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启吟佯装冥思苦想,甚至有些焦虑,也与萧萱搭话询问。
“萱姐姐,这位老神仙说的什么?怎么我后半段听不清楚啊?”
启吟故作疑惑,急急忙忙向身边的萧萱问道。
而萧萱沉吟片刻,也无奈小声嘀咕道:“我也是,后面的完全听不明白是什么鸟语。”
于是二人哀叹自己没有气运得到这种天大机缘。
转而不甘地向其他玄武军士兵询问,然而个个摇头叹息,皆是不得要领。
而萧铜二人正在仔细感应神名应有的念力,众人更加不敢打扰。
那水精毕法炎看着阶下众人里竟然有两人能够听到自己用神言说出的名头,抚着胡须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须得物色更多的可造之材去帮我搅动风雨,只要大陆混乱起来,到时候隐藏在背后的伪神也就不得不出场了。”
他掩住微笑,又看了看故作姿态的启吟,啧啧两声,“姓启?”
而启吟等人站在阶下低头交谈,犹然不知那水精笑容渐冷,冷视着一堆庸人聒噪自扰。
又过了片刻,毕法炎掩袖咳嗽一声,众人连忙安静下来,等待吩咐。
只见毕法炎笑道:“其实这洞天福地,留在此处并非扼守通途,也不是守护宝贝,我乃是真仙,不与凡夫俗子留下的小小遗迹那般可笑。而我等在这里不知多少年,倒也见过不少人杰英俊,所以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今日机缘说不上是多难的考验,只要听得懂我的神名的人,能让我看出你的潜力,届时拜我为武师父也未尝不可。”
众人哗然,能被这样的老神仙收为弟子才是正真的机缘。
他顿了顿,伸出手一指萧铜和白玉军的颜可之,“你们俩上前来,既然从我的神名里有所感悟那便是与我有缘,你们如果天资横溢,便可拜在我天经仙门下,受我赐福。”
萧铜和颜可之大喜过望,正准备上前。
却见毕法炎又伸出指头一点启吟所站立的方向,“那个小子,你也走近上前,还有你的一份。”
启吟一愣,暗道被这老贼识破了。
众人见状却是艳羡不已,或是嫉妒不甘,而白玉军另外没有明悟神名的那位伍长更是面色铁青,忿忿不平。
一时间众口纷纷,或是弹冠相庆或者出言讥讽。
“仙人多半见他机敏过人拍得好马屁,才给他一次机会,不然凭他星门境的实力怎会被人瞧上眼?”
“就是,我看这姓启的小子连功法都没有,恐怕连我一招也接不下来......”
启吟看得惊奇,这半个月相处倒觉得众人个个面善心热,不似现在这般阴阳怪气,不过启吟也只是笑笑,只当是那睡海珠的功效,既不应人道贺也不出言反驳。
但他还是偷偷别过手在身后,比划几下,与他关系匪浅的萧萱恰恰看得明白,虽然疑惑但还是悄悄退开几步,离纷乱的人群远了些。
“我虚长年纪修炼多年,只可惜天资实在欠缺仍是只有如此低劣的修为,方才也不曾听清楚前辈的神言,恐怕今后修炼之路坎坷,与前辈的大机缘无缘了。”
他躬身感激门前的毕法炎,谦卑地站在原地不敢近前,低声说道。
“倒也识相。”
众人在一旁听得清楚,或道可惜或道他尚有自知之明,个个故作惋惜,有的干脆嗤笑出声。
而毕法炎闻言却是摇头大笑:“老夫眼力胜过你百倍,自然知道你天赋超绝,今日有意赐予你机缘,你莫不是不愿受用?”
启吟连道不敢,却依旧伫立原地不愿意走上前去,连萧萱都为他焦急,想要偷偷劝说他。
但启吟却是面色不变,叹息不语。
外人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心急如麻,他信任红炎说的一切话语,所以担心这毕法炎有意构陷自己,也担心如许人新所说的被强者发现自己有颗不太寻常的玲珑心。
不过一般的神兽通强者还不至于识破他的躯体秘密,反倒是视觉超人的一些普通念力师有可能借之窥得一二,但是眼前的毕法炎武力无敌,自己恐怕已经被他看出几分。
周围肃静,地灵也不敢大声说话,无法给他提供一些主意。
实在是这天经仙的名头太盛,不是他这等小小地灵毫无招惹的。
启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回答,想要借机惹恼这佯装高人风范的水精,让他碍于面子和身份而不至于直接收拾自己。
“前辈手段过人,但家父嘱咐我他日拜师武师父时需得慎重,所以想知道前辈实力如何,可比得过得望君?”
毕法炎哑然失笑,这小子把自己与得望国君相比较,何止是高看了得望君,简直就是辱没自己南海水精的名头。
他于是面露不喜,对着众人道,“你们皆知念力师修为境界由低至高,有天庭开星门,重生三境脱胎、换骨、洗灵,又有四通境和神兽通,但是你们却不知道四通境、神兽通和更上一层的阿修罗对应六道六法,合称六通境界。”
他顿了顿又嗤笑说,“凡人世界里,修炼到阿修罗的人不知凡几,便可以占领一方自立为君,这小小得望国算得上阿修罗境界的人也只有国君一人。”
“但他如何能与老夫比较?十个境界之上,便再无境界。但论念力奇特,念术强大,如何比得上我等仙人?老夫自号天经仙,不过是地位低了王级强者一头,实力却要远超其中的某些人物,何况八大属性相互克制,横行大陆万年我都未尝一败,千百个国君排成一列,我也一招杀了,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让你拜师?”
那天经仙人毕法炎滔滔不绝,一下子便唬住阶下众人,光是这仙宫的不凡,便让所有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更何况还有一枚睡海珠在一旁作妖,蛊惑人心。
启吟也是有些心神震动,不过倒也合理,这位邪仙毕竟来头非虚,曾是人族大患,诸多强者也奈何不了这吞海巨兽。
不过他却没听过所谓的六道还是六通境界,只是相传得望国君神威无敌,成就了阿修罗。然而这境界却不是毕法炎说的那般轻易,到了那个境界,人的位格恐怕发生变化,不归天地间的凡人法则管辖了。
能够活上两百年,是阿修罗的特权。
红炎知道启吟没有武师父也没有功法修行,于是出言解释道:
“所谓通凡、通地、通灵
、通天和神兽通,只是通晓一些天地法则,而阿修罗基本脱离凡人的身份,所以阿修罗的极致便是仙人、王者,能够成就独一无二的神名。”
红炎好笑道,“哪怕最强的阿修罗也可能无法获得神名,空有武力而对这津庇卢的永恒运转没点用处的话,空明神是看不上眼的。比如执掌轮回的下临尘中王便有他的职分,而黄铢上仙则管辖地气之灵,让他们不参与人间俗事。”
启吟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神名即是空明神授,那些寻常如得望君的阿修罗与他们差了一个神名,实力定然差之千里。而这邪仙毕法炎对大陆有何用处他却不知道,索性不去分神苦思。
而地灵躲在启吟衣袍里,有些悻悻然。
启吟点了点胸前,对毕法炎说道:“前辈是长生仙人,自然远胜过蕞尔得望国的国君千万倍。”
毕法炎这才满意点点头道,“随他们二人上来,老夫赐予你们机缘。”
萧铜和颜伍长不等启吟一同走上台阶,便急不可耐,走近笑吟吟的毕法炎,叩头便拜,高呼“谢仙人赐福”。
毕法炎吹弹胡须,点点头,探手扶起矮身跪下的二人,用力一捏他们的胳膊,只见得千百条细小的青色水流漫上他们的身躯,覆盖全身,二人感受着那水流里传来的可怖念力,不免啧啧称奇。
而但凡水流游过的地方,尽皆留下一道道青色纹路,细碎如鱼鳞,像是烫痕。渐渐在他们身上刻画下阵纹一样复杂诡谲的鳞片行气路线,宛如将一幅巨大的阵图网罗在他们身上,又像是水气纱衣罩着,渐渐陷入皮肤里面。
萧铜身上的纹路像是一尾青鱼入海,有海浪叠叠,而颜可之身上的阵图则是龟甲网格,碧绿流光,烙印箍紧在他健壮雄伟的躯体上,他们二人连脸颊和脖颈也爬满阵纹,形似蛮国野人刻画在身上驱兽的刺青。
毕法炎收回双手,将那两团重新汇聚起来的水球收回,化作一丝念力收进手背的鳞片里。
他睥睨笑道,洋洋得意,“我的神名能代表我的一切领悟和经历,而后生小辈的你们远远无法理解我的伟大,所以借着我的这个阵图,就可以降临我万分之一的睡海念力,足以让你们施展几次凡人想象不了的秘术。”
萧铜和颜可之闻言拜倒在地,感激涕零。
启吟走上台阶,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光他展露出来的那两团水球蕴含的念力,便超过神兽通强者所能修炼到的全部念力,而且看似有神异之处,不是八大属性念力的任何一种。
“启吟,他的阵图和我的神名功效一样,会降临他的念力,但他不像我和空明不会设计于你,只怕被这阵图念力附身,从此就受控于他,而且有那睡海珠相辅,我的念力万万无法与之抗衡,届时可能陷入心魔,为他操控。”
启吟脚下一沉,往后退了一步,悻悻道,“前辈,此等机缘不可妄传无用之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漆黑,所以今日愧对前辈一片栽培之意,还望莫怪。”
他告罪一声,转身想走,却发现动弹不得,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寒霜,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毕法炎微微一招手,启吟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姿态没变,但脸朝着铁青脸色的他。
“在我的洞府里你还想走得掉?启的后人。”
第三十二章 一语多谜,故作高深
毕法炎扬扬衣袖,冷哼一声。
他仿佛什么也没做,甚至于毫无念力波动,启吟就不由自主跪下身来,向他俯首听命。
“仙家的赐福,你不能不要。”
毕法炎站在原地,轻轻扶着双手,背在身后,而启吟身上的寒霜更甚,几乎覆盖整个躯体,将他雕琢成一个冰人。
“老神仙,您这仙缘福分不是我这种小辈受用得了的,还请收回成命,放我一条生路。”
启吟四肢投地,艰难回话,他的头低得更深,隐藏起自己惊惧的神色。
“死定了。除非我动用阳隐台的黑匣,不然只能颂空明神了。”
他不断偷偷呼唤千窟红炎,然而并没有任何回应,如今他心急如焚,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的手段和智慧都是毫无作用的。
特别是这厮根本不是黄铢上仙那种仙人,而是不得封号的王,而且这样的异类与人族并不融洽,自己恐怕性命都难保,又怎有计谋让他放自己一马。
唯有那方黑匣能与阳隐台的鬼魅形成联系,将之召来,哪怕是兽神也定然惊惧。
兽族与人类势不两立,哪怕成了亡魂也会优先攻击异族,而那铁钩摆明是控制行灵的亡魂神器,又赐予启吟两方黑匣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然而此物不凡,轻易暴露出来恐怕遭人觊觎,启吟虽然不知道黑匣为何叫作铁券,但也知道灵物品阶甚多,而那个匣子至少是仙王级。
老神仙则气定神闲,慢悠悠道,“其实我万年不出关,知道的事情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而你是启的后人,想必有些有意思的事情能让我乐呵一番。”
启吟闻言,却疑惑不解,“启姓确实家传,但我却不知道启是谁?”
毕法炎狐疑地盯着他道:“你不知道?我很好奇,启那个该死的东西,老婆都还没有就死无葬身之地,是怎么传下子嗣的?”
他叹了口气,思绪抟飞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才将启吟身上的冰霜收回。
而启吟发觉自己能够动弹了,连忙尴尬笑笑,对他感激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小子祖上几代都迁居得望国,故地何处,我也不清楚。至于叫做启的人,一概书籍闻所未闻。”
背着手踱步思考的毕法炎见他不似作伪,于是不再盘问,而是咕哝道:“每个名姓都不是无中生有,你若有奇异之处,肯定就是启的后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倒可以把我的睡海珠给你一用,到时候只要你以少年身份杀死得望国君,想必会引起更多强者对你的注视,只要所有人都知道启有后人存在,那么日月之争再起,那些沽名钓誉的老东西也不得不出来争抢肉身。”
启吟见这老头自顾自说些没头没脑的东西,甚至让他一个星门境界的十余岁少年去挑战阿修罗?可笑,凭借一个神器都算不上的睡海珠,万万不可能跃如此多阶而胜过得望君。
这时,萧铜等人也听得清楚,个个惊疑这启吟实力卑微竟然被天经仙看重,于是萧铜连忙进言道:“回禀天经仙大人,我当初率领玄武军路过得望荒原时被一道射向太阴星的光芒所吸引,
而后便在光芒发出的附近地方遇到了这个启吟,或许那月芒与他有关。”
毕法炎闻言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不必跪拜,“感应太阴?那么多半没错了,没想到启一辈子沽名钓誉,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竟然还有后代留下。算了,以前的旧事真是说不明白……”
“你父亲是谁?”他转而问道。
启吟疑惑地看了看萧铜,不敢撒谎,却也担心启留书的境况,所以只好直说:“家父戍守得望,修为只有通地境,而年已过三十六。”
天经仙也不深究,点头道:“那你可以改称启为父亲了,除了他以外,应该只有你能够感应太阴星。既然你送上门来,想必是空明神要成就我的好事。你过来,我赐你一副睡海图。”
启吟疑惑不解,明明启姓祖宗最多是自己的远祖,何故称他为父亲?而自己生父是启留书,这不会有假。
但他还是受到毕法炎的念力指使,身体力量无辜涣散被他轻易操控,向前走了过去。
毕法炎依旧是从大氅里探出手来,欲要捉住启吟的手臂,却在触碰他手臂的那一瞬间迟疑了起来。
“你身上有个土属性念力浓郁的东西,怪不得我感应不到你的真实念力。”
毕法炎很是好奇地上下瞧着启吟,对他说道。
他虽然实力强盛,但长处不在于感知上,于是勾指弹出一粒水珠,顺着启吟肉身游走一番,引得启吟面色古怪,扭捏不已。
片刻之后,那滴水珠从启吟的胸膛衣襟处冲出,带出那个系着红绳的地灵珠。
红绳不是寻常物,而毕法炎也只是好奇,并无心拿这小辈的零碎破烂,恍然道:“地灵?竟然放出地气庇护你,而你却把他囚禁封印,倒也是好手段,能把这心高气傲的地中灵驯化得服服帖帖,俗世里活着的地灵可不多见。”
启吟尴尬一笑说,“只是碰巧撞了大运,和这地灵相依为命。”
毕法炎不予置评,默默将更多的青色念力水流从鳞片之间引出,覆上启吟身躯,打算在启吟身上烙印自己的睡海图,以求时刻把握自己这些捡来的棋子。
他捏住启吟的大手徒然一抖,瞪大眼睛盯着启吟的左眼。
片刻之后才放肆大笑,好不快活。
“我以为启的儿子已经能让大陆乱起来了,让我从中得利。没想到我天经仙竟然气运不灭,终究是空明神有眼,竟然把你送到我面前。”
他目露凶光,面目渐渐化作龙首,而身材也突然拔高数十丈,化作一条罩着巨大氅衣,内穿青色甲胄的龙首巨人,身后还拖着一条比身躯更长的鱼尾,赤足站在大殿前,比那玉饰金雕的大殿门楣还要高出一筹。
“有了你,我何必藏头露尾?”
毕法炎化出原形,眉飞色舞拍掌称妙,径自大乐起来。
而那击掌声如同滚雷轰鸣,瞬间传荡整个山中水洞,来回反复,让得众人禁不住捂耳惨叫,纷纷瘫倒。
“好啊,我苟且万年终于等到了机会,单单这只
眼睛,就抵得上整座印界国的诱惑!”
