟看着眼前三色念力阵纹浮在空中将这间房间照得通明,又看了看赤着脚丫坐在床头的符夜,于是微微一笑,将一些念力引渡进左眼里。
“太阴在上,借我微光!”
这时一道月芒从天顶太阴星上直冲下来,像是长尾光仙谪凡,坠在如洗大地上,刹那而震惊百里。
第六十四章 阵图改造,天马行空
鱼渊楼上,琴袖莲步轻移,把一盏宫灯挂在了一根朱漆圆柱上。
蓝色的灯火忽明忽灭,照得她身前那方小池泛起粼粼波光。
“今夜有多少人可进三楼?”
“回掌柜的,只有三人。除了那个启吟,另外两位都在楼下等着呢。”
琴袖蛾眉微皱,点头不语。
满月清辉不减,只是此时探身在了云后,眼看就要过子时了。
她思忖一阵正想差人去把启吟请过来,好叫拍卖会快点结束,突然,一股冷彻灵魂的念力波动横扫整个羽衣部落,连地面都倏忽颤了一颤,人人色变。
那无声波动从天而来,恰有席卷八荒之势,但凡念力师都被惊动,个个哗然,冲出门外抬头看天。
天中,云气全无,只有一道毫光从圆月落下,正中羽衣部落某处。
“这是......颂太阴星?”
她脚下一晃扶住了朱漆大柱,忍不住惊呼出声。
“谁人如此大胆,感应太阴的颂星术竟然舍得暴露出来?你们几个守在门外等启吟上楼,其他人和我去会会这个神秘强者。”
“是!”
那几名侍从躬身退走,把老板娘的命令吩咐下去,诸多强者得令后鱼贯而出。
而整座羽衣部落也和鱼渊楼一样,一众高手全都慌乱了起来,或是惊慌或是兴奋,纷纷赶往接引了月芒的那座客栈。
而更远处,聿西也被那阵波动冲得身形不稳,险些从半空中掉下。
他脚踩飞电带着阵阵音爆,一边赶路一边大骂:“臭小子在神头谷前都敢这样惹是生非,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一只眼睛吗?”
但他脚下速度却不减,每踏一步都能更快一筹,一道道电花在夜空中绽放而他只留下无数的虚影,以致于他身后远远吊着的几名神兽通强者心中郁闷非常,他们在楼宇之间跳跃如飞一样被他越甩越远。
那股月芒对于启吟来说没什么特别,只是一道念力组成的毫光,但在其他人的感应里,就像一轮圆月坠地一样,让他们既惊惧又狂喜。
能够感应太阴的人万年不出了。
“喂喂,别用眼睛看我!”
符坚心头大骇连忙退出几步,向启吟低喝道。
地灵躲得更远,此时颇感无奈但也只好出声:“你现在是用颂星术催动左眼的力量,才能借到光属性念力,所以先别看我们。你先把阵纹画出来后再立即散去这股念力,不然可能会有麻烦事上门。”
他们不敢直视启吟,也不敢出现在启吟的视野之中,都面色铁青躲在一旁,只有符夜像是毫无所觉,依旧乐呵呵摆着双脚听着他们几个的谈话。
启吟哦了一声,只好低着头催动那股月芒的力量。
“原来我在黑河那里横扫行灵时,眼睛赋予的念力里面有一些太阴的念力,怪不得那些行灵根本不敢反抗。”
他嘀咕道,鬼魂和星力都可算是阴气,太阴更是阴气之主,鬼魂大多亲近又畏惧这种力量,容易被阴气的源头所摄服。
“阴阳两气很奇怪,理师父也难以说清是怎么回事。日月有光照,必然属于光属性,但光暗相生,阴气又可以算作暗属性念力,真是怪哉。”
“唉”,他轻叹一声,把这些忽然生出的念头压下,专心调度一身突然获得的太阴念力,熔炼出几十方光属性星轨纹,以防万一。
于是他散去绝大部分的太阴念力,使得月芒阴气引起的震动也停息下来,而符坚二人见状才敢凑上前来,纷纷松了一口气。
启吟奇怪问道:“你们那么紧张干嘛,唬得我都不敢乱看。而且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甚至于不知道怎么运用,没什么好怕的。”
符坚和地灵相视一眼,都闭口不谈。
刚才他们都在一旁偷偷看见,启吟散去念力的那一瞬间,左眼里的一轮圆月才消失。而他们与那轮圆月正对时,整个困守在天庭星门中的灵魂都如坠冰窟,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差点要飘离灵魂,除非调用大量念力去防护住星门,不然根本不敢被启吟直视。
地灵无声叹息,他所处的立场很微妙,这种事并不适合他来说。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醒启吟道:“那招虽然是颂星术,但颂唱的却是太阴星,而且你的眼睛有异不需要像千窟红炎那样施展颂星术,所以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来论。可惜你本身的念力太弱,根本不知道借来的会是什么念力。”
他又问:“是阴气?是光属性念力?还是别的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而且你控制不了它的威能,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符夜时常跟在你身边,被你误伤可能会很麻烦,不过这次是例外,改造阵图不得不需要这样做,所以以后你要谨慎一些,不要在人前动用。”
启吟似懂非懂,点点头应了声好。
“没事,我有分寸,况且有你们和聿西帮我。”
地灵看他满不在乎,嘟囔了一句后只得离开,无暇照看启吟是否能完美调用那些土属性星轨纹,径自下了客栈,默默等待在外面。
启吟也无奈,只好收回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付诸实际。
他挥手一招,符坚画出的数百个星轨纹自动窜出四个,都是不同的样式,分别对应角、井、奎、斗四宿,飞到他面前供他催动。
这四宿包含的星辰并非只有四颗,所以运行的星轨也只是对应四宿里的某一星辰,而这也是学习和创造阵图的难度之一。
四土四木三水,看似只有十一座神宿的组合,但其中包含的星轨纹组合方法可以有无限种,单单四木宿,就有三十二种星轨纹,一旦组合成为阵法,一丝的错漏都会谬之千里。
启吟选取了痛觉阵运用到的那四个木属性星轨纹,以画法的形式将它们重组,区区几笔却让他大汗淋漓,足足花了小半时辰的时间才将四方星轨纹的阵纹组合成为阵基。也只有这样,才能以木属性上承水土下接风雷的特性,让这个阵图拥有感应通觉的效果。
符坚看他画得艰难,以为是自己的星轨纹被他调用会存在隔阂,于是小声提醒道:“如果只有木属性的星轨纹,组成阵基直接交给我就行。”
启吟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因为这四个星轨纹要组成新的阵图阵基,便只能自己来,才能够让它的效果大变样。
而且他的画法不行。
这阵法终究不是《太和正音谱》上的原始阵法,无法被颂神后直接改造。
但是启吟却能在调度的过程中把自己一丝丝水属性念力当做粘合剂融合进每一个阵纹之中,而这念力蕴含了他刻意保留下来的一丁点太阴念力和某种不知名的能量,使得它的想法成为可能,能在后续步骤里将光属性阵纹也加入痛觉阵中。
他一言不发,暗中将那种不知名的能量的特性和五觉的感受记忆下来,才将地灵留下的阵纹也挑出了四个,让得它们能够契合痛觉阵。
他如法炮制用自身念力将其与阵基统一起来,成为阵盘,也就是垂直于阵基的一面圆形阵图。
一般的阵图都是平面阵图,或圆或方,组合的方式略微简单。但他的不一样,木贯中位,土陈下盘,成为立体的阵图,符坚看出奇异之处后不由得暗暗称赞。
“好家伙,这样的阵法从哪学来的?竟然可以组合成功!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一定是把水比作人,把光土比作天地,而木位可以承接三者,正和‘王’道。”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惊骇,敢于用这样的阵图仿制王道,更贯通三才,启吟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这样的人还能够一点就通、随口唱出颂神术需要的唱词,该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他的力量?
符坚暗暗叫苦,他作为符夜国的遗民,可是听说过造神计划的。
而启吟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有《太和正音谱》,又有四窍之心。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炸开,整个羽衣部落的居民游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启吟本就紧张,毫无防备之下更是徒然一抖把刚刚凝练好的土属性阵盘搅碎。
他还来不及大骂,整个客栈就如同海上小舟一样疯狂颠簸,宛如处在山崩地裂中心一样。
“又是炸雷又是地震,到底搞什么鬼?”
符坚也大骂,连忙闪身到符夜身边,用念力捂住她灵敏的双耳,担心她再度被巨响惊吓到。
这时,一声喊声传遍夜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太阴之子不必躲了,给你三息时间出来受死,不然我就把整间客栈夷平,让所有人同你陪葬!”
第六十五章 太阴有子,功在启明
客栈屋顶,两方人马对峙。
三丈高的地灵一拳砸爆对面那名玄色甲胄男子的一招念术,那颗雷球瞬间爆裂,震碎方圆数里不知多少的门户、砖瓦。
地灵冷哼一声:“在我面前逞凶,凭你还没这个资格。”
那男子站在另一座阁楼之上,提着长矛遥遥指着客栈方向,他虽只是七尺长身,在地灵面前只是个小不点,但气势却丝毫不逊色。
只听他冷笑道:“原来是你,那里面的不是启吟就是那个盲女。不管是谁,我们只要太阴之子有关的都必须交出来。”
而羽衣部落其他人也被惊动,聚在不远处议论纷纷。
那客栈老板是个胖老头,适才正在打着算筹记账,被这一声炸雷和怒喝吓了一大跳,此时也赶忙从大门里窜出,纳头便拜。
他颤颤巍巍道:“薛义士,要人您直管进去搜查,小老不敢阻挠万一啊。楼上哪位惹到了鱼渊楼小老也一概不知,只求千万别拆了我这小店......”
不等他说完那姓薛的男子就哼声道:“滚一边去,这里没你什么事。此人至关重要,无关人等看着便好,如若插手,那可怪不得我鱼渊楼耍横。”
看热闹的人离得远但也听得一清二楚,尽皆嗤之以鼻,叫嚷道:“羽衣部落可不是你们鱼渊楼做主,老子就要管闲事了你能拿我怎样?”
这些人一个个躲在人群里叫嚷偏偏不出来露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但不爽又胆怯之下只好逞口舌之能来搅混水,气得薛姓男子转头寻人却找不到,隔空对骂了起来。
“我还以为薛义士是个笑面虎,原来也是直爽的好汉。”
玄甲男子骂了几句,闻言转头看去,便见聿西从天上楼下,稳稳站在地灵身边。
“好啊,臭小子还敢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本将今晚就把你们一块挑杀了。”
他不像外表那样阴翳冷厉,反而是个粗鲁性格,不等说罢长矛就猛然一扬,一道雷光长弧从矛锋之上爆发,对着聿西飞射而去。
这道丈许长的雷弧宛如一口大刀,迎头狂劈下来,却被地灵飞起一脚踢碎。
地灵身手矫健又大开大合,再出一脚,将那在一声爆炸声中迸发出来的雷光踢开,又稳稳落回聿西身旁。
这玄甲男子连续出招两次,连地灵都气极反笑,恨声道:“果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定要你人头落地!”
聿西啪嗒一声甩开折扇,拦在蓄势待发的地灵面前,笑容灿烂劝说他们道:“今夜好事连连,不宜大动干戈。诸位若是有心坐下来谈,就卖聿某人一个面子,大半夜还是不要吵到街坊们睡觉为好。”
他折扇轻摇,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破风声,几袭华衣不知从那处飘来,待得地灵等人看清,才知道是鸳鸯楼的几个高手。
而几名女子也来到那个薛义士身后,继续对峙起来。
“白玉军一事只算小利,太阴之子却是大利,我鱼渊楼可不会对鸳鸯楼退让半步。”
此时鱼渊楼的强者还要略多过聿西带来的人,算上地灵和符坚也只多上一位神兽通,并没有太大优势。
因为远处走到围观人群之前的琴袖和另外一名女子也笑看着聿西等人,丝毫不惧怕两败俱伤。
西心知鸳鸯楼的人是墙头草,只是被他借来撑门面的,但他神情却不变,闻言反而大笑道:“诸位真爱说笑,什么时候太阴之子这种无稽之谈都可以放上台面了?刚才的月芒我也看到了,但你凭借这道念力就要动手捉拿我的朋友,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边说边取出点山瓷,铺开纸笔。
琴袖不以为意,只悠悠道:“聿公子不必故作镇定,你的画法需要借云狐大仙之形,还能让它保持神兽通实力多久?根本不再是我等的对手。而你身份显贵,焉能不知道事关太阴感应之人,早就被明都买了性命?”
她连连摇头,根本不把没有云狐大仙的聿西放在眼里。
聿西和地灵对视一眼面色都是一沉,他们一个耳目众多一个见多识广,当然知道明都意味着什么。
“琴掌柜想要用强,却不问清楚引发那月芒的是何人,就妄图用明都来压我。明都势大又如何,大陆上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指点,更何况,一个启吟可不止值一把神器。”
琴袖闻言微微皱眉,她们这次出动可不知道会是启吟,不过薛姓男子莽撞又以势压人,摆出了鱼渊楼的名头,她已经退不得了。而她今天吃了两次亏,当然不会因为事情有变而弱了气势,自砸招牌。
鱼渊楼需要用到启吟不假,但也想要这个人头悬赏的奖励。
那毕竟是神器,王者也未必拥有的神器!
