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
李绝情捡石在手,置于二指上,准备以中指配合将其弹出。
夏逍遥刀落,似惊涛拍岸。
李绝情石发,似天外飞仙。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天雷勾地火,刀片被击震的“哗啦啦”声不绝于耳。夏逍遥吃痛收手,朴刀落地。又惊又怒的眼光开始寻找凶手,当发现了柴房门口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时,他愣了,众人一齐愣了。他可是用一只手就能弹出比铁胎弹弓还响的石头子,这等内功修为就算放在老一辈里,那也是足以让后辈瞻仰的成就了。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失声道:“他是那个...那个谁谁谁...那个无恶不作的小魔头!”声音虽然惊恐,但尖亮清脆,仍然可分辨出是女子。
向无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恶心人的机会,不怀好意地向峨眉派看一眼,转过去对华山众弟子装模作样地道:“为师教授过你们,在外千万不可慌张。我等乃名门正派,要知道邪不胜正!”
烟罗师太瞪了向无家一眼,又看看柴房。不知怎地,她也越看这少年越焦急。总觉得他那么熟悉。同时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今天的事很可能会被这少年给搅黄。
酉阳真人如此道行修为,也不免得心弦大乱。心想:“在不知对方来头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不幸的是,另外七大派也是和他一样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目睹着李绝情一手牵着田小娟,一手走上了擂台。
田小娟纵使胆大,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李绝情:“诶,你紧张不?”
李绝情脸上是云淡风轻,嘴上却答:“我当然紧张了,你没感觉我手都出汗了么?”
田小娟闻言噗嗤轻笑一声,将牵着他的手握一握,果真感觉十分的滑腻。她觉得李绝情这人实在是够可爱。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擂台上,夏逍遥也早就认出了他们,不过憋在心里一直没有说,直到二人来到左近。
夏逍遥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还要假惺惺地捂着原本不存在的伤口,咬牙道:“绝情...我帮你...把他...”
李绝情在柴房的时候,想出了千千万万条报仇的手段,但当他真的走过来看见夏逍遥的脸的时候。仇恨与厌憎仿佛都发酵成了痛心疾首。他一个字也不发,只是走过来扶起梁忘天,带他到岳靖悟等人的位置。
夏逍遥愣住了,此时敏锐的他已经感觉出事情不对,但仍是要嘴硬道:“绝情!你干嘛!快回头!大侄女儿,快帮我劝劝他!别让他堕入了魔障!”
田小娟看看夏逍遥,不屑地道:“今天,小魔头还就要帮大魔头这个忙了!”
李绝情也将梁忘天安顿着休息下,接着二话不说就将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背上,开始为他传输功力。
他的大元纯阳功好像一条水线,在他的身体上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永不停歇。换句话说,此时李绝情对内功的掌握,已经到了一个前人都达不到的水准,他只是通过手臂分了些许内力给梁忘天,自己没有任何的反应。梁忘天却觉得身体里好像是注入了一小股岩浆,岩浆在他身体里周转一番,热变冷、少变多。一小股岩浆逐渐变为了一大捧流水。这才分解成了可为自己所用的内力。
梁忘天吃惊地看着李绝情,已经知道自己的内功无论怎么练终是逊他一筹。黯淡的同时又有些解脱,自己终于可以不用身处漩涡内,为“天下第一”这个名号所累了。
说话间李绝情内力注入已经完毕,至刚至猛的纯阳内力好像一条切不断的流水在梁忘天体内不断滋长。梁忘天不仅伤势痊愈了一大半,就连内功修为也是在逐步增加。
要说这大元纯阳功可真是有大无穷的奥妙在里面。如果说其他内功是海啸澎天,毫无保留轰轰烈烈。那么大元纯阳功就是潮浪汹涌,一波猛似一波,永无止境。是以为何李绝情内力又是一个大进境,全凭了他体内不断自我生长的内力。而李绝情先前又曾吸取过田小娟和项广平二人的寒冰内力,形成了习惯,对天下任何一门内力都已是到了可以自行化解的地步,真真正正做到了自给自足。所以就算他不吃不喝的,光是走上十天半个月,也顶得上众多高手的半年苦功。
夏逍遥脑子可要比李绝情好使多了,已经洞悉了一切,心想:“李绝情啊李绝情,你既然要帮这个家伙。我只好送你去见你的孟叔。”可见梁忘天脸色倏地好转,又看看李绝情面色平定如水。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于是片刻间又生一计。
只见他身轻如燕地从擂台上下来,对着八大派道:“诸位!我那绝情孩儿误入魔道,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但今日要诛邪灭妖,众英雄跋山涉水地上了山。岂能因为我只言片语就鸣金收兵呢?事到如今...我虽极不愿为...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向无家急忙振臂高呼道:“夏大侠说的对!夏大侠仁义无双!我等必将誓死追随!”
酉阳真人双目紧闭,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显得十分头痛。
烟罗师太微眯眼睛,看着李绝情孤注一掷的模样有些恍惚,感觉华山一战仿佛还在昨天。
青阳子长剑在手,他是没有领略过李绝情的威名的,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小子或许武功高超,但绝不到了可以和八大高手相争锋的时候。这样想想,心中跃跃欲试的感觉就更浓了。
松全获伤已经好了,他站在武当众人前。握紧了拳头,准备这一次,为武当讨回个名声。
张鸿辉手掣一根竹棒,见擂台之上大好男儿,不禁神游回了十年前自己曾经教他扎马步的时候。
明通方丈单手握金杖,单手作什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施主一步错,步步皆错啊。”
夏逍遥握紧手中朴刀,不屑心想:“小子,你武功或许大有精进。终究敌不过大势所趋。”但在想这些的时候,脸上也全是大义凛然的颜色,使人看了心生敬畏。
可众弟子见台上少年长身玉立,不怒自威。那少女相伴一侧,灿若玫瑰、长衣曳地。真是一对神仙璧人。甚至喧宾夺主,盖去了身后梁忘天的风头。而众弟子心里想法都是出了奇的一致,无外乎是:
“大丈夫生如是,死有何惧?”
李绝情附耳对田小娟轻声道:“小娟,帮我!”说罢走上了擂台中央,田小娟自然懂得他的意思,那是让自己帮他照顾好梁忘天等人。
梁忘天虽不懂得李绝情的目的,但他为自己疗伤眼下又要替自己打擂,心中万分的过意不去,伸手喊道:“少侠留步!”
李绝情停了,回过头看着他,道:“怎么了吗?”
梁忘天强忍着痛,双膝跪下。要作揖拜谢李绝情,李绝情眼疾手快,急忙在他即将弯腰之际伸手将他挡住。道:“你教过我功夫,是我的恩人,绝情今日岂有不出手看恩人枉死的道理?!”
梁忘天闻言一惊,只觉得李绝情这一托力量十足。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李绝情。只觉得柴房孩童的模样慢慢浮现,梁忘天胸口一热,道:“你真的是绝情吗?!”
田小娟在一旁插嘴道:“如假包换啦!”可就这当这会儿功夫,田小娟已经注意到了什么。指着梁忘天身后的王愈道:“这位姊姊好漂亮的!小女田小娟,敢问姊姊芳名若何啊?”
李绝情微一皱眉,道:“小娟,这是姑姑。姑姑,绝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说这话的时候李绝情心里七上八下,眼角余光不时地打量着田小娟,内心祈祷着她能给自己一点面子。说来也奇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像大男人一样要在众人面前通过斥责爱人来获取面子呢?
田小娟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大意是:“现在给你小子风光一会儿,等下了山非整你不可。”却也不多说别的,欠身对王愈道:“小女有礼了,见过姑姑。”
王愈虽然已经三十余岁,但模样清丽绝俗。和李绝情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分高下,甚至还要艳压她们一头。她也想不到,曾经摸自己脸的小少年,如今成长为了武林公敌。心里颇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伤,因为行动不便,也抱拳回礼道:“姑姑也见过你们了!”
李绝情心里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疑窦终于要在今日解开了,这个问题他本是要问夏逍遥,但之前几次由于仓促,根本没有时间。现在立场又是不同,所幸王愈在自己这边。不妨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吧!李绝情这么想,终于是鼓足勇气问道:“姑姑,我妈...她怎么样了?”
王愈的表情却好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的捏弄起了手指,颇有难言之隐的意思。
够了,这便够了。
李绝情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耳边全都是李妈曾经的音容笑貌。他虽然只和李妈相伴五年,但流浪的十年之久里面,他没有一刻不想着她。
他最爱的姑娘,在他回来之前不久嫁作人妇。
他最亲的叔叔,在昆仑山下为自己战至力竭。
现在,看王愈那样子,李妈十有**也是遭遇了不测。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一心向善的人,难免有些不公平。
李绝情感觉心都被放在磨盘上研成粉末了,可自己还得趁着月明风清睁大眼睛,把粉末整理码好。他现在已经不是少年了,他的这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李绝情嘴唇努努,似在抽动。过了半晌,他终于问道:
“娘走的...快不快?”
王愈轻轻点了点头,李绝情点点头,缓缓地背过身去,自顾自地道:“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说完这句,他抹把脸,义无反顾的走了。
李绝情在走的路上一直在想:“原来这就是当大侠的代价...老天爷什么都给我了,但我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呢?”
转眼间,自己又在擂台中央了。
下面八大派,人人开始跃跃欲试。向无家一向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没准备打不打,一张嘴就开始吧地说起来了:
“七大派的朋友,这小子上次在咱们这儿讨到威风,这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酉阳真人一向谨慎,他觉得李绝情一定是有备而来。摇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李少侠这般角色?”
向无家不屑地撇撇嘴道:“他厉害,能厉害得过梁忘天吗?再说了,咱们不还有这么多朋友可以帮吗!”
烟罗师太心里一紧,觉得这向无家忒也不识礼数。江湖上自古只有小辈请教前辈,没有前辈隔级挑战小辈的,师徒之份自当另说。若是江湖上已经成名的武术宗师向无名小卒讨教,那便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打赢了不增光添彩,打平了给人戳脊梁骨,打输了更是要遗臭万年。
上次酉阳真人断剑,松全获肋骨被打断。全真武当的威名直接一落千丈。现在向无家这么口无遮拦,定是要把自己也带进去了,看来这作壁上观的计划是又给打乱了。
烟罗师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向无家这么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是要把自己峨眉拉下水,他华山回头便可坐享其成,真是龌龊至极。
向无家继续口若悬河地说道:“这小子呀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吃一堑长一智。我八大派这么多年来的武学积累还愁找不到对策?他就那么几路武功还能玩得转吗?”
松全获也是已经改练了剑,他双目微闭,显得仙风道骨。答道:“向掌门所言极是,华山派人才辈出,祖上更是有令狐冲这样的大侠出现,就请向掌门让我们各位见识一下华山剑法的高妙吧。”说完之后将袍袖一挥,道:“请!”
烟罗师太暗地窃喜,心想一物降一物,附议道:“松掌门所言极是,华山剑法天下闻名,向掌门,你可不要手下留情哦!”
向无家显得有些尴尬,他将剑背在手后,显得十分难堪。
这一切都被夏逍遥看在眼里,他皱皱眉头,昔日他是为了讨好平公公才举办的武林大会,李绝情生死和自己都无太大关系,如今这迷迷糊糊的小子既然反应过来,那便不能久留了。
想到这儿,夏逍遥一声长啸平定场面。众人都安定下来,话语权又被夏逍遥以这种方式接管了。
夏逍遥先是一言不发,环顾审视了纷纷扰扰的八大派,朗声道:“诸位!大敌当前,不应存排异之心,攘外必先安内。倘若我们八大派今日起了内讧,不仅各位会沦为笑柄,整个中原武林都会抬不起头。而我身为主谋,子孙后代必定是要指着鼻子骂我,怪我没有以身作则,怪我意气用事。梁忘天大势已去,不足为惧,只是这李绝情到底棘手。眼下,需要各位商议对策!而不是自相残杀!”
众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说的有理。若不是李绝情已经知道他的面目,只怕也会被洗脑了。
夏逍遥道:“依我看,中原武术,剑术为尊。在座英雄应当想出个好阵法,好共同对敌。”
在座人依然是一言不发,倒正中夏逍遥下怀。他先是自谦一番:“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么夏某献丑了。”随即开口,评论了起来:
“松掌门的武当剑法绕指柔,是卧龙藏虎,招中有招。而峨眉这边,师太的峨眉剑法,乃是郭襄郭女侠的绝学,自轮不到我多做赘述,青阳子掌门的青城绝剑,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是青城派武术的精髓所在!”
他顿了顿,继续开始说:
“而全真重阳祖师,那是千古以来的武学奇才,天罡北斗阵乃剑阵第一,华山派虽脱身自全真教,其剑法却独有精妙之处。也是不落俗套,阳春白雪!”
又说了两个,只剩下少林、东柳、南柯没有说。夏逍遥这番话可真是拍够了马屁,而且还相当的有水准,不像向无家那样让人生厌。良言一句三冬暖,他这番话一出掷地有声,群雄人人喜形于色。“拍马屁功”也当真练的是炉火纯青了。
少林少练剑,东柳剑不精。
夏逍遥眼珠一转,道:“那这阵容主攻,便有夏某掠美了。家师先前曾经传过我一套‘明月刀剑’。”
王愈闻言心里一痛。
群雄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那是最好,牟大侠他老人家今日若看见夏大侠这般风光,九泉之下想必也能安息了。”
“就是,梁忘天这等孽徒,就交由夏大侠亲自执行师门规矩好了!”
李绝情看着蠢蠢欲动的六人,心里平静起来,不及之前热血。他从胸襟里掏出一根簪子,这是玉面狐狸给他的。
他将簪子放在手上一掷,方向直直冲着张鸿辉。
张鸿辉抬手拿过,起初以为是暗器,但当他定睛一看,却晃了神。
李绝情深吸一口气,浑身内力迸发出来,在座众人齐齐地便是一惊。
“李绝情,领教了!”
化戈为帛
六人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老的新的齐聚一堂,可谓是半壁江山。而如此围攻一个少年,倒是占了个“罪不泽众”:六人无论成或败,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一个人无耻,大家会谴责。
一堆人无耻,大家都无耻。
这样的想法下,像烟罗师太这样要面子的人倒是清闲了许多,压力也小了几分。
李绝情则不然,他肩负着非胜即死的担子,不过这对经历过刀山火海的李绝情来说,只是又一个难翻越的坎罢了。双手紧握,全神贯注地盯着上来周旋的六人。生怕泄露掉他们一丝的动静导致失败。
六大掌门合力对抗一个少年,不知道该说是香火之幸还是武林之悲。
六个人依卦而立,除了“火离”“水坎”两卦上没有人外,其他所有人都各守一卦。李绝情前三人后三人,进退两难。
梁忘天如坐针毡,他实不愿意看见别人为自己在前面抛头洒血,尤其当这个人不过一个少年。而自己一个七尺男儿,只能将生死寄托在别人手里,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喊道:“绝情兄弟!不用逞强了!梁忘天谢谢你!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还有大好的岁月等着你把握呢!”
田小娟摇摇头,看着李绝情,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他。对梁忘天笑道:“客气话先别说太早,打不打得过,也得打了才知道。”
田小娟对李绝情知根知底,知道他练成“乾坤散元掌”,加以大元纯阳功的深厚内力支撑,武功可称天下无双。如果心地冷静,绝对是有一战的资本的。但梁忘天不知,他看了田小娟一眼,不再发问,心里只念女子薄凉,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终于,青阳子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他是没有和李绝情交过手的,自而然地想先出点风头,抢先出阵去,脚占八卦中的“天乾”,一手单剑直贯,丝丝平淡中蕴藏杀机丰富。
李绝情侧身避过,抬起手运搏牛功加乾坤散元掌第一式。两种威猛的武功师出同宗,合在一起可称一句如虎添翼。两种力道融合在一起,也是水乳交融,威力犹甚。李绝情当机立断地一掌拍下,落手千斤重,青阳子的重剑硬是被李绝情这一巴掌从中间拍断了,可还有余留,剩下一半浑重的巨力顺着青阳子断剑直上。
青阳子一个心慌,忙运起青城派移宫换穴的功夫,将巨力又分一半出去扑空,饶是如此,还是震得他连连后退,慌乱里止脚站住,却已经是从擂台上下来,拉开了距离。
照理说,一个武学宗师,在和敌人交手的一回合就败下来,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但青阳子却很庆幸,一改之前对李绝情的想法,觉得这少年当真是不世出的奇才,就刚才这一招,自己若不是急中生智,就要受他一半的力道,内伤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是跑不了了。
梁忘天看青阳子被李绝情轻描淡写地给击败,内心疑窦渐起。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李绝情这样的武功,必定是得了什么奇遇,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次,其实力高超竟然能媲美自己多年的修为,甚至颇有赶上超越之势。
习武之人,三五年苦练不为功,更别提梁忘天这种武痴,而今自己多少年来的努力都及不上李绝情短短十五年,心里的落差实在是大。
可他虽然也一心向武,但光明正大,并没有为此太妒忌,很快从中抽身出来安慰自己道:“他武功虽高,但心地良善,只要不做坏事,也是好的。”
擂台上,夏逍遥站在“泽兑”卦上,暗自啐了一口青阳子实力不济。但既有前车之鉴,剩下四人想必会在接下来的应付里更为谨慎地对待了。
李绝情仍然站在主位不动,且对五个人冷眼相看,其中又以夏逍遥最为严重。他心里实在是恨透了这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自己所承受的大半**都是拜他所赐,再联想他多次的行为,表面意外实则人为的蛇毒只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样越想也怒,李绝情再也无法忍受,趁其他四人不注意,受情绪驱使,打起了反击:脚尖点地掣起整个身子,凌空之际就要一掌拍向夏逍遥。
李绝情想打夏逍遥个措手不及,但夏逍遥也绝非等闲之辈。他见李绝情掌力刚强,似乎和自己是一路。纳闷的同时便伸出手来一掌和他对上,两掌严密合缝,接下来就是以内力定胜负了。
碰到的那一刹那,似盘古举斧开天,夏逍遥整个人浑身为之一颤。他虽然有所准备,但也绝想不到李绝情实力竟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着实受了些波动,心惊道:“这小子的功力好生可怕!”
夏逍遥所练的内功杂七杂八,但是大多是一些三流心法,除去这些不提。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牟求月所传给他们的求月派内功了。
牟求月这个人,身为元人。却对汉人文化了解的很清楚,他清楚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个说法。从四人入门当天,他所传授的美其名曰“练到老”的求月派内功,其实是大元纯阳功的前两段口诀简略版。
牟求月自己都不能突破第四道口诀的障碍。所以真正的大元纯阳功,牟求月只学了三段多一点。而他传给四位弟子们的,则是自己背的前两段的简化。换句话说,夏逍遥内力虽深厚,主要的武功来源却还是这两段口诀。而夏逍遥的这两段伪版口诀,遇上李绝情练的有头有脸的大元纯阳功全集,就好比是孙子见爷爷那样。
其他三名求月派弟子不知道,而夏逍遥自己早早的就和铎凰打成了协议,也清楚这一点,之前围攻赵大海,也是为了让他背出正宗的五段口诀。但大元纯阳功何等重要,就连李绝情,都是在得到了赵大海的极力赞赏后才学到的。
四位弟子终究练不成真正顶尖的元人内功,无法领略师傅留下的秘笈。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夏逍遥设计残害李绝情,李绝情却阴差阳错地练成长生天内功,更是成为后来他练成大元纯阳功五段口诀的导火索。现在还坐享牟求月给夏逍遥留下的武功秘笈,还拿夏逍遥当活靶子,所谓害人终害己,大意如此吧。
李绝情这一掌打出去没有带多少内力,只是纯阳浩气流淌在血液内,掌意如龙宫水瀑无风也激荡。
耗下去究竟是不行的,后面三人开始蠢蠢欲动,松全获更是头一个拿剑奔赴过来。喝道:“小子!让你见识见识正宗的中原功夫!”
李绝情眉头一皱,想先除眼前强敌,掌上力道又加了几分,夏逍遥逐渐扛不住,腿越压越低,掌越挡越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松全获这时总算赶来,一招“圆转太虚”刺向李绝情,李绝情只得先弃夏逍遥于不顾,将身体往后一带。躲开了松全获这招,但同时也就让夏逍遥重获喘息的机会。
夏逍遥脱离危难后,感觉背上压着的千斤巨石被卸了,想提一口气运功,却发现根本不可。这样一来恩将仇报、恼羞成怒,手一扬举刀喊道:“各位,齐齐上吧!诛杀这小贼!”
李绝情看着他的样子,心想:“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吗...”
正如夏逍遥所说,其他三人也开始响应松全获的号召。三剑齐刷刷出鞘,李绝情前敝峨眉,后躲武当,左手做“拂月弹”弹开向无家手中华山剑,硬生生躲过了这修罗场。
梁忘天看着不禁为其感到焦急,想上去帮忙,硬撑着要站起,却被田小娟拦下道:“诶诶诶,你干什么啊?”
梁忘天指一指擂台上的李绝情道:“我当然是帮着点他呀!”
田小娟笑着摇摇头,道:“不可不可,你现在伤势未愈。就算上去也是帮不上忙的,更何况,他也足够应付这几人了。”
田小娟对李绝情很有信心,梁忘天则不然,他道:“淹死都是会水的,再说了,难道我能在这儿袖手旁观吗?”
田小娟这时看了一眼坐在梁忘天身后一言不发的王愈。很快又心生一计,拉着王愈,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撒娇道:“好姑姑~你劝劝他吗~”
男女也好,都是很吃软这一套的。王愈轻笑着点点头,呛梁忘天道:“喂,别去了。”而梁忘天,居然也就真的安分下来了,陪笑着道:“不去了,师妹不让我去就不去了。”
王愈脸色娇红,转过头去嗔道:“没个正经样。”
但田小娟却发现,王愈转过脸的时候,在他那张美艳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为难和迁就的表情。
田小娟心中不禁存疑,猜测王愈的真实身份,却没有说破,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去观察擂台上了:
李绝情一人应付五人,手中没带兵刃,但是却显得游刃有余。因为刚才打击夏逍遥那一掌,可是“乾坤散元掌”,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他内功暂时破了,夏逍遥现在每一刀砍下去软软绵绵的,至于战果胜败,那就要看看夏逍遥刀法如何了。
夏逍遥这头没了内功护体,开始觉得李绝情刚打的那一掌效果被剥露显现出来,此时五脏六腑如灌苦水。手脚更是酸软的无法站立。心里又惊又怒,还有妒火复烧:“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么高明通透的功夫!”
夏逍遥渐渐不支,自己捂肚走到擂台一边,靠着坐下,开始观起战来。
李绝情这边,四人剑法虽然高明,但一人成龙,三人就成虫。没有他们意料之中会出现的四剑齐心退敌的场面,倒是反受其乱,互相干扰。武当剑法缓而柔,华山剑法疾而快,两把剑若是互相为敌,那一定是一场张弛有度、华丽好看的比试,但现在同一阵线,反而感觉风驰电掣时拖泥带水,举重若轻时暴虎冯河。
而李绝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心想:“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想的是先挑起武当华山两派的争执,自己再将全真和峨眉分别击溃。尽管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将四人一网打尽,但他到底是仁侠心肠,解斗不好斗。心想只要把四人打败,再凭自己的书信将夏逍遥真面目揭穿,这才是上乘之策。
这办法相比杀伐果断之人多了些思索犹豫,比优柔寡断之人多了些草莽之气。这是李绝情在两种极端中思索出的办法,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保持一副好心肠简直太不易了。
李绝情果然就实施了,他先观察了一会儿松全获的剑法,又观察了一下向无家的剑法。心里暗地盘算着一会儿,敲准了他们二人会在第三十招时相碰,于是就只用气功和玄武步周旋,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华山,那时候他因为实力不济,只能用这招防御,可如今自己已经力威齐天,却还是用这招。
第一次用,你收着点手,别打死我。
第二次用,我收着点手,别打死你。
这招出了奇的管用,只听得刀剑“铮铮”相撞之声,李绝情却毫发无损地捱过了前二十五招。
向无家有些上头,李绝情一退再退的计策果然成功,向无家竟然开始有了自己很强的错觉,同时也觉得自己这长时间以来都没伤到李绝情全怪松全获,于是喝道:“臭...松全获,把你的剑给我挪开!”
他原意是要骂“臭道士”,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同样在阵中的酉阳真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采取了这个杀伤力较小的称谓。
酉阳真人也不是傻子,知道他本意,但没有发作,瞥了一眼向无家后继续进攻。
虽然同为修道之人,但松全获脾气比酉阳真人可是大了不少,顶撞道:“向无家,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接着好像是有意显显本事,将剑锋调转了目标,用力地往向无家剑上戳过去。
向无家只感觉手腕一紧,整把剑失重倒地。这一下可让他无名业火从脚底板烧到头发尖儿。他捡起剑,抖抖手腕,十几路华山快剑应声而至。
松全获侧头一看,急忙拿剑抵御起来,嘴上骂道:“向无家!你疯了吗!”
向无家冷笑道:“松全获,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二人铁剑相撞,一旁观战的夏逍遥急的都要破口大骂了。却想自己状况不佳,必须尽力从这儿脱离出来才是正事。于是恨恨地闭上眼,开始调气运功。
李绝情心想:“这俩老小子,这还没三十招就开始闹起内讧了。”转而一个纵身俯地,两招开天指极快地点了烟罗师太和酉阳真人的穴。他们二人也显然吃了一惊,烟罗师太更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这小子真实实力竟然如此高明。
向无家和松全获那边已经是由见招改为死斗,两人兵戎相见,将平日里互相看不过眼的情绪纷纷代入,招招致命。
而武当和华山的弟子也都看呆了眼。不知是哪一个好事者喊了一声:“为师傅出头!”语气虽然被努力修饰的正经,但还是藏不住那一丝幸灾乐祸。
这一句话的声音不是出自华山和武当的队伍,但却影响深远。不少武当和华山弟子面面相觑后执剑在手,喝道:
“华山狗/牛鼻子!纳命来!”说话间打斗在一起,这表面和和气气的同盟居然就被一句话轻而易举的瓦解了。
李绝情看的心急,他在点了酉阳真人和烟罗师太的穴位后本想立即去化解松向二人的矛盾,但眼下看来他二人似乎还决不出胜负,倒是两大派弟子,再不伸手阻拦就会演变成反目成仇,到那时两派交恶,整个中原武林也难明哲自保。
李绝情这样想着,立刻飞身下台。这两拨弟子的武功在他如今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施展起内功,艰难地瞄准了两派弟子手上兵器,运久而发,刹那间天晕地乱,无匹内力如海啸般袭击过去,好似狂风袭过,两派众人兵器齐齐脱手,就连后面的六派弟子也难免受到牵连。
有的弟子震惊道:“这是什么骇人的本领...”