他无视众人径自说道,如果此刻不是在星崖山里,他说话所释放的威能便能让各地的强者所警惕。
毕法炎化作龙首人身鱼尾的怪物,看着启吟乐开了花,拎起他来,对他笑道:“那我便不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免得有人生疑。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还没有死,竟然躲过了尘中王的监视,而我更没有想到,启这老东西先人一步,给你了好大一份机缘。好在光靠这个名字就让我捡到了你这么一个绝顶的躯壳。”
他咧着长满狰狞龙牙的大嘴,继续道:“只要整个大陆的仙王知道你还活着,便不得不露出阴险的嘴脸,恨不得赶在所有人之前把你吃掉,可惜,你这颗废掉的魔心现在还不是时候收割,须得本仙推波助澜,让那些家伙相互征伐攻略,死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是本仙重出大陆的时候。”
“小子,你逃得过尘中王却逃不过我的手段,而那条蛇躲在你眼睛里我也察觉到了,管教你不得不疲于奔命,又不得不自寻死路。”
这恶龙说罢又是一阵放肆大笑,让面前的启吟又懵又惊,被他的巨大笑声震得头痛欲裂,但他无心理会,只在细细品味毕法炎说的话。
他的话看似很多,但都是废话,启吟只看出了两点,这厮认得转世前的自己和自己的四窍心,以及靠自己就可以祸乱大陆。
他不寒而栗,这天经仙毕法炎到底有什么手段,可以利用自己去祸乱整个津庇卢?
而自己现在连合适的修炼功法都没有,没有红炎的话,恐怕一个重生境念力师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自己连得望国都走不出去,更何况万国林立千邦成堆的津庇卢大陆?
他只好蚊声问毕法炎道:“前辈,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让这两个实力有望达到神兽通巅峰的有为中年为你办事,何必把宏图大业寄与我这种满口胡话的小孩子身上?”
毕法炎依旧乐得不行,对他狰狞笑道,“我想让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以四通境巅峰击杀阿修罗便能够让大陆瞩目这块小小的地界,而我身处幕后可以推出他们站在台前,招揽那些发觉我身份的老朋友,去把我被封印在海里的子民解放到大陆上,一定会有很多兽族强者乐于看到人族涂炭,万里无人的一幕。”
“你现在还不懂,我们兽族,天生就和你们为敌,而且也乐在其中。只可惜啊,有人盯着南海,让我不敢出现,现在有了你出现,我也就不必如此了。”
他那丑陋狰狞的龙首上的虬须骨刺,随着他的大笑而胡乱抖动,让得此时的毕法炎身边念力阵阵激荡,翻江倒海,似是龙吟似是兽吼,又吐露秦国语,好不古怪。
他低头对着跪倒在地,膜拜他的众人说,“如今我有更简单的任务交给你们。”
萧铜和颜可之霍然起身,连声表忠,等待毕法炎的命令。
启吟也看了他们一眼暗自摇头,恐怕此时他们被那睡海珠控制得透底,化作奴仆了。
毕法炎满意点点头道,“说来简单,只要你们杀了这个姓启的小子,便完成我的考验。”
第三十三章 竖子无力,何处施为
那二人闻言一愣,适才天经仙不知为何抓到了启吟以后大喜过望,如今却又吩咐他们二人前去打杀了他。
双方境界相距实在太大,恐怕一招之下启吟就要尸骨无存。
此刻他们不得要领,只是面面相觑,又露出询问模样看向天经仙。
“天经仙大人,您没有开玩笑吧?”
毕法炎呵呵笑道,“刚才有个阴森的东西污了我的仙宫水,自然见不得这小子死,只要你们逼得急了,它便会找上门来。至于何故如此,你们无须多问。”
硕大鱼龙又对启吟道:“你不必担心,你要是轻易死了,对这个世界的用处可就没有像一个人人都要争夺宝贝那么重要。只要你每逃一次都暴露一丝身份,便够了。而且老夫也不愿意自寻烦恼说出你的神名,如此吩咐新进弟子便简单多了。”
他满面得意,笑道:
“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保你不死,所以早些让你们相见便是我的计谋。不过你要是躲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毕法炎突而沉吟,正在冥思苦想。
而启吟被他拎在手里静静听着,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说的应该就是另一只黑匣子里的铁钩,可我与铁钩早就相见,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启吟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询问。
片刻之后,毕法炎轻呼一声,哈哈笑道:“本仙已经想到一个让你逃脱不开的办法了。”
只见这条鱼龙巨人抖动鳞片,抬起另外一只大手,往那遍体鳞伤的电蛟一招。
那电蛟盘踞在他脚边,正不怀好意的瞪视着众人,经由毕法炎一挥手,它连忙战栗伏下,毕恭毕敬等候差遣。而它背后镶嵌的睡海天珠受到毕法炎念力的指示,倏忽从电蛟身上脱落,径直飞到他那硕大无朋的龙掌之中。
他挑起两根尖锐的龙爪子,捏着睡海天珠印在启吟面前。
“你眼中这条小蛇很是不俗,如果有他助你,萧铜与颜可之恐怕没办法把你逼到绝境,也就没办法让你一鸣惊人了。所以,本仙请他移步入我的睡海珠中,你意下如何?”
启吟闻言大惊失色,正要阻止。
却不知这毕法炎哈哈大笑,已经施展起了念术。
一道璀璨光芒从睡海天珠里迸射而出,比这洞府仙宫天顶上悬着的两轮日月还要光明百倍。
这道青光如同在海中仰看天日
,隔着无穷碧水远远接引天上落下的光亮,清澈洁净,粼粼动人。
玄武军和白玉军两个头领都在这青色天星般的光彩里神色迷离,恍惚如梦。
而启吟离得太近,被刺眼夺目的睡海珠光闪瞎了右眼,唯有左眼隔着青光还能看见那硕大龙首正在冷笑,得意洋洋忘乎其形。
“你要做什么?”
启吟大声喝问,而毕法炎却是淡然道,“自然是让你逃也逃不得,死又死不得。”
只见青色光芒渐渐收缩,化作漏斗状,连接着启吟的左眼和睡海天珠的珠身,两者念力交汇,彼此交融盘委,错纠缠。
或者说启吟左眼里的念力被天珠吸引过去,沿着漏斗般的桥梁渡了过去。
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念力,唯一拥有念力的只有躲藏在其中的千窟红炎,有他那本源念力保护着的灵魂。
所以在那青色漏斗形成时,红炎惊叫着被天珠瞬间吸进珠子里,而启吟左眼的奇异空间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苍白孤寂的巢穴。
启吟坦然失色,没有想到这个毕法炎出手如此果决,而且神力更是强横无匹,光是他用来催动天珠时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无穷修为,就足够让人不敢生出一丝反抗的心情。
那可怖念力一纵即逝但还是被启吟感知到,教他心惊肉跳。
“天经仙绝不比王者弱多少!”
那是比他自己依靠一知半解的空明神名借来的念力还要庞大恐怖不知多少的力量,两者比较,如同腐草荧光比之皓月。
启吟心如死灰,这样的存在,竟然在这片大陆上分辨不出还有多少,而按毕法炎说的,自己已经成为他计谋的一环,或许将要被更多这样的人盯上。
他不寒而栗,而且红炎离开他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
这是自己的老友,甚至还陪自己度过轮回,甚至为了自己舍生忘死,战了又战。
而启吟呢,一个没有武师父的星门境界念力师,要突破到重生境界没有适合的功法,一辈子也不可能。
而不管是《太和正音谱》还是启留书收集到的功法秘籍,都无法适用他这个感应了太阴的少年,星辰是他们力量进阶的依仗,也是他们打破境界的阻碍。
念力师的一生,都和自己感应到的星辰挂钩,而没有适用太阴
的功法,他永远只能待在星门境,成为一个弱小的念力师、弓手。
启吟焦急万分,他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大哥红炎了。
而毕法炎笑容更甚,丑陋的龙脸铮铮颤抖,他抽回珠子,探手将启吟放回地上,又把睡海天珠交给颜可之。
颜可之感激涕零,扑倒在地纳头连拜,让着突然静下来的洞府响着砰砰砰的叩头声。
启吟早已面无人色,甫一落地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
他失去了红炎,果真是如失魂落魄般,三魂迷茫,七魄恍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毕法炎的声音提醒了他。
“现在,你们将他逼上绝路,哪怕将他杀死也无所谓。不够狠的话,有些东西是不愿意在人间露头的。”
启吟反应过来,抢在那两个躬身迎合的萧铜、颜可之前,夺路而逃,需要逃出仙宫的范围,进入那条水道。
“还有机会,只要到了神头谷!”
此时他眼睛瞎了一只,左眼又滚烫剧痛起来,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但仍然艰难地奋力往外奔跑。
突然有一个白影一闪而过拦在启吟身前,一把长剑随之击出,挟带风声倏忽而至,几乎刺中了启吟的面门。
四通境与星门境的实力之差堪比天堑,若是这白影有心偷袭暗杀,根本不会给启吟反抗的机会,只消一剑从背后斩下便立功劳。
可惜此人好大喜功,阻下启吟后方才下杀手,显然是要在毕法炎面前卖弄手段,颇为众人所不齿,连远处稍有犹豫的萧铜都冷哼一声。
启吟虽然心惊但应变极快,在左眼中出现颜可之身形时便已经向旁边滚身一躲,恰恰在那长剑刺中脸庞之前伏在一旁。
他倒地不起,而颜可之面色阴翳,没想到一击之下竟然失手,众人必然轻视了他。
“你死到临头,还是乖乖做我的功德吧!”
他忿忿出声,化作一道白色光影继续杀至启吟身前。
启吟倒地,连星门境念力都懒得提起来反抗。
此刻实力悬殊,即便启吟想与之周旋都来不及,只好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住手!”雷声乍起。
平地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喝,无比闪耀的光芒透过启吟无奈合上的眼帘,映出一道巨影。
第三十四章 高山作腹,势吞南陆
通天境界的强者不屑于用念术来打杀星门境的启吟。
而经过了重生三层境界的肉身强化,几乎所有人族念力师的肉身强度都一样,所以一剑足以杀人。
启吟睁开眼,惊讶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
地灵重新化作巨人,一拳打在颜可之劈砍向自己头颅的长剑上。
地灵的肉身强度远远不是人族凡胎可以比拟的,只一拳就将颜可之的长剑打成碎片,又携着那些混乱迸飞的铁剑碎片轰向颜可之面门。
地灵出现得诡异,那颜可之念力含蓄收敛,应变不及,只堪堪催动赤红念力在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赤琮玉盾,那些锋锐而急速冲击的铁片叮叮当当打击在八角形的琮上,而颜可之险之又险地避过,竟毫发无损。
而先发后至的地灵一拳,重重捶打在那面抵挡住颜可之整个身躯的赤琮上。
方才颜可之来得突然,没有时间给他施展颂神术,所以他现在也不过是通天境的存在,甚至于刚刚逃脱封印,短短时间里恢复的念力不足他平常的三成,如果酣战,恐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同境界的普通念力师不可能是地灵的对手。
只是这水洞里古怪得很,明明本应该处在地气浑厚精纯的星崖山里,却被无形力量隔绝,让他无法吸收一丝一毫。
而他们白玉军的念力形态最为擅长各种化形,随意一招都是坚不可摧的玉质化的念力,所以地灵的虚浮一拳还打不透那赤玉琮。
颜可之借机缓过气来,作势还击。
只见他侧身一动,步履连连踏出,瞬间靠近那巨大赤琮中间的圆形玉孔,双指竖起成剑轰然点出,穿过玉孔施展一击剑招。
他的双指赤红欲滴,仿佛被鲜血浸透了一样,但却坚硬如玉。
这一指裹挟着一道火光燎出,像是一剑突刺过去,直接戳在一拳着盾还未收势的地灵的躯体上。
这一剑不可谓不狠辣,掩耳不及之势下破坏力惊人,而纯粹由念力组成的地灵躯体此刻却还是虚弱,连那本来黄澄澄的地灵念力都淡了几分,并没有完全凝实。
于是被颜可之的玉指剑技瞬间贯穿,在肋下撕开一个大洞。
地灵惊怒,暴喝一声。
他翻起一脚横扫而去,如同一株巨木抡动,将那本就吃受他一拳的赤玉琮和躲藏在后的颜可之一齐扫飞,又是借力在翻身那瞬间蹲身鼓气,奋力一踏这座大殿铺满玉石明珠的地面,他整个硕大粗壮的身躯折向,闪电般弹射回来,将一矛砸向启吟头顶的萧铜撞开。
“老贼安敢!”
地灵声如雷霆,身在空中却又一肘下击。
萧铜此刻脸上覆盖着诡异的鱼鳞纹,眼中隐隐有青气流动,他趁乱一击直取启吟项上人头,却不料地灵不擅长念术,但搏斗战技却超乎寻常人类强者,只在须臾间就将颜可之急退而反身回来护住启吟。
萧铜的长矛受阻,被地灵撞开,而那一肘直指他的天灵盖。
惊惧赞叹之余他连退几步,收矛在双手里,铜上扬携风一勾,矛刃后打,架在肩头,将这柄蛇矛竖挡在胸前,防御住了地灵愤怒的一击。
萧铜自知力量不是地灵的对手,但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依靠念术防御,只好勉强一挡。
他立足之地的玉璧片片皲裂,双脚陷进地里。
而他的肩头也不得不分担下这股恐怖的力道,身躯险些被冲击下来的蛇矛铜柄撕成两半,剧痛之间肩头骨断筋折,令他形神大骇。
“这怪物,好强的蛮力!”
