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
张鸿辉欣喜间不失耳力高明,仍然辨得清这声音熟悉,但觉这番狂傲间不失关心的话语十分入耳,欣喜道:“师哥!”
众人听他如此叫法,都是齐齐吃了一惊,只见擂台后方正对着的那堵高墙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黄衣僧,其独立高处,自据风口,寒风拂过,将他僧裘一角轻轻撩拨起来,他听见张鸿辉叫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站在那高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的二人。
酉阳真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即为色变,眉头紧锁,两颊映白,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那人笑道:“有什么不可能?料你也是无谋少智之辈,自然看不出老子...啊不贫僧是假死以引你上钩了。”
这人就是不久前御**中的田轩辕,今日少林寺里的觉离。
“阿弥陀佛...真人误堕魔道,竟忍心向武林同道下手么?觉离,你去会会真人。”
这声音自庭院中的另一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明通方丈不知何时到了,手上掣着念珠,脸上仍然是那副虔诚的模样。其身后诸多僧众,都站在他背后。
平常这幅景观,众人看得都多了,自然感受不到这其中气氛,但今日一出,当真是如天外救星般令人生喜,台下众人都不自觉地肃然起敬,将坐姿又向“端正”处调整了下。
“是!”觉离应了一声,两脚并出,一脚复踏原地,另一脚则探路在前,只见其身形微晃,整个人便都向台上飞将过去,猿臂单探,二指在前,指力雄厚叠嶂,三丈以外也感受得到。
只这一下,张鸿辉心里再无怀疑,确定了普天下除了自己师哥以外再无人能轻描淡写地使出如此强大的指力,但此事更让他为之高兴的,当属他发现了自己师哥的武功并没有丢失,且他性命无恙。
“这么说来,那天师哥假死,都是在和明通方丈演戏咯...”张鸿辉这样着想,可思绪未能尽,他随即便看到觉离单脚踩上擂台,右臂袍袖一甩,一指点出,将酉阳真人逼退数尺。当下意识到战局开始,自己不好在台上碍事,扶着栏杆,自己摸路回到了座位上。
酉阳真人退了几步,兀自站定,额头脊背两处汗水涔涔而落,心中慌乱如麻,可他反应却又极快,马上从那状态里脱身出来,开始强行镇定着思忖:“这人武功不低...我绝对不是对手...今日事情竟已败露,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出逃好了!”
这样想想,他心中一横,从兜里取出枚丸药,妄想效仿那日毒害张鸿辉一样再故技重施。将丸药捻在左手二指间,右手成指。却并不妄动,而是施以周旋,沉下心来准备找机会。
觉离微微笑着,见他在自己面前动来动去,高声道:“师父!倘若弟子被逼无奈,非得出手降妖伏魔,那也是无奈之举,释尊会理解的吧?”
明通向前走一步,朗声回应道:“觉离,你为我少林寺新收弟子,自然不能以高僧的气度来要求你,你就酌情处理,量力而行,只是莫要让杀炽贪念再盛。”
“好!”觉离应了一声,单脚探出,直取酉阳真人下盘,这一招出去迅捷如风、快猛如电。酉阳真人忙跳将起来,才算是躲了过去。接着于空中瞧见:觉离因为出招太急,将整个人的缺点漏洞都暴露得一览无遗。
当下心中甚喜,又觉这田轩辕不过欺世盗名之辈,出招一味愚鲁,给他吃不吃那颗“大还丹”看来也都没有区别了。不由得飘飘然起来,随即出指点下,直向觉离天灵盖方向击去。
张鸿辉在众弟子的搀扶下回到了座位,刚刚入座不久,气息尚未调匀,却又见到师哥有难,顾不得那许多地便大喊道:
“师哥小心!”
觉离微微一笑,好似早有预谋,并不躲也不让,而是举臂挺起,二指和酉阳真人所出招数刚好相对。酉阳真人指力先到,见他举臂格挡,还道他是慌不择招,却没料到一股内力自觉离手臂里生出,由他指尖传递出去,这一下就给酉阳真人以不少的震击,但觉那一刹那浑身失重,就像生出羽毛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最后又在擂台的另一边摔落下来,和觉离相隔数丈。
酉阳真人这一摔便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至少断了一半,手在地上摸索着要撑持自己起来,觉离站在远远的地方,并不上去出招,而是冷眼看着他。
张鸿辉不禁心里嘀咕:“师哥怎的不上前追击...”随后又恍然大悟地想:“啊,师哥现在是少林的人了,少林戒律森严,是不打已无还手之力的人的。”
明通方丈也握着念珠走上台来,一群僧众原本一直跟着他,却又在他脚登上台阶的那一刻停住不走了,就站在了擂台下。
觉离见明通走近,双手合什道:“师父。”
明通拍拍他的肩膀,走到酉阳真人面前,和颜悦色地道:“真人,世上本无完人,你一念之差,自会误入歧途,却也不能都怪罪于你,现在苦海回头,也来得及。”
酉阳真人跪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方丈所言当真属实么...我...”说着,就伸出了双臂,那意思好像是要让明通扶他起来。
明通本就是佛门中人,愣了一愣,也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要去扶,张鸿辉在台下看得心急火燎,忙喊道:
“方丈别伸手!”
然而,终究是差了一步。
酉阳真人猛地抬头,手速极快地抓住了明通的两条胳膊,上下其手一番,明通穴位就给定住了,酉阳真人紧接着又从琵琶骨下手,将明通脖颈也给扼住了。单手伸出,挡在觉离面前,又作手成爪,将它往明通方向伸了伸,威迫道: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同时又不忘在明通耳边低声道:“方丈,送佛送到西,昔日有释尊割肉喂鹰,你今日以肉身护我周全,将来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千古美谈啊。”
张鸿辉心里焦急,看那二人相斗争缠,想看看师哥反应如何,却见他面如止水,右臂袍袖宽大,但里面风声却是鼓鼓。
酉阳真人脸色一变,指着觉离道:“你再干什么,快把手给我停了,不然我现在就...”说着,他还做出个抹喉的手势。
他话语果然灵验有效,觉离右臂袍袖舞动静止,可还没容他开心多久,觉离倏地挥舞左臂,二指在前,只听得“嗤”一声响,酉阳真人右臂被伤,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明通放开了。
觉离立刻扑上去,将明通的身躯护好,酉阳真人见事情败露,忙不迭地择路而逃,觉离将方丈安顿好,一个轻身上去,在后面大步追赶。酉阳真人连庭院的墙也没有翻出去,就被觉离一个上前点了诸身穴道带了回来。
张鸿辉见事情进展顺利,成功化险为夷,忍不住高声道:“师哥好样的!”但觉离却仍作充耳不闻状,只是夹裹着酉阳真人的身体,越离越近,最终是将他放在了擂台上。
张鸿辉见师哥根本也不理会自己,不禁大感心寒,心道:“师哥当真去做那什么和尚了?他能捱得住么?他当真舍得把我们这一场师兄弟的情分抹杀干净么?”
觉离将酉阳真人放在一旁,双手合什道:“师父,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明通看着酉阳真人,想自己和他昔日为武林同道,如今他却做了自己的阶下囚,难免抱撼,道:“哎...哎!带回寺中,关到藏经阁反省吧!”
觉离应了一声,就将酉阳真人抱起,交给了还在台下的师兄弟们,僧人们便立刻找来几条麻绳将他身子轻轻缚了,放在地上。
明通方丈环顾四周,见人声嘈杂,觉得是有必要上台去将这事请和大家做一个告知,便走到台中,朗声道:“诸位峨眉、全真、武当、青城的同道,老衲法号明通,今日祸起萧墙,老衲自须觉得将这整件事情同各位阐明。”
他稍作停顿,便开始了讲述:“一月前不久,全真遣人送请帖上我少林来,表示要推选武林盟主,老衲自然应允。酉阳真人便请老衲来推选出块场地出来,老衲就将这位置定在了峨眉山。彼时峨眉派里欣欣向荣,既无我少林和全真那般古董,也无武当青城两派风雨飘零,是承上启下,最能担当得起这位子的门派。”
众人听他言语,都觉他所说相当有礼,忍不住暗赞他见多识广,果然是一派高僧气象。
明通复道:“酉阳真人起初,只是邀请了我们在座的各派,而御**等人是不被邀请在内的。那时老衲就在想:‘既然我们都在统一战线,为什么不能摒弃旧恶,重修新盟呢?’所以,老衲就邀请御**众人也上山来,本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关系重新修复,只是...只是到底作了一场泡影啊。”
觉离一旁端站着,神情若有所思。
“在这之后,就发生了各派掌门都十分熟悉的事,各派掌门本来是要作商议的,结果在桌上就打了起来,你打我我打你的。觉离那时还未遁入空门,他俗名田轩辕。”
众人听到这儿都冒出些怪声儿出来,尽管已经有不少人看得出那黄衣僧武功不浅,但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前几天和众人打得热火的田轩辕。张鸿辉更是低下头去,神情黯然。觉离却好像对这些东西充耳不闻,只是闭着眼睛,双手合什,认真地听着明通的每一句话。
“觉离由于某个原因不幸失去知觉了,到后来老衲自会和大家再解释到,而这时候,众人都手足无措之际,酉阳真人突然说他会把脉,我们当时也没想太多,就答应让他看了,结果后来真人说这是什么‘积累成疾,不得自知’。又说要好几味名贵的药材才能救得了觉离的命,张掌门便豁出面子来一一向我们讨要,张掌门,这话可没错吧?”
张鸿辉忙站了起来,点头道:“半点不假。”
明通点点头,叹道:“本来事情到这儿就该是完了,可老衲却有一天无意间进入了觉离的房子,给他把脉之时发现他脉象竟然比此前刚失去知觉时还要乱。老衲心存了疑惑,并在那一天晚上,真人你给他喂服完汤药后,去将你的碗勺作了个调查,最后发现这股药里根本没有我们给你的那些药材,倒是有一种叫什么‘化功散’的东西。”
张鸿辉脸色立刻变了,怪声道:“夏逍遥!”
明通微微点头,道:“正是,彼时夏居士就是以这味药暗中迫害了牟大侠,这些事情我也是后来方知,只是当时老衲就反应过来,觉离不能再吃酉阳真人的药了。于是我就暗中给他喂食我少林的真正秘药,结果用不了多日,他就恢复了知觉,我将这些事全部告诉他,他感恩戴德的紧,拜入我少林门下,做了老衲的弟子。”
张鸿辉恍然大悟想:“原来师哥这条命是蒙了明通方丈搭救的,怪不得他要拜入少林呢。”
“可这事过去没几天,酉阳真人忽然找上老衲来,说什么觉离已经犯了失心疯,需要老衲帮忙将其击毙,老衲当时便觉事态越来越可以,就配合觉离演了一出好戏给张掌门看,而张掌门全然被蒙在鼓里,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个骗局?真人啊,你太聪明了,机关算尽到这一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酉阳真人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哼哼着不断蠕动。
明通盘着念珠,朗声道:“诸位!事情虽然节外生枝,但仍然不能忘记我们上这峨眉山来的主要问题是什么,这武林盟主一职,只怕得换个人来当了。”
底下有全真弟子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少林处处针对我们全真,还说什么释道本一家这种鬼话。不就是担心我们全真有人当上这武林盟主,从此压你少林一头么?既然明通方丈这么爱管闲事,我看这位子给你是再好也不过了。”
明通不卑不亢地道:“相信老衲这句话之前早就已经说了,老衲年事已高,不便再竞选这一职...”
他话到这儿,目光在台下众人脸上依此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张鸿辉脸上。
明通向他点头微笑,接着话锋一转,道:“诸位!我想,这武林盟主一职,须得人品武功俱佳,所以,依我看,这位子,当属我们的张掌门!”
众人一片哗然,嘈杂起来,东柳诸弟子则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一帮人好像本来也没对这武林盟主抱多大希望,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给自己撞到了。
明通清啸一声,整个庭院立刻安静下来,明通这才笑着解释道:“论武功,张掌门是在座四位中最高的,论人品,他肯在师兄受难时拉下脸来依此询问比他等级低的小辈,就算是被拒绝也不触怒,这便是我佛家中最崇高的境界,就连老衲年轻时,也难得有这般修为,张掌门身在佛门外,却有这般慧根!”
张鸿辉面红耳赤,站起身一个劲地鞠躬道:“惭愧!”
明通笑着问道:“各位可还有意见吗?”
林梓安首当其冲地站了起来,道:“方丈和我峨眉交情一向甚好,我信方丈,从此以后,我峨眉奉张掌门为武林盟主,峨眉上下任凭你调供差遣!”
左千山后而立,道:“我武当也愿随张掌门一路降妖伏魔,铲敌伏寇!”
青城掌门也闷闷不乐地站起来,道:“我青城亦然。”
明通点点头,随后正色道:“少林自当奉随张掌门脚步,救万民于水火,自此天下,再无异旗!”
张鸿辉热泪盈眶,不住地鞠躬道:“张瘸子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众人随即制订好合适准备出战的计划,又将其中决断权全部交付给张鸿辉,完成一系列交接后。这桩事总算落幕,青城武当全真等依此下山去了,最后走的是少林和东柳。
张鸿辉站在少林的队伍后,看着师哥和明通方丈在队伍最前面说着什么话,自然是有事商讨的了,他虽然极其想和师哥说几句话,却不好意思出声叫他,只能在后面不安地搓着手,希望他可以发现自己。
明通好似听到了一般,摆摆手,觉离便从队伍前缓步走了过来。
张鸿辉见他这样,笑着拍他肩膀一下,道:“刚才叫你为什么不说话?”
觉离神秘兮兮地笑道:“我现在是出家人了,出家出家,不能有家,你不知道啊?”
“你也太想当然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闹着玩儿呢...你,你还有一儿一女,他们怎么办?”
觉离撇撇嘴,笑道:“这自然就该你这个当师叔的管了。”
他说到这儿,看见了张鸿辉背后的天空,感慨地道:“我为武道极致挣扎半辈子,现在也累了,真的累了,就想找个地方一直坐着。你将来找我的时候,就来寺里找,也不是挺好的么?”
张鸿辉悲戚地道:“咱们兄弟四个,大哥死了,二哥叛了,就只有你和我在一块儿,你现在要出家?你...就留我一个人了?”
觉离点点头,见前面队伍开始催促,不舍地道:“我得走了...哦,回头你生下儿子记得带进寺里来,我给他取个法号,万一将来也出家了,就用不这那么麻烦了!走了!”
他话说完,急匆匆地走了,赶到了队伍前面去。
张鸿辉看着这个曾经最执着的师哥,忽然觉得他其实把什么也看得开了,他练武要当天下第一,出家也要进第一古刹。
他这一走,和自己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但自己却着实为他高兴,因为这人生路迢水长,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本就不多,能知道自己要什么还付出行动的更是少之又少,而能将一切力求做到最好的,只有一个人了,这人在以后说不定会成什么一代高僧,但自己却会永远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本该是叫田轩辕的。
人物小传
自从我开笔写《旗未动》以来,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这四个月给我的收获有很多,但也有不少打击,可是我正在动笔写作,行我最爱之事,至于结果如何,我也并不是多么关心了。
我一直自诩是一个比较古典的写手,因此我本想是给这本书以及后来的许多本书写一个后记的,我可以再将许多想分享给读者的东西写在后记里,但是我今天是着实起得有点晚了,希望各位理解。
所以,这差不多就算是变相式的后记了,不过要比“前言”后,要比“后记”前,我把它叫做“实在想不出来写什么所以用来水的篇幅。”
废话不多说,进入正题。
这次想和各位分享的内容不是很多,仅仅包含了《旗未动》这本书的创作背景以及故事走向还有一些我独特的心得。
这些东西本来是在我出名之后由别人分析出来并且发表在知乎上的,但我并不觉得我会出名,就将这些东西全部说出来好了。
1.《旗未动》的时间背景
有不少人在读过我的书之后,总会向我提出一个问题:
“你这武侠小说究竟是什么朝代?”
是,武侠小说有区别于玄幻或仙侠小说,它写起来到底是需要一定的基础沉淀的。我可以很清晰地告诉各位:《旗未动》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明朝,至于是明朝的什么时候么?大家可以发现我在书中的很多地方其实都在刻意的浊化时间的痕迹,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时间的最后一刻揭晓答案:
对的,《旗未动》是一部半推理悬疑武侠小说。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阿加莎克里斯汀、希区柯克等一众人的作品影响,我在写武侠小说的时候也会在其中埋些伏笔,有的和文章有关系,也有的地方可能和读者本身对于文字的捕捉和接受能力有关系。(此处别无他意,只希望各位不要上纲上线。)
2.《旗未动》究竟是怎样类型的文章?
在我动笔前,我的确是通读了许许多多武侠小说家的作品,比如金庸先生的全部著作,古龙先生的《绝代双骄》、《欢乐英雄》,梁羽生先生的《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
不得不说,我在前期写的时候,的确是刻意地想将文章向古典的方向去靠的,可当我发现这种文风在起点的普罗大众中的接受程度不是很高,现代人更喜欢去阅读比较简单爽快的文字,我就变了主意,想竭尽全力地将二者做一个平衡与中和,很显然,我失败了。
所以,各位现在看到的《旗未动》便是一锅大杂烩一样的东西,期间包括了作者并不如何精深的国学素养,而描绘手法许多却都来自西方的作者,期间的对话还是武打场面来自于我国古典小说《水浒传》,但整个故事的细枝末节和部分篇幅却是有比上述书目中多得多的“情感**至阀值从而引起的良性共鸣”
对,俗话说,就是爽点。
写出来的武侠小说有爽点固然,却都是在为了悲剧而服务的。《旗未动》是一部悲剧作品。
但没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有了这次失败的经验,下一次至少可以输得不那么惨,不过,该揉杂还是会揉杂的。
嗯,我想做武侠小说界的david bowie
3.《旗未动》中部分晦涩的隐喻。
本书名字《旗未动》调取自《六祖坛经》中的第一卷《行有品第一》。
书的名字好比人的头脸,书名一般便预示了整部书的宗旨和寓意,而我有言,这就预示着《旗未动》会是一本佛教气息较重的书。
原谅我没有用“浓厚”这个词,毕竟有《天龙八部》这样的书珠玉在前,我身为步人前尘的后辈,需要对前辈的作品保持敬佩及虔诚,同理,遣词造句也同样得小心翼翼地避免自视甚高。(更多是不想被后来的人将这篇用来混全勤的小传当成话柄)
本书的两个反面主角,夏候雪、蔚成风,分别对应佛教三苦中的“爱别离”、“求不得”,而他们在一起,自而然的就是“怨憎会”了。
再说回故事中的对话,故事中对话多有佛经篇目出现,大部分是以《心经》、《金刚经》这两本接受度普遍较高的书目做的文章,而故事中的配角明通方丈,可能是这本书中唯一一个没有做过错事的人了。这毕竟从作者本身角度出发,以一个微不足道的方式表达了作者对佛教的向往和喜爱。
以及本书的男女主角,李绝情和田小娟,他们分别对应的是两种不同的阶级,所以他们的爱情将会是个悲剧,因为这种隔阂是不可消除的存在,尽管外表看起来处处融洽,但那也不过是外表而已。
4.《旗未动》中关于人物的起名。
我自己于起名字这块领域还是蛮擅长的,虽然不敢自夸,但是举个很浅显的例子,昨天的篇幅中刚刚荣登武林盟主宝座的张鸿辉,他的取名就非常有意思。
首先,张鸿辉的武功名为“水月拳”,而他的名字中“鸿”、“辉”这两个字,正好对应着“水”与“月”。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但并不尽然都像张鸿辉这样是文字游戏。
诸位读者也注意到了我在取名字的时候非常喜欢用一个词将人物的名直接填充掉,比如李绝情、田轩辕、夏逍遥等。
李绝情,名为“绝情”,但其实一生都被这两个字所束缚,他若是真的能做到绝情忘情,那他的一生也不用这么悲惨了。
田轩辕、夏逍遥两人我想放在一起讲,因为在我的故事里,他们两个人就好像一面镜子的正反面,田轩辕据明,夏逍遥占暗。
田轩辕,“轩辕”二字,本是黄帝之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了这位千古名帝的光,就连“轩辕”这个词也跟着高大上了起来,其实轩辕本意不过是战车旁的扶手而已,但是自从那以后,许多小说中,“轩辕”往往象征着权力和地位。
田轩辕是不是这样的呢?是,田轩辕的出场安排是很靠前的,作为主角的准岳父,他有一座岛,同时具备着天下前几的实力(后期梁忘天死后,超过夏逍遥,屈居于不出世的牟求月和李绝情之后,和明通并列,天下第三)
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年纪大了点,我甚至完全可以将他延伸着写下去,甚至写个什么《诡秘岛主》、《斗破轩辕》的出来。
但是,很可笑,这样一个人,在最后,失去了宝岛,失去了门派,甚至失去了“轩辕”,只剩“觉离”,遁入空门,和此前拥有的一切说了再见。
夏逍遥,他名为“逍遥”,但是却时常拥有着和“逍遥”二字不匹配的野心和手段,身为这样一个人,他在尘世间,根本也逍遥不起来。
(关于夏逍遥的故事,后续篇幅中还会再有企及,我不再多做评论)
5.为什么要写武侠小说
这个问题我知道其实很多读者并不怎样感兴趣,但这是我扪心自问而抛出的问题,是我对写了这么多字后给予自己的一个奖赏。
武侠小说有区别于玄幻和仙侠吗?有的,但是要看从哪方面了,毕竟如果你强词夺理说他们都只是一种虚构的娱乐书目那我也只好欣然接受。
玄幻,分为东方玄幻和西方玄幻,但二者无外乎都是从神话中借力,而很多作者思想天马行空,刹不住车了,而自身笔力却又不够盛,就会导致出现写着写着从神话故事本身框架中脱离出来的情况。这样的书一般脱离了主题,不禁让我们替他问一句:
“能火吗?”