“你们得到的消息水分太多,夸大其词了。神器认主,怎么可能会给出这样大的赏赐?那不过是一块帝铁罢了,即便是你鱼渊楼的大掌柜出来,也未必能将其打造成合适的神器。”
聿西继续说道,却分神操控念力在点山瓷上乱画,防备鱼渊楼众人突然出手。
而他说这么多却未必能将鱼渊楼劝退,反而让鸳鸯楼几位随行的高手和那些围观的人暗暗动起心思。
他身后一个锦衣美髯、丰神俊朗的男子犹豫了一下,问他道:“聿公子,你们所说是真是假?一块帝铁足以买下几十个国家,为了一个星门境的小子实在不值得。不如我们抢先将人拿下,再与明都的人交接,你意下如何?”
另外三人也连连点头,眼中有隐晦的贪婪闪过。
地灵皱眉,低声向聿西道:“这事并非人人知晓,你却要配合鱼渊楼的人传出来,你有什么打算?”
启吟和聿西有交情,所以地灵想不明白便只好问他,倒也没动真怒。
“没事,打不起来的,你看看现在有多少人聚过来了?又有多少人出去传消息了?鱼渊楼毕竟不是羽衣部落的霸主,她不会在这么多人的争抢下率先出手的。明都发出的悬赏挂了几千年,谁知道还生效不生效,而且从未说过率先杀死太阴之子者可得奖赏,要把一个天价死人带离大陆远渡重洋,可不是嘴上说得那么轻巧。”
地灵闻言点点头,聿西说得在理,众目睽睽之下有他们几个人保着启吟,又没有绝大的把握将这启吟尸首带去领赏,绝对不会贸然出手。
谁能将价值几十个国家的东西带在身上好几年?
更何况,太阴之子只是鱼渊楼一面之词,在场的都是生意人,知道什么样的钱又快又多,什么样的货进了会赔本。
“你说得对,从这里到海上就需要一年半载,而且活着的启吟用处更大,即便阿修罗要这浑水也得掂量一下。”
地灵说道,但是他
却没有说天经仙已经开始布局,让阿修罗之上的人开始关注启吟。
聿西点头,朝着客栈前的众人喊道:“你们可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神兽通也妄想争夺这样的奖赏?我也不瞒你们,我们雷方族早已和客栈里的人相合作了,与他作对就是与我雷方族作对,凭借一道月芒就贸然出手,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此话一出万众哗然,鱼渊楼的人马也皱起眉来。
“他叫聿西,雷方族的那一位也姓聿,我原先以为这姓氏不少见,只是巧合而已。”
“是啊,我们还有别的要事,除非有十分的把握,不然不应该招惹这样的人。大掌柜远在大陆西方无暇出马助我们,不如先按计划行事,姑且徐徐图之?”
鱼渊楼几个人都把火气压回肚子里,几个闪身回到了琴袖身边,向她低声问道。
“也罢。如果是启吟的话,我们确实要留着他的性命。”
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放过这件行走的神器胚子,现在这么多人围观之下,她若是和疑似雷方族的聿西交恶,恐怕无法将事情处理得干净漂亮。
而且除了启吟,谁能完成她的任务?
于是她冷哼一声,“此事暂且作罢,反正我已点上蓝鱼灯,一个时辰之后它就会拍卖出手,我并不担心客栈里的人会忍住不出来竞价。”
她不愿多说,弱了自己威风,于是带着鱼渊楼的人拂袖而去,但大半夜的客栈周围依旧喧闹非常。
很多不知晓这几千年前的悬赏的人都对此事挂心起来,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会离开羽衣部落,传遍整个得望国,甚至于越过得望国西川四大关的五国兵马也会渐渐知晓此事。
聿西等人的谈话大家听得一清二楚,启吟三人自然也一字不漏。
躲在客栈里的启吟面色微变,嘀咕道:“不知道他们胡说什么。不过这下好了,全城都知道我价值几十个小国,而且只有星门境。”
他深感无奈,恐怕上到阿修罗,下到重生境都要来找自己晦气,或许他们没把握将自己安稳送到所谓的明都去,但是自己感应太阴的其他用处总归要被压榨出来。
“明都怎么会和太阴有仇?不可能吧。”
他嘀咕道:“我其实都不知道感应太阴星会这么抢手?它有什么用处我都不知道。”
他叹了一声,甩甩头把凌乱思绪扫开,继续凝练眼前的痛觉阵。
在聿西也离开客栈的时候,他已经把土属性阵盘重新完成了,所以下一步就是光属性星轨纹组成的阵门。
“幸好用过一次无形之子,至少让我知道它和水的关系以及用处。”
可是他仔细一想才知道自己遇到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组合这个阵图。
启吟深感头疼,转头对符夜和符坚说,颇有些不好意思:“老叔、符夜,我现在有个难题。”
符坚道:“不必担心,大家都不是傻子,不明就里就对你下手的终究是少数,有我和地灵,还有那个来头不小的聿西帮你,一些宵小之辈断然不会出手加害于你。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听姑娘说你和聿西今天才认识,如若深交可要慎重。”
启吟心想自己和你们也没认识多久,不过仍是乖巧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其实是突然发现,不知道怎么颂木属性才好......”
第六十六章 唱法娱神,神娱凡人
繁星无限,月光下澈。
此时有几人沿着土城小街往鱼渊楼而去,尽皆闷声不语。
人称薛义士的男子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向领在前头的琴袖问道:“掌柜的,我们去势汹汹本应该有所斩获,怎能让那姓聿的小子几句话就吓退了?我老薛顶在前头叫阵现在却灰溜溜退回去,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神兽通的名声。”
他颇感无奈,又隐隐含有怒气,只是碍于琴袖是这土城鱼渊楼的主事人,连他也不敢胡搅蛮缠。
琴袖闻言放慢脚步,说道:“我当然也咽不下这口气。能够感应太阴的人数千年一出,就算不把他送去明都领赏,也能另作他用......可惜,我们几个奉命在此,有更重要的任务,而那人刚好是启吟,所以暂时不能出手伤他。”
“我就是个充门面的打手,从来没打听过需要用到他的原因,今天老薛我一肚子火气,掌柜的就别继续糊弄我了,不妨跟我们说说他的用处?”
同行几人也连连点头。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说给你们听也无妨。我原以为他是个世家子弟,才将他请进鱼渊楼鉴宝,然后按例让他先听一遍鱼渊曲。这启吟终究只是个少年,不动声色尚且做不到,所以被我诓去听曲时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
琴袖似是欣喜,似是欣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第一句就听出了那是颂神唱法,这足见他颂神术极有造诣,此为其一。”
“而后面的曲子虽是颂神唱法,但没有实意,根本不能够施展出任何念术也听不出词唱何神何灵,但他神情变化之大,足以看出他听出不同的东西。你们可能不知道,颂一尊大神,所用语言未必是秦国语,而咱们鱼渊楼那个唱曲的丫头的颂神术天赋已经是万里无一,也只能从大掌柜那里学到秘语的一两个字音,不能解其意。我们这样的庸人听了无从发觉曲中有此音,而启吟一定听出了端倪,此可为其二。”
她神情羡慕,唱曲的黄裳丫头实力平平却被大掌柜所倚重,就是因为那一两个字音,而自己这种实力尚可的神兽通却未必能被大掌柜所看重,亲耳聆听其教诲。
她叹了一声又道:“其三,只以云狐大仙无形画像为引,他就能用玲珑心思将云狐的来历说透,临场唱词,借此把云狐唤出。若非见识超凡,能够一词达意的话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施展出这种级别的颂神术,所以我料定他是个天才。”
一旁的一名女子闻言便问:“掌柜的意思是,他听出了那秘语的含义?”
“我好歹是长袖善舞的生意人,要看破一个少年郎没有多少难度,大抵不会有错。”
琴袖点头道。
那薛姓男子静静听着,他光看样貌倒不像一个莽汉,不过众人语毕他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道,闷声如雷:“那为何不直接抢人,把他捉来拷问?”
“他们强者不少,暂时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而且我已有计策,你们只管听令就行。”
......
客栈之中,符坚和符夜都紧皱眉头,没有想到人人夸赞唱法精妙的启吟会闹幺蛾子。
过了一会儿符夜眉头一舒,笑嘻嘻道:“小吟儿和我说起他前些日子的经历,总夸口自己用唱法扭转乾坤死中得
活,原来都是骗人的。”
符坚摸摸她的头,劝说她道:“姑娘不准无礼,启吟为了帮你才遇到难题,你怎能这么说他?”
不过他愁眉不展,看着处在诸多星轨纹中面色尴尬的启吟,也焦虑问道:“你的颂神术主要借助唱法,如果没有唱词,那该如何是好?”
即便他从别处听来启吟此人天赋异禀,但事关符夜他仍是惆怅了起来,绞尽脑汁思考其他可行的办法。
启吟尴尬说道:“老叔和符夜都不清楚颂神术要如何施展,所以先听听我的难处。”
他见二人点头如捣蒜,才慢悠悠道:“颂神术创造于万年之前,和念术、颂星术、大星术、阵术并为五术,五者各有其妙。而又以颂神术最为神奇,往往能借助神灵之力创造神迹,可以说,它并无定法。”
符夜时常跟着实力高超的符坚,见识也不算浅显,于是打断他道:“阵术以星轨纹为定法,一阵有一用;念术以念力、功法为定法,一招一式都有成规可循;你说颂神术无定法,是什么意思呢?”
启吟见她不是打岔,而是虚心求问,面容肃穆不像是故意调笑自己,于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傻姑娘故意来拆台,自己改天一定要绊她一脚。
他回答道:“远古时期,人们祭祀众神灵,除了献祭牲畜,还有舞蹈、歌曲、仪式,甚至还有戏剧,再后来人族先知诞生,代替空明神传授人类礼乐道理,就有了写祭文、焚烧图录等祭祀神灵的形式,主要为了娱神。而后来就演变成书法、画法、唱法为主的颂神术。”
“生灵这么做是为了娱神,也为了借神力为自己所用,既是信仰所致又是生存所迫,而神灵的修行便需要这种祭祀,可谓是互惠互利。简化仪式之后的颂神术便再没有定法了,可谓是随心而动,只要能够娱乐神明,或是和神明达成某种联系,颂神术就能施展。好比同一个述求同一个神灵,我可以试着唱不同的唱词,一样可以达成想要的效果。”
符坚知道符夜所知甚少,于是适时解释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颂神的,只有和神灵相联系的人才可以,而这种联系便需要神引。”
启吟也点头,“神名可为引,神语可为引,神物也可以。比如那玉鼎阵,就是以大颂神队组成的阵图为引,向长龙借一个龙形,本质便是画法。而聿西的点山瓷是一件神物,他借助此物也可以和一些神灵建立联系,以此颂神。”
他继续说道:“我对云狐大仙知之甚少,所以也是依靠点山瓷才将他召唤出来。而现在的难题就是,改造阵图是一个浩大工程,只有在颂神术加持下才有可能创造奇迹。我虽然可以借助某位神灵的力量,但难就难在,我对木属性一无所知,甚至于木属性的神灵闻所未闻,我无法依靠任何信息推断什么样的唱词可以顺应木性而改造阵图。”
启吟只说某位神灵而没有说就是空明,主要还是这种事情过于惊世骇俗,符夜等人他信得过,但一旦不小心被外人知晓,所有人都会置身危险之中。
因为从来没有人得到空明的神名之谜,不知其所以然,根本无法建立联系。
“唱词须得表明述求,须得形成具体的效用,我现在让符夜复明之心恳切,但不通晓木属性便难以借题发挥把木属性硬生生唱出颠倒和感应通觉的效果来,所
以无法施展颂神术。”
他哀叹一声,自己曾经借助空明神施展过风水光的力量,虽然收效不错,但依旧是浪费了三次机会。
特别是借风之时只帮助红炎提升到神兽通,事后还被反噬,而这统统归咎于他当时一时心急连唱词都没有说出来,对风属性的理解也远远不够。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启吟依旧颂神成功,而他推断此事有三个可能:空明抛砖引玉,将力量无偿借给自己,让自己知道颂神术的妙用;二是主掌风的神灵卖自己一个人情,即便自己无法通晓其真谛也能暂借一二,所以只帮红炎提升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修为;三是那座神和红炎真的有所关联,八大属性中风火之合恐怕不逊于木土水。
他说完之后无人能答,整个房间悄无声息。
但符夜天真无邪,她像是地灵所说的不入尘俗的天仙一样,奇思妙想比启吟更甚。
她丝毫不被复明的难题所困惑忧愁,反而心生欢喜。
启吟和符坚两人,一个不成熟的少年,一个邋遢的老头为了这件事殚精竭虑,以至于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去盗取鸳鸯勾,去收购藤精,可谓是想到一步就走了一步,她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而且她很聪明,听得出启吟弦外之音,他自作唱词,那么神引就不会是神语,他只有鸳鸯勾痛觉阵和藤精,那么他没有神物,只剩下神名可供他所借。
但启吟说过,木属性的神灵他闻所未闻必然无法与之相联系,但此颂神术却又能改造木属性阵术的力量,敢问世间还有哪位神灵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她嫣然一笑,对启吟道:“我以为小吟儿只是个惹事精,没想到竟然会和空明神有关联。”
启吟一愣,难道自己说太多竟然被猜出来了?他心里暗暗叫苦,有些哀怨自己终究不善于对人设防,也没有成熟的历练让自己学会怎样做才能藏一手,不会欲盖弥彰。
符坚眼珠子一转,也恍然大悟。
无人回答,符夜只好继续说道:“没事的,你也别不承认。而且咱们几个关系可好了,不会因为这种小事闹出麻烦来。”
启吟被她逗乐,摇头笑道:“那你来说说,我们应该怎么施展这个颂神术?”