他惊呼一声,却是张口吐出一团寒冰,那些冰霜四下弥漫,将两人交汇僵持的身躯笼罩,而他如鱼得水,地灵则是行动缓慢了起来,被寒气侵入到地灵之躯中。
不料地灵不愿意与萧铜缠斗,他收回粗壮大手滑过蛇矛铜柄,下压的力道带起一阵阵火花,可见他躯体的坚硬真如磐石一般。
他收回双手便对着萧铜一堆,却佯装双拳齐出,惊得萧铜又是横矛一挡。
却没想到地灵心生退却,伟力一推之下刚好两人都能借势分开,退到了那团冰霜寒气的范围外,远远对峙,互相敌视。
地灵重新站到了启吟身边,被回击过来的颜可之和萧铜前后夹击,封堵住了退路,情况万分危急。
启吟对他道:“多谢地灵兄长屡次三番救我,不过我还没能力解开那封印,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以为地灵蛰伏多时,却又不行恶事害自己,于是疑惑不解。
地灵嗤笑,“我可不曾算计你,反倒是你算计我好几次。是刚才那大火蛇被抽出你眼睛的时候他自行解除了锁魂图,让我救你来着。”
他顿了顿,冷视着面前的萧铜,对启吟道:“放心,我和他们的目的相互背离,绝对不会让他们的鬼主意得逞,而我君主也并非要拿你回去祸乱众生,他老人家可不在大陆上行动。”
启吟闻言松了口气。
地灵不至于在这种节骨眼欺瞒他,而有了地灵相帮,自己活命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他抬头盯着那伫立不动的庞然大物,那尊鱼龙巨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并不行动。
只见毕法炎张开硕大龙嘴道:“放心,本仙不屑于亲自出手,就算你的帮手来了,我也不会出手。只要大陆上的强者知道
你回来了就行,我依旧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启吟默然,真正的幕后大佬总是这样不计得失,也能掌控全局。
但这也就说明了自己能逃出去的机会很小,光是两名通天境的强者,单靠自己和地灵恐怕无法逃出生天,会就此陨落。
“地灵老哥,眼下情形险恶,不如你一个人逃了吧。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会有人见不得我死,前来救我哩。”
地灵闻言皱皱眉头,却没有退却。
“地德广厚,我等纯虑温良的地灵不会坐视不管即将腥风血雨的大陆的。只可惜我地灵一族能力太弱,没有足够的实力震慑宵小阴险之徒。”
他正欲和启吟解答身份之谜,事到如今吐露一两分,好叫他知道轻重,顶多不让他知道他自己的神名就是了。
而那神名毕竟不是他这等存在能够完全知晓的,只是听过一些他在人世间行走时的轶事。
他张口欲言,而颜可之和萧铜齐声冲杀过来,两道念术瞬间成形,前有一条冰霜长河凝化实质,变作旋转突刺的蛇头啃噬而来,后有漫天赤红玉珠如同弹丸散射下,他只好雷霆出手,抓起启吟往旁边一扔,让他躲开笼罩极广的珠玉弹雨。
这颜可之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他们白玉军能够将念力凝练成实质,让念力脱离八大属性的本来形态而变得对他们有利,至少都需要通天境的强者才能催动特殊功法来做到。
而此地另外一位伍长颜敬之还差半步才能达到他这般实力,两人年纪相当,甚至比萧铜还要年轻几岁,可见他的天赋超绝。
这种招式在战争中威慑极大,如若白玉军的首领出马冲锋陷阵,恐怕十数万军队也讨不到好处。
启吟见机不妙,被地灵扔出后便接连滚出好几个跟头之后撒开腿狂奔,他一边连连抬弓射击颜可之,一边扫视四周,寻找是否有洞穴靠近这里方便逃跑,毕竟颜可之他们之前突兀出现,定然是走了其他的路径。
这一打量他险些踉跄在地,连射向那个支起赤玉琮的颜可之的弓箭都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稳住身形,愣愣地看着这个水上洞府。
哪还有什么石壁镶玉,珠帘宝带?
只见这个洞府除了寒冷彻骨的河水和仙宫,其他的地方全都变了样子。
这星崖山腹空旷无比,但石质的山壁却变成了血肉,一条条疯狂鼓动着流淌着鲜红血液的筋脉密布整个洞穴,正在起伏收缩,仿佛呼吸。
启吟冷汗津津,转头看向得意冷笑的毕法炎。
他眉头剧烈跳动,想到了一个可能。
要葬身鱼腹了!
第三十五章 光为物先,无形之子
启吟形神大动,震惊不已。
这天下第三峰亘古以来都在大陆南端屹立不倒,不可能会是这南海水精毕法炎的真身。
但他对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即便此时瞎了一只眼睛,而左眼失去了红炎,虽然剧痛,但反而明亮了起来,仿佛被他全部操控。
他看得出来,眼前一幕并非是幻境,而是在一头和星崖山一样庞大的巨兽体内,而唯一可能的便是南海水精。
据传他吃光南陆所有人族,想必和他如此庞大的躯体有关联。
毕法炎挑挑比房屋还大几圈的龙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启吟,悠然道:“本仙的实力可让你窥见一斑,不过你大可放心,你需要对付的不是我,不必吓得魂飞魄散。”
他说罢哈哈大笑。
启吟面沉如水却又心乱如麻,眼下很是不妙,徒步逃出这里怕是不可能了。
唯一能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毕法炎对剩余的人毫无兴趣,而他们也不敢前来捣乱,不然这两三百人几轮冲击下,地灵殒命也在旦夕。
他知道情况危急,连忙回过神来,张弦又是几箭射向颜可之。
颜可之和萧铜彼此配合,钳制地灵硕大坚硬的身躯,暂时无暇顾及他,正好给了他一个小小星门境放冷箭的机会。
颜可之从收录阵里取出新的一柄长剑,连连攻击。
或劈或砍或刺或挑,每一击都在配合萧铜大开大合的蛇矛,封堵地灵防御的空间,让他负创越来越多,渐渐不支。
和一名**强大又擅长搏技的对手对垒,纯靠念术阵法很是不妙,于是二人总在地灵封挡和反击的间隙里穿插剑招矛法,而且相互配合对方,往往一剑刺出时另外一人便一个迅捷念术当头砸下。
战圈之内三色念力横飞,烟尘滚滚。
地灵轻跃而起躲过萧铜横扫而来的两面冰扇,那冰扇棱角如刀参差不齐,如同一把巨大的蓝色剪刀的两刃,剪向地灵。
不过地灵躯体庞大却神速超人,往往腾挪游走如风,间不容发的战斗里依旧能够躲闪过他们的攻击。
连启吟都不得不佩服地灵,如果不是红炎也不是人族的战斗方式,恐怕给自己同等的战力也不是他的对手,作为少年人,他的战斗经验依旧太匮乏。
只见地灵跳将起来,又是一脚踏下,把那恰好合拢发出“锵”的一声的两面冰扇一脚踩碎。
他闪电般抬起手,轰出一道黄褐色念力,把一矛斩杀下来的萧铜惊退。
而颜可之领军多年,经验老辣不比萧铜等人差多少,他见机可行,念
力大涨疯狂呼啸出体外。
他怒喝一句,一个阵法像是火焰琉璃,在他头顶瞬间画成,他催动三四成念力涌进阵图里,“赤璧火轮”,他一语道出,那琉璃阵图中火焰爆发,坠出一面十丈大小又薄如宣纸的玉璧,通体火红,赤炎缠绕,轰声切向地灵头顶。
这一击来得太突然,地灵正处在旧力刚散新力未生的时刻,又有萧铜一矛投射而来直冲面门,他躲闪不及,眼看就要献首。
却听嗖嗖两声,两把玄铁登城大箭挟带万钧力道,狠狠撞击在地灵臂膀和那柄长矛上。
启吟气喘吁吁,拉着一把巨大座弩,将那百斤重的玄铁登城箭射向二者。
他本想借助这把重金购得的座弩,将出力稍少只愿负责干扰的颜可之射杀,却没想到这厮阴狠一招,使出的火红玉璧如同旋刃切下,让得自己只好调转箭头,一箭堪堪擦过蛇矛的矛刃,让它偏离了几分,刺在地灵稳稳扎在铺满寒冰的地面上的左腿。
而另外一箭被他取下箭头,撞击在地灵的肩头上,启吟眼力过人,比那巨大琉璃火图快上一分,将地灵撞得偏移原地,躲过了这绝命一击。
启吟背心发凉,却舒了一口气,他的一箭撞开了地灵,只让得他被那块火焰玉璧斩去一手,还没掉落就被玉璧烧成灰烬,甚至于躯干伤口处都被灼出一片黑痕,黄色念力涌流如注。
好在地灵的躯体乃是念力所化,他的意识保存在头颅之内,是整具身体最为坚不可摧的地方,并无大碍。
他脱身便走,踢开蛇矛打碎玉璧,身材矮了几分,又长出一条臂膀。
反倒是启吟用尽浑身念力,催动那架带有聚气阵图的座弩,让得他几乎虚脱,扶着座弩大口喘气。
颜可之一击不中不由得大怒,舍弃地灵奔向力竭的启吟,几步来到他的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小心!”
地灵惊叫一声,正欲赶往,却被又拿着一柄新矛的萧铜拦下,两人战在一块,极尽狠辣。
启吟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剑刃,感觉头顶中线还未中剑便被剑气劈成两片,让他一阵恶寒。
他只来得及感受这越来越近的寒意,仿佛血肉已经过了一遍冰冷剑身,只咽了咽口水,来不及恐惧。
他念力耗光,实在是累得感官失陷,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颜可之眼见得逞,这该死的小子已经接受命运了,翘了翘薄薄嘴唇,正欲得意,却见两团念力打来,瞬息而至。
这招来得突然,正是攻其必救直指心窍面门,他如何舍得死?于是弃剑推出,依
旧刺向启吟。
而他的实力远比这两团念力的主人更强,只见他脚下点地往空中一翻,拦手打散其中一团,被另外一团打中腰腹上的甲胄,向远处倒飞开去。
启吟本来心如死灰,却有人适时出来救他,让他死灰复燃生出希望,但这颜可之好生狡猾,在突兀之间横遭攻击却能往然坚决,依旧能靠飞剑要了他的小命。
他想取出一面盾牌之类的东西阻挡,可惜他的念力甚至都不足以催动收录阵,只好引颈受戮,担忧的看着地灵和萧铜的战圈。
“锵!”
一声铁屑蹦飞的铮铮声响把他快要离体的神魂吓了回来。
原来是萧萱一矛扫动,将那长剑弹开,撞击在她的甲胄上。
而萧韶萧有两位玄武军联袂而来,拦在翻身站起的颜可之和启吟之间。
启吟连忙竭力站起身来,拄着原先的一把长弓,向三人连声道谢。
此刻险死还生,让他一身冷汗淋漓,他心里暗想,他日逃出生天一定收购一套坚甲护住自己小命,危急时刻或许能够救一下自己。
像现在这样不断有人来救助自己,实在是时运犹在,万分惊险。
萧铜回头怒喝一声,“放肆,谁让你们擅自行动?”
而三人闻言不为所动,知道此时的萧铜遭受蛊惑,已经不再清醒。
启吟心里焦急,面对两名带有赐福的四通境高手和一个巨大鱼腹洞天的禁锢,只依靠几位玄武军依旧是救不了自己和地灵。
但他从准备逃亡时便开始苦想对策,终于在一番较量和险境里空出心神,以他的本事冷静下来,便借着这喘息的时刻想出办法来。
他看着仙宫天顶上高悬的日月,心中有了较量。
凡人的躯体或是地灵的躯体,都无法逃离这个与世隔绝的水精洞天,而唯有纵贯九野直达星辰、上乘空明第一属性,下生暗黑属性的光属性才能化有形为无形。
而这也是自己推测,能够从空明那里借来八次异种属性力量中,唯一可以适用自己《太和正音谱》中一方小小念术的属性。
此种妙用或许只有全能的空明能够帮助他做到,他福至心灵,霎时间便想到了主意。
光!
光乃无形子,唯有最为神秘的八大属性中的光属性能够在绝境里解救自己。
于是他站立起来,大呼一声空明。
一时间洞府里光芒四射,将所有人覆盖。
而他,形影渐渐虚幻。
第三十六章 水光相连,绝境飞渡
那道光芒突兀闪烁,整个洞天如同置身太阳之中,众人也被包裹在光球内。
“太虚隐闵无赋形,一生于道物始明。
“若拂云天行缥缈,流握清水空不盈。”
启吟福至心灵,颂出《太和正音谱》中启姓祖辈记载的一个原始阵图所需要的唱词。
他喉中提起一口念力,是他方才休憩了片刻,堪堪恢复回来的一丁点念力,然而也足以让他催动自己施展唱法时用到的那个“太和原音图”。
原音图中蓝色念力倏忽一转,随着他的声音而发动,曲调空灵婉转、如同天籁。
而这却不是秦国语。
启吟引动了空明的神名之力,将世间一道光点化为自己所用,将他干涸枯竭的念力瞬间充盈,施展出了那招名为“启明”的小小照明阵图。
这阵图太过古老,施展起来颇费念力,所以现如今已经不再常见,但任何一个有些造诣的念力师都能循图作画,将它施展出来。
而空明借下一点神力,却仿佛能做到有求必应,配合启吟的奇思妙想,运用属性的本质来改变整个阵图的结构和威能,能够让他借机逃命。
启吟甚至于作画都如同光速,他盯着那个刹那间成型的阵图,看着它由简入繁,在话音刚落时便威力爆发彻照天地,剥夺了他以外所有人的视觉,让这个洞天仙宫仿佛进入到太阳之中,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
启吟原本筋疲力竭,但此刻获得神名的力量,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实力远超神兽通。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力量是启明阵的力量,他融合在阵图里,已经与这阵图散射出来的光化为一体,所以这种力量感只是假象,他也没办法趁机调动力量去击杀颜可之。
只见光芒亮起那瞬间,众人横遭劫难掩目惨叫,连兵器都随意丢下,无暇理会启吟他们。
此时的启吟不需要任何身法便能够做到身形如光如电,几乎是心念一动就到了地灵的身侧,他伸出一掌抚在地灵雄伟的身躯上,将他也同化作一道黄澄澄的光芒,两人形体将虚非虚,似有形骸却又不可看见,融汇在包裹整个洞天的巨大光球里,转身就要逃走。
萧铜和颜可之是何等人物,他们本就是万军统帅,地位远远不是得望国一关守将能够比拟的,而如今又得到了睡海珠的蛊惑和毕法炎的助力,两人面临如此念术即便有些慌乱,也几乎是在同时就催动了身上烙印着的那层睡海图。
阵图蕴含了毕法炎广大无边的神名力量,它或许比不上空明力量带来的惊人提升,但这阵图却能像此时的启吟一样,施展一些骇人听闻的招式。
“流形穷问无垠上,碧水应归鸿洞天。
“莫道吾心畏光电,八相返自相连。”
他们二人亦是颂神有术,断然催动睡海珠告知他们的一句阵图唱词,施展出两道毕法炎独有的念术!
他们身上的阵图早就画好,盘委错如同龙鳞,只比启吟的念术稍晚一筹。
光电之快,恐怕只有毕法炎这等存在的念术才能
追击上。
光为无形子,水为无形孙。
八大属性相生轮回,光在水后,亦在水前,两者恰恰是八大属性里关联最深,却又不相互克制的属性。
而这也是启吟始料未及,不由得加紧操纵念术想要逃之夭夭。
此刻,他们浑身念力被睡海图同化为青色,强行将他们的念力扭转为水属性,念力激荡倏忽之间便冲破躯体,直追化为光电遁形无踪的启吟和地灵而去。
光水相接,清盈相随。
启吟和地灵借助启明图,让得身躯化作了无形的光属性念力,直接无视这个星崖山鱼腹,一闪就穿透到了星崖峰外的山林里。
启吟不由得惊叹这招阵术的强大,竟然真的能够穿过疑似毕法炎本体的星崖山。
他们落在林间地上,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感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见到两条水流跟在他们的身后,直接洞穿了空间,在他们身形重新变为血肉之躯的时候,从虚无中出现。
地灵接触了大地,实力时时刻刻都在恢复,也安心下来。
但他反应比启吟更快,拦手作刀斩向这两条碧绿水流,想要将他们击溃。
却不料那是纯粹的念力形成,而强横无比更是远超神兽通强者的全力一击。
这念力只具备水的流动形态,并非水柱水箭射来,仿佛气息一样可不可毁,根本抵挡不住。
地灵招式只是寻常搏技,任凭他力大无穷也挡不住水流,而它却能一眨眼将地灵切成三段,身首异处。
霎时间空中洒出一阵黄色烟云,地灵惊骇欲绝,伸出断臂想要推开没有防备的启吟。
这两道水流何等强横,洞穿地灵的躯体后丝毫没有停留,直接向站在地灵身后的启吟刺去。
启吟发觉过来也形神大骇,面如土色,却也能判断此时唯一的活路。
他的启明阵被他用唱法画法施展出来,前后不过刹那,此刻还留有不弱的念力在他身上,成了他躲避这一记念术的唯一倚仗。
他刚才能够借助空明神名的理解和《太和正音谱》里对属性的解构,而且也听出了萧铜颜可之二人唱词的意思,自然知道他们的这招念术不可小觑,也不可抵挡。
所以心念急转之下只能选择避让。
自己的启明阵的原身只是当作灯光来照明用,毫无变化和攻击的效果,但空明的神力往往可以和自己的奇思妙想相结合,竟然神奇地让自己借此遁入光中,无视毕法炎的洞天仙宫的束缚,从其中脱离出来,与这处山林里的一点光属性念力相共鸣,瞬间改变了位置。
瞬移!