你好,能的,只要给大男主书开后宫再给女强文里写个小奶狗就可以了。
仙侠,仙侠脱胎于武侠,可以说是武侠的儿女,但其现在看来无疑是将自己父母的风头全都给抢了。
其实仙侠和武侠的区别,远比玄幻和武侠的区别要大,毕竟玄幻和武侠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传言或史实作为根据的,而仙侠不同,仙侠来说,相当于是minecraft中的“创造者模式”。
对,你不可能在峨眉山上练体化骨,也不可能拿倚天剑行刺玉皇大帝。
仙侠,就像一杆很难平衡得了的秤,你说不清怎样写是好,怎样写又是坏。你若借历史大环境,就不能写孙悟空大闹天宫,你要是自己凭空捏造,就不能出现真实存在的门派。
总得来说,仙侠如果能将这两方面都处理得很好的话,那便是很棒的成功了,几乎是决定了你落笔前就成功了一半。
武侠小说,写起来就像是古代的爽文一般,不过增加了许多古怪花哨的武功和分分合合的爱恨情仇。而且武侠小说的大意义上,还是承认以金古梁那一批作者所写出的作品,便是“传统武侠”。
传统武侠,就像是一个已经装满了水的瓶子一般,你很难再在里面闯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而且传统武侠的书写方式也太落伍且古板了点,毕竟就是按部就班那样子的写,最后再写出个催人泪下或者欢喜团圆的结局出来,这就完了。
对,武侠小说在玄幻和仙侠面前,竞争力还是太太太太小了。
我想自己应该会写一辈子武侠小说,就拿它做副业也好,毕竟我现在还未满法定上网年龄,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干,不如重新温习一下我的旧梦。
如果每一天日复一日地写,不辞疲倦地修改,写出三四十本武侠小说来。即使不能真正地走到大众视线中,也能留给我的后人作一笔遗产,让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祖先曾经还是擅长舞文弄墨的。
到那时候,《旗未动》应该已经过了版权保护期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6.写给读者的话。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儿,但真的很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各位读者,尽管有的人看了一两眼就不愿再看了。但是仍然感激,毕竟你们能在一众书中瞅准我的,就代表我还不至于烂到谷底。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捱得住多少次失利,但可能人就是这样,在失败中跌倒,站起来,走第二个坑,然后对“正在施工”的牌子视而不见,从容地掉下去再爬起来。
不出所料的话,《旗未动》应该会在十月底完结,这本书作为我的处女作来说还是蛮不错的,和上一本连失败都称不上的《王臣斩月明》比起来还是大有进步的,只是大纲仍然没有列,而且准备也不是很充分,下一本书应该会思考好了再动笔,这期间内也会加油努力,希望你们能从下一本书找到这儿来。
7.结尾
在《旗未动》中,我曾试图塑造了几个特色鲜明的形象,不知他们是否成功了,但我总会在写完它们后长出一口气,因为我的一些小恶趣味,导致了我书中角色大都很凄凉很悲惨。
“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半点不假,如果说从开头计数的话,那么只有这七个字不是假的了。
小说和现实是有共通点的,这其中人经历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李绝情纵使有神功盖世,却还是对困境没有一点办法。这就是我想要反映的主旨,那便是:
“很多时候,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哪怕你富可敌国也好、貌若潘安也罢。”
《许三观卖血记》里,余华在自序这样写道:“写作和阅读其实都是在敲响回忆之门,或者谁都是为了再活一次。”我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好,小说就像是人的分生剧本,当你阅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苦其所苦,乐其所乐。
爽文这东西就像是降压药一般,它有存在的意义,但在文学的长河中,注定是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的,那么,武侠小说就多高明么?
也不是的,二者都归咎于同一类,只是武侠小说和爽文比起来,它的“爽”更多是作为调味品出现,是为了主旨服务的,而爽文的“爽”就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主菜了。
尽管你在剧本中活得风生水起,到后来你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而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豪车香水,纸醉金迷。而柴米油盐、痴男怨女,却是很多很多的...
打抱不平
御**一行人下峨眉山来,和武林各派闹得个不欢而散,只是因为田轩辕在和明通方丈商议这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是以他们今日还在被蒙在鼓里,以为田轩辕是惨死于明通之手。
众人怀着悲愤的心情一路走,一路提防,时而是在提防着真正存在的着的朝廷眼线,时而是在多此一举的杞人忧天。
一连走了多少天,这期间对山上发生的什么事浑然不知,这日行到川蜀边境地,见多山众川,便择易路而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来到一片豁达的空地,见这路途呈出个葫芦形,初次涉足的地带便是在葫芦底部,路形向前越走越窄,两边能隐约看见竹子摇动,遮天蔽日,将这路平白烘托出了些隐秘的气氛。
宇文一刀走在队伍头里,锁清秋就跟在他的身边,忽然,她感到他的手臂不再摆动,他的脚步也倏然停了下来。当下心头也是一揪,低声问道:“怎么了嘛?”
宇文一刀将左手握拳举到和自己头水平相齐的位置,身后众人立刻停步,又见他将右手缓缓地向腰间配刀移去。
他这一个动作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祖卑荣身负着田小娟,站在他身后六七个身位,和他隔着十几个人,却也都能感到这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气氛。
宇文一刀站在众人前面,见这竹林怎么瞧怎么不对劲,若有伏兵在内,当下拔刀出鞘,但感竹叶沙沙作响,剧烈地抖动起来。
宇文一刀迎风高喝道:“何方神圣在此?请出来说话吧!”
他一声下去,竹林果然停止了动静,接着却听到竹林中刀剑相交撞击的声音愈来愈响,宇文一刀心弦绷紧如搭箭之弓,同时又不自觉地将手中杀猪刀握紧了几分。
锁清秋伴他身侧,目光如炬般紧紧盯着竹林的入口,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近,似乎不久后就会带着它的源头一块现身了。但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目前还不得而知。
祖卑荣站在队伍最后,自从竹林中声音出现以来,他便一直在细细聆听,这时忽然冒出一句道:“这人武功不浅,而且是在以一敌二。”
不帮愁扭头看他一眼,脸上挂着那种典型的戏谑笑容,道:“你本事这样大,还会给抓起来吗?”
祖卑荣脸色涨红,低下头去嗫嚅着些听不清道不楚的话语,过了半晌抬起头来,却无意间看到了什么,眼睛随即在那一刻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指着竹林道:“你们看你们看!”
一干人都怀着不是如何相信的态度扭头看去,却当真看见一个碧衣女子手掣长剑,长袖翩翩东接西避,脚步如舞似蹈,足不沾地,真若嫦娥舞清影,不食烟火三分气,更无俗尘半点泥。
宇文一刀看得仔细,见她敌手果真是两名剑客,当下便连连点头,道:“祖卑荣说的半点不错,当真便是两人,这姑娘剑术奇葩,世间罕有敌手。”
听到宇文一刀都这么说了,众人也都只得收敛了些个性,祖卑荣见到宇文一刀赞赏自己,心下实是不胜之喜。但觉眼界开阔,整个人飘飘欲仙,可轻万物。
锁清秋盯着那三人缠斗看了好一会儿,点头道:“这姑娘剑术高明至极,若是让你去和她交手,你有几成胜算?”
宇文一刀想也不想地道:“一成。”
锁清秋大感奇怪,觉得宇文一刀未免过分妄自菲薄了些,道:“何以见得?我见这姑娘剑术虽然高明,却也没到能将你压制得只有一成的地步啊?”
宇文一刀摇摇头,指了指那姑娘,道:“非也,你见她手上虽然只握着一把剑,但使得是两种剑招,也就是说,她有一把武器,就相当于两只手和我打。她若是专精个双武什么的,我岂能有还手之力?”
锁清秋听他点破,恍然大悟,再见那姑娘舞剑,却是觉得她一招一式里都无迹可寻,好似前后毫不相干但使将出来却又是出奇地一致。
如此看了半天,锁清秋心中忽然一紧,想:“这姑娘剑招...怎地和小娟的如此相像?”
与此同时,只听得身后也传来一声“咦”,锁清秋回头看去,见不帮愁夹在两个兄弟间,脸上表情作若有所思状,便明白他也反应过来了,二人目光交处,只是会心一笑,并不点破天机。
又过得片刻,只听得帮不愁和愁不帮也齐齐地冒出个怪声,且将腔调拖得很长。
不多时分过去,几乎是所有御**中的人都“咦”了一声,除了宇文一刀沉稳至极,他是在众人里最先发现的,却无声无息,只是面色凝重,而金二龙和祖卑荣并未有和田小娟交过手,因此并不能看出此间端倪。只道是那女子剑法高妙至极,将众人威慑住了。
那姑娘和二人鏖战许久,且战且退,只离得御**众人的阵型越来越近,锁清秋焦急地看着他们逼近,想听听宇文一刀作如何打算,却见到他只是握紧那口杀猪刀,想来是还没有到出手的最佳时机。
“不知他会帮哪一方...”祖卑荣这样想,在队伍后面,直直地凝望着如同一座铁塔般的宇文一刀。
忽然,听得远处喝骂声传来,竹林间居然又驶出了四骑,马疾如风,甲黑如墨,各个手里持着杆长枪,大声呼喝,向着那女子的方向驶来。
宇文一刀心里一凛,喝道:“把阵型给散开了!”随即一个滚翻上前去,白刃挥舞纷纷,所至处无往而不利,立刻就有两匹马前蹄被砍伤,嘶叫着向后躺去。
那姑娘本疲于招架这二人,见到敌方又有援兵赶来,顿觉回天乏术,正欲放弃抵抗之时却见着宇文一刀如天神下凡般出手相救,立刻重新抖擞精神,挽个剑花,协助宇文一刀砍下了第三骑马的前蹄,不过多时,就有三人人仰马翻。
那姑娘正自鸣得意之时,忽觉背后阴风阵阵,当下失神,忙回身格挡,却发现宇文一刀早已替她护好了后心,一刀砍下去将那二人的兵器全部制住了。
那姑娘心神一凝,深知机不可失,拔剑出鞘,在那二人面前一斩,那二人只是感觉眼前有道银光一闪而过,接着便感觉喉头滚热,想低头去看发生何事,却觉得自己脖子像生了锈的铁块那样根本动弹不得,旋即感觉脚下打滑,好像什么样也站不稳那样,踉踉跄跄地向后方仰躺过去。
宇文一刀救下那姑娘性命,却顾此失彼,连自己的性命也来不及顾了。那马上骑兵眼瞧着他背后殊无防备,当下想也不想地举枪就刺,宇文一刀刚救下那姑娘性命,还没来得及稍作调整,就觉得肚子被什么异物贯穿了,浑身力气在那一刻全失,咬牙着单膝跪下。
锁清秋吓得面如土色,脑海中只将什么矜持分寸的俱都忘得一干二净,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纵跃上了马背,双手死死扣住那人脖子,向左一扭,只听得“咯嘣”一声,那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危机尽除,锁清秋这才忙不迭地跳下马去,赶到宇文一刀身边,哭得梨花带雨,抽噎骂道:“你个死鬼,见着人家姑娘生的好看就连自己的死活也不顾了?你...你...”
宇文一刀脸色惨白,强笑道:“我...不...”
锁清秋忙将他嘴巴捂住,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好逞英雄而已...”
祖卑荣站在后面,听她呼吸都已变得不成章法,话语间却是醋意炽盛。不禁感慨地想:“这女子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又打又闹,本以为是水性杨花,想不到居然是个烈女。”
那姑娘也发现了宇文一刀为了自己挺身而出而受伤,当下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眼中饱含歉疚地看了宇文一刀一眼,却立刻站起身来,连句道谢的话语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锁清秋见她倩影渐远,心中颇为宇文一刀感到不忿,站起身来喝道:“你这姑娘,我男人为救你性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你却连句道谢的话也不说就要走吗?”
那女子身影一怔,似是停顿,但随即却又毅然决然地走了,这次是连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锁清秋恨恨地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本想说些话来取笑宇文一刀,但这个念头却又在见到他那副无助的模样时打消了,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将他身子负起,道:“我们走!”
鬼见愁三人这时从队伍中迎了出去,愁不帮和帮不愁道:“你进到队伍里面去,放心且是。”
不帮愁道:“护卫的任务就交给咱们做了。”说着,将身子挤了出去,站到了队伍前方,另外两兄弟也和他站在一边,三人开始引路。
由于宇文一刀身受重伤,众人一致建议不再赶路,而是要回到原来是驻扎的旅馆去等宇文一刀休养一段时间再说。
众人回转过头,重走旧路,总算是寻得个镇子,又在这地方随便寻个旅店就住了进去,川蜀和西域到底是不同的,西域地贫寒,人情淡漠,御**等人如果是在西域住进店里,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可在这地界万万不敢以身犯险,无奈之下,锁清秋只得叫兄弟们分头行动,找到不同的地方入住,最后再约定好一个地方集结出发。
祖卑荣金二龙带着田小娟和另外两名兄弟被分到了一组,鬼见愁兄弟仨和一名则在第二组,锁清秋带着重伤未愈的宇文一刀和另外两名兄弟住到了一处。这样分化使得每个组都能有一定的战力,而且彼此间也有熟人。
锁清秋身负着宇文一刀走了许多路,但是自从近人烟开始,锁清秋就不肯再背宇文一刀了,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会暴露行踪,所以就将宇文一刀托付给了两名部下,宇文一刀身体很重,两名部下每背负一会儿就得交接,锁清秋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身负武功,背负起人来要比他们两个轻松得多。
四组人马分道扬镳,选择了四处不同的地方,锁清秋带着三人,来到一处旅店前,见旅店低矮,装饰陈旧,心生厌恶,但又转念记起身后重伤着的宇文一刀。强打精神,自觉没什么事不能克服,便走上前去,轻叩两下陈旧的门版,发出“吱啦”的声音。
目前还无人回答,随后就听到店内传来谈话的声音,她屏气凝神,过了一会儿,只听到里面有一堆人谈话的声音,她将这些消息依此过滤,随即只觉得两个人的谈话内容最有意义:
“哎,那女贼还没落网吗?”
“没呢,来人问过一回了,好像是给跑了。”
锁清秋听者有心,当即将这些消息记在心里,随后终于听见屋内有了动静。
“谁呀谁呀?”从里面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过了会儿,门被打开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
锁清秋笑道:“您好,我和我丈夫外出打猎,他教野兽咬伤了,我们能在您这儿投宿几天吗?”
锁清秋现在年纪已大了,但是风姿绰约却不减当年,眼波盈然,鼻似雕钩,面如白玉。那店老板一看见她,连眼睛都直了,哪里还说得出个“不”字?忙让开了位置,放众人进来。
店外虽然设施陈旧,但店内装潢却都崭新如一,锁清秋进来一看,发现店一层摆着六七张桌子,小二正在跑上跑下地端茶送水。对这店的厌恶便大打折扣,反而觉得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地。
锁清秋一进门来,便成了店内的焦点,原本并无关联各自喝酒吃菜的老少爷们儿一看见她,各个停杯投箸,将目光聚集在了一处,有个别娶了妻子的则要收敛下,却也忍不住乘着喝酒吃菜的行当偷偷瞄上几眼,目光刚到便立刻收回,强作无事。
锁清秋暗暗好笑,觉得男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模样,要搁到寻常,她必定得和这些人挨个调一番情再把他们依此拒绝,但现在宇文一刀昏迷不醒,她也没有那心情。只是走到柜台处,登记了两间住房。又回过头去强作镇定,对那两名部下说:
“你们俩那个....咳咳,把老爷搬到我房里去,再到附近的药铺去抓几副金创药来!”
店老板见有讨好这位美人儿的机会可乘,忙摇手道:“不必不必!”接着躬下身去,过了半天从柜台里摸出把钥匙,递给一旁小二道:
“快,快到我的药房去,给这位姑娘抓副金创药来。”
那小二本来在拿着毛巾擦柜台,却在一个抬头间看到了锁清秋,当下愣神许久,连店老板叫他也没反应过来。
锁清秋媚眼如丝,甜腻腻地唤了句:“小二哥?”
那小二登时如梦初醒,嗯嗯应着,从老板手里接过钥匙后跑了出去。
锁清秋直目送他渐渐消失,这才想起老板刚才的话语,当下作扭怩状,素指玉拈在柜台上,道:“老板...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板愣了一下,道:“姑...姑娘啊...叫错了吗?”
锁清秋格格娇笑道:“还姑娘呐?我都四十岁啦!你叫我声妹子还差不多~”她话语婉转,进人耳如梦似幻。
店老板给她迷得五迷三道,别说她四十岁了,长成这模样,就算是老妖精要他叫妹子,他也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当下糊里糊涂地开口道:“妹...妹子...”
“好哥哥!”锁清秋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又旁敲侧击地道:“刚才...我听旅店里有人说什么女贼的事,您知道什么眉目么?”
店老板正意乱情迷,哪里还想得起别的事,防备尽松懈下来。道:“那...那女贼,相传是盗了铎公公的什么物事,现在天下到处都在找这个人。”
锁清秋当下就反应过来,这“物事”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只“唔嗯”了一声,知道看破不说破这个道理,刚想回到楼上去,忽然想到什么,半带惊讶地道:“那...那女贼长什么样子?”
店老板想了想,道:“好像是一身翠衣,使一把剑。”
锁清秋心里震惊不已,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搭腔道:“这样啊...”但心里却是风起云涌。一个劲想:
“宇文一刀啊宇文一刀,你说你瞎出什么头,你这真是又给老娘惹了桩子事儿出来啊...”
店老板瞧她面色不对,殷勤地道:“妹子,怎么了?”
锁清秋强笑着摇摇头,道:“没事,老板,我先上去了!”接着转过身,蹬蹬地跑上了楼梯。
老板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其中变故,指着自己对店内所有人道:“她...她不是要叫我哥来着么?”
所有男客都暗暗忍笑,女客则都觉得这店老板见色颜开,如今遭到惩治,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个个心里都觉得一阵快活气。
锁清秋走上了楼梯,暗想此地不宜久留了。
三宝齐聚
过得片刻休憩,小二端着一个托盘,送到楼上去。锁清秋见托盘呈着的东西尽是些瓶瓶罐罐,打开去嗅又觉异味,非可口酱浆之属,倒是有些芳草清香,即时明白了这是金创药,立刻谢过了那小二,将门带上开始给宇文一刀处理伤势。
宇文一刀受伤严重,枪尖直贯入体,深若寸许,锁清秋先找人打了盆热水来,自己则先是用淬过火的小刀将他疮口上的烂肉腐肉全部割掉,又用热水裹毛巾在伤口上反复清洗,最后给他小心翼翼地上药,又找来绷带将他伤口裹住,这才罢休。
见宇文一刀性命已无大碍,锁清秋才安下心来离开,临走前又嘱托两名部下将他看管好,她自己随即去集市买了些酒肉熟食来,分散给旅店众人聊表谢意。
当日晚上,宇文一刀在床上躺着,此时醒转过来,觉得周身力量回转,唯有腹部裹处又紧又麻,紧是因为绷带缠腰,肌肉被缚,麻是因为灵药生效,患处始愈。
宇文一刀四肢都可动弹,唯有身体不得,但少了这部分主干,四肢动或不动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只能躺在床上,扭动着脖子,两只眼睛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屋内的布置,以此消磨时间,倒也不失为一种苦中取乐的体验。
宇文一刀神游天外之际,目光无处停留,瞥眼望窗台间,忽然觉得窗纸微微动了一下,同时又见一道黑影像箭那般飞快地掠过,当下心神一凝,举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窗纸时,外面却什么也没有了。
宇文一刀紧张不已,说不上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还是已知的无能,但他自然不会将这事的发生归咎于眼睛看花或是精神错乱什么的,临危戒心触动,左手蠢蠢欲动地就要去寻摸离自己手边最近的可利用的武器。
“啊!”一声惨叫从楼下响了起来,宇文一刀心中一惊,可还没容得他再细作想象,又是一片打斗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其中混杂着桌椅打翻在地发出的震颤和人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只过得片刻,楼下的一切都重归于平静,
“哒哒哒”脚步声响了起来,且越来越近,越来越盛。
宇文一刀如临大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可心中的盘算却并未停止,暗想:
“这人上来时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定是在刻意混淆视听,而且刚才动手时声音开始响起和结束响起的地方都不大正常:惨叫声明明很快就结束了,就代表来人手段干净利落,可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让桌椅板凳都发出声音呢?莫非是在误导人往多数人的方向想?”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了,宇文一刀的心几乎是悬到了嗓子眼上。
来人缓缓挪步,翠衣、小鞋这一系列物事缓缓地亮了相,当这人的面容出现在宇文一刀面前时,他几乎是不可自抑地张大了口,脱口而出道:
“怎么会是你!”
不错,来人便真是宇文一刀今早时分豁命救出的姑娘,她当时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这时候又要重新找上人来,这一切都是不得而知。
但此时见到她右手长剑,用一种不十分友好的方式闯入,宇文一刀难免有些怨气,觉得这人是恩将仇报,找上门来。
那姑娘却十分奇怪地在看见宇文一刀后舒了一口气,随即一个转身将门关上,而她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几步,将灯熄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接着便是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在门背的位置消失了。
宇文一刀自然不会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到她不回应自己的问题,正要再度发问,又听见楼下叩门声阵阵传来,自然是不会有人应答了,接着就听得“轰隆”一声,似乎是有人破门而入了。
宇文一刀诧异至极,又无意间看到那姑娘脸上神情警惕,忽然反应过来也许自己在窗外看到的黑影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这位姑娘闯入门来却不加害自己,而是躲在门后,足以见得她对这黑影十分忌惮,八成是在刻意躲避着他。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近,宇文一刀躺在床上,只恨自己负伤在身,不然也不会在这当口上无计可施了。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期盼代自己去和众兄弟们会晤的锁清秋不要回来,假如说这里有斗争,他是绝对不希望她卷入这其中的。
门被推开了,门与门框之间的距离被缓缓拉宽,逐渐延伸至一寸,宇文一刀紧张地盯着门口,屋中黑洞洞的,他只能凭借细心聆听脚步声来判断对手的方位。
忽然,门后银光一闪,接着便听见兵器碰撞所发出的震颤声,宇文一刀想:“这二人这便是开始打斗了。”
又听得咣咣两声,先清脆后低沉,宇文一刀竖耳去听,便辨得清脆声在左而低沉声在右,再联想到门的位置,心下甚喜,想:“这姑娘武功果然不低,这次出剑只有一下就将那人逼的出剑也无力了。”
随即又觉得不对,暗暗琢磨想:“这黑衣人武功怎的如此不济?既然如此,这姑娘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倏然,旅店外呐喊声渐近,火光漫天。投射进来,刚好照着了屋内二人,宇文一刀借着火光微弱,瞧见那姑娘面色凝重,而黑衣人虽然不支,眉毛却是上挑着的,显十分得意之状。心中迷惑尽扫而空,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这黑衣人狐假虎威,姑娘并非畏惧他的武功,而是担忧他后方的人马。
宇文一刀见外面火光横漫,人声渐近,心急火燎地想:“这姑娘好坏我虽然还不得而知,但她若死,只怕这些黑衣人连我也不会放过。”
这样想想,他故意举起手边那盏被熄灭的油灯,忙不迭地喊:“快趁这机会把他命取了!”随即用力地将油灯向那黑衣人所在的位置扔去。
那黑衣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慌乱之余正想去检验下他言语中那“机会”的虚实,却觉得头上暗遭一记,油灯立刻碎裂,他惨叫一声,鲜血直顺着他额头流下来。
那姑娘举剑便刺,只听得“噗嗤”一声后,那黑衣人的惨叫立刻就停了。
与此同时,窗外已经找不见手掣火把的黑衣人群,正当宇文一刀纳闷之时,却透过那门的一寸间隙,见到楼下亮起微薄的黄光。当即反应得像被咬了一口般,大喊道:“快走快走!他们上楼来了!”