两派弟子本来要大打出手,给李绝情这么一闹却都寂静无声了。
李绝情往前走几步,来到众弟子身后,面对着六大派,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道:
“刚才是谁挑拨离间,站出来。”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但语意里却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意味。
半天过去,仍然没有人走出来。
李绝情挑起眉毛,冷笑道:“我道是哪个好汉,现在看来也是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他面对着众人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去对两派弟子厉声道:“不是要诛邪斩魔吗?!怎么先将剑对准同伴了!”
说来奇怪,他在面对这些比自己年长的弟子训话时,脸上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适或胆怯。
两派弟子齐齐低头,一言不发。
李绝情走出几步,目光投向擂台上的松向二人,他们此时还在斗个不停。
李绝情要去停斗。临走时转过头冲着身后众人道:
“我辈侠义为怀,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后,施展起轻功,慢慢远了。
众弟子在他背后望着他,有人喃喃道:“这真的会是邪魔外道吗?”
不生不灭
力量是混乱之源,拥有了它,做的坏事会被大书特书,做的好事会被一带而过。而拥有力量的人,相反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多的是被束缚和被囚禁的感觉。天长地久,很多人厌烦了这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要么褪去铅华重塑纯青,要么以武为戈随心所欲。
而李绝情,大概是摔了一下的缘故,天生有根筋比常人奇怪,虽然聪明但不狡黠。认死理,他以前怎么想,现在还怎么想。不过,以前人家最多说他是个好孩子,现在一个个却都说他
“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松全获和向无家这边也快决出胜负了,松全获已经是占据上风,向无家吃力地进攻防守,可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着。
向无家虽然没有外人所说的那样不值一提,但在八大掌门里还是属于威胁最低的角色。原因有二,其一脱离不开他每天谄媚权贵,疏于练武;其二却真的不怪他,华山派在江湖上,本就没有像武当那么深厚的武学底子。
华山派的立派根基便是当年祖师郝大通留下的“紫霞神功”,和时至今日仍在不断修进改良的那一套华山剑法。除此之外,其他武功真的是粗陋浅薄,不值一晒。
武当就大有不同,除了内功和剑法外,更是有“太极拳”、“梯云纵”这样的高妙武功,大大胜出华山派,而且若要严格论起来,凭着前人留下的江山,松全获的水平本应该是可以和明通方丈并驾齐驱的。只是因为松全获之前所练的流星锤乃是他出家以前所练的武功,尽管他当了道士,这门功夫也一直没耽搁下。话说回来,流星锤这样的武器难登大雅之堂,又和武当的武学宗旨格格不入。可松全获之前却一直固执的认为一招鲜能吃遍天,结果华山大会大败,回到武当山痛定思痛,开始将之前自己不在意的功夫重新练起。
向无家屡战屡败,每一招上现在都讨不到便宜,越来越急,将速度又放快些,这样一来,进攻机会虽然增多,但漏洞却也是越来越多。松全获那头不敢懈怠,抄剑回防,宁肯给他在气势上压一头,不愿意打乱自己的节奏。
赢就是输,输就是赢。
终于,松全获眼睛忽地睁大,想是发现了向无家剑招上的漏洞,一记直贯就要捅入向无家身上,而向无家此时也已经不能防守或闪避。他看见泛着森森寒气的剑光袭人,眼睛缓缓闭上,心想:“可惜我临死...也没能光复华山...”
李绝情就在这时赶到,人未至,力先到。一掌挟着混重的巨力打向松全获手中剑,而松全获看见李绝情也是心里一惊,下一秒就感受到巨力将至,抽回手,剑在瞬时间被震飞,插入到一旁的墙壁上,深约一寸。
李绝情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为敌的人如今反目成仇,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他先是伸出一只手,不顾向无家震惊和疑惑的目光拉他起来。同时又在手心内传递丝丝内力到他身上,向无家打斗中所耗费的内力一下就回转过来了。
向无家一刹那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绝情,片刻后才问道:“少...少侠...你大人有大量...不计我向老儿口出狂言,如今救我一命,还为我传功...我向无家...实在是无以为报...请受老夫一拜!”说完话抱拳揖身,向李绝情行了礼。
李绝情愣了,心想:“这向掌门倒的确是个性情中人。”这样想着,他扶向无家起来,道:“向掌门,您言过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绝情帮您,也是为了自己。”
明通方丈闻言出声赞道:“好啊李施主!释怨结缘,你果真有此慧根,老衲没失了眼光!”
而向无家心里倏地感暖,想这少年神力过人,解开他和松全获二人之间的矛盾又无丝毫居功自傲的意思。可谓是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向无家如此想想,不禁佩服李绝情的侠义心肠。
松全获那边站出,质问李绝情道:“小子,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乱趟哪一滩浑水?”
向无家气不过,站出去刚要为李绝情出头却被他拦下。只见李绝情十分恭敬地向松全获行了个礼道:“松掌门,后生敬佩您在江湖上的威名,武当功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齐聚一堂,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些小事而搞的鸡犬升天。”
松全获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武当功夫好不假,那也不及你风光,表面上打着为天下为众人的旗号,实际却先是杀朝廷铁骑,后又出手袒护魔头梁忘天,李绝情,你究竟意欲何为?你想做皇帝吗?”
李绝情顿了顿,道:“晚辈只是想贯彻我辈的侠义道。”
松全获冷笑道:“杀人逃逸,大闹英雄会,西栀岛灭门。这些事情都少不了你掺和吧?这也是你的侠义道?”
他自华山大会被打败后,是越想越气。现在没有对李绝情破口大骂,已经算是他作为修道之人最大的克制了。
李绝情道:“晚辈的侠义道,不是武功高低,不是君王欢颜,而是人心所向。杀人逃逸,确实不假。但那是因为东厂狼子野心,欲图诓骗来我伯父赵大海的武功秘笈,计谋不成就强取豪夺。这样的行径,我又怎能答应?!”
他见松全获不语,继续道:“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天子昏庸,东厂作乱,乱贼枭首铎凰要借天子之手给大明江山抹黑,我辈岂能袖手而观之?”
松全获道:“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个一意孤行的大英雄,在拯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张狂,想的是激李绝情生气。但李绝情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道:“如今江山危难,众人不以天下为己任。反而要兴一己私欲,搞得武林中一股拉帮结派之风!”
松全获冷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看看有谁信你!”
“我相信李少侠。”
此言一出,众人却愣了。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觉得实在是一反常态,难以置信。
这句话声音熟悉无比,是出自向无家之口,他走上几步,道:“李少侠慈悲为怀,秉承我辈止戈为武的信念,实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大英雄,华山派,从此不再过问梁忘天之事!”
说罢,他将手一扬,这一扬,将身上的世俗和铜臭味儿全部扬掉。总算是有了点武学宗师的派头,朗声道:“咱们下山去。”随后,一个人先下了山。
队伍里不少的华山弟子交头接耳:“掌门这是怎么了?”
“好奇怪啊...”
却还有一部分,他们激动得是热泪盈眶:掌门醒了!华山要崛起了!
李绝情目送着他们离开,转过去道:“松掌门,今日劝你回头,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松全获大笑道:“助纣为虐?”说着指了一下还在调气养伤的夏逍遥,又指了一下角落里的梁忘天。道:“你说说,他们在众人眼里,哪一个是好,哪一个是坏!”
李绝情早有准备,轻笑一声,拿出衣裳里紧紧贴着的信件,将它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喊道:“各位!真相未必是你们所想的那样!这便是如山铁证!”
一张破掉的信件,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夏逍遥眼睛忽地睁大,李绝情就注视着他,要看看这只老狐狸还有什么余招可使,夏逍遥嘴唇泛白一下下地抽动着。好像是清早不堪露水压的树叶,突然,他眼前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去一脸惊恐地道:“师妹!快!杀了他!”
王愈一愣,就要抽剑出鞘。却被早就有准备的田小娟夺手拦下,她在梁忘天想帮忙的时候就觉出王愈不对: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轻笑着道:“好姑姑,那个人说的话不值当听。”
王愈要甩开她,剑尖始终对着梁忘天。而梁忘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显得有些措不及防。但脸上的失望却是掩不住地编织。
李绝情此时方知,之前关于王愈背叛的谣言不攻自破,再想想梁忘天之前对王愈那样子,只怕**一说也是无稽之谈。而王愈的真实身份是夏逍遥派在梁忘天身边的卧底,梁忘天却不知是真傻假傻,竟然对她毫无防备。
田小娟和王愈的内力不相上下,这一剑始终未刺。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惊起一树停栖在树杈上的乌鸦。
田小娟眼睛瞪大,手缓缓松开。
王愈剑不见,手捂脸,透过手指,看到的是满眼意外和慌乱。
梁忘天,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胸膛刺上了剑刃,剑刃锋利直贯穿了他的心窝。他现在双手垂下,脑袋低着。胸口十分突兀的插着一把剑,好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李绝情只听见一声惨叫,却已经是对事情明白了个大概,顾不得情况焦急,只对松全获道:“师太和真人的穴位被我点了,劳烦您为他们解开。”说罢一个纵身直下,到了擂台下边。
他挤开人群,来到了梁忘天身边,知道凭他的功夫,就算没有田小娟,也绝不至于让王愈给伤着,这一剑必定是他自己而为。
而王愈见样也犹犹豫豫,仿佛是想要看一眼梁忘天的伤势,但却又惊恐地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说罢掩面疾驰,不知在遮挡什么,跑了出去。
梁忘天此时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李绝情本想为他传功疗伤,却见那剑刃有一半都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无论如何也是救不活了。
此时李绝情、田小娟、邱成德、岳靖悟围在梁忘天身边,知道他已时日无多。这个“大恶人”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岳靖悟守在梁忘天身边,流泪痛哭道:“我...我...我早就告诉...告诉过你...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你就不听!”
梁忘天低着头,嘶哑着嗓子道:“你...他妈...娶不到老婆...就眼馋...眼馋我。”虽然声音听着痛苦,却包裹着一丝笑意。你不用看,只消闭上眼,都能想象出梁忘天那张不羁勾勒的脸上,时常会出现的豪爽大笑。但倘若睁开眼一看,你才会发现:
哦,这人都快死了。
李绝情虽然没有说话,心却是揪着疼:梁忘天这番田地虽然不是王愈亲手所为,但也逃不开干系,梁忘天想必是知道了真相后,心寒了。可话虽这么说,梁忘天时至现在,还在为王愈辩解开脱,痴心可见一斑。
邱成德哭不出声,只是脸颊上两行泪水缓缓地流,他道:“你今天一死,从此天下再也没有人相信我是梁忘天了,敲诈勒索少了个途径,真伤脑筋啊。”说着敲敲自己的脑袋,在该哭的时候,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而又悲凉的微笑。
梁忘天强抬起手,满满的举高,在到达顶点后缓缓落下,本来是要拍在邱成德的脑袋上,却落了个空。邱成德忙抓起那只手,流泪往脑袋上放。
梁忘天头仍然垂着,咳了几声后道:“他娘的...早知道...抹脖子了...绝...绝情!”
李绝情擦掉眼上的泪水,强打起精神道:“您找我?”
梁忘天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道:“我...的...人...托你...照顾了。”说完这句话后,脑袋缓缓地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了。
岳靖悟哭喊道:“掌门,掌门啊!”
邱成德眼睛已经是哭肿的了,他还握着梁忘天那只逐渐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脑袋上。田小娟眼睛也红了,她和梁忘天认识时间虽然不长,却处处的感觉到他是个好人。且在这种场合,不挤出几滴眼泪实在是太自视甚高也太无情了。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李绝情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站起来,心惊道:“这是夏逍遥的调虎离山之计!”看向夏逍遥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果然发现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剩下的七大派,也只留下了两个人明通方丈和张鸿辉,剩下的人似乎也随着夏逍遥一起走了。顿时整个庭院里空空荡荡,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你们演了一场戏,逼死主角后各自逃离。
李绝情顿觉得胸中悲愤难抑,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以一句“公理”又不知道残害多少人?!他站出去大喊道:“公理呢!你们不是要公理吗!人呢!”
明通方丈和张鸿辉缓缓靠近,到了几人身边。
明通方丈手掣念珠道:“悲哉悲哉,梁施主生前为贪嗔痴毒所困,末了换了个两手空空...老衲和你虽然是正邪两道,却也盼你来生想得通透,看得明白。”
看张鸿辉的脸,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但末了却是撬牙掰唇般艰难地颤声挤出一句:“没了?”
李绝情长叹一口气,对二人拿出了那封本来准备要念的信件,交付到二人手里。自己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只觉得情也好、爱也罢。一切如镜花水月,当真禁不起俗人认真的半点纠缠。
明通方丈一言不发全片默读,而张鸿辉捧着信件的双手,也越抖越急。
李绝情看着远去不见踪影的王愈,心里莫名其妙地浮现起夏候雪的样子,愁肠千转百结,最后都只卡在在“情”字关上,他突然也明白和了解了梁忘天那时候的心情,大概就是和他当年独战华山,所听见夏候雪的喜讯时那样,想到这儿心里又是一紧:“起初我以为只是蔚成风为功名利禄不择手段,现在看来,大半估计也是受了夏逍遥的影响。自古正邪不两立...雪儿这一生终究是给他误了。”
张鸿辉读完信件,眼睛渐渐起了雾,鼻尖也红了。恍惚间眼前出现信中少年纯正善良,那时少年志比天高,扬言要做一代大侠,承受万世香火。再侧头看看,那个背负半辈子骂名,死得如此狼狈的男人,偏偏也是他。
张鸿辉将信交还给李绝情,摇头道:“大师兄苦啊,我大师兄这辈子太苦了。”
明通方丈道:“阿弥陀佛,老衲这遭蒙心蔽眼。徒害了梁施主一世英名,欠下业债重重。何以为慰哇?!”
张鸿辉想了想,突然站起身,用手在裤边擦了几下,郑重其事地道:“方丈...晚辈一事相求。”
明通方丈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若是能让梁施主在六道轮回有所补救,老衲万死不辞。”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别提是明通这种得道高僧了,即使张鸿辉真的提出些过分的要求,想必他都会一一应承下来。但张鸿辉不会这么做,他道:“大师,这要求也简单,只是请允许我将大师兄的遗体带回贵寺火葬。”
大师兄,没有香火,倒有烈火。让火将你从这污浊世间解救出来,还你清白好了。
算不上死得其所,给你个轰轰烈烈。
明通方丈点点头道:“善哉!张施主如此德性,实在难得。梁施主的法事由老衲亲自来做。我金刚经有云:‘无用躯壳,当作灰烬,还归苍天。无去无来,不生不灭!’”
李绝情默念道:“不生不灭,不生不灭!”
远处升起一枚流星,极其快的在空中燃起来了。
无名神音
那流星在不远处升起,在空中燃尽碎成一片飞火,星星点点地被风洒入林子。
李绝情众人都是一惊,田小娟更是直接脱口道:“是锦衣卫的流星!东厂来了!”
明通方丈一愣,道:“朝廷向来是不干涉武林之事的...这次不会是误会吧?”
李绝情想铎凰一贯心狠手辣,大漠就已经开始抓捕武林高手,这次只怕也不怀好意,再想想八大派里,唯一能和东厂取得合作关系的人也只有夏逍遥了。摇摇头道:“绝非偶然...只怕这一切都是夏逍遥布好的局,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朝廷取得联系的?”
他当初以为,只要在群雄面前拆穿夏逍遥伪善的真面目。江湖便不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谁知夏逍遥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还是说就算没有李绝情,东厂还是会到?那夏逍遥的目标难道是借着诛杀梁忘天的名号逮捕不明就里的七大派么?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岳靖悟站起身道:“那我们绕后山脱离,也是可以的。”
李绝情心想:“梁忘天生前曾经嘱咐过我,要我一定保护好岳伯伯和邱伯伯。”于是点点头,道:“此言有理,小娟,你和岳伯伯还有这位邱伯伯,你们随我来。大师、张大哥,你们....”
张鸿辉啐了一口道:“你别管咱们了,先带着你的人跑就是,我和方丈还有弟子要管呢!”
李绝情想也不想地道:“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如果朝廷真的要动手,只怕七大派死伤惨重!”
张鸿辉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你还是快点带着他们下山去吧。区区几只朝廷鹰犬,我们对付得了。”说罢手一扬,将梁忘天的尸体负在肩上,明通方丈对李绝情行礼道:“李施主...咱们江湖再见!”二人说罢,就风风火火地往山下正路走了。
李绝情目送他们离开,终于是别过头,道:“我们也走吧。”说完,就由岳靖悟领着众人走上了后山的秘径。
后山秘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通往何处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只要知道这条路能带着他们摆脱现在为止一成不变的窘况,也就足够。
秘径幽幽曲蜿,一地厚重的落叶,踩到都会发出“簌簌”声。
田小娟走着,牵着李绝情的胳膊,她显得很警惕,像一只受惊的猫那般。李绝情见她平时胆大心细,今日却这般恐慌,不知意以为何,打趣道:“怎么了?害怕了?”
田小娟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李绝情不是傻子,立刻刹住了脚,同时低声向前面二人道:“停步!”岳靖悟和邱成德二人立即停步,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而又肃杀起来。
突然这时,旁边树林传来阵阵声,李绝情变色叫道:“有人!”众人尽皆屏气凝神,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野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树林中一个低矮的黑影轻巧跃出,众人一看,心里的大石头都落了下来:
不过是一只野猫。
李绝情松了口气,准备再走,却被田小娟给拉住了。李绝情回头看她,见她秀眉微蹙,眼角流露出疑惑,贝齿抵唇,轻声道:“我...我觉得这片林子...不大对劲,咱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
岳靖悟走上来劝道:“小娟姑娘...这林子咱们都走了大半辈子了,不会有差错的,你放心吧。”说罢向李绝情挤挤眼睛,现在李绝情是他们四人中的主心骨,走还是不走,自然都由他来定夺,李绝情看看岳靖悟,又看看田小娟,终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吧,咱们就先折返回去再看看情况。”
田小娟闻言倒也没有展露出多大的笑颜,李绝情觉得她今天实在是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
田小娟螓首微颔,嘟囔道:“没有...只是...感觉不大对...”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灵验了,说话间,田小娟突然一声惊呼,皓臂探出抢过李绝情,拉着他连连后退几步。
与此同时,草里突然飞跃出一人,慌乱中只见他身着黄袍,模样阴恻,虽然模样年轻但眼里却透出狠辣老练。他缓缓侧过身看着李绝情,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道:“好,可算是盼着你了!”
这人便是铎凰。
李绝情立刻挡在三人前面,道:“铎凰,你要干什么!”
铎凰慢慢地抬起头,扫视一下周围。笑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们要走秘道,所以先一步给你们堵上好了。”
田小娟忿忿地道:“我说怎么今天感觉不对,原来是你在暗中捣鬼,你和夏逍遥想必早就确定合作关系了吧?”
铎凰爽朗大笑,道:“不愧是我六扇门出来的姑娘,不错,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了。我要做皇上,江山一定得稳固。不安定因素...说白了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夏逍遥呢,在武林里名声叫的响亮。他能替我将你们平定,我能给他武林霸主的地位。在祝战没有接管赤衣帮前,夏逍遥一直是赤衣帮主。韩老大不过是挂了个名号的傀儡罢了。”
李绝情心一阵难过,韩崇文莫名其妙出现,现在看来果然是受了夏逍遥的指使,想到孟叔的死,又是切骨伤痛难自忘,可仍要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便道:“你企图用夏逍遥作挡箭牌,来掩盖自己吞并武林的野心是吗?!”
岳靖悟和邱成德眼睛里更是要喷出火来,梁忘天待他们一向仗义。如今他戴罪身死,这份冤屈他们岂能够忍气吞声?!无论对方是东厂督公也好,是天王老子也罢。今后自然是要跟着李绝情和他们死磕到底了。
铎凰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你们也要死了,给你们死个明白!正是,甚至连你以为和他毫无关系的华山大会,都是我交由他一手操办的!哈哈哈哈哈!”
铎凰又看看田小娟,作惋惜状道:“本来是要给这个当时还在当官儿的这个丫头片子做武林盟主,这样就能凭着她的身份和田轩辕拉进距离,说不定整个西栀派也都能为我所用,偏生多了你这么根搅屎棍。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田小娟啐了一口,道:“要姐姐我为你这样不男不女的老阉狗做事,就算死也不答应啊!”
李绝情感激地看她一眼,田小娟也单眨个俏眼以示回应。二人将手又握得更紧。
铎凰不屑地扫他们一眼,道:“倒真是伉俪情深,今天让你们变亡命鸳鸯!”说罢,开始运功,浑身气力流转,眉毛渐渐结出白霜,竟然是寒冰**!
李绝情见他铎凰眉毛结白,两鬓如霜。似乎他的寒冰**还要比之前平公公和项广平的胜出不少。深知这会是场恶战,自己可能要命丧于此,心想:“我绝不能拖累了小娟和岳伯伯他们。”然后将脸贴在田小娟耳朵上,轻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田小娟给他呼出热气一喷,耳根子也烧红了,羞答答地道:“什么?”
“赶紧带着两位伯伯先走,去西栀岛咱们再见。”
田小娟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他所想是什么,睁大眼睛道:“不行,绝对不可以。”
李绝情低下头:“这是徒增伤亡...”
田小娟拉拉他的手,道:“咱们一起生,一起死。今生做不了神仙眷侣,来生还可再配白头。”
李绝情心神大荡,握住了她的手。自问自答道:“那来世你怎么认我?哦对了,我还有你给我的双鱼玉佩。”
田小娟笑了,眼睛笑成月牙弯弯。
铎凰这时候也不耐烦地道:“有话说完,快点打!别磨磨蹭蹭了!”
李绝情并不理睬,只是看看身后岳靖悟和邱成德,疲惫笑道:“两位伯伯,苦了你们了。”
岳靖悟流下一行眼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出来仗义执言,咱们都要死在临天顶,时已至此。生死同心,何分你我?”
邱成德笑着指指岳靖悟道:“他把我想说的话全偷了去。”
铎凰再也忍耐不在,暴喝一声向前一掌。蕴含极寒阴气,李绝情也回头一掌对上。只是铎凰掌力阴柔,李绝情掌力阳刚,两股势不两立的力量处处顶撞。铎凰被李绝情掌力一激,顿觉得浑身热似火炎,汗更是从头上涔涔流下,李绝情冻得牙齿上下顶撞、咯吱作响。
铎凰没想到李绝情内力竟然和自己完全相悖,更想不到竟然如此浑厚。那日大漠让他打一拳的时候,慌乱中没来得及顾他的武功路数。更想不到他加习了“乾坤散元掌”,外功也是一日千里、今非昔比了。
其实,就算李绝情如此,铎凰倒也未必怕他。之前十几年里,铎凰都在潜心钻研《寒冰**》的全本,但这门武功路数极暴极寒,不易于速成的同时更是要求习者内功过人,而铎凰受于身份限制,有很多高明却阳刚的内功不能练得,而天下间,除了这些内功以外。倒是有一路邪恶至极的办法,同样可以练成上乘内功。那便是:
取血淬炉。
这血指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血,但炉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炉。天下内功分两路,纯正且强大的阳刚内功心法对人要求较高,而阴柔内功人人可练得,入门门槛也低。只要不练到最终,对人体的负面影响都是少之甚少。
可内功不练到最高层,又有何意义呢?更别提像《寒冰**》这样精妙的内功,若武痴不能将其大成,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枯燥乏味,人生都无趣灰暗了起来。
所以铎凰想出一个办法,便是取血淬炉了。取血,不能是飞鸟走兽的血,必须是人血。而其中又以童男童女的血最为推崇,这也是为何之前赤衣帮大兴抓捕儿童之风,其实都是为了铎凰练就《寒冰**》。
淬炉,便是在练阴寒内功时,人体感到冰冷,好似炉灶发凉。这时饮血,阴寒之气一扫而空,炉灶也燃起烈火。很多身体内不能接受的内功步骤,随着这一服血的入喉,都由不可能变为了可能。而饮血练功的同时,他的容貌也渐渐地返老还童,由一个老人变为了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少年。
真正的《寒冰**》完本,铎凰修炼数年之久。在李绝情西栀岛起义之时将其修炼完毕,去芜存菁,将之前寒冰**中的糟粕全部取缔,留下精华。现在的寒冰内力,即使不用服血,也能挥洒自如。
在他看来,在西域那种环境下,孩童的降生就面临着夭折和疾病,好不容易健康长大的还要为生计发愁。倒不如拿来当自己在武道上的垫脚石,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彻底的自由。
铎凰,这人对权术和武道都是极其痴迷,极其贪婪。若没有西栀岛灭门那档子事儿,他和没底线的田轩辕倒还真差不了多少。
对掌间际,李绝情本想破了铎凰的内功,不料铎凰却有一股寒冰力量自丹田生出,施加在了他的掌上,阻碍李绝情的乾坤掌意。
铎凰掌法如何暂时不论,这寒冰真力实在凌厉至极,不禁能和李绝情纯阳至刚的内力相抗衡,甚至还有隐约吞并其的意思。
田小娟见李绝情渐渐吃不住力,立刻上去一掌拍向铎凰。哪知她所修炼的寒冰**不及铎凰深厚,弄巧成拙。掌力触及到的那一瞬间,铎凰体内生出反噬,将田小娟体内的内力吸了个精光干净。田小娟一下子眼前一黑,支持不住,就要晕倒。
而又因为田小娟这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被铎凰容纳,他的掌力一下就超过了李绝情。狰狞一笑后,推出千斤巨力,将李绝情打倒在地,李绝情在地上滚了三番,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岳靖悟和邱成德忙上去齐齐围在李绝情身边,岳靖悟露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道:“阉狗,你意欲何为!”