而这是任何其他的念术都不可能做到的,或许唯有全能的空明,他的力量才能够做到随心而动改变寻常阵术念术的威能,也能在此刻让他自己逃出生天。
可惜这种招式只能用一次,不然的话,无敌于世间也不在话下。
“水在光后。”
启吟深知
他们二人所使用的念术和自己的念术之间有斩不断的关联,所以知道避无可避,只能取舍。
于是趁着借来的念力还未消散,再次催动了启明阵。
他身体遁入无形光念力之中,让得那两道水流紧随其身而不能触碰到他,也随他遁入了虚无,紧紧追随。
他借来的念力比不得毕法炎源源不断的庞大念力,自然不可能与碧绿水流僵持下去。
他不得不让半只左脚从无形中显现,让那两道水流攻击自己。
“壮士断腿”,启吟心道。
而隔着这座天下第三的星崖峰,颜可之二人自然无法及时操控念术等待启吟全部身躯显现,任由水流刺向他的左脚。
那碧绿水流仿佛有着灵智,从无形中显现流动的形态,青色光晕与这里纯净空气格格不入很是扎眼,青光一闪,一下子就扎进启吟故意暴露出来的左脚里。
启吟形体虚无但意识和五觉犹在,仍是同时就感受到一阵剧痛从脚心里直冲脑海,让他险些禁不住要从启明阵里脱离出来。
他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尖叫出声。
那痛楚仿佛两根硕大的登城箭在自己骨髓和体肤里磨动,或者更像是两只长虫浑身遍布口器,挪动着亿万对螯牙在啮啃他的每一滴血水和骨肉。
这两条“长虫”来得极快,瞬间从他的脚心钻进他的小腿里,但痛感的过程却如同万年,折磨着启吟。
而这也是无形光水这两种属性在这种形态下所不断趋近却又永远不可抵达的境界超越时间。
或远或近,或短或长,都能让一瞬间的痛楚化作无尽,又只在须臾刹那间,将不再被碧绿水流威胁的启吟从无形之子的状态中跌落出来,倒在地上翻滚嚎哭。
他终究是经历了几天战争,并且负创累累的士兵,在水流消失前依旧没有泄去操控阵术的念力,苦苦支撑。
直到此刻,他才抱着竟然没有断掉毁灭的左脚在地上打滚。
那阵剧痛让他哭出声来,而他这才想起自己只有十四岁,也就索性放声哭喊,无所谓逞强。
地灵被切成三段后,也在那一瞬间差点被水流的力量磨灭殆尽,好在他的实力不弱又才刚刚脱离启明阵的状态,于是果决,断去了染到那碧绿念力的那些正在被不断吞噬消磨的残肢。
他刚刚斩断自身伤患处,就见那些分离的躯体化为灰烬,暗道一声好险。
他的形体本就是一团黄色地气,所以这样子也只不过是损失了一些修为,并无大碍。
反倒是启吟在他回过神来后,就翻滚在地嚎哭不止,但又见不到伤口,让他眉头一跳,比被颜可之和萧铜的念术追击还要惊异。
“这小子哭了?”
地灵霎时间想笑,却也明白眼下两人的处境,连忙收拢分离在空中的几段残余念力,化作一只大狗。
大狗落地,连忙叼起有些昏厥狼狈的启吟,向星崖山外狂奔而去。
第三十七章 黄狗纯良,符夜目盲
羽衣部落坐落在神头谷西南入口附近,是人族暂时聚居的地界,而那里离星崖山已经不远了,两地之间沟壑密林遍布,不再是荒原样貌。
两者之间有片小小丘陵,此刻一个奇装异服的可爱少女摆着双脚,坐在一颗大石头上,静静吹着风。
她闭着双眼仰起脸,默默感受着愈发温暖起来的春末阳光。
“姑娘,有人来了!”
不远处蹲着一个老农,也是同样的装束,黑白两色交汇的短袖麻衫,扎着一条暗红色腰带,他两手沾满黄土,正拨弄着那块石头周围的一小片药田,拔除那些吃了雨水便顽固异常的杂草。
他站起身来拍拍破短裤,将手稍微收拾干净些,指着远处的小树林对女孩喊道。
少女闻言微微一笑,只是点点头并不理睬。
老农轻叹了口气,径直走往那处树林,前去查探那踉跄跌倒的人影。
他一身行头和得望国人相差甚远,整片大陆上也少有如此穿束打扮的人,即便是羽衣部落那般落后的地界,每个人也来自外界,里外的人都有意将自己穿着打扮和外界流行的广袖长袍结合起来,不至于被人一眼看出不是当地人士。
异邦人到其他地方,总是不经意要各个方面做得和当地人一样,才好融入进去。
老农悠哉悠哉,走近了打眼一看,才知道这是个白袍白衣的少年人,迷迷糊糊地靠着树林边缘的一株大树,而他树后面躲着一条大黄狗,比自己的成人身板还要大上一圈。
老农对着哈喇子乱流的大黄狗晃晃手,又指了指这个少年,对大狗说:“我是种草药的,能给我看看他的伤势吗?”
他看得出来少年此时伤得很重,破开的一个裤管里露出来的小腿萎缩得不成样子,而少年神志涣散,岌岌可危。
他只是随口一说正要上前为少年诊断一番,却被大黄狗吓了一跳。
“我知道这里有些不俗的药材才跑了过来,老叔若是方便的话,找个安稳些的地方给我家公子吧,日后定当重谢。”
老农被大黄狗身体里传来的浑厚男子声音吓了一跳,却也只是挑挑眉头,又自顾自去撕开病弱少年那半截裤管,伸出被他临时收拾得稍稍干净些的手掌,轻触少年的左脚。
大黄狗正是地灵,他见识不浅,认得出这不是得望国亦不是羽衣部落人氏,于是干脆不怕暴露地灵身份,佯装作一头口吐人言的大狗带着启吟前来求医问药,反而方便得多。
“你这大黄狗真是奇怪,见了人不称呼先生、前辈,偏偏叫老叔,这是哪里惯用的搭话?”
地灵闻言咧咧嘴道:“我看你不是世俗人又不像那种念术播种
孕养药材的庸人,所以称呼你为前辈,是怕拂了高人隐居作普通人的闲情,和你套近乎来着。”
他说罢舔舔嘴,努力装得像些。
那老农手上青色念力光转,隔着启吟的左脚伤患处仔细探查伤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转头笑着说,“你这黄狗妖精说得倒是有意思,说那么些人人人的,原来是想夸我来着。”
他架起启吟,继续道,“他伤得很重也很古怪,我未必能救治,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闲话的地方。你们随我走吧,帮我去牵我家姑娘一起回家去。”
地灵昂起头看了看那个依旧晒着太阳的白皙甜美的小姑娘,只好点点头迅速窜出,撒足跑过去找小姑娘搭话,任由老农驼起启吟。
他跑到那块大石头下面,发现这姑娘还没到夏天就穿得很清凉,露出粉玉般的两截藕臂和小巧的双脚,鞋子都懒得穿。
大黄狗舔舔嘴,努力收敛一下口水,把这精致的玉人儿打量了一番,才轻咳一声道:“仙家小姐,那种田的老叔让我带你回去哩,等到了贵宝地再救治我家公子。”
那姑娘微笑依旧,却不打正眼瞧它。
“听到了,你来拉我一把吧。”
但她还是张嘴说了一句,地灵大狗连忙支起前腿,轻轻碰了她葱根玉指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的狗腿,将她牵到药田上。
“小姐比起那位老叔,更不像是个俗人家的姑娘。不仅说话像是妙仙人儿唱词,而且长得比那些王公的小姐还要美丽出尘。”
大狗收回爪子扑回地上,一边讨好着这小姑娘,一边往前引路,等待迈步走来的老农一同前去他们的住处。
他扇扇尾巴,却发现那少女赤着脚站在黄土药田上愣着不走,很是疑惑地回头望过去。
“你是个大狗?我看不见,你牵着我回去好吗?”
只见那少女扭扭捏捏起来,缠着十指对他道,眼睛紧闭有些害羞。
“我刚才以为你是个会说好听话的外族青年,本来不想搭理。没想到是只会说话的大狗子!”
地灵狗头一愣,暗道一声可惜,这么身娇体柔的美丽少女竟然是个瞎子。
他连忙跑过去,美美地蹭了一下少女,对她道:“小姐天仙样貌,却看不见东西,只怪老天不公,物不得完全啊。”
少女只是点点头,摸着地灵变化出来的那身柔软皮毛,跟着往前走。
而地灵看她小脚脏了几分,索性将她驼在背上。
“小姐不必丧气,你定然是前世染了尘的天仙才有这些磨难,他日遇到贵人自然会
好起来。像我那位公子,他的磨难想必也会越来越多,说不成他也是天仙哩。”
少女坐在他的背上噗呲一笑,“我从来没见过大狗长什么样,但是摸过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看看这么会说话的大狗会长什么特别的样子。”
地灵乐呵呵应了一声,脚步稳健地跟上走近前来的老农,连忙道谢了几声。
老农看到自家姑娘和大狗有说有笑,于是也乐呵了起来,对地灵说:
“其实我也不爱管闲事,不过我家姑娘没遇到过会说话的大黄狗,看你们不像是坏人,所以帮你们一把也不错。”
他掂了掂启吟小小的身板,又说:“而且还是个四通境的狗子,嘴甜得很。”
地灵狗眼一瞪有些惊讶,原来这老农实力不止表面看起来那样低微,恐怕也是个四通境界的念力师,才能看出自己的修为。
于是他随声应付几句,只聊些寻常话头,不敢去打听他们父女的身份,也不会借此被问及自己和启吟的来路。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叔不怕我是条恶兽,把你女儿抓走打牙祭了吗?”
谁料老农哈哈笑起来,而少女也掩嘴轻笑。
“我姑娘看不出你是什么来路,但我鼻子灵,闻得出你全身一丝血肉气息都没有,恐怕你是灵吧。既然是灵,也就没必要光天化日下迫害我们俩父女,何况我们符夜国没有什么好被人惦记的,没有必要请动一个灵设计害我们。”
地灵暗道戏演太足了,怪不得被他们笑话。
他连忙道:“其实我和我家公子是萍水相逢,不过几次险死还生所以交情也深了,前些日子在星崖山遇险,一路上疲惫得很才不得不有所欺瞒,过于谨小慎微了。还望老叔和小姐不要见怪。”
而后地灵也坦然承认自己是地灵变化成的大黄狗,以求打消间隙,才过得安稳一些。
老农听他说是地灵,于是更放下心来,继续相互攀谈。
“既然是地灵,那我更不必担心你有歹毒的心思了。我们二人是符夜小国的遗民,你叫我符坚就行。”
地灵不知道符夜国是何朝何地的国家,不过大陆上王朝覆灭时时能够遇见,他走过的地方多,也见怪不怪了,生死存亡有时候也只在旦夕之间,索性不去提他们亡国的旧事。
......
待得天色稍晚,三人一狗才回到符坚的住处,只见西斜阳光下,三四间茅舍静静立在几亩薄田之间。
符坚先行背着启吟走了进去,地灵才转着眼珠子慢悠悠打量起四周的景色,也迈开爪子随他们进入其间,歇歇近些日子紧绷的神经。
第三十八章 铁钩托梦,赠匣送珠
迷梦之中,启吟愁眉紧皱成一团,昏昏沉沉。
所幸那带入梦里的剧痛消减了七八分,不多时,他星眼一颤总算从浑噩里清醒了过来。
环顾四周,依旧是那风波与水波,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击水声。
“滴答”,一点惊声两处涟漪,团团微澜泛向启吟脚边,一触便又弹开,引得涟漪不断。
启吟揉揉双眼,向那滴答声处看去。
只见一把漆黑如墨、旋锥成钩的铁钩赫然立在他不远处。
他略一惊讶,这虚幻世界里的风波便突然一急,吹起卷卷云雾,铁钩藏身在其中,那锋锐的尖锥直指着他。
启吟故作从容,立在原地遥遥喊了一句:“钩所欲何事?我只有魂魄一道可不愿意给你勾了去。”
铁钩闻言钩柄一抖,伏地化作铁蛇一般的尖头软绳,好似黑质长蛇顺水游了过来。
它不疾不徐,足足半刻钟才游到启吟脚下,又顺着启吟的左腿攀爬上来。
一阵凉意从脚掌一直传递上心头,启吟不仅不觉得这怪异的感觉会有些阴森,反而觉得舒爽沁人,仿佛连带着左脚所受的伤势都好了不少。
“原来你是来帮我的。”
启吟察觉到它的善意,于是微笑道。
“我原先眼界窄,又反被左眼所误,便以为你是什么怪异妖物,唯恐避你不及。如今你第三次来找我又送给我那个珍珠匣,想必所图甚大不会加害与我。铁钩兄,可惜你不会说话,不然说明来意我定会听从,也就不需要互猜哑谜了。”
启吟他知道铁钩送与自己的黑匣子不是凡物,自己在梦世界里无法查探,但铁钩神通广大竟能入侵自己的梦境,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穿。”铁钩中传来一声异响。
启吟无奈耸肩,自己非但不知这声“穿”所代表的是什么含义,而且也不知道铁钩想表达什么。
不过他终究聪慧,知道铁钩一个劲地想往自己手心里钻去,于是笑道:“假想界中,我即便抓住了你也无法驱使你一丝一毫的力量,更何况天地有命,你我头一次见面失之交臂,便是缘分太浅,往后不必强求。”
启吟暗想,这使坏的钩子几次三番吓我,却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神器?
他多少知
道一些有关神器的讯息。
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那睡海天珠只是仙品的宝物,不然水精毕法炎断然不会将其交予四通境的颜可之。而仙品的器具宝物大多是封仙的念力师所留,即便星门境的启吟都能催动几分。
但神器不然,神器来源于王级强者,非神名取之《王制》者、王崩遗气不易者不能得,而启吟自觉自己并非王,更不被王者崩殂之后所化的星光照拂,所以没有把握驱使这个古怪的神器铁钩。
“不如这样,你留点神引给我,待他日我有能力寻求你帮助时,我便用神引施展颂神术呼唤你。如何?”
漆黑铁钩闻言翘起头,仿佛仔细盯着启吟。
启吟与那闪着寒光的锥头正对,有些心虚,“难道是我太仓促了?虽然交情尚浅就向它索要至关重要的神引是有些不妥......”