那姑娘反应慢了一拍,回头去看的时候,火光已经快上来了,她惊呼一声,忙抢过身来,向着宇文一刀的方向。
宇文一刀在床上躺着,忽然觉得一样温香软玉的物事在乱摸乱碰,而这不安的律动在摸到自己那只大手的同时结束,接着宇文一刀便觉得物事的源头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的身子甩了过去,但自己却并没有撞到桌角或墙壁,而是稳稳地落在了一个东西上,这东西随即开始移动,将自己载着直直冲向窗户,又视那窗纸如无物般地跳了下去,宇文一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这姑娘的背上。
那姑娘驮着他,从楼上纵跃下去,在刚落地上时吃了个趔趄,接着撒腿便跑,速度丝毫不受影响,顷刻间已带着宇文一刀逃出十余丈。
宇文一刀在她背上爬着,但觉两边景物倒退的十分快,耳边更是生风,不由得赞道:“姑娘,你轻功当真是过人。”
那姑娘闷声哼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兀自赶路。宇文一刀当真觉得纳闷,自己也没招惹她呀?
二人跑出数里,宇文一刀每每问她话语,她却是脚步不停而不答,直到宇文一刀担心自己被带出太远会和同伴们分离,张口叫停了她,她才将停下,随即便将宇文一刀甩在地上,俯下身去擦拭自己的鞋子。
宇文一刀知道,她这样做的意思便代表她又要走了,想她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浑没将谁放在过眼里,当下有些不悦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了。”
那姑娘哼一声,随即要走,宇文一刀却再也按捺不住,张口叫停了她,道:“姑娘,你多次现身,还没来得及向你讨要个名号呢?敢问是何方神圣?”
那姑娘冷冷答道:“你不需要认识我,认识我你就会遭殃。”
宇文一刀觉得她所讲实是无稽,笑道:“何以见得了?姑娘难道还会是灾星什么的不成?”
那姑娘横眉看他一眼,却将宇文一刀给看呆了,见她眉眼无暇、樱唇宜人。双手捋进发线下又将散发扬起,似风所为而温柔多无情少,沐月梳妆玉泠泠。
那姑娘却并没注意到他在出神,道:“我是最近传闻里炒得沸沸扬扬的女贼,先后两次蒙你相救,这次出手救你一命,算是将债一笔勾销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宇文一刀却瞧出了她眼里的言不由衷,并不说话,只是笑。
那姑娘瞥他一眼,不免气愤地道:“你笑什么?”
宇文一刀耸耸肩道:“我笑你嘴硬心软,上次不告而别便是因为你不想拖累我们,这次误打误撞遇见我,却也不肯把我一刀杀了后逃跑,那样岂不是一劳永逸?但却要以身犯险,将我带着救走了。”
他话语字字珠玑,将这姑娘心中心思戳破的一丝不剩,她羞愤之余举剑相向,喝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好,我这次便给你一个痛快,教你好好领教一番何为‘一劳永逸’。”
宇文一刀丝毫无惧,坦然道:“你要杀就杀了,断眉狮子一辈子不向人低头,动手吧!”
那姑娘先前气势凌人,却在听到“断眉狮子”这四个字时面露惊骇之色,以至于长剑都脱手了仍不自知,她凝视宇文一刀半晌,脸色才不自觉地一红,道:“真是...原来...原来您就是宇文大哥...早知道...早知道...”声音到后来似蚊嗡鸣,细不可闻。
宇文一刀奇怪她这前后态度的转变,不禁问道:“什么?你...你叫我大哥?你...你是...”
姑娘低下头去绞动着手指,扭怩半晌后道:“我...我叫霁月凡,我...我和您义弟有过...有过交集,我...我便是受他委托为您和御**的诸位带来一样东西...”霁月凡说完这话,将手伸入到自己衣服里,从里面拆下一个缝好的布包,又动手将它解开,从里面抖落出三张旧旧的羊皮,将其细心地放在手上,交给宇文一刀。
宇文一刀在御**里待了许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大惊失色地道:“这...三张羊皮,我义弟怎么会把它们都找到的了?又如何会出现在你手里?他人呢?他现下在何处?”
即使宇文一刀抛出的问题一串连一串,但霁月凡仍不失耐心,道:“您和我说的三个问题,我只能为您先暂时回答两个。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第二,我是奉了家师之命,前去帮助他的...我算得上...算得上是他的师姐。第三,我到地方后,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说自己在调查什么机关和宫廷的秘密,身上有这些东西不易走动,就让我拿着这些东西去岛上找您。我出了西域后才发现峨眉在举办什么大会,就一路打探着消息找着过来了,到地方一问后才发现御**们下山来了,又是一直走,想不到...”
宇文一刀听完她这一席话语,心中终于澄如明镜,又觉得他那番出手相救实在是对到了极点,想不到阴差阳错间竟然救下了这样一号人物。
宇文一刀十分感慨地将那三张羊皮折叠好,塞进衣服里,又道:“那...姑娘可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霁月凡点点头,道:“是...总算是没有辜负师父之托,我...这就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便要离开。
宇文一刀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道:“霁姑娘,可否再麻烦你一件事?”
霁月凡扭头过来,道:“什么?”
宇文一刀指指远处,道:“这...虽然难以启齿,但我现在不方便动弹,而你刚才告诉我的事情却又事关重大,我的妻子还有一众兄弟这时候想必都应该回去了,你能替我把他们请过来吗?我们也好立刻出发,不耽搁时间。”
霁月凡笑道:“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交给我去做就是了。”说着,她刚要走,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宇文一刀,笑道:“大哥...不如我...我背着你去到那地方就好了?”
宇文一刀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道:“我有妻子,而你是一个小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咱们都是练武人,但闲言碎语耳音灌久了也难免受干扰。”
霁月凡一直以来都跟着牟求月在桃花源中居住,除了牟求月给他下达指令后她才会出桃花源去,对外面的人情世故尽管有所了解却也不甚深,她听得宇文一刀这样说才明白自己所做无心,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当下大窘不已,道:“是,我这就去。请您谅解!”接着运起轻功,背对着他远去了。
宇文一刀呆坐原地,想:“绝情啊...我瞧这姑娘脸色,是要我改口叫弟妹啦...”
霁月凡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这期间宇文一刀一直坐在原地等候,过了半天,终于瞧见远处的夜空下走来一群行人,为首的一个女子跑得匆匆,花容失色,宇文一刀一见到她便觉得心中快慰。
锁清秋跑了过来,一把便搂住了他,道:“你怎么样了?你...怎么又和那个女贼不清不楚的?”
宇文一刀笑着抚她发梢,柔声道:“那不是女贼啊,是咱们弟妹。”
锁清秋惊讶地看他一眼,道:“哪一个?正南还是绝情?”
宇文一刀感慨地道:“绝情啊...我也想不到,居然会是绝情,你真该看看当时我说我自己是他大哥的时候,她那前后脸色变得有多快。”
锁清秋叹了口气,道:“虽说三妻四妾也属平常,但现在小娟生死未卜,绝情这样做...倒真够有些人如其名的...”
一旁的不帮愁冷不丁地搭腔道:“你们也别太早盖棺定论,我看李小子不是那样人,那姑娘来找我们的时候语气也毕恭毕敬的,如果李小子真正喜欢她只怕她难免恃宠而骄。”
帮不愁摇摇蒲扇,笑道:“我觉得我大哥这次说得有理。”
不帮愁冷冷斜睨他一眼,呛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以往说的便没有道理了?”
帮不愁忙摊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宇文一刀见他们兄弟又要喧宾夺主,忙伸出只手,锁清秋立刻心领神会,扶他起来。
宇文一刀站起来,望着远方道:“那咱们就得出发了,早日回岛上去,我看,天要变了。”
锁清秋挽住他的一只胳膊,道:“咱们早点走吧。”
宇文一刀本于习惯,摸了摸腰边,却发现腰边空落落的,锁清秋笑着取出柄刀,系在他腰间。道:“现在就顺眼多了。”
误打误撞
(前言:谨以本篇赠与10月5日生日的故人)
宇文一刀伤势未愈,为衡权宜之计,众人边走边歇,这样做法益弊各半,好是节奏可以被随心掌控,坏在赶路速度到底是慢了些。
只是一路追兵从来不停,无论众人走得快还是慢,是驻扎还是急袭。敌方依旧是游击围剿轮番炮制,似厉鬼缠身,尽管敌军派来的人物都是些三流角色,但时间一久众人也身心俱疲,难免会有空子给钻,时间久了,御**人数锐减,只剩下叫得出名字的人了。
祖卑荣原本是作为牢囚的,到后来战力吃紧,加上他剑术本就高明,非常时期也无暇顾及他究竟是真心投诚还是敌营奸细,给他配上了武器。依旧让他和金二龙共同走在队伍的尾部,负责护卫田小娟的生命安全。
众人这一路上走来着实身心俱疲,眼下走出川地已远,再过三五日想必就能回岛上了。
这日众人露宿在一片草地上,这草地周边树高叶繁,是个绝妙无比的匿身之处,纵鸟鸣日晒,众人依旧安然自得,在草地上安逸的盘腿而坐,拿出在前面城镇买的清水干粮,吃喝起来。
祖卑荣心寄于回岛已久,双手捧着白面馍馍啃了几口,觉食而无味,当下用纸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包了,搭话道:“锁清秋不是去探路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帮不愁脸上作出副应答的表情,可嘴里喉里却全是塞满了的馒头,这一急就叫他喉头堵咽,涨得脸红脖粗,剧烈地咳嗽起来。
愁不帮叹一口气,伸手出去拍他的背,无奈地道:“你说你,又中吃饭又中说话的,一张嘴皮子顾得过来吗?”
帮不愁缓过神来,只见一咽,喉头异物立刻向下降去消失不见。脸上血红立刻消失不见,转而又挂上了那副笑呵呵的脸道:“锁清秋本领可比我们兄弟三个都高多了,她...”
帮不愁这番话没说完,就听得不帮愁冷冷地道:“你要夸她就夸,愿意贬自己就贬,别把我算上在内。”
帮不愁吐吐舌头,道:“应该不会有大碍的,再等她会儿吧。”说完这话,他抬起头来,又望一眼于空中高悬着的太阳,见日光毒辣,不由得埋怨道:“这贼老天,哎!”便说着便拈着自己僧袍的一角,将自己脖颈上簌簌而落的汗水擦去。
祖卑荣知道他和锁清秋交情甚深,肯定是要比自己理解她多一点的,既然他都说了锁清秋不会有事,那就当不会有事儿吧。
这样想想,动手要将那装着馒头的纸包塞进衣服里,却瞥见和自己相对而坐的宇文一刀手上也抓着个馒头,只是面色凝重,馒头却完好无损,竟然是一口也未曾动过。
祖卑荣心里奇怪,试探着叫他一句道:“宇文一刀?”
宇文一刀抬起头来,发现祖卑荣在叫自己,脸上神情立时松弛下来,不自然地笑道:“啊,怎么了嘛?”
祖卑荣皱眉道:“不是,只是看你连馒头也没动几口...你在想心事?”
见他一语道破天机,宇文一刀也不好伪装了,叹了口气道:“不错,清秋一去这么久也不见回来的,我...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不帮愁看他一眼,有些讶异地问了一句:“哦?你这大老粗也会关心人了。”
金二龙头也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闷吃,却也不是完全专注于此,听见不帮愁说这话,暗暗好笑地想:“你这对万事不闻不问的性子,也好意思叫别人大老粗么?只怕是乌鸦一般黑。”
宇文一刀道:“说来奇怪,平日里清秋这样出去办事...我也没这感觉,今天倒犯起女儿性子来,哎,八成是受了伤拖累的吧。”说完,他脸上挂着自嘲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祖卑荣正好不愿意再待下去,站起身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前面路上找找看看?”
宇文一刀面露迟疑,道:“这...”
不帮愁瞪了祖卑荣一眼,发话道:“锁清秋只是去的时间久了点而已,不一定就是遭遇不测或是别的什么,我们如果贸然行动,前脚刚走,后脚锁清秋回来,岂不是再无碰头之日?”
他话说完,帮不愁和愁不帮交换个眼色,都觉得好奇,大哥居然第一次说起话来不胡搅蛮缠而且还颇为有理。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自己的大哥就这么争气,二人刚抱有这种念头不久,就见到他又开口道:
“而且,此时此地,你居然还要怂恿我们去,这不是再把我们往火坑里带吗?你究竟安得是何居心?”
这种时刻本应讲究什么“全民皆兵,上下一心”,哪知不帮愁就聪明这一时,刚刚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马上又变脸开始怀疑起祖卑荣的立场和动机来。
祖卑荣气得不轻,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么?”
不帮愁抬起头看他一眼,冷冷道:“正是怀疑便了,怎么,只许你我行我素吗?”
宇文一刀本就因为锁清秋的事正在烦恼,此时见他们吵起架来,当真是说不出的窝火,喝道:“且住了!”
他外伤虽然没好全,但是内力早已回转,这一声如狮吼虎啸。将所有人都给震了一下,祖卑荣看他一眼,只能悻悻地坐回位子去,不帮愁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二人不再言语。
宇文一刀叹了口气,腔调恢复了以往平常,道:“二位,此时危在顷刻,这种风波还是不要再有。”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看看太阳,见光芒刺眼耀人,却更感心灰意冷,道:“祖卑荣说的有道理,不帮愁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就在这儿再待上一段时间,之后见她到底来不来,如果一个时辰后仍不见她,大家伙便一齐出动去找,就这么定了。”
众人默不作声,宇文一刀目光依次从他们脸上扫视而过,点点头道:“这很好,我就当你们都默许了。”话语甫毕,才抓起手上馒头,送到嘴边大嚼特嚼起来。
...
过了一个时辰,日头转衰,清风徐徐,只听得风吟鸟唱合作交响,不绝于耳。
六人间气氛却相当的压抑,以致于和这美好的背景相比起来显得十分突兀,谁也不敢主动开口向宇文一刀提出发的事,只见他脸上表情十分难看,让祖卑荣将原本打算出口的话也给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去。
少顷,宇文一刀单手拄撑着地,终于站了起来,望着那条当时目送走爱人的土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迈开双腿,毅然决然地走了下去,身后所有人也都站了起来:
不帮愁双眼再一次地绽放出杀气,帮不愁则是拿出了蒲扇在手,愁不帮将手揣进兜里,祖卑荣握紧了刀,金二龙...
金二龙背上了田小娟。
宇文一刀刚从草地上走到土路,却瞧见不远处一个模样熟悉的女子微笑着摇手向自己走来,宇文一刀从来也没感到过这股情感居然是如此的沸腾热烈,当下再也顾不得旁人眼色,上前两步就将锁清秋轻松地抱了起来。
锁清秋脸上挂着自由自在又无拘无束的笑,她身形虽算不得娇小,但在宇文一刀这副身板的衬托下,就像一只莺鸟般欢脱自在。
二人虽然本是夫妻,但宇文一刀一向是个闷油瓶,无论锁清秋怎样和他打情骂俏他也不管,为此锁清秋没老发过火,毕竟一个男人向女人求爱而不得,会有许多种原因,而一个女人向男人求爱而不得,大部分只是会因为女人容貌不怎么样。
这次宇文一刀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将锁清秋抱起,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看见站在宇文一刀身后看得目瞪口呆的五人,脸色登时羞红,娇嗔笑道:“快把我放下来,人家都看着呢!”
宇文一刀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当下有些窘迫,嘿嘿笑着将锁清秋放了下来,二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锁清秋虽然脸色通红,可心里却是比吃了蜜也要甜,她虽然知道宇文一刀也喜欢自己,但是这时候见他真情流露,一改以往的冰山样,心里却是有股说不出的感觉,美滋滋地想:“原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只是不会说罢了。”
祖卑荣故意咳嗽两声,这才开了口道:“宇文一刀,要不还是先问问路探得怎么样了?”
宇文一刀道:“也是。”随即就将脸转过去,对准了锁清秋,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她道:“你就直接问她就行了,干嘛还要我为你们传话?”
锁清秋笑道:“没事没事,也无妨了,我就说了啊,前面路上没什么大碍,只是得过一处冈,过了这冈便好了。”
不帮愁道:“这冈怎么了?过不得么?”
锁清秋面露难色,道:“也不是...只是这冈里鱼龙混杂,有不少地头蛇,要过去不是件易事。”
愁不帮拍手大笑道:“地头蛇?什么地头蛇比得过咱们?走就是了,又有什么好怕!”
他这股无所畏惧的气势立刻蔓延开来,并且感染到了所有人,宇文一刀点头道:“是,又有什么样的地头蛇能不被咱们这样的强龙压了?走吧!”
话音刚落,宇文一刀便迈开大步,丝毫无畏地走向前方,鬼见愁三人和祖卑荣忙不迭地跟上去,锁清秋望着这群任性的男人远去的背影,暗叹一口气,却又在转眼间看到了在旁边和自己并肩而站的金二龙,见他脚步不挪不动,仍是稳如磐石。不禁好笑地问一句:
“你不上去么?”
金二龙颠颠身后背着的田小娟,愁眉苦脸地道:“我倒是想上去,我追的上吗?”
锁清秋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
一行人走了一路,半盏茶功夫后总算是到了地方,只见冈口由巨石堆砌而成,左右相邻丘陵,左边一块高石上竖着一杆旗子,旗面是一席白布,上面绣着三个大字:
青石冈。
宇文一刀走到冈口,望着面前这幅情景,感慨地道:“这冈果真是怪,第一次见冈口立这么杆面是白色的旗子,像吊灵似的,不人么?”
锁清秋道:“这就是我跟你之前说的了,这地方全是些草寇贼子,拿这旗子八成是扬威慑人的。”
众人围绕着旗子又大作一番文章,边笑着边走,直到走进了冈里,见冈外虽然荒芜,可里面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不久便看见一杆青布幔子,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宇文一刀是个酒鬼,看见酒旗嗅着酒味儿就走不动道儿了,现在瞧见酒楼,凭着酒鬼的本性,即便没闻着味儿也能猜出些来,食指当即大动不已,可他却又绝不好意思表达。
锁清秋是宇文一刀的枕边人,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多,瞧见他表情神采奕奕,便知道他是犯了酒瘾,也自然明白他是碍于面子不好表达,便清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对众人道:
“我有些渴了,前面不远有个酒馆,咱们上去喝上一碗如何?”
其实并非宇文一刀一人这样盘算,所有人都几乎这样想,毕竟清水干粮实在是没有大鱼大肉来得解馋和痛快,只是也都同样不好开口,现在锁清秋替宇文一刀这么一问,却也相当于变相地替他们也解了燃眉之急。
众人吆喝着走进了酒馆,掀开帷幕一进来,却又开始为刚才的决定而后悔:
只见酒馆里面桌椅摆放杂乱无章。食客酒客也都放浪形骸,敞胸露怀者有之,放肆笑骂者亦有之,各个都带着刀疤,一副凶神恶煞状,个个汗气淋漓、饮酒如水,酒馆一旁堆垒着酒客喝剩或喝干的酒坛,高逾数尺。
小二穿一身蓝色的衣服,端呈着菜肴的盘子,在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穿梭移动,虽然人数众多,两张桌子的间隔也非常之小,但脚下却丝毫不打滑,端菜倒酒这此类工序完成的一气呵成。
“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隔而观全局。”这句话放在别的地方或许有些出入,但在青石冈里却是十分的适用,众人就算是在入冈之后对锁清秋所言还有些许怀疑,也都在看到这酒馆内部场景后将怀疑打消了。
他们刚进到这酒馆里来,就好像有人撒了把哑喉咙的药一般,原本热火朝天的酒馆里一下就变得悄然无声,有不少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全部酒馆里的人,纷纷侧头来看,将那教人不舒服的目光当成兵器一样,不断地在他们脸上打量,仿佛这就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
锁清秋见这些人如豺狼似虎豹,两只眼睛色眯眯地在自己身上游走,顿觉膈应又十分不舒服,下意识地挽紧了宇文一刀的胳膊。
宇文一刀年轻时曾作过飞贼,和游盗贼寇来拢很多,见到这幅样子并不觉得如何害怕或恐惧,相反倒生出一股亲切感来,任锁清秋搀着自己,带着她来到了角落的一张无人坐的桌子,见只有四个座位,便招呼过小二,想让他再添四张座椅。
叫了两声后,仍不见小二来,倒是旁边一张桌子坐着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嚷了一句:
“雏儿吧?第一次来青石冈,这规矩不懂?”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见一个人抱着一大坛子酒走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桌子也抖了三抖。
宇文一刀觉得有趣,走过几步,将那酒坛启封,顿觉一股灼人浓厚的酒味儿飘了出来。
宇文一刀来了兴趣,将手放在坛口上,摇了摇手,细闻了几下,道:“几个意思?是要喝酒?”
