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别离
李绝情走之后,桃花源少了很多乐子。
在他走之后的第五天,这日田小娟睡到正午,终于醒了。
田小娟迷迷茫茫中眼睛睁开,只觉得脑袋嗡鸣不止,似乎是在震颤,一股呕感翻涌上来,一只纤纤玉手极其快而熟练地点了穴位,这下方觉肚中翻江倒海有所缓和。
和常人不同,田小娟是有职业病的,她醒过来的首件事便得是勘察,勘察内容类似于自己所在何处、是否遭奸人暗算、如果发生冲突最该选择的逃生路线是哪里等等。只见她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弹身起来,眼睛警惕地观察着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
过了一会儿,判定无事后。田小娟才长出一口气,浑身泄劲,缓慢坐落在床上。闲来无事随意一瞥,碰巧看见自己刚才那只用来点穴的手,只是上面一现象太也让人讶异,让田小娟忍不住“咦”出来。
那只手竟然透着丝丝健康的血红,而没有一点被寒气侵蚀的迹象。
“怪哉怪哉。”田小娟自言自语道。她虽然昏迷,但脑子清楚,明明记得自己是身中了铎凰的寒气,几乎是命悬一线了,怎地又活过来了?而且浑身轻便如燕,似乎相较起之前还有不少长进之处呢!
“吱啦”一声儿,门给推开了一条缝儿,田小娟耳听八方,情绪登时高度集中。一把抄起床上被单,极快地将其挂在身上,为等会儿发生冲突时可以发挥作用。
进来一个长髯老头儿,须发雪白。他个子很是高大,和赵大海要差不太多,比宇文一刀矮一点儿。自然是牟求月,但是现在田小娟还是不识得他的。
牟求月看见田小娟身上披着被单,整个人一副备战的模样,略微有些吃惊地道:“想不到回复这么快,都已经有精力跳来蹦去了。”
田小娟对陌生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脸上著着警惕,丝毫不敢松懈地问道:“你是谁?”
牟求月一笑,想起李绝情之前的嘱托,想说几句好话来打开心结,道:“你吃皇上的粮,不认识皇上。这说不过去了吧?”
田小娟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俏皮,她昂首道:“我的那个下人呢?他去哪儿了?”
她言中所指自然是李绝情,当时李绝情背着田小娟,说是丈夫妻子固然可以,但说成下人和主子也未尝不可。
她机智聪明,不泄露李绝情的真实身份。而要张冠李戴说为下人,其目的就是让面前这个不知来路的老头子卸下戒心,到时候攻其不备,说不定便可脱身出去了!
这一方法当然妙极,只是田小娟一直昏睡,不知事情真相。误会了牟求月,还道他是个什么趁火打劫的糟老头子,哪知自己和李绝情的命都是他给的。
牟求月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所说的人是李绝情,心底悟过来的同时也不禁头上冒汗,想:“这姑娘真是口齿伶俐,十分会给人下套。我若是回答的时候有一句做了差错,只怕就着了她的道了。”
牟求月又想想,觉得和她没必要瞒来瞒去,眼下这姑娘恐怕吃不住自己一半力道的一掌。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对大家都好。就轻松地道:“哦~你说李绝情是吧。他有事先走了。”
田小娟见他毫不避讳地就拆穿了自己的谎言,心慌的同时又开始怀疑牟求月的身份,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如何便知道了?”
牟求月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老夫平生不善口舌,就以手上功夫见真章吧!”说罢一只手探出,要以“无用神功”去抓田小娟过来。
田小娟内力此时博如海聚,耳聪目明。只见牟求月敢在这远的地方发动攻击,肯定是有过人的武功,这被子怕也用不上了。当下将被子往前一脚蹬出去,自己则在床上做个翻滚,避开了牟求月这一招。
牟求月见抓在手上的居然是张被子,心里暗想:“这女子狡狯至极,和我没交过一次手。却能仅凭我出招的手法断定出我这是什么功夫,当真是武学奇才了。”
田小娟闪开后,见被子已经落在了牟求月脚底。而自己仅凭扔是绝对扔不了那么远的,心下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这老头子居然会隔空取物的功夫!还如此轻松写意!”
牟求月一招告负,又是一手探出,想去抓田小娟。
田小娟在之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敌人,自然觉得棘手。眼见他一招又至,慌乱中捉起手边一杯茶,启开盖子全部倒了出去。可她自己却也避之不及,被无形劲力给挟着拉扯了过去。
茶水再大也大不过被子,牟求月这招倒是中了。将茶水、杯子、田小娟一同捉了过来。只是田小娟未至,滚水先到。牟求月也是在半空中就感受到这茶水滚烫,心里忌讳,发起另一只手以劲力将茶水纷纷泼回。只是这样一来,田小娟又被放走了。
田小娟只觉得自己被带着的劲力一下减了几分,恢复了自由身,可茶水却也迎面扑来。她则是一愣,想不到这老头连无常势之水都能掌控,武功真个是旷古烁今。眼看避无可避,只得闭上双眼,硬生生接下了这几股热茶,倒落在地上。
牟求月虽然只出两招就打败了田小娟,但他却心有余悸,想:“我自学会神功以后,举手投足散发真气,拈花飞叶皆能伤人。每日对着山川河泊练功,自以为天下无人接的了我第二招,这小妮子何等聪明!只和我第一次交手便已逼的我取权衡之策,她若是接触的武学再多些,再多长些岁数,只怕打败我也是几年的功夫了。”
田小娟败了后倒也不气馁,站起来拍拍衣裳道:“诶,你武功可真不赖啊。”
牟求月见田小娟神情自若,云淡风轻。对她愈发的喜欢,竟然想收她为徒。
他年事已高,虽然有‘无用神功’加持,但人终究不能和天做对,生老病死也是难免。或许能颐养天年多活些时日,但自己又已对江湖纷扰不感兴趣,与其白耗五谷,不如再传点功夫下去,也好让求月派功夫兴久不衰。
牟求月一辈子的武功,从未真正的全部教授给一个人,李绝情虽然学去其中最重要的“无用神功”和大半功夫。但毕竟还是有些欠缺,保不齐将来的一天就会有人研发出办法来对抗,一招鲜终究难吃遍天啊。
求月派武功除了天地风水四人所学和接触的,还有变化莫测却同根同源的扇招“天罡二十七”,集百家拳掌大成者“浩瀚拳掌”,以及刀剑精粹,正统之正的“明月刀剑”。
这么多弟子,前五个本来是最能学到牟求月全部的,可惜夏逍遥人心不足蛇吞象,硬生生将师徒融洽的场面毁灭掉。
后四个里,樊志纵使能下苦功,头脑还是简单了些。而何灵气有余,却心态浮躁。霁月凡避开雷区,却也无大可取之处。李绝情底子虽好,脑袋也灵光。可是一根筋儿到头还是太固执。
牟求月想收田小娟的原因,一半是爱才之心,其实也有一半是自己的私心。他想让田小娟学会自己所有的武功,然后将它们传下去。
牟求月这样想想,激动的难以自己,道:“小妮子,我问你。想不想和我学功夫?”
“想。”
牟求月没想到田小娟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脸上喜形于色,道:“好极了,那你现在就磕头拜师。”
“在拜师之前,我有三个问题,你一一回答上来,我便拜了。”
牟求月叹一口气,原来终究是有条件的。但他倒也有耐心,道:“那你说说,什么问题,我听听?”
田小娟这才点头,道:“这个吗...倒也简单,就是请您先点明您的身份。”说完这句话后又补充一句:“我拜师也得知道自己师从何派啊,师父名号是一定得知道的。”
牟求月爽朗答道:“我以为多大事儿呢,好说!姓牟名求月,现在不知道清楚了吗?”
田小娟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原来他就是牟求月,居然还没死。”但是脸上却仍然淡定,道:“哦~原来是牟前辈!失礼失礼...怪不得。”
牟求月奇道:“什么怪不得?有什么怪不得?”
田小娟笑道:“天下间能有这等武功造诣的,除了牟前辈只怕也无人敢出其右吧?”
她这番马屁拍得着实有水平,牟求月脸上喜洋洋的。道:“你这个小妮子年纪不大见识倒挺广哈!”
田小娟心想:“本姑娘好歹也是做过官差的,怎么给他看的这样低?”而后又道:“这第二个问题吗...小女子说了,这里是哪,我和李绝情是如何来这儿的,我身上的寒气又是怎么没的?”
说完这些,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鞠个躬道:“多谢牟前辈了。”
牟求月笑道:“你这小姑娘好狡猾,是一个问题吗?罢了,我说便是。这里是桃花源,是老夫闭关修炼的地方。李绝情和背负着你,给你输送真力,你们二人都已经是虚弱至极,老夫见他在临天顶上不畏生死,是个可造之材。就搭救了你们二人一命...至于,这寒气吗...是李绝情学会老夫的‘无用神功’后替你化解的,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田小娟闻言有些半信半疑,道:“是么...”同时心中想法飞一般的运转,想的东西无外乎是些为了对牟求月话语的判断,但思考了这么多。她突然想起自己忽视了一个最主要的东西,那便是:
自己身上的寒气着实被化解了,这老头看来也不是什么招摇撞骗之人,姑且信他了吧。田小娟这样想想,继续道:“多谢前辈,小女子现在要提第三个问题了。”
想到这儿,她有些羞涩地道:“第三个问题...前辈...绝情目前身居何处?”
她这个问题问得极其老实,的确是一个。不多也不少,牟求月却显得有些难堪,他将雪白长须捋了又捋。道:“哎...罢了,这些东西也没第二个人会关心,我权且说给你听好了。”
接下来就将李绝情的身世,还有李绝情要自己转达给田小娟的话全部说了。田小娟的脸渐渐少了惊异,多了焦急。
田小娟急道:“这不可以!这怎么可以!我要去找他!”说着急忙从牟求月身边抢过,眼看下一步就要踏出门槛。牟求月却记得李绝情对自己嘱托的事情,忍痛隔空抓住了田小娟的背心,将她死死拖在房间内,再也没办法出去一步。
田小娟急的要死,她担心李绝情没有了自己,要徒受多少人的欺骗啊!他武功虽高,可是待人忠善。纵使不受身伤也要被他人骗点财物什么的,这怎么能行呢?!
她转过头去喊道:“你难道没有心爱的人么?你舍得见她伤心么?”
牟求月黯然想:“我就是因为对这种事情太有经验了,才要劝你。”
他道:“小妮子,我本来也不想着拦你,可李绝情他告诉过我,他不希望你去找他,而且他身负重任,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你若是爱他,就应该替他了了他的心愿,好让他没有负担地去活一趟自己!再说了,你二人难道真就如胶似漆,分不开着短短光阴吗?我看也未必吧?”
他这句话说得在情在理,田小娟听得冷静下来。细细想想牟求月说的也确然不错,只是分开一段时间,又不代表此生再也不见。田小娟这样想想,心态也稍微缓和了些许。不再挣扎,道:“那...那就这样吧。”
牟求月这才卸了劲,长出一口气道:“哎,这才对。我看你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小女人,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田小娟倚在栏杆上,双手抱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牟求月撂下一句话:“你自己想想吧。”随后转身要走,却被田小娟给抓住了。
牟求月诧异地转过头,见田小娟面色凝重地退了一步。双手慢合,随即又躬身下去。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田小娟,见过师父。”
牟求月早就把什么“关门弟子”诸如此类的话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实际上他对所有弟子都这么说过。
此时,他为了收这么一位弟子而感到喜悦,道:“好好好,好徒儿,快快起来。”
田小娟随即便站起,轻轻垂着脑袋,将之前初见牟求月时的傲气全部收敛掉,倒真有了那么几分做弟子的样子。
牟求月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姑娘事前事后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前思后想,终于是难捺心头疑惑,不禁道:“怎么突然就磕头了,不再想想?你就没怀疑过我是什么坏人,在诓骗你吗?”
田小娟平和地道:“弟子不敢,后者那种想法虽然曾有过,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师父对绝情和我有再造之恩,就算是诓骗,也是为了我们好。”
牟求月听着她一句句话皆是八面玲珑,背后居然泛起冷汗。突然觉得田小娟之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实还蛮真实的,现在看来,只怕她也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心事啊。
牟求月如此想想,觉得很有必要检验一下这姑娘的真心,便道:“你学我的武功,是为了什么?”
田小娟干脆利落地道:“学您的武功,做高手,只有本事才好在将来管束住那群刺头。”
牟求月哈哈大笑道:“倒是毫不掩饰啊,也罢。年轻人有志气总是好的,那么你今天就拜入我求月派门下。任第十名弟子,排行老幺啊。”
田小娟显得不悲也不喜,云淡风轻地道:“多谢师父。”
牟求月觉得自己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再待下去太也尴尬,道:“嗯...为师先走一步,明天开始练武。”说着抬步欲走,可还没走出半步,却听得田小娟在这时道:
“师父,徒儿冒昧问一句。”
牟求月转过身来,见田小娟还保持着那个做揖的姿势,以为她还有什么东西要请教,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有,师父。可否今天开始练武?”
牟求月闻言愣了,见田小娟脸上虽无表情,却处处都透着坚毅。料想是她已经做好了觉悟。长吁一声,道:“你还真是难以捉摸的女子...”
“师父过奖了。”
牟求月知道,自己再也没法从田小娟嘴里问出一句真心话。只得将手一扬,道:“那便跟上来吧。”
师徒二人一并下了楼,十几层楼,二人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走了数不清多少步子,他们二人到了楼下。田小娟抬头看看这风光美丽,不痛不痒地道:“这儿还真是地如其名啊,桃花源。”
牟求月非常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可是不知为何,这句话从田小娟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有种意外地排斥。
牟求月带她来到练武场,这里四周摆放着兵刃,他探出胳膊来四处一划拉,道:“你想学什么功夫?”
“所有。”
断肠天涯
这句话着实无稽之谈了,牟求月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于是好气又好笑,道:“小妮子,我牟求月所创武功不敢说千百种,倒也有十几样叫得出名号,你学会一种都是受益无穷。”同时心中暗想:“好猖狂的丫头,不晓得水滴石穿这个理儿吗?想学会所有武功?我只怕你吃不消。”
田小娟摇摇头道:“师父,小娟不怕苦,也不怕累。您只要教,我便肯学。”
她言语间透着股固执劲儿,牟求月拗不过她。双肩耸了耸示意妥协,道:“那也罢了,我从头开始给你教授就行了。”
田小娟毕恭毕敬地道:“弟子洗耳恭听。”
牟求月道:“那好...你底子不错,内功什么的就不教了。咱们开始从‘破月指法’练起...”
田小娟默无表情,迈出脚来往前走一步,对着空气随意点了几下。她如今内力和以前自然是大有不同,这几指点出来真是轻车熟路。就连田轩辕也比之不及。
牟求月瞪大眼睛,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手法精准,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是轩辕的徒弟?!”
田小娟笑笑,道:“准确来说,我是他的女儿,我本来应该叫您师公才对。”
牟求月哈哈大笑,道:“造化弄人啊,那自今天开始,你就和你爹平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牟求月笑的放纵,声音竟然是振动了附近的树,带着许多叶子摇了起来,沙沙作响。
田小娟环顾一圈儿,心里默念道:“师父的武功着实不赖,若是得了他的真传。想必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大笑数声过后,牟求月道:“既然你学会了破月指,为师就教你些你师兄师姐的功夫吧。”
田小娟抱拳道:“请师父赐教。”
牟求月点点头,然后将手冲着架子随意一伸,一把兵器立刻从架子上飞出来,落入他手。而那兵器长约三尺,青光赫赫,是一把可以吹刃断发的宝剑。
牟求月将剑拿在手上,道:“为师先给你演示几招,便是‘明月刀剑’里的招数。”
田小娟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
可就在这时,刚才被牟求月笑震的那棵树开始飞下阵阵落叶,遮挡住了田小娟的视线,田小娟不耐烦地想抬手将其扫下,却被牟求月喝止住了。
他严肃的表情一闪而逝,转而神秘兮兮地笑道:“正好给你举个例子,看好了。”
他挽个剑花,手上一带,田小娟就突然见眼前一道青影闪过。还没来得及闭眼,剑就又回到了牟求月的手中。
田小娟拍起手,笑道:“好快的剑...”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牟求月却又使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声。紧接着,田小娟看到了比隔空取物,还要不可思议的一幕:
牟求月长吸一口气,向面前落叶喷吐而出,片片落叶刹那间一分为二,由一堆变为了两堆。
田小娟惊讶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纵使见过世面广,却也没见到有人将剑使到这个级别。
她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道:“师父,您刚才这口真气真是磅礴,居然能将落叶也给吹断。”
牟求月笑着摇头,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用食指和拇指将其扣住,道:“为师这口气可是普通的气,你过来看便知道了。”
田小娟凑近一看,只见这树叶被整齐的自叶脉切成两半,居然相当的对称!
牟求月笑道:“你再在这片落叶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不匹配的叶子,拿来给我。”
田小娟不服输,趴在地上眯眼找了起来,她找得十分细,每每见到只有一半的树叶就将它放在左边,而发现可以匹配的,就将它放在右边。一大堆树叶很快被分完了,左边什么也没有,右边则摆好了齐齐整整的一堆叶子。
她这下才心悦诚服,道:“师父,您这剑法堪称天下第一,能不能为徒儿启示之间的奥秘?”
牟求月笑道:“那又有何难?打个比方好了,你见过橘子么?”
田小娟不明所以,道:“见过的,这又如何呢?”
牟求月笑着道:“你若是将橘子放在两手间,把它又搓又揉,它会怎么样呢?”
田小娟不假思索地便道:“橘肉自然是被挤压烂了。”
牟求月道:“那橘皮呢?”
田小娟愣了,道:“橘皮...还是完好无损。”
此言一出,她自己先反应过来。喊道:“师父!徒儿悟了!您刚才这招剑斩落叶,就好像挤压橘子,而吹的那一口气。如同剥开橘皮!”
牟求月哈哈大笑,拍手道:“你真聪明,比李绝情那笨小子强百倍!不错,这真是‘明月刀剑’中最强的境界,天地万物都是死的,只有你的剑是活的。任何东西都可一蹴而就,任何东西都能不攻自破。这便是精妙法门之所在啦!”
田小娟艳羡地点点头,道:“师父,那达到您这样的境界得多长时间呢?”
“短则十几年,长则半辈子!”
田小娟难掩失望地道:“啊?我还以为这功法能速成呢!”
牟求月正色道:“天下间哪有什么捷径可走,万事都要靠自己。这剑法我传你,你之后每天勤练,自然而然就赶上了。”
田小娟心念触动,想:“我现在功夫不高,去西栀岛只怕要功亏一篑。不行,一定得再学些功夫!”
抱着这样的想法,田小娟用半撒娇半恳求的语气道:“师父~你就再教徒儿几招吗...”
撒娇果然有用,牟求月无奈地看她一眼。道:“好吧!再教你一套功夫,看好了。”
话音甫毕,他将手成拳,偏转盘圆,好像是在和面一样,突然间一拳打出,带出股股烈风撼动田小娟及她身后的树林,同样又是落下不少叶子。
田小娟脸上欢欣鼓舞,而低头看见一地落叶。她露出一个可爱的坏笑,指着地道:“师父!您这次还能拿这落叶做文章么?”
牟求月作沉思状,半晌后他道:“也不是不可...只是其中奥妙变化森罗万象,你可得看好了。”
田小娟吐吐舌头,道:“那是自然的。”
牟求月缓慢下蹲,重心下落。双腿也分开来,再一看,他居然将身体保持成了马步状。
田小娟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下一步究竟若何。
牟求月将胳膊打直后下腰,手成拳缓缓顶在地上,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过了一会儿功夫,他还是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
田小娟可受不了了,道:“师父...这是...”
说话间,牟求月突然须发皆张,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又抬起顶在地上那只手然后落下,整个练武场都好似地震一般,所有落在叶子齐齐向上飞起。在升到和田小娟等高的高度时缓缓落下,位置居然还和原来相同,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牟求月抬起腰来道:“怎么样?”这招不错吧?
田小娟秀眉紧锁,道:“好是好...可是...”
牟求月道:“你有话大可直截了当地说,没什么遮掩的。”
田小娟听牟求月这么说也就不再担心了,道:“师父,刚才见到您运功发力,持续时间很长。难道有什么原因么?”
她这个担忧是十分合理的,比武的时候,一丝一毫的犹豫与耽搁都不能有,讲究速战速决,纯以静制动,是行不通的,更别提时间如此之久了,威力再大恐怕也施展不出来。
牟求月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个呀,我只是有点累了,想稍微歇会儿。”随即又故技重施,这次一拳砸落,所有叶子也同时飞起,和刚才一模一样。
田小娟哑口无言,片刻后道:“师父,这武功还有什么套路?”
牟求月稍一思忖,道:“啊呀...我好像记错了...”
田小娟气极,道:“师父...那刚才咱们岂不是在做无用功吗?”
牟求月依旧打着哈哈,道:“无用功不好么?你不喜欢?”
田小娟撅起小嘴道:“谁喜欢做无用功啊,劳神费力的...您还是别卖关子了,快传我几招有用的功夫吧!”
牟求月脸上极其快地闪过一丝不为人而察觉的遗憾,犹豫片刻后,他道:“那...你就从‘天罡二十七’、‘浩瀚拳掌’里二选其一好了。”
田小娟道:“我能不能两个都学啊!”
“可以,只怕你记不住。”
田小娟来了兴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我行的,师父!您演示给我看好了!”
牟求月也不再插科打诨,转而开始一本正经地教授田小娟武功,他教的快,田小娟学的也快。二人师徒合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田小娟就已经将这两种武功了解的淋漓尽致了。
这天晚饭后,夕阳如血,牟求月正在比武场上端坐着。金光照在他的背上,将他渡进了天堂。
他闭目凝神,盘着的双腿前摆放着一壶酒。
突然,一阵风吹草动。
牟求月眼皮也没抬一下,已经觉察出了来人身份,道:“小娟,在干嘛呢?”
前方树下,缓缓踱步出怯生生的田小娟,她咬着嘴唇道:“师父...”
“有什么事儿吗?”
田小娟捏紧了拳头,好容易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师父...徒儿...是来向您告别的。”
牟求月依旧不为所动,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当下淡淡地道:
“哦,那便去吧,路上小心。”
田小娟点点头,道:
“师父,徒儿和您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确确实实是将您当成了我的亲人...今天要和您一别,以后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牟求月点点头,道:
“我当初收你,那是为了让你光大我求月派武功,眼下你已经学有所成。自然也不用再待下去了。”
他想了想,又道:
“还有...李绝情那小子误打误撞把你师母给我带回来了,我教你和他武功,其实也不算白费呀。”
田小娟点点头,看看红霞满天,竟然是有些不舍,等她将这美景重复看了几遍后,才道:“师父,徒儿走了。”
没有回答,田小娟背着行囊,刚走出几步,突然听的背后传来声音道:
“我和你师母...那时候也像你们一样...结果一生中大半辈子也没见一面,现在终于是双双白头了,但愿你们俩也能有一个好结局。”
田小娟心想起李绝情的模样,心里记挂着他,却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牟求月又道:“小娟...其实还有一个忙望你帮。”
田小娟道:“师父您说,我绝对全力以赴。”
牟求月神色黯然,道:“这件事我本想交给绝情办,毕竟他武功要比你好上不少。可是我终究开不了口让他再次受奔波之苦呀!”
田小娟不语,心想李绝情对所有人都是言出必行,只要他人托付给他的任务,他想方设法也要完成。可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会不会太累呢?
牟求月道:“这事儿传得很玄乎,据说无忽名在他死前,将自己的绝世武功分为四份,有四个不同的弟子保管。这东西我用不着,却也不能眼睁睁见它落入坏人手里。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一份在我这里,还有一份被我那不成器的二弟子拿着,至于其他两份的消息可就广了,其中一份有说是在昆仑墓里,另一份有说是在皇宫里,其实已经被乱臣给拿到了。”
他又清清嗓子,道:“全天下都在找这剩余的两份秘籍。有人想借此发横财,有人想以此称霸武林。总之都是些狼子野心的行径,我虽然不是多么清高,但这么糟蹋前辈的东西实在是不值当。”
最后他又不忘十分刻意地加上一句:
“反正他们就算练成了也未必斗得过我。”
他说了这么多,田小娟却是一言不发。牟求月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一看,原来田小娟还在发呆。
牟求月有些生气,道:“为师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走神?!”
田小娟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不敢师父,徒儿只是在想...既然他们人人窥伺这东西,我们何不给他们呢?”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牟求月下巴都快被惊掉了。道:“你说什么?!”
田小娟笑道:“您误解我的意思了,您想想啊,现在以铎凰为首的人马,恐怕也不止一支吧?西域有祝战,这家伙肯定不会安于寄人篱下。中原又有夏逍遥,他也不是一般角色。这三个人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他们的联盟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只要将这神功交给除了铎凰外的任意一人,他就会滋生逆心,而铎凰自然也不会容忍手下有这么一个眼中钉,到那时候二桃杀三士,我等坐享其成,将剩下一支残党歼灭,岂不简单?”
牟求月听完,略带赞誉地看她一眼,道:“真是厉害,这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呢!”
田小娟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夏逍遥和铎凰联手的原因究竟为何。现在经牟求月这么一点明才豁然开朗,原来都是各怀鬼胎,不然就夏逍遥的地位和作用,铎凰就算手段通天想必也难以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
现在看来,剩下三张残页,会是从现在这种僵局中有所突破的关键,接下来的日子注定是不好过的。
田小娟这样想想,道:“师父,那就得请您把那东西带出来给我瞅一眼了。”
牟求月十分爽快,道:“这个简单,给你便是。”将手拍拍后伸出,又是摸又是碰的,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会儿后。他将手向后仰,一个稀奇古怪的物事不知从哪里飞出,到了他手上。
他一拿到东西后,看也不看地甩过去。田小娟一把夺过,随后做揖道:“多谢师父!”
牟求月又将眼睛闭上,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其实就在几天前,田小娟曾经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
“师父,您功夫那么好,为什么不出山去呢?”