几人讨论许久依旧没有定论,迟迟没有解决之道。
符夜突然问道:“你一开始的想法,是要将颂神术用在鸳鸯勾和藤精上,还是用在我身上?”
启吟闻言不解,但仍是说:“都不是,我的颂神术只有在改造阵图上有奇效,所以需要痛觉阵,将其变成视觉相同的阵图,所以需要用在两个人身上。”
“那,是哪两个人?”一旁挠着头愣神的符坚也问道。
“自然是光木土水都能兼备的人最好,有地灵化作珠子,也还需要兼通三种属性的念力师,但双属性的人几乎没有,只有我借助太阴之后和符夜的木属性相结合,才能源源不断催动这个阵图。”启吟无奈答道。
“既然如此,这个难题可以解决了!”
符夜突然雀跃道,兴奋得从床沿跳下,被慌忙的符坚一把扶住。
“我也算通晓木属性,你我二人可以合作一词!”
第六十七章 月拢边城,芙蓉妆红
启吟一愣,随即也明悟符夜的意思。
现如今神引已有,只要诉求明确足以改造阵图便可行。
最重要的是,拥有空明神名的力量,借用时并不需要自己去娱神,虽然他并不知为何空明总对他有求必应。
“按你们的说法,是不是得到神引再施展颂神术,就足以借到想要的力量了?”
符坚问道。
启吟点头,“可以这么说,比如萧铜的那招斩断龙头的念术,就是颂神术借来的,如果我也有睡海图的话,我也可以施展出来。只不过我才星门境,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威力。”
“连我姑娘都重生境了,你这小子竟然不把提升境界当一回事儿,小心以后需要她来护着你。”
“老叔就别埋汰我了,其实我已有想法,以后再详说,现如今应该以完成阵图为首要。”
启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向符夜求教她所说的合作应该怎么做到。
“既然空明已是全知全能,那么我们只需要想出法子来,他自会为赐福于我们,一切难题迎刃而解,我们只需要将我们二人与鸳鸯勾、藤精勾连起来就可以了。”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
启吟语罢,盯着眼前的那些星轨纹,现在阵基阵盘和阵门已经完成,只要把水光属性的星轨纹融合进去就万事大吉。
他十指翻飞催动身前那十方光属性阵纹,冰寒刺骨的太阴念力在其上流动盘桓,不断泛着幽幽微光。
启吟微微一笑,这种念力世间少有,但对某些兽族和鬼怪有着致命的诱惑,如果自己能够善用此能力,或许能够坐实太阴之子的谣言。
他心里暗暗思忖,这到底是颂星术还是左眼的异能?可惜不解其意,只好沉心静气,依照《太和正音谱》里的一个原始反射阵图,将十方不断运行变化的阵纹糅合为一体,而启吟早已冥思苦想过一番,稍微改动了一两处就让得这个小小阵图与已经完成的半个痛觉阵完美契合。
“老祖宗遗留的这本书实在趁手,每个阵图看似不堪大用,但稍加改动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知道我祖上是什么来头,希望能早些日子发掘出启姓辛秘。”
启吟看着眼前滴溜溜旋转的立体阵图,不由得满意一笑。
接下来只剩下水属性的阵纹,就大功告成。
但他也知道,这种改动并非阵纹的胡乱堆砌叠加,而是必有规律可循,即便有鸳鸯勾等奇物也非黄口小儿三两次尝试就能完成的。
所以水属性的阵纹必然无法融汇进此阵中,只有施展颂神术才有可能将所有阵纹统一起来。
他微微一想计上心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占一下便宜呢?
“此阵既然由我设计,应当由我先颂唱上一叠唱词。你如果接得好,复明在即。”
他见符夜和符坚二人郑重点头,于是和符夜商量了一下唱词的要求,但符夜侃侃而谈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他清清嗓子,催动太和原音图。
启吟小脸微红,略带紧张地唱出一句:“抬望眼、月退羞,春光顾盼百花璁。纤阿怅看镜中影,烘云灯华只芙蓉,自开雾朦朦。”
此句一出华光乱放,一股庞大又奇特的念力由天而降冲击在启吟抛出来的藤精和鸳鸯勾上,那块皱巴巴的千年藤精瞬间复生膨胀,疯狂扭动之间伸出无数细小藤条,却又瞬间缩小,紧紧扣在交颈而眠的两只玉鸳鸯身上。
只见双
“了”形的鸳鸯勾被藤精所引,在半空中疯狂旋转,倏忽一闪就窜过了三个水属性阵纹,将三方缥缈游动的阵纹串联起来,又一同撞进了那个立体的痛觉阵之中。
此阵光芒大放,符坚只觉得自己双眼被光芒照射到之后仿佛用视觉感应到了星辰,目力更甚从前,给了他一种一眼足以明察十里外的秋毫之末的恍惚感。
“连我也目力大增!”
他激动异常,因为此光所及之处尽在他的视野中,他站在床边一动都不敢动,但他身后被褥之物他却借助阵图散发的光芒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视觉和这个阵图相连了。”
他转念细想启吟颂唱的那句词的含义,瞬间就明悟,暗暗赞叹。
“臭小子果然聪明,他说自己不懂木属性所以一个字都没涉及木属性和神灵,反而是大赞月光明媚而美人的眼眸更甚明月万分。不过不妙!这小子说的是我家姑娘眼含春光,明明就是暗示情意,看老夫不打散这对小鸳鸯。”
符坚心中又叫苦起来,但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阵图的效果已经出来,而且启吟身上的气势涨到了极致,普通神兽通都比不上此时他的一星半点,恐怕他的颂神术已经成功了一半。
其实他还是低估了启吟,他不敢动弹,所以只知道满屋月光,但羽衣部落的人却纷纷惊醒,因为此时整个城镇一片亮堂,除了人体以外的事物全被这突袭而至的月光穿透,所有的发光之物全部熄灭。
鱼渊楼上下也一片慌张,连蓝鱼灯也暗淡了下去,琴袖见状险些咬碎了银牙,恶狠狠道:“如此肆无忌惮,看我不把你抓来唱上十天十夜的鱼渊曲!”
如果此刻有夜行的旅人赶来羽衣部落,定然可以看见,半轮明月沉进城镇里,无边幽光将城镇包裹,千里之外都能看见这巨大的半颗光球,似有无尽的念力与天上更亮的那轮明月相呼应。
启吟嘴角一抽,他是施术者,看到的范围比符坚更远,整个土城对他来说一览无遗,无论是凭栏怒骂的琴袖,还是城南鸳鸯楼顶喝着小酒的聿西,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探查。
“聿西好像不以为意,反而是老板娘凶神恶煞,看来我又惹到她了。”
他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施展的颂神术太过强大,以致于现在的效果超出自己的预料。
“看来是我唱得太夸张了,词里面说丰沮玉门里的看管明月的纤阿神女看到符夜的眼眸都要惆怅,然后空明就弄了一个土城这么大的明月眸给我......这下麻烦了。”
这下别说羽衣部落,整个得望国都知道有人能够唤出一轮足以笼罩城池的小月亮,除了传说中价值一块帝铁的“太阴之子”外,别无他人。
“咳咳!符夜你再不接下一叠,我可能会被刚醒过来怒不可遏的羽衣部落的人乱棍打死。”
启吟连忙说道,如果这轮月亮不消失,今夜恐怕无人能睡着。
符夜也听出启吟唱词中的隐晦含义,哼一声之后只好接下去:“我不是说好了看对了‘眼’之后,做对小鸳鸯也无不可吗?那小吟儿可得听好了。”
她顿了顿,轻声唱了一句,扭扭捏捏有些不好意思。而符坚和启吟暗自紧张起来。
“低星眸、乐生愁,谁教游子难暂逢?天仙应问明日景,即趁初暑变妆红,不怨人匆匆。”
她不知何时想出这一句,也用了自家学来的唱法阵图将其唱了出来。
启吟一听喜上眉梢,“捡了个宝贝!”
符坚一听愁上心头,“赔了个姑娘!”
两人听到彼此的话相视一眼,启吟连忙腼腆一笑,符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但两人却瞬间又被光芒一敛的痛觉阵吸引了目光,他们也感觉到天地间,或者说羽衣部落充盈的庞大念力瞬间收拢,融进了眼前这个半指大小的光球中。
光球猛然一动,撞进符夜怀里,消失无踪。
两人大惊,急忙冲上去查看摇摇晃晃的符夜。
“没事没事......”符夜连忙摆手道,她往身上胡乱摸索一通什么也没发现,又问道:“什么东西飞过来了,突然就不见了。”
符坚启吟都是男的,不好上去细细盘问,只好委婉道:“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或者突然收获了什么?”
符夜摇摇头,“除了感觉一个东西飞了过来带动了一些空气,其他的异样我一点也没感觉到。”
两人面面相觑,暗自想着怎么在鸳鸯楼的追杀下逃出羽衣部落。
“符夜,你睁开眼睛,试试能否看清东西?”
启吟提醒道。
符夜点点头,她早已习惯了闭上眼帘,如今启吟施为之下她即将看见周围的一切,不免神情紧张,有些颤颤巍巍。
她眼帘微动,缓缓睁开双眸,却反而失望的叹了一声:“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启吟见她泫然欲泣连忙甩了自己一巴掌,他还剩余一些太阴的念力在眼睛之中,所以阴暗漆黑的房间对他而言和白昼毫无分别。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照明石被颂神术的威能熄灭,已经变成一颗普普通通的矿石,悬在梁上黯淡无光。
符坚乃是强者,又被阵图的光芒照射双眼,此时隐隐有一层白霞敷在眼瞳上,也没有发觉房间漆黑一片,他见启吟自打一巴掌以为他失心疯,但心念一动也恍然大悟,连忙取出一枚照明石。
这石头被他念力一碰便散发出幽幽光亮,恰好盈满房间而不刺眼,但对他们二人却像是大白天点蜡烛,没有增加什么亮度。
符坚急忙问道:“姑娘别忙着抹眼泪,你再瞧瞧?”
符夜放下双手,眼睛红了一圈抬头看了一眼,又小声啜泣起来。
“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阵图还没催动?符夜妹妹算我怕了你了,你先感知一下身体里哪里藏着那个阵图,然后催动它。”
她抽抽鼻子,深受打击,原本一路上佯装的淡定冷静全然不见,足见她复明的渴望之强。
但她还是照做了,十多年的黑暗尚且度过,何况现在有机会看见父亲符坚和小吟儿的模样,自然不甘心放弃。
她调度所有念力在身体里搜寻那个阵图,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她都纹丝不动,紧紧皱着眉头努力寻找。
“有了,那个小东西不在怀里,在眼睛里。”
符夜欢呼一声,连忙催动阵图。
果然,一个幽蓝色阵图如同一对首尾相接的小勾,在她眼瞳里浮现。
“可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啊......”她轻叹一声,好似接受了事实。
符坚闻言也大感失望,跌坐而下迟迟没有吭声。
启吟却不相信,空明的伟力不可能没有效果,连无形之子的形态都可以帮自己做到,何况如此细心改造的阵图?
而且笼罩整个羽衣部落的月亮岂会和符夜开玩笑?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气馁、瘫坐在了地上。
第六十八章 明月开云,喜射心魄
此时星崖山下,澎湃激流从山腹涌出,入地千丈不知通往何处。
在山腹仙宫前,数十个披甲持枪的军士捉住一尾电蛟,任它如何疯狂扭动长身也无能为力。
毕法炎笑看这些轻易捉住电蛟的军士,微微颔首。
“不错,实力比前阵子那两批人还要高上一筹,足以得我赐福。”
这拨军士追寻电蛟到此,偶遇这位仙人,只瞬间就被他的仙风道骨和无上威压所折服,擒着扰乱仙宫僻静的电蛟当做投名状,纳头便拜倒在地。
“诸位与我有缘,不必行如此大礼。”
毕法炎轻轻拂袖,又道:“此蛟终日扰我清净却不是大错,我不舍杀生,你们放它离去吧。”
众人低声应和一声,将万分委屈的电蛟扔回水中,暗想此老真个心善,配上慈眉善目,和凡人传唱的仙人倒没什么区别。
毕法炎笑笑,“本仙看出你们之中有人或可得天地真法,于是索性赐下一份机缘助你们修行一臂之力,诸位有心可以静听我一言,能得出其中神名真谛者即可拜在我门下......”