哪知道铁钩缩回了紧紧纠缠在他脚上的漆黑身子,它的尾巴也就是尺长的握柄猛然一甩,在涟漪不断的水波上掀起无数水珠。
水珠凌空凝结,汇聚成几句词。
“浓波侵夜海,相存郁寒灰。过水向西门,浑月未曾开。”
启吟一愣,这不是自己随口说的一句寻常句子吗,算不上颂神唱词。
正当他琢磨这二十个字时,铁钩身上忽然窜出两团念力,化作两枚黑黝黝的珠子,约有指头大小,静静落在启吟下意识平铺开的手掌上。
“这便是神引吗?”启吟慌忙将两枚黑珍珠捏在掌心中,仿佛随时怕被铁钩收回。
神引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虽然启吟并不知道吉凶祸福,更不知道神器神引的作用是否和一般的颂神术一样。
不过既然随口的索要成功了,自然不能贸然尝试白白浪费,这种东西平日里终究求不来,他立即收于怀里,生怕被铁钩讨要回去。
铁钩见状,又是一声“穿”的传音,而后从柔软的蛇躯变回原先的铮铮铁身,而启吟正要问那句浑月未曾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铁钩下方的水波骤然下漏,形成一个小小漩涡,瞬间将其吸纳进去。
水上风波中,漩涡渐小而那行水珠凝成的字也消失,启吟暗道神器果然神奇,竟然能够在梦境所化的假象界里来去自由。
这号称太虚无境之地永远缥缈无
依,远在阳隐台的铁钩纵使有天大神通也无法与自己在梦中相会,启吟稍稍一想便猜测,多半是那铁券黑匣的缘故,使之与他的念力纠缠,进而影响到他的意识在无形中创造出来的假想界。
思念即念力,假想成一界,启吟赞道。
就在这时,风波紊乱起来,平静的水面也倏忽翻涌大浪,迎头一个百丈巨浪打向启吟,将他从梦境中惊醒。
“呼,又是古怪的梦。”
启吟眼帘翕张数遍,才从一阵阵药香中翻身起来。
“好痛!”他轻嘶一声,连忙翻身躺了回去,将那骤然剧痛的左脚摆回原位。
他正要查探伤势,肚子却不由得一阵闹腾,让他险些饿晕过去。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被地灵和一个老大叔驮回了家,之后便彻底昏睡过去,至于有多少天没吃饭倒是不记得。
无奈之下只好勉强支起身子从那张木板床上靠墙坐起,从收录阵里疯狂摸索食物。
“启吟,该吃药了”简陋屋外远远传来一声拉长了的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启吟浑噩非常,侧耳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这声音是地灵那厮,而且其中竟然笑意满声。
他赶忙将送到嘴边的一块薄饼扔到床底,正襟危坐,等待屋子的主人和地灵联袂出现。
他整理破败的衣裳,顺手往怀里摸去,刚好碰到两个浑圆小球咯咯两声,在他腰间束带上拘着,并没有遗失。
“没想到那把凶物如此了得,能够从梦里交付神引给我。”
他将那黑黝黝的两枚珠子取出,收入阵图之中,也没有细想自己抱病昏迷,竟然还是那副衣裳,连腰带都不曾揭下。
只是暗赞铁钩蕴含的能力直教人捉摸不透,竟然透过梦境的假想界与现实中的自己相联系,赠宝与他。
“可惜,阳隐台的凶物所赠神引就和毕法炎的赐福一样,不会是什么福报机缘。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给我黑匣和黑珍珠的目的,应该是想让我进入阳隐台。”
启吟暗暗叫苦,地狱三台只有死人才能进入,自己横遭灾劫被毕法炎夺去了红炎,又要与地狱的鬼物打交道,实在让人气短心累。
“三王,到底为了什么而找我?不就是偷渡轮回嘛......”
第三十九章 生身为人,一世长痛
启吟甩头缓过神来,将诸多烦恼抛之脑后,唯独忍不住想起偶尔聒噪的红炎。
他还记得自己是被地灵从星崖山中救走,而那时候他颂神的念力耗尽后,本源念力也支撑不住,再之后渐渐被左脚泛起的痛觉支配了整个身体,于是晕厥了过去。
“那老鱼人实在可恶,不过我绝不可能从他手下走过一招,还是晚些再烦恼吧。萧铜和那个白玉军的颜可之实力还没有神兽通,有地灵帮助的话我倒还有几分胜算,待我伤愈一定能把红炎连同睡海珠从他们手上夺过来。”
他翻翻白眼,定下一个长远目标。
而门外的脚步声逼近,他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干净得只有一张矮木床的房间。
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对地灵很是感激。
不过让启吟感到奇怪的是,前些天中了萧铜二人联合施展的念术,左脚上的痛觉来得异常猛烈,只是有一瞬间让得他自己吃受不住,而随着地灵逃出一段时间后他也只是疲惫不堪而已,倒没觉得脚上有多大伤势。
他径自掀开了洗得发白的被子,却被自己萎缩的小腿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
门扉轻启一个声音传来,启吟闻声一个激灵将被子盖好,也将身子坐得更直,颇有些踌躇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曼妙少女拉着一个中年糟汉子的衣角,跟在他背后,两人推开了这个房间的小门,一同走了进来。
而那阵阵药香没了房门的隔阂之后,浓醇厚味扑面而来,正是那汉子手里端着的一大碗汤药。
启吟当时来到药田附近并没有完全昏厥,依稀记得是这两人带着地灵回了家,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多谢二位相救,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说罢他从收录阵里掏出名刺递给走近上来的中年汉子,却脑袋一晃,险些扑倒下来。
中年人自称符坚,快步走近扶了他一把,顺手将名刺接过,又将启吟按回了床头。
“启吟小子,可不是我们把你救治过来的。是你的伤势古怪,消磨了你大量的念力后便自己安定了下来。”
他放下眼前刻着几个秀娟小字的名刺,顺手把大碗塞到启吟手里,又拉起那张素洁的被子一角,屈指轻弹了一下启吟的左脚,继续道:
“没感觉吧?按理说肌肉不知被什么东西消磨光了,你应该疼得睡不着,然而你看起来只是念力受到损伤才会表现得虚弱罢了。”
符坚摇了摇头径自说着,启吟则呆呆看着他,脚上确实没任何异样的感觉,或者说脚上还可动弹,但血肉肌肤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启吟心中一惊,这意味着左脚上的体觉竟然消失了?
他原先还以为自己伤势太过严重以至于被痛觉掩盖了体觉,如今承蒙这位大叔救治,启吟才发觉自己遗失了部分体觉,大感不妙。
符坚挪过来坐在床沿,道:“大狗说你中的念术还潜藏在骨髓之中,你不妄动的话应该不会有痛感。唉,这道念术隐藏极深,我也对它束手无策,甚至查探不出丝毫踪迹。不过肌肉中逸散出来的念力这几天越发微弱,想来你很快就能撑着半条骨头走路了。”
启吟这才更清醒了几分,探低身子用力捏了捏小腿,才怅然所失道:“没想到天妒英才,小小年纪就让我残了。”
他扼腕
叹息,连连摇头,而符坚也无奈耸耸肩默然无语。
“还有得救哩。”
突然一声笑声传来,琴瑟之音靡靡挠动心扉,让启吟怦然一动。
他闻言向那个仿佛还没睡醒闭着眼的美丽少女看去,颇有些惊讶。
适才他光顾着与嘴碎的符坚相招呼,没有仔细打量这位盲眼女孩,而且启吟自觉在符坚面前端详其嫒,甚是无礼。
此时循声看去,眼前却是微微一亮。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说的不就是这样的小天仙吗?”
他咕哝道。
方才他匆匆一看不太在意,只顾着向为首的老农般的符坚道谢,此时又是一瞥却有些惊异这女孩的美貌,没想到陋室之中有芳莲,出尘之姿是他平生未见。
而这当真不是萧萱那种剑眉一挑就能吓退启吟的巾帼女子能比,于是他忍不住胡口说了一句“理师父可没教我怎么夸谪仙......”
那少女又是一笑,花枝招展,而眼睛仍是紧闭着,对他道:“你这小少爷怎么和大黄一样,张口就夸人是天仙。你见过天仙吗?我倒是没见过。”
启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暗道大黄是哪位?
不过这下他也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恐怕眼睛不太好使,而自己恰恰相反,星门境的修为差得一塌糊涂,偏偏眼力过人。
“我倒是见过一次天仙,也觉得他没有你这般好看。你要是看不清楚,改日我刻个版画给你。”
少女正欲说话,却被后头闯进来的大黄狗地灵打断:“小符夜莫要被他骗了,他见过的天仙是条长腿的老鱼,青面獠牙自然不好看。”
启吟瞧着这跟女孩很是熟悉亲昵的地灵,提醒道:“地灵兄,你又暴露身份了。”
大狗不以为意,悠然道,“这两位收留了我们,而我又怎会是你这般小肚鸡肠,早就坦言你我身份了。”
启吟嘿嘿一笑也不尴尬,知道地灵和自己打趣,于是对着这对父女拱拱手道,“前些日子被人追杀得紧了,有些担惊受怕,两位恩人莫怪。”
而符坚只是摆摆手,看着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熟络起来,于是接话说道:“姑娘安分点,别被这两个家伙拐走了。而我大概知道怎么治好你这腿了,你们安静些听好了。”
启吟等人连忙闭嘴,支起耳朵静静听着。
“我猜是有人将一招念术打进你的脚中,借之消磨你的念力和血肉,但是不知为何却又停滞下来,没有进一步行动。”
老农符坚顿了顿又说:“而且这念术切断了你半截左脚的感知,本来现在的你应该疼得死去活来,却丧失了部分体觉,而且这念术怪就怪在明明它强大到足以将你全部吞噬,但却又停滞不动,只在你刚才本源念力得到补充的时候才被催动,将你补充进来的念力消磨殆尽。”
启吟闻言一惊,他原以为受的伤势太重都要残废了,没想到却是变成随时可能爆发的暗伤,而自己五觉缺失了部分体觉,日后修炼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于是他忍不住想要催促符坚说出救治之法,好在他知道此时是在受人恩惠,只能强自忍住,连连点头静静听着。
符坚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于是嬉笑道:“看起来这念术的主人像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还有其他的目的,而这念术威力极强却不是专门来阻止你修行的,所以方法就是,用我的阵法进行修炼,让修行速度远超星门境。这样盈余的念力慢慢消耗下,那招念术终有一天能够被修为强大起来的你自行毁去。”
他摇摇头道,“我能感知到它,却无法将他拔除。”
启吟默然,这念术是颜可之和萧铜借助睡海图,将自身修为提升到了神兽通后施展的一击,即便自己能够使用念力去磨灭它,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不过总归是个办法,于是他虚心向符坚求问那个阵图,并取出以前得来的一些珍宝,愿意答谢他们父女一两分恩情。
只见符坚手掌一翻,凝结出百十道青色念力,他手指在半空中连画百下,又从收录阵里取出几十枚各色晶石药核,投进那渐渐形成的小小阵图的那些繁杂阵纹之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又从一些属性石里渡出念力,融汇进入,尔后将那些异色念力丝线纠缠结合,形成一方小小的八角阵图。
启吟在一旁看得惊奇,努力想要听清却发现这不是秦国话,只好作罢。
片刻之后,只见他将小阵收在掌心,呈给启吟观看,又道:“这是我符夜国的痛觉阵,专供行医之人使用,能够把病患的痛觉传递给施术者,借此探查伤势所在。”
启吟适才闲聊时得知他们符夜国是医术盛行的小国,只可惜兵力不强被敌国所灭,想来眼前这阵法便是他们医师所创的奇特阵图了。
启吟虚心求教道:“这痛觉阵甚是奇异,只是如何帮助小子修炼?还望老叔告知。”
老农符坚笑笑,“其实它利用的是人的体觉,只要你与他人用此阵联系起来,借此将丢失的部分体觉补回,修炼速度便远远大于现在,或许就能借此把病害拔除了。”
启吟大声赞叹,连忙撑着独脚下地,向符坚郑重道谢。
黄狗地灵却笑嘻嘻问:“老叔,我们素不相识,你如何愿意帮我们?何况这阵法对于无病痛之人的修炼也大有好处,竟然打算传给我家少爷,恕我实在不解。”
符坚无奈耸肩,面朝少女的方向道:“你们两个看着不像坏人,我并不担心你们祸害与我,只是我这姑娘可怜,从没去过羽衣部落,也从来没见过好玩好笑的东西。而我在羽衣部落得罪了高人,不敢前去,妄自送了女儿的性命。如今你们自己找上门来,就让你们代替我去吧。”
启吟地灵面面相觑,而地灵却是得意起来,承地德所生的他心思纯正不参世俗,并不担心他有歹毒的心思,而启吟来头看起来也简单,不可能有手段使地灵沦落为邪灵,所以地灵成了一块天大招牌,使他们没有被符坚怀疑。
启吟看着得意的地灵突然有些庆幸,幸好这厮愿意帮助自己,不然自己在星崖山也是难逃一死,但他还是偷偷提醒地灵,以后遇到生人不可暴露身份,除了这对父女,恐怕其他的人族都会垂涎地灵结成的地灵珠,供土属性的念力师修行,说是一日千里也并不夸张。
于是一人一狗向那符坚称谢连连,准备学会这阵图后便顺路带这小姑娘去羽衣部落。
第四十章 恍惚度日,恬淡安生
启吟自幼学习阵图的原理,晓得一些阵图须得药石珍宝相辅助,才能被创造出来。
他和地灵借宿符坚茅舍里百无聊赖,几乎每天都在研究“痛觉阵”,即便他有些天赋,很快就记住了繁琐庞杂的阵纹,他只需要符坚在他面前施展念术,让他瞧上两三次,就知道这“痛觉阵”用的是五座三十星中的四木四土三水的阵纹结合,繁复难度远超自己单一属性形成的战斗阵图。
然而清楚阵纹所属于哪些的星辰轨迹,和利用画法将之重现,是两种概念。
星轨变幻不定,只有把握住其间的变化才能运用于阵术中。
启吟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一垒纸张,哀叹了一声。
他终究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耐不住性子让自己终日浸淫在阵术研究上,于是拄着符坚为他削制的一根树枝,挪步出了茅舍。
现在他的念力入不敷出,他每时每刻都在尽力调动他的无穷思绪,以求用意识流动演化更多的念力。
与此同时还不断吐纳,虽然吸收进来的念力依旧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只好用纸笔来练习画法。
念力师最主要的修炼方式是在脑海里构建功法的行功路线,那路线不像经脉一样有迹可循,需要按照功法里的阵图来星门里绘制虚幻的阵图,不断用念力去滋养和运行,渐渐将念力锤炼完美。
不过启吟没有功法,也不在意,蹲在台阶上自顾自晒着太阳。
“只要是念力师,即便等级低下也能借用阵术和颂神术临阵对敌。虽然念力会不够用......”
启吟捂脸,大感无奈。
幸好大陆上大范围的念术可遇不可求,一般的念术在国战城战中并不出彩,反而是大型阵术广受吹捧,而擅长颂神术的念力师也颇受关注。
启吟在台阶上铺平那沓纸张,用笔墨先熟悉木土属性的阵纹,借此节约念力。
此举虽然省了念力的耗费,却不能在学画法作阵时借机磨炼念力,使之更为精纯。
而且他盯着那些纸上凌乱的笔画图形,更是郁郁寡欢了起来,他的画法从来不见长进......