牟求月在当时稍加思考,道: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练一身武功是为了名扬天下,到了三十,开始将武功作为可以依赖的手段。四十岁,想证明自己还没老,不服输。五六十练武功是因为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七十岁,练武功是因为我只会这个。”
“我现在也不是多渴望这些虚名了,你们还年轻,就交给你们去扑腾吧!”
“那您不去了?”
“不去了!”
森林偌大,尖锐而刺耳的鸦啼此起彼伏,田小娟背后山川浩然,河流隽永,天边夕阳烧得像火,但大可不必指望它来为你照亮前进的道路,因为这天毕竟是要亮的,道路又总会平坦的,事物的衰败和兴盛,也总是永无止境的更替的。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田小娟这次毅然决然地走了,并没有回头。
何主何仆
李绝情从桃花源里走了出来,走了很长一段日子,渴了饮露水,饿了食野果。由于他一天之内除了吃饭睡觉啥事没有,脚力自然也旺盛。踩着的那双草履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败,而等远处的昆仑山依稀可见的时候,他左边那只鞋已经是支撑不住,露出一排齐齐的脚趾头。
他站在硌脚的沙石路上,看着昆仑山,脚下不仅没有反应,反而感觉好像踩着融了初雪的春野。他突然地笑了,觉得昆仑山好像是一个老朋友那样可爱,而万物有情,那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似乎也在向自己笑呵呵地点着头,表达对自己的欢迎。
手杖还是之前那根树枝,不过当时李绝情捡拾起它的时候,它还是抽着绿芽儿,现在已经被磨的只剩那干巴巴的老树皮。就和李绝情的手一样,若是遮住身体只看那双手,已经是找不出少年人的一丝痕迹了。
他吞吞口水,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想着既然已经看到昆仑山,就代表有人迹了,更代表再往前走几步或许就能看到驿站酒肆,他可以为空乏许久的五脏庙好好祭拜一番。
李绝情拄着手杖,一步步地向前走。又是十几里,突然看见一个支起来的茶摊和一扇闭着的大门。
他快马加鞭,极快地赶了上去,到地儿后才发现这茶摊上竟然是没有人的,只有两张生了尘土的木桌和一个不远处摆放着的案台。
李绝情又走到那案台前,发现在案台背后二层中放着一个壶和一个小碗。
李绝情实在是有些渴,他也不期望这里面能倒出来什么琼浆玉液,只求能让他赶紧抚慰一下枯燥的舌头和肺,哪怕是喝了叫人拉肚子的生水,他此时也是来者不拒。
李绝情拿过那碗,另一只手提起壶,向下斟。而当李绝情看清了那自壶嘴中流下、缓缓落入碗中的液体时,他手上突然感觉一阵发麻,碗和壶齐齐摔落在地上。那令人悚然的液体猖狂地流满一地,浸进黄土。
是血。
是红色的,流下来带着些稀稠的血。
李绝情心吓得简直要从他胸膛里跳出去,他虽然身经百战,对残骸血肉见得多了。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像茶壶这样和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竟然会也沾上这令人反感的嗜气。
李绝情意识到事情不对,这茶壶是不祥之兆,既然有血,便代表有人遭遇不测,凶手估计也十分猖狂。李绝情心里暗暗决定:无论这件事和他是否有关系,他都一定要管上一管。
路见不平而袖手旁观,岂是我辈侠义道之所为哉?
李绝情心里砰砰直跳,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去找出凶手。而且现在看来这血迹,很可能是侦破的关键,可是,又该怎么入手呢?
李绝情拍拍脑袋,懊丧地道:“若是小娟在就好了,她是捕头,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想起田小娟,李绝情心里是顿感伤怀,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但旋即转念一想,自己此番游西域,是为了找到亲生父母的,若是寻他们不到,自己又怎么能就两手空空地回去呢?
李绝情握紧了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李绝情...你要冷静...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小娟在她会怎么做...”
李绝情眼睛眨了两下,仿佛是在暗中坚定决心还是怎的。只见他俯身下去,右手伸出食指,沾了一丝地上未干的血,放在嘴里。
要是在以前,李绝情作为旁观者,看见一个人这么做,肯定得把昨天的饭都呕出来,但他如今又深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越王卧薪尝胆,难道他李绝情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会皱一下眉头吗?
是的,他皱了,而且不止一下。
人在没实践之前的话语,都可以当屁处理。
李绝情一将沾着血的食指送入嘴里,就开始不自觉的反呕,整个人胃里像翻江倒海。所幸这几天来他吃的都是露水野果,挣扎一番后倒是什么营养也没流失。
不过这样一来,李绝情倒是真的就从这一点血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血有些稠、但还没有异味儿,人死应该没多久。
李绝情这样想想,脑海中突然没来由的涌起一个念头:
死者应该就在附近!
他这乍一看有些无厘头的推断其实十分精确。首先,血迹表明,死者应该逝世没有多久。其次,若是要把人杀死,再将血取出装入壶中,可是要消耗相当的时间及精力。更何况,在处理死者的时候,现场必定会留下大片血迹,而这里除了沙子和石头,连鸟屎也找不见。除非有这样一个可能:
凶手在杀死人后,刨了坑将人就地埋了,这样一来,血迹什么的都被掩盖,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的好解释了。
李绝情想找出尸体所藏身之处,可他性子粗心大意,一时没有什么头绪,不知从何查起。
李绝情兜兜转转,突然在茶摊不远处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心头瞬时一怔,喃喃自语道:
“莫非这块儿会有线索?”
他立刻眼鼻并用,眼睛扫视着脚下周围每一寸的土地,鼻子不住的嗅,捕捉着细极微弱的气味。又消得片刻,李绝情突然在约莫数里外闻到一股臭味儿,正是尸臭。他内功高超,对这种奇异的东西总是要比别人敏感些。当下持续寻找,循味辨位,最后发现气味最强烈的地方莫过于在一棵树下。
李绝情走到树下,低头看看松软经过二次翻新的泥土。心里有些忌讳,唯恐在动手挖的过程中刨着些什么腐肉肚肠。
阵阵臭味儿袭来,李绝情心里思绪翻涌:“我到底要不要动手?”想了又想,终于决定以大义为重。只得忍住恶心,一手提着捏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动手开始挖土。被挖出的土堆和土块就堆在一边儿。
当土堆垒成一个小丘般高,李绝情终于发现,在墓穴之下,深眠腐朽的枯骨:
这人死的不久,身上衣服尽皆破烂。整个人身体泛出青色,伤痕累累,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刀伤竟然有一百多处。
这惨状触目惊心,李绝情几乎屏住呼吸。恍惚间,他又用双眼捕捉到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死者右手边有一个黑黑的圆状物。
李绝情不惧鬼神,下去动手将那东西镊起来。细细一看,这东西更像一个坨坨,浑身黑沉,倒是分量不轻,掂量几下,突然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
...
突然,李绝情怪叫一声,手一抖将这铁坨子扔到一边去。瞄准的方向是树,按着预想的情景,这铁坨子会撞到树上,再摔落下去。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铁坨子在空中突然张出四道尖刺,随即极快旋转。纵切上去,直贯入木。那棵树,被嵌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李绝情大气不敢出,多亏刚才反应即使。要不然这四根手指可就不保了。望着那黑色铁坨,思绪一下就回到了十一年前...
不错,这正是祝战当日向李绝情展示过的武器。铁轮镖,只是当时据祝战所言,它虽为暗器,却是以保护人而起用处的。现如今这铁轮镖又给祝战改了几番,已经是十分恶毒的暗器了。
李绝情这样想想,捏紧了拳头。指节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冤家路窄,想不到,祝战居然也到了...
若是这样,李绝情来西域的目的可就又多了一个,那便是报仇。
李绝情有些时候虽然会犯一些看起来相当不正常的错误,他是在大是大非上很清楚也很明白的,他这一生,只有三个人无法原谅:
一是铎凰,社稷将倾,匹夫有责。铎凰当诛,是为臣之责。
二是夏逍遥,亲恩难忘,仇亦难泯。夏逍遥当诛,是为子之务。
三是祝战,义气千秋,是非分明。祝战当诛,是为兄之职。
李绝情又将土重新堆回去,将那人尸体妥善安葬。还其阴世太平。临走前,李绝情将那铁轮镖拔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佩戴好后走了。
“我多少年前曾经战胜过孔轻义,在今天战胜你祝战,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绝情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情绪高处,对着身边树上的叶子空拉一把,企图以“无用神功”拉一把树叶下来,可却没有动静。
李绝情有些怀疑,又动手拉一把,这次树叶倒是动了,也落下了。但这时灵时不灵的特性却在李绝情的心里埋下一个病根,那便是:
“万一我快死了,无用神功刚好又用不出来怎么办?”
李绝情有些疑惑,但无人来解答。也只好作为疑惑了。
在调查清楚这件事后,李绝情原路折返,到了茶摊又回手将木门从外向里推开。接着大步进去,也不管他路在何方,先胡走一气再说,等碰的壁多了。自然而然的也会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
西域天气好玩儿,有时热的你流眼泪。有时候又能冷的你流的眼泪冻成冰溜子。
而此时的西域...
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若是孟姜女在这儿待着,不需要万喜良。喷薄而出的眼泪只怕冲倒座昆仑大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共工那样。
李绝情就这么走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越爬越高。直直地晒着李绝情,李绝情起初还觉得很好,可越走越累。而之前又没喝一口水,纵使他有长生天内功护体,可谁又愿意没事干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
李绝情头渐渐有些晕,他找不到该去向哪。而那太阳也在他的眼前越晒越亮,越来越大。
走到后来,完全是在靠精神打耐力战了。李绝情双腿上的身子好像越来越重,或者说他的腿像棉花一样越来越轻。李绝情知道自己是中了暑气,可却没有办法。他一眼看向旁边的林子,眼神里似乎有些不甘。突然的,好像脑子一根弦绷断一样,李绝情仰头就倒,不省人事了过去。
...
“诶,小兄弟!”
“小兄弟,快醒醒!”
李绝情眼睛睁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带到一片树荫下。而眼前却只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小丫头。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动弹的,那看来面前这个小丫头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李绝情忙不迭地向面前的小丫头表达着自己的谢意,道:“小...姐...妹子...多谢你了,想不到你不仅人美,心也善。”
他起初见这小丫头和自己比似乎小不了多少也大不到哪儿去,一时间在对她的称谓上犯了纠结。后来转念一想,女人都喜欢别人把自己说的年轻点,不如就管她叫妹子好了。
小丫头脸色奇红,啐道:“谢我什么?你这人真是古怪,再说了,你看着明明比我小。还偏喜欢说大人话。”
李绝情愣了,道:“难道不是你拉我到这片树荫下的吗?”
小丫头捂嘴偷笑道:“你真是笨笨傻傻的,我是在路边经过,才看见你的,你原来手边还有一只没气的鸡,我以为是害瘟病死的,就扔了。”
李绝情怔住,喃喃自语道:“没气的鸡吗...难道居然有高人暗中相助?”
李绝情这样想,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怪哉怪哉,这人居然知道我饿了?”
小丫头一旁看着他,见他面如菜色,双眼却炯炯有神。身着破衣烂衫却还处处透着股和衣物格格不入的气质。但又很不寻常,不像是落魄潦倒的弟子,倒似乎有点儿魏晋文人的风骨。
小丫头看着李绝情,却没意识到李绝情也在一旁看着她。他二人四目相对,小丫头脸上一红。避开了不去看他,李绝情则是打心眼里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娇羞可爱。令人心生怜意。
小丫头不去瞧李绝情,李绝情却还在看着她。小丫头被看的满脸通红,心里即使愿意也不能表达出来,只能嗔道:“你干什么呀你,刚一见面就这么不礼貌!”
李绝情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真不好意思,我眼下啥也没吃。饿的眼睛都发慌了,看姑娘细皮嫩肉的,想是和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大相径庭了。”
小丫头笑道:“真的吗?那你看我像什么?”说着站起身来转一圈,身姿婀娜,裙裾飞扬。
李绝情笑道:“姑娘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我猜的不错吧?”
小丫头嘻嘻笑着,道:“你嘴可真甜,不过啊。我确实是在大户人家,不过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在庄里帮着老爷太太做事的。”
李绝情听见“老爷太太”四个字,心念一动。道:“真的?老爷太太都是谁啊?他们很好么?”
小丫头笑着点点头,道:“一看你就是刚来西域。咱家老爷谈青龙那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好汉,在西域黑白两道都要给他些面子。咱家太太王却淑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儿,没男人瞧见他了能走得动道。咱们的地界儿那是西域第一宅青竹庄!”
李绝情心里激动无比,心念道:“谈青龙、王却淑...这便是我生身父母的名字!我终于找到他们了!”
但李绝情转念一想,自己应当去上门检验一下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和自己想象中判若两人。眼下这些,自己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验证,却也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验证。
太远看不清,太近看太浅。
李绝情低下头,正在为了这事发愁。而小丫头见到他这样,则是关切颇深地道:
“怎么啊?你问这个干嘛?”
李绝情听见小丫头的声音,心里突然一动。暗念:“我可以一个逃难的人的身份,混入青竹庄做下人啊!然后再观察亲生父母们如何待我和其他下人...”
想到这儿,李绝情笑道:“姑娘,你老爷和太太待你如何?”
小丫头干脆答道:“好啊,老爷太太对我可好了。”
李绝情凝视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似乎并没有在撒谎,心下再生一计,道:“那,青竹庄还招下人么?”
小丫头脸色立刻变得非常警惕,道:“你干什么?是不是也想进庄子里去?我告诉你啊,私下带人入庄是不被老爷允许的!我就算想帮你也是无力回天啊!”
李绝情听她语气松动,显然有回旋的余地。当下做出一副可怜相道:“好妹子...哥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难道舍得看见我饿死在这儿吗?”
这招道德绑架果然有用,小丫头脸上显得有些为难,咬着嘴唇道:“我...我...”
李绝情见她动了心,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下果断出击道:“不如这样,你带我找到青竹庄,我自己去里面找老爷说话,向他请求。”
小丫头睥睨着看他一眼,心想你算什么东西?老爷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但他既然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身上又似乎带着些老爷颇为喜欢的书生气,说不定老爷真的会收留他。
又见他模样英俊潇洒,想着日后若是能有这么个兔儿爷,只消看上几眼,那也是不赖。
当下拍拍胸脯道:“那好吧!跟我走!”
李绝情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妹子了。”
正日的树林里,一条土路延伸出去,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走。向着青竹庄的方向。
父子重逢
二人并排走着,阳光透过树荫照射下来,小丫头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喂,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是哪里人啊?姓什么叫什么?”
李绝情起初并不以为意,便如实相告道:“我是京城来的,我姓...”
“李”字几乎就已经滑到嘴边,敲打着李绝情两排牙齿要出去了!
李绝情这时突然一惊,心想:“我现在虽然不算人尽皆知,也可说是名声在外了。我要是将名字如实说出去,那这潜伏计划便是告吹了。我可别一时犯浑,眼下还是想个化名,以此来潜入进去比较好。”
小丫头见他说到关键处突然磕巴起来,有些生气地道:“喂!你还没说完呢!你姓什么叫什么?我听见你发‘li’了,怎么样,你到底是姓李还是刘?”
李绝情暗叫不好,自己因为说话不过脑子,小丫头已经听见“li”音了,现在在姓上能做的文章选择就大大减少了。
眼下情况危急紧迫,自己须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出一个名字来瞒天过海。不然很可能会引起小丫头的怀疑,到时候会引出许多没必要且麻烦的事端。
李绝情绞尽脑汁:“我已经姓李,所以这段时间还是改姓刘好了,我的名字三个字,我将它改为两个字,不如叫...不如叫...”
小丫头不耐烦地道:“快点啊!难道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吗?”
李绝情在这时又习惯性地想起田小娟,若是她在的话,问题一定都不算问题了。可他就是这样顷刻间一想,当时心生一计:
“不如我就叫刘小田吧?这名字听起来也不错!”
他为自己的计划感到信心十足,甚至将什么“两字名字”的想法全都抛到脑后了。
他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名字,当即喊道:“我姓刘!我叫刘小田!”
小丫头听见这名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用一种很奇怪的脸色看着李绝情,又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问李绝情道:
“你...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十分有趣,本来秀气的脸现在看起来处处透着滑稽:眉毛苦大仇深地扭曲成一团,嘴角好像是耷拉又好像是在上翘,腮帮子像塞了食物的松鼠那样鼓鼓的。面色也憋的粉里透红,似乎在忍耐什么东西。
李绝情看她这样子,心里嘟囔着:“莫非这样好的一个名字也已经给取了吧?这天下也太小了!”
又看小丫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太上老君炼丹炉要炸一般,脸色越来越红,腮帮子越来越鼓。终于,她紧阖住的嘴如今门户大开,脸上充满莫名其妙的欢愉,吸一口气,整个人似乎被凝住,接着,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哟...哦吼...肚...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十分大声,两只手甚至还十分配合地捂在了肚子上,李绝情就算再迟钝,这时也反应过来:
原来她之前那痛苦的样子,居然是在憋笑!
李绝情有些气不过,道:“你笑什么?刘小田怎么了?”
小丫头没有回答问题,她的眼角上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她居然将眼泪也哭出来了,而这就更进一步的印证了她不是在哗众取宠或博取关注,因为一个人可以装笑,但绝对装不到将眼泪也哭出来的地步,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
刘小田这个名字,真的有什么好笑的地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笑。
她又笑了一会儿,李绝情直到看见她原本耸动激烈的脊梁平复下来,才知道她是笑够了。
李绝情没好气地道:“笑够了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刘小田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笑的了么?”
小丫头擦掉笑出来的泪水,道:“刘小田...我养的...养的大黄狗就...就叫刘小田...”
李绝情愣住了,小丫头见他那副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嘻嘻哈哈声不绝于耳,李绝情也觉得这事情好玩儿,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个人又笑了一会儿功夫,才开始赶路。
半个时辰过去,二人已经是可以看见远处挂在庄门口的牌匾了,小丫头十分兴奋,拉着李绝情向远处指指为他示意,道:“诶,你看,那就是咱们庄子!够气派吧!”
李绝情远处眺望,见宅子被掩藏在林子里,看起来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思。
他心潮澎湃地想:“住在这种地方...我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丫头见他不说话,只是一脸痴傻地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还道是他穷小子命贱,从来也没见过这种华贵气派的地方,这会儿八成是看入迷了。
她也不加阻拦,而是笑道:“你要是让老爷看得过眼,以后每天三餐不愁,逢年过节还有新衣服穿。”
李绝情微微一怔,样若出神,喃喃道:“老爷...他人很好么?”
小丫头掩嘴笑道:“那当然了!老爷对待太太,对咱们那都是一等一的好,简直是没话说!”
李绝情心头一热,恨不得马上插着翅膀,去看看他那在小丫头话语中“一等一”的爹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急忙催促道:“那咱们快点动身吧!我可等不住了!”
小丫头笑道:“好~到地儿后,你先在外面待着,等我叫你进去你再进去,总之先听我的号令就好了!”随后又补充道:“咱们走吧!”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在头里,冲着青竹庄的方向。
李绝情不住点头,他此时激动又兴奋,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身体似乎都不属于他自己了。走着走着,已是在第二个出发的情况下领先了小丫头一个身位,而且这距离也被越拉越大。小丫头看着离李绝情背影越来越远,心想:“原来你还挺能跑的...”
到地方后,李绝情这才看清了青竹庄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两行的围墙都是由石块垒砌而成,门口约可容纳两个巨汉并肩而过,上面挂着一块金匾,三个大字“青竹庄”,笔迹瞧着便已是龙飞凤舞、虎虎生风,说不出的威武霸气。
李绝情看着这三个字,心驰神往。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幸福是如此之近,亲生父母就在眼前,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似乎只需瞧他们一眼,就算是黯然离开,也是心满意足了。
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绝情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丫头赶上来了。她一到李绝情背后就双手扶膝。身体躬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走得...那么...那么快...赶着...赶着投胎...吗...”
李绝情露出一个笑容,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老天对我真不错...”
小丫头听不出他话中意思,兀自摇着头道:“你这人真是怪...算了...懒得和你说...快进来好了,在庭院里等我,我去给老爷禀报。”
说罢这话,她就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李绝情跟在她背后,眼睛止不住地东瞅西瞧,只觉得这儿一切都透着股儿新鲜劲儿。
青竹庄原来外面装饰已经是足够气派,但这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里面房子有十余间,目前尚不知道作用都是干什么的。清一色的石板路给人十分厚重的安全感,上面有翻新的痕迹,房子则在这上面各个排列的整齐有序,四处不乏随处可见的花草用以点缀。目光穿过这些看,后面更是有一大片绿盈盈的竹子,给风一吹就开始摇曳,好像女子随笙箫翩翩起舞。
这儿虽然远不及杨家院子那样气派,但却更有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舒适和温馨,可能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吧。
李绝情站在院子中心,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小丫头则从他身边穿过,走向了位于正南的一间房子,并在临走前叮嘱他道:“你别乱走,在这儿等我给你传达消息。”
李绝情哪还有心情搭理她,嗯嗯啊啊个不停,其实这些话根本也没往心里去。
他在看完这些景物后,便在原地站着,心里涌上一阵欢喜过后的忐忑和紧张,就像是在私塾等待先生提问一样难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能不能允许他这个弃子以仆人的身份和他们相处。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咦”的一声,向声音传来处看去,只见三个大汉正斜立在一旁,远远地瞧着自己。
李绝情心念一动,想:“他们或许就是爹手下的人了,要不要和他们先打个招呼?”这样想想,随后却又自我否认地想:“哎,算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和他见一面,也罢,听小丫头那样说,我爹娘似乎都是不错的人...若是他们不愿意见我,我还是走得远远儿的好了...”
正当思绪如秋千般上下不定,突然听得三个大汉中其中一个出声叫他道:
“喂小子!见到咱们为什么不过来问好?”
李绝情闻言,先是到处看看,发现这里除了他就只有那三人。这才确定了他们三人是在叫自己,于是漫步过去。
李绝情慢慢过去,心想他们既然要我打招呼,说一说也无妨。便道:“见过三位大哥,我叫刘小田,是外地逃荒的,来这儿投奔谈庄主。”
中间一个大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开口问道:“小子,你是哪里人?又是怎么知道老爷的名号的?”
李绝情最不擅长编这些东西,可眼下情况紧急,已经没有退路,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我是京城来的...初到西域...就听闻谈老爷为人乐善好施,当下就想来试试...”
哪知这短短的三十一个字里,已经给那人侦破不少漏洞。
他冷笑道:“京城?来西域找活计,你真把咱们当傻子了?!”
李绝情暗叫不好,立刻想办法圆道:“我...我家惹到了马贼,无奈下才开始奔波,我...我是被马贼给追杀到这儿的...”
那人啐了一口,道:“小子,有些话先给你说清楚。你要是祝战那厮派来的间谍,就赶紧滚,别怪爷爷没提醒你...”
李绝情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道:“青竹庄...和赤衣帮有什么过节吗?”
三名大汉中有一人身背九环刀,听见这话立刻暴跳如雷。抓过李绝情衣襟,举起一只拳头示威道:“臭小子...你装蒜也装的像点啊!你是怎么知道赤衣帮和祝战有关系的?!”
李绝情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索性不再闪躲,而是选择把话说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三位...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我绝对不是赤衣帮的人,之前的东西是在骗你们,但是绝对没有坏心思在其中。”
如此开诚布公的言语,加上李绝情那张大义凛然的脸,令谁也不会继续发难。
可这并不适用于这三人身上。
中间大汉朗声道:“怎么相信你?”
李绝情想想,突然道:“三位武功高超,若是觉得我有甚可疑之处,可以随时动手。”说着在地上捡起一块尖棱的石头,作势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他这话说的没错,你们确实可以动手,打不打得过我就不知道了。而三名大汉并不知道李绝情真实实力,交换一个眼神,其中身背九环刀的先开口了,道:“嗯,小刘,姑且信你。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我也姓刘,而且大你好多岁,以后叫我三哥就得了!”
另一个站在左侧的点点头,道:“丁二,以后叫我丁二哥。”
中间的那个摸摸下巴,道:“张大,张大哥,以后有什么事跟咱们说就得了。”
李绝情却然没有想到他们三个居然会对自己如此热心。十分感动地各做一揖,道:“小弟初来乍到...多谢三位哥哥!”
刘三摆摆手道:“这没什么...”
就在这时,小丫头从屋里走出,喊道:“喂!小田!快去见老爷吧!”
李绝情万万想不到这父子相见的时分来的是如此的紧而快。顿时如鲠在喉,手心脚底开始冒汗,居然对这一面感到些说不出来的恐慌。
人就是这样有趣的动物,没有了思念,得到了抱怨。在选择和抉择前显得十分担心和畏惧,这不能说是李绝情性格软弱,只能说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弱点。
刘三见李绝情踌躇不定,走过去两步将手放在他肩膀上,道:“别害怕,老爷人很好的,他问什么...你答就是了。”
李绝情感激地看他一眼,长吸一口气。往厢房处走。
到了门口,小丫头看他一眼,握拳道:“加油~”随即蹦蹦跳跳着走了,李绝情望着黑暗的厢房,终于是头也不回的一头扎了进去...
厢房里通达,李绝情一进来,目光就忍不住四处瞧瞧看看,见面前摆着一张八仙桌子,墙上则悬挂着几幅山水画,十分好看。
“刘小田,是吧?”
右边突然传来声音,声似重钟,李绝情急忙侧头一看,只见右边床上有一人,盘腿而坐。胳膊搭在腿上双手做拈花状,身裁修长,一身玄袍。剑眉玉鬓,倒八横眉,浑身气势不怒自威,浑似王侯。
这人便是谈青龙,相较年轻时容貌俊秀,现在倒是越长越威风。也可说从小俊到老,毕竟年轻时容貌俊秀是优点,年纪越来越大还那样,会被别人怀疑是太监的。
李绝情看得心头一热,眼眶一湿。腿就开始打架,想不到父亲竟然是这副模样!他跪下去,伏身磕头。哽咽道:“是....是...见过谈老爷。”
谈青龙原本坐在床上不动声色,听见李绝情答话时语有泣意,也是皱皱眉头。道:“怎么了?哭哭啼啼的,快快打住,莫得折我谈家威风!”