他正要忽悠有潜力的念力师纹上自己的睡海图,但突然之间,仙宫所在的星崖山腹突然幽光盈满,无限月光直接穿透这天下第三峰的山壁,照亮整个山腹。
仙宫之上明珠粉壁多如泥沙,构成日月同天星海无垠的奇景,但此时瞬息而来的光芒将它们熄灭,所有人眼前不再是忽明忽灭的虚假星空,而是惨白光球内部。
众人惊呼一声急忙闭上双眼唯恐被光芒所害,又调动念力萦绕周身防备敌人袭击。
只有毕法炎见之一笑,喜上眉梢。
他感知能力极差,但转身一眼看向西南方的羽衣部落,幽蓝双眼之中映着一轮明月,锋锐目光仿佛穿透了千万里距离看到了启吟等人。
“如此大的阵仗,整个得望国的人都夜不能寐,不用几天时间关乎这个神迹的流言就能传遍南陆,到时候明都的人也会上岸。不错不错,那两个小子没让我失望。”
他心情大好,连连点头,却又摇头:“这样看来,太阴天灵已不是启,他到底是入了轮回还是做了野鬼尚未可知,会是我等计策极大的变数。”
不过他困在星崖山,也无心计较不在眼前的事物,于是待得白光散去,他才继续侃侃而谈安抚诸位军士,顺便展露几分自己的手段......
客栈里的启吟也不傻,与而人谈论了一番便知道症结所在。
“阵术、颂神术相结合,使符夜得见光明绝对做得到。”
他知道这阵图终究脱离不了痛觉阵,而自己既是施术者也是感念通觉的另一方,多半要一同催动阵图才能发挥一些功效。
就像感应星辰时人和星辰的关系,此刻启吟和符夜已经因为新阵图的勾连而产生莫名感应,而视觉相通也是此阵施行的目的。
符坚道:“看来还是有些麻烦的,单纯催动阵图就需要许多种不同的念力,尤其是那太阴光属性的念力,接引催动都难以避开他人耳目。如今省力些的方式应该是你催动水光属性念力
,我家姑娘催动地灵珠和自身的木属性念力,如此一来相互呼应,此阵方可成功。”
启吟闻言点点头,适才花费大力气来改造这个阵图,更消耗了一次宝贵的颂空明神的机会,众人自然以为阵图一成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直接复明不在话下。
“我觉得还是唱词的原因,才致使这方阵图无法发挥出真正的木的神力,所幸词中处处是‘明亮’之意,太阴喧宾夺主之后必然给予符夜光明。”
符坚也若有所思,道:“日乃火气之精,月乃阴气之宗,二者昭昭而明遍彻穹宇,而且从无缺损亘古不变。你和姑娘唱得其实恰得妙处,恐怕刚才的神迹不仅可以让姑娘见识万物,更有可能借此得到一丝日月真意。”
符夜此刻激动万分,连忙问道:“什么是日月真意?”
“这个不好说,我只听说和传说中的成神法有关联。”
“老叔说得对,日月不变,正合成神长生之意。不过这种东西与今夜无关,应该先试验一下阵图的功用。”
三人齐齐点头,尽皆安静下来,等待下文。
符夜再度抬起抹上一丝灼红的眼帘,双眸之中映着照明石的幽光缓缓浮现一对相交的玉勾,虽然此刻的她矜颜含笑,但什么也看不见的她做不到顾盼生辉,更别提美目流眄秋波,隐隐有些愁绪。
启吟暗暗心动,也集中感知于双眼中,去感应那潜藏起来的阵图。
所谓的感知便是五觉,但一个人想要感应虚无缥缈的内在世界,实则是进入了人体大小的假想界里,而念力这种发源于意识的力量,就是假想界的钥匙,启吟也深知念力师运转念力时可以清晰感应到自己的肉身存在和“灵体存在”。
而普通人闭目沉思之时隐约感知到的“映像”中的自己,便是“灵体存在”,是完全存在于个人感官的虚幻事物,然而念力即是心动心念之力,但凡意识所到之处,都有虚幻成真的神奇力量。
“下一次以灵体存在进入星空假想界之中,不知道会和哪一座星宿哪一颗星辰形成勾连?如果是‘心宿’就好了。”
他自诩为念力师,但闭上眼沉心静气时仍和俗世之人一样,会有紊乱思绪和即时回忆,但只消片刻就能扫去心尘,沉淀进灵体存在的感官中。
启吟思忖之时不忘快速将念力化作五觉媒介,很快就在灵肉重叠于瞳孔处找到那个阵图,只可惜符夜双眼皆有阵图,而他却只有特殊的左眼拥有那个玉勾虚影。
念力无形,由意识所生,所以任由他调度注入到那个玉勾阵图中去,不多时便充溢盈满于阵盘、阵基、阵门各处,按照痛觉阵的运行路线行功,很快就催发此阵。
但他的变化与符夜之间犹有差别,玉勾虚影一成他整个人气势一变,徒然具有阴森之气。
左眼幽幽如洞,已然不可视物,但依旧令符坚心惊。
符坚伫立一旁谨慎观望,目光不由自主被这对苍白色的玉勾吸引,一时间目眩神摇痴痴轻笑,险些沉醉入梦。
但他终究是神兽通的高手,突发一个激灵,将自己从浑噩之中扯
了回来。
“使得什么妖法,险些让我睡着?”他暗暗心惊却不敢出言询问,静待一旁。
此时启吟左眼玉勾旋转飞驰,仿佛一轮圆月,又有刺眼光亮不断迸发而来。
符坚立在启吟正对面,狐疑双眼左右瞪着启吟和符夜,但启吟的左眼此时像是一颗照明石,而且越来越亮。
他一旦不小心与启吟对视之后便会心神不宁无法集中意识,无奈之下只好转头不去看他。
“似乎,有些美妙。”
而启吟轻舒一声,爱上了这种被阴气环绕的感觉。
和行灵与铁穿的阴气不同,这样的阴气是刚才接引太阴所得的星力,原本藏在身躯里,如今躲藏于左眼之中源源不断地滋养那个玉勾阵图,亦能流转周身,让他大感心安。
至少不会再被人察觉身上的太阴念力,足以做到收放自如。
但他更关心符夜和符坚,连忙收敛念力,将令左眼放光的太阴之力散去一些,而眼中散发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和对面的符夜一般无二。
符夜心有所感,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两双眼睛匆匆对视,小脸都泛起一点绯红。
符坚老脸一苦颇为不满,正要出言打断扭捏发呆的二人,但他的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想到了关键之处。
“姑娘你看见了?”他急忙问道。
符夜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一边想转头回应符坚一边却对着启吟移不开眼睛。
而她不再是晦暗呆滞的眼神,反而神采奕奕涌着无限的欣喜。
“痛觉阵改为通觉阵,我原本以为只是共享你我的视野,没想到会是我瞎了一只左眼而你双眼可以清晰视物,甚至比一般的念力师眺得更远。”
启吟心中微动,眨了眨眼睛,他的左眼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有奇异的一幕呈现眼前。
右眼依旧,看到房间里的老叔和娇滴滴的符夜,左眼所见一片晦暗,和失明无异,却在视野中多了异色霞光和两盏绿色微灯。
那霞光异彩纷呈,是各种念力;而两盏绿灯便是符坚二人的魂魄,包裹在木属性的本源念力之中。
此刻的符夜催动了通觉阵阵图,两个玉勾也在启吟左眼下无所遁形,远比右眼所见虚影更为清晰凝实,纹理可察。
五觉中的视觉变为两重,不仅毫无弊害,而且适应之后可以开发出诸多奇效,至少进入神头谷时,依靠念力多寡便可知兽族分布,对念力师来说是一大助力。
他压下欣喜,将眼中玉勾完全隐藏起来,而后仔细打量着符夜和符坚,看她从欣喜到泣涕如雨,再到二人相拥跪坐时而大笑时而大哭,他也不自觉笑了起来,不在乎刚刚体验到一丝强大的左眼因为隐藏玉勾而突然变得空洞和黑暗,看不见那些念力和魂魄。
他就地坐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二人,而地灵也在此刻进门,察觉房内变化立即变作大狗乖巧地蹲在一旁,与之攀谈。
“空明八眼,其一射魄。”
启吟面色一僵,低头看着胸口。
这声突兀出现的神鬼之音,似是眼中而来,似是心窍传音。
第六十九章 美貌天成,随君登楼
启吟又惊又喜,没想到连眼睛都有神名。
“射魄?是空明馈赠,还是我神名的神引?”
他欣喜万分,引得地灵侧目相看,腹诽数声。
启吟虽然不知道空明八眼代表着什么,但射魄二字却是实打实的神名,独一无二之物方有神名,绝无俗物。
于是他也不在意地灵异样的眼神,眉眼含笑看着喜极而泣的符夜。
“现在不是白天,不然你能看到更多的色彩。”启吟轻声道。
符夜捏起鹅黄色衣袖,轻轻擦拭双颊,“现在是你们常说的夜晚,我却没见过,如果不去见识一下,我如何也睡不下了。”
“昏日不再遮眉眼,今夜颜色不寻常。”启吟点头笑道。
他推开两扇雕花窗页,遥遥指着光晕万里的明月道:“符夜你看,圆月如盘如轮,一年到头都是这样,有了月亮在,夜色便不同寻常。昭昭明者日月也,传说是空明所化。今夜事多,干脆不睡了,去感受空明之月的荫庇。”
他本来不愿意打扰他们父女二人,但子时将过他必须去鱼渊楼寻那蓝鱼灯,一人倒也寂寞,于是借此良机搭伙。
“老叔、符夜,你们睡不着的话,可以与我和地灵去一趟鱼渊楼,此时全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斯。”
符夜拭去眼角轻泪,颔首微笑道:“那个地方很好玩的,当然要去见识。你要是被那个香味扑鼻的老板娘赶出来,我再去可就进不了他们大门,不如就趁这次同行。”
启吟想到自己购下蓝鱼灯之后还要找到聿西,不知他再搞什么猫腻,可能真的再也不敢去鱼渊楼胡搅蛮缠,于是点点头。
而后,三人指着房间里各种事物细心解说,又取出收录阵里形形色色的物件供符夜掌掌眼,花了小半时辰才将她无限热情压下一丝,这才缓缓下了楼。
刚出客栈,地灵瞬间就变作一枚珠子落进符夜手心,被她轻轻勾在那条启吟送的红线上。而启吟被符坚扶着依旧一瘸一拐,根本追不上跳脱撒欢的符夜,任由他在深夜零散人群里来回穿梭、不断记忆着各种事物。
“可能要好几
天她才会习惯这些特殊的景色。”
“嗯,我们终究不能知道从未见过光明是什么感觉,别让姑娘跑丢了就行了。”
他和符坚一边攀谈,一边努力维持通觉阵的运转,又顺着符夜的路径缓缓向鱼渊楼而去,有地灵在倒是不用担心符夜会迷路。而符夜甚至求着他买了一堆小巧精美的器具,华而不实但胜在佳人乐意。
启吟趁着这个时候分神关注收录阵里静静躺着的两样东西。
聿西的名刺和那个小包裹。
他手指一抹阵图,一个毫不起眼的包袱出现在他手上。
轻轻掀起一角便又放下,咕哝道:“上百张金券,价值足有十万两黄金!”
他瞬间萌生挟款潜逃的心思,不过想到跑不过聿西,于是抛之脑后。
金珠是由黄金矿石提炼而成的,小小一枚并不重,等同于一百两散碎黄金,而金券则是烫上娄金狗样式的特制纸张,此样式由感应娄宿的念力师制作。
娄金狗是一样阵纹,牢牢掌控在大国和八座王都的手中,寻常势力无法涉及这类秘辛,难以作假,启吟可凭此金券去任何国家郡县以一兑换千两金子。
启吟仍是咽了一口唾沫,这一个小小包裹里的金券足以买下上千件千年份的藤精,或是郡城里万亩良田宅院,而非念力师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也才几十两银子,任谁见了也会眼热。
何谓吃喝不愁?豪门挥霍百年也不需要十万黄金,足以买下鱼渊楼下绝大多数的货物。
但他转念一想顿觉此事不对头,聿西仗着云狐大仙强买了蓝鱼灯,竟然也付了十万黄金,自己只带着符坚和地灵本就讨不到丝毫好处,不知会被如何为难,而此时聿西多半在等着看他闹笑话。
“算了,本就是小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安慰自己一句,转而去看深夜街景。
蟾蜍有色门应锁,街鼓无声夜自深,太阴光华依旧倾斜而下,反倒是满街游玩吆喝的人少了一些安静了一些,也因此有了城镇的真貌,把启吟看得有些失神。
符夜从远处跑过来,鞋履不知何时少了一
只,但地灵寻找不得她也不在意。只见她轻捻着一串香囊正要炫耀,但察觉启吟兴致索然无心赏夜之后便悻悻问道:“小吟儿,我爹招惹你啦?”