小二盘起胳膊,道:“咱们青石冈一向欢迎的是有血气有胆量的好汉子,讲究的是一人一座,喝一碗酒,占一个座。”
宇文一刀笑道:“不过是喝酒吗,我来便是了!”当下抓起至那坛子给自己碗上斟上些酒,拿起那碗来仰头咕噜噜一饮而尽,
刚饮得一碗酒下肚,宇文一刀旋即觉得丹田中火烧烈沛,热气腾而四散,浑身热度迅速上升,心下一惊,忙运功压制,须臾一过,热气便四散而空了。
宇文一刀心想:“我道真是喝酒,原来在这儿测我内力来着,好!就让你们看看!”他这样盘算,将一个碗放下来,又提溜起一个碗,给自己倒了些酒,同样喝了个尽。
过去不久时间,宇文一刀连连喝下四大碗酒,同样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他内功底子深厚,将这四碗酒的热力化了个干干净净。
酒馆里人多声杂,却都在宇文一刀喝下这四碗酒后重归寂静,所有人都换上一副敬畏的表情,心想:“这酒就算是我们中武功最高的也不过喝个三碗就不能支撑,他连喝下四碗脸色却连变也不变,真是奇人也!”
宇文一刀喝了四碗酒,又举了一个起来,却觉得脑袋有些晕,站立不稳。暗暗骂道:“好烈的酒!”
这时,锁清秋却从他手中拿过一碗,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笑道:“相公,这碗酒,便由奴家拜领好了。”
黄雀在后
锁清秋这动作可谓是媚极艳极,只听得一片“咕噜、咕噜”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那是男人们由于吞咽口水而发出的。毫无疑问,面对锁清秋这等的尤物,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本心完全隐瞒,大多是两眼看得发直,嘴巴大张,竟是不知何去何从了。
锁清秋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像一窝窝的蚂蚁般在他身上游走过来又过去,心中不乏好笑,心想:“一个个都小觑我了,教你们见识下姑奶奶的手段。”这样想着,有意显摆,立刻举起那酒坛,高高举起,瓶口仰着,清冽的酒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碗很快就给盛满了。
锁清秋举起那碗,在众人面前依此扫过以示意,笑道:“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我们一行人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地方冒犯,还是请恕罪则个,我夫君量小不能尽兴,剩下四碗便由奴家代为效劳了。”她语毕,将那碗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她嘴角花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绽开一朵朵花。
她喝完这酒,也学着宇文一刀那样,将那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瓷器和木桌碰撞的声音,在酒馆众人惊愕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笑着对宇文一刀道:“倒酒。”
宇文一刀无奈地笑着,想自己这娘子性子当真是豁达豪迈,但他二人伉俪情深,早就对对方一切知根知底,倒也不多作言语,只是举起酒坛,又将剩下那三只碗填满了。
祖卑荣附在帮不愁耳边,悄声道:“看不出宇文一刀这等雄健男儿,对媳妇也是言听计从啊。”
帮不愁笑道:“你呀你,看事情只看表象,这样看到的自然不是真的了。还是多和他们接触一下吧,日子久了,你便自然知道他俩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子了,事情也绝对不是仅凭谁一厢情愿便能够成真的。”
二人匿声谈话间,只见锁清秋又拿起一只碗,脸上笑明艳如花,道:“这便是...”
“第五碗了。”
人群中有人替她作了答,锁清秋笑着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各位大哥,小妹记性一向不怎么好,若有记错混淆处,还请出言指点。”
人群中又有声音响起,只是不那么友好,且采取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腔调道:
“好说,爷们儿都给你记着呢,但你出言调笑在先,这四碗酒喝不完,可就得给咱们老少爷们儿赔罪了。”
他这几句话无礼至极,意欲何为已是不言自喻,那“赔罪”二字说出来的时候,更是颇具淫词秽语的意味。
宇文一刀天底下最宠的便是锁清秋,哪里容得了别人轻薄于她,脾气暴怒处正要发作,却见一只白如脂玉的手当在自己面前,仿佛是在劝自己不要动怒发火一般。
宇文一刀气不过,道:“清秋...”
“我知道。”锁清秋轻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脸上神情依然得体大方,显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气性,笑道:“那...这位大哥说说,是怎么个赔罪法?”
她这句话便如“明知故问”一般,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串淫笑,而且不是一个人,由此便知,想这样做的人无数,但是只有那一个人说了出来。
有人喝道:“你和你爷们洞房干什么?和我们就干什么!”
锁清秋作恍然大悟状,扭头看了眼宇文一刀,道:“咱们洞房那天干嘛去了?”
宇文一刀挠挠脑袋,道:“好像...好像是杀了批马贼来着。”
他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立变,笑声也很快不见了。江湖上将生杀大事随口挂在嘴边,想起来便提的人,那也不少。只是大都是为了虚张声势,但就凭宇文一刀刚刚喝下了四碗酒,他们有何理由不去相信他和锁清秋说的话?
锁清秋脸上仍然挂着微笑,道:“你又胡说了,马贼归马贼,眼下哪里有马贼可杀?各位大哥都是英雄好汉,怎能和那些打家劫舍、奸淫掳盗的人同日而语?”
她这番话含沙射影,表面上是在责怪宇文一刀说话不当,实则却是在暗中意指这些山贼干的勾当。果不其然,她这句话既出,大部分山贼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也不乏表情如吃了苍蝇那般的人。山贼大多都是没上过私塾和不会识字的白丁,对咬文嚼字一道完全是一窍不通,又如何能和锁清秋作这口舌争辩了?
锁清秋见他们不说话,便知道他们都是一群外强中干之辈,这青石冈之名八成不过是个噱头罢了,暗自好笑,知道这酒馆中所有人也接不下她几招,只是她气窄量短,对于之前他们的言语仍旧耿耿于怀,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了。继续不依不饶地道:
“各位大哥,我若是喝完了这四碗酒,你们便又如何了?赌局总是得有来有回的吧?”
她在说这句话时表情虽然仍然得体,但语气中却已有意无意地带上了几分威逼胁迫。但可笑滑稽的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予以反驳,个个都是默不作声。
锁清秋笑道:“既然各位都不说话,那这赌局的规矩便由我来制定好了。”
她话说到这儿,话锋一转,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将他看得心里发毛,连连后退了几步。
这人年纪很小,只有十三四岁左右,算得上是个少年了,锁清秋刚才虽然一直在说话,但是观察的目光却从来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见贼寇们无论是在起哄还是倒嘘的时候,他都是一动不动,只是发呆。
见少年被自己吓到了,锁清秋这才收回目光,笑着道:“你别怕,这赌局由我来制定的话,就由你做选择吧,两种选择,你若是想活命,我们就把你身边这些人全部杀掉,当然,除了你,以此来换取你的命,你觉得怎么样?”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心想自己生死都要寄托于这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黄毛小儿之间,尽皆都慌了神,开始疯狂地向他递眼色,其中有些人心如蛇蝎,即使在有求于这少年的同时也不肯放低姿态,而是要将双眼带上十足的戾气,做出一副“你不识相就别怪老子下手不留情”这样的表情。
少年有些被吓到了,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颤动,锁清秋见此模样,上去将他肩膀扶住,温言相劝道:“别怕,你说。”
少年看看周围豺狼虎豹,喉头不自觉地上下律动一下,然后发问了,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难堪无比的问题:
“我...我可以听一下,第二个...第二个条件吗?”
锁清秋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并非出自他本心,想趋利避害不过人之本性,不过这少年居然如此说话,其心思缜密不可不称一句细致入微。清清嗓子,道:“自然...额...第二个,我就不杀这些人了,但是要用你来抵命。”她说这话时,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是为了让这少年明白这是多么严重的一种下场。
那少年还没来得及表态,周边中山贼就像铁匠铺里的鼓风机那样开始呼呼地吹:
“快答应了!”
“死你一人,能换我们大家都活命,还考虑什么啊?快答应啊!”
“是啊是啊!”
周边附和的声音如浪潮般一波高似一波,而那少年也在听见这些话时候不争气地握紧了拳头,抿住了嘴唇。更有不少人不耐烦地伸出手去推搡他,少年瘦弱的肩膀在众多只大手下看上去像是株不经狂风摧残的树苗。
锁清秋见他脸上神情渐渐转异,当下喜不自胜地想:“好啊,你们这些人,把自己唯一一条握得住的救命稻草也推向火狱了,这般逼迫这少年,便以为他当真会屈从于你们之下吗?”
流言蜚语渐渐停了,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少年抬起了头来,嘴唇抽动,似乎马上就要说出答案来了。
锁清秋竖起耳朵,将全部的精力都寄托在了那少年的唇间,她迫切地想知道这少年的答案是什么。
“我...”
“快说呀!”又有个人伸出只手,将少年推了一把,少年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杀...杀我吧。”
这句话一出,众人间立刻爆发出一阵笑声,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那少年则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脸上表情没有恐惧,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解脱。
锁清秋脸上表情定格了,她眉毛明明是下垂的,嘴角却向上翘。看上去既悲又喜,可称一句荒诞了。
人群中有声音呼嚷了起来:
“姑娘,动手吧?”
“对对对,动完手后咱们说不定还能拜个把子什么的...”
锁清秋心中复杂,见那少年脸上泪水簌簌而落,如洗面般。恻隐心动,再也下不去手,可她已许诺了众人,她自然没必要为了这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小孩儿破自己的盟约。她扫视一眼摆在眼前的三个碗,素手轻拈,举起只碗来,这次只是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道:“这是第六碗。”说着,仰起头来将那碗酒一饮而尽。
山贼众见他又一碗酒喝干,心中不由得的窃喜,有人甚至都搬来了两三条长凳子,惬意地坐了下来,彼此间说着些碎语闲言。
少年脸上泪水未干,每个毛孔都在颤抖,那酱色的酒碗便像是燃烧他最后一点生命的火把,锁清秋每喝干一碗,他的生命便会向大限再迈去无法挽回的一步。
锁清秋脸上晕红若施粉黛,拿起第七只酒碗的时候,身体摇摇晃晃站不稳,一个重心失措,就要往后倒,脚跟触地,所幸是宇文一刀伸出一只铁臂,将她扶衬住了,众人原本悬到心口上的一块大石,也随即落下了。
锁清秋感激地看他一眼,随即将酒碗拿起,送到了自己嘴边,将酒喝了个底儿掉。末了还要将碗倒放,见里面一滴酒也倒不出来,这才示喝干饮净了。
少年无助地看那空碗一眼,仿佛生命的最后一点灵气也顺着他那无助而空洞的瞳孔,慢慢地流走消逝了。
锁清秋喝完第七碗酒,眼看着最后一碗酒要到了,她心中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个黄色纸包,将它平平整整地摊开来。
众人见上面盛着些药粉,都觉得好奇,唯有宇文一刀和鬼见愁四个人脸色很不好看,但山贼们此时都心系着这最后一碗酒,没有人想得上去顾他。
一个人伸出条胳臂来,点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道:“好妹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山贼大都是粗人,心眼甚少,男男间关系亲近些,以兄弟相称。男女间则都是“哥哥”、“妹子”一类,此举听起来颇有些煮青蛙的温水锅,许多山贼话语里热乎亲近,背地里却最善落井下石。这事情往小说能算是山头间的争锋,往大说,又何尝不是这娑婆世界呢?
听到那山贼那样问话,锁清秋笑道:“这酒呀,喝着不够劲儿,我再给添点料。”
说着,她将那包药抖叟开,将其折了个角,将药粉全部倒到了那酒碗里,随后向那少年露出个狡狯的表情,将那少年看得愣了一下。
直到药粉全部倒的干净,锁清秋立刻抓起那酒碗里,只是酒碗底部向着众人,喉头却不动弹。
正当山贼等人奇怪时候,却见锁清秋猛地将落手,酒碗落下,接着便看见一股激烈的水流自她嘴里喷吐而出,直直射向众山贼。
她动作太快,其余人根本也反应不过来,只是见到她手一落,就有一股水流冲向自己。
刹那间,大部分山贼的脸上都溅上了那酒水,惊怒之余要去拔刀,却觉得脸上一股暗灼,不过须臾,少年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诸多山贼痛苦地大叫着,捂住了脸,就算他们用手尽力遮蔽,也能从手指间瞧得出他们脸上裸露的白骨,这场景真是骇人至极了。
原来刚才那“药粉”正是锁清秋的秘药:蚀肉腐皮散。此药如其名,便是腐蚀血肉之用。原是郎中拿来作清溃洗疮之药,但也有不少人经过二次改进,将药效加强了数倍乃至十倍,便是“遇肉既化,遇骨成血。”
此药药性极强,且见效十分的快。锁清秋以前杀人越货之时,常用此药来毁尸灭迹。在初识得李绝情要分别时,锁清秋便以此药为礼慷慨相赠,只是她又给了些解药。而这次她将酒水喷吐出来,靠的便是趁药未彻底化开,在自己嘴里混合,这样药粉和酒水借助她的嘴作器皿得到了融合,酒药混合,药效挥发得却要比药水更快。是以为何山贼脸上血肉化无,露出白骨来。
宇文一刀反应极快,立刻拔出手边杀猪刀,一脚踢翻了凳子,长刀挥舞向前,前军便如将溃之坝般倾塌了,刀锋赫赫有声,利风到处,山贼众多应声而倒。
祖辈荣拔出手边刀,喝道:“宇文一刀!老子来助你!”接着只手按桌,翻过身子,碰巧宇文一刀正在腹背受敌,祖卑荣长剑得心应手,正好解了他的围。
少年还没反应过事情进展如何,愁不帮那一对铁手就伸到他腋下,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
一个山贼身中一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已是命不久矣。但躺在地上,见那少年慢慢被愁不帮救走,心中满满都是对生的不舍和对死的不甘,更多也是对这少年的妒忌和锁清秋的忌恨。
这种极端强烈的情绪驱使下,他以手中剑作拐,将自己支撑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奋力举剑向愁不帮那毫无防备的后背刺去。
“噗呲”一声响过,那山贼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低头向自己肚子看去,只见半截白刃突出,接下来就后仰着倒了下去。
锁清秋冷冷地拔出那剑,啐了一口那山贼的尸体。
没过多少功夫,酒馆中山贼死的死,伤的伤。肠破肚烂,血肉模糊,断肢残臂更是不计其数。
这一场风波已过,酒馆内死人多活人少。御**一行人虽然都站着,情况却也都不容乐观,倒和躺着的也没区别了。个个不是流血受伤就是脸上挂彩,宇文一刀作为第一个冲进敌军的,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
锁清秋迈起腿,跨过了尸山血海,走向宇文一刀,脸上满是疲惫,道:“总算打完了。”
接着,就见到愁不帮走进酒馆来,还没待锁清秋开口,就自己说话了,道:
“那小孩儿我给送走了,不知道是哪来的。”
锁清秋点点头,笑道:“姑奶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辈子总算成了桩功德一件。”
宇文一刀看着她,笑道:“这说的是哪门子话,你做过的好事不也是多多了?”
鬼见愁、祖卑荣、金二龙等人这时听见他夫妻二人开始甜言蜜语,忙将耳朵凑近了些,想听个仔细,宇文一刀和锁清秋相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众人气氛正祥和之际,忽然听见背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还真给我撞上了。”
恩仇未结
御**们清楚的知道这声音不属于他们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众人心里紧张,不由得在背对着来人的情况下,开始猜测他的身份会是什么,这自然是无稽至极的了,先不说这声音他们是否听过,他们只是听见有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出现,就开始将这事物自而然的与“危险”联系在一起,此举自然是武断且无谋的,称一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乎并不算得过分。
锁清秋劫后余生,整个人精神状态虽然还不是十分稳定,但其谨慎许久,已是成为习惯,立即开始分析了分析。
“眼下敌明我暗,最忌讳妄动。”锁清秋这样想,当下长出一口气,不乏试探地问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背后那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近人意之极,像是二月干冷的风吹动的落叶。
这样子的开场未免有些过于尴尬了,见事态和自己设想的背道而驰,敌人意不减反增,宇文一刀又将手缓慢移向腰边刀。锁清秋急中生智,知道自己得想出个主意来在他挑起纷争之前将他制止,当下大脑飞快运转,想:“这人突然冒出来说这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八成是已经跟了我们好久了...找上我们,就代表对方一定知道我们的身份处境,这样的话...无外乎是两种可能了...”
敲诈勒索和兴师问罪。
自从御**从西栀岛上撤出,一路前往峨眉山的路上,他们已经遇见了不少妄称是朝廷官吏从而来谋取好处的人,起初众人也都是破财消灾,但到后来这样人次日益猖獗,要的数目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一个人狮子大开口向不帮愁讨要二十两的好处费,不帮愁再难忍耐,将其打死了。
说不上是因为杀鸡儆猴还是朝廷将这窝人捉拿归案了,总之在近了巴蜀地再到截止今天为止,众人再也没有遇见过如此这种的假官吏。
今天又给撞上了,却不好说究竟是真是假,正当锁清秋犹豫之时,背后那人却开了口道:
“李绝情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锁清秋一怔,心下大叫不好,暗道:“这人居然知道绝情的名号,八成是真的了。”她刚想提醒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却又立刻见到宇文一刀扭转过头去,道:
“你认识我义弟...咦?”
众人听见他冒出怪声,也都抑制不住,一个个扭转回头来,却也在看到那人面容的那一刹那间冒出怪声,而且动静丝毫也不比宇文一刀小多少。
他们转过身去,直直面对着的是一个人,是一个他们此前从未见过之后也不会忘记的人。
只见他双臂腋下各夹着副拐,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没有一处安好的皮肤,遍体鳞伤。手脚上都有用以正骨连筋的夹板,脸上浮肿,脓水从肿块处流出,几乎看不出人形来,简直就像是一堆腐骨烂肉依据着某种规律而组装起来的。
锁清秋抑制不住恶心,一只手挽住宇文一刀的肩膀,另一边将头扭转过去,哇哇吐了起来。她一生里虽然见到过不少惨绝人寰的景状,但像这种可怖又令人作呕的东西,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宇文一刀面色凝重,盯着那人,道:“你找上我们来,为的是什么?”
那人嘿嘿笑了起来,嘴角上的伤疤跟着向上扯裂,血水从撕裂开来的伤口中混着口涎淌了下来,便更让人胆颤生惧。这次第,不仅是锁清秋,祖卑荣、愁不帮、帮不愁都扭过了头去,不帮愁皱眉以视,宇文一刀抱着胳膊,眉头紧锁。
他那般阴沉地笑了半天,才道:“你们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识不得我了?”他说着这话,左手颤颤巍巍地离开支撑自己重心的拐,接着失去依靠,眼看着摇摇晃晃就要向后倒。宇文一刀脚不自觉地一动,手臂就要跟着去扶他起来,却又在距离他身子数寸的时候,停住了。
宇文一刀如此作为,都被那怪人看在眼里,包括他的起意,包括他的退让。他嘿嘿怪笑几声,脚步便像蹭了胶那样,直直粘连在地上,将他原本已经和地面呈平行之势的身子硬生生带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锁清秋趴在宇文一刀耳边,悄声道:“他这是什么障眼法啊?”语气中不乏惊讶奇叹之意。
宇文一刀面色铁青,道:“不是障眼法,是武功...这人四肢都断,可这武功倒是强的丝毫不假。”
那人吭哧哧怪笑了起来,道:“断眉狮子果然慧眼识珠,瞧得出我这是实打实的武功来,就凭这个,你可以不必死了。”
宇文一刀刚要还以颜色,却瞧见祖卑荣抢先站出一步,喝道:“你这人站也站不稳,说的倒全是大话。”说话间脚步腾挪施展,已是一步抢上,挥刀砍向那人首级。
那人脸色一沉,脚下便如生风一般,立刻作出重心不稳状,却刚好避过了那纵劈过来的白刃,当下左脚弹出,飞快地在祖卑荣膝上踢了一脚,祖卑荣站立不住,便要跪下,宇文一刀眼疾手快,怎能允许这事发生,一臂搭上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怪人狞笑几声,道:“好家伙,来接我一记。”说话间将双手向两边各自一搡,将那拐推开了,一手作掌劈上。
他不仅能站立,还能出手,不仅能出手,这手还出得十分的迅。宇文一刀只见他掌影一翻,接着便感觉头顶掌风掠过,当下心惊不已,见来势奇快,忙高举双臂,将那掌给钳住了。
怪人见宇文一刀接下自己的单掌,大感趣味盎然,脸上现出抹玩味十足的微笑,道:“好家伙,再来!”话说完,右掌又发,也是直直冲着宇文一刀的天灵盖。
锁清秋瞧他掌风犀利,宇文一刀咬牙支撑,汗珠渐渐落下,败相尽露,已知道要他接下下一掌是绝不可能的事,脚尖点地,一记腿鞭扫出,腿风凛冽。
怪人虽然有意要再加害于宇文一刀,但锁清秋已来解围,他右掌不敌,只能暂且避位让开道来。宇文一刀也乘着这机会,双掌发力,将他击出。
那怪人给宇文一刀在空中连连翻滚几下,却并不摔,而是落了下来,稳稳降定,站在了原来所处的地方。
宇文一刀心中惊怒交加,看着这人,知道他绝非什么善茬。心里却又在顾虑一个问题,便是在想:
“我老是在外面闯荡,对武林时事了解的也不算少...这...江湖上什么多出来这号人物?”
其实拥有这种想法的,绝非宇文一刀一人,众人面皮紧绷,如临大敌般。
那人嘿嘿笑着,道:“你们这时候一定是在想,我是谁了,对不对?”
宇文一刀见他一语道破天机,心下紧迫感更加强烈,道:“是,便是如此想,可否请阁下示下?”说着,躬身下去行了个礼。
那人敌意消减了大半,他将拐放下,左手附攀着摸上了自己的那张脸,接着便去将眼部附近的肉瘤拨拉开,露出一双眼睛出来,倒是清澈明亮,如两汪碧水。
宇文一刀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开口道:“阁下这么做是为什么?”
那怪人嘻嘻笑着,一指他身边,道:“你何不问问你妻子呢?亦或者,问问那扶桑人呢?”
宇文一刀看看锁清秋,又看看祖卑荣,心中好生奇怪他们俩是如何和这怪人缠上关系,但见他二人神情惊惶,便若有诈,便问锁清秋道:“你可认识他?”
锁清秋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我...他应该是当时喜欢杨姑娘的小子吧?”
宇文一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巴立刻张得巨大,喊道:
“蔚...蔚成风?”
锁清秋点了点头,她看宇文一刀表现,直到他和自己同样不能接受,蔚成风从一个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怪物。
“不错!”那怪人立刻收手,拄拐在地上戳了两下,用一种悲怆的腔调道:“各位,想不到你们时至今日还记得我,不过,只怕你们记得的理由可也都不尽相同了吧?”