他二人位置十分有趣,谈青龙看不见李绝情的脸,但李绝情却能看见谈青龙的。也就是说,谈青龙和李绝情刚才的对话,谈青龙对李绝情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李绝情揉揉眼睛,不哭了。
谈青龙继续道:“会做饭吗?”
李绝情道:“小的不会。”
“会洗衣裳吗?”
“这...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算了算了,砍柴总会了吧?我谈家纵使有钱,那也不养闲人。”
李绝情急忙应承下来,道:“砍柴会,我会砍柴!”
“好,刚好柴房没人住,给你腾些地儿。以后就安生住下,一天三顿饭少不了你的。”
李绝情忙道:“多谢老爷。”
“嗯,去吧。我还要清修。”
李绝情点点头,缓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悄然退了出去。
“等会儿!”
李绝情突然被叫住,他顿时浑身刺麻。感到一阵没来一的心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漏了马脚。
他颤声道:“怎...怎么了老爷?”
“那个...你在逃荒的路上...有没有听到过大少爷谈行歌和二少爷谈正南的消息?”
李绝情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道:“大少爷...一时鬼迷心窍,相信一定能回转过来。至于二少爷...”
李绝情喉头上下动动,说到这儿再也讲不下去,他本来应该是谈正南的!他自己才应该是谈正南!
但现在谈正南和他已经结拜为义兄弟,他倒也不恨不悔,只觉得“万般皆是命”这句话真是一点儿没说错。
“二少爷少年英才,福缘深厚,想必前路坦荡,春风得意。”
“嗯...”
“没事了吗老爷?”
“啊啊没事了,你去吧。”
李绝情心神憔悴,悲痛欲绝。想自己既然都不被亲生父亲所关心,这趟旅途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李绝情握紧拳头,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板上。
“哦对了,你曾听过李绝情大侠的威名吗?”
李绝情眼泪未干,含在眼眶之中。转过头去诧异地看了谈青龙一眼,彷佛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我在问你话呢。”
李绝情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哦哦,这个吗...李绝情大侠...他的事我确实也听过几件...”
“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李绝情陷入了为难的境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思索半晌后道:
“李绝情怎样我还不知道...但我想,假如李绝情大侠知道您这样关心他,一定是开心的。”
谈青龙愣住,随后笑道:“是么...”
“嗯。”
“你去吧。”
李绝情作揖道:“谢老爷。”
李绝情走出黑暗的厢房,感觉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清风拂过,吹得李绝情脸上笑开了花。
也吹了吹在院子角落里那捆至少够用三年的柴。
狐假虎威
李绝情当晚便在柴房里睡下了。他一夜难眠,辗转反侧,身下被单已经是给他睡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他将双臂枕在脑袋下,双眼对着昏暗的屋顶直出神,外面有几许星光射入进来,落在柴房一旁的窗沿上。
其实“窗沿”用词是较为不妥帖的,那最多是在土墙上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后再固几根从上至下的铁杆。这样一来,月光是不被隔离,但小蝇飞虫等等可是就猖獗了。
不时有“嗡嗡”声,喧的人心烦。
李绝情还是很激动,他现在只是在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向父亲袒露身世。他觉得这事既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要挑一个刚刚好的日子。
李绝情这样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绽出一丝傻笑,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娘长什么样呢!
“娘是什么样子的?”
李绝情脑海里一下出现几个女子的样子,在他眼前依次滑过,李绝情像是皇上在选嫔妃一样。在从自己认识的姑娘里,挑出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印象,他觉得母亲大概也和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差不太多吧。
所思所想,李绝情只是有了一丝这样的念头,内心就突然开始给他反馈,李绝情半醉半醒,仿佛看见面前人形影像缓缓闪现,逐渐清晰了起来,一个十分美丽的姑娘跳映在眼前:
她眉眼如画、笑意嫣然。身上从上到下带着股素雅清新的气质,打底一件鹅黄小衫。平易近人又亲切。
李绝情意识清醒,自言自语道:“啊,这是小城。”
他这番话好像一个指令,杨玉城的模样逐渐淡去,幻化成了另一番模样:
面前姑娘一袭白衣,冰肌玉骨,肤若凝脂。和前杨玉城有所不同,这位姑娘只消一看,便知定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九天仙子。
李绝情皱皱眉头,道:“雪儿...嗯...雪儿还是算了吧。”
这句话一出,夏候雪的虚像似乎有些落寞,转身慢慢走了,而在她裙摆之下,留下一盏盏微弱的星火,烧的正旺。
李绝情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刹那间,他张大了嘴,眼里满是惊恐,他仿佛看见了阿鼻地狱:
只见那一盏盏星火慢慢靠拢在一起,燃起来的火焰高达三丈,烈烈不休。李绝情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一股炙意正在沸腾和奔涌。
火越烧越旺,李绝情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可身体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只能张大眼睛,强行看着面前景象。
他暗骂道:“鬼打墙了?他娘的。”
火烧着烧着居然又熄了下去,就好像是没有燃料了那样。这时,一阵花瓣由天而降,落在即将烧尽的火焰里,被烧为灰烬,片刻后。从火焰中缓缓走出一人:
容貌娇艳欲滴、灿若玫瑰。双眼好像昆仑之巅化下的雪水混着星辰余晖,神情似娇似怒,如鬼如魅。
困意袭击李绝情,他脑袋迷糊起来,嘴里念叨着“小娟”这个名字,一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咚咚咚。”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妈的臭小子,快起来干活了!”
李绝情打个哈欠,瞥一眼窗外,见太阳好像悔婚的新娘一样迟迟不出,整个天还是昏暗的,似乎老天爷也睡不醒。
他坐起来,觉得昨晚没有睡好,一阵阵刺痛侵略着脑波,将本就睡眼惺忪的李绝情整的又晕晕乎乎的。
“快起了!”
“知道啦知道啦。”李绝情慵懒无力地应着,着好鞋袜。就将门推开出去了,只见院子玉华压压,抬头一看。居然连月亮都还高高地挂在山上。
身边人怒气冲冲地立着,看见李绝情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总算是起来了,走吧!”说话间将一把斧头塞到李绝情面前,李绝情拿过。用一只手擦擦脸就代替梳洗。道:“三哥,咱们去哪儿啊?”
刘三将柴刀扛在肩膀上,指了指西方一片森林,道:“就去那儿吧!最近豺狼虎豹闹得凶险,走的时候谨记着多看些路。”
李绝情满口答应,看着森林。心里好像又将昔日与他作伴的豹子记了起来。
“那时候我还只有那么大一点儿啊...”
李绝情满心感慨,背着斧头和刘三走了。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青竹庄既然有闲余的口粮,自然也有可骑的马匹,山路崎岖,若是骑马赶路的话,想必能快上很多倍。
但是当李绝情将这个问题向刘三讲了后,刘三只是简单凝重的向他竖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片刻后刘三四处瞧几眼,这才开口道:
“咱们这儿啊...最近可是有大事。”
李绝情性子一向好管闲事。别人这么对他神秘兮兮地说几句话,他能缠着一直问到底,道:“什么事什么事?”
“这个啊...你知道李绝情大侠不?”
李绝情心里一抽动,想不到他自己名声都这么大了。直到刘三问这句话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没几年的新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闯出这么大的名号了。
李绝情脸上难掩喜色,点头道:“听过的,怎么了吗?”
刘三却避之不答,而是道:“这事说来话长了,咱们还有正事,可别耽搁了。”然后做个前进的手势,示意边走边说。
这西边林子看着挺近,实际蛮远的。二人先是转首择一条土路走出去,跨了一两条深至小腿的河。估摸着有了个四五里路,刘三这才开始和他搭话:
“李绝情大侠...你知道...是咱们武林里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约莫两个月前。二少爷回了一趟庄子,待了没几天就又急匆匆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嘱托我们制造些动静来掩盖踪迹,你知道为什么不?”
李绝情听着清楚,却要硬装糊涂,摇摇头装傻充愣道:“不知道,不知道。”
刘三继续道:“朝廷有阉党想造反,这事儿你总不会不知吧?”
李绝情点点头道:“那个清楚的。”
“那就好办了。”
刘三道:“咱二少爷那是和李绝情大侠结拜了,俩人一同抗击反贼。少爷这趟回来,是来收买人心的。蓝衣帮向来和赤衣帮闹不痛快,赤衣帮又给咱们老爷得罪了,蓝衣帮从西域撤出后,祝战想报一箭之仇,就开始打咱们青竹庄的算盘了。”
李绝情听着新鲜,半真心半玩笑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我曾听闻赤衣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人数那是多得很呐。怎的不敢和咱们动手?”
刘三眼里投出精光,道:“还不是因为咱老爷从那死人坟里捡到一件物事,祝战忌讳得很,不敢动手。”
李绝情一愣,心想赤衣帮人马众多,青竹庄和蓝衣帮联合起来,也只是勉强不失一战之力。蓝衣帮既然都已加入御**,照理说拿下个青竹庄实在是不必费吹灰之力。若说祝战是担心青竹庄殊死一搏,帮众损失惨重,那也罢了。怎的反而还不敢动手?
看来这“物事”只怕也非同小可。
李绝情道:“什么样的一件物事?”
刘三眉头紧锁,将两片嘴唇向里吮吸,过了片刻后重复原状。发出“波儿”的一声轻响。
刘三摇摇首道:“算了,这事儿给你说也不值当听,你八成就当耳边风了。”随后指指不远处的森林,道:“咱快到了!”
李绝情心想这事情背后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刘三这转移话题的手法也真是拙劣。不过他既然不必说,自己想来也没有必要再死缠烂打地追问下去。当下点点头,道:“咱们到了,今天砍多少柴就够了?”
刘三本来在三个兄弟里玩心就重,有事儿没事儿、生人熟人,他都要闹上一闹,现在看见李绝情问这种问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捉弄他的好机会。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咱们今天就砍上他一两百斤柴,又有何惧?哈哈哈哈哈。”
李绝情听闻点了点头,心想:“我的‘无用神功’如今还未练到究极地步,或许道行太浅不足以驾驭。不过要是搬个一两百斤柴伙什么的或许还难不倒我。”
他这样想,却看刘三看自己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刘小田”,而不是李绝情。一个不会武功、十六七岁的少年能背多重的东西?
李绝情连忙打圆场道:“三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身子骨弱,没你那结实,一两百斤连我的命也要掉了。”
刘三这才一笑,道:“那倒也不必往心里去,三哥是在和你开玩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截准备用来系柴火的草绳,将其扔在地上,又向两手各吐一口唾沫,合并搓搓,等觉得差不多够湿润了才拿起柴刀,挑了棵碗口般粗细的树开干了。
李绝情边看着自己手上的斧头,边装作不经意般地瞥一眼正在砍柴的刘三,只见他手上一柄快刀飞舞,将那棵树削得木花儿飞扬,树也被越砍越单薄,身上的凿痕一下深似一下。
李绝情又看了一会儿,这下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样做才不露马脚。也有样学样地找了棵不粗不细的树,将斧头握住,手臂抬高放低,将锋利的斧刃一下下地抡到树上。
刘三这边速度效率都在李绝情之上,一棵树已经臣服在了他的面前。而李绝情却还不厌其烦地一下下砍着树,由于他不敢用内力,所以看起来姿势十分拘谨滑稽。
刘三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绝情工作,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道:“你的姿势错了!不是那样的!”
李绝情一脸懵地转过头来,刘三笑着过来,道:“把你斧头给我。”
李绝情照做了,他一将斧头放在刘三的手里,刘三就迫不及待地的连抡三下,都用上了十分可观的大力。而那棵树那棵李绝情束手无策的树,终于出现了裂痕。
刘三抹一把汗水,笑道:“接下来看你了,来,自己试试。”说话间将斧头又递回给了李绝情,李绝情拿着斧头,显得无所适从,不知道是该好好将这树征服,还是继续瞒天过海,装到底。
刘三见他不动手,有些生气地催促道:“发什么愣呢?快砍呀!”
李绝情无奈地看他一眼,心道:“这是你逼我的。”就将斧头高高举起,运上八分真力,一下子砍下去。
树木好像是受不了这样大的压力,原本刘三那几下只是将树木看得有了一道伤痕可以入手,李绝情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直接将树自中间干脆利落的分为两半,其中上面那一大截更是不带挣扎地倒在地上,发出轰天巨响,激起尘土飞扬。
刘三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他指着李绝情手上斧子,一向妙语连珠的嘴现在有些结巴,道:“你...你这个...怎么做到的?”
李绝情不知该怎么开脱,攥紧了手中斧子,将头低了下去。
刘三低下头在被砍掉的树桩出看看,又将手放在上面,若有所思地道:“会不会是蛀虫将这棵树中心给吃空了?”
李绝情顿觉得这理由不错,忙道:“对对对,十分有可能。”
刘三一开始没将李绝情放在眼里,加上初遇时他又主动示弱,说什么“三位武功高强”这样的话,着实把刘三给骗住了。是以这次事情发生,刘三也不愿意怀疑李绝情。
他蹲坐在树桩上,喃喃自语道:“这也说不通啊...奇了奇了,真是奇了。”
“对,真是奇了。”
突然一句没来由的话回荡在耳边,刘三精神立刻高度集中,俯身捡起柴刀,警惕地四处环顾。
这声音不是李绝情发出的,刘三自然也没有自问自答的习惯。那就证明,这附近有人在!
刘三万忙之中也不忘抽空看一眼李绝情,想提醒他保护好他自己,却发现他先自己一步地拿起了斧头,在一边立着。
“这臭小子...早就听见动静了吗?”刘三回头看看李绝情,心里不由自主地对他起了些戒心。
树上突然传来的声音,刘三急忙一个前滚翻闪躲过去,两个人齐齐纵跃下来。落地后刘三细细一看,才发现都是身着红衣,居然是赤衣帮的人,想不到他们这么早就在这儿埋伏下来。
两个赤衣帮弟子十分不屑地看看,其中一人道:“刘三,你是个明白人,看得出情况若何,我劝你还是趁早降了吧!”
刘三冷笑着连连后退到树状边,将插在上面的柴刀拔出来握在手里。笑道:“放屁!区区两个人,还想让我败下阵来?别痴心妄想了!”
刘三武功底子确实不弱,他自信觉得:这样的赤衣帮喽,两个根本不足为惧,三四个也是不在话下。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拍了两下掌。刘三突然觉得背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居然是赤衣帮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来的山路上,而他们的数目,至少也有七八个。
有人冷笑道:“怎样?现在还觉得自己打得过吗?”
刘三背后冒出冷汗,手中柴刀越攥越紧。对背后的李绝情道:“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李绝情心想这种时刻就不必再瞒,只得在“是否”二者间择其中,道:“会一点儿。”
刘三十分不满意这个回答,道:“一点儿是多少?别那么笼统行不行?!”
李绝情含糊其辞地道:“我也不知...”
随即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好,又补充道:
“打这些人应该够用了吧...”
这句话着实狂妄,刘三皱着眉头想:“我都打不过,你还说什么打这些人够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赤衣帮中为首的人笑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哪里还敢这样说话?兄弟们,咱们上,要他领教咱们的厉害!”
李绝情看着逐渐逼近的众人,心生无奈。没想到连这种地界儿也藏不好,这人间真是残忍,让人连秘密也不许有。
左手边二人来得较快,李绝情在他们临近数步的时候就有些发愁,“无用神功”实在太招摇了,更何况这种压箱底的宝贝怎么能用来对付这些小卒?
思索间,左手的一个赤衣帮弟子挟着一柄单刀,已经砍了上来,直直冲着李绝情的肩膀。而李绝情却不避也不躲,那赤衣帮弟子脸上眉花眼笑,心道:“得手了!”
就在刀刃离李绝情还有约莫一寸的距离时,他突然抬手,一掌击向那弟子胸脯,给他将肋骨也拍断树更,脏腑更是受到波及,直接仰头倒下,晕眩过去。
李绝情这一掌拍的时候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无用神功”内力如山峦叠嶂,如河流汇海。外功使用方面虽然不及牟求月那般精准,但内功深厚,较以“大元纯阳功”大成时内力犹有甚之。
他这一掌着实开了个好头,左手另一弟子吓得不敢应战,右手边刘三面对的那些弟子看见这样子也是纷纷后退。但刘三不知,还道是自己威慑住了敌人,一下子受了鼓舞,上去砍倒三人。
李绝情将剩下那人击败后,就在刘三背后,看着他越战越勇。
殊不知,好戏刚刚开始...
曼陀迷香
一个身着赤衣的大汉,正站在森林东边的山崖上,他的眼瞄准着刘三的身子。
从背后取出弓,拉满弦后搭上三支黑翎箭,再无迟疑地发箭出去。
箭速破风裂空,眨眼间功夫便会直直贯入刘三的躯体。
刘三浑然不知,依然持刀战的勇猛,李绝情却在被遮蔽的森林后发现了一段逐渐探出的东西。箭头,箭枝,渐渐清晰起来。
李绝情大叫不好。当下想也不想地运起“无用神功”,将在空中飞行着的那只箭硬生生抓了下来。
只是还有两只箭李绝情来不及阻拦,他们分别射中了刘三的肩胛骨和右大腿,刘三伤口登时血如泉涌,本来正在挥刀败敌的他再也忍耐不住,跪倒在地。
李绝情踏上两步,运起“无用神功”将刘三衣角抓住,双手急忙再往回拉,一道无形气流拖拽着刘三的上衣,顺带着也将他拖了过去。而那些吃了瘪的正欲动手还以颜色的山贼也是吃了一惊,眼前景象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抬头向刘三被拖拽的方向看去,既然是那个少年。
有人嘟囔道:“这是什么邪术?”
另一人立即接过话把道:“哪有什么邪术,估计是这小子会变戏法什么的把戏,待爷爷我上去将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说着,就有人拔刀冲向。
李绝情有些闷躁,一只手仍然隔空拉着刘三,另一只手却腾出空来变忽一掌,隔着数尺距离将那人击倒在地上。
众人眼见此景,尽皆是畏惧地不敢向前,李绝情这时也终于将刘三拉了起来。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自己则施展起轻功飞檐走壁,以极其精妙的姿势从那一排人之间穿身过去,好似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那样灵活,等他们反应过来回头看,李绝情已经在山路上,准备返程了。
此前情况紧急,李绝情不得不施展轻功逃窜,速度自然也是快极。可颠簸着了刘三,原来一直忍痛不说话的他此时伤口崩开,也哼哼了几句。
李绝情这时见已经将众人甩在身后,这下才肯放缓脚步,略带关切地问道:
“三哥,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哼...”刘三如此答话,语气中颇有不满之意。李绝情不解,道:“怎地了三哥?”
刘三这时对他怒目而视道:“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李绝情低下头去,他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思索片刻后答道:
“我是天生神力。”
“你...!”刘三大怒,又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给我耍什么嘴皮子?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和老爷说吧!狗日的赤衣帮...这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
李绝情不语,他只是背负着刘三一直跑,他此时毫无头绪、心乱如麻。觉得回去向爹启明,再由他做定夺比较合适些。
森林到青竹庄的路程并不很远,李绝情速度很快,由于刘三已经见识过他的武功,所以也没必要遮掩躲藏,可以肆无忌惮的显露。是以为何此时背着个人,赶起路来却是如风驰电掣,相当快准。
自桃花源牟求月装醉让李绝情背他后,李绝情就学会了这招巧劲系人的功夫,刘三一百多斤的身子看似压在他的背上,实则全都由巧劲儿撑着,就好像是一根拉不断也扯不松的橡皮筋。感觉这些巧劲下一秒就要用完,实则游刃有余、随心所欲。
二人很快赶到了庄子处,此时天已经亮了。但整个庄子却出奇的安静,好像根本也没有睡醒一般。
李绝情觉得可疑,对背后的刘三道:“三哥,庄子没人儿,怎么办呢?”
刘三嘟囔道:“怪了怪了...你先带我去郎中的房子,郎中的房子你知道吧?”
李绝情这个自然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嗅中药味儿,而他在搬迁到柴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也不会对着气味视而不见,不错,郎中所居的房子,正在李绝情的房间隔壁。
李绝情背着刘三,来到郎中屋子门口,伸出手握拳在门上敲了几下,喊道:“郎中先生!您在吗!三哥受伤了!”
屋里没有反应。
李绝情疑惑道:“这怎么回事儿?这回儿也该起了啊?”又敲了敲门,这次用的声音较大,道:“郎中先生!您在吗!三哥受伤了!”
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李绝情正欲再叫,却突然被刘三把手抓住了。他神情肃穆地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事儿特别巧合吗?”
李绝情不解地道:“什么巧合不巧合的?”
刘三极其认真地道:“刘小田,你听好。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叫这个名字,现在赤衣帮估计是要动手了,眼下只有我们两个能救大家,你若是友,那就和我并肩作战。你若是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死之人何惧千刀万剐?”
刘三这时不时对自己的怀疑反而让李绝情对他肃然起敬,道:“三哥,我可以保证。我绝对和你站在一条线上,只是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等这阵风波过去,我会把所有事情都与你说个清楚明白。”
刘三点点头,道:“我姑且认为你说的全都属实吧,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吗?”
所谓想法此刻指的必定是和这反常现象有关的线索了。李绝情绞尽脑汁,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反常的梦幻印象,道:“三哥,你昨晚有没有在睡觉之前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刘三略一沉思,道:“我昨晚没有睡觉,怎么了,这和这有什么关系?”
李绝情此时运转着田小娟教授给他的“捕快思维”,自说自话道:“睡觉的看见...不睡觉的看不见...对了三哥,你知不知道一种能让人陷入幻觉的药?”
刘三道:“这...我对药理是一窍不通,恐怕帮不到你什么忙啊。”
李绝情却也不急,决心一定要将郎中唤醒,郎中苏醒过来或许可以决定整庄人的攸关生死,将手缓慢伸出,隔着几尺对门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刘三惊愕地道:“你这...这是什么功夫?”
李绝情笑道:“无用功。”随后背着刘三进了郎中的居室。
郎中不愧于郎中,整个屋子都还弥漫着一股药味儿,李绝情皱皱眉头。将刘三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去想办法唤醒郎中。来到郎中床边一看,发现郎中眼皮发青,嘴巴大张,口涎流着染湿了枕头。
李绝情心想:“这人睡相实在不雅。”当下抬起手在他鼻子下一够,想探探他是否有气,结果发现果然不错:还保持着呼吸,虽然只是很微弱的一点,总比死了要好。
李绝情立刻点了他身上几个穴道,郎中突然睁大眼睛,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刘三在一旁,对李绝情已是另眼相待,觉得这少年郎不仅心地善良,手段更是多多。
郎中尚未来得及定神,就问道:“我...我这是...睡了...睡了多久?”
刘三笑道:“睡了多久不知道,但是如果我们不来救你,只怕你还要一直睡下去。”
郎中心跳剧烈,背后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看来这一夜睡的着实不够安稳。
李绝情道:“是这样的。我和三哥今天早上出去砍柴,结果遇到了一伙赤衣帮的人袭击我们。我和三哥逃了出来,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睡着了,您有什么记忆吗?”
郎中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端详了一会儿李绝情的脸,脱口而出道:“啊呀!你...你...你是...”
李绝情一愣,心想:“这人怎么还有空来问这杂七杂八的?”便拱了个手道:“见过您了,我叫刘小田,是咱们青竹庄最近来的下人。”
郎中听见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失望,略微思索一阵后道:“我在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是瞧见了我爹和我娘的...但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李绝情当即决断道:“是了!看来昨天晚上是有人恶意向庄子中散播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和昏迷的药,伯伯,您可知道些什么?”
郎中道:“迷药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就依着你说的话看来,这应该是曼陀罗花。”
李绝情道:“那就好办了,干脆我依次去点了庄中诸位的穴道去唤他们起来。”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不可不可,曼陀罗花药性不同,解开的方法也不同。药性低微,譬如我。就能以点穴手法解开,可如果药性高于预期,就只能熬煎汤药喂着服下,才能完全治愈。”
李绝情道:“那就好办了,就请先生熬好庄中诸位的汤药,再由我为各位一一服用下去。这期间我在庄中守候,避免有些人乘虚而入。”
刘三打趣道:“在这之前,是不是能请你先帮我把这两处箭伤处理一下呢?”
郎中笑道:“自然的,劳烦这位刘小田小英雄为咱们守着些庄子了。”说着忙活起来,开始研磨药汤。
李绝情则走了出去,在外面守候着。
他此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一切可疑的风吹草动,深知祝战这厮工于心计。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会不会有下一波的侵攻,李绝情根本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郎中屋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人。刘三**着上身,肩胛骨和大腿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他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八碗药汤。
李绝情见样忙凑过来道:“这就可以了?”
郎中点点头道:“是的,这就可以了。”随后从托盘上拿出两个碗交到李绝情手里,道:“这两碗先给你,去给太太和小丫头喂着喝了。”
李绝情的脸立刻羞红了,嗫嚅道:“这不方便吧...”
刘三则是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翻个白眼道:“老爷最近练功自己一个人休息,总得需要个人喂姑娘们药喝吧?要不是见你白白净净像个兔儿爷,这美差我才不让呢!你不是还没见过太太长什么样子吗?这次就给你开个眼界好了。”
李绝情眼睛里放出光来,道:“太太...长得什么样子?”
刘三蹙眉道:“你自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何必费这多口舌?”
李绝情左思右想,还是迟迟不肯去。觉得自己实在是拉不下脸,道:“这也太难为情了,不能换人么?”
郎中闻言,则是站起身来。用一种质问的口吻道:“男子汉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我在入庄子前给女人接生过孩子,给畜牲瞧过病。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有多掉面子。难道你的面子和名誉真的就那么金贵,贵重到连别人的生死安危都可以不顾吗?”