启吟受了符坚一肘子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只是觉得战事不起的城镇吸引人,看得失神。赶明你要是不乏,可以与我去驿站一趟,或许会有书信......”
符夜欣然答应,摘下一枚香囊送与启吟,又向他借了钱两奔跑开去,说是买鞋。
符坚摇摇头,总觉得姑娘太过活泼,和恬静外貌相去甚远。
不多时逛至街尾,拐了几道弯三人一前一后到了鱼渊楼。
符夜在门外小院探头探脑,活像个小贼,被躺在地上的两个老头呵斥两句才吐吐舌头,慢悠悠地蹑足走了进去。
她惊呼连连,不断往一道道回廊里张望,感叹这里的色彩纷呈和热情吆喝、砍价的热闹,比支着耳朵听时兴奋得多,引得众人侧目相看。
“那个会精妙颂神唱法的小子来了。”有人轻声道。
“我看蓝鱼灯会落入他手里,只是不知道这次会出现什么样的珍宝,蓝鱼灯实属奇闻啊。”
“难说,琴老板早不待见这小子,据说他价值一块帝铁?”
众口纷纷,说完了启吟又指点起一双似水眸子娇花秀容的符夜,顺带嘲了一通颜言之......
各种面孔、服饰的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盯着符夜指指点点,让她有些胆怯,她匆匆扫视一遍就急忙轻咳一声退回了启吟二人身边。
启吟叮嘱她矜持一些,又随手掏出新买的一面铜镜给她,让她好生熟悉一下自己的样貌。
“凭镜妍色生,双蛾岂画成。簪花人不取,遗落自有声”,他故作谄媚,调笑道,“你可得好好瞧瞧,什么是闭月羞花。不然别人夸你的时候你胡乱奉承别人,人家会以为你在假谦虚呢。”
符夜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继续笑着四处张望,被启吟偷偷牵住了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诶”了一声,连滚带爬窜到他们三人面前,抬手做了个请势,奉承几句将他们邀上了楼。
第七十章 真宝难买,身轻善赌
启吟等人随那小厮奔赴楼上,他们都是头一次登上鱼渊楼,免不得四处张望。
二楼陈列皆是精致利落的屏风桌椅,一群群宫装侍女托着玉盘侍奉一旁,主客相宜把酒言欢。
启吟翘首看去,那一对俗气打扮小二般的男女正飞快打着算筹,一边与几名华衣雍容的贵客细细商榷,不知说的什么。
那男的英气勃发,朴素衣着反而显得他孔武有力,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利落劲儿。
他似有所觉,抬头和启吟四目相对,轻轻一点头又低下,自顾忙着营生。
那女子没有琴袖那般风尘妖媚气息,懒散撑着下巴,像是清水芙蓉倚靠在檀木柜台上,轻瞟了启吟三人一眼,眉眼生笑并不招呼他们。
“锦衣里扮身短打汗衫,倒也能教别人看出自己与众不同”,启吟向符夜笑道,“咱们在鸳鸯楼吃过了,晚些再来这二楼吧。”
于是三人不停,噔噔几声踩着悬梯上了晦暗无光的第三楼。
拦在楼梯门口的是那人称薛义士的玄甲汉子,此人满口粗鄙像个莽夫,但启吟却发觉他双眼阴沉面色阴翳,不像暴躁性情之人,反倒有狡诈之气。
薛义士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启吟却率先拱手一礼,笑问道:“好汉,过这门槛需要使些银两吗?”
薛义士微微一愣,没料到启吟打个招呼都这么古怪,次次都能呛人。禁不住愁眉语气一变:“四通境实力,便可进去,无需用银钱打点......”
他话还没说完,启吟就抬脚欲要跨进去,他又是一愣将之拦住。
“喂喂,你小子怎么没点规矩好歹。你们三个除了这个老头,其他人都没有达到四通境,休想进去。”
薛义士此时有些愠怒,启吟三番两次对他熟若无睹,已是激起他的几分火气。若不是今夜蓝鱼灯拍卖事宜必须启吟参与,他早就将他扔到楼外。
不过刁难却是少不了的,客栈时他被聿西和地灵驳了颜面,正好趁现在找回场子。
“你这人怪得很。她有地灵珠,我有颂神术,怎么就进不去?”
启吟疑惑道,“钉头大的事你也要凿出窟窿来,比小溪边捣衣捡话头的娘们儿还麻烦?”
符夜和符坚都噗呲而笑,想不通启吟从哪学来的这些泼皮无赖说的话。
启吟侧头低声道:“今天陪你逛街市地摊,有人对骂我就记下来了。”
他们耳语声虽小,但薛义士近在眼前只有两步之隔,又是实力强劲的念力师,闻言自然大怒。
他焉能不知启吟故意说给他听,但偏偏不能施以辣手,也不敢讥讽启吟让他施展颂神术验明实力再进门。
“好汉莫要拦着我等,琴老板娘等着我给她唱词呢。”
薛义士有些担忧云狐大仙那样的大能再次出现,也绝不相信启吟和聿西两人毫无关联却能联合施展出强大的颂神术,担心聿西从中作梗,权衡之下只好放行,任由启吟昂首阔步走过。
“事事刁难,事事应付,多半是傻子干的。他要是进不去,我还得亲自出门请他过来......”
薛义士咕哝一句,盘膝坐下不再理会他们。
而启吟等人借着远处蓝幽幽的一点微光,循着细碎人声向楼深处走去。
一排排朱漆桓柱,在晦暗灯光下如同墨色巨影,没有丝毫华美风采,反而让此处阴森无比。
符夜听觉远胜启吟二人,她秀发下双耳微动,侧身聆听。
便道:“那里有水声,还有几个人在交谈。”
启吟心中一动,颔首示意继续前行。
他们早已习惯了由启吟符夜并肩而行打头阵,符坚殿后的队列,从容不迫地向蓝色灯光而去,不消百十步就到了蓝鱼灯更前。
蓝鱼灯挂在朱漆大柱上,蓝色幽光晃动不停,尽显沉静冷清。
而琴袖便和一名侍女伫立在柱子一旁,不远处还有另外两个人,显然便是来拍卖的豪客。
启吟微微一笑打个招呼,近前了才看清这两人便是白天在鱼渊楼外,那座院子里遇见的两人。
一个是那浑身脏兮兮的青衫男子,瘦小猥琐模样依旧,笑呵呵对启吟等人回了一礼。
另一个则是躺在地上晒太阳的青年,换上一身白衣白袍颇有些才俊风范,折扇挂在腰间玉带上,也是微笑相对。
“诸位白天睡够了,如今倒是不乏。这蓝鱼灯虽是好东西,但要在深夜点上,我却是乏得很。”
启吟把符夜拉到身后,对面前人说道。
琴袖似是忘了去客栈时的尴尬气氛,依旧媚眼如丝,举止详妍,嗔怪道:“启公子依旧风趣得很,想必是等不及竞拍了,不必催促,我们这就开始。”
“老板娘错怪我了,今夜事多,能够早些休息自然是好。”
他瘸腿总是觉得不自
在,四处寻找地方落座,向那名四通境的侍女问:“姐姐,你们鱼渊楼近些日子亏损不小啊,此拍卖场韵调深幽舍不得燃烛点灯也罢了,怎不置备些座椅?”
那侍女闻言一笑,“公子稍等,我这就去。”
那两个男子面色古怪,提醒道:“人齐了要请宝贝出来掌眼,只怕坐着见不到宝物的模样。”
符坚便问:“竞拍之事,没有呈物上前介绍、一锤定音的拍卖师,又没有竞拍的价牌和诸多豪客,似乎并不吸引人啊?”
“我也觉得,这生意不便招揽,不知贵楼能借此赚足多少金银?”
琴袖笑道:“蓝鱼灯的拍卖不在于鱼渊楼卖出宝货,也不在于贵客交易钱财。我原先说了此为鉴宝楼,自然是鉴宝为先。”
那青衫瘦小男子抢先答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此地宝物出自神头谷,但凡落入人类兽类之手,便会被一种神秘的阴气所封印,不见其形难寻其踪。只有蓝鱼灯可令之显形,故而出入神头谷的念力师都会在此地驻足,借蓝鱼灯鉴宝。”
琴袖接过侍女手中梨木椅,亲自请启吟落座,又解释道:“神头谷宝物被阴气所裹挟如同玉质藏于璞石之中,瑕瑜难辨如同凡人赌石,不同的人来此鉴宝,有缘者或能从中得到仙级宝器,倒霉的则会得到残破无用的器具,连租借蓝鱼灯的费用都收不回。”
她顿一顿又道:“还有一种人,不敢赌,便把得来的宝物卖与我鱼渊楼。而你们这样的客人,既要出租借蓝鱼灯的钱,又要买下剥去阴气的宝物。对了,我们既然称为竞拍蓝鱼灯,自然是鉴宝之后,宝物与蓝鱼灯一同出手,三日后再还回来。”
启吟闻言脸色变了变,这才知道为何会觉得聿西可能会捉弄他。
“糟了,蓝鱼灯租借三日便价值十万黄金,鉴宝之后才可取走,如今我没有钱财赌这石中是宝是废,如何买下蓝鱼灯?”
琴袖笑容更深,眼中映着桓柱上蓝鱼灯的幽光,提醒道:“鱼渊楼不是善堂,这蓝鱼灯鉴宝只租借一次机会,而宝物便藏在远处蓝鱼水池中。花钱用灯一照,宝物得鉴才算得到竞拍蓝鱼灯的资格。”
启吟心中凛然,原来鱼渊楼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十万黄金只能往水里一照,看不见宝物便滚人,看到了就得花钱买下。
他有些气结但无可奈何。
“怪不得人这么少,而奢如聿西还要强买蓝鱼灯!”
第七十一章 万物明暗,肉眼难辨
启吟端坐在梨木椅子上,拄着下巴发愁。
符夜和符坚也兴致缺缺,好在竞拍事宜与他们二人无关,尽皆转开注意力不去搭理启吟。
他在椅子上思索良久,张口问道:“敢问老板娘,鉴宝一次,费用几多?”
琴袖皓齿微张,答道:“十万黄金。”
“那池水里的宝货,又要多少?”
琴袖伸出一指,笑而不语。
“十万?百万?好的,我这就走。”
启吟数了数收录阵里剩余的几千两金子,面皮抖了两抖,作势要走。
众人微怔,旋即苦笑不已。
那青衫男子打趣道:“愿者上钩的竞拍品,品次难分,一掷百万金实在不值当。”
而琴袖也不愿多耽搁,便说:“若是事事可用黄金摆平,那我这座鱼渊楼早被诸国的贵胄豪门买去,但我们念力师本就轻看了金银细软,有些东西万金不易重宝难赎。”
她招呼众人去那水声潺潺之处,侍女得了琴袖示意,摘了蓝鱼灯后对他们视而不见,紧紧侍奉在老板娘身旁。
她边走边与众人细说,“于是便以物易物。从神头谷带出来的东西,品级最低能有凡品,最高能有仙级,若以仙级宝器相易,客人不愿来,若以灵品宝器交换,则我鱼渊楼吃亏,所以无论水中宝物品级如何,都要用天品宝器来换。你们运气好的话,可是稳赚不赔。”
“是啊,运气不好连宝物都照不见!”一人说道。
琴袖莲步轻移,带着众人转瞬便越过几根朱漆大柱。
而启吟面有赧色,连忙起身也要跟上前去。
他稍稍一想,还是将那略有些沉重的梨木椅子也拖了过去,心中暗骂不断。
三楼中幽光飘忽不定,拉长出几个削瘦人影,落在身后道道大柱上,鬼影幢幢。
“这就是蓝鱼水池?”
只见地板上开出一方小小水池,水色黝黑,难辨深浅。
“我原以为是蓝色,原来和整层楼一样神秘莫测,藏在黑暗里。”
启吟看向这个发话的白衣男子,要不是蓝鱼灯的幽光是透过蓝色琉璃照出,有几分迷蒙,而非真正的蓝光,他可认不出这人身着白衣。
这楼里气息古怪,有些极其细微的念力波动,想来是藏有守卫。
而唯一的光源是那盏蓝鱼灯,偌大一座鱼渊楼竟然不在此层配备一颗照明石。
符夜悄声道:“不远处还有些人,隔着黑乎乎的雾气我看不清人数。”
“黑乎乎的雾气?”