“我听到你手上节奏乱了,又整日唉声叹气,这样可学不好我爹的痛觉阵。”
田埂上一个木墩上,少女取笑道。
启吟也觉得脑袋大了一圈,晃晃头让自己清醒几分,说:“姑娘,这阵图
需要的阵纹是三种属性的星轨图,而我学艺不精,只会水属性的四种星轨图,而其他的四木四土我一概不知。你说我能否让老叔和地灵狗子帮我,将这阵图完善,他们二人恰好是木属性和土属性。”
少女轻轻挽起螓额前垂下的一丝秀发,温声笑道:“我就叫作符夜,你叫我小符夜还是小夜都可以。至于你说的让别人帮忙,则万万做不到了。”
启吟不解,于是求她解惑。
“这阵图只有施术者才能够和病患的部分体觉相连,也只有一人独立组合成阵图才能做到这般神奇的效果。最多是借用药石和别人的念力凝结成星轨纹,而操控他人念力形成的星轨纹难度更高。”
符夜心意一动,屈指连探,在几案前凌空画出所属于土木水的十二个星轨纹,待得启吟看罢称谢后,她才继续说道:
“我摸着我爹刻在石头上的纹路,记得这些东西,可惜这个阵图过于复杂,我也学不会。”
她顿了顿,又是屈指弹出几道青色念力,牵引它们在空中彼此交汇盘委,穿插纠结,这些念力丝线都是呈现星轨纹的形状却能彼此相连,被更多的处在无穷变化中的念力勾连组合,形成一个整体。
不多时,一个小小阵图在她面前上显现,符夜心念一动催发了它,田埂就在台阶旁,启吟只见得青光大放,仿佛平地里浮起一片早春绿意。
而这寻常一截树干做成的木墩被她阵图光芒一照,吱吱几声便在干裂崩断处长出新枝,抽穗摇摆。
“这姑娘是个天才......”启吟暗想,凭借一方小小阵图就有老树逢春的奇迹,在这个年龄的念力师里可不多见。
而且这个阵图的木属性星轨纹的作用不是焕发生机,而是连接施术者和阵图。
启吟看得惊奇,这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的女娃娃竟然达到了重生一层的境界,虽然木属性念力师战力不强,但这般年纪就达到脱胎境界,启天赋也不可小觑。
“没想到遇见个失明的妹妹都能够如此神速的晋阶,而我卡在星门境不知要多久,只好助攻颂神术了。”
他料想符夜失去视觉之后,其他感官得到更大的释放,而没有抑制她的成长。
不过启吟还是暗叹一声天妒,失去五觉之一,往后进境难如登天。
“不过那四个木属性的星轨纹我了然于心,这种小小阵图我还能够驾驭。方才我听着你在纸上力道不一的乱画,就知道你画法太差劲。接下来你照着我这大了几号的阵纹学,想必会比我爹爹随意展示的强得多。”
启吟连忙答谢,对她道:“符夜妹妹,这痛觉阵以木为根,土水养之才有这样的功效。但光为百形之最,风也是排在木属性之后,与其关联最为紧密的一大属性,能否借此调和功效,让伤患者也能体会到医师的体觉呢?”
符夜闻言摇摇头,只觉得这少年胡思乱想,“祖辈传下的阵图,世世代代都没人改变过,想必不会有更好的主意了。何况要让病患知晓医师的感觉做什么,医者能自医,更不需要你说的阵图了。”
但他却不知道启吟闻言安静下来,一边打量着她的俏丽脸蛋一边观摩着眼前浮着的几个阵纹,陷入沉思。
他苦思无果,于是翻出《太和正音谱》查阅自己不曾熟记的一些阵图,一一对应。
恰好找到一个木水相合的“蒸云图”才欣喜若狂。照着上面四水四木的结构,借此细细研究“痛觉阵”的木水的部分阵纹,不再顾忌念力渐渐不支。
足足小半时辰,启吟一边沉心思索一边涂鸦,将水木土的星轨纹拆解组合,甚至画出了一个新阵图的初稿。
久不闻人声,符夜有些急躁的性子让她在微微夏风里坐不住,于是不故作矜持,对空问道:“启吟、小吟儿?回去了吗。”
她极少和外人接触,于是学地灵的口吻唤道,一边侧耳聆听。
启吟仍在台阶上,闻声回头,轻轻一瞥青丝飞舞、短褐布衣的符夜,顺便把目光聚集到她不安分正在胡乱摆动的细腻双足。
他一拍脑袋,立即道:“我给忘了,一不小心把你晾在一边。”
启吟赧然,起身移步田埂,向她轻声道个不是。
“我教了你星轨纹,你怎么报答我呢?”
启吟一愣,有些疑惑地盯着符夜,“还需要报酬?怎么不见你提过?”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清清嗓子,“也罢。既以我音初识君貌,而且你还要陪我出一趟远门,我只知你样貌你只知我声音,彼此不了解的话恕难相处。那我就讲一讲我远游之前的一干事件。”
远处的地灵呸了一声,“这不是对付萧萱的套路吗?”
第四十一章 铁券定名,黑匣玉浑
地灵凌空一跃,变作一条长桌,咯噔一声落在了两人之间。
启吟心想又惹到地灵了,面色不善瞪视着那黄澄澄的石桌。
不过还是探手扶了符夜一把,将其引至桌案边落座,一点收录阵,唤出一套小巧茶具。
他赔笑道:“大哥喝茶。”
抬手把茶水洒到石桌上咧开的一个大嘴里,又斟了一杯推到符夜指边。
桌上大嘴咕噜一声将一应茶水咽下,冷哼道:“小符夜可别让这浪荡子弟骗了,他在望山县里当书呆子,在两座边关里当逃兵,能有甚故事可讲?”
启吟面色铁青,将一个杯子也丢进那张大嘴里,而后看着胡乱摸索桌面一脸好奇的符夜,说道:“这厮被我教训了几次,你不要管他的信口胡诌。我只是觉得符夜妹妹以听觉感应星辰,星眸也尚未开张,所以我打算卖弄一下唱法,顺便将唱法教给她,这样就算是报答了符夜教我星轨纹的......功劳。”
他嘿嘿一声,抬手挡开地灵喷出来的瓷杯碎片,向符夜正色道:“我半路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此去羽衣部落恐怕不得安生。所以我先试试一样宝物,我最近几日猜测它的功用是颂神术,所以做个楔子,将唱词唱上一遍。”
“我爹也说,要看看你有什么倚仗,才愿意让你领我去羽衣那个龙潭虎穴。”
符夜点点头,表示会谨记在心,而地灵也安分下来,静静等待那件宝物登场。
启吟催动手腕上的收录阵,将铁券黑匣托在掌中。
这方漆黑匣子约有一尺半高,五寸长宽,和寻常平放的匣子不同,开口在窄面上,反倒像个立起来的方口壶。
启吟也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此物,匣子不重却有森森阴气冒出,仿佛天光都暗了三分。
“好阴冷的东西,这就是你说的宝物?”符夜问道。
启吟嗯了一声,却在琢磨这鬼玩意应该怎么使用,他和地灵相商无果,只好将其置于地上,然后默默揭下匣盖。
一股肉眼难以看见的阴气逸散而出,启吟靠得近以体觉稍稍感应便浑身一抖,如坠冰窟,此间蕴含的暗属性念力远比月芒的念力森冷诡异,甚至
有一瞬间,启吟觉得这便是传说中的邪恶气息。
“这便是许师父说的鬼物?我原先以为这种气息是濯罗仙所专有。”
启吟面色凝重,自己见过的另一份铁券上有着数不尽的众多名头,其中念力气息最强的便是四大天经仙,而濯罗仙是一只夜枭,守在地狱第一台前。
如此说来,地狱里充斥的物什可能都带有这种气息,而经由感官的反馈让他隐约回忆起什么,然而一切都很模糊,无法分辨丝毫。
“甚至于地狱这两个字都是俗世传称,它的神名我还不知道。”
启吟大感迷茫,实力低劣或许能有颂神术、阵术乃至星术来弥补,有器具法宝等等的辅助,国战更有千军万马的兵法军阵配合,而一丁点信息都不知道的话却让人大感气短。
但他仍鼓起勇气对地灵和符夜道:“虽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些掌握一切资源一切信息的大人物之间犹隔天堑,但我爹说过,天地赋命,生必有死,戍守边关时生死尚且不怕,这些险阻自然不入我等法眼。”
地灵冷冷打岔道:“现在的你要是遇到北地王,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王权掌握生死了。”
“别胡闹,一起回归正题,我要来试试这个黑匣。首先就需要找出它的神名,然而这很难。铁钩尚且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就算我跪下来求它也无法开口来段自我介绍,所以需要神名以外的神引。”
启吟敲敲桌面,示意地灵别多嘴,这才从收录阵里找出两枚黑珍珠。
他轻轻一抛黑珍珠,将其中一枚投进匣中,心念一转已是想到一句唱词。
这莫名冒上心头的想法未必是灵感,更不是平生所学,启吟只觉得冥冥之中有如天助,便信手拈来一句词。
于是翕张双唇,提起一口念力在喉间凝聚成太和原音图,念道:“明珠投暗海,酬赴昨日歌。因风夜夜泣,泪成随阳波。此水未沾恨,痴人不堪过。双眉浑似玉,辛苦日日磨。”
黑匣应声而动,倏忽旋转百十周后喷吐出冲天黑色念力柱,黑柱不过数寸粗细却拔地而起直通无垠广宇迢迢天际,此时正是晨曦未泯霞光万里的时候,使得天地间的这一芒黑线格外
显眼。方圆亿万里人人可见,或驻足惊叹,或愁眉不展,而有些人循此柱而至,匆匆向得望国赶来。
而启吟自然不得而知,左手一张伸向匣口,问道:“神引已用异象已成,尊下应借我九珠,让我施展铁券的定名之能。”
启吟心中火热,旁人不知道的是,唱词一出时便有神鬼之音传入他心窍之中,缥缈回荡但被他瞬间捕捉住,让他知晓了黑匣为何要叫作铁券。
原来这铁券长成匣子模样却有定名的神力,除却神名皆可铭刻其上,虽是一方黑匣但却和传说中的神名铁券一样成为诸物名头的凭证。
铁券如瓦券词嵌丹,留名千古位格不易,券身分隔成了两片,一片在启吟手里,一片在空明手里。
一旦启吟将最适合的名头写上,便是物主给自己签发租借凭证,只要空明应允,他就能借助神力。
启吟大喜,只要无名之物被自己命名并篆刻于黑匣上,那等于偷窃其一丝神引,而借助神引便可施展颂神术。
“果然,铁钩所暗指,便是助我施展颂神术。而另一个黑匣,则是让我充当鬼司戍守阳隐台,可惜我一个大活人还没活够,自然是能够窃取天机的铁券更适合我。”
地灵和符夜躲在一旁,那石桌倒在地上将符夜挡住,一人一桌不明所以,愣愣感知着天地间骤然浓郁狂暴起来的阴气。
没过多久黑色念力柱收敛光芒,重新藏身于黑匣中,而启吟左手犹未收起,伸向匣口讨要里面的珍珠。
“别装死,我可是听到你的传音了。”
黑匣原地滚了几圈,见启吟不肯后退,只好吐出九枚珠子任由启吟取走。而后匣盖自动合上,倒在一旁不再动弹。
启吟觉得好笑,将其重新拎起,拈出一枚珍珠,对符夜道:“符夜妹妹,你可得听好了,我这就来说说我的几件往事,和我的颂神术。”
地灵提醒道:“小符夜看好了,他要开始假借牛宿之实光,卖弄意气之虚为。”
符夜不解其意,而远处正在耕田的糙汉符坚早就被冲天的念力所惊动,所幸赶来一看发现众人都好端端的,于是愤然道:“大黄说,他要开始吹牛逼了。”
第四十二章 拈珠胡言,九唱张机
“随阳波冲天而起,是浑玉匣出世。”
大陆唯一一座空明塔上,银甲人翘首观望亿万里外的那条连霄黑线,不由得蹙起眉来,向一旁的赤甲人说道。
赤甲人不为所动,形如雕像,自顾闭目养神。
“止汀,浑玉匣不同于众匣,连曾经的真魔都无法彻底掌控它,此番突然出现定是寻到旧主,你不和我一起去见识一下这位旧王吗?”
赤甲人这才睁开眼,一片火云随着他双眼张合而倏忽腾出,充塞整个塔顶,而后被石窗边的银甲人随手扫开。
他低声应道,却是青年人的声音:“新王如何旧王又如何,都无法让我离开十界宫。”
“十界宫虽大,但守了一万年总归让我烦了,你还不到三十岁当然不懂。而且这位王和我是旧识,值得我离开这座破塔。”
银甲人轻吐一口气,扶着石窗往下看去,却抬手摸出一枚眼球大小的白珠摄取一丝随阳波的气息。
而那赤甲青年闻言也缓缓走了过来,轻瞥塔下蝼蚁般大小的一个人影,问道:“你要是离开这里,塔下那人可就要攻入十界宫了。”
“他也要去随阳波出现的地方,我们俩飞快点说不定折返回来时他还没到那里,不必管他。”
“这位王竟能引起塔下杀神的兴趣,倒也神秘。既然无后顾之忧,那我们即刻启程。”
“莫要小看了王,天下所归往者,哪有好相与的。”
“不错,那终究是神名,确实不应与俗世的帝皇相提并论。”
“别这样盯着我,我当初也可以称帝的......”
而大陆的南端,一片寻常田垄边上。
启吟心有所感,不禁往北方望了望,嘀咕道:“好古怪的感觉,有点像文曲星君那个老王八。”
他甩甩头不去胡思乱想,捧起地上的黑匣,转身面向符夜等人。
“闲话暂不多说,我还是先来卖弄一下唱词吧。颂神术奥妙无穷,仿佛仪式。但唱词却很自由,表明祈祷的内容即可。”
“以符夜的聪慧听上几遍足以学会,到时候再将唱法阵术熟悉了,出门也就多了一丝倚仗。”
符夜连连点头,嬉笑道:“你还可以趁机讲明过往,算是讨好我哩。”
地灵也在一旁起哄:“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
于是符坚蹲在茅舍台阶上,一脸鄙夷,他拍掉两手的黑泥,用交织的十指撑住下巴,一幅看戏的模样。
符夜则端坐在地灵变幻而成的高脚石凳上,兴高采烈地摆着双腿,兀自低眉侧着螓首聆听。
启吟近些日子也没闲着,画星轨纹之余常偷偷瞟一眼符夜,他见惯了此番风情却也没有丝毫倦意。
可惜次次见得的都是盲姑娘符夜的详妍侧脸,知道这个小姑娘双目未曾见春秋,所以侧耳聆听万籁;蛾眉从不尝粉黛,所以紧蹙徒生哀愁。
愁眉不展睡眼藏明,启吟如此想。
“听觉便是她双眼,曲调越高雅她想象便越匮乏,但也更加忍不住想去分辨。”
启吟狭长眉目一拧,心里油然生出让符夜复明的念头,他自己以明眸为傲,而符夜以失明为悲,敏感于外界的一切声响,让十四岁的混小子启吟也有些哀愁。
“藏明于眼,自然要复明。”他安慰自己道。
他回过神来,提醒三人道:“随口胡诌九张机,地灵说事,我来唱词。”
地灵闭上大嘴默默等待而两位听众也已坐定,于是启吟
喉中念力一转,击节而歌:
“一张机,故国得望旧城堤。满园春色空留迹。偃旗息鼓,雪消无益,茫途入沙泥。”
符坚耷着头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东西,于是悄声问道:“嘛?”
石凳子地灵见他惜字如金,有些好笑,于是解说道:“他曾与师父许人新提到得望国名字的含义,所以启吟心中想说的是,他心怀故园时可以回忆城堤,因为平生多少俗事都在他两次边关参战中消散无迹,成败转头空,于是前途渺茫。”
符夜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得望国与得以望国,真是好意境。大黄你知道小吟儿去边关之前,在哪里做些什么吗?”
地灵一窘,暗道那时我在望山县烦了他差不多十年,他顶多爬到屋顶乘月看书,但地灵转念一想为启吟美饰道:“俗事都在纸中,又在声中,他实则无悲无喜,安稳地很呢。”
符夜点头,又去聆听启吟下一句。
“二张机,昭明怒火覆东西。流云浇灌丹砂雨。碧虚风起,颂神凭计,箭落亦生迷。”
这回符坚符夜都不解,面向地灵做询问状。
“他有一个好得能穿同一条裤衩的兄弟叫作红炎,火是昭昭明明之物,又猛烈急躁、傲气煞人,于是词意敢与天比高。要我说他这是自不量力,吃过轮回苦之后还棱角分明不知退却,何况射箭杀人时突生迷茫,只能说他欠缺磨砺,志比天高命比纸薄。”
符坚则不以为然,插嘴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子不卑不亢,一个小小星门境的招式被他说得如此壮观,足以占个‘勇’字。”
符夜不明就里再次点头,“凭他心计施展颂神术,大概占了个‘智’字。”
地灵则嗤之以鼻,暗笑这一句说的是红炎的招式,虽然远超星门境但也难入地灵法眼,不过他只解唱词的意,知道留些话头给启吟亲自讲给符夜听,也算是小小的撮合。
地灵想到这里却犯难,“我和他本应该敌对,但他和符夜在一块的话我可不敢棒打鸳鸯......”