李绝情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但斟酌再三,自我劝慰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是不错的,更何况救的人本是我娘,这事乃我本分。”
这样想想,仿佛下定决心般,双手各举一碗汤药,道:“好,那太太和小丫头所在何处,还请先生明示。”
郎中向东边一指,道:“你找那边第二间便是了。”接着又低下头,开始分发药碗到刘三手上。
李绝情怀着忐忑的心情迈步向房子走去,在大门口出停了下来。用指节叩了叩门,轻声道:“有没有人啊?”
屋里没人回应。
李绝情只得故技重施,将门推开。发现一张大床上,小丫头和一个俊美少妇枕在一起。二人身上都盖着一张被子,李绝情不敢再细看。只是闭着眼睛蹑手蹑脚地拿着两碗药放到了了贴着床的那张桌子旁,将东西放下后将眼睛悄眯眯眨一条缝,发现二人睡得很熟。
接下来便是要给二人喂药了,李绝情左手端过一个碗,右手轻轻地去移和他邻近的,熟睡着的王却淑的下巴。
这期间自然不允许李绝情再闭上眼睛,他右手将王却淑下巴托着,左手开始给她喂药,直到一碗乌黑的药汤全部被灌服下去,李绝情这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撑过这一遭了。
李绝情继续捧着第二碗药,踱步到紧挨着王却淑的小丫头身边,刚想伸手将她下巴启开,小丫头却在手指还没触到的时候,突然睁大眼睛,既吓了李绝情一跳,也吓了她自己一跳。
李绝情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手中药碗掉落下去摔成碎片。
小丫头惊恐地坐起身来,指着李绝情道:“你...你...你这个采花贼!”
李绝情心里苦,分辩道:“我不是采花贼,我是...”
“什么事啊这么吵?”
这时药效发作,加以动静闹得很大。就连熟睡着的王却淑也醒了过来。李绝情立刻转过头去,不想将自己和娘的会面设定在一个如此尴尬而又不能分说的场合。
小丫头见王却淑醒过来,立刻抱着她白玉般的胳臂告状道:“夫人...这小贼刚才想对您和我行轻薄之事...给我撞见了。”
王却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背过头去的少年道:“是这样的吗?”
李绝情道:“不是...”
“就是!”小丫头强词夺理道。
王却淑也不生气,她待人一相温和。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不把脸转过来让我看个仔细呢?”
小丫头愤愤道:“他是我昨天拉来的下人,当时他装出一副可怜样...谁知居然是这样的人!”
王却淑皱了皱眉道:“是吗...”接着又低下头一看摔碎在地上的碗渣碎片,道:“这是...”
李绝情仍然背着身,道:“这是郎中为您和小丫头熬的药,昨天晚上赤衣帮的人来过,用曼陀花制作的迷药把庄里的人都迷住了,这是解药,本来是要喂给你们喝的。”
小丫头依旧不依不饶,道:“怎么证明?难道你红口白牙说的东西,我们就全部信吗?”
李绝情道:“昨晚二位在临寝之时,眼前是否出现了幻象?”
小丫头嗤之以鼻,道:“什么幻象?你少在那儿自圆其说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丫头讶异地看看王却淑道:“夫人...您怎么为他说话...”
“我不是为他说话,小丫头。在昨晚,我确确实实看见了幻象。”
李绝情此时冤屈终于被洗刷,但他更高兴的却是另一件事:母亲的知书达理让他感觉到自豪。
小丫头尴尬的同时有些发自内心的好奇,道:“是嘛...那...那是怎么回事呢?”
李绝情没有回头,将手伸回去指了指窗户道:“很简单,太太在睡觉时候离窗户更近,自然太太吸收到的曼陀罗粉要比你多很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太太会看见幻象而你看不见了。”
王却淑温和地笑道:“小丫头,你听见人家说的话了嘛,还不道歉?”
小丫头将嘴一撅,老大不乐意地道:“对不起...”
李绝情摇摇手,示意没事。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他难捺好奇心,问道:
“您在昨晚,看见了什么幻象?”
王却淑一愣,随即笑道:“我啊...我昨天晚上看见了我的儿子们都回来啦。”
李绝情笑了,终于转过身道:
“那...您看我熟悉么?”
王却淑浑身似被电击一般,脸上的表情逐渐被惊愕占领。
万千情愫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张大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沉声道:“太太,老爷在院子里叫人,要求全庄人必须到齐。”
王却淑脸上惊讶还未消除,忙不迭地答应道:“好好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到。”
张大也在这时看见了站立一旁无所适从,揉着衣角的李绝情。道:“啐,刘小田,你还在这儿呆立着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了?”
李绝情顿时被唤醒了,他想自己此时还是个仆人。站在太太房间里这么久却是不太好,尴尬颔首道:“那我就告辞了。”随后转过身被张大拉着走了。
他们二人走后,小丫头十分有眼色地走上前去将门掩上。悄声道:“太太,您刚才看见那刘小田的时候怎么回事啊?”
王却淑回过神来,强笑着道:“啊,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少年...长得很熟悉。”
小丫头一眼就看穿了王却淑在隐瞒,她和李绝情不愧是母子俩,二人撒谎时那蹩脚的表现简直是如出一辙。但碍于身份有别,小丫头也不再发问。
...
等王却淑和小丫头梳妆打扮好,出去到院中集合的时候。外面众人都已经站立好,齐齐都是在等待她们两个,这时终于姗姗来迟。
王却淑款步切切,到地方后看见谈青龙表情凝重,他的身前还躺着一个东西,盖着一块白布,赫然是人体。
她心里便咯噔一下。似乎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多嘴说话,王却淑低着头走进了队伍的最后一列。小丫头则随着主子,二人来得时候一句声也没有出。
站在前排的李绝情则是目睹了全过程,见青竹庄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都十分听谈青龙的话。他只是在这儿站着,就感觉十分不适,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谈青龙给看得清楚。
谈青龙见二人归队,厉声道:“今天叫各位出来,是一件大事发生,我须得和各位说清楚。”
他说起话来总是要四处走走,仿佛不这样就难以抑制他心头的焦虑。他就这样边走边缓缓低开了口道:“昨天晚上,咱们庄子被人夜袭,相信各位都知道是谁干的了。”
和李绝情并排而站的刘三愤愤地道:“自然是赤衣帮那群狗贼...哎哟...”说到激动处,肌肉痉挛,牵的伤口一阵阵痛。
谈青龙皱眉道:“刘三,你现在身受重伤,尽量不要动怒和说话。”接着继续顺着他所讲的东西说了下去,道:
“诚然,这事情和赤衣帮脱不了干系。放眼整个西域,除了赤衣帮外,想必也没有人敢向咱们青竹庄下手。昨天晚上咱们被偷袭。这换做是谁也想象不到。咱们的丁二哥,也在昨天晚上受害了。”
说罢,谈青龙俯下身去将白布揭开,躺着的人便是丁二,他表情发白,嘴唇乌紫,已经没了气息。
而目睹到这一切的众人则都有各种不一样的表示:张大和刘三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暗暗攥紧了拳头,后来的小丫头惊叫一声,扑入王却淑怀里。而李绝情则是面目凝重地看着这一切,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谈青龙叹口气,将布盖了回去。道:“丁二自入庄以来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这里的所有人都受过丁二哥的保护,眼下他走了,咱们对抗赤衣帮,胜算再跌一成。”
张大刘三都不说话,因为他兄弟二人都清楚。在原本三人中,实力最强的便是丁二,现如今他身死,其效果何止是再跌一成的胜算这样简单?青竹庄几乎是断了一臂啊!
谈青龙道:“人死不能复生,丁二已然走了。那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现在,咱们得从今天早上说起。”
话语停处,谈青龙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在人群中定格到了李绝情。他冷笑着道:“那就请刘三和这位刘小田兄弟,给咱们讲讲今天的事儿吧。”
李绝情汗流浃背,难道这事情就这么快要暴露了?自己还真的是藏不住秘密啊。这样想着,他和刘三共同从队伍中走出,来到了前方。
谈青龙森然道:“由刘三开始讲起。”
刘三点点头,道:“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没有睡着觉。今天一大早记着自己要劈柴,就收拾着去敲这小子的门了,然后他也起来。我们就一同去砍柴了,然后...”
“停。”
谈青龙打断了刘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李绝情道:“你是说...在所有人都中了曼陀迷香的情况下,你没有睡觉,但是去敲了他的门。他醒着,是这样的吧?”
刘三点点头道:“是。”
李绝情不敢和谈青龙对视,谈青龙的言辞中处处透着锋利,无一不是在针对李绝情,尽管他根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不知怎的,李绝情的好心总是很容易被当驴肝肺。加上这时候身边没有一个能言善辩的田小娟,李绝情这口黑锅今天看来是要背到底了。
谈青龙继续道:“这就奇怪了,据郎中先生所讲,这曼陀花粉得由人打穴解开或者服药解开,哪有自行醒转的呢?”
“有的老爷。”
李绝情和谈青龙无不愕然地回过头去,见队伍末尾的王却淑走一步出来,她面色坚毅地道:“据妾身今天记忆,小丫头就是自行醒转过来的。请容我斗胆推测,是不是赤衣帮的人在动手的时候,在柴房撒的曼陀花粉只有很少的一点点,药性极低呢?”
李绝情感激地看一眼王却淑,向她点头示意,王却淑也红了脸,微微点头回应。
李绝情心里美滋滋地想:“老天爷待我不薄,我娘亲对我这么好!”
谈青龙面色阴晴不定,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字一句地道:
“郎中先生,是,这,样,的,吗?”
郎中点点头,道:“确实有可能。”
谈青龙吃了瘪,也不纠缠,而是笑道:“那就请刘三给咱们顺着早上劈柴的故事继续往下讲。”
刘三得到谈青龙的示意,又开口讲起道:“我们一同去砍柴,到地方后我们就开始干活,他不会用斧头,我就教他。结果他一举一抡把一颗树直接砍翻了。”
“打住!”
谈青龙又叫住了刘三,道:“那棵树粗细如何?”
刘三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树的样子,比划了出来,不过树身比实际上的细了一些。这样看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巨大,还是可以归咎为正常人的“体力爆发“的因素的。
李绝情初来乍到,便已连续得了两个人的相助,其中一个是阔别十六年已久的亲生母亲,另一个是从相见到相识还没有一天时间的刘三,他心头温热,暗暗下决心要保护好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谈青龙觉得有些尴尬,清清嗓子继续道:“刘三,你继续说。”
“是。”
刘三领命后继续道:“然后就在我们打柴的时候,突然听见有声响,我抬头一看发现两条贼影窜下来,都穿着红色衣服,再回头一看来的山路也被包了,我这下就犯愁了,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刘三吞口唾沫,眼光不自觉地从李绝情身上闪过。到:“然后...然后我就抄起柴刀,和刘小田配合。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他似乎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脸上还挂着十分勉强的笑容。
谈青龙却指着刘三箭头和大腿的的箭伤,厉声俱色地道:“倘若你把他们真的打了个落花流水,那这两箭又是怎么来的?”
他一语中的,刘三谎言被拆穿。自觉无理,思索再三后贼心难死,复道:
“这个啊...这个...啊!这个是我在攻击的时候,不小心受到的伤。那人真够阴险的...居然连放两箭...”
“够了!”
谈青龙怒不可遏,喝道:“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你什么武功底子我还不清楚?五个人就够你打的了,现在再加上一把弓,你又中了两箭,你还能有余力去打人吗!”
他言语激烈,刘三大气不敢出。李绝情实在忍受不了别人为自己受这样的委屈,站出一步道:“是我干的!那几个赤衣帮的人都是我杀的!也是我带着三哥逃回来的,谈庄主,你要骂,骂我便是!”
谈青龙脸色阴恻,道:“你承认了?你会武功咯?”
李绝情并不畏惧,道:“真是,那又如何?”
谈青龙暴怒道:“那又如何?这交战之际,你这小子来了不到一天,我们先中迷香,丁二后死于非命。刘三又遭到伏击,你敢说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吗?”
李绝情也觉得这事情实在太巧,要是他和爹设身处地的这么交换,自己恐怕都要怀疑自己。一时间身陷囹圄,百口莫辩了。
谈青龙见李绝情一言不发,冷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不是?嗯?!”上前踏出一步,一把揪过李绝情的衣领,把他拖在地下,举起一个巴掌怒道:“你到底是谁?快说出来!”
李绝情倔强性子犯了,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回瞪谈青龙,眼中全是愤慨。
谈青龙正要一个巴掌抽下去,突然看见了李绝情的眼睛,思绪如水一下将他带回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终究是没有做父子的福分,都怪我年轻时造了许多孽...罢了罢了,你带他走吧。”
那时候李妈怀中怀抱的婴儿,和眼前这少年。这是何等相像的样貌?更别提这少年那隐藏在眼瞳最深处的那份倔强。谈青龙甚至透过李绝情的双眼,看见了那天的雷电,看见了那天的月光。
他颤声道:“你是谁?快说!”语气却是软了不知多少倍,那只高高举起的手也始终是落不下去。
见此情景,人群中有人嘟囔道:
“老爷干嘛呢?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
李绝情血气上涌,嘴唇抽动着。原本只要将自己的身世坦白便已是万事大吉,但他这时候十分不愿,眼里屏泪,目眦欲裂,像一头野兽那样嘶吼道:
“你打呀!你快打呀!有什么舍不得的?动手便是了!”
王却淑则在这时惊叫一声:“正南!”上去环抱住了李绝情的脖颈,挡在他的面前对谈青龙喊道:“你打吧!把我们娘俩一齐打死算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心想太太莫不是患了失心疯?怎地对着一个陌生人呼唤大少爷的名字?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
“我看大太太是念子成疾,把这小子当成二少爷了。”
“我看不一定...我估计这小子是太太年轻时候不检点跟哪个野汉子的野种,这下长大成人无路可走,来投奔老爷了。”
唯一不同,人群中的郎中瞪大了眼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喊道:
“参见二少爷!”
众人这下可真的是把牙也要惊掉了,齐齐将目光投向谈青龙,准备看他做何反应。谁知谈青龙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行浊泪,那只高举的手渐渐落下去。身体也跪在李绝情和王却淑面前,兀自颤抖个不停。
李绝情也在这时流下眼泪,他嘴唇紧闭。鼻子一抽一抽,似乎是在刻意抑制这种行为。
谈青龙举起那只本来应该打在李绝情脸上的巴掌,重重的将它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有罪!”
接着又是一个: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张大见样忙上前安慰道:“老爷,不必如此意气用事...”却被谈青龙一把甩开,他继续跪着,将一个又一个巴掌响亮清楚地打在自己脸上。
刘三看不下去了,此时虽然还不明所以,但是看这几人都这样表现也已经知道该如何了。对李绝情道:“二少爷,你劝劝老爷吧,让他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李绝情眼中罕见的出现了怨恨,他愤怒而不甘地道:“我劝劝他?怎么当时没有人劝我呢?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么?啊?!”
王却淑将头埋进李绝情的肩膀里,轻声道:“正南...他毕竟是你爹...”
李绝情虽然意难平,但是看在王却淑的面子上。终究还是道:“别打了...爹...”
谈青龙喜极而泣,擦一把眼泪将李绝情拉起来,两只死后不知该做何为,先是在胸前擦了擦,这才敢去摸李绝情的脸。十分艰难地才敢开口寒暄道:
“绝情...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绝情给谈青龙这么一碰,气登时消了。他本来就是一只顺毛驴,说几句好话他就不生气了。此时红着脸挠挠后脑勺道:
“我过得还行...你和娘怎么样?”
谈青龙哽咽道:
“我们...很好...爹...爹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能再见你一面...”
李绝情心里一软,抱住了谈青龙道:“我这不是在吗?放心好了...”
谈青龙点点头,道:“绝情..你要什么...爹都给你办到...”
李绝情摇了摇头,抽回了手。笑道:“爹。”
转过头去又对王却淑做了个揖道:“娘。”
他又看了看那边不知所措的家丁们,笑道:“各位,以后...还是请你们将我三弟,你们二少爷当作正牌好了...对我以后也莫要称什么大二少爷,我草莽惯了,受不了这个。”
他笑着又对面前的亲生父母道:“爹娘...以后还是把绝情当成你们的亲生儿子,但是也请把正南当作你们的亲生儿子。他可是我的好兄弟。”
他这番话言下之意是,世界上不需要两个谈正南,只要有一个便够了。
王却淑揩着眼角泪滴道:“诶...好...娘听你的...娘就当自己生了两个好孩子!”说到这儿情难自已,抓住谈青龙胳膊上一块肉,反拧,疼的谈青龙叫了出来。
“你干嘛?”
“你问我干嘛?你看你给孩子取的什么名字?他这么好一个孩子,你叫他什么‘绝情’,难听死了!”
李绝情嘿嘿笑道:“娘,没事。这名字我特别喜欢!”
谈青龙感慨万千,此时父子重逢之情浓烈酣畅似陈年美酒,到现在也难以从激动的心情中脱身出来。
小丫头心里一凉,倒抽冷气。对着旁边人的耳朵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二少爷是我给捡回来的...”
...
他们一家三口此时相拥而泣,点点滴滴落下的都是喜悦的泪水。
李绝情的地位一下上升不知多少个档次,当天从柴房里搬了出来。住进他兄弟谈正南的房间里了。
李绝情现在的岁数说一辈子还太不够格,但是他可以清晰的断定,在人生的后来多少年里,不会再有比这件事情更让他难以忘怀的东西了。
情好像是一条纽带,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亲情也罢。由它们穿插着纷纷扰扰而凡俗的喧嚣尘世。你或许可以说“多情总被无情恼”,但实际看来,世界有情,万物有情。
无论多大多深的伤害,也要擦擦嘴角上的血,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趁天还亮,肚子还饱着,走自己的路。纵使豺狼豹虎,荆棘泥沼。总有树荫遮烈日,总有清泉为君饮。
昆仑山那样美,这辈子不去看一看,又怎甘愿罢休?
尽付尘土
这天一家三口执手长谈,各人均觉得久别重逢是一件大喜事,兴奋很快就将怀疑冲散了。不谈战情,只叙契阔。期间有不少人来敲门,都被谈青龙报以无声,拒之门外了。
现已亥时,三人仍然不舍别离。共同坐着话些有无的言语,可门外的敲门声仍然不合时宜地一阵阵的响起,像万籁俱寂时,不断自屋檐滴到小洼的水珠,令人心烦意乱。
谈青龙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打开门,见外面站着的人是刘三,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刘三?出什么事了?”
刘三面色惊恐,大气喘个不停。还是王却淑温言相劝道:“三子...你先平复下来,再说也不迟。”
刘三点点头,连做两次深呼吸,这下方道:“老爷...二哥...丁二的尸体不见了!”
谈青龙眉头一皱,这事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道:“不是让你们把他埋了吗?怎么会不见呢?”
刘三喃喃道:“这...这谁也不知道...您还是快过来看上一眼吧!”
谈青龙虽不情愿离开妻儿,但他是一庄之主,这些担子是要当的。转过去对母子俩致歉道:“却淑...绝情,俗务缠身,还得先走一步,你们先各自回房休息吧。”
李绝情站起身道:“爹,孩儿随你一起去。”
谈青龙愣了,道:“绝情...你初来乍到...不必如此...”
李绝情毅然决然地摇摇头,道:“我既然是青竹庄的一份子,尽些微博的心力自然是应该的。”
王却淑也不似慈母那般劝诫李绝情,而是笑着对谈青龙说:“孩他爸,绝情既然想去。你且叫他陪着去便是了。”
谈青龙也在这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其经历可能要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颠簸得多,也要丰富得多。自己这样担忧,倒真的是有点儿想当然了,笑道:“那好吧,有这么一个名声在外的大侠儿子,倒是我这个当爹的想当然了。”
话毕,三个人依次从门中请了出去。到了院子里,院子这时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刘三转过身去道:“二位请随我来,我且引着你们一观二哥的坟。”
三人从后院走出不知几里,到了一座小丘,和山路相接壤。刘三带着他们来到小丘上,复行数步。终于看见了地上被挖的一个坑,凭着星星点点的月光,可以依稀分辨出:这里面空无一物。
刘三有些战栗地道:“我和大哥今天亲手埋下的二哥。他绝对可以作证!”
谈青龙两道黑而浓的眉毛锁在眉心,看起来好像一个痦子。他对这种事情还是初次经历,此时也是倍感棘手。
李绝情却显得异常冷静,他一路走来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权术谋略,此时已经久病成良医,道:“这事情绝对是有意为之,只怕赤衣帮就要动手了。”
谈青龙转过脸去瞧着他,道:“绝情,你觉得丁二的死和赤衣帮有关系吗?”
李绝情用手掣着下巴,道:“只怕十有**了,赤衣帮向来心狠手黑,祝战更是不好对付。丁二哥这事情八成就是他们给咱们的警告,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庄去,别的暂且不论,先想想若是赤衣帮发动攻势,咱们应该如何做法?”
谈青龙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道:“不错,绝情所言极是,咱们先回庄子去共议大事,还是来我的房间找我。”随后又拍了拍刘三的肩膀,沉声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知道这事情对你打击很大...还是节哀顺变吧...”说罢,轻拂去袍袖上所沾染的灰尘,扬长而去了。
李绝情则注意到了情绪低落的刘三,拍拍他肩膀,笑道:“三哥,咱们走着回了。”然后和他共相扶持,二人回到了庄子里。
到了庄子,李绝情和刘三见谈青龙房间灯光亮着,想也不想地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两个人坐着,却是谈青龙和张大。
谈青龙见刘三和李绝情都到了,当下示意道:“坐。”随后从桌子底下踢出两张凳子,李绝情微一抬脚,就将凳子拦下,从容落座。
谈青龙见庄中为数不多的战力已经全部聚齐,也不拖泥带水,道:“各位,现如今大敌当前,都有什么想法吗?说出来听听吧!”
张大站起身道,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老爷,咱们就和他们死磕到底了!反正赤衣帮不过鲍鱼之肆,咱们得为二弟报仇!”
谈青龙面色淡漠,他将身体往后靠了靠。道:“张大,我问你。你可知道赤衣帮有多少人马么?”
张大含糊其辞地道:“三...三千左右...”
谈青龙叩叩桌子,道:“咱们四个人,打赤衣帮三千人马!你告诉我,这仗怎么个打法?”
张大低下头去不再作声,过了半晌后抬起头,脸色颇是不甘地道:“难道...难道二弟的仇,便不报了?”
谈青龙长叹一口气,道:“眼下只能忍气吞声了,我能力低微,这场仗是真的不知从何处入手才能打赢。丁二死了,我不可能让你们兄弟俩重蹈他的覆辙。在能力庞大起来前,‘报仇’这种字眼休要再叫我听到耳里。”
随后调整心情,指着刘三道:“刘三,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刘三低着头一言不发,貌若出神。谈青龙叫他一声他不应,谈青龙后又叫了两声。他这才如梦初醒,很恍惚地道:
“啊...办法?我...我...不知道...”
谈青龙十分不满意他这样的行径,道:“刘三,现在在商量的。可不仅仅是你我之间的私事,这关乎到整个青竹庄男女老少的生死存亡,你最好还是提起些精神。”
刘三不语,谈青龙以为他意识到了错误。就开始自顾自地往下讲:
“青竹庄地处偏僻,易守难攻...”
“嘿嘿嘿。”
这笑声尖利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却是刘三发出来的,谈青龙蹙眉道:“刘三,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刘三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好像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那样,他缓缓站立,继续发出那种和他体量不符的诡笑。
谈青龙实在是忍无可忍,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喝道:“装鬼也该到头了吧!”
刘三丧心病狂地阴笑道:“装鬼?哈哈哈哈,谈青龙,你真是说的比做的还好听。这青竹庄上下男女老少,和我刘三有什么关系?!至于他们是死是活,焉能靠我刘三推断?”
李绝情察觉出有些不对,刘三所说的话似乎都不是他内心所言。但见他踉踉跄跄地不断后退,口中溢出鲜血,却还是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谅尔等腐草之萤光,安能与日月争辉?!”说完这句话,他一直向后的脚后跟碰到门槛,一个没站稳就向后倒去,再也没有了半点动静。
张大忍不住出声惊呼道:“兄弟!”上前去察看刘三的情况,见他双目紧闭、七窍流血,已然是没了气息。
谈青龙也上前一步欲看个仔细,当看清刘三可怖的思想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什么妖法?”
李绝情也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突然想起田小娟给他说过一样东西:
“苗疆有人善使蛊,其中有一种能控制人心智的,名为‘心蛊’,施法者可操纵被下蛊者,作出原本不符合其的动作及行为。”
李绝情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什么。但见窗外黑影闪闪,似乎有人,他一眼看见,黑影就开始逃窜。李绝情觉得这人必定和刘三的死有着莫大的干系,便立刻从门外抢出,喝道:“下蛊的,原来你在这儿!纳命来!”然后立刻施展起轻功,在起步缓慢的前提下,不到半柱香功夫,已离那人数步之遥。
李绝情出桃花源以来,自信天下间再无敌手,如今偶遇这样一个人。心里暗道:“此人武功倒着实不低,居然能让我追了这么久。”
那人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从身下取出一个纸包,将其两巴掌拍散了,药粉立刻纷飞弥漫,李绝情见样也急忙闭上眼睛,捂住口鼻。避了一会儿后,见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李绝情暗骂道:“这是追不上的了。”随后调转过头,悻悻地走了。
回到庄子里,发现刘三尸首不知何处,院子里只留下谈青龙一个人,在急忙地来回踱步。
李绝情走到他跟前,歉疚地道:“爹,那人使药粉,我没追上他。”
谈青龙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在意。道:“你没事就好,只是...只是张大...张大他...”
李绝情四处环顾,果然找张大不见,道:“张大哥怎么了?难道...难道他也遭遇不测了?”
谈青龙摇摇头,抬头望月。怅然若失地道:“张大背着刘三的遗体去埋了,然后说...说他这趟,如果不替两个兄弟报仇,便再也不回来了。”
李绝情惊讶地道:“张大哥要一个人去找赤衣帮寻仇吗?您答应了?”