铎凰脸色一下由晴转阴,森森道:“这也是你能叫的么?”说罢靠近抬手,顿时聚集无匹内力在手上,眼看就要拍落。岳靖悟紧紧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眨眼间。密林处突然飞出一根金针,以极其快的速度,划破了铎凰的脸。铎凰又惊又怒,冲着密林喊道:“是谁!谁在哪儿!”
密林传出一个听起来深不可测的声音道:“我是谁你不必知,你只需知道,你今天倘若出手伤这四人中任何一个,我定不轻饶!”声音高远透彻,竟是力能穿耳。若没有百年修为,休想有这种表现。
铎凰顿了顿,脸上现出知难而退的颜色。但忽然间就变了脸,他抬起手猖狂笑道:“天王老子也奈我不了我何?凭你这么个装神弄鬼、躲在幕后的家伙,也要来阻挡我所成之事么?”
又是第二根金针飞过,直接贴着铎凰的要拍下来手掌心。铎凰眼睛忽地睁大,显示出巨大的恐慌。
那无名神音再次响起:“你试试。”
铎凰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胆怯。他收手,悻悻地道:“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下次再遇见,我不会手下留情了!”说完轻甩袍袖,从下山奔驰着跑过。
岳靖悟和邱成德赶忙跪下对着那片密林磕头道:“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李绝情强忍着苦痛站起,来不及管密林里到底何等人也。急忙奔向了晕厥过去的田小娟,将她摇醒,见她缓缓张开眼睛后喜极而泣地道:“太好了小娟!”
田小娟嘴唇泛白,惨笑着道:“没事...大意了。”
李绝情很快察觉出她是被寒冰内力给冻伤了,忙抹把眼泪道:“我赶紧给你传功祛寒,你忍一忍!”
说罢将田小娟扶起,自己则盘坐在她背后,一手抵上她背心,开始为里面传输自己的内力。
李绝情刚才也吃了一掌,但纯阳内力很快将其化解,又取为自己所用。所以他调息疗伤基本上是分分钟的事。
他一掌抵上田小娟背部,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向田小娟体内,瞬时间将她消失的内力补齐,又将未祛除干净的寒气融化。田小娟坐着坐着,脸上渐渐露出血色,只是可惜,内力虽然有所恢复,但再也不能恢复到以前光景了。但她倒也不为之遗憾,转而是幸运地想:“至少我还没死,还有这么个傻子在我身边。”
这样想着,温柔地回过头去,看李绝情一眼。见他额头流出汗,神情显得十分专注,没有一丝丝的走神和跑毛。
如此捣鼓了半个时辰,李绝情终于是将内力传输完毕,而自己这些天生出的额外内力全部消耗。李绝情却不觉得遗憾,毕竟在他眼里,全天下最精妙的武功,也比不上田小娟活着。
田小娟觉得气力到底恢复了些,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李绝情,笑道:“我真是幸运。”
李绝情也站起来,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又是一枚流星升起,也是随即化为火雨,和之前的有些不同。
李绝情问:“这是什么?”
田小娟看了会儿,面色凝重道:“这好像是武当派的求救信号。”
李绝情不假思索地道:“那咱们得赶紧去救他们!”
岳靖悟却支支吾吾开了口道:“刚才那武当掌门在众人面前让您下不来台...要我说就该让他们死了!”不知何时,他对李绝情的称呼已经变为了“您”。
李绝情道:“武当到底是名门正派,我辈身在江湖,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小娟,你跟不跟我走?”
田小娟白他一眼,笑着依偎在他肩头道:“这还用问吗?”
李绝情转过头,看看他们道:“你们二位...”
“走!”
几人走在回去救援的路上,李绝情终究是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回头向那密林望了一眼。
情非得已
李绝情一行人紧赶慢赶,几乎是没多久就从后山又走到前边来,不过居高临下地看:前面一片荒芜。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像有人的意思。
李绝情道:“大家还是找找有什么线索吧,一旦有发现,立刻彼此告知!”说罢就第一个寻找起来。
邱成德是第二个,但是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线索。忍不住动了性子发几句牢骚什么的。
岳靖悟也是四处翻找而不得,嘟囔道:“娘的,这么短时间,他们去哪了?”
只有田小娟眼睛尖,只消随意一看就能参破诸多蛛丝马迹。她指着地上半截埋入草中的破布,自己走过去动手将它挖了出来,是一张手绢儿,上面绣着楚绣,后半截都给血染红了。
田小娟拿起来一看,皱起眉头道:“这好像是峨眉女弟子身上配的,看来峨眉八成也遇上事儿了。”
李绝情此时担心众人安危,急切地想要救他们出来。对田小娟道:“小娟,那依你看。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
田小娟将布放在手里攥紧了,她眉头紧锁。眼睛在四处游动着,突然,她失声叫道:“不好!中计了!咱们快点回去!”说罢拔腿就跑。李绝情紧随其后,岳靖悟邱成德随即跟上。四人又按着原路奔回。
一到后山秘径,众人果真发现武当派众人被一群身着黑衣、手持朴刀的人所围攻。这些人是田小娟以前的同僚,李绝情对他们熟悉得紧。人人捂嘴包耳,就是几名响尾蛇。却见松全获一人持剑与众人周旋,更掩护着诸多受伤的武当弟子。他额角流下鲜血,滑过脸颊,炯炯大眼死死盯住面前敌人,真是不怒也自威,颇有殊死一战的架势。
来不及想流星为什么会在前山飞起,也来不及顾虑曾经松全获和自己不愉快的芥蒂,李绝情跳起来大喝道:“松掌门!我来助你!”随即一马当先,杀了上去。
松全获见李绝情来了,原本绝望的眼神里又迸发出一丝希望的火苗。而背对着李绝情的响尾蛇感到了敌意,回头齐齐摆下迎敌架势。但根本不是李绝情的对手,李绝情只抬起手来在肩上轻轻一推,那几个人就像喝醉了酒一般的齐齐后退,最终各个都吃力站不稳固,仰身倒了下去。
松全获一下就少了不少敌人,知道武当今日绝不会断送于此,就放心了。李绝情也是一个飞身,挡在松全获和众武当弟子身前。道:“松掌门,你鏖战至今,实在累了。这几个小鱼小虾,交给晚辈代劳吧!”
松全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叹一口长气。将剑插在地下,盘腿打坐了起来。
他苦战许久,体力早已不支,盼望能有人出来解围,却没想到会是李绝情,而且更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这么留面子,不说“善后”而说“代劳”。
松全获定定看着面前只留一个脊背的李绝情,心想:“我看他一点也不傻,他比我们这些人都要聪明!”再想想自己此前对他的刻薄,心里更是难受又羞愧。想不到自己也会有需要这么个“乱臣贼子”帮忙的一天。
这次没有之前下坡奇袭时那样容易,必定是一场拳拳到肉、血雨腥风的战斗。但李绝情早已觉悟做好,他知道岳靖悟和邱成德还没从梁忘天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若打起架来必定是三心二意。而田小娟负伤在身,更是忌讳没来由的瞎动弹。
这还是自己的战斗。
突然,面前一名响尾蛇突然抽刀出来,开门见山般地直直劈砍下来。李绝情一个侧身躲过,又抬起一脚将刀踹飞,跳起来在空中将刀拿起。想起祖卑荣传授自己的“一手二剑”也是许久没用了,不如来试试火候如何。
于是在落地刹那就踏出一步,手中刀光作乱,直冲冲向着刚才出手那名响尾蛇。刀锋凌厉可透坚石破严冰。那响尾蛇拿刀格挡,但是敌不过李绝情内力浑厚,给他逼得连连后退。
左边一响尾蛇乘李绝情一心向前,拔出朴刀要砍在李绝情肩膀架子上。李绝情却立刻施对应的守招挡住。两把刀铮铮相撞,其中一把被击飞,从主人手里脱落出去。少了一把武器的,果然是响尾蛇。
松全获在身后观看,见李绝情略施小计就除下了两人手中兵器,心里赞道:“想不到这小子不仅拳脚功夫好,这兵刃上的功夫也是不逊于人。”再细细想想,却不由得大为失落,这样好的少年,却总要和他们为敌。
余下几名响尾蛇见李绝情如此神勇,也是不敢恋战。纷纷弃刀逃窜了,至于为什么要弃刀,便是因为担心李绝情复又追上来让他们卸下兵器,于是趁早把这机会给断了,不要让他再有机可乘。
李绝情倒从来没这么想过,他抱起那几把刀,走到山崖前将他们全部扔下。自己拍拍手向松全获道:“松掌门,已经没事了。”
松全获就那样看着他,久久不语。
这时,一个武当弟子按捺不住,大声道:“你这魔头,对我武当究竟意图为何?是不想看我们死在别人手上吗?!”
岳靖悟破口骂道:“我就说这些名门正派一个个脑子都让驴给踢了。我们李少侠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松全获冷冰冰地道:“小子,即使你今天救我们一命,我武当上下感激你。但是,武当又岂是能和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的?你的好意心领了。至于日后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复道:“金樽共汝饮,白刃无相饶。”说罢,站起身用手拂去道袍上灰尘,带着众弟子往上山的路走了。
田小娟见他们远去的背影,好气又好笑地对李绝情道:“你看看!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这就是你要帮的人。我早就告诉过你,小人党而不群!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就是一群糖衣包着的的蛆虫!”
李绝情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给人投木瓜,别人给他投狗屎。一次两次会生气,三次四次就习惯了。何况李绝情更本没想着要讨得谁或谁的欢心。行侠仗义成为习惯后,便也不会再觉得回报有多重要了。
“行侠仗义”是他自己的说辞,别人都认为这是作冤大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山下又传来叫骂声,混合着厮杀声响成一片,里面似乎还有些是女子的声音。李绝情又想想那张草里见过的手绢,立刻反应过来这便是峨眉了。他立刻迈起步子,往下奔赶而去:
只在半路上,就看见一群锦衣卫正在围攻峨眉,人数大约是十余个。峨眉死伤惨重,曲玲珑却仍然带着两三个弟子在独自奋战,却不见烟罗师太的踪影。
“师太虽然武功不及我高,但和曲玲珑联合起来对付这十几个锦衣卫还是够的。可是她人呢?”
李绝情心里虽然奇怪,但清楚救人要紧,半点犹豫不得,奔腾下去喊道:“曲姑娘!我来助你!”
奋战的曲玲珑听见这声音一下就转过头,好像是看见了救星,原本暗下去的眼睛燃起了希望,疲惫的脸上绽出一丝欣慰的笑。自己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做手杖,剑锋直贯入地。刚好可以让她借着倚仗休息。
李绝情一连串脚步奔腾下去,似乎是救人心切。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田小娟正似怨非怨地盯着自己。
“这个笨蛋...气死人啦!”
田小娟虽然知道李绝情是去救人的,但到底看不惯那峨眉大弟子看他的眼神。一生洒脱豁达的田小娟,竟然也犯吃醋。
不知是和他交过手还是怎地,不少锦衣卫看见李绝情之后将刀立刻摒弃了。很多人头也不回地就逃跑,有的更是在慌乱之间摔倒,手脚并用着爬起离开。似乎李绝情就是吃人的魔鬼,和他一刻也不能耽搁。
此时峨眉派青衣叠障、红妆化灰。数十条鲜活的生命就化为战场枯骨,李绝情看着这惨绝人寰的场景。只感觉头发根根倒竖起来扎他的头皮,心中彻骨绞痛如晤:
“我为什么不来早一点!救的一个是一个!”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去询问曲玲珑关于烟罗师太的事,于是走到她身边,见她站立不稳。想将她扶着坐下,期间曲玲珑负伤在身、重心不稳、摇摇欲坠,李绝情顾不得男女有别,抬手在曲玲珑腰肢上一扶,曲玲珑顿时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李绝情的手。
那日自华山一别后,曲玲珑就对这个少年放不下心。而今他又对自己仗义出手,兵不血刃地将锦衣卫赶跑。其实李绝情拔刀相助,绝非是为了某一人。只是在她心里,她要自己即使知道也装作不知道,要痴痴傻傻地执意认为:
“他是来救我的。”
整个身心似乎都已被他俘获。这时他这半搂半扶的姿势,让曲玲珑说不出的受用。欲嗔却欠恨,欲羞却难言。脸红红地就给他搂着,只希望一辈子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田小娟眼里杀机吞露,岳靖悟和邱成德后背一阵阵发凉,二人谁也不敢看她的脸。
李绝情扶着曲玲珑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隔开了一人的位子。
曲玲珑脸色羞红,两只纤纤玉足,不住地晃打着。似乎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气氛逐渐变得微妙,李绝情心里十分窘迫:
他自然是懂得男女之间的感情的,曲玲珑也是个十分好看的姑娘。但大侠是不能负他人心的!自己已经有了小娟,怎么能再和别的女子藕断丝连?刚才那下扶的动作,自己当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让她安定下来,而他也为了自证清白,还特意将自己坐的位置选在了离曲玲珑较远的地方。
不过,在吃醋的女人眼里,一切动作都是有心之举:
“刚才那下搂人家姑娘是色胆包天,这会儿察觉出我不对了。要欲盖弥彰了。特意把位置选的远些!”田小娟愤愤想着。
李绝情踌躇三分,终于要作破冰人了,为打破僵局。他先是强作无事地笑着道:“曲姑娘...那个...尊师...眼下身处何处啊?”
曲玲珑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心想:“他竟然都不问问我伤势如何?!”但很快又平复下来,可李绝情问的问题却又好像是触到了她的伤心事,略带哽咽地道:“家师...家师已经战死沙场了。”
李绝情惊得跳脚起来,想烟罗师太武功绝非俗手,东厂里要能以一己之力杀害他的人寥寥无几。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人选便是铎凰,可铎凰又在和自己交手,是绝对不可能分开精力去对付烟罗师太的。思索半晌后稍稍定下神来,道:“那...凶手究竟是谁...曲姑娘可有看到吗?”
曲玲珑点点头,往山更下一指。道:“那二人武功都相当了得,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应该在和明通方丈他们交手。”
李绝情面色凝重地往山下瞧了一眼,知道自己任重道远。心想现在算上群龙无首的峨眉,七大派里现在只有两派脱困。华山、青城、东柳、少林、全真生死未卜。一定得抢在铎凰前面把他们救出来!李绝情这样想,暗暗握紧了拳头。
曲玲珑这时哭得梨花带雨,李绝情看着她,疼惜之情油然而生。和她多搭了几句话:
“姑娘这趟回峨眉...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没有?”
烟罗师太既然过世,掌门理应由大弟子曲玲珑继承了。
曲玲珑闻言一惊,泪痕未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心中栗六地想:“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李绝情见曲玲珑没有回答,自以为别人的家务事不好过问,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就不打扰了,绝情还得去搭救剩下几位掌门,他日再叙。”
说罢,他站起来,往田小娟的方向走过去。曲玲珑也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怒容满面的田小娟。想起这姑娘面熟,似乎华山大会便是她出手救走了李绝情。
原来,你二人早已同心。
曲玲珑见李绝情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否会是最后一面。她张了张口,犹豫半晌后终于喊道:
“李绝情!”
李绝情一愣,以为她还有话要和自己说。转过去道:“怎么了?”
“他日...我们会有重逢的机会的...对吧?”
李绝情哑然失笑,心想这姑娘着实傻的可以。自己不过客套一句她竟然当真,但为了让她安心,还是按捺着性子答话道:
“肯定啊,我去峨眉山找你啊!”
说罢,一路小跑跟上了田小娟。
曲玲珑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失魂落魄地转过头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两行清泪。
她和剩下的峨眉女弟子互相搀扶着走远了。
晨送君离,暮盼君归。曦透旭日参天半,晚蕴寒月晓离窗。独守空房,对镜帖花黄。不见君影复迎槛,但见夜夜徒离殇。
...
李绝情跑上坡,对田小娟晃了晃手,田小娟冷冷看着他。李绝情起初没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自顾自地将曲玲珑对自己说的话转达了一遍,这期间田小娟要么不看他,要么看见了也赶紧收回视线。
李绝情将话说完,觉得田小娟似乎是在刻意避着他。忍不住问道:“小娟,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男儿自古多薄幸,有了新欢忘旧爱。你倒也真对得起名字里的‘绝情’俩字儿了。”
李绝情心一沉,知道田小娟是在和他生气。但他心向来善,救人从来也不会想到有别的什么目的。而且小娟之前曾经又不是没有见过自己和其他女子迎敌,也没见过她像今天反应这么大啊?
心里藏着些疑惑地开了口道:“小娟...我救人绝对没有二心...你一定得相信我...”
田小娟眼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她直勾勾地看着李绝情,突然发疯般地拍打起李绝情的胸膛,用上了最大的力气,简直要把李绝情骨头给捶断,一边打一边骂道:“我恨你!我讨厌你!”
好在李绝情神功护体,他吃了这几下没有感到十分的疼痛,反而见田小娟吃醋时的娇蛮样子心神不宁,一把将她抱住,觉得她浑身颤抖,似乎是在打着寒战。自己则是同时闭上了眼睛,承受着那一下又一下渐渐无力的反抗。
田小娟哭了,她趴在李绝情坚实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抽泣个不停。旁边的岳靖悟和邱成德是老鳏夫,一边对二人啧啧称奇一边羡慕不已。
田小娟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受不了...你以后...能不能只对我好?”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捕头,坚强了这么多岁月,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李绝情抱着她,鼻子一酸。道:“好...好...小娟...我答应你...”
田小娟这才稍微有些好转,可不知道心神太过激动。他突然感觉浑身发冷,也没有了力气,又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不告而别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直至感觉到田小娟浑身散发出森森冷气,李绝情这才惊慌失措地去看她的脸。只见田小娟此时眉前凝霜,双颊发紫。竟然又是中了寒气的症状,而且似乎还要比之前那次严重。
岳靖悟和邱成德也都是齐齐吃了一惊,明明他二人在密林处,亲眼看着李绝情为田小娟传功疗伤,而且当时田小娟也分明从之前那种情况脱离出来。怎地如今又旧疾复发了?
李绝情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将她扶着坐下,自己立刻开始调功运气。只是须臾间,又是一只手搭在了田小娟的背上。
这次传功比之前还要吃力些,首先是李绝情感到田小娟体内寒气淤积,而自己的纯阳内力因为给她第一次疗伤已经耗费不少。这次阴盛阳衰,要治疗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李绝情仍然没有放弃,内力持续长久地流向田小娟体内,不断地冲击田小娟体内被寒气封住的奇经八脉。
经过半个时辰的传功,田小娟的脸色逐渐好转,李绝情额头也流出汗,相比之前更多了。他这次的内力损失不少,已是将这些时间来生出的额外内力消耗的空空如也,功力一下回到刚学到大元纯阳功的那段日子。
田小娟心里是相当的不好受,她知道铎凰那一下绝非像平常那么简单,恐怕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自己现在一不能作战二还一直消耗李绝情内力,自己简直是个拖油瓶!不,是吸血鬼!
田小娟性格一向要强,她也是在最近几年才克服了“捕快原来也会需要别人帮忙”这么个坎。除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她平时是一丝弱也不愿意示。现在却要她变得和一个废人一般,倒真的不如杀了她。
她背对着李绝情,又留下了两行眼泪。李绝情站起来去扶她,道:“小娟,咱们快走吧,还有五大派等着咱们呢。”语调竟是略显疲惫。
田小娟听到这话,心道:“绝情对我已经是如此的好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他是有朝一日载入青史之人,怎能为我一介女流劳神费力呢?”这样想想,却先擦擦眼泪,应了一声,去牵他的手。李绝情看着田小娟刚刚哭过的脸,如美玉流痕、芳蔻弥香。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握着她的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嫉妒自己。
二人此时同行不同心,李绝情想着是如何找到和救出五大派,田小娟却在想自己该怎样无声无息的逃掉。
二人这就来到一处崖台,从上往下瞰,整个临天顶似乎都在脚下俯首称臣。李绝情站在崖台边,一边是探查敌情,一边又在感慨这奇景怡人。
田小娟站在他身边,没有望见荡气回肠的山景,此时却看见了山下几座低矮破落的坟。她此时身心俱疲,悲悲戚戚地想:“等绝情战斗的时候,我就头也不回地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掉。不要耽搁别人就是,绝情...绝情还有他的大好人生,他不该被我拖累...曲姑娘也好...绝情如果没有我...应该会去找她吧?还有夏姑娘...她似乎也对绝情余心未死...”
“小娟?”
田小娟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发现李绝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怎么了吗?”
李绝情指指远处一片地,道:“那儿有穿道袍和青衣服的两拨人,似乎是全真和青城,咱们去看看?”
田小娟强笑着点点头,努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道:“好,咱们去看看。”
李绝情却感觉田小娟此时情绪不太对,看着她疑惑地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田小娟佯装无事发生地摆摆手道:“没什么,我好得很,走,咱们快走吧!”说罢拉起李绝情的手,开始往那边赶。但平时相处甚亲,田小娟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李绝情的眼睛,他隐隐约约感觉田小娟有些不对,但自己却又说不上来。
临天顶是一座环道大山,盘盘绕绕的山路其实直接殊途同归,等众人从后山密径逃出,来到山脚下。才发现和上山的路离得不是很远,这人生也是一样,起初只看见进,看不见出。
几人顺着此前的记忆,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两伙人正在互相作战,其中一拨儿人一半是青城剑客,一半是全真道士。他们此时正一同全神贯注的抗敌。青阳子和酉阳真人更是背贴着背,二人手上各执长剑一把,显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
另一拨人则都清一色的飞鱼服,腰间挎着佩刀。果真是锦衣卫,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队伍中,出现了两个李绝情看起来十分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作贵公子打扮,头顶兽首碧玉帽,腰缠飞云江叠带。他身上有一股气质,为李绝情所熟悉,好像是富贵人家都有的书卷气,但不同于谈正南身上的善良真诚。又好像是机关算尽之人都有的内敛性,但又不同于祝战眼里的拒人千里。似狷不狷,似狂非狂。
这个矛盾的结合体,带笔从戎的文官、手不释卷的武夫。便是谈家长子谈行歌。他不知为何离开了东柳派门下,转而投入了锦衣卫之中。
在他身边的人模样清秀,但他的清秀却让人颤栗。那模样和气质,绝不仅仅是一个模样有些清秀的男子应该有的。而是那种由内至外,透露出的阴险和狡诈,而且这心术不同于男子的权谋野心,给人的感觉多是女子的嫁祸之术和勾心斗角。如果说谈行歌的阴谋有些收敛,那这个男子则是毫不介意地将它写在脸上。
此人便是西栀灭门遗孽项广平。
项广平和谈行歌正站在锦衣卫围成的队伍里。不怀好意地望着宛如瓮中之鳖的青阳子和酉阳真人二人。
李绝情这时已经赶到,本来想立刻动手。但见项广平和谈行歌似乎没有这个意思,料想他们必定是有什么“协议”或“契约”什么的要同两派掌门商议,当即准备先在草丛中潜伏着窃听,莫要误着大事。
田小娟此时只想着赶紧逃跑,见李绝情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心急。道:“怎么不上了?”
李绝情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悄声道:“等会儿,时机未到。”
这时他在草里呆着,扒开了荆棘丛,目光透过缝隙,直直投向对峙的两帮人,同时屏气凝神,期盼注意力能够再集中一点。
驱散掉心中的杂念,整个人登时耳聪目明。远处那原本浅薄的声音,也在这厢逐渐的清晰起来:
“老道,都这当口儿了,歇歇吧。不想让全真教今天成为历史,就乖乖地听我们的话。”
这“老道”指代的便是酉阳真人,而这说话人的声音听起来懒散又傲慢,果然是谈行歌了。
“啐...你...好歹也是...东柳座下弟子...怎么能...违背良心...做出这样...这样的事出来?”
这声音听起来虚弱至极,但仍然可以分辩出是出自酉阳真人之口。毕竟是修身养性之人,即使气极,也是不肯骂一句污言秽语。
“青阳子掌门,青城派在今日上山这七大派里,算是最小也最陋的了...您不能只顾着自己身为武人的那点所谓气节,想您如果能和我们达成协议...您最多被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而青城派,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中原武林里唯一存活着的门派,他日再过一两百年,青城派定是迎头赶上,将什么武当少林都比下去。青城派桃李天下、香火满堂啊!那时候,谁是复兴推手?当推咱们青阳子掌门!”
这话说出来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又极其轻巧的把握住了青阳子的想法,不想前言那般具有威胁的意味,的不会是谈行歌这样自命不凡之人,只会是表里如一的项广平了。
这二人一个威逼,一个利诱。倒也算是分工明确了。
李绝情心一沉,生怕青阳子受项广平蛊惑,说出些不可挽回的话,倘若到那时候自己再去救援,和谈行歌之辈又有何两样?
很多事情不必做到尽善尽美,留一点就好了。永远不要反复纠缠着盘问伴侣是否爱你,不要企图用这种场合来验证他人的侠义道。人心经不起测验,有的事情,即使你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比较好。
毕竟人在世间,难得糊涂啊!
李绝情心想:“只要青阳子掌门三个数内不为所动,我立刻施手救援。”
同时默念:“一...”
远处,青阳子面露难色。酉阳真人见他表情似乎略有所动,劝阻道:“青阳子掌门,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可要想清楚啊!”
“二...”
项广平见酉阳真人又想用所谓名门正派的那一套理论来束缚青阳子,耸耸肩,反其道而行之地笑道:“说实话,青城派这种小派我们也看不过眼。你不想入,那便算了。”说罢装作无事地转身要走。
“等......”
“三!”
李绝情怒目圆睁,从草里一跃而出。天空中一条黑影闪过,两帮人都是齐齐地一惊。李绝情轻功过人,只消得抬手间就已到了几人身边,打了锦衣卫们一个措手不及。
酉阳真人和青阳子见他突然到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宽慰感。青阳子表情更是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李绝情装作没有听见那个字。站在他们身边,指责谈行歌和项广平道:
“一个叛徒,一个孽子。二人串通一气,真是臭味相投!”
谈行歌见李绝情到了,如临大敌般地双手放在前,道:“想不到冤家路窄,又见面了。今天,好好商量一下上次华山之事吧!”
李绝情显得无所畏惧,道:“也好,就让我今天为义弟料理家事。将你这不肖之身抓去在谈老爷面前磕头忏悔!”
谈行歌气极反笑,道:“你还和我那傻弟弟结拜了?真是两个傻子,也罢,你要战,那便战好了!上!”