锁清秋以手捂嘴,压低声音向宇文一刀道:“当时骆漠原时,我见过他一面,这小子长得当真不赖,我就记住了,结果今天一瞧他眼睛,才记得起来。”
祖卑荣一句话也不说,他二人本来就在铎凰手下做事,碰面是难免的,但祖卑荣被李绝情收编走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蔚成风耳力高明,虽然锁清秋刻意放低声音又用手遮蔽,但他还是听得清楚,尤其是到“长得当真不赖”这几个字眼时,先是感到一股骄傲,随后却又感到无尽的悲伤难过。
虽然大敌当前,宇文一刀却难以忍耐心中所想,脱口问道:“你...你是怎变成这个样子的?”
蔚成风面色凄然,道:“我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当然是拜了你的好弟弟所赐!他打断我四肢,废去我全身武功,我当时知觉全无,多亏了千岁找人替我复原四肢,又传他内力给我,我今日才能有这番修为地步。千岁指使我来抓你们,我如何敢开口拒绝?千岁是我再造恩人,只要他开口,我无所不允。”
宇文一刀点点头,感慨地道:“那你这一身伤是...”
蔚成风低下头,道:“李绝情武功太强,一般的药已经不能治好我的断骨和经脉了。千岁是找了数多郎中,叫他们一一拿秘药为我医治,其中有一个苗疆来的,以毒虫作药,治好了我的四肢。但是我浑身上下却也中了剧毒,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说起话来歇斯底里,脸上肉瘤也在跟着不断颤动,众人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叫人望而却步,心里生畏。
蔚成风举起了手,掌心冲天,高声道:“李绝情他欠我的,他一辈子也还不清,你们身为他的朋友,就代为其受过吧!”话说完,他双手离拐,向前直直冲去,进步双拳,宇文一刀一掌拍开,护好了自己和锁清秋的后心。
祖卑荣吃了一掌,现在不能动弹。鬼见愁三人合作协力,立刻反绕到蔚成风后方,各出一掌,要打向他背,蔚成风立刻借力反推,运力在背上。
铎凰输送给蔚成风的力量皆系寒冰部属,鬼见愁三人手只刚刚触碰到他背心的那刹那,便感觉其胸中如抱冥冰,寒气丝丝如溢,顺着自己的手指钻入了自己体内,脸色登变,忙不迭地撤手。蔚成风却反伸一手,打在三人手间交汇处,真力激荡迸发,将他们击飞出去。
宇文一刀见鬼见愁三人不是他对手,给他击倒在地,各个口吐鲜血,生命垂危顷刻。男儿雄心起,立刻拔出杀猪刀,砍向蔚成风,不料他手法快捷,张开大手,将那刀刃握住。
宇文一刀手握在刀柄处,也感觉在蔚成风手握之下,尖上一股寒气弥漫着顺着刀刃向下蔓延。当机立断地弃了刀,却不料寒力早生,已将他手和柄锁在一起了。
这刀将宇文一刀手冰冻住,便如一条连接二人的绳结,眼瞧着蔚成风就要动手赶上来,宇文一刀正干着急之时,锁清秋赶到宇文一刀身边,一掌空劈,将原本被冰冻得松如木的刀刃从中一分为二,劈成两半了。
这样一来,宇文一刀和蔚成风却也分离开来,锁清秋挽住心有余悸的宇文一刀的手,道:“你怎么样?”
宇文一刀摇摇头,手上运起内力,将寒冰融解着化掉了。眼睛一转,瞧见了身负重伤的三人,瞧他们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这人武功高强,若是直面我们一定不是对手...我死就死了,清秋怎么能跟着我陪葬?不行...得想个法子把她赶走...一个人活总比两个人死好。”
锁清秋就在他身边,低声道:“诶,咱们怎么办?”
宇文一刀汗流了下来,咬着嘴唇问道:“清秋,你之前跟我们说,过了这道冈,就再没危险了是吧?”
锁清秋点点头,道:“是啊,你问这干吗?”
宇文一刀深深吐纳,伸手探入到自己衣服里,取出块布包,悄悄递到锁清秋手里。
眼瞧她用那种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宇文一刀心想万万不可让她露出些马脚出来,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她稳住,眼神躲闪着道:“这...这东西你拿好了,别给别人看,就是我给你的。”
锁清秋俏脸一红,嗯嗯应着,顺从着丈夫的安排,伸手接过了那布包,将它装到了自己兜里。
宇文一刀笑着看她,半晌,忽然发了一掌,将锁清秋击飞许丈,随即靠在门上,两只手死死地贴在了门上。
他这掌力道只长无宽,打在锁清秋身上只是击飞了她,并没让她实质性的受到一点伤害。
锁清秋被击退了,心中又惊又怒,跑上几步赶在门前,挥拳咣咣咣地砸起了门,喊道:
“宇文一刀,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姑奶奶进去!”
宇文一刀感觉背后的门板传来震动,同时入耳的还有锁清秋那熟悉的声音,想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见不到她的模样,再也看不见她耍小脾气或小性子,心中便是说不出的难受。
蔚成风看着他,笑道:“牺牲自己救女人啊?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
“牺牲”二字,就像一把重锤一样,清晰地飘入锁清秋的耳朵,重重地敲打着她的心。
她嘴唇发白,颤声道:“宇文一刀...他刚才说什么?你快放我进去!”
她的话就像一根根细微的小针一样,扎着宇文一刀的心,宇文一刀强作镇定,并没有回答锁清秋的问题,而是向着蔚成风道:“呵,你不也是性情中人吗,和我义弟计较一辈子,为的是什么?起初不也是为了杨姑娘的欢心吗?”
蔚成风沉下脸来,道:“你该死了。”
宇文一刀并不畏惧,此时他身后的门还在不断响起,便代表了锁清秋还没有走掉。他奋力抵住门板,大喊道:“清秋!你快走!”
锁清秋内力不如他高,加上宇文一刀已是做了必死觉悟,锁清秋即使发力去推,那门却也纹丝不动。
锁清秋心急如焚,骂道:“宇文一刀!你个狗东西!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想趁这机会甩了姑奶奶我?我告诉你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宇文一刀此时心中却异常平静,开口道:“清秋。”
他这一声简短而平常,却具有十分魔力,锁清秋立时镇静下来,道:“怎么了?”
“我稀罕你。”宇文一刀这样说。
门板后没有回应。
“我稀罕你,清秋,我一辈子稀罕你,下辈子也稀罕你。”
“我有好多话一直想和你说,但我嘴笨,说不出口。今天即此,那是我宇文一刀大限到了,天意难违。”
“清秋啊,下辈子。我不闯江湖了,你陪我耕田织布,好不好?”
“好。”
门板那头答话的人儿,早已泣不成声。
坦途大道
“啪啪!”两声响过,是木器被打倒在地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无比。锁清秋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屋内发生的阵阵动静,生怕错过任何有关于宇文一刀的消息。
就在预示着战斗开始的序曲放送完毕后,打斗声响了起来,其作为核心部分,自是拳如刀饮风,腿似剑通霄,拳拳到肉发出的沉重闷响,混进屋内物件被打碎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场令人血脉贯张的风暴,端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锁清秋听见双方声音此起彼伏、有来有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想宇文一刀修为不落,孤木难支的境况下现在仍然能和蔚成风战成平手,实属难能可贵。
蓦地,门里闷响一声,锁清秋眼睛倏地瞪大,眼泪还未流干,她尽管做好了和宇文一刀分离的准备,却发现之前的那么多提防在这一刻脆弱的居然像一张白纸。
锁清秋再也想不起他说的什么话,只是奋力地去推门,这门却牢靠的紧,任凭她如何运功,也是稳如磐石一般。
锁清秋心急如焚,忙将她那稚弱的肩膀顶在门板上,不断发力向力顶撞。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死婆娘...快滚...”
尽管这声音听来都已变了声调,但锁清秋却依旧知道这是宇文一刀的声音,泪似断珠链般落下,不断摇着门道:“你快开门!开门!”
门里却渐渐没了声音,不论她再怎样呐喊或哭泣,再也不会人应声了。
这变故来的太快,在经过一段时间无力的奋起挣扎后,锁清秋心中终于接受了它,她茫然着脸,重新支撑着站了起来,却在那一刻血液回流,直直冲上头顶,她只觉眼前一黑,视觉似乎被粗暴的掠夺了,四肢太疲软以至于并不能肩负起一个受了伤的灵魂,她就那样直直地站了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突然,一声巨响响过,锁清秋呆着双眼,木然地转过头去,见到那扇她怎么叩或敲也不开的门被打破了,而那如同地狱中勾司般的蔚成风,正拄着双拐,一瘸一拐地从那间酒馆里走出来。
锁清秋两眼无神,只是木然地望着他走出来,又见他缓缓走向自己,每一个脚步都走得那样慢,那样沉,当时脑海中只是混沌一片,居然想不起来“危险”是为何物。
蔚成风走到她跟前,望着这个女人,却吃惊地发现她老了好多,却竟在这一瞬间,容颜变得像浑无生机的枯木般,再不复往日芳华。
吃惊的劲儿很快过去,蔚成风稍作调整后,换上一副笑颜,道:“你还在这儿?不准备走吗?还是要陪着你男人一起死?”
锁清秋双眼盯着灰蒙蒙的地面,不住摇着头,喃喃道:“我男人不会死...他是不会死的。”
蔚成风有些骄傲地抬起头,长舒一口气,抬起头仰视着天空,笑道:“原来以权力玩弄人心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我总算明白夏逍遥和祝战是怎么想的了。”
他没有看锁清秋,只是注视着天空,直抒胸怀,觉得此时大仇虽未报,但见到李绝情身边人受挫吃瘪的样子,心中却觉得是一股难言的舒畅。
忽然,他想起了此前宇文一刀在推锁清秋走之前曾将一个布包取了出来递给她,其心下立时生疑,低下头去道:“把那纸包...”
他话语说到这儿,却停止了。
他看见锁清秋的一头黑发,开始变白,且毫无预兆,好像是发根落了一场雪,雪花飘到了发梢上,渐渐地,她满头黑发尽做了白。
锁清秋呆呆望着地面,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道:“我男人不会死的...我男人不会死的...”
“啧,真是够麻烦的!”蔚成风俯下身去,将她领子提了起来,色变道:“现在把那东西交出来,我还可以绕你一命。”
锁清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欢愉,仿佛眼前的蔚成风成了什么终极笑料一般,到后来居然是哈哈大笑,笑得合不拢嘴,对一名女子来说,实是失态至极了。
蔚成风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的容貌,当即怒不可遏,他自重获新生后,便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尽管他嘴上总是说自己不在意,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蔚成风曾经是那样一名挺拔俊美的少年郎,现在这幅叫人作呕的样子,前后间的心理落差有多大,倒也不难得知。
他狠狠地打了锁清秋一个巴掌,道:“你笑什么?信不信老子立刻叫你入土去?”
锁清秋吃了一巴掌,嫩如脂玉的脸蛋儿上登时出现了五道血红的手印。她却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笑得更猖狂且增人厌了,飘在风里回荡,摇得周边树叶沙沙作响。
蔚成风又气又恼,高举起一旁拐杖,抡手就要往她天灵盖上砸落,这一下非得将脑壳砸碎,脑浆迸裂不可。
忽地,一把刀直直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刚好插在蔚成风的左胳臂上,蔚成风显然没料到这事态的意外滋生,吃痛嗥叫一声后,左手拐杖立落,摔在地上。
锁清秋同样惊讶不已,泪眼朦胧向刀掷来的方向看去,见祖卑荣抬着头,匐在地上,手中单刀不见,口角边全是鲜血,吃力喊道:“快...快走...”
蔚成风恼羞成怒,右手回转,直接将那刀从左胳膊上拔了下来,随后拿着那刀,直直走向祖卑荣。
锁清秋站了起来,只能看见蔚成风的背,他右臂胳膊一举一起,就将那刀深深插进了祖卑荣的身体,祖卑荣脸上表情定格,随即脖子一软,就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锁清秋发足狂奔,向着相反的方向,她这次逃命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希望早失,现在逃跑,不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对得起祖卑荣那一刀之恩。
蔚成风见她远离,喝道:“停住了!”说着将拐杖一扔,脚下使个燕子三抄水,就向锁清秋追击上去。
他轻功独步得意,并不全系铎凰寒冰真力之功,其中有很重要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双腿筋脉已经断裂过一回了,那段时间里,蔚成风已经学会了如何能够不着劲力的赶路,日后待铎凰恩泽惠及,双腿发起力来也是轻轻松松,便若平地走云般潇洒写意。
锁清秋逃跑路上不时回头看看,发现蔚成风越赶越近,心下甚急,还在思索如何能将他甩下来之时,脖子后面却觉得一紧,原来是有人提住了自己的一块肉,当下劲力皆失,还谈什么逃命?接着就觉得背后人发力一击,将自己狠狠击倒在地下,跪着双膝。
蔚成风阴恻地道:“跑啊,怎么不跑了?你难道以为,还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么?”
锁清秋面色平静,道:“你动手吧。”
蔚成风道:“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你随随便便地就死了?还是来,和你老公死在一起吧,你们俩人不是分不开吗?嗯?”他话这样说着,抓起锁清秋的一条胳膊,就将她向来时的路带。
又是几步路,看见一副熟悉的情景,锁清秋叹了口气,后又想:“死在这儿陪着我爷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蔚成风将她押解在宇文一刀尸体前,道:“你就在这儿死吧,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锁清秋脑袋垂着,却仍然在想如何逃离之法,冥思苦想半天,想想蔚成风之前和自己讨要那东西时说的话,看来他误以为宇文一刀给自己的礼物是羊皮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他骗上一骗?
这样想着,锁清秋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是要那东西来着么?”
蔚成风顿了顿,道:“没事,大不了我可以把你杀了后再翻你身子,直到把那东西找出来为止。”
锁清秋眼睛一眨一眨,道:“你确定吗?那东西...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它也许会是什么明贵的宝物?说不定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蔚成风笑道:“那样岂不是更好?要是羊皮的话就更好了,一举两得,回头交给千岁检阅。”
锁清秋见他已中圈套,心里窃喜,却镇定自若地道:“难道你便没有想过,你交了那羊皮的下场是什么吗?”
蔚成风对她的话来了兴趣,抱起胳膊,挑眉问道:“什么下场?”
锁清秋笑道:“你不是挺聪明的来着吗,怎么现在这么笨了?想想,假如你拿了羊皮,交给铎凰,他问起这东西怎么来的,你该怎么说?”
蔚成风道:“是我杀了人之后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锁清秋摇摇头,道:“这样的话,铎凰就会认为你没有听他的话,将这羊皮妥善保管好,一切要以羊皮安全为重,他可说过这话?”
蔚成风皱皱眉头,道:“好像是有着这么回事儿...”
锁清秋暗笑,又道:“对啊,那你怎么想?不准备换套说辞吗?”
锁清秋嘴皮子一张一合,就给蔚成风唬得一愣一愣的,自而然地进入这怪圈里,再出不来,他想了半晌后道:“那我就说我向你们逼供着讨要来的,这总该没问题了吧?”
锁清秋又是摇头,道:“不行,铎凰手下良将奇才多得数不胜数,自然有武功才干都在你之上的人。你若是说‘逼供讨要’,铎凰不得以为你是个无一技之长又只会装神弄鬼的废物啊?”
蔚成风今年二十,和李绝情同岁,却比李绝情少许多阅历,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为了女子争风吃醋的公子哥,若论心计,哪里比得过锁清秋?只给她这几句话一说,就蒙了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锁清秋看着他,似乎已是瞅准了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当下又生一计,凑近了些许,道:“诶,你知道之前我为什么要笑吗?”
蔚成风面色凝重,不耐烦地答:“怎的了?我不知道。”想是还没从锁清秋那几句话里脱身出来,仍在纠结于此。
锁清秋神秘兮兮地道:“我笑,是笑你给人当了冤大头,还一心一意的。”
蔚成风瞪他一眼,猛地站起,道:“你胡乱放什么狗臭屁?我当什么冤大头了?”话到这儿似乎并未觉得说够,拉下脸来,阴沉沉地靠近,威胁道:“你再敢胡说...我叫你血溅当场。”
锁清秋心中害怕不已,但仍然镇定下来,转而是换上那戏谑的口气,懒洋洋地道:“你要动手杀啊,那你下手便是了。”
蔚成风举起了手,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皆因心中介怀,实在没法对锁清秋所说的话置而不理,咬牙道:“你...你说完了。”
锁清秋知道他已经给自己牵着鼻子走了,心下暗喜,却要硬绷着面皮,高声道:“好!那你听好了!铎凰是派你出去找羊皮了吧,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蔚成风老实答道:“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要我把羊皮找回来,找得几张是几张,我找不到李绝情,就来峨眉山了。”
锁清秋继而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让你去找?”
蔚成风怔了些时分,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千岁委派给我任务,自然...自然是相信我的能力了。”他说到后来,语调地变得不自然且磕磕碰碰了起来。
锁清秋凝视着他,笑道:“这话,你自己信么?”
蔚成风恼羞成怒,一把掐住了锁清秋的脖子,道:“你有话最好赶紧说完,我可不能保证你还可以活着。”
锁清秋感觉呼吸不顺畅,脖子空间被急剧扼小,双手握住他的手,道:“你...你放开...我说给你听...”
蔚成风收手,眼神依旧阴毒如蛇,剜了锁清秋一眼,锁清秋喘了几口粗气,道:
“你...你之前说...找不到李绝情是吗?”
蔚成风道:“是,那又怎么了?”
锁清秋稍作平复,道:“铎凰...差你出去,是去找羊皮的,但他知道羊皮在李绝情手上,还是派你去了。”
蔚成风刚要反驳,忽然觉得她话中有理,再一细想,心竟是不自觉的一凉。脱口而出道:“他...拿我当卒子?”
锁清秋见这离间计如此快就起了成效,自然是喜不自胜,意义给这把火再添些木柴,便作惋惜状道:“李绝情武功高强,盖世难逢,他将这烂摊子甩给刚康复没多久的你,你还沾沾自喜的。”
蔚成风怎么会不知道,锁清秋说的话其实半句也不假,只是叫他承认李绝情强过自己,却是比登天还难,立刻涨红了脖子分辩道:“是我...我自己要求的,再说了,他李绝情又有什么能耐了?在我来看也不过尔尔。”
锁清秋觉得时机已成熟,冷笑着站了起来,双脚不自觉地向后退,道:“哦,真的是这样吗?怕不是蔚公子被李绝情盖过一头后记恨于他,以至于宁肯自己被诓骗至死,也不愿意承认你二人间的差距早就是云泥之别。”
她字字诛心,直戳蔚成风痛点,他发了恼火,要去追赶锁清秋,锁清秋却忙不迭地抢到头里,一边跑一边叫嚣着:
“你比不过李绝情的!”
“你是他一辈子的手下败将!”
“你既为大丈夫,弃信摒礼背义,只顾着个人恩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怎有颜面再去面对皇天后土?”
她跑在距蔚成风丈许处,话语全部飘进蔚成风耳朵里。
蔚成风恼羞成怒,心里恨不得将面前这人生吞活剥再五马分尸才好,锁清秋的话听在耳里,一幕幕流年纷纷闪过自己眼前:
西域,李绝情横刀夺爱,自己最喜欢的姑娘移情别恋。
华山,李绝情出尽风头,自己出尽洋相,封了个名不符实的“弼马温”盟主。
大漠,李绝情又打败自己,同时和夏候雪前缘再续。
又是西域,夏候雪在明知道自己和李绝情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情况下将其放走,后不见人影。
自己遭受了这么多不公的对待,那么多血海深仇在胸中起起伏伏,时刻不灭,不正是在提醒着自己沉冤昭雪吗?
倘若连仇也报不了,自己又算得上什么男人?
对,对,自己千方百计讨好的姑娘,李绝情轻而易举就夺走了。自己就算找到再怎么强大的靠山,李绝情总能逢凶化吉。自己就算甘愿放弃为男子,自宫练武,还是敌他不过,叫他把四肢打断了。
是他,害得自己成了现在这模样!
蔚成风发狂般地大喊,脚步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抓到锁清秋的衣角了,却在那一瞬间感觉脑袋一热,浑身上下好像泡在热水里那般舒畅,眼睛一黑,瘫软了下去。
锁清秋见他突然停步,又倒了下来。担心他还在耍诡计,环顾四周后蹑手蹑脚地走上,将手放在他那看不出形状的鼻翼下面,检查了多少遍后发现他呼吸已没有,便知道他是被自己那番话语所激,急火攻心而死的。
锁清秋看着他那副模样,叹道:“各为其主...你要是不遇见绝情...应该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才是。”
这样想想,她展望前方坦途大道,心想:“后方已无追兵,只求前路光明了。”
她又抬头望望天,望着那朵白云笑道:“爷们儿,你记得佑着些我,我早晚找你去啊!”
风吹了过去,这儿只有一个释怀的生者,和一个不甘的死者。
行善积德
锁清秋捅下这天大般的娄子,自知脱离不了干系,且朝廷鹰犬遍地,死一个蔚成风后还会有许许多多个蔚成风接踵而至,事情败露,将她牵扯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她行盗从寇十几年来的老辣经验站得住脚,在这时候较往常反而要更为镇定,只是找到一家城镇后将衣服改换成了老妪装扮,又加上她那浑然天成的演技,任凭谁也想不出这就是那个“以魅为刀”的美人锁清秋。
她此时已离了青石冈数里,一路风波平静,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只是自走自路,同样在瞧见她的那一刻就将视线迅速地收回,完全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
锁清秋脸上虽然处变不惊,心中却无法平息,想:“小娟不见了...鬼见愁没了,我男人也没了...我这番回岛去,该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样想着,迷惘便如涨潮一般涌上他心头,且久久不退,总难遣怀,但觉前路未卜,不知要走到哪一步才能真正算得上解脱。
猛听得身后马蹄声渐起,人声嘈杂鼎沸,相取一片。锁清秋心下甚惊,自知追兵渐近,却也不敢怠慢,效仿别的行人那样回头看一眼,见一队骑兵自远方疾驰而来,黑衣黑甲,便如冥兵出地府,游魂野鬼休唣!