“我答应了。”
“这怎么可以!”李绝情心急如焚,转过身要去追。却被谈青龙劝阻道:
“别去了绝情,你这是在白费功夫。”
李绝情回过头,慷慨激昂地道:“张大哥这趟去,九死一生。您怎么这样放他走呢?!”
谈青龙垂着脑袋,转过身。若有所悟地道:“张大两个兄弟都已天人永隔,他这趟去,难道他自己知道他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吗?难道他便不知道赤衣铁甲三千,他是以身赴死?”
李绝情愣了,道:“您的意思是...”
青竹庄此时所有的房间都是黑暗,天上星月成辉,清风拂过,吹动后院的竹子。
谈青龙道:“这世上所有事,没经历过,就不能妄下定论哇...”
李绝情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骆漠原里两个死得不明不白的老头子,他们的尸体现在也该腐朽了吧?
谈青龙道:“绝情。”
“嗯?”
“去挨个叫他们起床,我有事情要说。”
李绝情领命道:“是!”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三天两头的叫诸位出来。但这种时候想不一定是有要事发生。
...
一会儿功夫,院子中站够了人。众人都打着哈欠,十分的无精打采。
李绝情走在队伍前面,道:“爹,人都已经齐了,请您指示。”
谈青龙转过身,先是扫视了一遍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后开腔道:
“诸位!”
他这一声运上了真力,效虎啸龙吟。原本躁动不安的众人此时齐皆安静下来,都站在庭院中听他指示。
谈青龙道:“庄中近日内忧外患,我相信各位早有耳闻,赤衣帮丧心病狂,就在今天,刘三又惨遭毒手,张大...为了报仇,自己孤身一人向赤衣帮总舵去了。”
所有人听到这儿无不惊讶,有的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似乎赤衣帮的魔手,就在这阴影中潜伏着。每说一句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做青竹庄主,也不知多少个年头了。这一路走来,和各位早已不分主仆,你们其中有人入庄时间不久。只有短短三五年。”
“现如今赤衣帮盯上青竹庄,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便是。”
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对谈青龙的下一句话,似乎都抱着莫大的期待。
谈青龙道:“碍于现下状况,若想解决只有先破而后立一条方法,我宣布青竹庄从此沦为历史。各位若是有想跟随我的,请回去收拾东西,片刻后我们便出发。若是有分道扬镳者,拿了东西便走。我谈青龙绝无半点怨言。”
说话间踢了下脚边的箱子,里面齐齐码着雪白的银子。谈青龙朗声道:“要走的,来这儿取两锭银子,从此便是天涯陌路人,生死不相逢。”
李绝情站在谈青龙身边,心里十分赞誉父亲的做法,心想他不愧能聚拢人心,这办法他自己绝对想不出来。
要搁在李绝情身上,他估计就会带着一庄老小四处避难去了。
王却淑轻声道:“我去收拾几件衣裳去。”随后走进屋里,闩了房门。
众人迟迟没有动静,谈青龙皱眉道:“怎么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难道不曾想过有这样一天吗?”
郎中从队伍中走出,颤颤巍巍地来到谈青龙面前。
李绝情屏住呼吸,就待着郎中伸手取钱了。
郎中笑道:“谈老爷。”
谈青龙心中隐隐作痛,但他知道此时若不快刀斩乱麻,一定会将这一庄子的人都延误至死。自己身为一庄之主,没有权力话儿女情长。于是装出冷冰冰的样子道:
“怎么了?先生?”
郎中笑着鞠了一躬,道:“我从您二十来岁就跟着您了,三个少爷都是我看着出世的。”
谈青龙心想:“原来是旧事重提,想多得些赏钱么?算了算了。”也不和他多计较,附和着道:“嗯...你着实有功,再取一块走吧。”
郎中摇摇头,道:“我是说,我立下这样的汗马功劳,衣服就请您劳烦帮我带着了,我还得收拾下药,保不齐咱们路上有个急风寒还是擦破皮儿什么的。”
谈青龙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郎中却又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银子没有被动过。
小丫头此时也一蹦一跳地走出来,道:“老爷,咱们下一步去哪儿啊?”
谈青龙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后。他道:“无论是哪儿,先离开西域再说吧。”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小丫头十分满意,她笑道:“那我回房间去了!”然后一蹦一跳地又隐没在了夜色中。
谈青龙大受触动,道:“你们...”
剩下几个人也都四散着回去了,那口装着银子的箱子原封不动的停在那儿。仿佛是在嘲笑着谈青龙的多此一举。
李绝情感慨万分地道:“爹,这就是情呐。”
谈青龙笑着摇摇头,道:“真是些甩也甩不开的跟屁虫,哈哈哈哈哈!”
次日凌晨子时,青竹庄所有人都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谈青龙手举一把火,将黑暗的夜里烫出一个洞。
他手持着火把慢慢走近,面对着这座曾经接纳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庄子,他实在下不去手去点火。
这烧着了,所有画作、家具齐付一炬。
这烧着了,喜欢的那些竹子变为枯木。
这烧着了,青竹庄从此沦为尘土。
王却淑劝道:“这庄子只是个喙头,人才是关键呐!”
谈青龙一愣,喃喃道:“也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几步,将火扔进了堆满茅草和柴火的房间。
李绝情见状,笑道:“我还在这儿住过一晚上呐。”
烈火熊熊焚烧起来,火苗吞噬侵略着青竹庄每一寸的土地。
谈青龙在以前,总觉得青竹庄很大很大,现在看它被烈火灼烧,忽然发现它其实也很小很小。
这烧着了,那些画卷家具,那些碧绿翠竹。终将化为灰烬,不是过多少个年头,在这儿又会开出一片又一片的花田。
“所谓轮回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东西。”李绝情心想。
凌晨子时,青竹庄尽付尘土,众人踏上未知的路程。
死亡游戏
由于西域和中原相较起来一直不是多么富裕。谈青龙一行人要出西域的话,没有官道可行,走起来就麻烦很多。
遇见水洼泥沼这样的倒还好,男人结起长袍,女子挽起衣裳。也就过了,可要是遇见什么陡崖峭壁这样的路,便很难走。往往要指望李绝情一个人,由他肩负着众人和他们的行李,将他们一一承载下去,往往要累个够呛。
但现在好了,只用赶得一天不到的路程,他们便能到达玉门关,再自玉门关一路赶出去,便可安然无恙地到达中原。从此和身后的西域说再见了。
这日,一行人正坐在草地上休憩,胡妈、小丫头、王却淑等一众女子生火做饭。谈青龙李绝情分工同样明确,当爹的护卫巡逻,提防贼匪草寇。儿子则四处遨游打猎,拿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来添添油水。
此时特殊时期,众人是第一次由表而里的做到了毫无主仆之分。
现在是正午。
李绝情收成并不好,这附近草瘦水缺,草地时而丰茂时而稀疏,像中年人斑驳的头顶,对动物来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住处。是以为何他找的仔细认真,却两手空空了。
“真是怪了...”李绝情嘟囔着。眼光放弃从陆地上再得到一丝一毫的机会,转而搜索附近树木的杈子和枝桠。盼望着能有个鸟窝或是什么的。
突然,他的脚踢到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响。李绝情愣了一下,脚的触感是很好的,莫非是...
“太好了!”李绝情低头一看,登时欢欣鼓舞起来,谁能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儿,能给他撞到如此大运。竟然会有一只死掉的松鸡!
李绝情俯身捡起,察看松鸡伤势,想知道它是如何死的,见它脖子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咬痕,仍在汩汩地流淌出鲜血。还是温热的,看来死去不久。
李绝情心中奇妙,见到这松鸡突然想起了一段往事。但他笑着摇摇头,道:“世上这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呢?”将松鸡提拉着回去了。
一路上李绝情心情快活,哼着小曲儿,但觉这世上所有事不过点头之功。自己机遇和运气皆是上乘,大好人生真乃如意。
唱了一会儿歌,拨开挡路的荆棘和绊脚的树杈。李绝情已经可以闻到阵阵饭香了。
就在这时,李绝情突然看见自己脚下的影子不止从何多出来四个角。可当他随即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时,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树上突然落下一张大网,整个将李绝情给盖住。四处的草丛中不知从哪窜跃出四个身着赤衣的壮汉,每个人手上都握着条麻绳,上来以最快的速度将李绝情捆绑住了,随即又各扛起李绝情的四肢,负在肩膀上向前走了。
李绝情心中气恼,想:“原来赤衣帮这群狗腿子已经追到这儿来了。他妈的,都怪我疏忽。”
这时抱怨和自责都已没用,李绝情唯有把逃脱的希望寄托在自己那张不是十分能说会道的嘴上,和四个人交涉道:
“四位大哥,你们好。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
四个壮汉没有回答。
李绝情仍然不放弃地道:“是祝战指挥你们来的吗?”
四个人依然没有回答。
李绝情这次可谓是心灰意懒,默念道:“但愿祝战只动我一个人的主意...爹娘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李绝情仰天而躺,眼睛只看得见不如何蓝的天和没有几片的白云。
颠簸了一会儿,李绝情突然感觉四个人停下脚步。将他放了下来,他这时一看,发现自己被带着来到了青竹庄众人的所在地,而爹娘小丫头等人,此时无一不被绳索缚着,坐在自己的对面,口中都塞着布料。
李绝情还没来得及出声,他一被放下。几个赤衣帮弟子就上来拿着一团布绸塞进他的嘴里,让他说不得话。
人越是陷入困境,越容易自责。李绝情这时懊丧无比,埋怨起自己实在是太鲁莽。他发力想挣脱绳索,却发现自己根本也使不上力气。
“别费力气啦,这绳子是拿麻油泡过的。缚住狗熊猛兽都是轻松,更别提你了。”这言语听来如此熟悉,李绝情闻言一惊,抬头向声音处看去:
只见一堆赤衣帮弟子从不远方赶来,队伍约莫有两三里那样长,队伍最前列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比起绑李绝情的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各持一杆旌旗,旗杆长有一丈,旗面上绣着一只血红色的蝎子,正在耀武扬威。
在两名举旗人的后面,是列着迈步的赤衣帮弟子。也都是一水儿的红衣红裤,好像不断灼热燃烧着的红莲业火。
队伍中央空出来一大片空位,是腾给祝战所乘的轿子的。轿子不大不小,两根杠六个人抬。上面安置着无蓬的座椅,祝战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的倚在靠背上。
队伍逐渐近了,两名举旗人各领一侧人马,自中间分开向两侧跑去。
前边队伍逐渐没有,只剩下扛着轿子的六个人依然雷打不动地向前走着。
祝战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眼光似乎根本也没有向这儿瞟来,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一名赤衣帮的弟子从队伍最末尾赶来,跑到前面。跪在祝战面前,道:
“禀帮主,咱们已经到了。”
祝战嘴角上扬,形成一个邪魅的弧度。他喝道:“停轿!”底下六个人果真十分顺从地将轿子缓缓抬下,祝战轻飘飘地自轿上一跃而下。双脚似蜻蜓点水般写意优雅。
祝战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李绝情,脸上满满是胜利者的姿态,他背过身去拍拍手。接着又转过来,缓缓走向了李绝情,装出一副惊讶的态度道:
“绝情兄弟,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咱们又见面了。”
李绝情一双眼睛剜着祝战,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只可惜嘴被捂住,他骂不出一句话。
祝战来到李绝情身边,伸手拉了下绳子。对旁边赤衣弟子怒道:“李大侠是我的朋友,还不快给他松绑?”
旁边赤衣弟子不为所动,祝战似乎是有意唱双簧。向李绝情假惺惺地道:“绝情兄弟,你瞧,我这个帮主当的真是憋屈。没人听我话,唉!”说罢又袖手转身,似乎十分气馁。
这时只听得两串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李绝情眼睛依稀辨得那二人身着华美,年龄似乎也和自己相仿,心中咯噔一下,想起自大漠一别后许多时日不见,唯盼不是蔚成风和夏候雪才好。
夏候雪他倒是不排斥,只是蔚成风和他看不对眼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在此环境下他妒意大发,再对自己实施什么报复的手段。
二人手牵着手跑近了,果然是蔚成风和夏候雪,李绝情见样心中默叹:“真是冤家路窄啊。”
夏候雪一看见李绝情,脸上的神情就不对了。她娇脸一红,十分不自然地低下头去。蔚成风看见这模样,也只是哼了一声,将手从夏候雪手里抽了回来。
祝战笑嘻嘻地靠近,道:“绝情兄弟,这是你的两个旧相识,今天你们相遇,不可不说是缘分呐!”
李绝情低下头去,不愿搭理这三个人。
夏候雪此时轻声道:“祝...祝帮主...他此时四肢都被束缚...你就给他把口狱下了吧!”
李绝情心神荡漾,想:“雪儿对我究竟还是有旧故之情在的。”
祝战装作为难地道:“我下也不是不肯...只是嘛...”边说话边向一旁的蔚成风挤眉弄眼,蔚成风登时会意,上前一步,重重地一脚踩向李绝情的面门。
由于李绝情四肢被缚动不了,蔚成风这一脚蹬得他重心不稳,眼冒金星。身体不自然地向后仰去,摔得七荤八素。
夏候雪见状忙上来拉住蔚成风的手臂,惊呼道:“你干什么?”
蔚成风妒火中烧,忿忿不平地道:“好!那就再来一脚!”说着又是一脚,踢的李绝情鼻子口里直冒血,将那团绸子也给染红了。
夏候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蔚成风,眼中似乎有泪花。过了半晌,她终于把头低下去,再也不说话了。
蔚成风这两脚踹的十分过瘾,将李绝情踢的头晕目眩不说,他自己也是感觉胸中畅快,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
祝战这时拿一碗水泼在李绝情脸上,笑道:“绝情兄弟,我们这趟来呢,本来不是找你的。你可算是个意外发现,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了,那么接下来,就让咱们,好好地来搭起台子,看看咱们的角儿怎么唱戏!”
话语刚落,他脸色一变,伸出手喊道:“请法刀!”
立刻就有两名弟子去跑腿,没过多久。两名弟子推着一辆小车赶了过来,上面摆着的刀具,大大小小形色各异,居然有一十八种之多。
祝战面不改色地道:“拉一个人过来。”
立刻就有人行动了起来,只见一个弟子伸手抓过青竹庄众人中的一个,将她缓慢押送过来。拖在刀具车前,又有两个人将她胳膊制住,开始将她的头不断向下压,似乎要让她磕头。
那女子忍受不了这粗暴的行动,尽管她嘴巴捂住,但还是呜呜咽咽啼哭出了声音。
夏候雪不忍看这一幕,将头转了过去。
蔚成风则面不改色地观赏着,眉头也不皱一下。
那女子哭声不止,祝战心里烦乱,一拳打向她的脸颊,喝道:“吵死了!
女子挨了一拳后,哭声并未有所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祝战在这时揭下她嘴里塞着的绸子,她吐出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哭声随即明亮了起来。
李绝情向那东西看去,见居然是两颗雪白的门牙!再看那姑娘嘴里,一排牙齿筑成的城墙,此时已经被攻出了两个缺陷。
祝战笑道:“绝情兄弟。”
又看向青竹庄那边道:“谈庄主。”
“今天既然能遇见二位,是我祝战的荣幸!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很简单,之前的相处时候,你永远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表现得似乎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次,咱们且看看你能不能...”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骇人,他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李绝情脸上。
“从一而终。”祝战一字一句地道。
李绝情望着那亮的能倒映出人的影子的一副刀具,心中有恐惧,更多却都是牺牲的准备。
祝战笑着从那上面抽出一把最小且最短的刀具。道:“游戏规则很简单,每抓来一个人,我就会抽掉他嘴里的绸子。然后让他说一段话,如果你认识他,并且愿意为他受这一刀之刑。那就点点你的头,我就会把我手上的刀插进你身上。”
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道:“注意了,每次抓的人都不同哦。”
这时他用手上的刀,缓缓点起那女子的下巴,笑道:“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女子嘴里还滴着血,此时抬起头来看着李绝情,眼睛里对于求生的光芒比任何一刻都要剧烈。
李绝情闭上了眼睛,心想:“祝战要我和他做这个游戏,其实目的就是为了看我能不能替所有人都受一刀,可这不是开玩笑吗?七个人,我要中整整七刀...”
李绝情压力也很大,他不知如何作为。此时汗一滴滴落下去,摔在土上。
李绝情抬头看向祝战,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主意,那便是:
“他不知道青竹庄里有我爹娘,但愿他能把我爹娘他们早些拉来,我早点儿受罪。”
“少...少爷...”
还正在思考中的李绝情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女子说话了。
那女子低下头去,自顾自地道:
“您身体金贵...我们是下人...原本就是死也不足惜的...”
李绝情默默地看着她,那女子突然抬起头看着李绝情,用近乎哀求的口气道:
“可是...少爷...我...今年...二十五...还...还没嫁人呢...”
李绝情知道她是在恳求自己为她代受一记,可还是不禁为之动容。
终于,他缓缓点了点头。
祝战当机立断地将那把刀以极快的速度插入了李绝情的锁骨下。刀锋整个直接没入肉里,李绝情疼的要用牙齿死死咬住那团绸子,才不至于流下眼泪。
那女子见李绝情以身为自己代过受刑,心中虽然感激,更多的是逃离死亡的庆幸。
祝战摆摆手道:“把她放了吧。”
两个弟子立刻收回手,那女子发了疯一样地拔脚就跑,逐渐消失在了李绝情的视线里。
李绝情望着她远去,觉得疼痛似乎都好了许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祝战这时又扬扬手,两个弟子开始动手拖来了一个和李绝情仅仅打过照面的家丁。他此时声泪俱下,因为嘴被捂着所以只能听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祝战转过身,从刀架上又抽了一把刀。这把刀相较前一把要长出不少,受的伤害估计也要比这之前重很多。
祝战伸手拿掉那家丁嘴上绸子,道:“开始吧。”
那家丁却不急着说话,而是努力地在地上磕了三下头,这才慌乱万分地开口道:
“少...少爷...求您了!”
李绝情只感觉压力巨大,他又看了一眼远处众人,默默数着:
“一...二...三...四...五...”
还有五个人并未脱离危险,其中两个是李绝情的父母,是无论如何搏命也要救援下来的。
祝战见李绝情没有表示,嘲讽道:“如果不行的话就摇摇头。”
李绝情原本踌躇的心也被这一激而果断了起来。他血气上涌,心想:“我李绝情怎么能让这等鼠辈给看低?!”
于是毫不犹豫点点头,祝战也立刻将刀直贯入李绝情另一侧的锁骨下,这一刀同样也是完全没入,但疼痛却是不能同日而语。李绝情几乎马上就要崩溃,他猛吸一口气,由自鼻腔中缓慢送出,脸上已无半分的血色。
王却淑和谈青龙见这一幕纷纷都是闭上了眼不忍去看。夏候雪眼圈也已是红了。
祝战似乎很满意李绝情的表现,拍拍手道:“放他走!”
两名大汉松开手,那家丁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李绝情身受重创,心中默默祈祷:“下一个一定得是爹或者娘...一定得是...”
祝战低下头道:“下一个!”说话间又抽一刀在手,比前两把都要大出不少。
赤衣帮弟子又动起手,拖了一个年老体弱的人,颤颤巍巍地出来。李绝情定睛一看,发现那人原来是郎中。
郎中头发花白,腿脚也不利索,走不快路。被押送过来而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透支着他那风烛残年的生命。
很快,郎中也被按着跪倒在了一边。
祝战取掉他的绸子,道:“开始说话吧。”
郎中看着李绝情,摇了摇头。道:“我是快死的人了...少爷...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值得把握....切忌意气用事...”
祝战皱眉道:“取刀!把他脑袋割下来!”
郎中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刽子手肩扛着大刀,一步快似一步。
“等一等!”
这一声喝止住了众人。
李绝情看着郎中那年老色衰的脸庞,重重地点了点头。
举案齐眉
郎中惊得连连道:“这不可...这怎可...”
祝战挑起眉毛,道:“李大侠,是我姓祝的小觑你了!”说着缓缓抬起手上尖刀,在瞄准了李绝情胸膛后没有多做犹豫,手臂直直向下挥落过去。
“噗呲”一声,尖刀划过空气,撕烂李绝情衣裳,直直深入他的胸口。
刹那间,李绝情浑身猛地抽搐一下,两只血丝饱绽的眼睛鼓鼓地几乎就要跳出眼眶,牙齿因为不堪忍受这巨大的痛苦,已经快把绸子给咬断了,而同时手上攥着一枚尖石子,在受这一遭时恨不得将石子捏成粉末,尽管石头尖利刺得他满手是血,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并不感到疼痛。
他只感到浑身上下都没有知觉,自己仿佛在脑袋下就只有一副胸膛。
夏候雪忍不住洒泪,将脸埋在蔚成风的肩膀上,滴滴泪水打湿了蔚成风的肩膀。
而就连一心想置李绝情于死地的蔚成风,到了此时也有些于心不忍,转过头去不再面对李绝情的样子。
祝战此时连插了李绝情三刀,但他的脸色却没有多么高兴。想来也是,他当初玩这个游戏的初衷,无非就是要从精神上彻底的摧毁李绝情,可谁曾想到这三刀他居然都受下来了。
“若是剩下四刀他也...不...不会的。”祝战摇摇头,将这种想法从头脑里甩出去,换上一副笑脸继续道:
“放了他,下一个!”
郎中被释放,但他却不像前面几人那样仓皇逃跑,而是向李绝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站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好似一个行尸走肉那般走了。
李绝情冒出涔涔汗珠,闭着双眼,心里却还是期盼下一个能够是爹或者娘,这样自己就可尽快解脱出来了。
下一个被拉过来,李绝情只敢在听见祝战喝骂的时候才敢睁眼看她,好像不偏不倚地看,这人就能是爹或者娘一样。
但当李绝情睁开眼,他不由得大失所望。
居然是胡妈!
想法或许是自私了些,李绝情只是觉得,如果是爹娘,最起码他在挨刀子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的怨言。
眼下,就听听胡妈要说什么吧。
祝战手中早已经抽出了一把尖刀在手,他此时盘腿打坐,倚靠在那刀具车旁,左手用刀背,不断的敲击着右手上的指甲。显得百无聊赖,而他没有给予让胡妈说话的权利,那绸子自然是取不掉的。胡妈只得发出些呜呜咽咽,似在求饶的声音。
祝战这是在吊胃口,这一办法无疑是心理战中的酷刑,让处刑者和被处刑者都感到十分煎熬。胡妈此时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只想赶快支配自己的呼吸,李绝情此时也已经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但祝战偏生要拖延着折磨二人。
“腰斩”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刑罚,和绞刑与砍头这种一干二净的刑罚不同。
“腰斩”在处置过程中,会将人绑在行刑架。再由刽子手持斧,将人自腰横砍下去。
为什么说这刑罚恐怖?其原因就在于,被处刑者,往往不会马上死掉。他们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上下身分离开来,血自伤口处流淌不止。他们是在这种等待死亡来临的焦虑情绪中,活活流血疼死的。
而祝战这一做法,无疑就是在对李绝情和胡妈二人的心理,进行腰斩了。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指甲,刀柄和指甲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声音,此时听来却如地狱丧钟那般令人恐惧。
二人心急如焚,李绝情情绪激动,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血流脉动速度加剧,伤口处流血也逐渐变多。他这时才省悟过来:“我得冷静!否则正中这厮下怀!”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开始强行平复心情,他原本有内功护体,要是想求个“心静如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时血流了不少,身体虚弱的紧,已经再也提不起劲去强求圆满了。
祝战则在暗地里一直观察者李绝情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表情急起来。知道是时候了,微微一笑道:“砍了!”
这话一出,众人齐皆一惊。胡妈更是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再也扶不起来。
负责押解人的赤衣帮弟子此时难捺疑惑,忍不住提醒道:“帮主...您还没听她说话呢...”
祝战撇撇嘴,道:“叫你杀你就杀,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接着他又站起身来走向前几步,十分“体贴”地将胡妈嘴里绸子塞的更进去了些,又对那弟子道:“等会儿手脚麻利点,尽量别让她出声...我可不想让这女的...搅乱了我们‘李大侠’济世救人的心情。”说罢,他将手一扬。那两个弟子果真押着胡妈走了,而胡妈在临被拖走之际,仍然不断哀嚎,惨烈凄绝,尽是对生的不甘和对死的畏惧。
李绝情心中又惊又怒,他唯悔自己当时既然没有下定救胡妈的决心。又对祝战怒目而视,那样子仿佛是在说:“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
祝战也不气,笑着对李绝情道:“李大侠...”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震天响的惨叫震彻云霄,而在这一声后,万物都归为平静。
夏候雪双手捂耳,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多听。
李绝情的心如坠冰窟,他知道。胡妈死了,那一声惨叫,就是她留给人间最后的礼物了。
祝战皱起眉头,道:“真是两个酒囊饭袋,杀个人也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说罢继续换上那张可怖可恶的笑脸,道:“李大侠,咱们请了?”
接着高声道:“下一个!”
李绝情极其专注地盯着人群,心想现在就剩下三个人。无论如何也得将他们全部挽救,哪怕是赔上自己的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只见一个赤衣帮弟子从人群中走出,在面对小丫头、王却淑和谈青龙时犹豫了一下。终于选定了小丫头,拉着她出来了。
李绝情心中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可疑,为何每次拉出来的人都不是王却淑和谈青龙呢?
李绝情这样想想,喉头上下滚动。心中疑窦渐起。
祝战察觉到了,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拔了把刀在手。已经是第四把了,除去胡妈不算外,架子上此时只有两把刀了。
小丫头被拉着跪在一旁,祝战这时用手指了指她,道:“开口说话。”
站立在小丫头身侧的赤衣弟子三下五除二地取下她嘴上绸子,小丫头之前感觉此前胸中窒碍,这时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自当万分珍惜。极快地喘了几口粗气,青紫的面庞才恢复了血色。
过了会儿,小丫头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却只是凝望着李绝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祝战催促道:“快点儿,不然等会儿死的人就是你了!”