他一声令下,所有锦衣卫齐齐拔刀在手,杀意律动。
此时全真和青城两拨弟子大多都地倒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也不堪久战,盘坐在地运息调气,否则必定心脉紊乱而死。
也就是说,唯一有作战能力的,此时也只有李绝情三人。
酉阳真人持剑戒立,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人。嘴上道:“李少侠,之前对你多有刁难,是我糊涂了。”
李绝情大度地摆摆手道:“无妨,习武之人有几个手上不沾血的?”
李绝情很少和人结仇,无论多大的黑锅,多重的罪名。只要对方向他道个歉。李绝情转眼间就能忘掉这些事。
酉阳真人又在这时问了一个看起来和战局不太相关的问题:“李少侠...下山时...可见到峨眉派了?”
李绝情点点头,道:“见到了,只是师太不幸战死,以身殉道了。”
这句话说出去,酉阳真人突然不说话了。李绝情觉得奇怪,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喉头上下滚动。须臾后终于道:
“如此,可惜。”
青阳子也摇摇头道:“峨眉和我青城乃川疆同伴,师太如此撒手人寰。实在是川蜀武林之苦,更是中原武林之苦。哀哉哀哉!”
说话间,青阳子背后突然冲上一人。手持朴刀就要砍向他的脊背,李绝情眼睛快,立刻卧身一记扫堂腿将他下盘晃了。那锦衣卫立刻摔倒,双腿酸软,再起不能。
谈行歌觉得李绝情实在不好对付,喝道:“一齐上!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说罢做个手势,围成的圈立刻开始收缩。
李绝情和另外两人也在这时商讨计策道:“两位掌门,晚辈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二位为我打个掩护?!”
酉阳真人和青阳子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道:“没问题,你只管放开手脚,处理好眼前的人,后背交给我们。”
李绝情点点头,心想青城全真两柄绝剑为自己掩护,这话说出去,只怕孟叔和妈都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眼前两名敌人逐渐逼近,李绝情眼睛倏地睁大,上去以极快的速度在二人身上各打了软绵绵的一掌,那二人顿感胸中窒碍,空气似乎都被这一记绵绵轻掌打压挤扁了。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另外一些锦衣卫见到李绝情这般武功,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心存忌惮,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项广平见这些人如此不成气候,恼羞成怒地道:“现在不上,等会回去还是死!”
人群中有些锦衣卫倒真的被这句话所激,一个个想索性破罐子破摔,情绪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纷纷杀了上去,十几把刀一下子同时砍上去。项广平和谈行歌也混在人群中出手了。
李绝情只见眼前人数众多,单用乾坤散元掌恐怕对付不及。于是运起搏牛功,准备将面前危难化解再说。等几个锦衣卫上前时,李绝情运起千斤巨力,周围的叶子都开始有了反应,只听得风啸簌簌、叶响沙沙。无匹的巨力在他手上汇集酝酿,待那几人又近些,李绝情终于发功出去,刹那间似风刮树动、水卷浪涛。面向着的树木被一股极其霸横的力量吹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那几名锦衣卫更是向后直直飞出去,身体撞在树上将树撞断,摔在地上哼哼唧唧,有几名甚至当场咽气。
招式打出的一瞬间,李绝情有些后悔,他之前倒也不是没有用过搏牛功,之前他在临天顶就曾用这招夺下众弟子手中兵器,只是没想到这招杀伤力既然已经如此可怕。
谈行歌和项广平见这场景心生胆怯,原本想前进的步子立刻停了,接着又转过身跑了。
一溜烟儿的不见踪影。
危机解除了,李绝情也松了口气,他知道搏牛功是元人武功。凶悍的性子并未根除,而且一味的讲究杀和莽,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相反,和乾坤散元掌这样可进可退的高明武学是云泥之别。
青阳子和酉阳真人见敌人终于撤兵,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也放下了。酉阳真人见众弟子修养的都已差不多,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走好了!”说完这句话,又顿了顿,道:“李少侠,今天多亏有你在。否则我全真今日真的就要成过眼云烟了。”
李绝情笑着抱拳行礼道:“武者行侠,天经地义,哪有什么客气的。”
“只是...”
酉阳真人突然又来这么一句,李绝情看他似乎还有想说的话,道:“前辈若还有些事不方便做,就由晚辈代劳好了。”
酉阳真人感激地看他一眼,点点头道:“是,华山、少林、东柳三派目前情况不明,我身为武林同道,本应尽到职责,追查到底,可...”
“不必说了。”
李绝情将他打断,笑着道:“晚辈定将遵循前辈志向,力保三派平安!”
酉阳真人默不作声地看看他,笑道:“你很好,绝情。真的很好。”说完后将手一招,和青阳子带着全真与青城下山去了。
李绝情目送他们,直到渐渐地看不见。
接下来就好了,李绝情感觉肩头一阵轻松,向自己原本所藏匿的地方奔去。他要带着田小娟,继续往下走。
到了地方,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连一丝的呼吸也听不见。
李绝情心里疑窦渐起,翻来覆去地找了两三个草丛,终于发现了岳靖悟和邱成德,只是二人都没有动静,田小娟也不见踪影。
李绝情渐渐有了一股不好的感觉,抬起手分别在他们鼻子上一探,发现他们尚有鼻息,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被点穴了。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穴位并解开。二人一获得身体的掌握权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李绝情警惕地看着他们道:“岳伯伯、邱伯伯,是谁点了你们的穴?小娟呢?”
岳靖悟抬起头,顿了半晌后,终于艰难开口,幽幽地道:“是...是...田小娟做的。”
李绝情顿时感觉耳边响起一个惊雷,脑中声音嗡嗡,几乎要把他击晕了。
飞蛾扑火
李绝情心里实在是如将塌之坝,先是不能理解田小娟的动机,尚未揣测明白后就又开始担心她的生死,颤声询问岳靖悟道:“那...您有没有看到...她现下在何处?”
岳靖悟想了想,指着李绝情背后,犹犹豫豫地道:“好像...是往...上面跑了...”
李绝情急匆匆地道:“多谢!”随后背过身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子。
人心总是自私的,李绝情也是一样的。他会为田小娟将不明生死的另外三大派抛置脑后,摒弃什么侠者大义的原则,也不考虑几十条命和一条命比是多么金贵。他一路狂奔,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他念叨着:“小娟...小娟...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可做傻事...等我去找你!”
山路曲曲绕绕,李绝情上山却走的像平趟大道那般稳而快,他一边走,一边没有放弃在任何可疑的地方去找田小娟的踪影,他大喊着道:“小娟!你在哪儿啊?!我来找你了!”
他声音嘹亮,激起一群乌鸦,都嘶叫着四散飞走了,万径人踪灭,回答李绝情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李绝情越跑越觉得自己像一只没有方向的迷了眼的野兽。他双手撑膝,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要找到她,一定得冷静。同时闭眼屏息,他要先想想小娟最可能去的地方...
李绝情内功虽有所损耗,但也是一众高手所艳羡而不得的水准。他要屏息凝神简直是易如反掌,过了会儿,终于是都拿下来了:眼前黑洞、耳边虚无、鼻下空乏、心如止水。
他静静地和自己对话,道:“你觉得...小娟最可能去哪里呢?”
此刻万籁俱寂,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只听身体另一个自己说了:“小娟...按着她的性子,你觉得呢?”
李绝情眉头一皱,心念道:“小娟...她那样聪明...她要是想躲起来让我找她不见,我便怎么也找不上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李绝情,我知道你是在找田小娟,她安然无恙。只要你现在下山去将其余三大派救出,我便为你指引位置。”这声音熟悉的紧,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但是这声音他却绝对有印象,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那里听到过。
李绝情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传音入密之法。这样子想想,他立刻就知晓了这个声音到底是来自何方的。
他大喊道:“是密林中的那位前辈吗?小娟现下在何处?烦请点明啊!”
没有回复。
他又这样喊了几句,仍然听不见任何回复,渐渐地也死心了。心想:“既然他要我下山去救剩下那三大派,那我去便是了。到那时候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开始往山下走,但是这时的每一步,细细想想却都担负了原本不该有的重量:
“我...本来是发誓要做大侠的,赵伯伯他们愿意信任我,才将功夫传我。救人助人,这本应是我分内职责,如今做这些事却要为了交换小娟的下落...我到底能算侠吗?”
“侠,是不是一定不能有自我的感受和意识?不能有所爱的人,不能有想保护的人。一切要以天下为重...是这样的吗?”
“我不想做大侠了...”
这个想法几乎是突然从李绝情脑海里跳出来的,那一刹那连李绝情自己也愣了一下。他随即觉得这种想法对他影响不好,强笑着道:“怎么可能的事...”随即甩甩脑袋,好像要将这些不好的想法全都移出自己的脑海。果不其然,只一会儿内,他就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济世救人、并且永远不会累的状态。
李绝情看不见华山少林两派目前位居何处,只是徒像一个毛头苍蝇般飞来飞去,心里一半寄托在生死不明的田小娟身上,一般才留给他自己去找寻所谓大义。
李绝情这厢迈开大步奔走了一阵,同时又用耳朵听四周有没有厮杀或呐喊声。但徒走六七里好路,仍然是连个苍蝇也见不到,李绝情心急如焚,想向无家和方丈他们会不会是已经下山或身遭叵测了?他暗暗心想:“再走个几步路,我要是依然一无所获。那就回去给那密林中人如实禀报即可。”
他抱着这样想法又看了几眼,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在隐约期盼着三大派最好是走了。否则遇见后又是一阵苦战,时间良久,唯恐小娟性命不保。
果不其然,三大派一个影子也不见。李绝情心里忐忑,盘算道:“这应该也够半个时辰了...我回去向那人实话实说吧。”这样想想,刚要迈步离去。却突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喊声,那声音虚弱至极,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语气类似求恳。肯定是身负重伤但又武功高强之人,才具有这等本领。那必定是三派中的任意一派了,不仔细听倒真的难以分辨,但既然听见了,总没办法强装置若罔闻。
李绝情杵在岔路口,暗暗握紧了拳头。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森林中那人虽然陌生,但到底是一条性命。自己又怎么可以冰冰冷冷地扬长而去?
李绝情长舒一口气,望望那片密林的方向,脸上表情肃穆凝重,似乎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又顿了短短一会儿,他终于是义无反顾地转过身,去探声音的源头了...
几乎是不怎么费力的,李绝情就找到了它,是在一片旷野之上。李绝情起初离那旷野很远,只见到一个低矮的黑影和一堆躺着的人。但当他越走越近,却发现面前场景是越来的越惊心动魄了:
旷野之上是一片战死的华山弟子,那些躺着的人其实就是华山弟子的遗躯,低矮的黑影也随着李绝情视线的拉近逐渐变大。其实李绝情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但是直到李绝情看清了那人面容,他才失声叫道:“向掌门!”
那黑影正是向无家,声音想必也是他发出的。只是他为何要引自己来此呢?抱着这样的疑惑,李绝情快步上去,只见向无家浑身是血,头发胡子也是乱蓬蓬的,手边是断了一半的长剑,他眼睛眯着,似乎是睡着了。
李绝情见他嘴角渗血,面色却出奇的平和。像是睡着了一样,他轻轻拉了拉向无家的衣角。道:“前辈,您怎么样了?”
向无家眼睛缓缓睁开,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是李绝情,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道:“你...可是到啦。”声音低的像蚊子在叫一般。而且这短短五个字,更是能清楚听见向无家声音像生铁摩擦一般那样拉扯。
身受重伤往往就要紧急就医,练武之人也是同样。不同的是,练武之人往往会有一口真气置于丹田内,这口真气呼上来即生,咽下去即死。生死薄薄,全仗着这一口真气吊,刚才向无家却又千里传声,真气耗费大半,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李绝情知道这一点,忙道:“前辈!您等着!我为您输送内力!”说着就要动身,却被向无家拉住了。
李绝情看向向无家,发现他只是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自己的心,随即摇了摇头,那大意好像是在说:“我已经救不活啦,你别徒耗费你的真气。”
李绝情怔住,又想起了田小娟,心里暗道:“会不会小娟也和向掌门是一样的想法?”接着又想向无家叫自己来此,必定是有事情要说,在这临别一言的面前,最好还是不要瞎想。便老老实实坐在他对面,想看他意欲如何。
向无家头此时微微耷拉着,眼睛似乎要立刻闭上。他那样盘坐着,似乎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开口道:
“我...我...不是...懦...懦夫...我对得起...对得起华山...”
说到这儿,向无家就像睡着一般,头越垂越低,缓缓没了声息。
李绝情坐在他对面,脸上写满复杂的表情。心中感受是若即若离,想不到向无家临死之前的肺腑之言竟然只有这么短短几个字。这是在向李绝情证明,他向无家不是那种小人,更希望后世,华山弟子能换一种方式铭记他。
李绝情没想到,这一步终究是来晚了。
一朝成名家何需?金江浪袭,风发意气,华山论剑,沽酒钓醉竹清秋,沌沌鲁鲁二十年。
世俗纷扰难舍弃,相悖信义,舍名逐利,孽恶行遍,崇名好禄身终死,大彻大悟一念间。
按理说,华山弟子即已身死,那便不用在这儿驻足了。可李绝情当下却做了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举动,在分秒必争的这时段。他用手开始不辞其烦的刨土,挖了偌大一个坑后,他又将众弟子的尸首一一陈列进去,找来土将坑填没。可惜手边没有木或石板,不能立碑。但李绝情转念一想,又将所有华山弟子的佩剑整理清楚。整整齐齐地插在了地里。
待最后一把剑被插入在地,江湖上已经再无华山派,华山成为继西栀后第二个被灭门的门派。中原武林又断一臂,华山剑法,从此绝唱。
整整二十一剑,向无家所持梧桐凤凰剑位列至尊,旁边十把剑整整齐齐地守卫在主剑边,如生前华山众弟子,就站在向无家身后。此地,自此便号“华山剑冢”。
李绝情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了,这次,他的方向是山下更下。他不要再让这种悲剧重演,救的一个是一个。至于田小娟...
李绝情已经想好,等他将另外两派救出来后。立刻去找那声音,如果他只是蒙骗自己,小娟早已寒病复发死亡,无论多强也要将他杀了,就算身死也在所不辞。
如果找她不见,自己就找一天,找一辈子。
抱着这样无所畏惧的想法,李绝情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寻找少林和东柳二派,皇天不负苦心人。一条溪水边,他赶上了正准备回去的少林和东柳,他们两派死伤虽然也不容小觑,但靠着明通方丈和张鸿辉的过人武力,既避免了峨眉那样群龙无首的结局,也不至于像华山一样从此在江湖消失。
李绝情找到他们的时候,明通方丈和张鸿辉正并肩行着,他们身后,齐齐跟着各派弟子。
李绝情没有上去说话,而是留在离他们不是很远的地方,看两行人渐渐消失,突然有了一种不被重视的失落。他怔怔望着他们远去,心想:“江湖也好,人也罢。没有离了谁活不了的,我自以为当大侠是济世救人,也许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这样想想,李绝情摇摇头转过身,迈起步子,赶了回去。
一到地方,李绝情就开始喊:“前辈!晚辈对你不起!实在是力量有限!没能救得华山众人安泰!在这儿向你赔罪了!”说完跪下,在地上长揖不起。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个声音又道:“既然华山众人没救下来,那少林和东柳呢?”
李绝情屈直挺身,道:“实不相瞒,少林东柳...两位掌门武功过人,并不需要晚辈多此一举,都已经化解了危难,自行离开了。”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那,你怎么就确定这丫头需要你帮呢?!”
李绝情道:“这...小娟身中寒气,唯有晚辈的纯阳内力可以制衡。除此之外,应再无第二人选。”
那声音冷笑一声,颇是不屑地道:“放屁!果真是井底之蛙,倘若我告诉你,你的小娟已死了呢?”
李绝情猛地站起,厉声道:“前辈!小娟倘若身死,晚辈今天也要和您决一死战了!”
那声音十分嘲讽地道:“你这点微末道行,想赶上我,再等一百年吧!”
李绝情不懈道:“晚辈要打,今日,不是前辈可以选择的,晚辈输要打,赢也要打!”
声音仿佛来了兴致,提高声调道:“哦?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可造之材。”谁知他这话说完,便再也没有回复了。
李绝情站起身四处查看,突然听得一个声音苍老而严厉地道:“看什么看,我在这儿!”
李绝情心里一惊,心想:“好俊的轻功!竟能做到落地悄无声息!”猛的一回头,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是一个身材长瘦的白发老人,身长八尺,髯长三尺。身着白袍洗炼如雪,两只手青筋暴露,似蟠龙爪。比愁不帮的那双手印象给人更深刻。
脸上皱纹如沟壑丛生,两只眼睛总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但是眼睛里的光辉却是神采奕奕,分外耀人,同时具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使人不敢直视他。
李绝情也同样,他在这人面前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却歪打正着地刚好看见了在老人面前,躺在地上的田小娟,此时她寒气复发,脸色惨白、双鬓生霜。
李绝情脱口而出道:“小娟!”接着往前一步要去拉她过来。在快到的时候,老人眼睛突然睁大,毫无征兆地伸出一只手凌于李绝情天灵盖之上。
李绝情手几乎都要触碰到田小娟的衣襟了,却突然感觉头上一紧,一股惊人的力量此时制住了他,让他连抬起头的能力不能有,自李绝情神功大成之后,面对这种强到可怕的敌人是首次。李绝情知道,这是这个老人在让自己知难而退。
李绝情脾气倔,尽管知道自己可能是一只蝼蚁,也要死得其所。他咬牙挺住,五指离田小娟的衣服只有一步之遥。身体里同时不由自主的生出气力去和那老人手上的力量抗衡。
老人挑了挑眉,显是兴致盎然。喃喃自语道:“好,好小子。”胳膊只是向下轻轻一压,李绝情平时那横行天下的内力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李绝情没想到这老人实力竟会如此之高,和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肯轻易放弃,内力仍然不断地生出抵抗。五根手指根根绷直,也终是碰田小娟而不到。
老人看着他如此执着,露出一个十分欣慰的表情,嘴上却道:“你这是徒劳无功,何必呢?”
李绝情咬牙答道:“就...是...徒...劳...也...休想...休想让我...放弃!”他说话间,腿还在不断带着身体向前蹭。终于,那始终差着些的距离,被李绝情以精卫填海般的恒心填平了。
他抓住田小娟的衣服,露出一个苍白的惨笑道:“终于...终于抓...抓到你了。”
老人脸上表情飞快的变幻着,终于定格在了一个较为缓和的表情。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怎地,他将手收了回来。李绝情顿时感觉轻松,他乘着老人没反悔,将田小娟拉到自己身后。等了一会儿见老人没有反应,将信将疑地背对着他坐下,双手搭在田小娟背上,开始给她传功。
李绝情在刚才的打斗里就耗费了大半的内力,此时筋疲力尽,就算大元纯阳功再好,也已是达到了阀值,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倘若再消耗多一点的内力,只怕要用数年的时间去练回了。更别提田小娟所中的寒气极难攻克,李绝情就是有无限的内力,也总有用干的时候。
换句话说,这就是在做徒劳。
但李绝情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
他不在乎田小娟的病是多么顽劣,不在乎行侠仗义是否能有回报,不在乎面前敌人实力几何,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
他从头到尾,十余年的光阴里,每天做的事情都是徒劳。
老人看着李绝情将田小娟放在身前,转而用他的脊背对着自己,觉得这种保护的方式实在是又傻又可敬。他抬头望天,喃喃自语道:“冥冥之中万事都注定了啊...”
李绝情输送完自己体内最后的一丝内力,终于在此时变成了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只觉得头晕目眩,世界都在自己眼前旋转。但他仍然用两条灌了铅般的双腿撑着地,艰难吃力地背田小娟在背上。转而去面对那老人。
田小娟每次寒气复发的情况是一次比一次严重,李绝情这次为她输送完自己的内力,她虽然从生命危险的状况里脱身出来,却只有了一丝浅薄的意识,并未完全苏醒。
老人直直看着李绝情,道:“她救不活了,你还不赶紧走。”
李绝情嘶着声音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她就不能死!”
田小娟此时伏在李绝情的背上,双目仍是未张,却有一滴清泪滚落下来。摔在李绝情的肩膀上。
老人哈哈大笑道:“好!”说罢滑步过来,一掌拍在李绝情面门上。李绝情立刻气绝,身体像滩软泥慢慢般倒下。
不过,他是面朝前的。
十药九毒
“诶,醒醒。”
“?”
“还没到死的时候。”
躺在床上的李绝情突然苏醒过来,同时顿感胸中窒碍。立刻坐起长吸一口气,片刻后感觉情况稍有好转。等他觉得自己已无什么大碍的时候,他才有额外的精力意识到事情不对,自己现在不应该在临天顶的土路上发呆吗?怎地如今在这样一张床上舒适地躺着?自我提示一下,这才想起勘察周围的环境:
此时正坐在一张大床上这自不必提,而承载着这张床的屋子不大不小,装饰却美轮美奂。高高低低的布置使得整个屋子相当有层次感,桌子是黄花梨的,上面摆着一套苏杭产的茶具,各个都倒扣在盘子上。而在桌子下面还摆着两三张圆凳,都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窗台上养着一缸金鱼,旁边吊着一盆李绝情从来也没见过的奇特植物,枝繁叶茂。都是碧绿的,像姑娘的秀发那样倾泻下来,给整个屋子又增添了一分生机。
墙壁旁又挂着一把弓,身带虎纹,弦搭金线,现在看来,这人是练武的啊。
可一般来说又有些不对,练武之人通常都不拘小节。再一言说了,这把杀气四溢的弓,放在这样的房子里,实在是有些违和。
李绝情纵使迟钝,也在此刻突然反应过什么,怪叫一声不好。见自己躺着的床四周掩着帐子,李绝情将它轻轻拿过一看,果然是胭脂秀色。他有些慌神,又拿起被子,将头凑到被子上一嗅,扑鼻而来的果然是一股香料味儿。
这居然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李绝情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得不开始回忆起之前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老人哈哈大笑道:‘好!’说罢滑步过来,一掌拍在李绝情面门上。”
李绝情就在这时感到一阵头痛,对,自己受下老人的一掌后,就没有知觉了。但莫非自己是被高人相救了?碰巧这位高人是个隐姓埋名的巾帼英雄。
还是那位老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装...自己没有识破?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李绝情精神立刻高度紧张,双手攥紧成拳做好战斗准备,待那人进来后他却愣住了。
来人是一个模样十分熟悉的姑娘,气质清丽绝俗,乌发如瀑。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鼻子却十分挺拔,两道倒竖柳眉更写绝代风华,在小巧玲珑的脸上又添了些许北国佳人的英气,此时她正笑盈盈拿着一只盛着乌黑药汤的药碗,看着自己。
李绝情指着她,激动地道:“啊呀...你是...你是那个...”磕绊严重处他就敲打自己的脑袋,仿佛记不清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是什么罪过似的。
那姑娘眉目含情地看着他,嘴角嗔喜兼备。带些抱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好哇,你不认得我了!看我不打你!”
李绝情受了大伤,此时内力全无。定力更是大不如前,眼看这佳人如画,耳听这甜言蜜语。整个人十分燥热,活脱脱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
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田小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带着一股大姑娘坐花轿那般的羞涩劲儿开口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是霁月凡姑娘,咱们不久前曾在西栀岛见过的。”
霁月凡左手笑着捧只药碗过来,右手十分写意地拿过一张凳子,一边将凳子放在了身下,自己坐在了李绝情的床头边,一边将药递给他。
李绝情拿过这乌黑如墨的药汤一望,似乎在碗底看见了自己黑洞洞的未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头上下律动。他指着那药汤道:“这是...”
“毒药。”
此言一出,二人都忍不住笑了。李绝情悄悄看她,见她一颦一笑都是一般隽永,嬉笑怒骂皆为别样风情。心神不定,连手中药也顾不得喝了,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唐突佳人实在是有些无礼,细细想想后捧起药碗来三下五除二喝了个精光。
霁月凡好像是发现了他悄悄看自己,脸上渐渐飞起红云,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抽动。又看他喝药时候猴急的样子,分明是想掩饰什么,觉得他实在是可爱。忍不住捂嘴噗嗤笑了。
李绝情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喝完药汤后伸出一条胳膊要揩去嘴边药渍,却被霁月凡叫止了。
李绝情不解地看着她,但见霁月凡从枕头下抽出一条手绢。一只手捧着李绝情的脸,一只手带着手绢十分温柔地拭去了李绝情残留的药渍。李绝情给她这一捧,整个人似被电击那般酥麻。霁月凡也不敢抬头看他,二人脸色都是羞红的,十分有趣。
李绝情给霁月凡这样一碰后先是浑身不自在,之后又感到自己心中郁结,却说不清楚,细细思考后觉得自己还是先把满肚子的疑惑向田小娟说了为好,便转过头去,却不看她的道:“霁姑娘...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嗯?你问就是了...”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本来是一个哲学意味很强的问题,霁月凡其实本可以绕过不答,同时问一堆“你从何来?”、“你往哪去?”这样的问题搞得李绝情云里雾里,但她没有,当下略一思忖后便道:“你被师傅打败了,就来这儿了。”
李绝情恍然大悟,原来那白发老人是霁月凡的师傅。可他细细想想霁月凡当日在西栀岛上擂台比武使的招式。又不解地道:“这白发老人...怎么会教授你求月派的武功?”
霁月凡笑了,看着他道:“你自己想咯。”
李绝情想想此前这白发老人恐怖的实力,觉得江湖上不会忽视这样一个人,要隐姓埋名八成是不可能的。李绝情聪明机智,想了没多久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霁月凡笑道:“什么不可能啊?”
李绝情支支吾吾地道:“这...这老人...莫非...是牟...牟老先生?”
牟老先生,自然是牟求月了。
霁月凡笑道:“答对啦!哇,你真的好聪明,上次在西栀岛的时候觉得你很笨的,现在看来,其实非也哦~”
李绝情觉得更称奇了,他这时候恨不得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霁月凡,但霁月凡却只是站起身收掉药碗。道:“师傅在大厅等你呢,有什么话自己去跟他说吧。”说罢拿着药碗便走。
李绝情嘴巴张了张,他本来还想大肆追问牟求月怎么会假死又复活,又为何要在风烛残年收下霁月凡做弟子,如此种种问题,他只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惜终究是让霁月凡这一句话给搪塞过去,李绝情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居然大有惆怅失落之感,出声喊道:“霁姑娘!”