锁清秋嘀咕一声,却又将身子缓缓偏转过去,只是自走自路,蓦地里,队伍中为首的那一骑已然赶到,唰地就从她身边驶过,激起走风如刀,锁清秋定睛再看时,却已经有三五匹马驮载着人从她身边超过,赶到前方。
此等行径断然是耀武扬威,同样也横霸凶蛮的紧,但他们既走,似乎也没必要计较这些东西了。锁清秋这样想,似乎这种关头下,唯有忍气吞声和逆来顺受才是事情得以解决的唯一办法。
渐渐的,一队骑兵都从她身边赶走了,锁清秋庆幸不已,暗暗瞧了一眼那装在她衣兜里,贴身的宝贝:
宇文一刀给她的布包。
锁清秋满含感慨地看那布包一眼,每次看到这东西,都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温暖感动,将目光又调回到前方,两脚开始向前挪动,只是走着走着,心中却又另起一起谜团:
宇文一刀把这布包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说清道明这里面东西究竟是什么。
锁清秋回想起了当天和宇文一刀分别时的境况,宇文一刀慌慌张张的将一个布包塞进她手里,说:“这...这东西你拿好了,别给别人看,就是我给你的。”
之前事态紧急,形式迫然,锁清秋来不及细想,这时四下无事,回想之下生出一阵奇怪,想:“若这东西是给我的礼物,至少也应该有个源头情由什么的,怎的只是‘不让我把这东西给别人看’?”
锁清秋犹豫之下,又将手伸进了衣服里,轻轻地寻摸到布包所在的位置,拇指食指素拈搭拢,向上轻轻一举,就将那原本也系得不算很牢靠的结打开了。
解封之下,手指移入内去,皮肤触处,只感到一阵凉意传来,再向下细探,又摸到一片软滑似动物皮毛的东西。
只这一个举动,锁清秋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对这物事究竟为何猜到了个十之**。当下装作无事,将手又复伸出,不自然地移在自己腰边,姿态又转变成了赶路老太。
半盏茶功夫过去,在无主意识地驱使下,锁清秋又不自觉地走出一里地,这时再想起宇文一刀,却也不觉得那样甜蜜和心痛,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一落千丈,从一个“临死之际仍不忘发妻的忠贞男儿”到“快死了还要尝试拉老婆下水的负心汉”。
“宇文一刀...你狗日的...把这大的一担子甩给老娘身上,我怎么担得起来?”锁清秋恨恨地想,目光越收越低,视线渐变到了自己的双足上。
“啪”的一声传来,是一声算不得多清脆的闷响,一直没有看前路的锁清秋忽然间就撞上了一个东西,由于无意至极,头上疼感渐渐传来,锁清秋捂着脑袋,正要看看是不是撞上了树,却听前面抱怨声起:
“一个老太婆...哎呀,老人家,你这把年纪了,出来走路能不能看着点路啊,下次万一不小心撞上别人怎么办啊?”
锁清秋抬起头来,这下惊讶地发现原本空坦无人的前方不知何时排起了一条黑黑的长龙队,一眼居然是望不到尾。茫然和无措的情况下忙请问刚才撞到那青年人,让他示下。
青年人背着一大捆柴火,穿着件白色的汗衫,两条筋肉绷鼓的胳膊暴露在外,上面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疤如星斑点,多得根本也数不清,好像是个樵夫。
这种人头脑简单,一般来说最容易套话,锁清秋这样想,当下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卸下他的防备,轻启巧唇,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只是在眨眼间就在他心中发酵而成,再配上她那浑然天成的老妪腔调,三言两语就把将自己身份的疑点盖过去了。
樵夫听完锁清秋的描述后,果真信了,而且笃信不疑,点点头道:“这样啊,我告诉你好了,最近朝廷动荡,传说有飞贼从宫里盗出了件相当贵重珍秘的宝贝出来,满朝上下急成一片。千岁特意差人到民间去,找寻查探来着,咱们这儿前不久不是来了票武林人吗,据说他们和这事也有不小干系,所以就重点督查咱们这儿了,刚才赶过去的那伙骑兵就是挑准了来搞闪电排查的,你不用担心。”
锁清秋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好好,谢谢你啊小伙子...”却又如何能不担心?当下握紧拳头,心想这身份决计不能给暴露了,只是眼下要如何想出个不易拆穿而且能避过检查的理由出来呢?要知道,这些人可没樵夫那么好糊弄,他们行事一向谨慎,证据未掌握得完全充分确凿之前,自是一步也不会退的。
樵夫看见锁清秋神情惊惶,似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了老人家,你可是有事儿么?”
锁清秋正想说几句话搪塞过去,眼睛一瞥,于无意间正瞧着这樵夫身材高大,肩宽手长,而他背后负着的那背篓自然也要比寻常的背篓大出许多,锁清秋四下打量,估摸着装容一个自己进去是半分问题也没有的。
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道:“小伙子...大娘瞧你年轻力壮的...你这一天搬这一捆柴能挣多少钱啊?”
樵夫挠挠头,道:“挣不了多少,刨去吃食还凑不够半桌酒。”
锁清秋大喜过望,心想缺钱自然好说话,清清嗓子道:“小伙子...是这样的,你...大娘腿脚不好,这前面的路不知道还能走多少,不如你把大娘背上,等过了检查口,大娘再从你背上下来。”
樵夫面露难色,道:“这...也行。那请您上来吧。”说着,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将那装满柴火的背篓卸下,放在地上,随后一指,似乎是要让锁清秋坐上去。
锁清秋笑着摇摇头,却也羞于明说,只是作了个倾倒的动作,寓意为何却也明显不过了。
那樵夫原本迷糊,眼下见她手上动作,却也立时省悟过来了,大怒道:“啊...你这...”下面的话语虽然还未出口,但意思却是再明显也不过了。想来也是,樵夫这行业,挣得都是血汗钱,一般来讲,一个樵夫经历完一天的劳作,正是筋骨尽乏之时,一个老太也许不过几十斤而已,但谁又肯平白多负些重?谁又不知道休息的好了?眼下这樵夫在锁清秋没有允诺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既肯多吃一份苦,便已是十分的难得,而锁清秋却又得寸进尺,此等行径,宁不怒也?
锁清秋见他发作在即,本着息事宁人的性子,忙摸出锭银子,巧摸地塞到他手里,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许,道:“大娘不会让你白卖力气,大娘是买你的篓子一会儿,过了这口子去,自然就没事儿了。”
樵夫瞧见银子,却也不动容,眼中怀疑之心渐重,道:“你...你根本也不是老太太,你到底是谁?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你实话实说,我就不与你追究了。”
锁清秋实在诧异,想不到这曾经逼迫过多少英雄好汉低头叩首的饷银官钱此时居然会在一个乡野樵夫面前失效,无暇顾及,大脑只是飞速运转,道:“大娘怎么会骗你...你且听大娘一席话...”
那樵夫脸色愈发难看,道:“你不说实话,好,就别怪我不留情面给你了。”话音甫毕,大喊道:“喂!来...”
锁清秋脸色一变,忙捂住他嘴,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在队伍前列的人扭转过头来,看着这里。
那樵夫瞪大眼睛,嘴巴被捂住的情况下不住挣扎,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脸上表情则是横眉立目,瞧着锁清秋,仿佛在说:“我早就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队伍声势再嘈杂起来,锁清秋循声望去,见一个黑甲军士骂骂咧咧地趟着大步走来,暗道不好,扬手点到樵夫穴位,樵夫立时一软,如同一滩烂泥一般,不作任何挣扎地倒了下去,她手法快捷无伦,众人居然是看不得清。
与此同时,那兵士也渐渐抢进,已是到了距锁清秋数步之许。说时迟,那时快,锁清秋立刻挽住樵夫的脖子,身子一软,膝盖就冲着地面捣了下去,跪伏在樵夫的身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的儿啊...”
那兵士赶到,一看这幅情景,破口骂道:“老不死的,你儿子怎么了?”
锁清秋抽噎着答道:“我...我儿子...他...他...他害了肺痨...这会儿只怕是又犯病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色变,就连那兵士也后退几步,啐了一口道:“他妈的,肺痨鬼,真是够晦气。”随即转过身,跑到队伍前面了。
锁清秋长舒一口气,这才动手给樵夫把穴位解开,那樵夫一睁开眼,便觉得前后空荡荡的,忙不迭地翻身坐起一看,见周围人都用一种极其嫌弃和厌恶的眼光盯着自己。
他不是什么武林高手,穴位中了锁清秋力道较重的一指,自然是眼前抹黑的反应不过来,唯有气愤着道:“你到底是谁?你把我怎么了?”
锁清秋心平气和地道:“事到如今,我告诉你便是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称为‘叛军’的那一伙人。”
那樵夫愣了愣,脸上表情却难掩激动,道:“你...你是李绝情大侠手下的人咯?”
锁清秋耸耸肩,不置可否。
樵夫欣喜若狂,道:“那...那您这趟走这关口是...”
锁清秋见四下无人,从怀中将那布包轻轻取出,却只带出半个,昙花一现后,很快地将布包又收了回去,神秘兮兮地道:“我这趟走这关口,为的便是将这东西带回去,也就是你说的那宫中秘宝。但是前面戒备森严,我不能妄动,否则必会引起旁人猜忌与疑心,只能求你打个掩护了。”
樵夫思索再三后,点了点头,道:“我对你们仰慕许久啦,可惜我现在不复年轻力健,否则一定也要去投你们嘞,话说回来,李将军还和我爹有过一面之缘,要不是他当时点拨于他,只怕我也得子承父业,干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现在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安心不少啊。”
锁清秋对他口中所说的那事儿来了兴趣,道:“绝情还和你父亲有过联络么,看你年纪好像也不是很轻啊。”
青年人点点头,道:“我现在也不过二十有五,那时候我才二十岁,我爹误识狐朋狗友,利欲熏心。是华山一带的贼寇,一天,盗了一位姑娘的嫁妆,正在讨论分账之时,遇见了前来投宿的李大侠,李大侠武功高强,当时就把他二人打得服服帖帖。但之后却也不再深究,反而表示愿意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爹一直念着李大侠的恩情,就竭力报他恩情,这事过了一两年后,我爹病死了,我和我娘才举家迁户的来到我爹的老家,决定在这儿度过一生了。”
锁清秋恍然大悟,嘴上虽然不说话,心中却在暗暗赞叹造化弄人。
樵夫不再说话,手脚麻利地将那些木柴全部搬了出来,扔到一边去,指了指被腾空的背篓道:“既然你是御**,我就帮你这个忙好了。”
锁清秋点点头,笑着迈步进去,背篓很大,她整个人卧在里面并不会觉得憋屈还是怎么的,樵夫俯下身来将她背负,两腿一挺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前方队伍越来越疏,锁清秋在樵夫背上,渐渐可以看清前方人流汇聚处,有一个简易搭设起来的检查口,由数名才见不久的黑甲骑兵和军士组成,各个面目狰狞,即使是平和面善者,也要强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樵夫看着眼前这些人,自然不会不知道那些犯了“包庇私藏”罪过的人是什么下场,脚步一顿,不由得敲起了退堂鼓。
锁清秋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但又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料定了这人不能用一般的办法对待,便刻意反其道而行之,故作淡然地道:“你现在想跑路,也来得及。”
樵夫一激灵,争得面红耳赤,辩解道:“谁...谁想跑路了?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待会儿过关的时候,我得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而已。”
锁清秋一怔,随后想起了自己之前那番“表现”,不由得咯咯笑道:“你放心吧,你用不上的。”
樵夫疑惑地看他一眼,显然并未明白她话语中真意何为,但是见她对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也只能作罢了。
队伍逐渐缩减,二人的位置从中心逐渐来到了排头,距离为首正在接受检查的过路人也只有一组距离而已。
樵夫看着眼前士兵甲精良,武器锋利,恐惧便开始不听使唤的蔓延滋长,逐渐侵占和吞蚀了他内心中的每一寸地域,只有一个念头如同不灭的火苗般跳动闪烁着:
“我这么做...是会给朝廷杀头的吧...”
“他们都有武功...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啊...我是怎么想的啊到底?!”
诸如此类的想法越来越多,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将这无尽循环的怪圈给打破了:
“下一个!”
樵夫浑身剧烈地一颤,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接着便见到他迈开了步子,走了上前。
就在这之前,樵夫已经在脑中盘算了无数次他们审讯或是拷打或是逼问自己的场景,想想他们是如何举起那烧的红烫的铁烙,将它印在自己的皮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却不曾想,那审讯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露出一股再也明白不过的厌恶的神情,立刻甩了甩手,随即扯着嗓子喊:
“下一个!”
樵夫一脸茫然,还没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锁清秋却在他背后放低声音道:
“笨蛋,叫你走你就快点走,发什么愣啊?”
三人两心
樵夫自然不明白锁清秋在他穴位被点这段时间内施了什么手段,以致于多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但他根本也来不及想,只是迷迷糊糊地迈动双腿,却并非是意识的命令,而是本能的驱使,如同木偶会被插在它身上的线控制一般。
一步步,他带着还在背后的锁清秋,离开了这个排查的关口,锁清秋在他背篓中蹲伏着,头埋进双膝间,虽然看不清表情,却可以很清晰地听见她舒了一口气。
背篓很大,富余的空间也有很多,樵夫每走一步,背篓内部就会微微摇动,将锁清秋的身躯从这一头,带到那一头去。锁清秋说不上的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看起来如同置身于摇篮一般。
忽然,背篓不再颠簸了,锁清秋也感觉到樵夫的脚步不动了。这可不是个什么良好的兆头,他们现在仍然在那群黑甲军士的视野里,对方只要一个扭头,就能将他们的反常尽收眼底。
锁清秋放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呢?我没说停你不要停,快走!我们现在可还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呢?你想脑袋搬家么?”
樵夫一动不动,忽然,锁清秋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脚步打了个踉跄,他的双腿像是被雨打湿过的麦草一般,摇晃了起来。
锁清秋反应迅速,已经意识到他遭遇了不测,双手迅速地在竹篓两边相撑持一下,十分轻巧地就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带了出去。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锁清秋是不知道背后和前方各自发生了什么的,唯有企求后方敌人别回头和前方来人是好。
锁清秋双足点地,从那背篓上下来,就在同时,那樵夫也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支撑不住仰头摔倒了。
锁清秋咽了一口口水,藉此来掩盖心底的焦躁不安,她现在所能做的,惟有期盼这“翩而不惊,轻如飞燕”的动作,能碰巧躲过身后那些难缠的眼线。
“大人,失礼了,原来是您在这儿。”
锁清秋心中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前方的敌人,劲力缓慢运转至双臂,心里却也有个奇怪的问题,便是:
“刚才那人,何以要叫‘大人’呢?如果他是在叫我的话,莫非...”
抱着疑惑,她扭头过去,只见前方路侧边芳草青青,领接道路的草畔上站立了一高一矮的二人。高的是个青年,身材高大,但面容却透着股稚气,手持一把和他面相年纪并不十分符合的刀,那刀片宽大,通体碧金,斜阳高照下熠熠生辉,再多的盛光在它照耀下也黯然失色,甘作绿叶。
刀刃做工精良,看不出一点点缺口,这种刀,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你就是拿它开天辟地,它也会把天扯出个大口子而自己不卷刃的。
那矮的一个倒也算不得十分的矮,只是那青年高大,而他又不巧的位于其身边,看惯了高个的,再看他自而然就会觉得矮小。这种反差营造出的假象,倒也可称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这人岁数显然是大了,站在那青年边,就像是他的反义词一般,他背是佝偻着的,穿着一身老土的黑色的袄子,这让他本来看起来就不如何苗条的身材更加丰腴,尤其是他那佝偻着的背,让他看起来活像个驼子。而且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最狡诈阴险的驼子,甚至会让人不禁去猜测,那隐藏在袄子下面的,到底是生满了疮痍的脊背还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
这矮老者也持一把兵刃,不过械身是要比那青年人手里的刀长出许多的,是一把剑。通体墨也似的黑,便如沐过雨的夜,金光照耀其上,也没能将那夜刺破分毫。剑身细长,是和刀身厚重浑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正如这矮老者和年轻人。一个象征着新生的金阳,另一则是象征迟暮的黑夜。
一把金刀,一柄黑剑。
锁清秋终于明白了那人为何要出口喊“大人”,当下感慨不已,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在此时看来是如此的可爱且令人生怜!锁清秋走了上去,道:“公孙平!公孙烈!”
那持黑剑的老者公孙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掉得层次不齐的牙齿,道:“果真是您,烈儿,来,快点向大人行礼。”说着,一把拉过那高大的青年人,双膝跪地,眼看就要一揖到地。锁清秋忙不迭地一步上前,扶了他们起来,压低声音道:“快起来快起来,这会儿后面有眼,别给他们抓住漏泄才是。”
公孙平立即会意,站了起来,公孙烈也随即起立。锁清秋这时才终于放下心来,出了一口气,好像又想起什么一样,看了看旁边那早已倒地不起的樵夫,走上前去,将他身子翻了过来,果然见到他胸口下面破了一个小洞,血流如注。
锁清秋叹了一声,将樵夫尸体又翻了回去,道:“公孙平,这人是中了你的黑剑吧。”
公孙平道:“是,大人明鉴,我见您在他背后,还道他是将您绑了起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所以就...”
锁清秋遗憾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出自一片好心,我不和你计较了,这是天要亡他,非战之罪啊。”
公孙烈忽然瞪大眼睛,指着锁清秋的头发,讶异地道:“爹!你快...快看...大人头发变成白色的了!”
公孙平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烈儿!我怎么告诉你的?你心里可曾有过半点我交代给你的话没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哎...我真是...真是...”
他发了一通火,又向锁清秋深作一揖,道:“大人,小犬家教不严,实属我之过,望您大人有大量。”
锁清秋本来也不是十分在乎这什么君臣间的礼仪,道:“没事了公孙平,你且起来,我还有话问你,咱们边走边说。”
公孙平当即起身,三人开始漫步,路上,锁清秋便问了一大串问题,大大小小的无外乎是“岛上近况如何?”、“前线可吃紧不?”、“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诸如此类的话。
公孙平一直在细心地聆听,待他讲完,他稍作整理,才开口讲解道:
“是这样的大人...岛上一切都好,李将军和您各位不在这段时间里,田大人代为摄权,杨大人和樊帮主则辅佐他。至于您所说的前线情况么...”
他说到这儿,脸色一沉,道:“起初您各位本来商议好是在云南、广东、福建三地大举义旗,但事到如今,云南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另外两地的声势也在渐渐转弱...”
锁清秋心中一紧,他们当时出岛分散三地去煽动起义,结果刚有些声势,又接到峨眉山上要召开群雄大会。众人只能放下手中活计,准备在峨眉山集结。出发前,锁清秋顾虑总舵安危,就将田林和杨玉城给遣回岛去,意是叫他们代为镇守。
若是照着锁清秋原本想法走,在峨眉山上,李绝情和田小娟都会出席,和群英会晤,最终李绝情夺下这武林盟主的位置。他们一行人风风光光的回岛。
却不曾想,不仅是李绝情下落不明,田轩辕惨死明通手下。甚至连陪伴自己一路上到峨眉山的人,也已是人鬼殊途。
锁清秋这样想,望着天空,兀自呆呆地出神,公孙平见她表情有些不对,似是心不在焉,刚想出声叫她,又念起二人主仆之分,万般无奈下只得是轻轻咳嗽了两声,所幸锁清秋回转过神来,看向他一旁面容,道:“什么事?”
公孙平道:“您刚才问了两个问题...我还有一个没向您禀报...”
“哦哦,是。你说吧。”
公孙平点点头,开始了讲述:“我们本是奉了田大人的命令,出来找寻您还有宇文大人的。田大人见你们迟迟不归,特差我二人出来,我们父子俩本以为还得在找些时日,想不到就在这儿遇见您了...诶对了,宇文一刀大人他们呢?他们现下在哪里?”
听见公孙平这样问,锁清秋便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顿了半晌后才开口道:“宇文大人他们遭遇不测...已经辞世了。”
公孙烈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怎么会?”
“烈儿!”公孙平举起手来,使劲地抽了公孙烈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锁清秋搞不清楚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剧,可见公孙平那样子,似乎现在收手还为时尚早,锁清秋忙一个转身,将公孙烈护在背后,镇定道:“公孙平,我知你爱子心切,但我可不是赵子龙,你在我面前摔阿斗,我可保不齐下一次还会给你捡起来。”
公孙平听见她这么说,悻悻收回手,辩解道:“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只是个人一直很重视烈儿的礼仪素养,在岛上我就跟他强调过许多遍来着,想不到他...居然这等记吃不记打...只是不希望见到他再犯而已。”
锁清秋收回手,道:“军中弟兄上下都是粗人,心直口快惯了,我倒没觉得令郎这直言不讳的特点有什么不好,话既然这么说了,难道工于心计、一步三算就一定对么?”
公孙平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收拾手中那把黑剑,不过看其样子,似乎情绪有点不太高涨。锁清秋也没当一回事,倒不是说她不近人情还是怎的,只是眼下情况危急,叙不得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三人走一段路,逐渐和那群穷凶极恶的士兵脱节开来,前方也没了人影,一座小小的石桥慢慢显现出来,横置两水间,桥下水溪清澈,游鱼上下。
锁清秋深深吞吐一口气,便觉心肺爽朗,想这近海空气果然清净。趁这一路左右无事,又问:“你们过来之时,可有遇见麻烦没有?”
公孙平道:“禀大人,没有。过了这架桥去,咱们便能见着个小渔村,我和烈儿过来时,便是暂住在这村子里一户姓张的人家的。”
锁清秋拍拍手,走几步上去,赞道:“好!待会过了这桥,还得再麻烦一下那户姓张的人家了。”说着施展开轻功,裙摆曼舞飞扬,只一花眼,她就站到了这桥上,款款而立。
锁清秋见这桥下溪水湍急,似是有源而动,便将目光顺着溪水流来的地方看去,果真见到一座巍峨大山中有瀑布。山上群树聚植,中间瀑布宛若一只银环,在山上不加游弋地向下流去,汇入西去的江水。
锁清秋站在桥边,听流水碰石叮咚,清风动叶沙沙,天空有一束光降射下来,照在她肩头。
公孙父子二人不了解她意图如何,交换一个眼色后走了上去,分立她左右两侧,一言也不发。
锁清秋用下巴指指那景色,道:“多漂亮呀,你们在江南,可曾见过这种景色吗?”