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应该他去撮合,甚至应该阻止,但苦于怜惜盲姑娘符夜,他却不想开口。
“一切都是命定,只希望天仙谪居人世就是唯一的劫难。”
而启吟节奏有序快慢相宜,短短三十字却丝毫不急促,留足时间给他们静听唱法的含义。
见他们安静下来,于是催动念力继续唱:“三张机,月明万丈上阶梯。星光醉倒夜空窄。流连忘返,太阴一粒,天地不分离。”
这句简单,他们一听便知道,这说的是启吟在城头感应太阴星。
“四张机,孤灯倦影面容凄。悠哉声色宫闱里。劳形何苦,盗书相诋,怨是路多歧。”
“五张机,兵戈能言笑解颐。家国好景如何许?欲语还止,马驰难逆,岂谓有归期?”
启吟连唱两句。
“国难当头,得望君避而不战,所以戍守的士兵包括启吟他爹娘都心怀愤懑含怒难语。然后,启吟夜盗兵书被驱逐出城,借机亡命异乡。”
至此符坚和符夜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听说启吟和地灵跨过茫茫荒原,不仅不去正东方向,位于虎门城和羊角关之间的望山县,也不去东北方诸多关隘后稳如泰山的得望城,而是南下,远离投降氛围浓厚急需杀鸡儆猴的郡县和主城。
“就和符夜君一样。”
符坚说道,不知将启吟比作符夜君,还是将符夜君与得望君对比,又或者是将启吟和父女
两个亡国人相比拟。
而地灵也不好意思多问,免提伤心事。
又闻:“六张机,地灵与我正相宜。穿针引线随君意。倒颠迷梦,水天一碧,危袖断裳霓。”
地灵闻词顿觉不满,这是颠倒是非!
“好你个小子,不仅那句颂神术颠倒之意有两重,到了这里,你唱个故事也要颠倒是非。用水蒙镜暗算我,焉敢说你我相宜?”
符夜感受到麻布下裳垫着的石凳微微颤抖,转念一想便知道地灵在生闷气,不禁掩嘴偷笑。
她知道地灵性情温厚,轻易不会出言谩骂,更不会谋害他人。
同时,活着的地灵也难以被人类收服,所以启吟所唱的那句“地灵与我正相宜”,定然是不打不相识,害得他最后化作地灵珠任由启吟穿针引线。
她思及此处笑得更欢,嬉笑地灵和启吟的往事。
而地灵感受得到她的心境轻松了几分,于是也安静下来不再颤抖,渐渐被符夜的情绪感染,无奈出言讳心赞了启吟一个“妙”字。
启吟掌中托着匣子,一边唱词一边欣赏符夜闲适恬淡的样子,心情大好。又见地灵愿意吃闷亏,不像遇到萧萱时那样与自己斗嘴,心中轻舒一口气。
便鼓起新的念力和气劲,再唱:“七张机,铁穿在此化玄溪。云烟袅袅寻常辟。鬼河涌浪,送君千里,谁料旧情移。”
地灵闻声一惊,“你竟然知道此间有旧情?不妙。”
但他处事娴熟不像寻常傻乎乎的地灵,只是在心中惊呼,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妥。
仍然瓮声道:“说的是匣中物,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符坚知道匣子事关重大,更知道其间牵连利害甚广,于是闭嘴不谈,而符夜少女心性虽然让她好奇,但却保有七八分乖巧和一两分矜持,叉着十指扭扭捏捏,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启吟心道,“铁钩名穿,唤作铁穿倒是好听多了。”
但他却知道,这句是他冥冥之中唱出来的,未经构思,连他也不明白何谓送君千里,何谓旧情难移。
而此时,他手中匣子左右摇晃一下,似是表达欣喜,让启吟突然觉得惊悚。
“八张机,天涯姊弟两情依。双眉可画无暇璧。遗珠随赠,剑锋可易,枝上鸟声啼。”
好在启吟的修养还在,唱词也信手拈来,没有被匣子的捣乱而打破自己的唱法。
这时符夜适时皱眉,嘟囔道:“小吟儿哪来的姐姐?易剑赠珠、双眉无暇,夸上天去了!”
地灵和启吟同时叫苦,石凳脚上也冒出两只虎眼,一人一椅相互使眼色。
这词说的并无阙漏,但启吟顺口而出却忽略了此时是符夜在场。
他们可不敢在小天仙符夜面前提起这事,萧萱那蛮横模样历历在目,而符夜不作女儿态不故作矜持时,蛮横无理更超萧萱。
地灵有些无奈,更对启吟大感不满,于是假意辩解道:“他说的是画眉鸟,一只有些修为的小兽。这厮脑子有水,叫只老母鸟作姐姐,小符夜不要理他。”
符夜哦了一声不太相信,面带狐疑地等待九张机最后一叠。
但启吟却停了下来,笑呵呵道:“说好的颂神术,可不是搭台卖唱。我这就来试试,我猜的准不准。”
便见他抓出那九枚从匣子中取出的珍珠,捏紧在手中,运转全部念力大声唱道:“九张机,独子拈珠作寒衣。覆弓藏箭词中译。遍求自在,笔耕梦寄,醒后把声提!”
第四十三章 押弓引箭,雷音叩门
启吟此时瘸了腿却早就扔下那根树枝削成的拄杖,左脚奋力一点地面旋转身躯背朝符夜等人,又翻手洒出那九枚珍珠,珍珠凌空炸碎,化作一片粉雾笼罩住他全身。
这珍珠雾近身后刹那凝结化作一袭漆黑袍子,在启吟原本的白衣烘托下极为刺眼,而黑匣不知去了哪里,启吟也将双手藏于袍中。
但他踏前一步,右掌后掂齐肩而立作勾指向悬,左臂前探作白鹄叼弓,而两手空空并没有弓箭出现。
“他什么时候学会前世的押弓引箭术?”地灵一愣,心中骇然。
他没有想到这两招绝技竟然被星门境的启吟施展了出来。
“颂神术果然了得。”
一旁的符坚眯眼看去,仿佛能感受到启吟浑身澎湃汹涌的无形念力。
而勾指向悬、白鹄叼弓其实是箭法念术,虽不至于百发百中,但所用强弓所射箭羽乃是亡魂之力所化,足以跃境击杀绝大多数的死敌。
那是构成行灵等鬼物的魂力。
地灵发愣,向启吟看去。
只见启吟右手双指用力过猛几乎扭曲,但双指之间却有一虚无之物存在,使得双指并没有合拢。
地灵知道,亡魂之力不是他所能感应到的,也不可能在日光浓烈的白天召唤出来的。
“他觉醒了部分能力?不可能啊......又或者是黑匣的能力?难道神器真的这么可怕?”
不待他喃喃自语变成询问,启吟下扣的双指骤然弹开,嗖的一声音爆声响彻十里,继而轰隆雷声滚动、绵绵不绝,惊得符坚施展身法到符夜身边为她捂住双耳,奈何箭矢无形,符夜猝不及防之下仍是受到惊吓,惊叫一声。
好在两式箭法只是辅助,弹弦声并不是启吟有意为之,只是他无法稳固住无形箭身庞大驳杂的念力,才致使其声传响十里。
但雷声稍停息时,百里外却有更急剧猛烈的雷声传来,轰的一声带起一圈黑色暴风,袭杀方圆百里的诸多事物。
以那落箭处为中心,一圈巨型风暴涟漪荡漾开,草木皆碎、飞沙走石。
地灵这回却反应及时,石凳从符夜身下窜出,黄光璀璨变作一尊十丈大小的巨人,摆开架势将符夜符坚和那最中间的茅舍挡在身后,独自一人抵挡那阵风暴。
伟岸身躯挺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符坚在地灵面前如同小儿,索性抓住地灵的小腿,将符夜护在怀中。
“这一箭何止越阶杀人?”
这样的杀伤力虽然威胁不到地灵,但人类军队遇之必然十不存一,而地灵微微恼怒启吟不知分寸,险些气得吐血。
“这一箭好像射向星崖峰?”他咕哝道。
得亏这里距离星崖峰不止百里,他需要承受的暴风威力不及百里外风暴中心的万分之一。
“恐怕我颂黄铢上仙后晋升神兽通都会被这一箭射回原形,人类神兽通中箭必死,承受箭心百丈内的风暴必重伤不愈。”
不多时风暴停息,一派狼藉。
符坚瞪大眼盯着被狂风翻烂的菜地和地基都消失的另
外三间茅舍,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地灵见他浑身颤抖知道不妙,赶忙拉起符夜就走。
“天杀的小子,这风是你吹的牛王逼?”
符坚闷闷不乐,既是被这一箭震慑,又是基于自身修养,无处发火,啐了一口便转身回了茅舍发愁去了。
启吟则瘫在地上,丝毫不受波及。
他身上黑袍已经褪去,躺成大字在平地上大口喘气,显然是耗尽了所有的念力,体力不支。
“好端端一个老大叔,怎么说脏话呢?”
但他心中窃喜,这一箭威能奇绝,堪称战争终结之箭,无论攻城守城,方圆百里一切军队,不得不屈服在一箭淫威之下。
“落箭可杀贼首,雷声风暴可斩千军。听说王族有八大都城,据险而立万夫莫开,城门千丈扼守要冲,如果要破尽天下城墙,自然要以此为目标。”
他沉吟一会,欣然道:“虚射无箭弓,都门一线通。中宵报烽火,杀声叩王宫。那这招念术便叫做叩门声,一声开城足以。”
他转而注视重新出现的黑匣,默默看着匣身阴刻三个字发愣,“叩门声”三字在漆黑匣身丝毫不起眼,但却有无穷威压迎面而来。
“我懂了,无名之物被匣命名,从此我就能借此继续颂神,再次施展这招叩门声。”
启吟大喜,伸手想揭开匣盖,但此时盖与匣身严丝合缝,启吟摸索半天根本无法揭起,不由得大怒:“吝啬!没有珍珠我哪来的神引颂神?”
没有珍珠窃取天机,只有叩门声这并非神名的三个字,完全无法施展颂神术。
颂神术介于阵术和念术之间,其中的唱法唯有借助神名、神物作引才能施展,其余截取天地间逸散无主的念力来施展的颂神术落了下乘,压根与神字不沾边。
“嘿,还有另一招可用,下次再从匣子里骗十几枚珍珠。”
此时无人前来帮扶,他只好自己挪回农舍中,与符夜等人讪笑几声便躲进小破屋里研究痛觉阵。
不出十日,启吟便将符夜所画阵纹了然于胸。
这些日子他学符夜的四个星轨纹,又向吸收地气后懒洋洋的地灵求教另外四个土属性星轨纹,如今他照葫芦画瓢,也能将完整的“痛觉阵”施展出来了。
只是他没有太多能够牵引木属性的药石,即便从符坚那里学来那几句符夜语的唱词,施展起来也依旧有些牵强。
而且大多时候念力不支,连水属性阵纹都凝结不多,不得不中途放弃。
此刻他拄着自己削来的一截树枝,站在夜色覆盖的田垄上感应眼前渐渐清晰起来的木属性念力。
“绝大多数的念力我都能感应到,不过我水属性天赋稍胜一筹,便继续走这一条道吧。”
而大黄牛地灵翻新播种的菜田上残留着符坚的念术,此种念力淳正温良,柔而敦厚,临身时启吟不由得感叹一声“妙哉”,舒适得令人睡意渐起。
“我听许师父说,天之生育,盛德在于木位,而天始兴光,定然和木属性牵连深远。我和光属性较为亲近,木属
性又与光属性亲近,怪不得越看符夜越发觉得可爱动人......”
他自言自语却被地灵打断,“怎么不见你对老叔越看越顺眼?”
地灵从远处跑过来,摇头晃脑。
又对启吟说道:“不练练画法在这发什么愣?你这么久了还没多少长进,枉费我不辞辛苦地为你忙碌一通。”
启吟想到众人都对自己毁坏房屋天地心怀不忿,于是赔笑道:“地灵兄和我冰释前嫌,又教我星轨纹,我心里也是开心得很。今日有些想念红炎,却想不出办法对付颜可之萧铜等人,更别说从他们手里夺回睡海珠了,所以思绪乱了再也静不下来,便出来走走。”
他落寞一叹,却又振奋起精神来,“其实我发现左脚体觉缺失让我吸收念力的速度大降,但却发现萎缩的血肉得到念力孕养之后渐渐焕发生机,以后未必会瘸,算得上一件好事。”
地灵眉头一挑,悠然道,“然而萧铜知道我们要去羽衣部落,又因为你箭击星崖,他们多半也知道我们在此处,我们的处境十分不妙。十天过去了还没有人来袭,想来他们得到赐福之后在巩固实力,越发难缠咯。”
启吟点点头,仰天叹道:“神头谷一定要去,有符夜在,羽衣部落也不能错过。但天经仙不会亲自对我动手,萧铜等人在我颂神术下也如蝼蚁,反观我现在,最大的隐患是你这个为王效命的狗腿子。”
地灵一窘,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般由不得他,他的老祖宗尚且怕那北地王者,何况他只是个四通境的小地灵?
他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你说你有一句神鬼之音未解,不妨明日和小符夜一起去羽衣部落打听一下何处是屋山。或许你寻到它之后,我君主也就放弃捉你的念头了。”
这回轮到启吟眉头一挑,问地灵道:“睡海天珠、铁穿和黑匣,一共三声神鬼之音,再加上不知何处传来的那句屋山一段云,都是不同寻常之物。或许寻到屋山,我这人生也就明朗起来了。而恰好可以将铁穿黑匣划为地狱势力,你划为北地势力,睡海天珠划为兽神势力,人人要我为他们所用,此时红炎不在,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地灵冷汗津津,生怕说漏了嘴,“有些话我说出来也没有作用,就像大火蛇那厮,看起来就不曾告诉你什么。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苦衷,所以还是循着你自己的想法,慢慢探索罢了。眼前倒很明朗,羽衣部落在得望国危亡之时依旧贸易不断,断然藏有秘密,而神头谷就在部落之后,咱们前去一探,一切都能清晰。”
启吟只好点点头,不再纠缠他。
而他拄着树枝回了茅舍,与那个终日坐在台阶和石头上的少女打招呼。
“明日咱们就去羽衣部落,顺便买些药石,再治治我这残废的腿。”
符夜闻言喜不自胜,从台阶上跳下,循声过来拉着他去找拾掇药田的父亲。
第四十四章 土城闹市,闲情无穷
启吟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上一套新的白衣白袍。
却发现早早就坐在阶上的女孩此时不再是短袖麻衫,而是得望国的常见的鹅黄色罗衫,肩上轻轻罩着一件素洁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形和薄薄衣饰遮掩起来。
她听见启吟走近,于是转过头来欣喜笑道:“小吟儿,你瞧我穿得好看吗?”
她摸着门扉,擦着脚底从阶上慢慢挪进屋中,欢快转了一圈,那翩翩倩影和睡莲般的面容让启吟一阵目眩神摇,趁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仔细盯着她的青鬓黛眉、红唇皓齿瞧了又瞧,才连声夸“仙女妹妹好看”。
但他还是忍住了继续看蟾宫仙舞的念头,上前扶了她一把,怕她跌倒地上。
入手一丝柔软温凉,让得启吟小小心思有些旖旎胡思,不自觉笑了笑。
“咳咳......”