霁月凡转过头看着他,脸上仍然是笑着的。
李绝情本来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她却宠辱不惊地回过头来,李绝情顿时感觉自己的冲动有些冒犯,一时间大窘,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口,犹豫半晌后他问道:
“那...小娟她如今怎样?”
霁月凡愣住了,道:“她很好。”
李绝情点点头,霁月凡刚要走。李绝情渐渐觉得接下来的话再不说出口就晚了,抢声道:
“霁姑娘!”
霁月凡原本要走的脚步又停下了,她咬咬嘴唇,这次背对着他,道:“怎么了?”
“绝情...绝情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料之恩。”
霁月凡转过身点点头,牵强地笑笑,随后打开门走出去了。
霁月凡一走,李绝情整个人心里空空落落的,他望着那天花板发呆,心里杂乱无章,时而牵挂着田小娟的安危,时而思考着牟求月的用意,时而,想起霁月凡。
他想想自己当初听先生讲课,听孟叔传授。以为侠者只要一心一意对别人好就够了。但当他自己做,才发现这根本是两码事。
情也好,欲也罢。总是这样一个花花世界。像老娘的臂弯,躺久了生厌,疏久了想念。凡尘俗世都在这儿游走吃茶,而做僧也好、做侠也罢。都是束缚自己的手脚,期盼能不被它同化。这是一种极其自大的假清高也好,参悟人生极限悟道也罢。既然不被同化,必定得要有规则。
是以佛家以十戒诫人:“杀盗淫妄酒,贪嗔痴慢疑。”侠者更有讲究是:“大侠为国为民,小侠为友为邻。”
得道高僧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冲你招手,喊道:“诶我在这儿!你只要好好学佛法有朝一日一定像我一样!”
你满心欢喜地学了,结果你发现你受不了不碰女人,受不了天天吃斋,受不了天天打坐。
这好像一道滤斗,把许多意志不坚定的人排在门外,剩下的就是能循规蹈矩的人了。
好景不长,循规蹈矩的人发现自己还要开堂讲经,要善作法事。于是脑子不够灵活和手脚不够勤快的也被排在了门外。
剩下的人还要有绝顶的机遇和选择,才能成为得道高僧。而这比例小的可怜,不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要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又一个得道高僧站在了那,他不说自己付出何等的苦,干了多少的活。也不谈自己生命里有哪些贵人,就说要让你遵循佛法。你这次问他为什么,他挠挠头道:
“别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于是,又一批小和尚上岸了,好似佛家里的六道轮回那样,就是一个不断循环的圈。
李绝情也是一样,他以为自己能真真正正做到所谓大侠,后来才发现人生是有太多的苟且不能选择。人生有太多的骂名不能摆脱。就算他做到尽善尽美,终究会给人家抓到话柄讲闲话。所以他顿悟了,做大侠,不用如履薄冰,只要随心所欲,便能海阔天空。这点更是和一众得道高僧的理念所相契,有道是:“终不与法缚,亦不着僧裘。”
经历众多苦难后大彻大悟,为侠为僧,其实都是为人。
李绝情想想这番道理,换上自己一身衣服和鞋子。就要出门到大厅去找牟求月了。
李绝情一推开门,先是呆立了半晌,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又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这不是虚妄:
眼前偌大一片蓝蓝的天,白云轻柔飘渺,日光耀而不烈,下面草地绵延不绝,树木葱盈碧绿,种植得整齐有致,森林旁边是一大片清澈明亮的湖水,静静无波,清清照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绝情真以为自己是到了天上人间。
他再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所在高处,能和远山平视。底下最少也有十几层楼。
李绝情喃喃道:“这楼层如此之高,每天周而复始地走,只怕轻功也是无师自通了。”
中原没有这样诗情画意的美景,更不会有高可通天的楼阁,此处更是从来也没听别人谈起过,多半又是片未知岛屿,这就让李绝情更加佩服牟求月的聪明才智,他起初以为西栀岛那样美,完全是田轩辕自己过人才智的结果,料不到师出有名,牟求月对这片土地的管理比起田轩辕显得更是大气。李绝情怀着对先人智慧的敬畏,摸着栏杆一步步下了楼。
李绝情走一层台阶数一声,总共数了一千二百声,才下到了最底层。只见底层走廊栏杆彩绘耀人、熠熠生辉。
他目光给周围环境吸引了,边走边看,仿佛眼前的一切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新鲜劲儿,他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一边赞不绝口。
如此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发现这栏杆上的彩绘似乎处处都透着关联,他没法遏制自己的好奇心,如此倒退几步从头开始看起:
第一根柱子下刻着一副这样的图画:
岸边,海上,明月。
四个小孩儿围绕在一个老人身边玩耍,老人笑呵呵地捋须而坐。
李绝情点点头,心想这应该就是求月派当初建立的场景,老人应该就是牟求月。四个小孩儿想必分别对应梁忘天、夏逍遥、田轩辕、张鸿辉了。
李绝情继续往前看,来到第二根柱子:
庭院,杨树、泉水。
正房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他眉头紧锁。面前四个小孩儿似乎长大了一些,成为了少年,但脸上稚气未脱,正依次打着木人。
李绝情看这图片里的样子只觉得熟悉的紧,忽然又想起来临天顶上,梁忘天对北杨派的院子也是这么布置的。
李绝情叹人生虚妄,继续往前走了。
来到了第三根柱子,李绝情眼前倏地一亮:
草地、溪流、槐树。
这幅图里少了牟求月,倒多了一个小丫头。她扎着两个牛角辫,蹲在地上手指画地,旁边一个少年面容俊朗,嘴上嚼着草根,另一个少年赤着上身在河里捉鱼,还有一个少年躺在槐树后,睡着了。
李绝情明白,这是王愈来了。他看着图里四个少年明明和好如初,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芥蒂的样子。他挠挠头,道:“难道事情的起因是在王愈姑姑之后么?”
李绝情看向第四根柱子,却发现下面光秃秃的,什么也不画。李绝情心里觉得稀奇,但仍不放弃,再看到第七根柱子,终于发现又重新出现了画面:
厨房,窗口,背影。
一个少年挡在案板前,让人看不出他在做什么。但是在他身边,牟求月却又煞有其事的补画上了一个小瓶子,乍看起来和药房里的丹药并无二样。
李绝情没有看懂这幅画面,又往前继续走,却发现在这时候什么也没有了。李绝情明白了,第七根柱子下画着的,很可能和尘封了多年的弑师案有关。搞不好会是关键的线索。
李绝情复看了一遍,因为少年只露一个背影,实在不好通过它判断出什么。又想这幅画和前几幅画颇有不同,既然少了三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这少年怕是主谋了。
而且牟求月在画这些画的时候,前两幅都是作为画中人出现,就算第三根柱子上没有他自己,这些画作想传递的精神李绝情却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那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
而这第四幅画,只露出一人的背影,恐怕牟求月是作为目击者作下的画。
等等...
既然这样,岂不是说明牟求月早已经洞察了这名弟子的心机?那为何又要千方百计地假死?直接在众人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废去一身武功后赶出师门,岂不是一劳而顶永逸。
抱着这样的疑惑,李绝情陷入了思考。
既然不能从背影判断出凶手,那么可还有什么线索吗?
李绝情咣的一拍脑袋,失声喊道:
“药丸!”
李绝情一想,药丸倘若是正常无害,想必牟求月也不会拿来画了,更不会在这幅图后什么也没有了。要从这瓶药入手,因为这搞不好就是断绝求月派命脉的关键。
李绝情先是想了想,五大弟子中究竟谁擅长药理药性,后又想想,似乎四个人都学到了些。
而在西栀岛上,项广平曾和他有意无意的就“九黄散”聊过几句。他说这是西栀派一直以来的传统,想必牟求月必定不会搞什么偏倚。四个弟子搞不好都难脱干系。
“十药九毒”
这个词几乎是跳进了李绝情的脑海里。
无用神功
李绝情这样边走边想。觉得最可能的还是夏逍遥了,毒和药的使用方式多么相近暂且不论,就是夏逍遥之前所行的那些事,实在是让李绝情无法不触戒心,这次想到求月派的凶手,自然而然地要将一切线索拿来和他对应对应,结果,竟然还真对上了。
李绝情这样没头绪的走了好一阵,他自己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大厅。
“干嘛呢?”
李绝情原本像个没事人般,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当下猛地抬起头,溯向声音来源,见牟求月还是一袭白袍独立,长髯飘飘,只身背对李绝情而站,自己竟然已经迷迷糊糊走到大厅了。
李绝情一步步挪上去,心中到底是有些忐忑。走到离牟求月四五步左右的位置,停步道:“晚辈李绝情,见过求月前辈。”
牟求月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回头过来。
其实他不这样,李绝情反而倒有了些底气,他觉得牟求月那张脸实在是写满威慑,他要是带着怒气或是杀意什么的回过头来,李绝情目前可顶不住他一招。
牟求月不说话,李绝情暗暗心想:“要不要问他是如何假死又复活的?”但是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在这种人面前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得是违心的。
李绝情咬咬牙,他实在没办法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当下摒弃其他杂念,鼓足勇气道:“前辈,晚辈一事不明,烦请求教。”
牟求月回过头看他一眼,淡然道:“现在不急,你现在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小娟丫头情况怎么样了?”
李绝情急忙点头如捣蒜,不过其实在他看来,牟求月手段通天,田小娟估计不会有大碍。便道:“前辈,您这次来临天顶,为的什么?”
牟求月皱皱眉头,道:“你这小子事情还真多,等你把你的丫头救活之后,我自然会把事情通通向你说了。”
李绝情闻言一愣,心想:“难道连他也...”喃喃自语道:“什...什么...前辈...您也...束手无策么?”
牟求月点点头,背过手,似乎有些惋惜地叹气道:“那太监的寒冰**已经大成,普天之下再无可解的办法,除非...”
李绝情一听他的语气,显然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让自己给他办成什么事,急忙道:“除非什么?前辈您快说!”
牟求月自顾自地道:“除非...”他说到这儿话语突然停了,突然转过身去直勾勾死死地盯着李绝情。
李绝情给他看的有些发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道:“前辈...您...”
牟求月眼中突然精光暴亮、杀机吐露,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袖子一扬,李绝情身后那间屋子的门顿时被一股无名力量打开了,李绝情恐慌而又焦虑地看着他,心想:“这老儿八成是害了失心疯什么的。”转身想走,牟求月身法快极,左脚踏前,右手旋转出掌,直拍向李绝情身上。
李绝情徒接一掌,顿感一股力量由小入大,冲击向自己。整个人筋骨脉络均感失重,轻飘飘地向后飞去,摔在地上便没有了知觉...
过了半晌,李绝情缓缓睁开眼,见屋里亮着盏豆大的星火,自己则还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都好像没有知觉。四肢百骸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只有一个脑袋可动弹。
李绝情笑着骂道:“狗日的...小爷。”到这儿却再也说不出话,只感觉喉头一股咸腥上涌,自己的血居然又被打了出来。
李绝情心想:“反正都已经给这牟老妖怪打成这样,所幸看看屋子布置好了。我还不能放弃,我还得救小娟!”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开始将目光四处乱移,可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见那一盏燃着的油灯,李绝情突然心生厌烦。索性闭上眼,想:“死了就死了吧...我和小娟阴世再结同好,那也是可以的。”
可人难自欺,李绝情本来以为自己会从此昏昏沉沉地休息过去,却睡意全无。他只好闭着眼睛,可这样一来,他只感觉油灯越来越大,越来越热,好像一个大火盆一样在炙烤着他。
李绝情终于睁开眼,愤愤地看着油灯,咬牙心想:“我一定要把你灭掉!”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大脑开始努力地传递动弹的指令给双腿,可双腿就好像失灵一般,就那样在那瘫着,一动也不动。
李绝情气的大喊:“快动呀!你不听话了吗!!”
李绝情失去内力后,脾气秉性仿佛也失去束缚,无论是刚苏醒对霁月凡反常的态度还是现如今暴躁的怒火,都不像是正常的李绝情会做的事。
李绝情折腾好长一段时间,双腿仍然不见好转。他终于气极反静,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自己如果内力还在,又会怎么做?
李绝情不假思索地自问自答道:“当然是用内力把腿激活,再故技重施将胳膊也治好,这还不简单吗?”
那自己如果没有内力,是个正常人呢。
李绝情愣了,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当下思索良久,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办法,那便是:
“救命啊!”
“有没有人呐!”
“杀人啦!!”
这倒确实是没有力量的人所会倚仗的办法,只是这暗暗幽房,谁来应呢?
李绝情又不厌其烦地叫了几嗓子,照理说应该会感到口渴,可他却没有感觉,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只是没有了内力,内功仍然是可为自己所用的。不吃不喝屏气而行,正是长生天内功之术!
这倒也算因缘际会了,李绝情当下长吸一口气于肺腔,又用丹田将其接纳,真气顿时流转了起来。好像寒冰初融的河里的小鱼那般四下徜徉。四肢知觉渐渐复苏。
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李绝情终于大叫一声:“成啦!”随后一跃而起,站得虽不是很稳当,但踉踉跄跄地保持不倒可是够了。
李绝情兀自定了定神,摸摸胸口。感觉心跳加速,他暗自心想:“屋里一定有逃出去的关键,我可不能再延误了!”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强打起精神,开始在这密不透风而昏昏沉沉的密室找寻起了东西:
等他站起来,才发现这屋子年久失修,墙角房梁都已经积久生灰、破破烂烂了。李绝情俯身下去,不放过每一个蛛丝马迹,他找得很细,趴在地上约莫有个一盏茶功夫,这下终于宣布起身。
他站起来后,再环顾屋内,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突然,他眼前一亮。径直走到了那盏灯火的后方,摸摸索索一阵,拉出了一张桌子。
桌子上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不过仍然能从轮廓中依稀分辨出:灰尘里是有一张类似于羊皮的东西的。
李绝情心念一动,想:“这搞不好就是我逃出这里的关键。”当下闭着眼睛,长长地吹了一口气,灰尘顿时四散飞扬。一口气出完,桌子上的东西也渐渐露出模样:
果然是一张羊皮,上面写着些细细小小的文字如群蚁排衙那般密。李绝情睁大眼睛想看个仔细,但是羊皮上的文字却似乎有些让他不能接受,李绝情当时眉头紧皱,眨巴眨巴眼睛又确定了无误后,这才出声念道:
“今破蛮水通卡地德...”
如此这样前后不搭调的文字,李绝情念了整整二百个之多。他一边念一边心里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暗号?还是另一种写法?!哦对对,牟求月是元人,这肯定是元人的文字了!”
可李绝情还没激动一会儿,就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既然牟求月是元人,那么他直接将元人文字写下不好吗?!何须这样大动干戈呢?!”
李绝情这样想想,双手捧着羊皮看了看又发会儿呆。突然,他决定对这纸上所排列和分布的文字做做文章。一手拿着羊皮,一手又回到了座子上,开始进行他的“研究”。
半个时辰过去了,李绝情眼皮开始打架,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总是觉得睡不饱。他的情绪也由高昂慢慢衰落,再也找不出一个有关的字出来。
李绝情情绪临近崩溃的边缘,他捡起羊皮三下五除二地撕烂,喊道:“这简直是白费力气嘛!”
羊皮被他扯烂成一堆残骸,李绝情相当不愿地低头坐下,可这一来倒也奇了。就在李绝情将羊皮毁灭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浑身舒泰畅美,内力似乎也在源源不断地回流,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李绝情抱着多找不吃亏的原则开始了第二轮的搜查...
他上翻下找,终于这次在灯火下找到一个暗格,想办法破解开来后打开暗格,里面竟然是另外一张羊皮。
李绝情在还没有打开它的时候就开始暗自祈祷:“一定得是有用的啊!”
如此默念三番,李绝情终于怀揣着激动和期盼的心情打开了羊皮卷,可结果,却是让他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
羊皮破破烂烂,上面用极其扭曲的笔迹勾勒出大堆线条。如果说前一张羊皮是让人怀揣希望,这一张简直是故弄玄虚啊!难道还要让他在这一堆看不出样子的杂乱无章的线条里找线索吗?!
李绝情仍然耐着性子,觉得这一张羊皮卷的内容很可能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再次因为怒火就毁掉线索了。
于是他伏案展卷,将眼睛目不转睛地放了上去。这样死死地盯了一会儿,眼睛都瞪出了条条血丝,仍然不能从中参透到半点东西。
李绝情一向自诩聪明,再难的武功秘籍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就算是昆仑古墓里,那元人文字锁,也是不足挂齿。可今天却碰到这两张个丝毫无迹可破的羊皮,李绝情突然觉得自己一切的作为都是在白费力气。
李绝情沮丧地心想:“会不会这两张羊皮设计的初衷便是为了误导别人呢?让人心力交瘁呢?”
可他随即又笑道:“不可能的...”于是站起身,想换换心情,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可无论怎么找,怎么刻意避开,李绝情的余光却总是在那张羊皮上停留。仿佛不把它毁灭殆尽,自己便不舒服一般。
终于,李绝情绷不住了。他抄手一夺,双臂发力。羊皮再次扯烂,这行为实在野蛮,可就是这样野蛮的行径,李绝情竟然就做出来了,同时又感觉扯烂它的同时心情又好不少,接下来环顾四周,只感觉房间黑压压的,心情难过十足十。
李绝情仍然心不死,俯身下去眼睛睁大如珠,兀自找个不停。可房间狭小,终是一无所获、两手空空。他这下有了经验,随便看几眼,发现东西不在就立刻将目光又锁在了灯火上。
他又围着这灯火做了好大一阵功夫,可这次无论他怎么找怎么翻,始终也不能看见线索。他真的苦恼,瘫坐在地,心想:“因为我的笨蛋,小娟现在生死不明。”
他越想越苦恼,看着灯火荧荧地亮着,怒从心头起。走上前去吸了一大口气,呼呼地喷出,火瞬间熄灭,房间也变得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李绝情灭掉火后,突然听得一阵喀拉拉声响,声音是从房顶传来的。他抬头一看就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小窗口,从下面掉下一个包裹。
李绝情接过那包裹一看,发现一副火刀火石,同时还有一张羊皮。他看着这羊皮,感到了牟求月对自己深深的恶意,最终叹一口气,心想:“我到现在又有什么路可走呢?”拿火刀火石将灯复燃了,又打开那羊皮看了起来:
上面光秃秃的,空无一物。
是的,前两张羊皮至少还有字迹,到了这第三张,直接就是一张羊皮了!
李绝情颇感气馁,这次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他靠在墙上喃喃自语道:“这么多的努力最后还是白费了。”
想他武功虽然盖世,但华山大会冤屈洗刷不得,杨九日赵大海突然辞世他无能为力;西栀岛灭门无法阻止,临天顶上梁忘天最后还是死了。到了现在,他连一身武功也全没了。
这样想想,人生不就是这三张羊皮吗?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样想想,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啪嗒啪嗒,眼泪落在洁白的羊皮上。
李绝情擦擦鼻子,他此时有心将这张羊皮也扯了。双手各抓一头正要分开之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又揉了揉它。如此确定了两三回后才敢相信眼前事实:
洁白的羊皮上,出现了图画!
李绝情惊啸一声,将这张羊皮放好的同时又赶快去将自己撕烂的两张拼好复原,然后又强行挤了几滴喜悦的眼泪上去,可这次两张羊皮却都没有反应,只有几行字被泪刷的掉了色。
李绝情倒吸一口凉气,才发现前两张羊皮都是在诓自己,自己要是把第三张羊皮也给撕烂,恐怕真的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这时才明白牟求月的用意,所幸自己挺过去了,那看来这羊皮上的武功,便是牟求月所说的能抵御寒气的内功了?
李绝情按捺住内心激动,将羊皮摊开来,这时才发现羊皮上顶行写了八个大字: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李绝情满心激动地念出,此时已经通晓了牟求月的用意。他对着那第一幅图画练了起来...
这门功夫乃是牟求月晚期所创的独门奇功,名“无用神功”,意为指代人世间众事情终究是如同落花簌簌流水匆匆,爱人也好,徒弟也罢,没有永久不散的情谊。研发出它,功力突飞猛进,着实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境界。
“无用神功”,牟求月冥思苦想整整九九八十一天。终于悟道,这门内功乃是毕生心血所创,实在是将气力的转移、借力打力的法门、久战不衰的奥秘全部融合,就算是寒冰**和大元纯阳功这样上乘的武功,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略有所成而已。看起来招招无用,实则乃招招大用。练至大成者举手投足间皆带真气,可攻可守,能在数尺之外空手夺人兵器,还能以自身内力同化他人内力。这一点相较师出同门的大元纯阳功还要胜出不少。更别提什么四两拨千斤、无招胜有招了。
多少年前的一天,牟求月被徒弟背叛,白发苍苍,站在山崖边独望月亮,心里想着亡妻。终于意识到武学和人心一样。
若是人心被情意束缚,则行不洒脱,意难聚极,终究只能是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
若是武学被招式囚禁,则眼界狭隘,目光短浅,难以称得上名扬天下的一代宗师。
从此,牟求月斩断从前多少情丝,摒弃往日所用武学。茶不思,饭不想,说不上是真的参透了红尘,还是只是企图以武学的大成来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
人有天下无敌,情也无孔不入哇。
求月弟子
李绝情盘腿打坐,身上涔涔地冒出些汗,他的“无用神功”此时已经练到大半,身体感觉是冰山下一洼春水,充沛激荡的真气流遍他的全身,实是快美难言。功力相较此前内力未失时,已经有隐隐赶超的趋势,更别提再过几天,李绝情的大元纯阳功又会开始自动生出纯阳内力,到时候三个内功全部大成,李绝情也是一脚踏入了“万人敌”的门槛啊。
“无用神功”共是七层,对于练武者要求十分高。不仅要求武功学识俱佳,还要心境冷静安逸。不能急功近利,要明白“苦求不得,徒劳无功”这个道理。换白了讲,这神功的心法要诀确实都记录在第三张羊皮上,但倘若不懂前两张羊皮的含义,第三张羊皮的秘密是永远不可能学到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李绝情此时长吸一口气。七层总算都是练成了,他缓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前,面对它站立,心想:“我能用内力将这门随意破开么?就像牟求月那样?”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深深吐纳,感觉胸中真气虚怀若谷、似有若无。这大概便是“无用神功”的高妙了,处处以无用功显真神通。他将双手放在门上,双眼紧闭。同时自丹田内传出真力阵阵,都震在门上,门却没有一丝反应。
李绝情愣了,照理说他现在打开这样一扇门简直是随心所欲啊?又怎么会还不如从前呢?他满腹疑惑,决定换种方式再试一次。当下运气于双掌上,一对铁掌片刻内变的炽热。于内力巅处一声暴喝,两只手齐齐拍出,打在门上。门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却还是没有要开的迹象。
李绝情这下明白了,想想之前牟求月开这扇门时那轻松写意的模样,恐怕也不是十足十的真力,八成会是什么巧劲。而他刚才使用的两招,一招是以大元纯阳功震门。另一招则是用运足内力的双掌拍门。都不能成功,看来这关键处便在于“无用神功”中的八字口诀: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李绝情这次后退几步,没有吞吐也没有运力。只是将手往前一抻,突然间,他就觉得胳膊上好像已经握到了什么东西。当下大喜若狂,不再怀疑。将胳膊往后回拉,门隔着空既然开始发出“吱啦啦~”的声音。
李绝情已经知道了这“无用神功”不必刻意运气或调息,举手投足间已经都带巧劲,自己只需一鼓作气便可。于是将胳膊又往回带,随着一声轰天巨响。门被拉塌了,摔在了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李绝情捂着眼鼻口,等灰尘稍微散去些。才慢慢张开眼睛,一步步走了出去。
一出去,就见到牟求月那高大魁伟的背影映入眼帘,李绝情一愣,心想:“我练成一门功夫,是不是应该答谢答谢他老人家?”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边抱拳,边作揖道:“前辈...”
牟求月转过身来,见李绝情在给自己作揖。大笑三声后将手抬高,劈空盖下。虽然没有伤到李绝情,但力道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李绝情给压倒了,跪在地上。
牟求月高声道:“小子!磕头!”
李绝情心里一下就犯了倔脾气,他心想:“若是你不多这一句话,我磕就磕,便也没什么。可你仗着力量横行霸道,我就偏不让!”当下抬手一记凌空虚扬,将牟求月的手隔空推开,随即立刻站起,和牟求月双目对视。
牟求月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刚才我用了三成力,你竟然能推开。倒是我小觑你了。”
李绝情心想:“现在损失掉的内力没办法立刻练回,再有个十年八载的,我应该能有牟老爷子这百年修为的一半了。”于是道:“不敢,前辈武功盖世,洪福齐天。晚辈侥幸胜的一招,那是运气使然。”
牟求月点点头,看着他问道:“小子,愿不愿意当我的徒儿。”
李绝情一愣,抬头看向牟求月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发觉他并没有开玩笑,心里说不出的受用,激动地道:“若是能容前辈教授一招,晚辈江湖上必定是威风八面了。”
牟求月哈哈大笑,捋须道:“很好很好,你既然要拜我为师。可心里有话直说,没有在权力面前失去自己,我喜欢!我牟求月到老到老总算是聪明一回啊!哈哈哈哈哈!来!磕头吧!”
李绝情当下躬身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道:“拜见师傅。”
牟求月点点头,却没有刚才那样高兴了,他看着李绝情的脸,喃喃地道:“像,真像。”
李绝情愣了,道:“师傅,怎么了嘛?”
牟求月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清清嗓子道:“这些事情...日后再和你分说...快去救你的小娟丫头吧。”说罢袍袖一挥,右手一门应声开启,李绝情见他运起“无用神功”比自己潇洒百倍,心生羡慕,随即又暗叫不好,自己每拖一时,小娟就有一时的苦痛。连忙绕过牟求月,从那敞开的门外走了进去...