一说到家乡的事儿,公孙烈就来了兴趣,眼中光芒透露,眼看就要说话,公孙平忙把他衣袖拉一下,自己则代为其低声道:“见过的。”
锁清秋眼睛盯着溪水,出神道:“我还从来没见过的,这多日子里见到的不是雪山就是沙漠...还...”她话到这儿,脸色陡然变了。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那清澈得能映出人脸的溪水上,自己的脸旁,出现了半截兵刃!
锁清秋强行抑制住自己那颗慌张的快跳出来的心,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一个措施采取不当,纷争就会被挑起,届时自己以一敌二,胜算可称渺茫。
尽管非常不愿,但这种时刻,果然还是装没看见比较好吧,等回岛去再把这两人各自问刑。锁清秋这样想。
她猛地转过头,瞧见了手拿着黑剑,不知所措的公孙平,公孙平猛地一颤,身子向后倒退了两步,而她也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手捂着胸脯,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你...吓死我了...”
公孙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笑着道:“啊是啊将军,将军刚才不是说什么更喜欢开朗爽直的人吗,属下这是...这时在做尝试...”
锁清秋笑着点点头,心里暗骂:“你放什么屁,姑奶奶看起来是那么好糊弄的三岁小孩吗?”嘴上却道:“就是,你倒真的吓了我一跳!”二人随即心照不宣地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只有公孙烈一个人在那拄着金刀,万万是摸不着头脑。
锁清秋忌讳公孙平再起杀心,当下不再多做逗留,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板桥,转而要向那渔村去,公孙平并没有明确地给出自己的态度,但在锁清秋离开后,他确实是将自己那只握过黑剑的手给捏得咯咯作响。
三人成行,走了一段路程,很快就到了那小渔村,此处与海滨相邻,村民大都以捕鱼为业,这儿地方的海鱼肉质鲜美可口,无论是拿来熬汤还是作咸鱼干都堪称一绝,相近城镇的酒楼饭馆半个月就会差人来取一次货。
锁清秋三人一走到村口,便感觉到一股浓重的鱼腥卷着咸味儿袭来,鼻腔立刻开始反抗,锁清秋忙将鼻子捂住,见这儿土地荒芜,耕田少甚,人人都红着两颊,这是龙王爷给人的馈赠品。
锁清秋目光中毫不掩饰对这地方的嫌弃,她虽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娇气小姐,但这地方对她的感官和身心都无疑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当下心动,正想离去,却想起公孙平这个隐患就在身边潜伏,自己怎可把这临到嘴边的救命口粮吐出来?尽管这口粮又咸又苦,十分的难下咽。
锁清秋强作轻松,道:“这地儿不错...我挺...”
她话没说完,突然跑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抱住了她的大腿便开始不住地摇尾乞怜,嘴里也在胡言乱语,
公孙平十分有眼色,上去一条胳膊一举,就将那女人架着格开了,边把她拉向一边边向锁清秋致歉道:“大人见谅,这个女的是当地的疯子,遇见外来的人就会抱住他们的腿然后胡言乱语,谁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锁清秋略作平复,见这乞丐破衣烂衫,生出怜惜之意,道:“好了,让我看看她。”说着迎了上去,将手握住,却突然觉得她指节柔软若无,皮肤虽然脏兮兮的,但触感却是不会骗人的。
这样想着,锁清秋轻轻动手,掀开了她那遮在脸前的两缕发丝,却在见到这化子真面时倒吸一口凉气,以至于要强力压抑着,才能不叫出声来:
那化子披头散发下,居然藏着这样一张绝世天颜,鼻梁高耸若山根,眉黛似山间青一点,就算是不修边幅成这样,也要比许多胭脂俗粉美上许多,可称出尘绝艳了。
锁清秋凝视着她,便见她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有话要说,心念一动,轻声道:
“好姊妹...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那化子却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大叫一声,转身奔逃而走了。
公孙烈望着她背影,喃喃道:“八成是有一段啊。”
与虎谋皮
那化子虽然古怪得紧,但尘世俗人本就多纷扰,且不提如何便要为那一口吃食奔波,自有孝子弑亲、贤妻变心、清官徇私等等荒诞奇谈,诸如此类的稀里古怪的的事一箩筐一箩筐的,根本也容不得人去细想,自然,要是每一件都拣起来溯根寻源,还不得被烦死?
三人转眼就将那化子的事儿给作了忘记,就算是锁清秋仍然记着,却也知道只是在心里抑着而不在嘴里提。当下顺着公孙父子二人步伐,要去到他二人此前所说的那农户家里。
直取了一截子路,三人拐弯又抹角,终于是来到一块称不上大小的区域,只见一座低矮的茅屋坐落在其间,方圆地里生满了芦苇草,远方延伸来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沟,将这块不怎么大的区域切割成了两半,茅屋在右手,芦苇草聚集的地方在左手。
锁清秋乍瞧一眼这茅屋,觉得虽然简陋,但是毕竟离渔场远些,此处虽然还是覆盖着一层淡淡弥漫的鱼腥味儿,但是已不那样难闻刺鼻,当下只得本着“有胜于无”的想法安慰自己,走到那门前,轻轻叩响了。
只一会儿,就从门里迎出个农家女,两条辫子翘翘的扎在脑后,两颊也是红红的,她一见到锁清秋及身后的公孙父子,就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
“啊呀!又是你们啊,快请进来吧!”
她盛情难却,三人依次进了门,锁清秋在进来时向她微微一点头,算是变相地感谢了她的招待。想这农家女倒真热情,那二人和他熟络就不提了,对自己这张生面孔居然也是二话不问地就请进门来。在这人吃人的乱世里,一直被推崇之至的贞观遗风,居然在这样一个小小渔村里出现了。
锁清秋倒也不客气,当下搬过一张低矮的小板凳坐下,审视一番屋内布置,见物品齐全,布置的颇是精细,再加上看久了外面,此时再进到这里来,简直就像步入名妓的闺房那般安逸舒适。
锁清秋搬好凳子刚坐下,眼睛就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打量了,瞧见这偌大的屋里炉火融融,那女人刚给他们开完门,就将手贴在裤边不断地划拉来又划拉去,显是十分紧张。
锁清秋心下暗笑,站起身拉她过来,看着她一张面容,亲切问话道:“好姊妹,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那农家女害羞地低下头去,过了半晌,害羞地比出个手势,锁清秋看完后,喜气洋洋地道:“啊呀!你还没过门来着!真好,我得叫你小妹子了。”
那农家女头埋得更低了,锁清秋突然想起什么,问话道:“哎,你和你妈一趟里住是么?她给你找好人家了吗?你岁数也大了,该嫁就嫁了吧。”
却不料话语至此,那姑娘眼中突然盈满泪水,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了公孙烈一眼,随后就将头扭过去,跑向伙房里了。
锁清秋眼角余光所至,发现公孙烈眼神也在和那姑娘交集的一刹那,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当下心想:“这二人肯定有事。”便走上去,问公孙烈道:
“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嗯...”公孙平满口胡乱的应着,眼神不自然地闪躲,忽然,他那显得无所适从的手腕,“喀”的一下,便给锁清秋抓住了。
公孙平忙伸手道:“大人!可对小犬手下留情!”
锁清秋看他一眼,笑道:“放心吧公孙平,我不会对你儿子怎么样的,我只是要问他几个问题罢了。”然后面目一转如霜,直直盯着公孙烈,道:
“那姑娘今年芳龄一十六,正是寻好人家的时候,她模样长得不算差,为何不去找个好儿郎嫁掉呢?”
公孙烈挠着头,脸色涨红如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锁清秋看着他这副窘样,又联想到他二人之前那副尴尬的表现,心中就对这事猜到了个十之**,她叹了一口气,道:
“你老实告诉我,你娶不娶她?”
公孙烈纠结一番,脸上神情透露出他似乎是在经历着极大的心理斗争,道:“我...我...”
锁清秋见他犹犹豫豫,这时才叹了口气,道:“我不该管这趟闲事的...我只道人人都是我那汉子了...”
...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约摸到了饭点时候,那姑娘从伙房里端出两个碟子来,一碟子里盛着条鱼,旁边摆着些黑黑的小豆子,便似豆豉。第二个个碟子则盛着些素菜,叶儿被炒得蔫了,杆也有点发黄,看不出来品种。
除此以外,便再没什么菜品了,只有两个切开的咸鸭蛋,从切面渗出些油来,另有三碗米饭摆上了桌。
那姑娘将两个碟子摆在那小桌子上,低声道:“请用饭吧。”然后转过身去,蹭着鞋要回到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去。
这是一种让人怜取的卑微。
锁清秋见她远去背影瘦弱,似乎被风一刮就会倒,平白无故地生出一股心绪。走到她身后,抓过了她的手,将她拉到饭桌边,又找过一个碗,将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扒拉了一半进去,道:“好妹子,你来和咱们一起吃。”
那姑娘给她拉着手,怯生生地入座,就坐在和公孙烈相邻的位子上,公孙平包含怨恨地看了锁清秋一眼,随后就埋下头去扒拉饭时,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锁清秋夹了一筷头鱼肉到那姑娘碗里,笑着道:“姑娘,我初来乍到,还有好多东西想和你请教...”
那农家女反应的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受宠若惊般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嗫嚅道:“不敢的...我这等卑下的人...那里敢称得上请教二字呢?”
锁清秋将她扶回座位,道:“古人有一字之师,我不会的东西你刚好知道,我问你,这如何不能算请教呢?”
她说完这番话,农家女才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锁清秋这才发问:
“那门外的女乞丐,你可知道多少?”
农家女怔了一下,看了门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那人...好像来到这儿已经有五六年了...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大家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是个疯子。”
锁清秋“哦”了一声,又瞅了公孙平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原来她是外来的啊?我说呢...怎么和我听到的传闻有些不一样。”
公孙平自然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是忍气吞声。
锁清秋瞧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中才算是过了把瘾,暗想:“教你这不认主的畜生再生异心。”心情大感愉悦,立刻塞了口饭进去,边吃边道:“我瞧那乞丐长得也蛮标致的,怎的你们村子没有人愿意娶她么?”
她这番话说的自然在理,要知道,好色而慕少艾是人之本性,只是单纯喜欢女子美貌的人不在少数。男人大可以忽略一个女人的所有缺点而只因为一副皮囊娶她,所以这世间女子百态,自有许多模样端正而品行不佳的,若悍妇,若婊子。
即使她是个疯子,可又怎样呢?长得这样美丽,就算是个疯子,只怕想娶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农家女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她刚一来到这儿的时候...确实是有好多人都想娶她来着...但到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锁清秋来了兴趣,道:“怎么了?”
农家女道:“这...我们村子里那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打她不过。只要有人碰碰她的身子,她就像发了疯一般拳打脚踢,下手很重,打死了两名小伙子呢。现在好些了,但还是没人敢碰她。”
锁清秋脸色铁青,将碗咣地放下,道:“你是说...这女乞丐会武功么?”
农家女道:“应该是...我也不太明白...”
锁清秋面色凝重,望着外面的路作思考状,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她隐隐觉得这女乞丐的身份有些不对劲,但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什么有力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想。
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很久,锁清秋很快就想起了这女乞丐被公孙平轻而易举地拉开,而公孙平在加上兵器的情况下,尚且战不胜自己。这样一推算,似乎这女乞丐武功也不过尔尔,只能说传言到底是传言,纰漏太多,较起真来很麻烦。
...
饭后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沉下。锁清秋被安排着住下,这屋子里并没有许多空余的房间,但主人绝对不想惹到他们,因此只能牺牲自己的休息去换取他们的安稳了。
锁清秋是最早一个休息的人,却一直没有合眼,只是望着窗外一地的月光,心中一直在想返程的事,御**命若悬丝般,究竟怎样才能找出出路?
这想法挥之不去,持续地萦绕在她脑海间,将她搅和的睡不着,只能反复地在床上烙煎饼。
忽然,走廊上传来的谈话声,锁清秋一下来了精神,忙将耳朵翘起,想听听这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爹...咱们这样做...真的行么?咱们的命都是田岛主救的...”
“呸,你这混球小子!还一口一个田岛主长田岛主短的,他早死了你不知道么?再说了,他救我们,难道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么?是,他是让咱们进了御**,但现在时态已经不同了!你没发现那几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全都死了吗?御**失利已经是注定的了?现在咱们父子二人联手,将那女的杀了,再将宝贝双手奉上,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做做。”
锁清秋听闻至此,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却不急着躲避还是什么,而是侧过身子,将头偏向另一边,手脚都埋在被褥里,眼睛紧闭,装出一副熟睡状,又用不知什么手段,制造出些细不可闻的鼾声。
她紧闭眼睛,暗暗等待有人来将这扇门推开,她是如此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反应,觉得只要门被推开,哪怕是再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即使是黑灯瞎火,耳朵也能够做她的眼睛。
“吱啦~”
锁清秋眼睛登时暴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另一只脚也不闲着就要往门口处踹,腿法横练,马上就要从那人身上掠过,却在此刻听见一声低微的啜泣,虽极近悲凉,可还是听得出清脆婉柔,不是男子的声调。
锁清秋大吃一惊,后脚站住的同时将发力脚向后撤,她那腿本如拉满的弓一般蓄势待发,却在马上要碰到那人之时硬生生收了回来。
锁清秋让开一个身位,让自己身后的月光予以照耀,果真就照亮了那第一个进门的,被公孙平挟持着的无辜女孩。
公孙平见事情败露,也不愿再做烂好人了,恶狠狠地扯着嗓子喊道:“臭婊子!识相的,给老子把那三张羊皮乖乖交出来!”
锁清秋笑着打趣道:“好啊,我把羊皮给你,你饶我一命,你觉得怎么样?”
公孙平见她说这话时嬉皮笑脸,明显是拿自己当玩笑开了,当下怒不可遏,又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受的罪和气,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冲向了锁清秋。
他剑锋凌厉,若是硬接,非伤即死,锁清秋自然怠慢不得,见他剑尖向左刺来,自己就连往右边躲,只见得一个闪避,锁清秋身法便如陀螺一般灵敏轻巧,将那剑尖给让开了。
公孙平这一下伤不到她,立刻又施奇招,手腕蕴力再发,剑光闪烁,即时便要砍向锁清秋腹部。
他公孙家黑剑细长,施得却是刀招,锁清秋自然通晓其中道理,见他下手横霸,而自己所处空间又狭小至极,根本也没法放开手脚,待会儿公孙烈要是举着金刀再入战斗,自己取胜的希望可就越来越渺茫了。
思已至此。锁清秋不加任何思索,抬起身一脚踢向旁边窗户,立刻翻身跃出,同时发足狂奔。
公孙平见她脱身,气得跺脚,骂道:“烈儿!你还在等什么!咱们就这一个机会了!跟上!”说着也从窗子翻了出去,跟着锁清秋前面倩影,兀自穷追不舍。
公孙平一边追,一边不汗流浃背,暗想:“这一个机会皆系我手...我若杀不掉她...天下间就真再无容我公孙氏之地了!”
这样想着,又加快了脚步,锁清秋在前面跑着,倒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公孙父子二人长期以来潜心于自家金刀黑剑的使用,对体术和内功都不如自己那样在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嘿嘿,你父子二人只怕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吧?”锁清秋回头望望被自己甩开好远,已逐渐看不清的公孙父子,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忽然,她感觉到撞到了什么东西,锁清秋一个惊呼,就要倒下。却感到手腕被一只手抓住,接着,自己整个要倒下的身子忽然改倾为直,站得端端的了。
“这是股何等惊人之力!这...这等小山林里居然会有这等高手!”锁清秋惊诧地想,就在她想抬起头,一睹这人真容之时,却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接着,便感到手臂一下就失去了扶倾,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身后叫骂声又响了起来,情急之下,锁清秋忙以单手撑地,一个发力将自己全身带了起来,继续跑自己的路。
她心情冷静,却无法克制自己去想那人的念头,那个仅以一只手将自己扶起,然后又尖叫一声,在短短时间内跑得无影无踪的神秘人。
那熟悉的手感,那只听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尖叫。
锁清秋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方才是撞到了那女乞丐身上,同样也是她,一只手将自己拉起来的。
她就是自己口中那不应埋没在这小山林中的高手。
可这等人物,又怎么会被公孙平这样的三流角色给一把推开呢?她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这村子里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女乞丐?
她摆不脱想法,跑了一段路,见到前方杂草丛生,水波粼粼,登时刹脚,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海边。
这时候,时间已不容他做出下一个选择。身后公孙平的追赶声就如同阴魂不散的游魂野鬼,一直吊在她的身后。
锁清秋望着这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咬咬牙,迈开腿伸进水里,忍住水冷刺骨。一步步地迈,却发现即使水都已经淹到自己腰间,那头的岸还是可望而不可及。
锁清秋叹一声,抬头望天,想起了不过乌江的项羽,喃喃道:“楚霸王啊,你到底是不愿意走,还是像我一样不幸运呢?”
她想起项羽,又想起了总是把项羽挂在嘴边的宇文一刀,他要是此时在自己身边,自己又何惧那二人联手?
可现实究竟是现实,现实便是,宇文一刀死了,再也不会来了。
锁清秋无奈地退了回去,站在岸边,那父子二人气喘吁吁地追上,各自吐着舌头如狗那样骂:
“你他妈...还...还跑挺快的,你跑啊?!再跑一个看看!”
锁清秋望着他们,心中默念着:“爷们儿,我要是挺不过去,就找你去,你可不许背着我找小的...”
自路阔别
公孙平调匀上一口气,骂道:“小娘皮,再给爷们看看你能耐若何!”话语挑衅间,手也不肯落后,黑剑倏地亮出,直直刺向锁清秋面门。
公孙平手中剑名昭曰“黑”,其剑身乌似沉墨,不砺自锋。此等利器神兵,在这夜里,更增一份得天独厚的优势,便如游鱼潜汪洋,猛虎归山林般,其进进出出,难寻踪迹,神出鬼没,只能听剑舞破风声不绝于耳,以此来听声辨位了。
便如老天也要成他公孙家之美,要让他这几十年来的屈辱就在这时做一个了断。
锁清秋眼力虽好,要避开这夜中黑剑却要比平常多上些心,她举臂格挡,不时便要焦灼地看一眼天空,本想向借几道光来照,却只望得见黑云压城,不见明月何处。
锁清秋暗暗叫苦,想不到自己运势居然差到了这等地步,却又因为一个分心,给公孙平手中黑剑刺伤一处,只听得“嗤啦”声响,便是她衣物破损应生,锁清秋闷哼一声,但觉得大腿处伤痛刺骨,几难站立。
公孙平同样也听见那一声响,兴奋不已地道:“好家伙,我这黑剑的滋味不好受吧,这下看看你再如何躲!”当下舞剑更快,一招叠一招,似乎下一手就要将锁清秋置于死地了。
锁清秋避之不及,但战斗经验丰富,只是观察了几招他出手时的动作,发现他急于求成却,当下便暗暗摸到他身边,于他周围盘桓。见他招招大开大合,却始终不顾及眼下自己所处之地,便暗自窃笑,想:“老祖宗的话总是不错,这最黑处莫过灯下,当真是不假。”这样想着,又俯下身去,撕下一圈布条,将自己伤口包扎好,济那应急之效,倒真的有用,总算是不再流出鲜血了。这期间她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锁清秋大气也不敢出,暗暗站定后,只听得耳边呼呼声响,末了夹着句咒骂进去:
“他妈的,找死老子了,那小娘皮怎么找不见了!烈儿,你也一并来找找看!”
锁清秋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是公孙平的,便知道他是找不见了,心下甚喜,又联想起他命令公孙烈一并来找,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一个大好的机会?
这样想想,锁清秋气息屏得更低了,只有一对耳朵在将一切可疑的声音捕捉进脑海里,她暗暗沉住气,知道此刻按兵不动,为的就是待会儿将这父子俩一并擒获。
忽然,她听见了脚踩在芦苇上发出“吱吱”声,立刻明白过来是有鱼咬钩了,旋即不假思索地出手,向离自己最近的位置抓去,一把下去,便觉得手中衣物在握,当时也没想那许多,只是奋力将那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却觉得他身材沉重,自己这全力相倾居然是半点撼他不得。
锁清秋心里犯了嘀咕,想:“这公孙烈体格虽然壮健,但也只是外强中干,内功是远不及我的...可这...”她还没得出个答案,思绪便被随后接踵而至的一声尖叫给破坏了。
“啊!”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手上那人一头头发随风飘扬,绝非是男子,锁清秋惊讶之下放开了手,这时才感觉到她皮肤滑腻触感还在指尖犹作停留。锁清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该在刚碰到她的片刻反应过来,只是刚才自己心绪激动,没有感知到罢了。
她这一声尖叫,像一道响彻天际的雷电,公孙父子循声望去,只见到一个女人面容模糊,披头散发,一时来不及分辨,只道她是锁清秋。公孙平迫不及待地道:“快上!”
锁清秋躲在草里,早就在听见那一声尖叫之时反应过来她便是女乞丐了,当下一言不发,只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面前三人,心想:“公孙老儿少谋短智,见到个女的便以为是姑奶奶了,嘿,这女乞丐来的也真是时候,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要回来,但既然到了,就烦请你替姑奶奶把这俩人挡住了。”
锁清秋通晓事情全部来龙去脉,却坐山观虎斗,闷在草里。草外三个人本来有两个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现在倒把另外一个和这事风马牛不相及的女乞丐牵扯进来了。
锁清秋思忖良久,暗道:“想不到这女乞丐和姐姐我这多渊源...不过她是怎么回来的呢?她又为何要找到我们这儿来?难道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了?”
事情自然不是误打误撞,那女乞丐面对着公孙父子二人,双手紧握,面上表情看不个大概,却能感到杀气浓重,没有轻易罢手的意思。
公孙平不知事情原委,见到女乞丐站在他前面,嬉笑道:“想不到你武功进境如此之快,挨了我一剑居然还站得起来!”
那女乞丐不明就里,却好像听懂了他说的尽是挑衅的话语。当下大喝一声,一步跃上,双手齐下,又抓又撕,招招凌厉狠辣,威力居然是犹胜过锁清秋自己。
公孙平大感意外,但随即又告诫自己:“这人是困兽犹斗、破釜沉舟了,我且和她耗着,看看她嚣张到几时?”这样想着,当下只是举剑格挡,并不进招,那女乞丐铜手铁指,乱抓乱撕,招招磕在他的黑剑上,竟然将公孙平震得连连后退。
公孙平这下可受惊不小,扯着嗓子喊道:“烈儿!快来助我!”