启吟凛然,这才想起阴气在他眼中,便和常人看不见空气一样,无形无色,占据了天地念力的绝大部分。
在他眼中,七色雾气、霞光便是七种属性的念力,而暗属性的阴气,绝大部分沉浸于地下,或浮于天空,形成空白的隔阂,分隔开其他颜色的念力。
“原来这里全是阴气,应该是那些神头谷出产的宝物导致。”
地灵等人看得见漆黑的阴气,但却无法看见阴气杂糅亡魂气息而成的行灵。
而启吟却能看见这种“魂力”的产物,无论是借之变化为钢勺
的铁钩,还是塑造人形的行灵,常人都无法看见,唯有他利用左眼才能看到。
这就导致了启吟身处阴气浓郁的环境时,除非用视觉以外的五觉去感应,否则他自己无法清晰分辨所处环境和平常的区别。
此时他才诧异万分,暗想:“难道我习惯于阴气,如同他人习惯于空气?幸亏有了符夜,我才能意识到这样的凶险。”
果然,他闭上玉勾通觉阵不断运转的左眼,微睁右眼去环视周围,便能看见黑色雾气萦绕房梁桓柱,充盈非常,只有蓝鱼灯周围能够排开这些雾气。
而符夜双眼视觉受馈于他,也能透过这些雾气看到一些隐约人影。
“虚虚实实,真让人头大。”
启吟抱怨道。
但他没有张扬,只是拖着椅子先众人一步坐在水池更前,用右眼去打量这方水池,便察觉到水池里的阴气远比楼中浓郁百倍,像是浓稠凝滞的浆糊,近乎实质,丝毫没有水的柔弱。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阳眼。而且是阳眼不见阳气,阴眼不见阴气才对。阳眼分辨色彩,于是看得到黑色的实质阴气,阴眼则能看见无形的魂力。”
启吟如此断定,心中沉甸甸,禁不住浮想联翩。
“而且这种阴气,和随阳波不同。”
他虽然疑惑,但按捺下来不动声色。
没有红炎相伴他也不知道此种阴气到底是什么东西,而地灵待在符夜身边不愿吭声,此时也不好多问。
琴袖笑看启吟闷闷坐在水池边,娇笑着屈指一挑,问众人道:“诸位,谁愿意先试试手气?”
那大大咧咧又急躁的青衫男子应声而动,迈步到池边蹲下,嘿嘿道:“某不才,先来领教鱼渊楼的黑心生意。”
众人都是大笑,任由他率先试手。
那侍女擎着琉璃宫灯,施施然矮身,将其递与那男子。
青衫男子颇有些肉疼地将百张金券交予侍女,接过蓝鱼灯后面色郑重,缓缓凝聚念力。
楼中静肃异常,启吟符坚都伸长了头,有些紧张,而琴袖等人也面色肃穆,静静等待这男子捞出宝贝。
青衫男子念力凝聚于掌心,如一团青色火焰般窜出,撩动火舌瞬间跳进蓝鱼灯中。
蓝鱼灯吞下这团青色火焰,灯中幽光依旧,只是蓝色琉璃泛上一层青色氤氲雾气,斑斑驳驳青蓝相间。
符夜则兴高采烈,忍不住想要凑近观看却被启吟探手抓了回来,又让出椅子请这位姑奶奶坐下欣赏。
那男子举着蓝鱼灯沿着水面照了一通,逼退那些浮在表面的阴气,然而幽光所到之处,依旧是浓稠凝滞的池水,并无宝货出产。
他咽了一口唾沫,额头滴下冷汗。
但鉴宝还未结束,他紧了紧袖口,小心翼翼地将蓝鱼灯沉进蓝鱼水池中,任凭那些念力点燃的幽光从中逸散,形成一圈圈青蓝相间的波澜,以宫灯为中心荡漾开去。
此时蓝鱼灯所承载的念力不多,只荡漾出三重涟漪便停下,水面重归平静,像是一团团凝固的漆黑油脂,而其中并无异物出现。
青衫男子大失所望,悻悻退下,将那盏变得晦暗
无华的蓝鱼灯交还侍奉一旁的那名侍女。
“还好还好,不用付出一件天品宝器,反倒赚了。”
这人依旧乐观,嘿嘿笑了两声便安静下来,有些哀怨地看着其他人。
琴袖喜上眉梢,眉眼眯成一线,安慰道:“墨二哥手气背了些,倒也不妨事。明日白龙井还有其他盛事,租借使用过蓝鱼灯的贵客都可参与。”
墨二“诶”了一声,面色缓和几分。
众人都安慰几声后便重归肃静,看向启吟和那名白衣书生。
启吟认为,拿着竹简书籍的可以称为学生,打着折扇的,定然就是风骚气盛的书生,和学生颇有不同。
此人面白无须丰神俊朗,身材样貌比之启吟都胜过一筹,四通境实力更比启吟高明了不知多少。
不过众人不以为意,“一个男人有何好在意的”,符坚如是道。
这人腰间挂着扇子,并不收入收录阵中,想来扇子才是他的武器,于是被启吟称为扇子书生,他也欣然应下。
“启兄弟头一次来竞拍蓝鱼灯,许还不清楚如何鉴别珍宝,便由我献丑一番,在墨二哥之后为你再度解释一下。”
启吟道声谢,在椅子旁边聚精会神,等候其成功。
“蓝鱼灯壁上纹有阵图,会吞噬掌中这团念力。”
他边说边引动念力聚于手上,投入蓝鱼灯中,又道:“墨二哥性子急躁未来得及细说,这团念力实则是自身颂神术阵图凝聚出来的念力,和寻常念术牵引到体外的念力有些不同。如此才能让蓝鱼灯融合颂神术,幽光破开这水池的重重阴气,显出宝物。”
他张开手心,果不其然,有着一方小小阵图,繁复无比不知是何用途。
但启吟认得出这阵图是画法所用,也不多问,只是点头致谢。
扇子书生举着蓝鱼灯,沿着水池慢慢行走,借着幽光一寸寸地寻找宝物。
“持灯人所见水池景象,和旁人不同,墨二哥应该也见着了一些事物才对。”
墨二点头应是:“有一件很大的东西,像是石器,被蓝鱼灯照到后险些破开阴气,我只好匆匆略过,不然可要拿宝物去换了。”
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是来寻一件趁手的兵器的,那么大个石器,扛着砸人?”
琴袖掩嘴而笑,“那石器别人看不到,便是你的机缘,你错过好运咯。”
“唉,算了算了,我身上可没有十万黄金给你这糟心生意了。”
启吟等人也顿觉轻松,笑了笑又去看那扇子书生。
此时书生走完一圈,在他叹气想要收回之时,水里忽然闪过两个圆溜溜的黑球。
那黑球便是阴气所成,里头包裹着宝器。
“扇子书生,快捞一个!”符夜催促道,迫不及待想要见识其中的宝物。
但书生却屏气,迅速用蓝鱼灯往两颗黑球旁边一捞,那空无一物的黑水中有一无形之物被他用蓝鱼灯盛了出来,而后他连退几步站定,慢慢端详。
众人正惊奇,却见蓝鱼灯灯罩上空突兀多了一团阴气,猛然一荡散射而去,其间一柄玉如意倏忽显形,稳稳落在灯罩上。
第七十二章 曲引金箭,不爱矜持
扇子书生不似表面那样气定神闲。
他终究年轻,手上微一哆嗦慌忙握住了玉如意,将之藏进收录阵里。
众人正要询问这件宝器的品级,见他如此谨慎便知此物不凡,玉如意既然被他得到,众人不便多做了解,于是都没有开口。
“恭喜扇子兄,一朝斩获心爱的宝贝。”
启吟拱拱手向他祝贺,也是谢过他的指点。
扇子书生捧着那光芒暗淡的蓝鱼灯,眼中有着得意和欣喜,也与启吟客套了几句。
“启兄弟运道昌隆,想必照池之时能惊现重宝,我那玉如意上不得台面,便不呈出来献丑了。”
“哪里话,我还要多谢你的传授我蓝鱼灯的法门。”
扇子书生神采飞扬,笑得合不拢嘴,看得墨二艳羡非常。
但他只是暗骂那件石器太过巨大,连鱼渊楼老板娘也只是有些迟疑,频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启吟也明白,扇子书生捞上来的玉如意,至少会是天品宝器,甚至是仙级宝器。
那使念力师晋阶极快的睡海天珠也只是仙级,便得鸳鸯楼鱼渊楼相争,断然不可轻易示众,而这玉如意被扇子书生如此郑重相待想来不会流于平常,藏着掖着实属人之常情。
“既然扇子兄已得佳宝,那该轮到我试试手气了。”
启吟向琴袖为首的数人说道,琴袖闻言点点头,也不必吩咐侍女,只让他从扇子书生手下接过蓝鱼宫灯,再度叮嘱他必须先用念力点亮蓝鱼灯,才能以之鉴宝。
“蓝鱼灯每用一次都会损耗念力,若持灯人不催动自身念力,鉴宝之时便会反噬蓝鱼灯的灯芯,弄坏了你可得赔我。”琴袖打趣道。
“好宝贝赎不回,鱼渊楼可是大亏。可惜宝器品级难分,又要精通颂神术的念力师才可鉴宝,所耗甚巨。”
启吟点头不语,擎着灯用手拢着,像是怕风熄灭了灯火一样。
其实他只是迟疑不定,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墨二和扇子书生用的都是画法阵图的念力,故而可以从手上发出念力火焰,以念力之火助燃蓝鱼灯芯,反观启吟并不擅长画法,更没有画法的阵图,所以无法施展那样的招式。
他有些头大,四通境念力师可以将念力外化成诸多形态,凝水成冰、化风为刃都是其最寻常的手段,但星门境和重生境的念力师却无法做到。
但画法所成的火焰,和真实的火焰一般无二。
强如聿西启吟等人,依旧停留在武力与念术相结合的运用上,一旦少了兵器的辅助,也只是强大数倍的普通人而已,甚至于身体强度远不如军中的精猛汉子,限制念力时根本无法战胜。
不过点亮蓝鱼灯并不难办,他终究聪慧,知道灯芯灯壁能吞食颂神术的念力,于是计上心来。
他嫌腿脚不灵便,不愿意绕池而行太过拖沓,想要学墨二那般将蓝鱼灯浸泡水中,用涟漪波澜鉴明宝器。
但符夜显然玩心大起,从梨木椅子上腾起身来,嬉笑着凑近启吟。
“咳咳,姑娘矜持些。”符坚轻咳提醒道,面色无奈。
符夜嘻嘻两声,连忙收拾裙裾拢了拢衣袍,又变回拘束详妍、静默端庄的那个曼妙小姑娘。
她凑在启吟身边,依旧禁不住跳脱,想去抓那盏蓝鱼宫灯。启吟拍了她脑袋一下她才悻悻不语,有些哀怨地盯着启吟。
眸子似水,把启吟看呆了去。
“爱赏好遍越,放纵少矜持。你没了视觉的枷锁,正好不用像寻常人家的小姐那样拘谨不自然,就这一贯的自持可爱便行。”启吟说道。
这话对符夜相当受用,她看向符坚,见符坚默不作声只当是默许了,于是恬笑越发招展,喜上一对柳眉梢,将抓向蓝鱼灯小手转向启吟,钻进他的手心。
凝脂柔荑在手,启吟嘿嘿发笑,在场数人都是啧啧称叹。
启吟不以为意,拉着符夜看了看蓝鱼水池中的景象,然而朦胧一片漆黑如夜,没什么好看的,便开始用颂神术点燃琉璃宫灯。
“符夜,你要是一眼看到什么心动的宝贝,可要和我说说。”
启吟一边说一边激发身躯里蕴含的念力,思想即念力,他意识一动便驱使念力汇聚于喉咙,画出太和原音图的阵图。
“你已经达到重生一层境界,便有心动之能。我只是星门境,心动直觉没有你那么灵敏,我们视觉相通,机缘便已相连,所以这经由视觉显现形态的水中宝物,你可不要错过了。”
“那我认真点。”符夜应道,果然跃跃欲试,瞪大了眼眸紧紧盯着水面。
启吟已有计较,见符夜认真起来便用太和原音图施展唱法,当即唱道:“过水向西门,浑月未曾开。”
话音带有启吟颂神唱法的念力,仿佛蕴含触手可及的力量,恍惚如同一道蓝色水光不甚明亮,但转瞬便被蓝鱼灯吸纳而进,骤然攀上灯壁,蓝色琉璃几近透明,幽光如水
不止,彻照百十步。
此句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所做,但得到铁穿的授意,已成神引。
启吟知道分寸,于是只唱了后半句,便是暗指这水池浑噩不开,他想要借此去神头谷,于是对之问路。
但铁穿终究不是寻常宝器,它已然有了津庇卢大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意识。
借此意识所成的神引,唱音在琉璃灯罩之中反复冲击,不断唱着适才那十字唱词。
利用唱法催动蓝鱼灯的人少之又少,琴袖紧张看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灯中声音骤然传来,唱词庄重而余响三里,鱼渊楼内外人人皆惊,琴袖等人只觉猛烈阴气从启吟身上爆发,迎面而来瞬间将楼中浓厚的另一种类的阴气冲散,荡净了此楼杂秽污邪,眼前顿觉清明。
众人已然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从启吟身上转向水池,便见水池里原本积郁不发的滚滚黑雾散去大半,只剩下一方清浅水池,没有黑雾遮掩视觉,更有清脆潺潺声响动。
幽清见底,如鸣佩环。
众人禁不住迈步走近,低头看向水池。
此时水中有着黑球数十枚,尽皆爬满细碎裂纹,如同漆黑蛇卵即将有阴气所钟的蛇兽诞生。
“小吟儿,这下糟了!要是全部破开了阴气,我们可没有这么多天级宝器去兑换。”
符夜惊呼,启吟原本怔怔出神,闻声立即将蓝鱼灯浸入水中,把它当做网兜,往一处没有黑球的地方捞去。
符夜离得近,急忙问道:“原先约好了的,听我的心动去捞宝器,你应该捞那里。”
符夜指向另一处空空荡荡只有水花的地方,但时间紧迫启吟不得已置若罔闻,径自用蓝鱼灯捞取他看见的那件无形事物。
他抓着蓝鱼灯,一送一收,而后带着符夜想要远离水池,急急忙忙有些狼狈。
但他眼中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紧盯着蓝鱼灯上方。
果不其然,灯罩上方突兀生出一团阴气黑球,盘桓颤动,只瞬间便开裂爆发,那些敷在宝器表面的阴气消散无余,而后有璀璨金光一闪而逝。
但众人眼尖,都意识到此物不凡。
黑雾散去金光退避,一卷金纸绘成的卷轴凭空落下,被启吟抓在手中。
他低头看去,卷轴金纸上写有三个秦国字,“金箭曲”。
此时启吟抓住符夜的那只手脱离,正要将卷轴收走,却不料小姑奶奶拦手夺过蓝鱼灯,向水池冲去。
第七十三章 运道可分,命不能同
启吟本来窃喜,不料符夜突兀行动,将他吓了一跳。
他伸手去抓,想要叮嘱她小心些,但符夜实力略高一筹又率性而为,他始料不及自然抓她不住。
如今的符夜可不再是需要人搀扶的盲女,她三步并作一步,迅速到了水池边沿,探手以蓝鱼灯作网,不知兜起什么东西。
扇子书生看得惊奇,低声向青衫男子问道:“墨二哥,什么时候蓝鱼灯可以鉴宝两次了?我等是不是亏了?”