李绝情看见了小丫头那双眼睛,脑海中嗡嗡作响,自己如若置身于那天下午的初见。想不到在今天,就要面对如此之大的死离生别。
祝战仍然不依不饶,见小丫头不说话。就缓缓抬起了手,想要赏她一个掌掴。
而电光火石间,李绝情仿佛看见了被拖走的胡妈,心想:“祝战喜怒无常,我还是赶快顺从他,救小丫头一命为好!”
这下来不及多想,只是发了疯一样的点头,唯恐祝战一个不悦就要将小丫头那薄如蝉翼的生命给捏成粉末。
此时,就连一旁行刑的赤衣帮弟子也受不了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着头,不知是在否定什么。
蔚成风一声叹息,口中喃喃道:“你...你何以如此笨呢...”
祝战眼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那寒光闪闪的钢刀就已经插在李绝情距心窝一寸不到的地方了。
小丫头泪如泉涌,道:“少爷...少爷!”
李绝情痛的要晕死过去,但还是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祝战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大丈夫言而有信,这游戏是他自己提的,规矩是他自己制定的,他得输得起。这下啐了一口道:“把她放了!”
小丫头顿感肩膀上的重担消失了,可心里却又感觉被一块大石压住。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让她负罪感十分强烈,只恨自己没有巾帼英雄的气魄,不能从容就义。
眼下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唯有谨记着少爷的恩情,再重新活下去才是,一定要对得起这条新生命。
小丫头双手支撑着起来,跑远了。
李绝情失血过多,此时身体抖的剧烈如筛糠,时而感觉冷能饮水成冰,时而感觉热能吐气熔岩,所触所感皆是虚幻。这平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体验,让李绝情在千难万苦中似乎寻到了一丝特别的安慰,嘴角居然都忍不住上扬。
若论苦中作乐的精神,李绝情排第一,下一个人恐怕得隔上三个空位置才敢称第二。
祝战一直站在李绝情不远处,眼神飘渺,不时偷瞥他一眼。现如今见李绝情身受着四刀之刑却还能从容坦荡的笑出来,顿时感觉像被人从脑后敲了一闷棍那般耻辱,羞极生恼。低下头去一把拉起李绝情的衣领,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们会经过这一条路的?”
李绝情摇摇头,祝战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拍拍手道:“出来吧!”
一个站在人群中的赤衣帮弟子立刻走了出来,不过不同的是,他带着很大的兜帽,这样一来便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了。
李绝情心里奇怪,这时天气虽然算不上多么热,但也绝对不能穿戴兜帽这一类劳什子,这时候这种装扮。除了掩人耳目,李绝情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祝战笑着曲臂,倚在那弟子肩膀上。道:“想不想知道这是谁?”
李绝情见那人无论是体型还是身高。都和另一个人相吻合。而那个人,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那个人的出现,若不是阴谋,便只代表意外。只是...
世上难道还会有这么巧的事?
祝战不待李绝情回答,伸手一把摘掉了那人脸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便是,本应该在坟墓里长眠的丁二!
李绝情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光景,祝战打了个响指,李绝情嘴上塞着的绸子便立刻被取下来。
就在取下来的那一刹那,李绝情再也忍不住,甚至将呼吸抛在脑后,难以置信地道:“你...你不是...”
祝战大笑,从李绝情先前的欢欣到如今的疑惑两者巨大的落差间收获到了征服感,道:“丁二,就给他说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丁二沉声道:“是!”随即,他那张沉默寡言的嘴,一反常态地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
“在你来青竹庄前不久,祝帮主找上了我,要求我结为内应。我答允了,这之后自你来的所有事,我一一说与你听...”
丁二稍一迟疑,讲述起来:
“那天晚上的曼陀罗香,是我自己放的。当时给你放了许多许多的份量,却想不到你武功如此高强,居然还能醒来。
之后那天你们在说话时,你追的那条黑影?嘿,那也是我。刘三的药,是我暗中给他下的,张大他人吗...”
说到这儿,他捂着头作惋惜状,道:“可惜啊,我把事情原委说给他听后,他不仅不谅解,还要逼我回去认什么错...唉...”说话间做了个拧脖子状,似乎这就是张大的死相。
李绝情痛心无比,想不到这丁二居然是如此小人。他心中的疑惑仿佛也全部得到了答疑解惑。
“小子,你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祝战猖獗笑着。
李绝情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也再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祝战笑着看他,摇摇头道:“我自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又拍两下手。接着笑盈盈地看着李绝情。
这次不知道他又会耍什么花样,李绝情如此嘀咕着。过了会儿,只见一个赤衣帮弟子自远处缓缓走来,步伐十分轻灵,似乎是一个女子。
待她慢慢靠近,李绝情这才发觉出她也是带了一顶巨大的兜帽将脸遮蔽。他嘟囔一声,心想:“怎地你叫出来的人都遮着脸?难道是太丑不便于见人?”
那女弟子走到李绝情不远处,接着就要伸手揭下兜帽,却被祝战给拦下了。
女弟子将包裹在兜帽下的头偏过对准了祝战,似乎是有些不解。祝战奸笑着,道:“好戏自然是要留到最后才能唱么!来人,请谈老爷!”
李绝情神经倏地一紧,喝道:“祝战!你想干什么!”说话间用力剧烈,伤口流血愈发严重,简直停不住。
祝战笑得令人生厌,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引故人重逢一叙了。”
“故人?”
李绝情忍不住打量着眼前这身条顺溜却不见真容的女子,心想:“莫非她还和爹有什么旧情吗?”
李绝情心里胡乱想着,到底是无稽之谈。而谈青龙被一步步地压过来,一到地方。就有人主动解下了谈青龙嘴上的绸子,他的姿势也是站着,虽然这个对待的方式李绝情也不是很喜欢。但到底是能够免得受刀祸之刑了。
谈青龙喘着气道:“狗贼...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就杀...何必在这儿多此一举!”
祝战道:“多此一举?谈老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难道,你也不想见见这位姑娘的真容吗?”
谈青龙摇摇头,道:“她和我非亲非故,我为甚么要看她?再者说了,庸脂俗粉对谈某来说皆是身外之物,谈某这一生,只爱夫人一个!”
那女子身躯忽地颤动,祝战笑道:“谈老爷?真的非亲非故么?真的只爱一个么?”
他这头话还没说完,那头女子便已是忍耐不住。她上前去,狠狠抽了谈青龙一个巴掌。
李绝情怒喝道:“你这...”,“婊子”二字未出口,似乎是因为语辞污秽,又似乎是因为疼痛难忍。总之,他硬生生地将那两个字吞入肚子了。
谈青龙受了一巴掌,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反而是直直凝视着那深不见底的兜帽,似乎有些出神。
夏候雪忍不住问身旁的蔚成风道:“成风,谈庄主...他怎么了?”
蔚成风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醋意大发。呛声道:“也没什么啦,谈庄主也不过和你一样,遇见了曾经欢喜过的人,便走不动道了。”
夏候雪清楚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脸色一红。娇声道:“你...你又在胡说了...”
李绝情耳听得夏候雪和蔚成风二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心想:“这蔚成风气量倒也真的不大,逮着个机会就念叨这件事,岂是我辈男儿所为?”
不远处谈青龙颤抖的声音又将李绝情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他老泪纵横。道:“是你...真的是你!”
这下李绝情不解了,起初他以为这祝战和蔚成风所言尽非事实。可现在看爹的状态...这东西好像也并非尽皆是杜撰而成的?
那女子缓缓揭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惊艳的面孔:
风情不减两条摄魂眉、迷人心窍一对桃花眼。这般的美貌,别说是青竹庄无出其右,就连整个大明国翻个底朝天,也难有二般绝色。
正是谈青龙的大房原配,伊如婉。
她笑了,这笑容中颇有沧桑之意,道:“好久不见了,青龙。”
绝情绝情
谈青龙见旧人重逢,此时却是站在自己对立面。心中感伤不已,看着伊如婉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一时不禁动情,心性大乱。道:“如婉...你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会和我作对?”
在他记忆里,伊如婉不过和他分别了短短一段时间,可她在出走的时候,无论是理由和时间都十分耐人寻味。
准确来说,自从谈正南离家以后,伊如婉就同时消失。那时候她给谈青龙的理由是什么“报仇”。只是当时的谈青龙想破脑袋也参不出:夫妻多年,伊如婉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还有什么仇报?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想出。
伊如婉冷冷笑着,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李绝情,二人眼神在相交的那一刻。李绝情皱了皱眉头,这女人的眼神真如蛇蝎,明明没有瞪或剜,却让李绝情感到不寒而栗。
伊如婉接着背过手,漫步了起来。轻声道:“青龙,你傻,你可是太傻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么?”
谈青龙道:“你说你是为了报仇,莫非这只是个幌子?你在骗我!”
刹那间,伊如婉猛地转过身,直勾勾瞧着他,笑了起来,道:“我当然没骗你,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
伊如婉说完这句话,向祝战瞧一眼道:“祝帮主,今日老友重逢。想接您这台子,由我说一出戏。不知您是否应允?”
祝战抱拳,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夫人开了口,我姓祝的义不容辞。”
李绝情心里打鼓,心想:“祝战这厮一向不可一世。怎地在这女子面前如此低眉顺眼?”
伊如婉浅笑一下,接着轻轻扫视,目光在一张板凳处停了下来。她只是素拈玉指,轻描淡写地一扬一收。那板凳就好像有什么魔力驱使一般,立刻向她飞去!
这隔空取物的本领,着实让所有人都大饱眼福。李绝情更是眼睛睁大,脱口而出道:“无用神功!”
就在此时,板凳也被伊如婉吸了过来,端直停在她身后,她将前襟甩甩,靠着坐下了。坐正后,她看看李绝情,微笑道:“小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随便从哪个江湖郎中处听了个名号,便往我伊家武功上按么?”
这一下好似一盆冷水一样将谈青龙从头淋到脚。他冷静下来,道:“想不到夫妻十几年,你身负这么好的武功,却不告诉我。”
伊如婉似乎是并未察觉出来这句话里的碴子味儿,又更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并不动怒,反而微微一笑。道:“我乃一介女流之辈,你们男人的江湖大事,我自然犯不上做过多的干预。”
接着见父子两人齐皆无语,她双手一甩。道:“眼下你们将死,谈家香火终消,我也不需做过多隐瞒,便讲讲这些陈年旧事好了!”
她叹了一口长气,道:“我伊家本是中原武林后起之秀,我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受武学浸润。那时家父伊牧甘,还是年轻力壮,江湖上人人尊称其为‘霆风’...”
李绝情突然反应过什么,道:“你的意思是,被田轩辕击败为手下败将的伊牧甘。就是你父亲了?”
伊如婉瞪了李绝情一眼,斥道:“小鬼头,等会儿就要让你领教伊家高招!”
骂完李绝情后,她继续道:“可无奈,英雄白头。杀千刀的牟求月教出个不成器的徒弟,来上门寻衅。说是什么要挑战家父‘霆风’之位...哼...家父瞧他年轻,多半是不懂礼数的小辈,心里想着相让。谁知那无耻的田轩辕却恩将仇报,将我爹击败,又口出些污言秽语...当真是...当真是禽兽不如!”
她说到激烈处,面红耳赤,浑没了半点儿美人应有的风度。
而李绝情心里明澄,所谓“相让”之说多半也是她用来开脱的,所谓拳怕少壮,多半是伊牧甘为人眼界狭窄。坐上“霆风”的位子后便不思进取,疏于练功。不但力气一天天弱下去,就连内力也是鲜有成长。这样的人,怎么能胜过数十年如一日般勤奋的田轩辕呢?
但他看破不说破,只是听伊如婉说下去。
伊如婉继续道:“家父自败北之后,便一蹶不振,茶饭不思,荤酒不沾。没消得多少日子,便撒手人寰了...”
祝战双手抱拳道:“夫人...还请节哀。”
伊如婉点点头,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涌起了两团泪花。轻轻颔首,又从刚才的母夜叉摇身一变,作了“朱墨勾添眼底尘”的西施,端的是令人怜惜疼爱。
李绝情心里暗笑,心想这二人一个善作戏一个善演戏,若不是自己父亲娶伊如婉在前。这二人倒也确确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伊如婉哭了没多久,又开始重新道:“自那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我先是练成了我伊家的武学,但我又深知,这程度区区绝不能奈田轩辕何,还须得更上一层楼。碰巧那时候,江湖盛传什么羊皮,据说四张集齐记载着绝世武功。我一弱女子,一无手段二无心计,有的只是这张老天爷赐予我的绝世容颜。我一心想,谈家家大业大,定可为我所用,因此嫁进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谈青龙久久不语,片刻后,怅然道:“这么多年...你都只是和我逢场作戏么?”
伊如婉愣了一下,只是在一刹那间,她笑道:“也不尽然...毕竟...假戏还会有真做的时候...”
不知为何,李绝情听见这句话浑身一激灵。反而感到更加的恐怖。心里对她的话已经是一个字也不信了。
伊如婉继续道:“在西域,我日日夜夜搜寻那古羊皮的事情,可一直搜寻不到...同时呢,作为女人,我也自然是会有危机感的...那骚婆娘,好死不死生的也是儿子,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地位失宠?!”
她虽然没有明确的指代究竟是谁,但字里行间的线索却都已经挑明。李绝情怒道:“臭婊子,再说不出人话,小心我拔了你的牙!”
伊如婉捂嘴格格笑道:“哎呀~你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也难保了,还在这儿出甚么风头?我瞧呀,你还是考虑考虑哪种死法顺当吧!”
谈青龙此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冲着伊如婉幽幽地道:“你的意思是...十六年前...绝情的意外,是你一手造成的咯?”
伊如婉笑道:“这还用问?当时我不复从前美貌,你却又添个小房。怎么能让我不害怕?与其养虎贻患,不如一劳永逸。只是可惜了...没能将你的孩子摔死。”
愤怒的火舌舔舐着李绝情,他耳边一遍遍重复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害我和父母分离十六年的凶手!就是这女人干的!”
谈青龙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伊如婉道:“你...你这女人...我谈青龙当真是看错了眼...居然会...”说到这儿,他脚的忽地一软,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了。
李绝情不明所以,大叫道:“爹!”
伊如婉婉惜地摇摇头,道:“真是可惜了...自行歌离家出走后...我就开始和他书信联络,让他帮我暗中调查田轩辕的势力和可靠的盟军...只是可惜了我的行歌...为我担待了这么久的骂名...”
祝战叫随从的弟子拿过一瓢水,泼洒在谈青龙身上,将他泼醒。冷冷道:“想死只怕还没那么容易,谈青龙,我们早打听到了你的消息...那羊皮现下是不是在你手上?老实点儿快说!”
谈青龙嘴角流着血,惨笑道:“我...我若是有那本事...又怎么会给你抓住...”
祝战森笑道:“别想蒙混过关,你若是说出来的话...你的妻儿就都能保住安全...如果不说的话...嘿嘿...”他边说边看了一眼李绝情,又将手抵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李绝情却异常的冷静,他道:“祝战,你是要和我玩游戏的,对吧?”
祝战浑身一抽,似乎给李绝情说中了什么。
李绝情继续道:“你今天若是动用游戏以外的任何私刑,便是代表你祝战游戏玩不过我,是我李绝情的手下败将。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你赤衣帮弟子三千,名声在外。难保有不透风的墙...若是给旁人听到你堂堂祝帮主也会行这些小家子气的手段...嘿嘿...”
他总算是摸透了祝战的心理,这人对胜负这类的东西真的是看得比命还重。心想只要以此来要挟他,便能保得爹娘齐全。
祝战脸上透露出杀意,两只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但片刻后,他却用那一贯的令人作呕的表情冷笑道:“激将法,没用的。我祝战大不了输一时,等你李绝情死在我手上。便没人再会记得我祝战行过什么小人之事!”
李绝情心兀的慌乱,但却依旧面不改色地道:“好啊,你动手便是了。且看看我们英雄一世的祝帮主,是如何忌惮一个身中四刀手脚被缚的人的!”
此言一出,祝战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李绝情那张脸,李绝情倒也无所畏惧的和他对视,心想今天大不了一死。
二人对视半晌,祝战咬咬牙道:“请,法,刀。”
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弟子行动起来。从刀架上取出一把刀,递到祝战手里。祝战抄将起来,另一手抵谈青龙跪下。邪笑道:“谈庄主,珍惜这最后的几句话吧。”同时握紧刀柄。似乎下一秒就准备拿它砍下谈青龙的头或者刺入李绝情的心窝。
谈青龙喘着粗气,李绝情则开始一刻也不停的点头。
他对祝战喝道:“畜生!为什么不看看小爷我,我脖子都酸累了。快,快给我一刀!”
祝战冷漠地看他一眼,狠狠道:“他没说话之前,一切便不算数!”
渐渐的,众人都没有了声音。只有谈青龙一声粗似一声的喘息和李绝情极快的心跳。
祝战压紧了谈青龙的脖子,将刀尖抵在他脖子后面的血管上。粗暴喝骂道:“快说!小心你人头不报!”
谈青龙喘着粗气,道:“我...”
他被按在小桌子前,目光刚好可以穿过祝战看到远在自己身后,那无双无对的王却淑。
王却淑似乎也是看见了丈夫的眼神,微弱地点点头,以向他示意。
伊如婉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挂念着这个贱女人,也好。我今天就叫你无牵无挂的走!”说着向前走,直直朝着王却淑的方向。
李绝情急不可耐,喝道:“臭婊子!快停下了!”
谈青龙也在这时喊道:“等一等!”
伊如婉停了下来,众人都开始将目光投向这快死了的老头,准备听听他的临终遗言究竟是什么。
“我...我不认识他...”
众人尽是大跌眼镜,本以为这家伙会说些什么生离死别的言辞出来徒增感伤,谁知会从他口中说出“我不认识他”这类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
伊如婉笑了,折返过来道:“谈青龙,你老糊涂了,这也叫话?”
谈青龙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道:
“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儿子。”
李绝情整个人如雷轰顶,只觉眼前一黑,好似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光彩。这意外传闻的冲击下,他甚至连点头这样的事情也抛之身后。
只有祝战脸色相当难看,他将尖刀抵得更深了些,道:“你说什么?”
谈青龙气喘吁吁地道:“我说...我不认识他...这样一来...他点头摇头...便都没有用了对吧...”
祝战脸色阴沉的能滴水,不错,他之前分明说过这样,众弟子也都听见,他不能抵赖,却想不到这谈青龙居然逮住了自己话语里的漏洞,并以此来反击。
李绝情也明白了谈青龙的真意,急忙点头如捣蒜,不断出声干扰祝战道:“祝战,我点头了!你快动手吧!别再磨蹭了!”
祝战看着谈青龙,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道:“你这老头子...为了让自己谈家香火不灭,真的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谈青龙笑着摇摇头,道:“像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能领悟的。”语气中全是轻蔑之意。
祝战感到受了侮辱,眼睛一横。抬起手一刀挥下,谈青龙登时身首分离。
李绝情大喊道:“爹!”
伊如婉叹一口气,道:“唉...青龙...你这辈子终究是被妇人之仁给拖累了...”
谈青龙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李绝情忙不迭地发劲,想挣脱这缚住自己的绳子,可他流血过多,使不出半点力气,做什么都好像是徒劳。
就在这本应该见男儿真章的时候,李绝情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滴滴,像断了线的珠子。
蔚成风自然不会放过这回踩的绝佳机会,做出一副十分夸张的样子嘲笑他道:
“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这样失态,真个是沦为我辈笑谈了!”
李绝情突然间瞪着他。眼中泪水还未干,却又满腔怨毒的怒火喷射出来,像被烈日烤干涸的池塘一样。蔚成风给他这么一瞪,竟然不自觉地发毛了。
李绝情此时此刻,突然切身的体会到了怨恨。他那十六年来不被霜刀雪剑刺穿的厚实的内心,此刻正在从内部一片片的脱落。戾气和邪气被压制了许久,这下获得自由,像出山猛虎一般将良善和淳朴撕裂的一干二净。只留空白和余孽不断交织相融,播放着少年那一天绝望的幻想,永久永久地回荡。
李绝情没有了泪水,他属于自己的泪水早已哭干了。从此以后,他发誓只让别人流泪。
夏候雪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身心俱受到重创的李绝情,心中知道:
这下,他是真真正正的“绝情”了。
谈青龙刚身死不久,祝战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倒不是因为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还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谈青龙死了,那羊皮便不好找到了。
正当他懊丧之时,伊如婉却凑了过来,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谈青龙死了没事,我们不还有那个贱女人吗?他说不定会透露出什么底细。”
祝战猛的醒转过来,连连拍手称是。道:“对啊!来人,押解那女子过来!”
乘着手下去办事这空隙,祝战不忘笑着转过头,看李绝情一眼。笑道:“怎么样啊?李大侠?”
李绝情头低垂着,冷笑道:“妙极!只可惜你火候技艺尽是不精。此前有一个扶桑人,他在与我交谈过程中透露过,他们国家有一种刑罚是‘介错’,大意就是在人切腹自杀的时候,由一个人将他头颅斩下,这里面,手艺好的介错人,不会将整个人砍的尸首分离,而是要将头,留一点儿在脖子上。”
祝战满脸震惊,心中着实受到了冲击,他没有想到,自己所面对的这个“软柿子”心性会如此大变,竟然还能在丧父之后对杀人手法侃侃而谈。
祝战背后起了一阵冷汗。
李绝情阴森笑道:“如果有机会,我可以为祝帮主您,做一次亲身示范。”
王却淑被拉来,逼迫着跪下。可出乎伊如婉意料的是: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原来的王却淑是一个柔弱性子,事事听从别人安排,一被指责几句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李绝情平静地道:“娘,爹没了。”
王却淑同样平静,道:“给你爹报仇。”
这一对身处劣势之中的母子的对话,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一惊。
旧人未亡
祝战拔刀在手,既不动手也不拷问,只是将那最后一把法刀高高的举起,眼看斩下。夏候雪就上前一步,将手搭在祝战手臂上,轻声道:“请帮主,放了这位姐姐吧!”
李绝情猛地一抬头,颇是出乎意料地瞧着她。夏候雪给他看得脸上发烧,将头微微别过去一些。似乎这样一来,二人便都不会尴尬了。
祝战嗤笑,像看什么滑稽的东西一样看着夏候雪,却发现她神情肃穆,并没有开玩笑。
伊如婉上前叫嚣道:“不行!谁都可以放,就是这女人不能放!”
夏候雪看她一眼,并不对她多做理睬,转而对祝战重复一遍道:“请帮主,放了这位姐姐吧!”
祝战一时陷入了为难,自己在心里其实也厌倦了这样毫无目的的杀人,夏候雪同时又是夏逍遥的女儿,适当地卖他个人情倒也不错。这样想想,手中尖刀一落,又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王却淑没有被杀,李绝情高声道:“蔚夫人,绝情老娘蒙你搭救。此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再做牛做马报答你吧!”
夏候雪脸色一红,心想:“下辈子...你还是投胎成人,做我郎君报答我好了...”
伊如婉有些恼怒,一把抄起一旁尖刀。道:“既然都不愿意杀这个女人,那我动手好了!”说罢就要挥刀斩落,却被祝战果断抬腿踢翻。
伊如婉又惊又怒,望着祝战道:“你干什么!莫非真的不杀她了?”
祝战冷冰冰地道:“我既然说放了这个女人,那便是放了!请你勿要再多管闲事!”
伊如婉悻悻地退后一步。祝战拿起手上尖刀,向李绝情走上几步。将刀尖抵在他胸膛上,对一旁的王却淑道:“我要问你的问题,如果还得不到解答的话。我就要把这把尖刀,送给你的儿子。”说着,又比了个刺穿的动作。
出乎祝战的意料,王却淑异常平静地道:“谈家男儿,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夫君从容引颈就戮,我孩儿肯受无谓剐刑。谈家满门忠烈,我王却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愿拖累他们。更不会在这关头因儿女情长误事!”
说罢向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若是因为一时之仁,将这事情说给你,岂不是叫我夫君和孩儿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祝战手中尖刀握得越来越紧,暗骂道:“想不到这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在如此时刻居然通晓这等大义!”
而就在祝战这一筹莫展之际,身边一个赤衣帮弟子脸色发白,指着不远处的森林,怯生生地道:“帮主...森林里...森林里好像有人!”
祝战哪有闲情逸致听他一面之词,不耐烦地连连应道:“好好好,有人有人。”
而就在这时,一条白影突然地闪出,趁措手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过数人,奔跃到了李绝情身边。
李绝情看见那白影,惊喜万分地道:“豹子!居然是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雪白身影便是十年前,李绝情在西域的伙伴了。它此时已经长出了十分健壮的、和豹子不相符的体格。如同一头小牛犊般可以承载人,但速度却一直也没落下,而且风驰电掣之势头,较之往昔尤甚。
要说这豹子,似乎也是通了灵性。打心眼儿里认为李绝情便是自己的主人,话说李绝情来西域的第一天中暑,便是由它发现并安顿。在这之后,它又持续在青竹庄左近徘徊。在李绝情们搬离青竹庄的同时,先行一步。一路上鞍前马后,李绝情在森林中捡到的刚死不久的鸡,自然也是豹子的礼物。
豹子张开大嘴,雪白獠牙迅速撕裂了绑着李绝情的绳子,李绝情双手双脚终于获得自由。
祝战随机应变的本领当真是高超,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豹子是怎么长得如此巨大。他就已经弃王却淑而择李绝情了,手中尖刀刷刷刷甩出三招。李绝情身体还虚弱,尚且不能还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上这下着实挂了彩。大大小小的伤痕让李绝情疼的根本喘不过来气,只得伏身靠在豹子上。
豹子低吼一声,当即甩开膀子奔跑。小山一样鼓起的肌肉随即律动起来,那深不见底蓝色瞳仁也吐露腾腾杀气,好似发现了猎物。
只是一看它的模样都叫人退缩,更别提鼓起勇气上前与其鏖战了。
于是,赤衣帮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供李绝情撤退。豹子也不客气,发疯般狂奔。直逾箭速。
李绝情大难不死,却也想起母亲还身在虎穴,心中担忧她的安危。当下顾不得伤痛,回首强撑着探出手臂,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无用神功”上。盼望能用这没成功过几次的隔空取物的本领,将母亲带过来。
与此同时,祝战正破口大骂:
“一个个果然都是脓包饭桶,如此就给人家让路!若是传出去,我赤衣帮怎么做人呐!”