李绝情前脚刚进门,牟求月后脚就把大门关了。不知为的什么,李绝情进来一看,这间房子里只有一张大床,而床上,躺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李绝情所有的理智在见到田小娟一面后瞬间崩塌,他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一看她面色青白、嘴唇乌紫。和自己刚分别时又加重好多,不过这次李绝情可有办法了。他仍是远远站开几步,对着田小娟身下和床的空隙处伸出右手,无形中立刻将田小娟举起。接着左手伸出,开始隔空同化田小娟体内内力。
“大元纯阳功”虽说也有同化内力的功效,但必须得是在自己身上。而“无用神功”则是可以轻松将别人内力同化或转换,所以要治愈田小娟体内寒气,只需得将这股寒气转变为不伤人脏腑的内力便可。
李绝情练着练着,突然发现在田小娟体内还有很多纯阳内力,当即反应过来是自己传功时滞留在她体内的,这些内力没有融掉寒气,反而成为了田小娟不能承受的负担,在她体内一冷一热,两股力量互相撞击。自然也和她身体虚弱有着莫大的干系,当即有些愧疚地心想:“反正我和她早就不分彼此,就给小娟受用了吧!”于是又将纯阳内力慢慢化为田小娟可以接受的内力。这样一来,田小娟忽然就多出一大股内力,不仅生命无恙,就连实力也是脱颖而出,成为普天之下不可多得的几位高手。
过了半个时辰,田小娟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李绝情也累的大汗淋漓,这时只听得牟求月在门外用传音入密之法道:
“若是练完后...就让她休息,别打扰了。”
李绝情只得转身离开,临走前又不舍地望她一眼,田小娟还在昏迷,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李绝情回到牟求月身边,牟求月看他一眼,知道他还不能很好的运用“无用神功”。便道:“你现在对我派“无用神功”了解的不够透彻,我现在要帮你彻底悟了!”
此言一出,李绝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道:“前辈...”二字,就见牟求月将手沉底后托起,李绝情整个人顿时也像气球一样慢慢飘起,逐渐悬在半空,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就好似有人将他与世界隔开。
牟求月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开始像上发条那样扭,李绝情整个人果然也就开始旋转。
牟求月手上给的越急,李绝情转的越快。李绝情只感觉头晕目眩,下一秒似乎就要吐出些东西来。
他喊:“师傅!徒儿受不了了!”
牟求月眉头微微一皱,两手做环抱式,之间隔开的距离刚好是一个李绝情,远远看来,好似牟求月一手扣在李绝情头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脚上。其实也确然如此,现在的牟求月正以两道气流分别凌空扼住了李绝情的“承灵”、“丘墟”两穴。
“承灵”在上,牟求月的一股气力由此而入,直直贯通下去。
“丘墟”在下,牟求月另一股气力由此而入,端端附攀上去。
两股气力同时交汇,顿时豁然开朗,有如水乳交融。以“京门”为枢,流遍李绝情奇经八脉。李绝情大叫一声,牟求月这才卸了力道放他下来。
李绝情由空中摔落下去,眼看就要摔个屁股墩儿,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用手在眼前一划拉,立刻出现一道不可视的气墙,将李绝情整个人承了下来,算是作为一个缓冲,没等李绝情反应过来,喘几口气。气墙就又消失了。李绝情还是摔了下去,不过这次,可要比摔个屁股墩儿好得太多太多了。
李绝情趴在地上惊魂未定,他看看自己的手。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这是何等高深的功夫!
牟求月走过来几步道:“这次还有些生疏,下面几次相信你能够突破的。”
李绝情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道:“师父...刚才...您是怎么了?我又是怎么了?我怎么...”一边口头上说着一边手还在不断的划拉,可这次无论他怎么弄,气墙仍然是出不来。
牟求月微微笑道:“你说的,是这个吧。”随后用手在面前直直划过一道,随即对着刚才划过的区域指了两指,道:“打一拳试试。”
李绝情看看他,又看看那块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犹犹豫豫地道:“师父...这...”
“打就是了。”
李绝情看看牟求月那十分肯定且确信的眼神,终于抬起手一拳打出,结果,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光天化日之下,李绝情一只拳头,竟然在打到一片本应该虚无的空气时被击退回去。
李绝情眼睛顿时睁大眼睛,指着那空无一物道:“师父...这这这...”
牟求月笑着道:“你入门虽晚,但却是我弟子中天资最聪慧的一个,给你说了也无妨!这便是咱们‘无用神功’中聚气为墙,化气为罡的正统法门!”
李绝情听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师父...这...这气...”
牟求月捋须点点头,道:“我问你,咱们隔空取物、巧劲破门这些本事,你都会了吧。”
李绝情点点头道:“是,可...”
牟求月打断了他,道:“‘无用神功’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将手边一切感觉无用的东西拿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被拘泥在兵刃拳脚里,我问你,这气,有用吗?”
李绝情细细思考,觉得牟求月说的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这气,平时丰盈不缺,大家都不拿它当回事。算不上有多大用处。”
牟求月继续笑道:“用不上的东西,却不能缺少。类似的你还能想到什么?”
李绝情已经被牟求月带着跑偏了,开始做出些他无法理解的举动。他沉思半晌后,抬起头道:“水...”
牟求月拍手大笑道:“对!比武的时候用不上却不能缺少!”说罢,牵着李绝情的手道:“你同我来。”
李绝情跟着牟求月,被他拉到了森林边的湖水处。
李绝情想想刚才牟求月说的话,这阵心里不由得的发怵,道:“师父...咱们不会...”
“瞧好了!”
只见牟求月闭上眼睛,左手探在湖水上。李绝情的眼睛越睁越大:
牟求月的手下,竟然聚出了一个水球!
牟求月微微一笑道:“这只是给你慢慢看,下来为师给你看一招好玩的。”
李绝情屏气凝神,双眼死死盯着牟求月的手:
牟求月将手缓缓抬高,带着水球一同。
突然,他的手极速地拍落,水球也落入湖水中,逐渐隐没了声响。
过了须臾,牟求月仍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李绝情看看湖面又看看牟求月,心想:“师父怎地了?”他鼓起勇气拉拉牟求月,道:“师...”
“父”字还未出口,牟求月突然睁大眼睛,精光暴亮。喝道:“起!“同时左手又是向上一扬,湖面上立刻极其连贯地爆发出三道水柱,依次自水底冲出,拟惊涛骇浪,效蔽日涛波。声响大得惊动了旁边树林中的鸟,海浪高得隐没了远处的山巅。接着开始下落,像天宫众神分享给人间的美酒,像嫦娥奔月时被树杈划破散落白色珍珠。当最后一滴水重新汇入湖里,树林没有鸟,湖面没波纹。只有一个得意的老头和一个久久缓不过神的少年。
牟求月背过手,笑道:“怎么样!”
那意思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对李绝情说:“说几句好话来听听。”
李绝情久久不语,他只是道:“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有您一半的功力,死也无憾了。”
牟求月打个哈欠,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聪明的很。赶上我就是时间问题。”
接着,他又揉揉眼睛道:“今天让你师姐看着炖尾鱼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李绝情奇怪地道:“师姐?您不会说是霁姑娘吧?”
牟求月点点头,笑道:“啊对对对,我把她名字给忘了,她就是你的大师姐了,按着你的辈分,你算是老幺,你前面还有一个师哥和师姐,不过他们武功都不如你好。”
李绝情边听边想:“师傅居然连弟子的名字也会忘,倒也真逍遥快活了。”另一头又来了兴趣,道:“我还有师哥和师姐?!”
牟求月笑道:“是啊,一个叫樊志,另一个师姐...”
他念到这儿突然陷入了困惑,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又给忘了呢...”
李绝情看他想不起事情时候的可掬憨态,和之前显露功夫似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玩笑着道:“师傅,你收的弟子太多,自己都忘啦!”
牟求月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严肃,道:“我这一辈子就收过九个徒儿,你是关门弟子,也会是我求月派未来的掌门,这些人未来都要听你号令。”
李绝情倍感受宠若惊,忙道:“这怎么行呢?!晚辈今天才拜入您门下,学到的功夫也不过一项。又怎么敢...”
牟求月紧绷着的脸皮舒展开来,笑着道:“我这‘无用神功’只有你习得了,学会这一项顶别的武功百倍,你有此慧根,学会它是命中注定。而且...”
说到这儿,牟求月顿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绝情一眼。道:“你从我这儿学到的功夫...恐怕也不止一项吧?”
李绝情一愣,随后彻悟:自己所学的那么多武功虽然和牟求月没有直接关系,但确实是他门派下的,无论自己捡秘笈也好,他人传授也好。“拂月弹”、“水月拳”、“开天指”、“散元掌”通通是求月派武功,这是不可更改的。
牟求月笑笑,走远了。道:“你的小娟姑娘这几天都有人照顾。她的病少说也要停个一两月,你就在这儿呆着住下吧!”
声音渐渐隐没不见。
李绝情望着牟求月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的在担心西栀岛之约。
负隅顽抗
天色渐渐暮沉下来,第一层楼的饭堂里三个人围桌而坐。
桌子四方四正,上面摆着四碟子菜。荤的两碟,素的两碟。除此之外还有一钵汤,用高汤加米酒,配以十几种不同的新鲜蔬肉放在炉灶上焙了整整四个时辰而成的,号“七转神仙汤”。
三人面前各放着一个碗,是用来盛菜舀饭的。
正前方坐着牟求月,他左手抚着竹箸,右手撑着下巴,看着菜肴,一言不发。似在出神。他三尺长须雪白如雪,身形似久睡不醒的过山猛虎卧石打盹,可就算如此,他眼睛却还是咕噜噜转着,似乎随时都在警惕着,再想想他之前丰神俊逸、老当益壮的样子。不愧于“闲来倚碧黛,起而令千军。”
左边坐着霁月凡,她面前摆着一个竹碗,盛着没动几口的米饭。她牙齿咯着嘴唇,咬得隐隐透出些血。象牙玉筷摆在玲珑翠盘上,处处透着些女儿家的精致。
气氛莫名透出一股紧张,好像是被蒸笼蒸过一般。即使是在这美其名曰的“收徒宴”上,竟然都有一股樊哙啖肘、项庄舞剑的意味在里面。
荤的两盘,一盘是蜜汁火腿。最新鲜的蜂蜜配最新鲜的猪火腿,吃一口唇齿留香,欲拒还迎。
另是一条松鼠桂鱼,它此时横展展地躺卧在盘子上,鱼眼泛着些青青的白。旁边是切了些红青椒作丝,为的是增添口感和模样美观。
素的则是醋溜白菜和小葱拌豆腐,两品放在素食里也是极其清淡的菜肴。都摆在荤菜旁边,为的是作陪衬。就好像,一个大美人身边一定要跟一个俏丫环,这样一来是显女子模样秀丽绝俗,二来的意图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大意无外乎是:
“这么美的小丫头都给这小姐作下人,小姐定是贵气无比了!”
如此想想,小姐似乎也平白添了三分姿色。
的确,这两道小菜是烧的极好的。小葱青青绿绿的懒洋洋撒一把,落在白嫩光滑的豆腐上,好像是昆仑山上长出青绿的竹子。
荤菜也在这样的素菜搭配下,显的更为精致可口。
李绝情的碗盛了一碗岗尖的白花花的大米饭,他的筷子也放在一旁,尽管他此时肚子饿的简直在唱空城计。可却是不取筷,不动手,任由那菜肴慢慢发冷变油。
这几道菜烧的的确很好,在刚出锅时新鲜**端上桌,仿佛连吃相不佳都是对厨子的侮辱。可它作为一道美味,众人几筷子也没有动,甚至可说是完好无损。
这对它来说是一种侮辱,它的使命便是填饱人的肚子。又说了,即生而为珍馐美馔,被人冷落,真是暴殄天物了。
万籁俱寂,可辨针响。
霁月凡似乎是想找个借口离席,身体靠着椅子往后带,慢慢站起身来。面色略有闪躲,吞吞吐吐地道:“鱼...凉了...我去热热。”说着将碟子呈着端起。
这个理由实在是蹩脚。
“坐,不忌什么生冷。我祖先在蒙古草原上骑马射虎,茹毛饮血也绝不在话下。鱼冷了,便不能吃了么?”
霁月凡只得将碟子放回去,李绝情一只眼看着自己晚上的米饭,一只眼看外面。只见外面天色昏暗、风云若变、雷声轰隆、雨声大作。
雨水落在屋檐上,密密麻麻,滴滴答答地。
牟求月将眼睛微微睁开,看了看这桌子上的四菜一汤。目光所至处尽皆牵动着两个少年人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牟求月毫无预兆长出一口气,李绝情藏在桌子下的双腿突然打紧绷直了,整个人如芒刺在背般。
动物界,狮子的领袖往往会是兽群中最强大、最富有震慑力的雄狮。它将会主宰整个狮群的迁徙作息,只要它的爪子在地下刨几刨,再抬起后腿撒一泡尿。所有狮子都会知道:这以后就是新领地了。
狮子和人一样的,至少在趋利避害这方面。
李绝情拳头握得紧,不时将眼光送向霁月凡,发现她也是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己。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牟求月再做完这哗众取宠的举动后。哈哈大笑着,左手举起筷子道:“吃菜吃菜!”说着将目标锁定在了那条已经发凉的鱼上,筷子一分,白色的鱼肉连着鱼皮已经脱离下来。
牟求月将那块鱼肉一夹,在汤上沾了沾。随后送到嘴里。咀嚼带着腮帮子鼓动一会儿。牟求月的眼睛渐渐流露出赞许的光彩,他咂巴咂巴嘴,道:“凡儿,你厨艺越来越好了!”
这一句话多少给原来紧张的饭局带来了些活泼的气氛。霁月凡微微一愣,左手捧着碗,右手拿着筷子。红着脸道:“师傅吃的喜欢,徒儿便开心了。”
李绝情也终于卸下防备,见牟求月既然已经动筷子,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必再死撑着做饿死鬼了,也捧起他的那只碗,往嘴里扒拉几口。尽管是白饭,在此时的李绝情吃来却是十分的有滋有味。
牟求月吃完鱼肉后,见两个弟子都已经放下心结。觉得自己是有必要说出那件苦于自己多年的事了,停杯投箸,面色缓缓凝重,道:“凡儿。”
霁月凡那只握着还没来得及夹菜的筷子立刻收回。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那般,怯生生地看着牟求月,道:“师父...徒儿在。”
李绝情看着如今和西栀岛当天前来比武判若两人的霁月凡。心里感慨道:“果然制得住豺狼的,只有虎豹啊。”
牟求月点点头,又看向思想有些跑毛的李绝情。微微蹙眉,语气里带上了些严厉,道:“绝情,你在想什么呢?”
李绝情一激灵回过神来,忙道:“师父...弟子没想什么...”
牟求月仍然是横眉道:“像你这样心不在焉,我怎么能把清理师门的任务放心的交到你手上?你又怎么担得起我求月派掌门这样的千秋大业?!”
李绝情先是一愣,心想:“清理师门?那八成就是夏逍遥没跑了,只是...”
想到这儿,他鼓起勇气,站起身来将椅子收进去,抱拳作揖道:“师父,徒儿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迷津!”
牟求月见他礼数丝毫不差,对他不满的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转而和颜悦色地道:“那你说,有什么事不懂啊?”
李绝情其实是想询问牟求月关于夏逍遥和他多年前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他是如何知道夏逍遥阴谋的?而且话说回来,凭牟求月如今功力修为,即使是两三个夏逍遥对他来说,不过拈死一只小蝇那样简单。
按着元人恩仇必报的性子,何以的他自己不出手除清座下余孽呢?而是把这么一副重担子扔给了自己,就算李绝情从未如此,他也是知道,复仇那一阵的快感,是无与伦比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绝情终于是开了口道:“师父...弟子不才,所想的事情,恐怕会触及到您不快的往事,因此...如果接下来的言语中有些冒犯,请师父恕罪!”
牟求月显得很轻松,道:“你说就是了,为师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难道还会和你一个毛头小儿置气么?”
李绝情点点头,笑道:“有师父这金口一开,徒儿就不怕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孩儿从房上下来,在一楼阁廊中看到几幅作在柱子下的画。弟子对您和四位...”
“三位。”
李绝情一怔,随即立刻心领神会。反应过来道:“是,三位师哥。弟子在以前没有拜入咱们派的时候,那时就已经对咱们门派之前的那些...积怨有所耳闻了。”
李绝情在说话的时候就时不时地暗地里瞥一眼牟求月,为的是观察他的脸色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见牟求月表情仍然不为所动,李绝情算是有了一本谱,道:“那时...江湖上人人盛传,大师哥梁忘天是杀害您的凶手。徒儿当时也这么认为,只是当徒儿自己慢慢摸索,却发现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牟求月脸上罕见的出现一抹痛苦的神情,他低下头去。似乎是在为自己没有为冤死的徒儿申诉而感到愧疚,但不知为何,牟求月仿佛是在刻意避着和昔日弟子相见,不然不可能去了临天顶又不在大庭广众之前露面。
牟求月道:“天...天是妄死的。”
李绝情心里憋着的一股长气终于被抒发出来,他虽然早就知道梁忘天并非凶手。但如今听见当年被“害的”本尊出口现身说话,还是让他感到心头一股轻松。这样看来,夏逍遥是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首战告捷,李绝情继续道:“师父...徒弟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您为何看见了夏逍遥的举动,却仍然任他肆意妄为呢?”
他本来还想补上一句“将计就计么?赌上整个求月派?恐怕有些不值当吧?”可念在自己已经变了求月弟子,那对师父便是不得有半分的不敬。相反,他从小就被灌输给“尊师重道”的大道理云云,所以在小打小闹上有时把握不好度,但在大道理大是非上却是绝不含糊。
牟求月苦笑道:“你不懂的绝情,纵想我当年英雄半辈子,对世事红尘早已看淡,可我对我的徒儿却是自始至终一片痴心,纵使知道男儿性子拙劣,有的时候小打小闹和摩擦难免...”
说到这里,牟求月语意中泛起丝丝哽咽,他道:“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徒儿想杀我...我对他们四个中任何一个那都是是掏心掏肺的好哇!”
他长息道:“天性子顽皮,好抱打不平。当时他拳脚技艺不熟,我就给他传了套‘拂月弹’,想的是让他别在外面吃苦,打不过了赶紧跑便是,有我这个做师傅的给他擦屁股。”
霁月凡眼圈竟然红了,她和师父朝夕相处。知道他其实是个口头上不吃亏、心却大半良善的老头子。
常常见他在崖边望着明月繁星,左手提一壶老酒。赏月小酌,一月内至少会有这么两三天。而一年内,却又有整整六个月份,他是要半个月都喝大酒的。
后来她才知道,六个月份,分别对应了李桂月、梁忘天、夏逍遥、田轩辕、张鸿辉、王愈六人的生辰。
透过草丛,看着一个身形挺拔而精神的老头子,散发赤足。望着月亮一遍遍地唱一首霁月凡听不懂的小调。
牟求月的声音沙哑,在喝了酒后表现得更为严重。
小调听不懂,隐约可以听到“萨日”、“梅日特敏”这样的话。可惜霁月凡不懂蒙古话,对这首歌的感触不是很深。
只是,她常常会皱起眉头想:
“这老头子的歌,是唱给谁听的呀?”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已是许久。她自武功学成后出去闯荡江湖,撞见别人议论关于牟求月的是是非非,总是要竖起耳朵听几句,发现牟求月总是被别人塑造成什么“大宗师”、“世外高人”的模样,这些印象和她所认识的那个在山崖上喝闷酒的老头子实在是有些出入。
“逍遥...我是真的不想提他...我当时灌下那药其实是有点生气的意思。本来想着将这些徒儿一个个都甩在身后,去找我的桂月...但终究是不放心啊,听见他们都成功了,也何尝不是在给我牟老头子脸上贴金呢?培植出这么四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牟求月说到这儿,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挤出一个颇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那一刻李绝情有些恍惚,错把坐在那儿的牟求月看成了孟勉仁。
他心中默念道:“我行侠仗义...虽说是为了苍生,但绝不仅仅限于这些。我是要给孟叔挣面子的...别的小鬼知道孟叔有这么一个在阳间风光无限的大英雄,自然就不敢惹他了...”
李绝情虽然没有再问,牟求月却开始兀自喋喋不休,如数家珍一般地念起了余下三个弟子的脾气秉性,嘴巴好像连珠炮一样一开便没办法停止:
“我给你说啊...轩辕小时候,是真的闷,他就是脑子不好使些。人人竟以为他憋坏水。他下山去给人说了,晚上还淌着眼泪要和我一被窝呢!我的妈呀,那可是老大不小了啊!晚上睡觉又打呼噜又放屁,脚还老踹我脑门...”
李绝情想起田轩辕那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又想想他变小变矮,穿着和自己身裁不符的灰袍子。哭着道:“师父!我要和你一被窝!”
那幅场景如此滑稽可笑,李绝情光是想想就已经感触良久了。
“鸿辉...嘿嘿,四个娃里,天第一闹,他排第二。这俩人凑一块儿准没好事,一年到头好事没干过多少,竟捅娄子了。”
李绝情脑海里也十分应景地描绘出了一副让人感触良久的画面:
那时他刚蒙事,五六岁年纪。背完书后往码头跑,遇见没个正形儿的张鸿辉。教他蹲马步后又要给他捏腿。带面具这事,似乎除了他和梁忘天两个童心未泯的老男人,便没有第三个人会在身怀绝世武功这样自然而然地耍宝逗乐了。
突然,李绝情意识到,下面一个马上就要到王愈了。王愈是杀妻仇人十方昌的后代,不知道师父又会作出什么评价呢?李绝情这样想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
将目光投向牟求月后,见他果然面露难色,似乎自己都在考虑王愈到底是什么一个人。看了没一会儿,牟求月嘴唇抽动,道:
“愈儿啊...她是好姑娘...姓‘十’不是她的错...记得在此之前,天原本要写一封信给我,说是为愈儿辩护...可我也早就过了看人不顺眼就灭人满门的时候啦!你师母也一定不想看见我做下太重业障,我当时呢...其实是有心撮合他和愈儿在一起的...可...”
李绝情闻言一惊,心想原来师父早就知道王愈姑姑不姓“王”而姓“十”了。而且就按着他的意思来看,其实梁忘天和王愈姑姑他们二人本是可以永结同好的,只是自然少不了有人从中作梗,而罪魁祸首是谁自然不用明说,看来夏逍遥头上顶着的罪名,又要多立一项了。
牟求月说到此处情绪激昂,他将汤钵移到自己面前,拿起勺子开始给自己添汤。
汤逐渐高了,和碗沿变的水平。
牟求月拿起碗来,一饮而空。不知道是不是米酒起了效果。他很快就上头了。红着脸醉醺醺地笑着卧倒了,袍袖宽大将桌上碗碟碰的四零八落。
李绝情看着牟求月,觉得自己听了这么多年的传说,总以为牟求月会是什么仙风道骨、不食烟火的高人。最次也要是个千杯不醉、豪饮满怀的铁汉子。结果他竟然只是一个邋里邋遢、喝不了酒的老头。
他将自己衣服解下,皱皱眉看看外面风雨大作,这时屋里很暖,狮群们应该都入眠了,李绝情走到牟求月身后给他将衣服披好。尽管和牟求月那高大的身躯并不匹配。
霁月凡鼻尖红了,她拿起碗道:“我去把鱼给热热。”
欣喜若狂
当晚众人互相搀扶着回房,霁月凡由于女儿家不方便。所以提出要将饭桌打扫完再独自离开。李绝情只好肩负着喝了一口酒汤就醉倒的牟求月,带着他慢慢回到卧房去,心想自己就在椅子上将就一晚了好了。
牟求月身体很沉,李绝情本可以用“无用神功”中的巧力移物轻松带着他走。但是由于对自己能力的不自信,李绝情生怕操纵不好这股力量而伤到尚在醉酒之中的牟求月。就用自己的内力支撑起双腿,选择用最痴最傻的法子,背着牟求月走十几层楼。
起初还好些,李绝情走起来只是感觉腿部有些微微酸,他一边走,心里一边默数着台阶。
从一楼到他所住的房间,需要走一千二百步。
李绝情在数到约莫四百多步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体背后的牟求月好像在一直增加着重量。他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短,台阶越来越长,似乎每走一步都是要让自己用出吃奶的力气般。
李绝情喘着粗气,侧过头看看身后的牟求月,心念道:“不如在这儿休息会儿吧。”边想边去搭开牟求月两条似乎没有骨头、一路耷拉着的手臂。刚去推了一下,却惊呃的发现自己推不动,牟求月这时在背后懒散地传来声音道:
“怎么样?想好怎么往前走了吗?”
李绝情吁一口气,笑道:“师父,原来您醒了,那徒儿就不必再...”说话间自觉肩头劳顿,想缓缓将牟求月整个庞大的身躯卸下来,却发现牟求月像水蛭一样紧紧贴着自己的背,无论怎么甩怎么扔都不能让他松劲,反而是自己失了重心,差点趔趄着要倒下。多亏他急中生智,用手向着面前不远栏杆处一个虚握,整个人就被牢牢抓住了。李绝情胆战心惊,一边感叹这“无用神功”真是高妙至极,一边又不时地看看身后牟求月,搞不清楚他刚才这番动作究竟为的是什么。
牟求月这时爽朗笑道:“臭小子,继续背负着我啊!”
李绝情恍然大悟,心里明白。道:“师父,您是要验收徒儿的武功了吗?”
牟求月点点头,道:“起初本来是想看看你‘无用神功’究竟练得怎么样,因为我猜想你应该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谁知你居然真的背我用腿走。不过为师后来发现你内功底子倒也不薄,说不定真就一路平趟着带我上去了,当时思忖着考验弟子的机会失不再来,就把重心一点点越沉越重。可是就这样,你也坚持到了四百多步,已经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李绝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感觉牟求月越来越重,竟然不是幻觉。可是又想牟求月让自己白背着跑了这么多冤枉路,说不上是开心还是苦恼。道:“师父,下来是只能用无用神功带着您走了是吗?”
牟求月点点头,道:“虽然你现在出山去,已经可以以一当百。但是我‘无用神功’的威力可不至于这么粗浅一点儿,武功,练到最后。什么刚猛无匹还是轻巧自如,那都是要化为尘土,武功是先扛人后抗己!享受完所谓英名半生后,‘无用神功’仍然能保你无病无灾,熟能生巧熟能生巧,要在每天重复练习里将我无用神功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才对。要化泰山为鸿毛,吸取天地真气纳为己用。到后来,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只要天地不亡,便是长生不老,青山常在了!”