墨二也狐疑万分,摇头道:“我哪知道。当真是机缘到了挡都挡不住,由着他们去吧。”
“说的也是。”扇子书生颇感无奈,本以为自己鉴明玉如意已是大赚,不成想启吟和符夜先后捞着了宝贝,而且那卷金纸卷轴不像俗物。
符夜邀功似的看向启吟,启吟此时也凑上前去,静候蓝鱼灯破开宝器的那层阴气。
依旧那般,灯罩上空落下一物,被符夜牢牢抓紧。
启吟皱眉佯装生气,掰开符夜攥紧的小手,低头去打量。
只见这是一枚铁石,不过拇指大小却有几斤重,启吟接过石头,细细端详,而后道:“质朴无华,似石似铁,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琴袖等人也远远瞧上几眼,都不以为意,毕竟这石头不像武器更不像令牌,无法使人联想到特别的地方,于是略过。
启吟也暗想,“莫不是捞错了?”
他也知道此物只有符夜看得到,并且吸引着她,自然非同凡响。但捞宝器的蓝鱼灯终究是他自己催动的,符夜因此捡着破烂残品倒也不难想象。
显然符夜很喜欢这枚棱角分明,像是其他器物上剥落的铁石,如今阴气封印已破,启吟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设法将其买下。
琴袖见他脸皮颤了颤,适时问道:“那么两位,可准备好货款了?”
启吟点头,与那扇子书生各自交了百张金券给琴袖。
“只要是天品宝器,都可与我鱼渊楼交换池中宝物。”她再度道。
扇子书生从收录阵里唤出一柄长枪,很是不舍地送到琴袖手中。
此枪身韧若蛇骨,红缨如血,足有一丈六七长,而枪头是一块点翠顽石削凿而成,两棱扁如荞麦,前头尖锐似箭,寒光不显反倒趋于内敛,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锋锐无边,轻易透甲革百层。
启吟也有些诧异,此枪可比玄武军士兵挟带的长矛贵重太多,就算是伍长萧铜,也用不起这等天品宝器。
“宝器分为凡品、地品、灵品、天品,而后才是仙级王级,王级便是帝铁打造的神器,胜过仙级宝器万倍。”
启吟暗赞,这样的天品长枪,定然纹刻阵法无数,无论坚韧还是锋锐,凡人武器
都难以企及。
而萧铜屡次战斗,用的都是四通境念力师以虚化实的天赋能力塑造的玄冰长矛,接近于凡品宝器,若是与这柄长枪争锋,定然一枪之下崩碎不存。
扇子书生道:“枪头乃是带翠顽石所铸,称为玉间翠,这柄玉翠枪无坚不摧,又能承载各种属性念力师的磅礴念力,历代主人纹刻阵图无数,已然是天品宝器中的巅峰之作。要不是我身上宝物太少,断然不与你相换。”
琴袖翻手收下玉翠长枪,掩嘴笑道:“你可高看了这柄枪,枪杆实在劣质,纹刻再多的阵纹又有何用?不过这玉间翠足有四寸长,世间少有,本就是天品枪头配个生铁棒子,以你的身材臂长可使唤不了。卖与我,反倒是我亏大了。”
书生讪笑两声,退在一旁。
轮到启吟时可就要两件天品的宝器,让他犯难。
但金箭曲和蓝鱼灯他势在必得,连同符夜爱不释手的铁石也不忍心割舍出去,于是正色道:“我这地灵珠里封有器灵,能够协助杀敌,或可抵两件天品宝器。”
琴袖犹自不知这是活的地灵珠,因为从未有过地灵被人活捉的例子,几个时辰前启吟和颜可之等人混战时,鱼渊楼的人并不在场,即便听闻启吟携带地灵珠施展了神兽通的实力,也只联想到启吟颂神术可以唤出颜老鬼的亡魂和云狐大仙,并没有将那功劳归结于地灵珠上。
地灵虽本性醇厚温良,但与其他种族从未接触,苟活屈从于人类的地灵闻所未闻,反倒是许多豪门贵族在地灵珠中培养器灵的风气大盛,专供土属性的后辈子弟修炼和防身保命。
琴袖摇头,道:“你这地灵珠终究是死物,器灵无法发挥其太多能为,至多算是顶尖的天品宝器。事关一件远超十万黄金的宝器,与我讨价还价可真折煞我这小本生意。”
她又劝慰道:“幸好你的颂神唱法实在了得,小姑娘催动蓝鱼灯荡净宝器阴气才没有反噬灯芯,不然的话,你可要再赔我十万黄金。”
启吟心知无法讨到好处,只好认栽。
他咳嗽一声坐在梨木椅上,苦想对策。
“难不成,要去找聿西借宝器?”
他摇头否定此想法,聿西早已说过钱财的事好解决,但鸳鸯勾那样的宝器难寻,说的便是现在的处境。
“坑骗了百只水麒麟,再去讨要天品宝器着实不要脸,担心聿西翻脸不认人......”
但他思及聿西,立即想到了聿西给自己的两样东西。
金券已然用完,但另外一件却从未细看。
他匆匆取出聿西的名刺,昏暗楼层中人影幢幢,但名刺初握于手上便有电光射出,一晃而逝,吓得他险些扔在地上。
启吟暗骂自己少
见多怪,不似其他修炼者得宝之后屡次遇到异象,心中只有狂喜而无惊诧,暗道自己心性磨砺还未到家。
他借着还到侍女手中的蓝鱼灯的幽光,去细看名刺上铭刻的文字。
从这字迹中,看得出名刺的主人随性散漫,而聿西的画法也是逍遥自在,往往只画其神不重其形,即便启吟不曾见过聿西字迹,也能猜出此为聿西亲书。
“五色雷聿西。”上面唯有这五个字,笔锋如锥画沙,险峻而又轻飘,正是聿西那股纨绔嚣张的气势。
启吟隐约觉得此物是一件神引,但不很确定,于是起身将之递给老板娘琴袖。
问道:“老板娘请过目,这件名刺可做神引,可值当一件天品宝器?”
琴袖面色犹疑,瞩目打量名刺正面,见到“无色雷聿西”五个大字也是微微惊诧,转而点头。
“怪不得这小子如此嚣张,又得云狐大仙相助,果真是雷方家的臭小子,而且还是承袭五色神名的子弟,这下可没人敢在明面上与之作对。”
老板娘暗叹,除非她们大掌柜亲至,否则绝对不敢惹恼了聿西背后的雷方家族,即便王崩,依旧有多位阿修罗执掌门庭,寻常国家根本无法与之争锋。
“津庇卢大陆可没有随身传讯的宝器,暗杀便是另一回事了。”她这样想道。
启吟等了片刻,见老板娘有些走神,于是轻咳一声提醒。
“这件名刺是雷擘石制,只有雷方家族才有出产,且雷方族中核心人物才能持有,算是天品宝器的材质,但却没有多少功用。”
启吟听她这么说心凉了半截,但还是点头应下,“既然如此,地灵珠我也不换了,改日再来赔罪,告辞!”
他作势要从收录阵里取出卷轴而后走人,但琴袖阻止下他,话锋一转,说道:“你既然说有神引之效,那便媲美天品,与地灵珠一起换那两件池中宝器,倒也没让你吃亏。”
地灵珠确实无法媲美两件宝物,但那铁石终究不像一件武器,又无具体作用,鱼渊楼的人是生意人,知道把握良机。
“何况鱼渊楼还有要事需要仰仗启公子,蓝鱼灯竞拍事宜也尚未结束,咱们在白龙井前还会相见,卖与公子这小小人情,倒也不亏。”
启吟大喜,腾地起身对那哐当倒地的椅子不管不顾,满脸堆笑从符夜处讨要来地灵珠,悄声和地灵说了几句险些被骂,又叮嘱琴袖道:“地灵珠存有器灵,不可收入收录阵里,还望老板娘好生携带。”
他又将名刺留下完成了这桩交易,带着符夜符坚退出了鱼渊楼。
“原来聿西已把蓝鱼灯所需筹码备齐,果真没有骗我分毫。不过既然是神引,我改天就让地灵把它偷回来......”
第七十四章 逢场作戏,厄难当头
月下调鸣琴,相思此何极。
“无事身轻,思极更闲。明日就去驿站,也不必胡思乱想了。”
启吟心情轻松,既不被鱼渊楼中丝竹管弦之声烦扰,也对诸事豪无牵挂,与符夜携手走出鱼渊楼。
符坚耷拉双臂懒散跟着,充当他们二人的护卫。
“启公子稍等,我有一语问你。”
琴袖伫在朱门槛后,此时她神色郑重恬然少言,不似白天招徕豪客那般热情,仿佛藏着话想对启吟说。
“老板娘是有急事?但说无妨。”
启吟三人停下脚步,尽皆疑惑地看着这位愁云锁黛的美艳女子。
他暗想,琴袖若是登台去唱曲,绝不可用独守闺中的纯情女子传唱的《河舟子》,而应该唱“香闺脂粉嫌轻薄,迎面颜色满风尘。常愁匣中恩情浅,惯压红笺百字贫”的《飞花巷》。
只有媚而不妖艳而不俗的这个女子,才适合那种高傲轻薄、闲情散漫的调子,启吟赞了一句,说:“符夜你瞧,这身红衣美极但月已西斜,夜深无酒就这么突兀赏着总少了一分韵味。不过佳人琴袖更美,看不看月色都无所谓了。”
符夜嗤之以鼻,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也不去细嗅快步走来的琴袖那扑面芬芳,显然有些不满启吟对她的夸赞。
如果此时地灵在场的话,一定会嘲讽启吟见谁都会夸上几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启吟本就不学定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今日明日是两样人,你要是有一天没看紧他,指不定变成什么模样。”
“你就别跟我置气了,除了个头她可样样不如你,我下次教你唱《河舟子》,不唱那些飞花巷。”
符夜一听顿时变脸,嬉笑应下,虽然不知道飞花巷是什么,但还是径自扯着启吟的袖子去与老板娘答话。
琴袖见这两个小孩玩闹的气氛古怪,时常是不吵闹也能冷冰冰互不搭理,而后被少年一逗便又重归于好,亲昵挽着手臂,像极了一对青梅竹马。
然而旁边的符坚却知道,二人相识不过寥寥月余,得亏了启吟和地灵都是讨人喜的糟性子,才能这样熟识。
他们俩嘴上没谱手上也不安分,好在一个凛然正气,一个醇厚温良,符坚倒也不担心符夜会吃亏。
他用手肘杵了启吟肩头一下,佯装生气道:“去去去,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算什么?”