赤衣帮繁琐的事务等等,伊如婉并不理会得。她正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心想就这么放跑了那个小鬼实在是不甘心。却突然无意间瞥见被五花大绑的王却淑,正在缓慢地向远方移动。虽然很慢,但确实是动了。
伊如婉心里打鼓,嘀咕道:“奇怪...难道是我眼花了吗?”接着揉揉眼睛,又看一眼。不错,王却淑果然是动了,而且动得十分不自然。
伊如婉忙拉拉祝战的袖子,只是向王却淑的方向一指。祝战便已瞧见了端倪:
王却淑所在位置有明显变化,和刚才不一样了。
祝战眼睛滴溜溜转几下,随即很快就明白了:
不久前,伊如婉曾经使了一招和隔空取物相似的本领,那时候李绝情便随口喊了个什么字词。由此可见,李绝情这小子,是有隔空取物的本事的。
王却淑!是由李绝情在控制着的!
祝战一拍大腿,喝道:“这小子还没走远!咱们赶快追!”说罢,第一个跨身上马,鞭子一扬。极其迅捷地去了。
伊如婉也随即飞身上马,在即将撤退之时。笑着看了还在地上的王却淑一眼,嘲讽道:“却淑妹子,姊姊先去了!”随即也是紧随在祝战之后,两匹马前追后赶,不分高低。
蔚成风心情复杂,他和李绝情本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杨玉城他如今也记不起来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重提旧事呢?这样想着,蔚成风握紧了拳头。
在李绝情离开后,夏候雪的目光从来没有从王却淑身上下来。如今祝战和伊如婉两个十分难缠的角色都已不在。自己是不是该送王却淑李绝情他们母子团聚呢?
这样想着,这对纠结的情侣中。终于是夏候雪先开了口,道:“成风...我们不要去追了...”
蔚成风明明都快到放弃的边缘了,夏候雪却突然说这么一句。搞得他肝火大动,瞧着夏候雪的眼睛,心里也是明白了:
“我和李绝情,这辈子也不能做朋友。我们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绝不允许自己苟活在他的阴影下!”
这样想着,气盛难负。蔚成风也是翻身跃马。一言不发地向远处二人追去了。
夏候雪还来不及出言挽留,蔚成风报以给她的,只有一连串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和一个决绝的背影。
夏候雪咬着嘴唇,看着一点点被越拉越远的王却淑。心中慢慢浮现起了一个主意...
...
李绝情特地让豹子放慢了速度,这时候他正在几里外。努力伸手去够王却淑,感觉到母亲确实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可是就这样低的效率,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拉着拉着,李绝情突然听见一串马蹄声。正由远而近地缓缓靠过来,他心下一惊,连忙驱赶着身下豹子,将所有的希望都交付于它,唯独盼望它带自己离开这个修罗场。
豹子倒也果真卖力,又开始撒丫子跑,但是起步究竟要比直行慢。豹子跑了没几步,李绝情回头一看,三匹战马依次向自己冲锋过来。速度奇快,那马上人影也是缓慢的清晰可见。他似乎都能听见祝战那猖狂的笑声,和耳边的风声合奏曲谐,十分融洽。
祝战看见李绝情,倒也不着急和他动手,而是笑道:“李大侠!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招天降奇兵啊!手段着实俊,我姓祝的逊你一筹!”
李绝情伏在豹子身上,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我李绝情的手段不过区区,怎敢和祝帮主相提并论?祝帮主乃是天纵奇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比管仲乐毅。我佩服得很!”
祝战冷笑道:“你倒是挺会摸人喜好的!”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坨子。向李绝情掷将过去,同时不忘出言挑衅:
“李大侠!这厢备下些薄礼不足挂齿!权当为阁下践行了!还是请受用了再走吧!”
李绝情看见铁轮镖从祝战手上飞出,心中一惊,立刻就想起了初涉西域时树下枯骨那副惨状。心想若不尽快动手自己只怕也要落得同样下场,当即探出手去凌空虚接。
李绝情“无用神功”又有大进,几乎没花费多少力气,便以一股极其强劲的气力挟扼住了那还在飞行中的铁轮镖。将其调转个头,向祝战扔过去,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薄礼,还是请祝帮主收下吧!”
祝战幡然顿悟,这之后便是恨得牙痒痒。既恨李绝情这小子练成了如此绝妙的武功,又恨自己粗心大意。只得破财消灾,怀里又掏出个铁轮镖,扔了回去。
两个铁轮镖在空中撞上了,各自伸出锯齿将对方绞碎了。到最后,两个铁轮镖都变成废铁,摔在地上。
这下白白损失两枚铁轮镖,祝战反而更加坚定了要抓住李绝情的心。可是一时不知如何入手,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抽着鞭子,希望能靠此来加快原本就到极限的速度。
突然间,祝战眼睛一亮。狞笑道:“没什么能难得倒我祝战!”说着,一只手把好缰绳,另一只手往后送,到地方后便摊开来了。
身后的伊如婉见祝战这手势,赫然便是在想自己讨要东西,当下愣了,道:“你要什么?”
祝战答道:“鞭子,还有蔚成风的;也一并拿来给我。”
伊如婉虽然不明白祝战到底怎样的想法,但还是从蔚成风手里将鞭子借来。递到祝战手里。
祝战用双手挨个挨个地将三根鞭子首尾相连,结成了好长一串。同时双腿肌肉绷紧,不一会儿就要夹一下马肚,以此预防速度的下滑。
伊如婉在身后瞧着,心想这男人心思和手段俱是上乘,不可不谓是人中龙凤。较之谈青龙胜出不少,似乎会是个更好的庇护。
终于,祝战大功告成,手中三根鞭子结的很长。他一手拿着鞭子,另一只则就在衣服上停留着,不知下一步将之若何。
李绝情眼瞅着祝战搞这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心里也是迷惘警惕兼而有之。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的下一步。
突然,耳听得祝战出声喊道:
“李大侠!来赐教一番吧!”
说话间,祝战抬起鞭子抽下去。李绝情心里暗暗发笑,想:“这就是计谋么?看来也是难负盛名啊。”当下不假思索的回手抵御,轻飘飘地便制住了祝战手上即将抡下的鞭子。
不料,祝战却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阴笑,李绝情才在这时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只见祝战以极其快的手法带出两个铁轮镖。方向都是一样,确不在一条线上。
李绝情惊慌失措,忙想挥手去运,却发现祝战的鞭子已经将自己其中一只手给绑住了,自己是丝毫地动弹不得。
铁轮镖离李绝情越来越近,李绝情也终于相当敏捷地速度解开了缠在手上的鞭子,制住了右边那个正要撞上自己的铁轮镖。
倘若人能把看见的东西延伸出意象,在李绝情心目中,左边铁轮镖此时定是一个正在摩拳擦掌的大汉,迫不及待地要打他一顿。李绝情手纵然提了上去些,可终究还是棋差一招,眼看就要失败了。
“啊!”一声呐喊响彻在李绝情的耳边,他睁大眼一看。左手边那条黄土小径冲出来一匹快马,马上承载着两个人,但速度却是奇快。
那御马的人改换了一身青衫,左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是一柄明晃晃的剑,而在她的剑下,是一个被斩为两半的铁轮镖。
李绝情看见她大喜过望,但更让他大喜过望的还是马背上驮着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李绝情大喊道:“雪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此时不唤“蔚夫人”,改叫“雪儿”了,那也很好。
夏候雪俏脸一红,却并不说话。只是赶马,速度提得快了些,渐渐地和李绝情的豹子并驾齐驱。
她这匹马也真是奇,居然不惧虎豹凶险。
蔚成风看了个齐全,心里真是羞愤交加。吃了一路的土不说,竟然还要目睹见这种场景。
祝战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大计竟然会在此葬身于一个小妮子手里,更想不到这个小妮子居然就是自己信任的部属。
李绝情和夏候雪二人这下再无挂碍,跑得更快了。而祝战瞧着二人,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当下停了马,掉转过头回去了。
伊如婉深谙在这乱世中没有靠山便寸步难行的道理,不想再得罪祝战一次。也掉转过头跑了。
蔚成风则更复杂,他看着逐渐远去的两匹马,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牵挂夏候雪安危如何,徒向地上啐了一口。掉转马头悠悠回去了...
甩开追兵后,李绝情和夏候雪又奔波了十余里路。确定了他们没有跟上来后,二人才稍作歇息。
夏候雪勒住马头,将王却淑从马背上卸下。向李绝情走来,李绝情刚要动身去接,却被她喝止住了:
“你身子有伤,不要轻举妄动。”
李绝情只得怔怔地看着她将王却淑的绳索全部解开。又扶王却淑跨上豹子。一系列动作完成的无比流畅。
王却淑脱离危险,笑道:“多亏了这位夏姑娘,不然啊。我可就要命咯!”
李绝情点点头,看着夏候雪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十分诚恳地道:“雪儿,多谢了。”
他心里自然明白夏候雪这次救援付出了她自己多大的代价,她从此以后便在西域再无安定之日,至于她前途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儿,李绝情心头一热,道:“雪儿,你和我走吧!”
夏候雪笑着摇摇头,反身上马。道:“我是成风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天我救你,已经是不守妇道了,又怎可再有别的想法?”
她骑着马缓缓驶出些距离,李绝情就那样看着他,实在是愁肠百结,出声喊道:
“雪儿!你这趟要去哪里啊?”
夏候雪道:“我在西域已经待不下去了,去中原找我爹爹去。我知道祝战为人,他一向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想来是不会因为我而迁怒于成风的。”
李绝情默默地点点头,心想:“原来你连这都给你的成风想好了。”
“还有什么事吗?”
李绝情回过神来,笑道:“啊,没了没了。”
面前是一条自一端分开的路。分别延伸开来,没有人知道左边是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右边是哪里。
夏候雪和李绝情自这里分别,各自择了条不同的路。在这路上渐行渐远。
...
李绝情大难不死,额外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加上在豹子背上,娘已经给自己将伤口包扎过了。是以能轻快地哼出不成调的小曲来自娱。
王却淑坐在他身后,轻声道:
“绝情啊。”
“娘,我在。”
“你和那个夏姑娘...究竟什么关系啊。”
“算是关系不错的熟人吧。”
“那你有空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嗯,我知道。”
挂帅出征
自御**成立并拥举田小娟为“护国将军”以来,已经是过了五个年头。
这五年内,铎凰、夏逍遥、祝战三人组成的铁三角联军。势不可挡,铎凰更是自立摄政王。直接参政,逆党日益猖獗,御**纵使人才济济,也是节节败退。
五年以来,田小娟带领着御**。面子上与铎凰势力平分秋色,可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武林草莽而已,怎能和朝廷争辉?更别提还有不少名门正派独善其身,根本没有掺和进来。
御**自成立以来,势头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五年内,那个年少扬名,被众人视为武林盟主、一呼百应的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来。
......
西栀岛,八月末。
海浪不大不小,刚刚够将疲倦的身体伸展在白色的沙滩上。海风新鲜又咸腥,吹动打蔫儿的花花草草,将它们的躯干扶直。
岸边停泊着三艘渔船,渔夫将众多的还在抽搐的活鱼装入一个黑丝网中,再开舱放出。另有一个中年人,静静地看着渔夫忙活完这一系列的动作。
渔夫用两只生满老茧的手十分麻利地将鱼装袋再扎紧。如此扎了三个大袋子,他额角生出汗水,还来不及擦。就迫不及待的一只手将那三个大袋子拎起,另一只手摊开。对那中年人道:
“十两。”
“又涨了?”中年人边说话边开始从贴身的衣物里找钱。
“没办法呀,你们这儿查得严,官府是明令禁止给你们送吃送喝的,以后只怕一月我也只能来两次了。”
“那也没什么,下一次来的时候绕小路多带些货也就是了。”中年人边说着,边将一锭雪白的银子放在那人手里。转而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三大袋鱼。
渔夫拿到钱,看也不看地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忽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指着一座大房子。艳羡地道:
“等老子攒够钱了,也得买这么一座房子!”
中年人没有回头,笑道:“你送了这么多趟,怎么还念叨这事儿呢。”
渔夫吐吐舌头,收了钱转身走了。三条渔船也随他一并去了,留下波纹在海上。
中年人拿着那三袋鱼,转身过去看着那间大房子。叹了一口气,道:
“我苦命的女儿咯!”
随后,摇着头慢慢走了。
就在那间大房子,一个女子正在诉说着自己万千的思绪。
“五年不见了...臭小子...你究竟是死是活啊。”田小娟望着窗外兀自出神。
她身裁修长,柳腰纤纤,着一身素衣。身形和五年前在桃花源时没有什么分别,面色却憔悴得厉害,貌似枯槁。以至于需要用胭脂来遮瑕,想必,也是日复一日的事务让她力不从心吧。
背后传来敲门声,田小娟答道:“请进。”双眼却仍然盯着如血夕阳。
进来的人是樊志,他双手抱拳,微微欠身行礼道:“禀将军,武当派高徒左千山求见。”
田小娟心思也不在这件事上,只是点点头道:“你和他说,我马上到,请他在大厅等我。”
“是。”樊志领命,随即转身要走。
“等一等。”
田小娟出声叫住了他,樊志心一沉,道:“属下在。”
田小娟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说,脸上表情纠结,似乎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绝情的消息...”
樊志暗叹一口气,心想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百次了。还是老实回答道:
“禀将军,部下已经差人去各地找了,可是都只是只听其闻,未见其人。”
尽管问了不知几百次,但田小娟在听到李绝情的消息不再时,她还是会在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流露出遗憾。
“这样啊...”
“将军,可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了,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
一声闷响,樊志又将门给合上了。
樊志走之后不久,田小娟这下从衣兜中掏出一块玉佩,做工样式皆是上品,美轮美奂。玉佩上写着“生阔”二字。
她攥紧了它,同时闭上双眼,感到玉佩被自己的体温烘得热热的,仿佛自己置身在五年前的那个熟悉的夜晚,就那样过了片刻功夫,她便又将它收入了怀里,出门去会晤了。
西栀岛之前所有建筑虽然毁灭在了灭门之时的那一场大火。但田小娟又叫人将它重新翻修了一番,用来作为御**根据地。
可最近不知怎的,盛起了些不好的传言。说是什么西栀岛枉死的怨魂开始闹事。田小娟对于这鬼神之说一类的东西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她还是更关心今天的访客武当高徒左千山。
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暗自盘算,心想:“这武当派和我御**一向以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派人来我西栀岛,想必也是有求于我。”
穿过走廊,到了大厅,只见一个年纪稍少,面如冠玉的少年,着一身道袍。手背向后,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似乎等待的很焦急。
田小娟见到他,暗暗发笑,心想:“都说道士和尚心平气和,我看也不尽然。”随即道:“原来是武当派高徒拜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左千山一听,忙不迭地抱拳行礼道:“晚辈左千山,见过田将军。”
田小娟笑道:“我长不了你几岁,不必客气,坐。”说罢用手一指那凳子,示意让左千山尽快落座。
待二人坐下,田小娟先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寒暄道:“松掌门近来可好?”
左千山毕恭毕敬地道:“蒙将军关心,家师身体健强,武功也有进境。可以说是老而胜少了。”
田小娟点点头,道:“好一个老而胜少,素闻武当派功夫博大精深,今天一见左兄弟的飞扬神姿,果然不假。”
左千山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这些功夫,哪里及得上将军您的万分之一。充其量也就是雕虫小技了。”
田小娟微微一笑,道:“左兄弟何必自谦?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话自然是不假,左兄弟人品样貌皆是俱佳,不知哪家女子有幸能芳心暗许啊?”
左千山到底年纪小,一听这话当即站起来。脸色也通红了。十分窘迫地道:“这个...这个这个...晚辈...”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细微的好像蚊子叫。
田小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出糗,过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心里自责道:
“田小娟啊田小娟,你早已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怎么还能有闲情逸致和江湖后背嬉笑打闹!”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便自觉已无需再多做寒暄,脸色一变。开门见山地道:“左兄弟这趟来我西栀岛必定是有要事在身,咱们不妨就开门见山地讲吧?”
左千山给她这么一说,也很快从羞涩的状态里脱身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道:“是这样的田将军。”
说到这儿,他脸色倏地一变,先是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又看看房梁角落等一切可疑的地方。确定没人后,这才神神秘秘地开了口:
“您听说过无忽名这个人,和他的四张羊皮么?”
田小娟心中一凛,脸上却平静如水。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是这样的。”左千山继续道:“相传四张羊皮若是合并成完整的一页,上面就记载着绝世武功。现下,两张羊皮,被掌握在朝廷手上。另外两张羊皮...您可收到了什么消息?”
田小娟思索良久,道:“实不相瞒,一张羊皮正在我这儿。至于另一张我可也不知道了。”
左千山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道:“正是因为,这另一张羊皮的消息,传出来了。这才是我今天来找您的主要目的!”
田小娟没有说话,只是动动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左千山继续道:“近日里,数位武林同道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条消息。”
田小娟眉头微凝,道:“数位?有多少人?”
左千山眼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道:“峨眉、少林、武当、东柳、全真、青城。但是有名有姓的门派,几乎都收到了!”
田小娟心想这阵仗可不小,就是不知道寄出这条信息的人是怎么想的。联系了如此多的人,想必是那信息的内容十分具有轰动性,才能具备了号召群雄的能力。只是眼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左千山继续道:“传讯之人自称手上持有着无忽名第三张羊皮,命群雄于九九重阳时,在武当山大设宴席。届时他将带着东西前来赴宴,但是能在他手下过得五招的人便可取得这张羊皮。”
田小娟不说话,左千山看看她。她才继续道:“你说你的。”
左千山虽然有些顾忌,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这次拜访的目的便是想请您于重阳佳节莅临武当山做客。一同讨论对敌和羊皮的处置。”
田小娟半信半疑,到:“且不论这人有多大的能耐弄来第三张羊皮,就算是你们成功地从他手里夺得羊皮,你们有本事守住它么?难道朝廷便不会介入了?”
她叹口气,又道:“这些年来,关于这第三张羊皮的传说炒的是热火朝天,可结果呢?每出现一个新的消息,就有人遇害,那些传闻里羊皮的持有者,没过三五天就患各自去世,有的是患急病,有的是暴死。这难道不可疑么?难道武林人还没有认清么?这羊皮不过是烫手山芋,人人都想要,谁和它沾点关系就得死,这羊皮依我看,大概只是朝廷想出来歼灭武林的办法。”
左千山道:“您怎么会对这些东西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您...”
“不错。”
田小娟手撑下巴,道:“这些年来,我们明面上针对阉党,暗地里我也在做我的老本行,调查这第三张羊皮的秘密。”
她站起身,手扶着椅背道:“这第三张羊皮对武林是何其重要,对苍生又是何其重要?一旦让阉党拿到这第三张羊皮,只怕腥风血雨又是少不了的。相反,我们如果拿到这第二张羊皮,便就有了收买民心和对抗朝廷的资本。可是我们拿到这羊皮并保存妥当它的可能性很低很低,所以最好的结果还是让这第三张羊皮永远昏天黑地地沉睡过去,不见天日。”
左千山也站起身,拍了拍道袍,悻悻地道:“您说的话,晚辈会代为转达给家师,也会劝他三思而后行。”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便走,没有做再多的停留。
田小娟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始终无法像自己嘴上那样平静。终于,她将手一扬,喊道:“侍卫!”
立刻便有两个侍卫从门外进来,道:“将军!”同时单膝跪地,静待田小娟发落。
田小娟道:“你们现在,赶快去通知宇文大哥、樊帮主、我嫂子,请他们来大厅一叙,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他们。”
侍卫抱拳道:“是!”随即站起来,各自领命走了。
御**的主要力量来自于三个区域,便是西北、西域、广东。田小娟成为大将军后,一为了更好管理,二为了团结一致。
立刻成立了议会。议会三个人也分别是从三个区域推举出的代表。军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田小娟需要和这三个人依次商量后做决断。
一阵喧哗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田小娟端坐在首座,定了定神道:
“请进。”
门被推开了,三个人依次进来。为首的高大威猛,自是断眉狮子宇文一刀。在他身后的二人,男的气宇轩昂,也是一条好汉,和宇文一刀相比不遑多让。女的清新脱俗,容貌姣好,分别是樊志和杨玉城。
三人依次走上前来,抱拳道:“将军。”
田小娟也十分有礼地向他们一一点头示,待三人围桌而坐成一四方形。她缓缓开了口道:
“就在不久前,武当派松全获,派着他的高徒来了一趟咱们这儿。同时他也给我带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拿不定主意,因此盼望各位能够为我排忧解难呐。”
樊志愤愤地一拍桌子,喊道:“武当派的那群人能憋什么好屁!我反对!”
田小娟并不动怒,反而微微笑道:“樊帮主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如先听听事情由来原委,再做决定那也不迟。”
当下,田小娟就将左千山告诉她的事情又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三人。三个人听完后,都是面色凝重,说不出话来。
田小娟扫视三人,道:“各位,没有什么想提的意见吗?”
无人回答,田小娟微笑道:“那就请樊帮主给咱们起个头。”
樊志想了半天,挠了挠头道:“这个...一般小贼或者投机倒把之辈,应该不会蠢到来招惹咱们或者武林中的任何一方。我觉得这事情不像是假的。”
宇文一刀接过话柄道:“正是,樊兄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敢在天下群雄面前说‘过得五招’这样的话,一定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如果羊皮真在他手上也说不定。”
田小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如果羊皮真的出现了,那无论如何也是得夺过来的。只是就担心这是朝廷故意散播出去的消息,想在武当山将我们一网打尽...”
田小娟托腮想了想,突然注意到杨玉城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且紧锁眉头。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道:“嫂子,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这时杨玉城和田林已经结为夫妇,田小娟自然要改口相称。
杨玉城咬着嘴唇,道:“我...我是在想...这个人会是谁...”
樊志拍手道:“正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天下英雄前大放厥词!”
宇文一刀沉默,一言不发。
田小娟看看他,道:“大哥,你想到会是谁了吗?”
宇文一刀摇摇头,将身体向后倾了倾,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却不敢确定。”
所有人登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樊志道:“有这等本事的,想必除他以外天下再无二人。”
杨玉城道:“可是这和他性格不符啊,他是绝对不会说出什么‘过得五招’这样的话的...”
田小娟的心怦怦直跳,她喃喃道:“五年了...一招...便是一年么...”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樊志难掩脸上喜悦,道:“我去通知兄弟们!”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却被田小娟叫住了。
他不解地回过头来,道:“将军,这绝对就是恩公啊!是他回来了!”
田小娟深深呼吸,道:“万事未见其全时最忌妄动无名。就算是他回来,也不能让众兄弟冒如此之险,依我看,还是由我率领些兄弟独入虎穴,剩下的人负责驻守西栀岛,以防被奇袭。”
没有人反对,田小娟继续道:“樊帮主、大哥各率一部分兄弟,嫂子,镇守的事情劳烦你和爹爹哥哥了。”
杨玉城微微欠身道:“玉城自当固守基业,万死不辞!”
田小娟随即将手一扬,道:“传我命令下去,九月九重阳,群雄入武当!”
重阳佳节
九月初九,重阳节。
武当山山势奇伟,雄踞一方。远观若巨蟒盘虬,近看似仙人指路。山间紫气东来,浩然朗朗,袅绕千里而不绝。似一条似有若无的水袖,给这山在大气外又平添了几分神秘。御**众人这厢只是来到了山脚,便能感受到吞吐间皆是天地正气,荡气回肠。
这山不愧对于三丰老祖创下的百年基业,这人也不愧对于这雄奇尽占的绝世名山。
人是能武敢当、仁侠兼具的大好男儿。
山是雄峙天东、亘古无双的魁伟仙峰。
当真是天作之合。
田小娟在出行前就曾嘱咐过三人各带领一部分兄弟。今天这队伍果真就只有一百来号子人,都是改换了便装,为的便是掩人耳目。
她则走在队伍最前面,改换了男子打扮,英气勃勃。若是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会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带着数百号子家丁出来游历了。
樊志东瞅瞅西瞧瞧,突然指着棵松柏,道:“哎你们看看!据说张真人就是在这颗树下创的太极拳!”语气里不乏兴奋之意。
田小娟笑着并不阻拦,她自然清楚,自御**成立以来,军中众兄弟就很少离开过岛。樊志身为议会的一员,获得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整整五年没有见过外面山水,让众兄弟也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放松下心情,也是不错。
宇文一刀笑道:“要么你也去那树下坐坐,看看能不能再悟到些什么?”
樊志笑着道:“算了算了,等会儿还要留些力气上山去瞧这一出好戏呢!”
田小娟点点头,道:“不错,今天咱们倒也要好好看看,这人使得什么计策。”
半个时辰后,众人便已是登了峰。瞧见了武当山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和平时清欲寡淡的道教圣地不同,这儿更多些许烟火气。
田小娟带领着众人,更是隔得远远地就瞧见了两列人,凑近一看才发现身着不同衣服,这两列人想必便是各派弟子了。
而在两列弟子相对的中间,隔开了一条宽约两丈的通道,就在通道的最前列,三个人正在交头接耳,认真的说些什么。
田小娟很快便认出了他们,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人未到语先至,道:
“啊呀,原来是明通方丈和松掌门还有张掌门啊,小女子田小娟失礼失礼。”
三人侧过头去,也是纷纷回礼道:“见过田将军。”
松全获脸上喜气洋洋,道:“想不到田将军居然也肯赏光,屈尊来我这武当山。请了请了!”说话间将手指向正前方三座之首。
田小娟轻蹙眉头,以极快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其他两张座位,居然都比自己所坐的要低。要知道江湖上纵然尊称自己为什么“将军”,可眼下明通方丈和张鸿辉这样的武林砥柱都在,自己怎可坐这位子?这难道不是捧杀么?