李绝情点点头,他倒不在乎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只是觉得牟求月说的那番“先扛人后扛己”的道理很有意思,大概就是武功练到最后,已经不仅仅止在好勇斗狠这个层面上了,而是要和自身相抗衡,和自身相抗什么?这点李绝情倒没想过。
正当此时,李绝情和牟求月都听得一阵脚步声。侧头一望才发现原来是霁月凡上来了,见她神情焦虑、大汗淋漓,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脚下彩履似乎是因为奔跑太急而掉落,露出冰肌玉骨。双袖轻曳,迷人心扉。皎洁月光似轻纱般笼幔在她身上,除满天繁星外无人敢与其争辉,美人似仙,苍白言语,徒留狂情无处寄,引以前人照鉴心。正是《洛神赋》中:
“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
静倚风波定洛水,动摇心旌解离情。
李绝情背着牟求月,此时心情却不像之前那样放纵,一是有定力加持,二是在之前他又去探过田小娟,看着田小娟重病未愈,深知自己不能像夏逍遥那样干出背信弃义之事。是以不管霁月凡美的如何不可方物,他也是心静如水,波澜不惊。
牟求月见霁月凡如此焦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不待李绝情分说,自己下来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霁月凡指着远处山崖,气喘吁吁地道:“有...有人...”
她这一言既出,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牟求月面色凝重,道:“想不到...普天之下居然还有除弟子外的人找得到我这儿......”
李绝情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待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找到机会对牟求月问问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道:“师父...咱们这儿...”
牟求月道:“这儿便是为师假死后选择的风水宝地啦,风景美丽,是桃源一般的地方,就把它叫桃花源了。”
李绝情听着也觉得奇怪,他在外面确实也没怎么听到过有关‘桃花源’的事情,这样想想,这个来人的身份就十分值得揣摩了。
牟求月缓缓背过身,肃声道:“绝情,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个道理你应该不会不知。现在去崖边和那人过手,用‘无用神功’把来人打败了。最好留个干净,我可不想在喝酒的时候踩着个指甲或是什么的,坏我好心情。”
李绝情心里一阵阵发毛,心想来人身份未知,难道就因为误闯进来而要取他一条性命么?他心肠好惯了,这样的事自然无法接受。可又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霁月凡如今也在场。自己决不能让师父下不来台,只好悄默默地先斩后奏,饶那人一命后谎称他已经死了。
李绝情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牟求月看着远方月亮照着的悬崖,表情没有一时肯放松下来。
...
李绝情施展起轻功闪转腾挪,只消一会儿。就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缘不远处,只见那里一人面对月亮而站,瞧背影像是个女子。这时夜晚有风,吹起她一头长发。
李绝情看她背影只觉得越看越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他缓缓地靠近,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鼓起勇气叫了一句:
“敢问,来者何人?!”
那人的背影忽然抽搐一下,似乎这句话对她冲击力十分地大。李绝情脚步越来越近,在离那女子二十来步的时候。那女子突然叫停了他,道:
“绝情...别往前走了。”
李绝情瞳孔倏地大张,整个人像是被敲了一闷棍那般震惊。不可思议的情绪爬满了整个心房,他诧异地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这时转过脸来,李绝情见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很清,脚步犹犹豫豫,仍然是不知该干什么。
接下来,那女子缓缓揭下了轻纱。又将头慢慢抬起,视线投向李绝情。那眼神意味复杂,真是惊鸿一瞥。而李绝情也在看清之后,震惊之余失声叫道:
“等等!”
那女子纵身跃下,身影像夜晚被露水压的不堪重负的落叶般缓缓飞下,李绝情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发了疯般向她跑去,终于在那女子隐没在森林之前,双手向前一探,以“无用神功”将她抓住。
李绝情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机会能够如此修炼“无用神功”,人是只有在危险时刻才会爆发自己的潜力。之前牟求月将他举上去摔落,和这次为了救人破天荒地使将出来,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李绝情正吃力地以内力将那女子向上拉,可是渐渐感觉体力不支,似乎是刚刚背完牟求月还没缓过来,眼看着自己也被带着向下慢慢去,李绝情急中想起自己先前在羊皮上曾窥到的“无用神功”的**门,便是曲曲八个字: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是了!李绝情一个激灵想起来,举重莫若轻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看来眼下要想以“无用神功”救上这人,就必须得在顷刻间悟出这门功夫的至圣之理!
几乎是在同时,李绝情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
“不如我卸了内力,用巧劲试试?”
李绝情这样想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或天马行空,毕竟此前他在黑屋内被困,靠的正是“无用神功”中的一丝巧劲,可人毕竟是活的,门如何能相提并论?
眼看着女子又有下坠之势,就连李绝情自己也被拖着离万丈深渊更进了一步。他知道面前局势简直是迫在眉睫了,自己要么撞大运,要么被带着一同下去。这个选择,生死攸关。
“用巧劲或许还能觅得一丝生机,要是什么也不干,那必定是束手待毙了。”
李绝情咬牙心想:“不破不立,成败在此一举了!”说完双手一松,内力渐渐地被收回。又马上将手向下一探,这次感到一阵轻松,手上发力,轻轻松松地将那女子缓缓带上来。
方法果然奏效,一等那女子被救上来。李绝情先是不由分说地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连跑数里。到了一块儿没人的地方,这才将她安置着坐下,这期间动作干净明了。没有丝毫越轨的意思。
月高风寒,李绝情将女子放下后。先是定了定神,往前走了数步。看看天上明月照人,他似乎也终于有勇气去问一些自己想问的话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女子。走上几步,颤声道:“您...可否让晚辈看看您的真面?”
那女子抬起头,犹豫半晌后解下脸上面纱,一张面孔映入李绝情的眼帘,李绝情简直就要窒息:
那女子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多岁,眼睛泫然如电、唇若凝脂、高挑鼻梁,几乎难以在她脸上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两侧云鬓却是如霜般流曳。和牟求月那一头苍乱白发相比,倒是显得柔顺又美丽。
这样一来,这女子的年龄就成谜了。
李绝情看她如此美丽,没有十分开心,反倒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想想师傅的任务是何,便转过头去道:“前辈...此处禁地,你还是速速地去吧!”李绝情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走。
女子见他背影以和往昔孩童截然不同,心中五味杂陈。终于在李绝情要离开时柔声道:“绝情,你不认得娘了吗?”
李绝情只觉得脑子五雷轰顶般哗的炸开,他迅速地转过身去,眼神带着愤怒道:“你莫要胡言,我娘...我娘亲早已死了!何况...她如果在世,也根本长不成你这番模样!”
在李绝情的脑海里,李妈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人,怎么能和面前这个气质打扮都透高雅的贵妇相比?可这女子在悬崖上那一回眸,赫然便是李妈在看着自己,这也是为何李绝情受到触动的原因!
女子缓慢站起身,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贴在上面摩挲过去,李绝情突然睁大眼睛,他在这女子手上感受到了一样本不应属于她的东西!
这女子...手上有着和她完全不相符合的茧子!而正是李妈常年操劳而积攒下来的,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小姐,又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茧子?!
李绝情转过头去,看向女子脸上充满怜爱的一对眼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失声道:“你...真是我娘?!”
李妈轻轻点点头,伸开怀抱,笑意吟吟地点点头。
这一个举动,李绝情便再也不能忍受。扑入她怀里大声喊道:“娘!娘啊!孩儿...”
他纵使有千言万语想说,这时也说不出口。他多想问问李妈,你的脸怎么变这样了?又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诸多话语堵在心里,化成眼泪流下来。
吃了那么多苦,终于找到一个能肆无忌惮大倒苦水的对象了。
李绝情伏在她肩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泣。李妈始终保持那一丝平淡的微笑,手轻轻拍打着李绝情的脊背。
感情张弛有度,哭了一会儿。李绝情渐渐平定下来,坐在李妈身边,他此时比李妈高出两个头,已经不是在当时京城,被拐走寻找依靠的小孩子了。
李绝情和她母子久别重逢,李绝情有好多话不吐不快,道:“娘,孩儿有话想问你。”
李妈点点头,笑道:“你问,我都答。”
李绝情先是问了那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他道:“娘啊...怎的...怎的你都变了模样?”
李妈上齿抵住下唇,显出难色道:“这......”
李绝情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逼迫。心想:“娘变漂亮变美丽,正遂了她的心愿。我又何必苦苦追问呢?”就绕开这个话题继续道:“娘啊,原来孩儿听人说,您被夏逍遥那厮给杀了,孩儿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李妈淡淡一笑,道:“我伪造了血,假死给他看的。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找你,今天误打误撞的给我碰见了。本来我以为这儿没有你,是个冒牌货。伤心下想着一了百了,谁知...真是我的绝情。”
说到这儿,她疼惜地摸着李绝情的头。李绝情则感到幸福来的十分突然,不仅小娟安然无恙,就连自己也和母亲重逢,他突然觉得上天对他其实也着实不薄。
突然听的树叶簌簌声,李绝情精神立刻高度警惕起来。他心想,师父明确下达的命令,自己还是不要违抗最好。忙转过头去对李妈道:“娘,您快藏起来,以后咱们在这儿见面,孩儿给您送饭。时间到了带您一同出去!”
李妈点点头,没有多犹豫,立即踮起脚去找位置躲避了。
李妈刚藏起来,牟求月后脚就到了。他看看李绝情,皱眉道:“那人呢?去哪了?”
李绝情不会扯慌,情急之下开始吞吐起来。又不时地将求助的目光探向牟求月身边的霁月凡,霁月凡立即心领神会,帮腔道:“对,那人呢?怎么死的?师父问你话,你怎地装作不知?”
霁月凡这回答可谓是妙到了颠毫,不仅提醒了李绝情该将人往“死”了说,更将牟求月引导着认为“人”便是该死,李绝情无论扯慌的水平有多么拙脚,想必这点总该知道怎么说吧?
李绝情点点头,目光里蕴含了些感激之意,当下稍作定神,道:“师父,那人乃是被徒儿以‘无用神功’击飞而死。尸首估计已经找不见了,不过师父,您看看孩儿这一招如何?”
说着,便将在救李妈时候应用的那一招对着身旁树叶释放出来,叶子立刻纷纷落下。李绝情又将其中一枚选定,瞄准身旁的树木发射出去,叶子竟然能深深贯入树内,可谓是十分的不易。
牟求月高兴地捋须道:“好!不过还是有些缺陷,为师再教授你几招,走吧!”说罢转过身往前走,他见李绝情进步飞快,一激动也忘了验证李绝情所言真伪。就这样将李妈这条漏网之鱼放过了。
待牟求月走出很远,李绝情终于长出一口气。看着霁月凡,感激地道:“谢谢你,师姐。”
霁月凡点点头,淡淡地道:“举手之劳。”随后跟上牟求月的步子,也走远了,可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似乎有话想说:
“那个...”
“嗯?”
“你以后,还是叫我霁姑娘就行了。”
李绝情一愣,随即搭腔道:“好,好。”
姑娘踏着一地的欢喜,迈着轻盈的碎步,渐渐远了。
弄巧成拙
月光拉着霁月凡越走越远,李绝情脚步却越走越沉,欢喜之后是落寞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他突然心想:“小娟的病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天,这段时间内,我不可能给娘生火做饭。这一日三餐只能看着拜托给霁姑娘了。”
脚下所踏,心中所想,他脚步又放快了些。很快就走到霁月凡背后,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她说,犹豫再三后,还是霁月凡余光一斜,看见地下有两个人的倒影,一脚行在当头,另一脚突然顿住,站着不走了。
霁月凡细腰一扭,带转身子过来,看着李绝情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绝情踌躇半天到底要不要讲,他和牟求月相处时间虽然不多,但已经摸透了他古怪脾气。他知道,牟求月在桃花源里,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皇帝。大家做什么,总是要向他打声招呼的。
就比如就今天晚宴上,只要牟求月脸色不好看,两个弟子无论有多么饿,也不会动一下筷子。
再说晚饭后,牟求月清楚告诉李绝情,要他将来人杀死,可李绝情不仅没有照做,反而收容李妈住下,这可是刀尖游走、崖边起舞的行为。要是让牟求月知道,李绝情非得出点事不可。
李绝情自己都难以明哲自保,又怎么好意思去开口让霁月凡上这趟贼船?
他不肯害别人,挠挠头,笑道:“没什么霁姑娘,你先走吧。”
霁月凡知他有心事,却不逼问。微微一笑道:“那我先休息了,你想好什么明天再和我说吧。”说罢沿着一条方向不同的路走了。
李绝情当下开始发愁,回到房里,望着天花板,眼睛睁的大大的,虽然浑身疲乏,但是丝毫没有困意,眼睛睁得大大的。
辗转难测半个时辰,仍然阖不上眼。李绝情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打坐,心想睡不着也是浪费时间,索性练功驱困得了。
这‘无用神功’不愧是无上的内功,李绝情吞吐归纳间隐约觉得躁意去尽,心平气和,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波涛拍沙的声音。
到了第二天中午,李绝情先在之前探了田小娟,又练了一早上的功夫。等着午饭前估摸半个时辰的样子,他终于想出一条计策:
桃花源的厨房和饭堂相隔很远,其设计用意和高层楼梯一样,都是为了让弟子练功,从小开始掌勺的霁月凡将饭做好后,必须在它还未失去口感前端上餐桌。尽管这样的行为旁人看来实在是有些苛刻,但霁月凡的一身武功,也是在这种环境下被锤炼出来的。久而久之,求月派弟子们各个做事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李绝情手捧碗,好容易偷渡到了饭堂,到地方却发现菜也好饭也好,什么也不剩了。
他掀起灶台上的锅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想搜搜案板上有没有剩下食材可供自己使用,到底无功而返。
正当这垂头丧气、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在找什么?”
李绝情一个激灵,也没来得及分辨来人是谁。就忙不迭地将手中碗放在背后,竟妄想掩盖,这办法实在是苍白无力的紧。但当他看清来人面孔后,也算是松了口气。
霁月凡正站在他不远数步前,左手提着个饭盒。右手拄腰,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李绝情吞了口唾沫,想以此掩盖自己心中的紧张,道:“霁姑娘...你...怎...怎么在这里?”
霁月凡并没有立刻对他的问题做出回答,而是将饭盒放在一旁。双臂环抱住。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来问我了?”
李绝情顿觉大窘,好多话难以启齿,道:“我...我是来...看看饭做的怎么样了?”
李绝情自以为“急中生智”的妙计,被霁月凡无情拆穿,她继续看着李绝情,笑道:“现在离饭店还有半个时辰,你心急什么?”
李绝情难堪地低下头去,嗫嚅道:“你别把这事告诉师傅。”
霁月凡话锋一转,撇撇嘴道:“那可就不一定了,你不把这事情从头至尾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李绝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霁月凡脸上神色得意,语气善,赫然是已经都洞察到了呀!
李绝情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道:“你...你明明知道我...”
“知道什么啊?”
说这话的时候,霁月凡故意将身子往前凑近了些,为的就是看见李绝情那不知所措的呆样子,果不其然,李绝情将身体往后靠靠,有些生气地道:“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还偏要明知故问。”
霁月凡笑着转个弯儿,回手极其轻巧地拿那饭盒起来。道:“先说好,自今天开始,以后每一天送饭我都要和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又把我们绝情师弟的魂勾走了。”
李绝情十分窘迫,自己现在说什么霁月凡也是不会相信的。她竟然以为自己是那种见色起意之徒!真是大大的不对了。
两个人从饭堂出来,李绝情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你要送饭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啊?那个...师父他老人家还没吃呢,不如...就由我代劳吧。”说话间十分轻巧地接过霁月凡手中饭盒。
他本意是好,但却十分容易引起他人误解。
霁月凡饭盒给他拿走了,也不生气。气定神闲地微笑道:“看来,是嫌我这个师姐...耽误了你和小美人儿的私会啊,那也好,二人世界不便打扰,我就去给师傅做饭去,顺道再和他聊聊关于昨晚上森林的事。”说罢转身要走。
她这一招表面妥协实则胁迫的招用的真是好,李绝情一听边急了眼。当下去拉她的胳膊,嘴上还道:“我不是...”接下来就不说话了,自觉失态,忙把手收回去。
霁月凡给他这一无心之举撩拨的心弦作乱,脸上浮起红云朵朵,咬着嘴唇道:“你这登徒子,敢这么对我!”说罢掩面急奔,李绝情刚想伸手劝阻,却唯恐旧事重演,那手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缩回了。
霁月凡很快不见,李绝情当下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面。心想:“我这次把她得罪了,她一定得跑到师傅那里告我状,哎,女人女人,真是没办法。”
他揩一把脸自提精神,开始马上盘算下一步的主意:
“她既然要向师傅告状,我也没办法了。哎,还是赶紧把饭送到娘手上,免得她挨饿了。至于后来吗...”
李绝情摩挲着下巴,想了一稍忽儿,突然少年性子大发,飞脚踢起一块石子。喊道:“管他什么后来不后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得了!”
声音高昂嘹亮,震耸林中群鸦。
霁月凡其实也没有走远,她十分机巧地绕了个弯儿回来。在高处观察着李绝情的一举一动,见他这般举动,也不禁莞尔。
李绝情拿着饭盒,在森林中行了数十步。终于看见一个一头白发的黑衣妇人,正是李妈,倚靠在一棵大树上,似乎正在闭目凝息。
李绝情心想:“原来娘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轻轻过去,拍了拍李妈的肩膀,想唤她起来,却发现李妈睡得很沉。李绝情刚想再拍一拍,却突然听见李妈呼吸时缓时急、断断续续。心下立刻一惊,暗自思忖道:“娘什么时候会武功了?而且竟然这么高深!”
拍了两下都没有作用,李绝情于是俯下身,在李妈耳边轻声道:“娘,孩儿给你送吃的来了。”
李妈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李绝情,疲惫笑道:“绝情啊,你吃了吗?”
李绝情点点头,道:“孩儿吃过了,孩儿不饿。”随后盘腿蹲坐在地,启开饭盖,将里面装着的物事一一拿出来摆好,不过是些青菜豆腐做的家常菜和一碗白米饭,但是母子二人都觉得心满意足。
李绝情将菜饭堆在一起,呈给母亲。又拿了双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筷子也一并交给了她,李妈感激地接过,吃了一口后流露出惊喜的神情,道:“绝情啊,这是你自己做的?”
李绝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这不是我做的。”却听见不远处一个女子声音清脆悦耳:
“当然不是他做的,是我做的。”
李绝情别过头看,发现霁月凡不知何时去了又来,正站在那儿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李妈手中动作透出些迟疑,指着霁月凡道:“绝情...这是...”
李绝情没有想到霁月凡竟然这么够意思,心里欢喜的同时听母亲问起她的事情,就吐吐舌头开口道:“这是...”
想起霁月凡不喜欢自己叫她师姐,李绝情犹豫一会儿,改口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霁姑娘。”
霁月凡要微笑着走过来,十分有礼地向李妈鞠一躬道:“见过伯母,想不到伯母长得这么好看!看起来简直是我姐姐!”
李妈微微一愣,随后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是吗...居然...居然还没有老。”
李绝情虽然不明白李妈为什么会这么做,但眼睁睁看着二人谈话的话题信马由缰的被扯远,忙对霁月凡道:“霁姑娘,饭堂那边...”
他的意思便是让霁月凡顾着些牟求月,现在眼看着要到饭点了,不能知险犯险啊。
霁月凡也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手脚麻利,做这顿之前就已经将饭摆好放在桌子了。而且据师父说,他今天还要钻研什么武功,让我们不必等他。估计等他真的将饭吃到嘴里,还得有一个半时辰呢。”
李绝情这就放下心来,道:“那便好,那便好。”
李妈看着二人说话间的神情,郎才女貌,赫然是一对少年情侣,心中慌乱又欢喜地想:“莫非绝情...绝情居然...”
李绝情没有注意到,转过头见李妈看着自己,奇道:“娘?怎么了?”
李妈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带着些母亲管教儿子的语气道:“你呀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昨天就和我先说一声?”
李绝情先是不明所以,细细一想,反应过来:“呀,是了,娘必定是听霁姑娘言语间带上‘师父’,以为我拜师了,这也怪我,没来得及和娘说。”
当下硬着头皮答道:“娘...事发仓促...没来得及和您说。”
李妈倒也不气,继续道:“那也罢了...你是如何得到这个机会的呢?”
她见霁月凡模样娇俏,却懂做饭。自以为是什么千金小姐。心想绝情若是娶到这姑娘,可真是八辈子享福。以为李绝情是在什么抛绣球、比武招亲上走了好运。
李绝情听见娘这么说,心道:“娘自然是问师父如何收我入门下的。嗯...且让我想想...”
牟求月收留李绝情,可以说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又带着些缘分使然。
这样想想,李绝情笑道:“哎,就是顺其自然吧...若要硬说,那也是有些常人不得的机遇和运气在里面。”
牟求月这样武学宗师,多少人想拜入其门下,若是说没有点儿运气,自然是苦苦求而不得。
李妈一听,微微一笑。心想:“我就知道,这么好的姑娘,若是要迎娶,肯定也是要撞撞大运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接着又发挥了自己“过来人”的经验,心想:“我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给绝情嘱咐着听的?”思考一会儿,目光不自然地就飘到了这碗饭上。见米饭粒粒分明、青菜豆腐各个烧的色香味俱全。不自觉心疼起这姑娘来,当下觉得很有必要告诉李绝情应该如何待妻律子,道:“绝情啊...这种东西,只靠一个人是不行的,得是两头抓。之后,无论彼此怎样,始终得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啊。不能搞矛盾啊。”
霁月凡脸红了。她早在之前就已经觉出李妈话语里有些不对,但始终说不出来。终于凭借这句话察觉出来。
她心里羞涩,想:“哎呀!这种事...怎么也提到台面上讲?”但是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去瞟李绝情,想看看他的答案是什么。
李绝情可是十足十的蒙在鼓里,反复思考着李妈的话,半晌过后,突然明白过来:
“娘这是在告诉我,入了师门后,一定得敬为人子弟之务。‘两头抓’的意思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相敬如宾,相亲相爱’云云,应该是劝我和师父师兄们搞好关系。娘真是疼我,还为我思考这么多!”
他激动地点点头,心想起娘的教诲。便也看向一旁的霁月凡,眼中充满了热烈而真挚的手足之情,看得霁月凡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李妈将这一切举动尽收眼底,眼看他二人眼神交汇。微微笑,心想:“他二人郎情妾意,互相有意思。我不如乘这个机会,让他们商定个时间好了!”
于是清清嗓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态度道:“绝情啊...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办这事儿呢?”
霁月凡也转过头去,期盼地看着他。
李绝情这次可真的是糊涂了。尽管他们母子二人自开头说的东西就不能一概而论,但李绝情牵强附会、举一反三的本领十分高超,所以这趟话说下来,居然是并不觉得有多少弊病。
他疑惑地道:“娘...您在说什么啊?什么这事儿那事儿的?”
李妈有些生气,道:“绝情,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之前都说得好好的,如今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依我看,就问个先生,由他择个良辰吉日,回头把你们的事情给办了!”
李绝情这才反应过来李妈说的事情和他不在一码上。他哭笑不得地道:“娘,孩儿,您...莫非以为孩儿和这位...这位霁姑娘是情投意合吧?”
李妈也愣了,道:“你...”
霁月凡又气又羞的转过身去,道:“李绝情...你摆什么谱,你好讨人喜欢么?我一个女儿家家的清名,是你能玷污的了的吗?我...我...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说着又跑远了。
李绝情有苦说不出,眼下只得把刚才一大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母亲解释一遍,企图这样开诚布公能将误会消除。
李妈表情缓缓松懈下来,难掩失望地道:“想不到...竟然是我这个当妈的自作多情啊...不过绝情啊,这事情,还是劝你多思考思考。”
李绝情笑道:“孩儿早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您还不认识,回头将她带来给您看啊!”
李妈微微摇头,道:“这事怪娘,回头你可一定要把这事情对霁姑娘讲清楚,别惹得她一片好心倒头付诸东流...”
李绝情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一定说。”
李妈笑笑,疼惜地摸摸李绝情的头,道:“那...就来跟娘说说你师傅的事吧?”
李绝情高兴地应一声,平常这些事情他都会选择向田小娟说,只是她现在不便。难得又多了一个倾诉对象,当下把自己自临天顶下来后的事情对李妈一一说了。李妈听着听着,表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李绝情见李妈神情古怪,关心地道:“怎么了吗?娘?”
李妈强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过一会儿,似乎是忍不住了。李妈出声道:“你说...你的师父叫?”
“牟求月,怎么了吗娘?”
李妈看着远方,惨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还会在命里继续遇见第二个姓牟的人。”
生死茫茫
李绝情对李妈口中所言的事情来了兴趣,盘腿而坐笑道:“娘,您见过第一个姓牟的人是谁啊?”
李妈脸上显露出难言之隐,她轻轻摇首,道:“这...”
她端庄美丽的脸上有愁绪浮现,叹口气,道:“绝情...很多事情,娘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说...总之...”
李绝情隐约觉得这件事情重要性非同小可,但是见母亲那样,自己也只得停下追根溯源的心态,转而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了。
李绝情笑道:“没事娘,您什么时候想说再和我说吧。”
李妈应付几句,似乎十分的心不在焉。接下来用过饭后,李绝情就提着饭盒准备要走了。
他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住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用颤抖的语调问李妈道:
“娘...娘...不会...不会骗我吧?”
李妈显得手足无措,十分的吃惊,根本想不到李绝情会突如其来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李绝情又转过脸来,看着李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娘...不会骗我吧?”
李妈心里咚咚打鼓,此时心情也是七上八下。她根本没有想好如何回答。片刻后,心想:“罢了,世上哪会有那么巧的事?瞒便瞒了。”
于是脸上带着勉强的欢颜道:
“当然,娘...这辈子也不会骗绝情的。”
李绝情那本来有些严肃的脸立刻缓和下来,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道:“绝情知道,谁骗我娘也不会骗我的。”这样想着,他转身带着饭盒离开了。
李妈看着李绝情远走,心中默念:“绝情...我...我对不起你呀!”
...