启吟尴尬一笑,将胳膊从符夜臂弯中轻轻抽出,去找琴袖谈论正事。
“老板娘有何
见教?”
他转而搭住符坚,继续扮个瘸子。
他脚上其实早已好了七八分,只是本事不显只好藏拙,一切小事都不愿张扬彰显。
“见教可不敢当,你可不是寻常的少年人。若要细数你的不凡,足以在酒楼中嚼上几日。”
此时鱼渊楼来往客商寥寥无几,院落中倒也清闲僻静,琴袖知晓他们三人赶着回去睡觉,便没有请他们落座,只是跨过了门槛后,在院落中就着月光攀谈。
“我们鱼渊楼仰慕颂神术轶群绝类的念力师,而且羽衣部落藏有许多趣事儿,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参与。”
启吟来了兴趣,和符夜密谋几句,便说:“有神头谷这样的香饽饽在,单凭神兽通强者撑门面的鱼渊楼能在羽衣部落里屹立不倒,确实藏有秘密。若是有趣又安全,我们自然会去见识一下。”
“不过你们想要我的颂神术为你们卖命,可想好价码了?一句唱词冥思苦想,说不定能值水池里那几十件宝器。”他不急不缓,含笑问道。
琴袖知道他和聿西关系不浅,钱财几乎无法买通他。
但大掌柜所重视的大事,非得要精通颂神术的人才能做到,她不得不想办法来请动启吟。
“难道你对古调河舟子里隐藏的神鬼之音没有兴趣?”
她知道启吟身负绝技自视甚高,轻易不能为人驱使,而符坚这等神兽通老江湖在一旁盯着,即便一言不发,也绝不好糊弄。
果然,她直说此言,启吟三人都是惊诧,面面相觑。
启吟是佯装惊异与之对视,而符坚符夜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样的隐秘。
“老板娘真爱说笑,一介卖唱女怎能唱出神鬼之音?源于神鬼,才称为神鬼之音,凡人怎会懂得。就算她能唱出,我也不曾听到,你用这话套我兴趣,实是不智。”
琴袖却不甘心,继续劝慰:“不管你承不承认,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聿西和你都对蓝鱼灯势在必得,明日白龙井有他相助,蓝鱼灯必入你手,便能参与三天后鱼渊楼顶的坐市和升明灯。”
她哼声道,语气微变,心中已是不满:“这两样趣事儿,错过了不知何时才会再次遇见,你既然参与,便知道它们与神鬼之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时候保管你藏不住秘密。既然如此,你就有求于我的时候,此时狮子大开口,不是遭我妒恨吗?”
启吟恍然,“看来羽衣部落的正主就是鱼渊楼揽到的这些生意,进出神头谷的宝器需要蓝鱼灯,白龙井争夺
蓝鱼灯,擎灯坐市和升明灯,加上暗含神鬼之音的戏文,都是你们使的好手段,管教外人撼动不得你鱼渊楼的地位。只是你们拦在神头谷门前,难道没有强者觊觎,强抢蓝鱼灯吗?”
琴袖眸子微冷,面色不善,“你问得太多了,小小得望国可没有人能从鱼渊楼手中霸占蓝鱼灯。蓝鱼灯既带不出去羽衣部落,也无法多次使用,只有鱼渊楼才能妥善保管,就算是云狐大仙相逼,也不过是少花些银两租用了一次罢。”
启吟点点头,抚掌笑道:“所以你盛气凌人,想我启吟平白无故为你们唱一唱词,当那卖唱的伶人还是艺伎?”
琴袖怒目而视,显然觉得启吟误解她一片好心,“我是生意人,此来与你商谈的是生意,一切都可商榷,但你这般作态,未必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本不是安于忍气吞声的人,启吟话中带刺,已然不想和她合作,两人四目相对,渐渐冷厉起来。
启吟轻笑,抬手制止符夜的规劝。
“老板娘问及神鬼之音,却说是生意,难道你会不知道,神鬼之音关乎长生道?我卖与谁都可换来万世富贵,何必和你小小生意人计较一盏蓝鱼灯。”
琴袖气极,拂袖便想退走,但想到此人可遇不可求,于是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那我们不谈生意,只问道理。厄难当头时,你应该如何是好?”
启吟心想:“问理?你水平还差些。”
但他不想深谈,于是敷衍道:“死生皆大,既遇死自然求生,厄难当头时,活命最重要。”
琴袖冷笑:“我以为你铮铮铁骨,既不讨价还价也不阿谀奉承,原来也会怕死?倒不怕告诉你,不与我等合作,休想进神头谷!”
她已然怒不可遏,于是甩下这句话便走,烟尘不染的倩影几步便消失在眼前,启吟平静看着,不以为意。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倒不信邪。平常吃亏惯了,我这星门境的渣渣,便偏要和你作对。”
符坚漠不关心,偶尔还去抠脚。
若是启吟捅出窟窿来,他和符夜大不了一走了之,虽然符夜不肯,但习惯逃命生涯的他早已见怪不怪,由不得少年少女意气用事。
符夜知道气氛不对,悄声问道:“你平常好说话得很,怎么非要和她怄气?”
启吟无奈道:“她摆明了拿你我二人的性命做威胁,当然要想办法教训这座不知好歹的鱼渊楼。厄难当头,也要问问我的匣子肯不肯认怂!”
第七十五章 冷月无声,情人不眠
此时月晕暗淡,街上摊贩撤了帐子,三三两两去寻住处,准备熬过这聒噪烦闷的一夜。
启吟困意蒙上了双眼,几乎睁不开。
他极为厌恶炎热,何况满面风尘未曾洗净,打磨光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心里只想着回到客栈立马沃水洗脸,然后舒舒服服睡到中午。
只有符夜仿佛永远那么活泼,不见一丁点疲惫,启吟转念一想,好像奔波时都是地灵化作大狗驮着她,只有自己瘸着腿还要慌张逃命。
“小吟儿,今日和明日的界限,是子时吗?”对于符夜来说,大抵只是光暗的区分,子时丑时,她一概不知。
启吟侧着头想了想,才道:“从十二时辰上算,酉中天黑月明,算是夜晚,卯中太阳从谷出现,算是白天。而今日明日的分隔,就是子时前后。不过这样太过麻烦,我倒是喜欢以早晨太阳初升当做一天的起点。太阳太阴各自占据天中长达六个时辰,子时到亥时却是从午夜太阴为尊算到白天,再到夜晚,未免太过繁琐。应当阴阳两分,今天囊括日升到月落,才公平一些。”
符夜一脸迷糊,好似没有听懂,她理了理启吟昏昏沉沉说出的整句话,而后再度问道:“那么今天还未过去?”
启吟笑了笑,“今日今夜,从子时分开的话就不得不提到明日。可是这‘明日’有三个时辰‘无日’,我不爱这么称呼。”
这回符夜听懂了,于是兴高采烈道:“那今日还没过去,我可要试试看一次明天的日出!”
启吟听闻此言便想到了自己看日出遇见了文曲星君那位天中灵,而也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能看到守护着谷关的北斗七星。
如果地灵在场的话,他说不定会嘲笑一下这个话里没谱很好哄骗的地中灵,笑他和天中灵一比差上几百倍。
不过地灵不再要求含着他去北地复命,又多方帮助启吟,此时思及这位打手不陪着符夜,心里突兀生出几分寂寞。
“果真是寂寞如雪。”启吟心道,终究是疲劳使人多心多思。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琴袖本身就是土属性的念力师,收了地灵珠后小心翼翼地佩在腰间,却没料到地灵正在想办法暗算她,一点也不淳朴亲人。
“咱们不胡思乱想了,先回客栈各自睡一觉吧,卯时你可以敲我房门,我陪你看日出。”
符夜欣然应下,乐呵呵跑在前头,不断张望路上歇业的店面人家,那些写了大字的招子帐子都草草收走,已经没有什么好参观的。
但她兴奋异常,符坚也不敢
管。
不多时,三人回到客房前,启吟越发疲累,几乎挪不动脚步。
符夜打开房门一线,偷偷看站在门口的启吟。
“既然困了,怎么不回你房里睡觉?我这间屋子不宽敞,可不能让你进来。”
启吟尴尬一笑,道:“我哪敢占你便宜。”
“只是以后多得是奔波劳累,一旦躺惯了玉簟瓷枕,怕在荒郊野外睡不下了。”
符夜从门后露出半个小脑袋,还有一绾青丝松了结扣兀自垂下,勾了启吟一刹那的注意。
她道:“原来小吟儿挑地方,不熟稔便睡不下。那你也别四处溜达了,就在门口躺着吧,我看到月亮落下就出来叫你。”
启吟低头看这地板,一整座客栈都是木制,就这么躺下虽然硌得慌,但也好过启吟睡过个把月的荒原。
“那我当你的门卫。”他点点头,就地坐下,挥手把符夜赶了回去,作势要帮她关上房门。
“姑奶奶进去吧,您还穿着裙子,我这么躺下不是耍流氓吗?”
启吟意兴阑珊,两眼皮掐架险些闷头睡过去,强忍着睡意靠在门前两楹上,对着符夜谑笑。
“这个给你。”符夜从屋里探手出来,把那颗从水池里捞来的铁石塞进启吟怀里,哼了一声匆匆关上房门,独自打开窗等着西边月亮落下。
启吟看着这枚铁石,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打量来打量去,终究没有看出特别的地方。
“总是有这些不明就里的古怪东西出现,按理这是符夜的机缘才对。”
启吟心想,颂神术可以唤灵,现在四下无人他便来了兴致,琢磨起这个石头来。
他半躺着,双指拈起石头放在眼前,用太和原音图的唱法阵图试着唤醒它。
“那就用符夜的词好了。”
他轻咳一声,含笑低声唱道:“低星眸、乐生愁,谁教游子难暂逢。天仙应问明日景,即趁初暑变妆红。不怨人匆匆。”
他还没等石头产生反应,就听到屋里传来符夜的骂声。
启吟声音虽小,但符夜听觉过人又注意着屋外,自然一字不漏被她听到。
“你乐呵呵说这个干嘛,没点出息。”符夜气呼呼出声。
此时房中的符夜搬了桌椅坐在窗边,大开窗扉,拄着下巴发呆。
眸子如月,晕波醉人。星河洒下光辉淋在她精致如羊脂玉的面庞上,星星点点仿佛浸在河里,清明悠扬,伴有夜风吹动披散下的长发,闲情已极。
启吟其实可以用那玉勾通觉阵与符夜共享这静谧夜晚,不过此事开了头就全是麻烦事,于是作罢。
“我也只是随便唱唱,不合理不通韵,你可别胡乱指点我的用意。”
符夜轻声道,“走廊里看不见明月吧?我今夜看了很多次了,但总还觉得不满足。太阴星温柔如水,一点也不像鱼渊楼水池那种冷漠彻骨的阴气,反而像是凉风吹面,宜人呢。”
启吟得意笑道:“我以前读书,就喜欢就着这明亮月光看书。有人问我月光本浅,只凭借清浅怎么看得明白书上的星轨纹?”
“我便说,月光知道我的心意,于是偷偷明亮了一些。虽然这是我骗他们的,但我视觉一直很好,指不定有月光的地方,我明察秋毫也是简单事。”
符夜出神看着千星拱卫的太阴,悠悠道:“是啊,感应太阴的只有你,得月照拂,不是凡人可比拟的。”
她声音出奇的低,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丝毫欢快自在。
启吟以为她独自一人有些落寞,于是安慰道:“符夜可是小仙子,光这脸蛋模样就胜过人间无数,有一句词叫做‘美人天上落,人间始应春’,现在我见着了你,就和见着前些月的春天一样。我跟你说啊,望山县雪后初春冷极了,但天地色褪变作千红万紫,才算得上故园好景。你现在眼睛看得见了,等到明年,我就带你登望山去。”
符夜闻言一笑,道了声好,也敷衍说:“柳眉星目,你也不算难看。前阵子你说的双瞳分日月,眉际一星悬,就很适合你。或许你星门里藏着的小心思,比月亮还讨人喜哩。”
她说完之后就陷入寂静,揉捏摆弄着青丝,呆呆望着月色,不知在寻找什么。
“符夜你也睡吧,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启吟合衣躺下,不再打扰符夜,随便说了一声便要闭目休憩。
就在此时,被他紧紧藏在怀中的铁石颤了颤,传出一阵隐蔽难明的声音。
似是鬼魅窃窃私语,似是神灵悠悠传声。
启吟心头一战,惊醒过来。
“太阳塔上藏空明。”
此音不绝于耳,既不是秦国话也不是切实的语言,只有启吟听到。
但木制走廊却突然焕发生机,瞬间蔓延无数枝丫绿意,摇摇摆摆凑近启吟,传递着无穷心意。
此时的神鬼之音飘渺无比,若有若无,但其中太阳塔和空明的含义启吟即刻领悟到,禁不住愁锁眉头怔怔出神。
“木兽复活,是万籁无声,化归天下?无音王难道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