但田小娟就是田小娟,心想:“你既然要我坐,我坐便是了。”微笑道:“好说好说,松掌门当这东道主,我又怎可摆后生架子?”
说着便闲庭信步地走上去,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松掌门见田小娟坐下,长舒一口气。随即又嘶着嗓子喊道:“喂!快来给御**的英雄们上座!”
这话一出,诸多原本坐的安泰的弟子此时都争先恐后地从座位上跑下来,齐齐向山下跑去。没过一会儿,一人手提着一张椅子,奔波上来了。
“御**的大哥们请坐!”
“请了请了...”
在这一片喧闹声后,御**的一百来号人都坐上了位子。
田小娟心里奇怪,瞧着松全获的脸上微微滴些汗珠,这天气却正值秋高气爽之时,和热自然是不会有半点关系的。
而一个人流汗,只会有两种可能。前者是生理,后者是心理。松全获武功乃是中原里的佼佼者,自然不会和生理问题有那么一丝一缕的牵连。
“莫非...他是受了胁迫才做的这些事?”田小娟这样想,心里不住的打鼓。但觉这会议越来越可疑了。
松全获见田小娟坐下,嬉皮笑脸地道:“好好好,请明通方丈和张掌门入座!”
明通和张鸿辉点头致谢,二人也随即上前,分坐在田小娟的左右两侧。要低田小娟一头,这个过程相当奇怪,二人始终没有瞧过田小娟一眼。
田小娟觉得十分奇怪,这二人好像并不是因为厌恶而不看自己,若是那样她倒容易理解了。可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似乎更像是...
害怕?
松全获看二人端坐,这之后才高声道:“请各派掌门献礼!”
田小娟懵了,献礼,献什么礼?给谁献礼?这疑问得不到解答,却看见一个女子身着碧绿的衣裳,迈着款款碎步而来。正是曲玲珑,她脸上挂着微笑,手上还拿着一个装饰古朴的盒子。向着田小娟直直走过去。
田小娟不明所以,但看见曲玲珑越来越近。这下终于意识到她向着的目标是自己。忙不迭地要站起来回礼,却被左右的人给按住了。
明通方丈低声道:“将军万寿无疆,这些尽尽是咱们中原武林人的心意。”
张鸿辉也压低嗓子道:“小...将军...明通方丈说的半句不假,这都是心意,你受着便是了。”
田小娟被逼无奈,只得看着面前的曲玲珑越离越近,最后在她面前三尺左右的位置,居然单膝跪地。双手将那木盒子上呈给她。
田小娟吃惊之余不忘从她手中接过盒子,打开盒子一看,发现一副五彩缤纷的铠甲,正端端的被放在天鹅绒的嵌上。
同时又听得曲玲珑娇滴滴地道:
“将军万寿无疆,峨眉掌门曲玲珑见过将军,此乃我峨眉山镇山之宝,五色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却极其轻便,佩戴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累赘。”
田小娟震惊之余不忘勉强地咧嘴笑道:“多谢曲掌门。”
曲玲珑一笑,道:7
“为将军供奉,乃是我峨眉千修万修来的福分。”
田小娟直不明白为何这儿会盛行如此阿谀奉承、阳奉阴违之风气。却也只能忍住恶心,点点头道:“多谢曲掌门。”
曲玲珑随即退下,在她的身后,田小娟又看见了两个人手持一样东西,向自己缓缓走来。
“见过将军,这是我青城派的一些心意...”
“将军万福金安,全真老道备下些薄礼...”
这一会儿功夫,田小娟怀中已是有了一件五色甲、一把青光剑、一葫芦治病疗伤的灵药,穿的用的吃的倒一样也没有少。
田小娟抹一把汗,将这些东西全部交给宇文一刀,请他代为自己保管。
前脚将礼物递给宇文一刀,后脚就开始自己定神,见三人送礼的三人都已是落座。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站起身,兀自清了清嗓子,道:“诸位,田某不才,各位如此盛情之款待,我受之有愧。眼下有几句话却要问个清楚,还请各位如实坦言。”
她这几句话一出,众人一下没了声音。田小娟越发觉得这事情疑点重重,复道:
“各位齐齐知道田某来此目的是何,便也不需隐瞒。”
说到这儿,她抬起头,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依次扫视过座上众人。结果果然不出乎她的意料。上至有头有脸的掌门,下至刚刚入门的弟子,给她这么一瞧,都是低下头去不敢和她的目光相接。
田小娟道:“各位齐齐说什么第三张羊皮,又说什么世外高人。眼下,他人呢?”
她如此一问,依然是得不到回答,田小娟冷笑道:“我还道这大会上能有什么好戏看,现在看来。倒更像是我给摆了一道啊!”
说完这句话,田小娟将手一抬,示意御**众人起身。她也随即拍拍衣服,道:“既然是无名之所,那田某自当不多做逗留!兄弟们!咱们下山去!”说着就从位子上缓慢出去。御**所有人也纷纷起立,就要等着田小娟走在前头,再跟上去了。
“且慢!”
突然出现一只手,挡在了田小娟面前。她横眉一瞥,见那人身着僧袍,道:“方丈今天是要拦我么?”
这人正是明通,他手掣念珠,一手作什道:“阿弥陀佛,田施主这趟上山来,却不敢再下去了!”
田小娟素知明通为人厚道,佛学精湛。对他很是佩服,若不是有原因特殊,他一般不会提出如此意见,只得按捺下性子,道:“方丈大师还有什么指教?”
明通道:“田施主,你可知咱们为何要请你来这儿么?”
田小娟摇了摇头。
明通焦急地道:“就是因为...”
“够了,大师打住吧,剩下的由贫道与田将军说道清楚。”松全获上前数步,伸手拦住了明通。
田小娟点点头,道:“好,冤有头债有主。那就听听松掌门今天是怎么个说法吧!”
松全获道:“田将军,今天这宴席,并非出自贫道手笔。你若是想知道真相,那也容易。”
他边说话,便伸手从那宽大的道袍里取出一副画卷。将其自上而下摊开,上面画着一副人像。田小娟定睛一看,却觉得心里恶心,说不出来的厌恶。
这人面目丑陋到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獐头鼠目、胡须散乱、却有一个和体格极不相称的大鼻子,左颊上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瘤子,当真是让人望而生憎。
田小娟皱着眉头,道:“松掌门,你给我看这幅画,意图何在?”
松全获道:“田将军既然如此密切关注着第三张羊皮的传闻,想必不会不知道‘都江堰血案’吧?”
这件事田小娟倒确实知道,这“都江堰血案”乃是发生在两三年前,一宗惊天动地的杀人案。这件事情的由来,也是十分的有趣:
大约是在两三年前,距这杀人案发生不久。江湖上就突然盛行起了有关于“第三张羊皮”的传闻。
昔时铎凰心腹杨崇杰,相传曾得观过这第三张羊皮,更有甚者言之:
杨崇杰早就拿到了第三张羊皮,并且将其交给了铎凰,铎凰手上已经掌握了三张羊皮。
这消息横空出世如平地起惊雷,因为那时候,除了田小娟,一众武林人士甚至连这“羊皮”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一夜之间,中原武林几乎都在讨论着那神秘莫测的“第三张羊皮”和铎凰的野心。
然而,这一切谣言,都在都江堰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不攻自破了:
杨崇杰一行,二十五个人。在第二天被路过的镖师发现,二十五个人都被极其凶险狠恶的手法杀死,尸体横陈在大江边,整整一个月有余,从都江堰吹过的风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掩鼻作呕的气息。
虽然杨崇杰是作恶之辈,但是这死法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自杨崇杰死后,都江堰更是被朝廷封锁了一段日子,可嘴长在人上,关于第三张羊皮和那个倾盆雨夜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成为了江湖上火爆一时的传闻趣事。
江湖上有人猜测,这杀手会是谁呢?
要知道杨崇杰生性多疑好忌,每次出行所带在身边的人一定是最强最有能力的家仆。二十五个人筋骨横练,算上杨崇杰。总共二十六个人,都是不世出的好手。击败都谈何困难,更别说还要齐齐杀死。
因此,有人说。这事不是一人所为,这样一来,目光也就只能放在武林门派上了。
更有人说,是六大派动用了最多的人马。才做到如此地步。其实中原武林老早就已经得到了第三张羊皮,他们如此做,为的只是嘱告众人:
羊皮在我们手里!
但这谣言着实是蠢到家了,这江湖上。人人都想着明哲保身,其中又以见识过往事非非的六大派尤甚,怎么会做出如此行径?难道是为了吸引他人注意力么?
消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自那天晚上都江堰后,江湖上吹起了血雨腥风,“神秘杀手”的谣言逐渐滋长并渗透到了原本和武林无关的民间。这杀手被人称为是阎王爷在人间的投胎。是活着的无常,索命的厉鬼,但这种东西叫起来,总会让人感到不方便,为了避免撞讳。这杀手也被叫作:
活人敌。
每当有小孩儿在夜晚睡不着觉,就会被母亲边哄边吓地道:
“你再不睡觉,小心活人敌晚上来找你哦!”
这句话一出,小孩儿立刻像是中了莫名的魔力,睡得很安稳。
这“活人敌”的诞生,不说真实对江湖产生了什么祸害。倒是估计会有一批一批的小孩儿会在长大后对这东西怀抱莫名的恐惧,而恐惧又波及到了每一个在江湖上的人。众人议论着莫名的杀手和可怖的惨状,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小儿不敢夜啼者,活人敌也。
田小娟对这“活人敌”也是不怎么相信的,她认为这件事多半只是子虚乌有,真实原因估计也是考量不得。
但眼下松全获举着这样一副像是画像的东西。多半这画上的人便是“活人敌”了。
她双手环抱,笑道:“松掌门疑心病不会如此重吧?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一般,松全获脸上满是惊慌,他忙把画卷合上。道:“田将军,眼见为实!老道平生不喜和满嘴谎言之人结交,是以自己也不会那样!你一定要相信我!”
田小娟十分无奈,觉得松全获多半是脑子坏掉了。捂着额头坐下道:“那就听听您怎么说吧?”
松全获眼睛不住地在四下观望,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十分顾忌地开了口:
“就在三个月前,有人曾来武当山见过我一面。那人一身黑衣,模样就如同你在画上所看到的一样。十分骇人。这还不是更恐怖的,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兵不血刃的上了武当山。我数百名弟子都给他以极其快的速度点了穴道,他来找我。说是要让我请将军上山来。我那时不服,和他过了几招,结果...”
说到这儿,松全获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微光。他咬着牙,似乎是在决定什么敲不定决心的事。如此过了片刻之久,他终于狠下心,将身上的衣服撕开了。
“哗啦”一声,松全获的上身暴露在了空气中。一个掌门,在宴会上坦胸露背,真是不成体统。但是更让田小娟大跌眼镜的,是松全获上身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伤痕。好想一条条红线虫爬在松全获身上。
田小娟倒吸一口凉气,纵然她做过捕快。识人阅人无数(不论死活)。但眼下这伤当真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了:
每一下都挨近人体内的五脏六腑,但却又不致命,招招妙到颠毫。就好像是在人身体上开了个大洞,却还能允许他进食饮水。
田小娟虽然吃惊,但仍然不失风度,硬撑着道:“这...这人当真是用剑好手!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出其右了!”
松全获苦笑着垂下脑袋,过了半晌。才幽幽地抬起头,道:
“那人...是用手伤我的...”
田小娟终于无法接受,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天涯咫尺
自古以来,指法爪法层出不穷。毒辣威猛、劲似金铁的也不是没有,远有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无相劫指”和“拈花指”。近有黄裳所著之《九阴真经》之记载的“九阴白骨爪”。
只是这些指法大多都已失传,加以如今武林衰落。地位被朝廷架空取代,练武之人逐渐不像以前那样多,底层民间更是存在着学会几手二流把式就可横行乡里的现象。这些真正精妙上乘的武学没有人抄录保存,自然而然就消失不见,逐渐化为江湖上的传说,做老少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人,以十根手指,在数招以内,力挫身为武林中流砥柱的武当掌门,将其伤到浑身上下无一处安泰。
田小娟再也没有打趣的冲动,此时感觉如临大敌。思索半晌后道:
“松掌门,若是我猜的不错,那人便是胁迫你办这宴会的主使,对么?”
松全获仍然苦笑着,似乎是觉得承认这种事情太过掉面子。
田小娟站起身,从座位里一步步挪出,从宇文一刀手里将那副五色甲拿了过来,指着它道:“那么这五色甲和青光剑,还有这灵丹妙药。都是那人的主意咯?”
松全获叹一口气,道:“田将军足智多谋,看得果然不假...”
田小娟摇摇头,将五色甲放了回去。道:“多余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既然这羊皮之事乃骗局一场。我们便不在贵地作逗留了。樊帮主、大哥,随我下山。”
说完这句话便要离席,行得数十步路没有阻碍,就在她要迈起左脚踩到下山的第一阶台阶,耳畔突然听得一个声音道:
“田将军何须如此焦急?还是留下吧!”
话音刚落,田小娟低头见一个黑影越来越近,心惊道:“这人何时在此的!”当即想也不想地回过头去和那人硬接一招。
二人招数相近,这一碰好比天雷勾地火。田小娟看清那人面容,惊道:
“是你!你还有脸回来!”
那人狞笑一声,也是虚点一下。随即撤开了几步,踩着御**一众人的肩膀过去,姿态如草上飞、水上漂,当真是写意潇洒的轻功。
那人走到御**一行人的队伍尽头,终于再没有肩膀好踩,可他倒也并不停止,而是一个纵跃,直直端坐在了那首席座位上。
明通喝道:“休要放肆!”说话间拂起宽大袍袖,一只青筋暴露的手赫然亮出,似图穷匕见,只见明通左手上颠下晃,唰啦啦连出数招,都是十分纯正的少林龙爪手。
那人倒也不急,同样施以极其精妙绝伦的手法,将明通的招数一一拆解下来。期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张鸿辉坐在另一旁,早已经按捺不住满腔怒火。抓住那人和明通拆招时的间隙,一双拳头如雨点般的向那人身上招呼。只是感觉招招十分运足的气力,打在那人身上都愈发的缓慢。
那人哈哈大笑道:“张掌门,我这‘寒冰**’,修炼的可还不错吧!”,接着周身发力,一股刺骨的寒意慢慢蔓延上张鸿辉的拳头,再向周身不断进展。
那人先平明通,后败张鸿辉。气势当真是嚣张若焰,放肆大笑着,抽出手来朝着明通虚点几招,哄得他收手回防。他自己则乘着这好时机,甩开步子,又从座位上离了开来,渐渐落在主道的中心。和群雄面对了个极致。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心想:“这人武功当真是高深莫测!”
那人这时有些许收敛,回过头去瞧着田小娟,笑道:“师妹,师兄这破月指使得如何,还是得请你多多指点呐!”
田小娟这时候已从队伍打头来到了末尾。见到那人真面,冷笑道:
“项广平,多年不见。你这狗腿子当的也是更胜从前了啊!”
项广平笑道:“哈哈哈哈哈,现如今圣上昏庸,百姓民不聊生。督公为天下苍生扶持圣上,为此不惜担上骂名,更不惜受到你们这些武林人的白眼。倘若有一天督公真的取而代之,那也是众望所归,民心一致啊!为了千秋万代的社稷江山而拼杀搏斗,我项广平这鸿鹄之志,又岂是你们这些小小燕雀可以知晓的?!”
明通上前一步,双手作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今日已犯口戒,在众英雄面前让我少林好生出糗,施主,盼你还是速速去了罢!莫要扰了武当圣地清净!”
项广平哈哈大笑道:“方丈不愧是一代高僧,此处一非你们少林,二来,武当和少林数百年来恩怨芥蒂已深。你倒真的是一视同仁,悲天悯人呐!”
明通重叹,道:“少林也好,武当也罢。我《金刚经》有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万法从来同宗,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生来皆是**凡胎,又都摆不脱七情六欲。我辈既具武功修为,自配慈悲心肠,以普度众生。现如今逆贼作乱、国门不幸。若是纠结于区区细枝末节,老衲又怎配受得一声‘方丈’?!”
酉阳真人也是拍手赞道:“方丈所言一点不假!项广平,你若是识得好歹,就请你赶快下山去!莫要在这儿扰我等清净!”
项广平轻哼一声,眼睛眯缝,似乎对二者一番言论十分不屑,道:“方丈和真人不愧是武林翘楚,武功上不拉下修为,十余年常青固然弥足珍贵,但跟二位的口舌之辩相比起来,倒也真的是不足道哉了!”
随后,他又睥睨群雄,朗声道:“你们可知,此时此刻,武当山脚下,有多少号人?”
田小娟心里一凛,想:“这厮果然是有备而来,料得也是。若没有人给他撑腰,他就算是死,也是不肯只身赴险的。”
樊志脾气性子素来火爆,上前一步,剑指着项广平,喝问道:“你个断子绝孙的阉狗,也好在这儿故弄玄虚么?快说出来!不然叫你今天下不了武当山!”
项广平十分悠闲地道:“我还道御**都是些什么好汉,原来这等插标卖首的乡野匹夫,也来称英雄么?好,若是不服,大可出来赐教!”
越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往往越是能激怒人。
樊志喝道:“你...”说着就要向前走。却被田小娟伸手隔拦住。
樊志不解,道:“将军,你...”
“樊帮主,你权且退下,我来对付他。”
宇文一刀也捺不住气,道:“将军,杀鸡焉用牛刀?”
田小娟笑笑,道:“就让我且看看,这人有什么本事吧!”
项广平不屑地道:“是你?你能和我过得几招吗?”
田小娟微微晃首,这厢并不回答,只是道:“要出招了!”
当即脚步一转一带,整个人身姿轻盈似羽缨。她那白洁光滑的手极其迅捷地在项广平眼前闪过,速度当真是无匹无伦。接着便是极其精湛熟练的六招“破月指”。均是直直向着项广平的面门。
项广平吃了一惊,见她是个女流之辈,想来不会有什么本领。可田小娟这六招使将出来,着实是让在座众人都大开了一番眼界。
项广平六招只扛下三招,另外三指像是春天新绽的绿柳条儿一样,甩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直灼着疼。这下恼羞成怒,运起寒冰**,一股寒冰真气开始自他体内缓慢酝酿,他欲先卖个破绽,待到田小娟继续攻上来的时候,再趁其不备暗中作梗。
项广平的“寒冰**”此时已经是学有所成,比起五年前胜出不少。体内寒冰真气储备无数,早早就脱离了在西栀岛上“传力逃命”这样的境界。
田小娟作战时十分谨慎且小心,唯恐临天顶上的错误再犯。是以出招变化间都带着纯阳内力,随时准备和项广平的寒冰真气相抗衡。
田小娟有所顾忌,在攻击时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见她时而用一手“破月指”,时而用一招“浩瀚拳掌”。两招蕴藏万千变化,始终和项广平差了些距离。不至于成为那种拳拳到肉的打斗。
可这样一来,项广平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只见他脸色开始缓慢发紫,睫毛眉毛上都开始缓而慢地渗出些小小的冰霜。虽然甚是细微,终究逃不过田小娟的法眼。
田小娟却在面子上没有任何表示,她要让项广平自己暴露出马脚,抱着“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这样的想法,田小娟开始不出攻招改为守招。居然和项广平又开始了原地打转。
项广平气极,恨不得跳脚大骂这女子狡猾。同时也感觉体内寒冰真气也越来越难以克制,像一个雪球一样自山巅滚落下去,在这过程中越滚越大,似乎下一秒就要引起石破天惊的雪崩,而寒意彻骨,逐渐开始反噬他自己,这股力量不由自主地要从自己体内喷薄而出。
田小娟微微一笑,心里掐准了项广平会出手的时间,见他脸上冰霜越结越厚,心知不可久待。当下运起热烈激昂的千钧真力于掌上,只待在项广平出手之时。以着一记灼热无比的铁掌,破了他的寒冰**。
一切都和田小娟想的一样,项广平果然急不可耐地出了掌,在掌风袭来的一刹那间。田小娟眉头一皱,随即出招抵上。
两掌相对的那一刹间,登时生出烈阳融雪、冰封烈火之意,两股不能共存的力量开始发疯一般地排挤另一部支。
二人相对期间,周围人议论纷纷:
“看田小娟那样子,她似乎真的有两下子呢!”
“不然你以为呢?没有点儿过硬的本事如何才能统率御**?”
“我以为她是...”
“闭嘴!”青阳子面带怒色,厉声呵斥了在自己身后说些闲言碎语的两名弟子。见他们面有惭色,青阳子这才昂起首来。开始继续关注场上战局。看着看着,他不禁摇摇头感慨道:
“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
与此同时,战场上久久僵持不下的二人似乎在此时分出了高低。田小娟究竟是技高一筹,她喝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倒了项广平。项广平身体向后直直飞去,摔在墙上,像滩软泥一般慢慢滑下来。
明通走过来在他身边一探他鼻息,随即面色凝重,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这位项施主虽然犯下业债重重,可最后还是身死,阿弥陀佛,老衲这就为你超度,盼你早登西方极乐世界!”
说着盘腿坐下,一手持着项广平的脉搏,另一只手作什在胸前,双目紧闭,嘴里念着些听不清楚的经文。
樊志长出一口气,笑道:“这人果然还是死了让人瞧着更顺眼些。”
“等一等!”
田小娟突然出言喝止,她好像看见了什么让人惊恐的东西,大喊道:“方丈小心!”
明通身手也快,只消得听这一句话。便知道该做什么,立刻施展起轻功,想从身边这个假死人身边逃离。却避之不及,只见项广平一跃而起,下一秒就要扑在明通身上。
松全获惊呼道:“方丈小心!”腰间佩着的长剑应声出鞘,脚下梯云纵快步连连,眼看马上就能帮明通解围了。
明通看着头顶上那厉鬼一般的恶人,自己也犯了糊涂,不知自己做错还是对。
“阿弥陀佛...”他在心中默念着,逐渐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冲出,以快过任何的速度立刻抢到明通面前,一手抱着明通要走。
项广平已来不及想那许多,气急败坏地要出手将这黑衣人给截杀。
他用尽一身所有的力气,这一记足以摧金断玉的指法,直直向那人脖颈点去:
“凭你有什么神功盖世,这一掌既出,你便别想再活命了!”这样想着,项广平面目也不由得的变狰狞。
“去死吧!”他几乎是用生命在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黑衣人却刹住了脚,蓦地停下身来。他这一个举动几乎是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眼球。就连素不相识的六大派弟子也是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所有人心里想的无外乎是一件事:
“这人肯帮助明通方丈,必定是一个好人!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遭!”
田小娟咬住了嘴唇,她心里也不知为何地焦急起来。心里甚至有代这黑衣人负伤的冲动。
因为,这黑衣人的奋不顾身和冲动,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你若是在...想必所有人就都能平平安安的了吧...”
这样思绪神游一会儿,便听得樊志高声惊呼道:
“那是什么功夫!”
田小娟被樊志这么一嗓子给吸引了,当下摇摇头,似乎是要将这诡异作祟的思念甩出脑袋。而她的目光刚闲下来没多久,很快就被面前的战斗给吸引了。
同样,她也是震惊不已,不过没有像樊志那样夸张罢了。
只见项广平悬空的身体就那样停住了!他整个人好像是牵线木偶一般,他的那一掌也是停留在了离那黑衣人三尺左右的地方,迟迟不见落下。项广平的额角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有汗水溢出。
这似乎不像是什么恶作剧。
黑衣人待了片刻,随即一甩披风。顿时生出一股强风,将项广平击下了。他摔落在地上,以那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望着黑衣人,同时屈肘后掣,将自己身体一步步地往后倒,这期间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停顿,整个过程中表达出了极其强烈的求生欲。
黑衣人将明通放下。他自己则来不及听明通的致谢,转而去面对项广平了。
这黑衣人虽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威慑力,和他那浓重的戾气混合在一起。再佐以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实力。
田小娟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觉得这山下被项广平吹捧的神乎其神的军队,威胁可能不及眼前这黑衣人大。
黑衣人一步步走向了项广平,而在之前不可一世的项广平,此时像一只鸡仔那样畏畏缩缩,整个人不停地向墙上贴靠过去。
项广平颤着声音道:“别...别杀我...”
黑衣人一言不发,只是抬起了他的那只手。在空中将中指曲弓,搭上拇指。形成了一个弹石子般的手势。
他慢慢垂低下手,逐渐到了项广平的天灵盖上。
他缓缓地抽动了中指,落在项广平的天灵盖上,发出“波儿~”的一声清脆的轻响。项广平的表情却慢慢地在脸上凝固、定格。
明通鼓起勇气,绕过黑衣人来到了项广平面前,伸出手来探了一下鼻息。却发现项广平尸首都已经冷了下去,鼻子下面自然也是不可能有进或出的气了。
明通纵使见多识广,这趟也是给让骇住了。兀自定了定神,用一种不成调的语气,缓缓开了腔,道:
“项...施主...”
说到这儿却再也忍耐不住,吁一口气,慢慢又走到了队伍中间。
樊志一向话痨,此时也是给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忘了说话。
就在众人和这一人相对之时,最冷静的人是田小娟。
她朗声道:“这位英雄!请下了面具说话吧!”
黑衣人闻声,缓缓开了腔,用一种极其富有磁性的腔调道:
“你要我摘,那我便摘了!”
说着一手起下了兜帽,却露出了一张极其丑陋的脸,和田小娟在画卷上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松全获大惊失色,失声道:“活人敌!”
“活人敌”皱皱眉头,道:“什么呀!还没摘完呢!”他随即挑起手,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把扯下了那张丑陋不堪的人皮面具。
碎屑飞舞,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
田小娟捂住了嘴,两只眼睛像夜晚的井水那般清澈。
对面那人面对着中原群雄,眼里却始终只装着她一个。
他笑笑道:“怎么?不认得了?”
田小娟揩掉泪花,终究是笑了出来,用一种半撒娇半抱怨的语气道:
“认得,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