地灵从门外钻进来,连忙咳嗽几声,打断这个得了新衣裳的小姑娘。
他对着启吟面露无奈和惭愧道:“符坚老叔就在外面灌菜地,他吩咐我莫要让人轻薄了符夜小娃娃,又说哪个少女不怀春,休教登徒子骗去了。”
他坐在门槛上,支起前脚扼腕叹息道,“谁知还未出家门,就被我家不成器的少爷诓骗去了,真让我好生为难,愧对老叔的嘱托。从前我跟在你和萧萱姑娘身边,也听你这般戏言,想必你学得多了,心思单纯的姑娘也就难逃你的魔掌。”
他说罢走开,连说几个“奸徒”,启吟只好连忙松开自己的蹄子,大气不敢吸一口,担心嗅着了少女余芳,会被错认成轻薄之人。
而符夜却是笑笑问他,“萧萱姑娘又是哪位天仙?是你那天涯相依的姊弟?”
启吟连忙让开一步,讪笑道,“我还小,对小符夜可没有半分缱绻心思,怎么会和登徒子一般见到小姑娘之后就戏谑容颜,又请移步寒舍,又折扇打杀路人假潇洒,又借酒谋不轨的行径,实在是错怪我了。”
谁料符夜掩嘴一笑,看得启吟有些失神,“我对只听到声音的小吟儿了解得不多,顶多把你当作小弟般看待。问你另一个姑娘,你却非说那么多古古怪怪的事,仿佛真有一些私情?”
启吟回过神来,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前这小符夜没有萧萱那样豪爽刚强英气勃发,自然是小女儿作态,并不理睬同龄的启吟的满口胡诌。
但启吟还是提醒符夜,“到羽衣部落还要三两天时间,还是赶紧上路吧。”
符夜点点头,启吟才松了一口气,他连忙跑上去帮这姑娘穿上一对绣花丝鞋。
符坚终日劳作手足粗糙,于是少有帮符夜穿鞋子的。而符夜目不视物,自己连鞋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想来也是怪可怜。
美饰华襟又怎样,如月如花的姑娘又如何,终究只是个可怜人。
启吟谨慎地挽了一下衣袖握在手心里,轻轻扶起符夜小巧素足,又拣起一只绣花编金丝履,小心翼翼套住符夜微微攥紧的五个小巧趾头上,又轻轻一托才为她穿好。
他咽了一口唾沫,重又为她穿另一只脚。
幸好这姑娘笑吟吟的看不见,也不见得害羞,反倒是启吟脸色憋得涨红,有些迟钝拘谨。
“原来穿鞋子这么麻烦,我都等了有一盏茶时间了。”
符夜踢踢门槛,对她轻声道,启吟讪笑两声,连忙为她套好另一只鞋子,由于手下动作来得焦急了些,险些摸到符夜腿上去了。
他连忙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怕被这姑娘踢脸上去,好在符夜宛若不觉,轻跳起来又跑又跳,惊得启吟连忙拉住她,把这姑奶奶请出了空旷的屋外,这才任由她蹦。
地灵凑过来说:“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啧啧,人族女儿娇美,真是大开眼界。”
启吟也索性坐在台阶上,欣赏起了正在胡乱起舞,双袖舞着云霞、罗襟摇动花月的那个闭眼欢笑的符夜,轻声说道:“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小符夜真真如天池水里长出的睡莲仙儿,只可惜这朵莲还不曾挣开花苞,暂时见不到水里自己的倒影哩。”
地灵点点头,有些惋惜地看着她,而启吟撑着下巴,神游天外去了。
只有符夜耳朵微微一动,慢了下来,渐渐没了兴致。
符坚拄着锄头默默看着他们二人一狗在屋子前戏耍着,便重又一声声砸在田埂上,凿去那些不怎么美观的杂草。
......
他们三个收整行装简单吃了一顿后,才向符坚请辞。
“早些回来,可不许把我女儿拐走了。”
地灵和启吟点头如啄米,连连应是,笑嘻嘻地赶路去羽衣部落。
符坚望着他们二人行动不便骑在变作黄鬃烈马的地灵身上,渐行渐远,于是甩下肩上的锄头,转身看着从远处走近的百十号黑白甲士兵。
他打量了几眼这群人的穿着,挑着眼睛斜视他们,悠哉道:“诸位军爷可是问路?”
只见军列里让出一个高大男子,黑甲封盔,手执长矛,这男子微微一笑问道:“前辈,可有见过一个伤势严重的少年?鄙军此行耽误了几日,寻不见他的踪影。”
符坚翻了翻白眼,指着神头谷方向说:“前几日路过,大抵去了恶兽谷。”
那男子摘下头盔笑问:“不知可否在前辈这里停脚歇息?”
符坚不耐烦的走近屋子里,“请便。”
......
几日之后地灵放下启吟和符夜,变成一颗珠子悬在启吟衣襟里,对他们说道:“启吟小儿你瘸了,可得看好小符夜。惹出麻烦来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启吟点点头,看着眼前这座矮小的城门,不由自主牵住了符夜的小手,心里有些缱绻逸思,好在符夜不懂得拒绝,只是微微害羞。
“人多嘈杂,有时候你未必听得到我的声音,所以得跟紧我了。我牵着你,要是捏了又松,就是有情况的意思。你可得记好了。
符夜“嗯”了一声,任由启吟小小年纪却长满老茧的手捏紧自己,她靠近了半步,侧耳倾听那些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
有小孩拨浪鼓和唱儿歌的声音,也有撞碎瓷杯喊着意气快活的喊声,也有吆喝着小玩意的声音......
从她懂事开始,她就只能靠听来分辨这个人间,好在启吟来得早,让她不用担心哪天忍不住了求父亲冒险来这里听听城镇生人气息。
于是反而是她拉着启吟,向着这羽衣部落方土堆起来的矮矮西城门,八扇敞开的城门中最热闹的那道门跑去。
启吟无奈,只能拄着树枝拖着左脚奋力跟上,不敢落后半步。
那城门口侧边张着一条躺椅,坐着一个身着长衫山羊胡子的老头,老头摆着摇扇。
他见到启吟二人过来,支起身子瞅着他们说道:“新面孔?记得晚上别出城,别逛窑子就行。”
老头说罢呵呵一笑,特意盯着低着头闭眼不语的符夜,说:“小娃娃莫怕,这里乱得很,别教不开眼的恶少掳去了。”
启吟见这里不收过路费,于是不理睬他,牵着符夜一瘸一拐地进了羽衣小镇。
“找到驿站,说不定有爹娘的信件。”他心想。
他去过的城池不多,但也知道数十驱的巨大走马道很常见,亭台楼阁在念力师世界里到处都有,除开那些边镇,富余之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不为过,华灯彩街、香车宝马和公子奴仆、小姐丫鬟,胜过贩夫走卒百倍。
而眼前场景却怪了,别说庭院,就是小楼都没几座。
反倒是席地而坐摆着小摊,或是圈地成市的一群行脚商客相互攀谈,或是桌子都没有,只有三四条板凳上坐着七八个汉子在喝酒吹牛,往往掩上门扉的小院和小楼是长年在这里做大生意的羽衣族人,才有权置办产业。
启吟暗叹一句,这和井市也没什么差别,果然只能称为部落。
他转头看着一脸兴奋的符夜,她却没有自己这样失望,对她来说什么都新鲜得很。
于是只好随她慢慢走着,陪她问那些买卖新鲜玩意的商客这或那是些什么东西。
启吟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它们的模样,后来干脆取出从魏云等人身上收刮来的金银宝货将那些奇特东西买下,符夜细细摸着,笑靥如花。
启吟看着收录阵里的日常东西乃至于果蔬鱼肉越来越多,而钱两越来越少,不由得有些无奈。
他只好对符夜说,“我们去买些药石,晚点再带你逛逛夜市。”
符夜摸着怀里捧着的一束兰花,欣然点头。
启吟则瞧着窄路旁的那些摊贩,静静拣练携带了土木念力的金石药物,或者宝物刀剑。
突然,他看到一个小摊,地上铺着一张青布,上面凌乱摆着许多细碎物件。
启吟见这些东西隐隐散发着念力,于是来了兴致,指着其中一个竹片,抬头问那商贩道:
“这玩意儿二两银子卖吗?”
第四十五章 一面之缘,误付终生
启吟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美艳妖娆的女人,连忙移开视线。
“好漂亮的大姐姐。”
而符夜则是点着秀气的鼻子,轻嗅几下赞道,“好香的气味。”
那女子衣着鲜艳,款款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对瞎眼残腿的兄妹,对他们道:
“区区二两银子,尚且买不到酒楼一顿佳肴,如何买得到我这宝贝?”
启吟则是笑笑,“如果我买得起,自然愿意把这堆宝贝全收了。”
那女子摇扇掩嘴轻笑道:“小少爷长得也不像是俗气的人,何须太看重钱财宝货。实不相瞒,我在此随这些糙汉子铺布成摊,只是借机物色些上等人物去我那鉴宝楼参观参观。不知二位仙侣是否有意前往?”
她柔荑素手轻轻一卷,一应琐碎物什连同那张青布被她收进收录阵里,而她侧身一让做个请势,静待启吟两人反应。
启吟嘀咕一句“许师父说女子是洪水猛兽,恐怕有诈。”
无奈地灵仗着他的感知超常,于是跃跃欲试,而启吟一瞥符夜,果然她也是兴致勃勃,扭扭捏捏地想要劝启吟,又不太好意思做主。
他叹了一口气,才对那女子一本正经道:“可是那种寻常的拍卖会?我们兄妹可不是富户,自然不愿意去凑热闹。”
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对他们说道:“我的眼光自然不差,而我的鉴宝楼也不是有几个钱就能随便进的。我们不卖东西,不过有缘者收了我们东西也不容易,我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招揽一些人才,以宝易才,为我们的一些贵客解疑答惑。”
启吟看着紧闭双眼的符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忧虑的问道:
“我们二人境界低微,也不是金贵的出身,老板娘如何看出我们不是普通人?”
他虽然这么问道,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必优柔寡断,福祸相依去了便知,于是一边跟上这款款前行引路的妩媚女子。
“小女子不才,恰好一眼就看出你颈子上悬着地灵珠,寻常少年哪有机缘获得这种奇珍异宝,想必身后家族来头也是大的很,所以才有此请。”
那女子娇容窃喜,对符夜嬉笑道:
“还有这位妹妹,当真是天仙下凡的容颜,只可惜有些风景欣赏不着很是遗憾……不过我刚才看你饶有兴致地听那些商贩吆喝,想必妹妹
对新鲜玩意会有兴趣。我那鉴宝楼恰好是听雅乐唱词的地方,不懂风雅的俗人可是万万进不得的,如何?”
符夜连忙摆摆启吟的胳膊,示意自己想进鉴宝楼“开开眼界”,启吟侧头看她微张的唇后牙齿,比这日光还亮,担心自己劝不动她,只好闷闷点头。
而那女子见状,笑吟吟地领在前头专挑小街小巷拐进,启吟只好拖着脚连忙跟上,紧紧攥着符夜的小手迎着她带动的阵阵香风随她走动。
符夜悄悄附耳对启吟说:
“她的声音好生酥软,听得我头皮一颤一颤的,你小心被她勾去了魂魄。我爹说声音妖媚的女人长得丑,最是伤人躯壳,一不留神就神魂亏空。”
启吟无语,而地灵则是偷偷说这老叔平日里教这傻姑娘些什么,明明说的是让人身体亏空嘛。
启吟一怒,狠狠掐了地灵一下,这厮才安分下来,引得前面那女子总是回头狐疑地看着他们。
不多时,便到了羽衣土城中心的一幢带院高楼,里面三两成群,或坐或躺着一些闲人。
启吟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小小牌匾挂在小楼门楣上,写着“鱼渊楼”三个大字。
那些闲汉见到美艳女子带着一对金童玉女进来,于是纷纷上前打招呼。
一个赤膊大汉盘坐在地上,睁开眼瞧来,伸手一抹油亮的光头,对着这女子哈哈笑道:“琴娘子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一双儿女回来,哈哈……”
众人谑笑随声附和,只听一名身着脏兮兮青衫的瘦小男子跳了出来,抢先拱了拱手对着那大汉和被称为琴娘子的美艳女人道:“诸位都是高手,方才讨教了几招却被几位仁兄一通乱打,我观老板娘请来的这一男一女两位高手,气量威势都很是不小,今日有缘,何不与小弟切磋切磋?”
这瘦小男子贼眉鼠眼直打转,打量着启吟符夜和老板娘半露的酥胸,一席话说罢被院里众人一通取笑。
启吟嘴脸抽了抽,嘀咕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院里众人穿着和外面人毫无差别,只是一个个优哉游哉,毫无礼节。
特别是这青衫男子,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修为少说也到了四通境第一层的通凡境界,竟然好意思来挑战自己和符夜。
他们两人身有顽疾病痛姑且不说,四通境对决星门境,吹口念力都能杀一片。
地灵偷偷对他说,“这里二三十人,修为最低的就是那个青衫二楞,修为最高恐怕就是这老板娘,我看不透她而她一眼却能发现我,绝对是神兽通的强者。”
启吟本来很是不快,往前踏上一步将符夜挡在面前,听到地灵蚊蝇细声才心中惊讶。
看来这所谓鉴宝鱼渊楼相当不俗,自己有了地灵才被老板娘误以为有几分背景,而这些人却都是实打实的四通境强者,如若参军也能谋求一官半职。
即便是那面皮厚过土城墙的青衫男子,也看似有几分不凡,一对贼偷般的眸子闪着异样光芒,溜溜打量着启吟胸前。
而不远处躺着的一名青年,脸上打着一把折扇挡住渐渐毒辣起来的日头,此时也坐起身,往启吟二人看来,对那青衫男子笑道:
“我道你口味独特,盯着少年郎的胸膛看个没完,原来是这位贤弟身上藏着东西,说话倒也好听。”
地灵闻言一窒,赶忙闭嘴。
而启吟则假装无事发生,无奈地看着从她背后探出头来,倾耳听着这鱼渊楼各种声音。
禁不住她的催促,启吟只好跟上自顾自与众人打招呼,遥遥等在前头的老板娘。
待得三人进了这座高楼,才发现原来里面回廊无数,分坐着形形色色各路强者,人人皆是念力师,连那跑腿的伙计都是重生境界,看得启吟面色有些赧然,对着老板娘无奈一笑。
只见这女子依旧是那副古道热肠样,伸出手来想要拉着符夜二人去那高楼深处一处人声鼎沸、琴瑟悠扬的高台,却被启吟一手轻轻拍掉,面色为难对她说道:
“我家妹子怕生,除了我以外摸不得,老板娘见怪。”
“既然这样,还请两位仙侣同我入座,先将雅乐听过,再做计较。”
这妖艳女子也不恼,径自掩嘴一笑,将他们请上前去。
近前后启吟才发现,鼎沸人声停歇下来,原来是高台上剧目刚好换了一回,撤下了那些覆着脸谱插着九色旗的武生,轮到两名花枝招展的旦角上台,作掩袖望星的姿态,静静不动。
启吟也没看过这种戏曲,柳眉一挑,被这两个曼妙女儿勾起了半分兴致,于是牵着符夜的小手一同与那老板娘一起落座,挤在了一排排华贵雅座最前头。
两人矮了周围观众一两个身头,引得众人窃窃私语,交谈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