这样波澜不争、处变不惊的日子又过了多少天。
李妈也好,李绝情也好,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在将这事情挂在嘴边。
李绝情照旧给李妈送饭,而在上次那次不愉快的芥蒂后,李绝情也是真诚万分地向霁月凡做了道歉,霁月凡也是很快就接受了。可是,虽然她不说,李绝情其实可以看得出,她是有一点失落的。
这天,李绝情在探完田小娟后照常去大厅准备找牟求月练武。当他不辞其苦地从高楼上走一千二百步下来站到大厅前,却发现大厅里空无一人,根本不见牟求月的踪影。
李绝情先是大喊两声:
“师父,师父!”
一时间无人应答。
这就奇了,牟求月这样一个对时间观念十分看重的人,竟然也会迟到?
李绝情打个哈欠,四周看看都无人踪影。道:“反正迟到早到都得练武,我先睡它一觉再说。”这样想着,李绝情将脚下一片刚好够自己容纳身子的土拍散,随即懒懒散散地躺了下去。
李绝情双目阖闭,心里却仍然没办法将这件事像在嘴上一般那么潇洒的一带而过。
“奇了...怎么回事呢....”
李绝情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剧痛,这股剧痛简直要了他的命。李绝情连忙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睁大。
不...不是...或许...根本就不是迟到!
李绝情猛的一想,闭神凝息,听取远处传来相当激烈的打斗声,正是母亲所在的那片林子!
李绝情来不及多想,双手并用地爬起来,不顾失态。脚步急匆匆,连追带赶地跑向林子。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这具体情况却也能猜到十之**了...
牟求月...可能发现李妈的踪迹了!
而李妈还活着,她的生命,就意味着自己对牟求为人师长的忤逆,牟求月是肯定不会容李妈活在这个世上的。
“我死无所谓...娘一定不能遭这毒手!”
李绝情这样想,脚步又加快了些。他心中同时也在暗暗揣摩:
“那人若是娘,她又哪里来的这一身功夫,竟然能和师父交手?!”
李绝情疯狂跑着,只觉得自己越跑,便离真相越来越近。似乎这么长时间来所有的疑惑都要在今天被揭开了。
娘到底怎么了?
她哪来一身功夫?
她哪来的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娘还是娘吗?
娘...难道不是娘吗?
李绝情闭着眼睛,可这难以阻止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落下来。
...
这头,李妈蒙着面纱,正在和牟求月打得难舍难分。
话说数天前,牟求月就已经注意到了李绝情有些不对,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昨天,他悄悄跟上李绝情,不过同路不同走,他绕路走,上到悬崖上往下瞰望,果然发现李绝情和一个妙龄女郎相处甚欢。
牟求月当时心里气急败坏,恨不得下去当时废了李绝情一身武功。他实在是讨厌被人背叛的感觉,经常会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而想出好多好多计策来检验弟子的“忠心”,以至于现在看来有些倚老卖老、无理取闹。
牟求月看他二人“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牙齿都恨不得咬碎,只欲一个飞身下去,将他二人变为两具死尸。
可他终究还是忍耐住了,他当天装作无事的打道回府,暗暗决定在第二天将这外人诛杀。
果然,就在今天,在离李绝情练武前一个时辰,他便已经到了。远远瞧见树下一个女子身材婀娜、一头白发却丝毫不显老态,背身而坐,看不出真面若何。
牟求月愤愤心想:“这女子八成是小子的情人,他妈的,呸。这般欺师灭祖的负心汉,也配学到老子的武功?我今天就先杀你的情人,再把你杀了!”
牟求月此时气血冲头,元人血性里那股杀气爆发出来。他在离李妈数里外缓缓挪步,渐渐一步步地靠近。
在走了十几步后,李妈仍然背着身。
牟求月暗暗皱眉,自己再走几步,只消得一抬手,聚力一发,这女子便得香消玉殒。
牟求月突然有些下不去手。
他想起,多少年前,自己一生挚爱,也是死在别人掌下。现在...自己难道...也要...
他手高高举起,迟迟不落。
突然,风声律动,拂起几片枫叶落在李妈一头雪白长发上。
牟求月看着,眼前突然泪水模糊,恍惚间竟似看到了多年前的爱侣。心里一下空空落落,原本纵横的杀气也荡然无存。
可落叶吹在牟求月身上,李妈听声辨位。立刻提高警惕,连连转过身倒退几步,喝道:“什么人!”
此时她脸上蒙着面纱,牟求月难以看出她的真实面目。但是因为自己一念之间犯了妇人之仁,眼下看来只能光明正大的取胜了。
不过就算如此,牟求月也是十分有谱,他自信天下间已是难遇敌手。倘若这女子有自己十分之一的内力,打起架来想必也不会死的太惨。
李妈喝道:“你做甚!”
牟求月突然一愣,这声音他熟悉无比,正是他魂牵梦绕、念了多年的桂月,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激动地道:“你...你说什么?”
李妈有些生气,道:“你这人聋子吗?刚才在我背后装神弄鬼的难道不是你吗?好端端的,还问我这种问题!”
牟求月更加难捺心中激动,他吞一口唾沫,道:“姑...姑娘...你能不能...把面纱摘下来给我看看...”
李妈又羞又气,捂住自己的脸颊怒道:“你...一把年纪...头发都花白了...还这么为老不尊...再说了...谁是姑娘?我今年也过花甲,是要抱孙子的人了...你叫我声妹子只怕都嫌老!”
牟求月愣住,重复道:“你...说你今年多大岁数?”
李妈不知他用意何在,喝道:“我看你也没安好心,出招吧!”当下向前跳一步,两掌齐出拍向牟求月。
这掌法变幻多端、轻灵飘逸。牟求月眼睁睁看着那掌向自己打来,竟不伸手回防。脸上神情恍如隔世。
“这...这是...桂月生前曾用过的,包含了圆月刀法的圆月掌!”牟求月这样想。
李妈掌风凌厉,几乎就要贴在牟求月鼻子上,牟求月却不动手防御或是进攻。就那样端直地看着自己。
李妈虽然生气,也不愿趁人之危,喝道:“你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招?!”
牟求月自顾自地道:“人死...难道也能复生么?”
李妈见他表情凝重,似乎不像是说着玩的,就收了三分掌力。道:“你到底打什么算盘?”
牟求月忽地调转视线,直勾勾地看着李妈,眼神如火如炬,看的她心里发毛。
李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衣裳,啐道:“你想干嘛?想不到这把年纪了也出来做采花贼!”
牟求月自言自语道:“像...真像...”边说话还要边傻笑。
他这一笑李妈更慌了,羞极转怒。李妈当下闪转腾挪,运起步法。照着八卦方位连连走步过来,手上摩拳擦掌,看不出究竟何式。
牟求月眼睛放光,心想:“六十四卦步!这功夫我也不会,只有桂月晓得!”这样想想,再看向面前女子,心情更是激动。喃喃自语道:“就是你了...不会错的...”
李妈才不会管他所说究竟是谁,踩着奇妙诡秘步法袭将过来。手上忽拳忽掌,纷纷往牟求月身上招呼。可说来奇怪,牟求月只是定定站在那里,是不躲也不闪。李妈拳掌如风,他好似风中青松。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妈打了一长串功夫出来。却仍不见成效,她心中诧异:
“这么长时间没有抛头露面,中原武林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老头...究竟是谁?”
这样想着,李妈一拳打出,借力反推将自己连连带出数步。离牟求月十余丈而立。
牟求月方才只是运起“无用神功”,吸一口真气在丹田。将李妈的这些拳脚都化为虚无,打在身上以巧力将其贯通,好像一块不动巨石,无论风雨有多湍急,落在它身上,也只能聚流流下,并不能对石头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牟求月这时将在丹田中藏了许久的归元真气吞吐出去,顿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整个森林沉溺在一片古怪的宁静里,李妈只觉得这股真气向自己袭来,自己被连连挟着后退。最终竟然是离牟求月有二十多丈的距离。
牟求月这时放声大笑,道:“怎么样,服了吗?”
李妈惊怒交加,可却没有在强敌面前退缩。而是纵身跃上,又将距离恢复到了以前那么多。
牟求月这时明白欲擒故纵之法,故作惊讶地道:“哦?你竟然不服输?”
李妈冷笑一声,道:“哼,凭你这些雕虫小技,也敢拿来卖弄?可惜我手边无兵器,否则必叫你血溅当场!”
牟求月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但仍然装作宠辱不惊地道:“那...你有什么称手的兵器吗?”
“刀!”
牟求月激动地简直要落下泪来,但强忍着。喝道:“好!”伸出手在远处一探,好似道士做法般神神叨叨,时上时下地四处摸索,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李妈忍不住喝问道:“你在干么?做法事么?还是打不过要故弄玄虚?!”
牟求月探着探着,眼睛突然一亮。道:“有了!”随即将手往回收,森林中同时渐渐出现刀破叶声。
片刻过后,一把朴刀直直的从森林中飞出,李妈吃惊地睁大眼睛。又看牟求月将手自信一张,刹那间刀柄在握,虎口上刀身明晃晃地倒映寒光。
李妈大吃一惊,心中感慨:“这是什么高超的本领?隔空取物么?”
牟求月笑着将手反握,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缓缓走来,将刀柄递给李妈。
李妈愣住,抬头一看见这老头神采飞扬、宛如天人。而他注视自己时候的眼光,温柔地融化严冰。
李妈一时痴痴,竟然忘记接刀,也忘了这老头不久前还被自己以“采花贼”、“为老不尊”此等词藻给大骂一通。
牟求月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接?”
李妈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地接过,脸上带着小女人才会有的羞涩和怔意。心中好似山崩地裂,想:“难道...难道...我就这么背叛斩功了?不可能!”
这种想法一出便再也无法遏制,她舞起手中快刀。道:“老小子,给我好好看着这套刀法!”说罢扫劈拨削,顷刻间四招带出。
这套刀法便是“明月刀剑”的前身,牟求月这次选择了去避。脚上动作随着这熟悉无比的刀法而变化,眼睛却在百忙中偷一闲地观察着李妈面纱下那张脸。自己甚至都能透着面纱感到那股熟悉媚杀劲儿。不可不谓是年华之离骚哇。
李妈刀法快妙无伦,招招像盈满之月般饱绽而余足。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牟求月仍然像游动着的幽灵那般,招招劈在风上卷成笑声,嘲笑着徒劳无功的李妈。
而李妈越是这样就越急躁,渐渐刀法紊乱,不成章理,敌方稳如泰山,自家这边倒是乱了阵脚,越气越乱,越乱越气。好似一个永远看不到头的恶性循环。
李妈心情悲伤,想:“我...我竟是这么的不中用...”
牟求月见李妈双眼渐渐发红,吃惊地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忙卖了一个破绽。李妈眼疾手快,一记劈落下去。将牟求月一身白袍削下一片儿。
这一下可让李妈大受鼓舞,自信之劲宛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接下来数十刀都是毕生心血凝结。牟求月也是不时地卖个破绽,给李妈削片儿衣服还是一捋胡须,总之是且战且退。
李妈也不是笨人,发现牟求月这几下躲得似乎都和他之前气啸山林、隔空取物的本领不符,便埋了些疑窦在心中,又觉得他好像原就知晓自己下一步要砍在哪儿。总之,李妈对牟求月,如今也是抱有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兴趣。
而此时战至正酣,牟求月躲着躲着。心里嘀咕道:“怎么刀法这么不成体统?”
原来李妈有意诈出牟求月真实的功夫,这几招刀法特意地放得缓而慢,为的就是看看牟求月到底怎么应对。
牟求月果然苦恼,不知怎样相让。这种刀法实在是稍微练过三五年拳脚的初窥门径者也能避开的啊!于是招招避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妈看他这几次身法漂亮至极,料想这恐怕才是他的真实实力,那么他在方才又为何要中自己那么多刀呢?
李妈想了想,突然想到些什么。心叫:“是了!”
李妈接下来发挥了自己几乎是全部能力,聚一滴泪于眼前,用自己扑闪扑闪的长睫毛承载着它,让其保持在一种似落非落的状态。外人看来就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的样子。
牟求月心果然细,见李妈要滴下泪。当下闭眼,硬生生将自己原本安全的身体撞在刀刃上,衣服被割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在其后面有滴滴血珠滚落在白袍上,似乎白雪上晕染开了一朵落梅。
李妈眼睛倏地睁大,心想:“他果然是为了我。”这种想法一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心疼和自责。
牟求月倒在地上,李妈凑近些,看着他那张脸道:“你...为什么?”
牟求月微微摇摇头,举起了那只沧桑的手。
“娘!我来救你了!”
二人都是一惊,他们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彼此身上,还没有注意到李绝情已经到了。
李绝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二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多余。
身世之谜
就在那一刻,李绝情停止了思考。
他觉得眼前的事情简直让他无法相信:那个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牟求月竟然在交手中输给了自己的娘?
我李家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李绝情自然不知道比武背后的其中原委,他只是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李妈,想不到她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一个高手。支支吾吾地道:“娘...您...”
一个人如果心虚,会误解掉他人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怕什么来什么”,李妈在战斗之时就已经忌讳她和牟求月走的是否有些偏近。如今李绝情这么一问,尽管不知道,也偏要联系在一起。羞红了脸站起身。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料却在那一刹那间给牟求月瞅准机会,他极其快地将手一扬,一股强风应声而生,袭过李妈脸上面纱。
李妈大叫一声,来不及防守。面纱被一股兜底强风袭击着往上扯,缓缓露出李妈那张摄人心魄的脸蛋。
一点儿...朱砂丹唇似火红。
又是一点儿...山根耸鼻若悬胆。
最后一点儿...剪水双瞳如秋波。
一点点儿剥离开来,从陌生逐渐变成熟悉,牟求月在看见李妈真面后,激动的难以自抑,简直停止了呼吸。
面纱被风吹落在一旁,李妈又惊又怒。看着躺在地上的牟求月喝问道:“老东西!你干么!”
牟求月没有回应。
李妈这样叫了两声,却发现牟求月都没有回应,心里想起他扛自己刀,愧疚鬼使神差的影响下,不由得有些紧张的地去看他的脸:
牟求月此时双眼紧闭,有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他的嘴角秉持了一个向上的弧度,那种似笑非笑,笑中有泪的感觉给人感觉十分悲凉。
李妈有些担心地道:“你别吓我啊...快起来!”
牟求月这下缓缓张开眼,看着李妈那张此时不加任何修饰的脸,笑道:“桂月...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
李妈惊得跳脚起来,一旁的李绝情似乎也是觉得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嘴巴张大得合不上。
李妈一只颤抖的手指着牟求月,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
不错,李绝情的养母,在谈家做了这么长时间下人的李妈,其真实身份,是牟求月已经亡故了的妻子,李桂月。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目前还不得而知。
牟求月受的其实只是些皮肉伤,但是他却要强作伤势严重的样子。一来是为了让李桂月对自己的刀法能有自信,二来也是想验证一下李桂月对自己是否还有感情。
牟求月长叹一口气,道:“桂月...我便是斩功啊...”
李桂月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虽然在交手之时就已经有了如此念头。但是真要是让她相信,这个老头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她又怎么能不怀疑?就吃惊地连连后退,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听人说...我听人说...”
说到这儿她再也忍耐不住,抽噎着道:“我听人说...牟斩功...已经死在多少年前...血洗十家那个晚上了!”
牟求月苦笑着摇摇头,道:“牟斩功...是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牟求月...”
“求月”两个字的含义,李桂月当然不可能不知。
她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哇哇大哭,边哭边道:“你...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有没有再娶?”
牟求月伸出一只手,那样子仿佛是要揩李桂月脸蛋儿上的泪水,他有些疲惫地道:“我当然没有再娶了,今生我哪里还能娶除你以外的人?”
李桂月哭着道:“你...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牟求月笑着用肘撑地,将手向不远方悬崖一指,道:“你看,高崖、湖水、森林...这些东西,就是咱们初遇时的景物啊?我怎么能忘呢?”
李桂月擦掉眼前泪水,站起身看了一眼。见湖面清澈如镜,森林高耸入云,高崖险峻陡峭。正是他们伉俪二人初遇时的背景!
牟求月笑着道:“我都老了,你却还那么漂亮。”
李桂月看着,牟求月如今年老色衰的皮囊,仿佛望眼欲穿地看到了多少年前,那个素衣长剑的男人,佩着酒来找自己。自己就穿着一身红装,站在崖边共他饮酒。
男人也变老了,变得很老很老。
李桂月眼里此时唰唰地淌,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她道:“你...还这么没正经...我再不老,是要给人家说成老妖精的...”
牟求月吭哧吭哧地咳嗽几声,他突然注意到了不远方站着宛若石化的李绝情,探起手将他指了指,道:“桂月...绝情是你什么人?”
李桂月此时回转过头,看了李绝情一眼,见他表情痴呆。叹了口气,心想:“给这孩子的打击太大了些...”这样想想,李桂月觉得是有必要把自己的故事向两个男人讲了,其中,自然也包含着李绝情身世来历片段。
...
话说在牟求月还叫牟斩功的那个时候,李桂月被十方昌打伤后,其实并不是真正身死。而是出现了假死兼并失忆的症状,她被牟求月错误的安葬下后,在土里待了半天后又重新爬出来,不过这时候,她已经什么也记不得了。
适逢当时马贼猖狂,碰巧一队马贼经过。见李桂月面容姣好便起了歹恶之心,想动手劫色,却被李桂月一个人徒手歼灭。在这之后,李桂月不知何去何从,只能从她失忆后见到第一队人入手:
她搜刮了山贼的身上,发现一个马贼身上装着一封密函。拆开来看,其中大意是相会要劫青竹庄,李桂月决定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认识自己的人,但又考虑到自己容貌不适合行动,就借着山贼的蒙布遮脸,只身打马向那边走。
一路上遇见过很多打家劫舍的马贼,李桂月也自然而然的是动手将他们全部铲除,在一天经过一家农舍时,她捡到一个没人抱养的弃婴。在看到孩子黑乌乌的瞳仁后母性大发,抱着孩子远去。
到地方之前,李桂月凑巧遇见一个老妇在叫卖面具,当下不加思考地掏钱买了一个作为伪装,在付钱的时候,李桂月搭话道:
“您贵姓啊?”
“李。”
那时候李桂月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记忆,正苦于找不到身份来遮掩,决定姓李很不错。就以“李妈”这个身份,开始改头换面地过第二种人生。
之后,“李妈”在青竹庄击败贼寇,顺利通过考验,被谈青龙收留做了青竹庄中下人。这一做便是十余年,渐渐李妈人老珠黄,武功也落下了。甚至有的时候都已经忘了自己还会武功这么件事,最终不需要面具来掩盖了,就取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再到后来,李妈又收留一个小孩儿,无巧不成书的是,在这件事的后一个月。李绝情降生,李妈从此作为李绝情的养母,过上了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段岁月在李绝情大漠流浪的第五年悄然截止。李妈思子心切,准备亲自寻找。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夏逍遥密室中有一本绝世神功,大意是不需要吸食人血也可以永葆青春。李妈当时心思单纯,把这没当一回事儿。可后来夏逍遥为人气量却小,找上门来要杀李妈灭口。打斗中,李妈突然撞到桌沿,一时恢复了失忆前的所有记忆。此时一心想着的东西便只有边找牟斩功边找李绝情。
李妈打斗中胜的夏逍遥,拿了那本秘籍后远走高飞。夏逍遥自然也不会容忍自己被一个老妪击败,就对内传出话说李妈身亡。
恢复了记忆的李桂月练成神功中的驻颜术,容貌一下回复到二三十岁的阶段。可满头的白发却是怎么也修炼不回去了。
这件事后,李桂月漫天寻找李绝情的踪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六年找到了李绝情,而作为意外之喜,一直没有出来露面的牟斩功,竟然也在误打误撞中找寻到了。
说完这些,李桂月幽幽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李绝情的脸色。
李绝情此时瘫坐在地,他在脑中只是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李绝情好似喝了酒,在麻木后感到了一阵阵难以掩饰的伤痛,好像生出刺来的小毛球,在李绝情身上滚来翻去,将他身上扎的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他低伏着头,负面情绪被带到了原本应该为重逢而高兴的牟李夫妇。他们此时也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李绝情,都在等待他的反应。
李桂月轻声道:“绝情...我...虽然瞒你,但...对你的情可也一点不比你的亲生父母少啊!”
李绝情揉了把脸,头仍然低着。
他不悲也不喜,无笑也无涕。
他越是这样,二人越是害怕。牟求月本来有一肚子的火想发,在看见李桂月后转怒为喜。连给李绝情道谢也来不及,反而安慰他道:“绝情...你...看开点就好了...”
李绝情悲悼无比,听见牟求月这一番话后反而垂眉笑道:“看开...师父,徒儿知道。”
人的悲喜从来也不能设身处地的体会,将心比心只是玩笑。而人类这种东西到底有多刻薄,又有多自私,只需看看他们安慰人的言辞就好了。都是出了奇的一致,他们甚至都想不出第二句可以替代的话。
李绝情从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就学会看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看开了。
什么是看开?就是“别和自己为难”
他长长吐一口气,感觉每次这样做一做就能把胸腔中浊气全部排出。然后再吸一口,大家都能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绝情虽然想对二人的重逢表达些贺意。但却觉得嗓子里好像肿起一个大泡,他自己连呼吸也困难,又怎么能道贺祝喜呢?
他低下头,过了半天站起身来。对着二人深深鞠一躬。随即对着左边的牟求月道:“师父,徒儿从心底里感激您这些天的知遇之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祝您和师娘白头偕老。”
李桂月听见他口中称谓已经变了“师娘”一时心下迷离,泫然欲涕。
牟求月点点头,他的眼中既有怜惜又有欣慰。
而到了李桂月这边,李绝情则郑重的多,他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道:
“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娘了。孩儿感激...感激...感激...”
他一连说了三个“感激”,只觉得后面的话无论怎样也说不下去了。浑身抖个不停,舌头也好想打结一样。就只有这眼睛爱出风头,泪无声地流。
李桂月再也难以忍受,这可是一场母子之情啊!她失声道:“孩子!”上去抱住了哭泣的李绝情。伏在他肩头和他一并痛哭起来。
此情此景,无人不触。牟求月也悄悄转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哭泣。仿佛只要哭的时间够长,万般不该和不愿都能迎刃而解。
李绝情终于闭上眼,喉头滚动一下。他双手握住李桂月双臂,轻轻将她推开。李妈纵然不舍,却也知道这都是因果报应。心底无声太息。
李绝情对命运一直以来都是逆来顺受,他名为“绝情”,这辈子却输在这两个字上。
李绝情站开一步,道:“师父,师娘。我去探探小娟去...我觉得...我也该出去了。”
牟求月点点头,道:“你...你可有钱使?我让你师姐陪你去吧!”
李绝情摇摇头,道:“不必了师父,这也叨扰师姐,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罢站起身远走,走了没几步后转过身道:“师父师娘,绝情既然要走,那是不会再回来了的。劳烦二老在我不在的时候代为照顾小娟,哦哦还有,如果她醒来找我不见,烦请您二位代为转告。”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道:“就说绝情要出去游历一段时间。暂且和她分别,如果事务什么的...也请让她代摄。”
李桂月泪痕还未风干,她点点头道:“你去吧,早点回来。我们等着为你操办你的婚事。”
李绝情却是黯然,心想:“婚事?我这种连根也没有的浮萍,也配结婚么?”嘴上却不这么说,只是又深鞠一躬,道:“多...多谢师娘,绝情去了!”
说完这话,他才如释重负般地转头走开,去向田小娟所在的房间。
到了地方,打开门。田小娟还在昏睡,不过气色已经转好了一大半。
李绝情看着她无暇容颜,微微笑。从床底下拿出一张小板凳,坐在上面。双手热腾腾地握住了她冰凉凉的手。
房间很静。
李绝情将头轻轻放在田小娟的手上,用他额上的温度去温暖田小娟的手。
他眼睛闭着,道:“我要走了。”
这间房子没有第三个人,这些话也只能是说给田小娟听的。
李绝情不管她能不能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说,仿佛要把这些心里话都说出来才能舒服。
他继续道:“小娟,你起床后就去西栀岛,代我担任御**将领吧。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我到底是不喜欢高高在上。”
“小娟啊,你跟我这么长时间,天天提心吊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啊。”
“小娟啊,我对不起你啊。什么没给你,还给你留一大滩烂摊子。”
他伸出手抚摸着田小娟那因为病痛交加而凹陷进的眼眶。觉得她又瘦了,想起那天华山大会上自屋檐飞下的少女,她古灵精怪是多么令人难忘呵!现在床上躺着的这姑娘,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又似乎下一秒,她便会张开眼睛吐个舌头,做鬼脸来吓唬自己。
“小娟啊,你这一觉睡得好长啊...”
李绝情手掌上不知何时出了汗,他鼻子一酸,感觉又要落下泪来。却抬起头硬生生把这种想法扼住了。
他笑着骂了一句:“你看我现在,跟个姑娘似的,这么爱哭鼻子。”
李绝情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临走前又有些不舍地看着田小娟。
下次相见,又不知何时了。
李绝情想了想,还是忍痛将门关了。
他接下来就意识到自己该去收拾一下行李了。刚走两步,突然愣住,想起自己没有行李可以收拾。
李绝情自嘲道:“混到我这个地步,连他妈像样的行李都收拾不出一件儿,武功再高也是顶屁。”
李绝情快步到楼下,捡了根粗细适中的长树枝做手杖,握在手上慢慢走远。
他也不知道天下那么大,从桃花源应该怎么再往西域走。也不知道到了西域,青竹庄又该怎么走。
脚比路长,总有一天会走完的。
李绝情慢慢从密林外穿身出去,走了不知多少步,突然看见一缕光照射进这本来黑暗的石道。
李绝情继续走,又是数十步,突然觉得日光刺眼。急忙捂眼以蔽。须臾后张开一看,但见外面乾坤朗朗,树荫日絮交相辉映,纷纷倒影在李绝情脸上。耳听得山雀鸣啼,世间万物仿佛都是新气象。
李绝情想起:“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他忘记了是谁说的,但是用在这儿也许很恰当吧?!
李绝情一步步远了,尽管没有钱兜袋,尽管没有衣蔽体。可是头上有蓝天白云,心中有四方之志。走他这么多路,又何足道哉?
李绝情摇摇晃晃,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