公孙烈一直在旁边观战,这时听见父亲叫嚷,才恍然大悟地嗯嗯啊啊几句,手掣金刀抢上,瞄准那剑前黑影,一刀从头顶上斩落,而那女乞丐攻势却仍如疾风骤雨,丝毫没有要防守的意思。
锁清秋看见她这样,心知公孙烈这一招斩将下去这女乞丐必将没命,当下心里暗暗着急,暗骂公孙平不要脸的同时又担心女乞丐的安危,却又不知道如何相助于她,只能在那焦头烂额地思考。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她惊讶地发现,公孙烈举刀斩落,刀尖快挨上女乞丐发丝的那刹那间,女乞丐忽然用一种奇妙的手法,将公孙烈的刀空手夺了下来。
只这一变,公孙烈就慌了阵脚,将头扭过,两道求助的目光向公孙烈投去,巴巴地道:“爹...”
公孙平虽然慌乱,却碍于父子身份有别,自己更是他二人间的顶梁柱,只能强作镇定,道:“烈儿...你莫慌,站到爹后面来...”
公孙烈嗯了一声,轻轻走了过去,站到了公孙平的后方,那模样看起来实在十分滑稽,一个偌大的大汉,居然要靠自己瘦小的老父亲出手维护。锁清秋边看,实在是感慨于公孙烈的无能和公孙平的护短。
女乞丐手上拿着金刀,忽然不再发疯般的攻击,而是顿住,怔怔地看着手上刀,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她才举头仰天,发疯般地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公孙平愣了一愣,想:“什么是和不是...这婆娘莫不是在戏耍于我...”
公孙烈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爹...这人好像不是锁清秋啊...”
锁清秋心中抽搐一下,发现他二人起了疑心,更是不敢出声,在草中将自己的身子又缩了缩。
公孙烈一语点醒梦中人,公孙平反应过来,拍手道:“是啊!我就好奇了...她怎么会这么擅长使刀弄剑...”
抱着这样的猜测,公孙平站定了,朗声道:“姑娘!咱们素不相识,何必伤了这和气呢!”
锁清秋暗骂道:“这会儿打不过人家就开始以和为贵了,这老小子当真好厚的脸皮。”
那女乞丐却不领情,只是怪叫一声,带转脚步,冲杀上来,使出一串连贯招数,其势如破竹,金刀缭乱晃眼,公孙平拼尽全力去应的情况下也是顾此失彼,给她划破了几道口子。
若不是知道事情真相,仅仅看对于掌控手中兵器的熟练程度,你甚至会怀疑是公孙烈抢了女乞丐的兵刃。
说来也奇怪,这女乞丐在抢到金刀以前,出手都是杂乱无章,显是随心所欲之致。但拿到这门兵刃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怪声立敛不谈,出招手法也是有条不絮,身姿更是飘飘欲仙,真是“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金刀在她手中挥舞,好像嫦娥素手弄梭般。
这是一种大气的美,而这等美是绝无可能出现在一个叫花子身上的,这前后变化太大,以致于锁清秋要掐住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浑身上下,金光四溢,遍体纷纷,如舞戟戈。那女乞丐舞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都形成一股金色的旋风,将她自己包围在风暴中心,而用风的边缘去大肆进攻,公孙平手中黑剑随着金刀一下下的碰撞,发出“锵锵”的声音,他已是逐渐不支,咬牙向黑剑看去,发现金刀力大,居然将自己的兵刃都震得有略微形变。
公孙平招架不住,无奈之下,只得向他最不愿开口求助的那个人大喊:“锁清秋!我知道你还在,你没走远!快出来帮老子!不然等老子死了,这母老虎下一个咬的人就是你了!”
锁清秋自鸣得意,才不去睬他,反而是幸灾乐祸地想:“公孙平啊公孙平,你为弘扬你公孙家武艺,奔波一世,最后却要死在自己得意的兵器手下。嘿!这就叫做造化弄人吧!”
女乞丐又出数招,公孙平叫打得节节败退,又是一阵刀光剑影,二人兵器这时候终于相接,女乞丐握刀和出手的力道都极其大,这时碰在一块,当真是天雷勾地火,公孙平黑剑立刻就给刀刃撞击出一处豁口。
二人僵持好一会儿,女乞丐大喝一声,举刀胳臂发力向前推去,公孙平再难撑持,重心一个不稳,就要倒向后头。
女乞丐眼疾手快,又是一刀挥出,公孙平胸膛上应声出现一道血痕,整个正面的衣物都被撕破,呜咽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却仍然挡在公孙烈面前。
锁清秋见此情景,不禁有些触动,张了张口本想出声帮他,但一犹豫又作罢了。
公孙平扯着嗓子沙哑着喊:“锁清秋!老...老子活不久长了...算我对不起你!你要是在...说不定咱三人未必不是她敌手。”
锁清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公孙烈的抽泣声和公孙平渐渐粗起来的喘气声。
“我...我儿...就拜托你了。”这话说完,公孙平就渐渐没了声音。
锁清秋态度实在模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抉择,
再也没法作壁上观,轻轻站了起来,走出几步,看见女乞丐呆呆立在原地,手中握着滴下血的金刀不知所措,公孙烈抱着公孙平的尸首,嚎啕大哭。
锁清秋轻轻走了过来,看向那女乞丐,知道她只要活着,就是对自己还有公孙烈最大的威胁。
女乞丐痴痴站着,锁清秋启口,轻声道:“我以前,曾经见过一个舞剑出招都和你很像的姑娘,她叫夏候雪。”
女乞丐听见这个名字,忽然像被电击了一般,充满惊恐地看了锁清秋一眼,开口道:“你...你是谁?”
锁清秋沉声道:“天下间高手有名的不多,就那样几个,我都记在心里。方才你出招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你的出招方式,和南柯派是一路功夫。又想起之前绝情曾经和我们提起过你的事儿,说他有一个很美丽的姑姑,再到后来,听说临天顶一战,南柯派的大弟子逃跑了,我这才想起来你。”
她说完上面这番话,仿佛是为了加重语气般,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面前这女乞丐的名字:
“王,愈。”
女乞丐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一般,痛苦地捂住了脑袋。锁清秋却没有停止讲述,而是笑笑,有些欣慰地道:“谁能想到,当年江湖上人人艳羡的‘花容玉面,刀剑双绝’今日在这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里当乞丐?”
她这样说着,见公孙烈瞪大了眼睛,就笑道:“小子,这都是老一辈儿的事,你那时候还没出世呢。”
重大的精神刺激下,王愈失去的记忆似乎都被归还了回来,她神情冷静下来,顿了好久,才终于开口道:“你是谁?你们怎么来到此地的?”
她的话语很平静,平静的就像锁清秋身侧的海面。
锁清秋嗤笑一声,道:“干嘛要告诉你?是让你再好把我们的事儿出卖给你的那师哥么?”
王愈脸色闪过一丝悲伤,但随即便正色道:“你...夏逍遥...他为虎作伥,早就不是我师哥了...”
她这番辩解在深谙男女间情事的锁清秋看来,是十分苍白无力的。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和微表情都逃不过锁清秋的眼睛。锁清秋当即不屑一笑,道:“得了吧,姊妹,都是女人有什么值得骗的呀?你的眼睛里可都写着呢。”
王愈今时身份不同于往昔,但旧时习气难除,时至今日,她仍然以“名门正派子弟”这样的要求来约束自己。锁清秋言语在她听来,是十分不堪入耳的,但她却也说不出为什么,一来二去,脸色便给涨红了,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锁清秋叹一口气,将她暂且搁置在一边,又对公孙烈瞥了几眼,道:“小孩儿,我没救你爹,你恨我吗?”
“不恨。”
“你放屁!”
公孙烈咬咬牙,终于将心中情绪吐露,霍地站了起来,道:“我恨,可我能怎么样?”
锁清秋审视他表情良久,过了半天叹一口气,反手指了指那已经看不见轮廓的屋子,道:“人家姑娘还等你呢,就老老实实定下来吧,在这儿打鱼晒鱼也没什么不好。”
公孙烈喉头不住上下滚动,他看起来就像快哭一样,锁清秋拍拍他肩头,道:“去吧,把你爹的那口金刀和黑剑都带着,将来和那姑娘生下个儿子,再叫他去继承你爹的志向吧。”
公孙烈没有犹豫,在他内心深处,实际是十分渴望这种平静的生活的,此处虽然不是江南地,但是却让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处风景。
公孙烈将公孙平背在背上,左手金刀右手黑剑,挪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至此,他的旅程终于结束,没过多久,他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公孙烈为他起名为公孙志,正和锁清秋那时告诉他的一样,这孩子的名字,意为继承先人遗志。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锁清秋见他远离,也整理一下思绪,笑道:“承蒙你出来救命,不然我就得死了。”做完这番简短的致谢后,她慢慢地走开了,而就在她身后,王愈张口叫住了她:
“诶!你要去哪儿!”
锁清秋没有回头,道:
“我自然是回到我来时的地方啊,不然你呢?”
王愈没有给她答复,二人以沉默分手。
走了一里路程左右,锁清秋忽然觉得累了,当时想休息一下,却觉得胳膊随后便被一只温暖的手给搭住了,锁清秋顺着手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张十分美丽的脸,她嫣然一笑,道:
“带我一个怎么样?”
锁清秋笑了笑,没有拒绝。
声名在外
临安府,地据云南,前朝旧称临安路,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改临安路为临安府。
云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小小一个临安府与这整块宝地相比确实算不得什么,那,为什么要把它单拎出来讲呢?
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庄子人世间篇》
说白了,正是因为临安府名声不显,没有什么显著的缺点也没有什么引人瞩目的优点。才最擅行暗度陈仓、偷天换日之举措,铎凰纳祝战所献之计,将此处作了自己养兵屯田之军事要地。
铎凰在此地部署了一个管辖整个云南的兵力,随时供自己调遣,其声势浩大,说句手眼通天也不过分,就连大理国犹在世时,尚没有这等军备。
说到这儿,或许就不难理解为何铎凰要将总部设置在木府。也许并不只是简单地图谋雕梁画栋或琼楼玉宇,更多的,或许是为了他那场谋划已久的动乱。
有人或许会问,皇帝都已经是名存实亡的一个傀儡了,铎凰为何还要如此?
这问题倒值得考量了,问题就在于,自古以来。每一个新的政权,都是要建立在旧王朝的遗骸上,铎凰呢?他自然享受这万人之上的感觉,可他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在民间仍然被叫做反贼,而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厌倦了听“千岁”,他也想坐在那张龙椅上,听文武百官、万民朝拜之声。他也想光明正大地穿龙袍进出门,他也厌倦了自己虽然是万人之上,却永远在一人之下。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之所以是亘古不变的名言,自有其道理在其中的。
...
一日早,临安府中。
临安府南部偏僻处,有一处村子,谓何家庄,此处人流来往并不因地理位置不良而减少,相反,这儿永远有利欲熏心的商家或游手好闲的散人充斥,目的大都不纯。
何家庄里,有三个装扮一新的外来市客,其中一高两矮,三个人此时正藏身在一棵松树下的草丛间,将手伸出去把草扒开,再借此鬼鬼祟祟地探脑袋出去。
很明显,他们是在监视着什么。
草丛里,那身材高些的人卧在最底部,他的背上承着另外两个伙伴,三人以这种叠罗汉的方式,将自己掩藏得很好。
也许是时间太久,高个子显得有些体力不支了,将脚连带着膝盖在地上蹭了蹭,吞了口唾沫,道:“还有多久才好?”言语里尽是急不可耐之意。
趴在他左肩上的那矮人拿着截空心竹筒,眼睛拼命地向里面看,居然是远观之意,又看了会儿,他好像有所发现,不乏兴奋地道:“来了来了!我看见了!”
右肩坐着的那个接过他话茬,骂道:“你放什么屁!那哪是人了?分明是一团杂草,你眼神究竟是多不好?”
左肩那人嘟囔一声,道:“是哦...”
这一来一去,可苦了下面垫着他俩的高个子了,他脸色气的涨红,道:“你们到底行不行?消息是真是假,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
他话语到这儿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左肩上坐的那位将食指放在了唇上,示意他们噤声,而他自己,则是握着那竹筒,双眼不住地向里看。
如此过了许久,左肩上的仍然没有反应,高个子有些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
“没跑儿了。”
“什么叫没跑了?”
左边的那人不多说话,从他肩膀上下来,换手将竹筒递到了他眼前,高个子左手攥着那竹筒,将其放在自己的眼前,恍惚间,眼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
山高云厚,中有腾雾,天气昏沉,云间约有风卷雷动之象,便若玉帝御龙,婉游九霄之外。
再视下,得见其草长莺飞,新苗破顽,根绿叶肥,呈一片勃勃生机、春意盎然美景。
蓦地里,只见于厚雾中有影徘徊,其身形窈窕,不见装饰何等绝艳,但见颦笑皆书华茂春松。复行数步,便见人形渐现,见其仪态端庄,好比天人。眉若青羽,鼻似山根,乳堪一握,腰若束素,莲步小袜,行大道平坦,却似凌风点水,迤逦而来。
高个子直看得眼睛也瞪直,脱口道:“真...真的是...仙女下凡!”
右边那人早就猴急地翘首以盼了,待听完这二人言语,哪里忍得住心急切?忙一把抢过,放在自己眼前,看了起来。
看了片刻,他却一直默不作声,高个子斜视他一眼,道:“你怎的了?”说着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中竹筒,一把将其揭下,却见右边那人竟然不知于何时降下两行清泪来。
这一下可谓是无妄了,剩余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也没决定好到底问还是不问,过了半天,高个子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道:
“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这哭的是哪门子啊?”
右边那人举起皱巴巴的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哭着道:“我...我是看见人家长得这么好看,想起我家那口子了...哎,货比货得扔啊。”
高个子倒也直接,伸出手拍一把地,咬咬牙道:“他妈的,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娘们办了!走!咱们上!”
他还没起来,就听见左首那人向他泼冷水:“你确定?人家那么多人都闻名来这儿了,那么多人都无功而返了,你觉得凭咱们这点道行,能成吗?”
高个子才不管那么多,骂道:“他妈的,这种女人,**一刻,别说值千金了,让老子把这条命赔进去也是心甘情愿,你们不上,我可要动手了!”
他话说完,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向那雾中女子跑去,左右二人各看他一眼,稍作犹豫后也跟了上去。
二人随着那高个子脚步,须臾间便即见到了那女子,只觉得近看是美远看更美,真实朦胧两相宜,当真是不可方物,只敢远观焉。
那女子见到他们,微微一笑,道:“三位,要动手么?”
她这一言既出,真个是将三人都吓了一跳,都万万想不到这看起来直须堪怜的美娇娘,内里性子居然是这等凶勇彪悍。
那两个矮子犯了胆怯,各自拉拉高个子的一条衣袖,低声道:“咱们走吧...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只怕都是打她不过的...”
那女子神情如旧般镇定,只嗤笑一声,道:“你应该听听你这两位同伴的。”
却不料那高个子是倔牛脾气,本来他见到这女子说进招话语之时,就已心生退意。但方才这两个同伴出言相劝,再加上这女子出言讥讽,自己这当口若是不上,那便是怂货、草包了。正因如此,自己才是万分也退不得了。
他恨恨地上前一步,大声道:“你们都怕了,就躲到一边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本来也用不着你们多少。”
他这样说,一边眼神不住地向那女子身上打量,却见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只是身上其他地方都是皮匀肉称,这样不免有些奇怪。
他当即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这女子是有身孕的。”
他反应过来的同时,又觉忿忿不平,想这等美若天仙的人物,应该做成画裱起来家家挂一副,怎的却是副血肉之躯,而且还怀着另一个男人的种?这男人究竟是何等角色这般幸运?他这样想想,自不免嫉妒和愤慨滋生了。
那女子见他脸上表情丰富,却始终不见动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没事,我便走了。”说完,径直向前走去,从三人的身边擦肩而过。
不知道是嫉妒心作祟,还是女子那云淡风轻的态度激怒到了高个子男人,他当即暴喝一声,回过身去,一记单掌就拍了出去,直取那女子后心。
那女子立刻回头,同时也是一拳相奉,拳掌相交的那一刻,那男子面色有异,又过了半晌,女子开口道:“这招给你长点记性,快去别再来了!”她这样说,却绝非是虚张声势,只见她胳臂微颤,原本僵持不下的拳头像是忽然间得了什么助力,霎时间一拳推出,那男子吃不住这股力,被挟着连连后退几步。
两名矮子看见原本叫嚣得最狠的高个子尚抵不住那女子一招,真叫震慑得闻风丧胆,再也顾不及那女子样貌如何,转身各自逃命去了。
那高个子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刚才那股劲给他把骨头也震断几根。但比这肉身之痛更彻骨更钻心的,却是身边这两个看似亲密的好友,居然会在自己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转身逃跑,这一举动着实是让他受挫不小,即使有了站起来的力量,却也无心去使,只想叫这女子快快把自己杀了,省那许多心烦意乱。
正抱着这样想法之际,却听得面前温婉声音响起,是那女子,她出乎意料地没有杀自己,反而出言道:
“这等狐朋狗友,倒也不用再交,你虽然出手于我,但我却见你刚才出手时,刻意避开了我肚子那一块儿...”
人身体共有二百零六块骨头,作为人的立身之本,它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除此之外,更有无数条经脉血管相连接,因此,人身体内各处血肉或器官,是同根同源的,虽然注定不会像木偶那样都由一根线主宰,却也并不是各司其职那样清闲。至少,在人身体内,确实会出现诸如“同甘共苦”的情况。
方才高个子那一掌,如果打出去,拍到那女子背后和肚子相邻的位置而女子却又恰好没有任何防备之时,其肚中胎儿必定会受到波及。好在高个子没有这样做,却也算是变相地救了自己一条命。
高个子听见女子这么说话,却不知道她真意如何,惨笑一声,道:“你...怎么没有想过...假如我是不小心拍错了呢?”
女子嘴唇不住地抽动,似乎是高个子这番言语刺激到了她,她顿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出声,过了半天后方道:
“我...我能理解,就算你本来想拍我的肚子...我也能理解...”
这番话在高个子听来,却是无稽之谈了,他跪伏在地上,举头望她,有些怔怔地开口道:“你...你...”他言语中满是急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将自己此时心情顺利表达。
那女子好像没听见他话语一般,只是痴痴地望着来时经过的山,自言自语道:“我...我自然明白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就...哎...有些事就算说给你听了,你也不会明白。”她说到这儿,低下头去怜惜地抚摸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是触景生情一般,接着便有几串清涟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她衣服上,摔成两半。
高个子沉默一会儿,才终于道:“是孩子他爹么?”
女人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一边将手举起去试着揩去眼角的泪,一边低声道:“大夫说流眼泪对孩子不好...我怎么还在这儿哭呢...”
高个子方才就一直在观察这女子表情,料想她的丈夫也就是这孩子的爹八成是遭遇不测了,毕竟要让他相信会有男人蠢到放弃家中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实在太难了。这样想想,他开口道:“哎,人死不能复生,你请节哀吧!”
怎知那女子却立刻变了脸色,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谁...谁死了?你...快,快点说清楚!”她说到后面已是语无伦次,情绪也益发激动,甚至直接走到那高个子的身前抓住他两肩,不住地摇。
她手劲真是大,只是那样轻轻松松地摇了两下,高个子便觉得肩头骨头如感失重一般,又听得咯嘣声响,居然是给摇断了。
高个子扣牙齿在唇上,直将薄薄的嘴唇咬得渗出血来,心中退堂鼓是在不断地敲,暗自揣摩想:“这婆娘八成害了什么失心疯...哎...我八成要交代在这儿了,只可惜我独来独往了半辈子,谁能想到快死了也是孑孑一身,老天爷呀老天爷,你若在天有灵,就请下辈子赐我个老婆吧!”这样想着,半作抵抗的闭上了眼。
那女的双手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哪知半点作用也没有起,高个子更是闭上了眼睛,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的姿态出来。
她当时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道:“你快起来啊!你干什么呢?你话说到一半干嘛啊?你快说,他怎么了?”
高个子诧异地睁开眼睛,道:“你...你难道真的不知?”
那女的比他更诧异,道:“我...我知道什么了?”语调里少了几分质问,倒也多了些不明就里的意思。
高个子这才明白是误会一场,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以为...你家里那口子死了...”
那女的长出一口气,她紧绷着的面皮一下子松懈下来,道:“那...原来如此...倒是我虚惊一场了...”她这样说着,一个瘫软就坐在地上,捂住心口,面色潮红,似乎刚才那条信息带来的巨大冲击仍未过去。
高个子见这条消息居然这样轻易地便牵动了这女子的心弦,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好玩又新奇。心中也不由得开始幻想:
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可以让这等女子为之倾倒?
高个子这样想想,再也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你...你家那口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物?”
女子看他一眼,脸上晕红一片,羞涩地道:“干嘛问这个?”
高个子本想耸耸肩,却觉得肩膀根本也不听他使唤而动,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虽然这样表达的意思非常模糊,但总归是好过了一点表示没有。
女子没有再追究他这一个点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只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道:“他呀...他在我心里,比皇帝老儿还要胜上百倍千倍。”
高个子觉得她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目前尚不好确定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只得旁敲侧击地道:“他...待你怎样?十分好吗?”
得到的回答却是那女人一个无奈的摇头,附带着上一串令他惊叹的言语:
“不...他带我并不是十分好,我怀上孩子之后他就走了,直到现在我估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骨血在我肚子里。”
高个子讶异不已,只觉得自己说话也费劲了,只是暗想:“果真是男不坏女不爱...”过了半晌后才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他就忍心抛妻弃子?”
女人摇摇头,用最轻的语调说出了让高个子在此后余生都觉得惊叹不已的话:
“不...我不是她妻子...也不是他的填房...我...和他只算是露水姻缘,但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她说完这句话,就飘然而去了,留下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事情走向的高个子。
这女子,便是欧阳昭了。自上次她和李绝情有夫妻之实时,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大都和李绝情或者他身边的人有关。不过最大的,所有事情的主角,首当其冲要数欧阳昭。
她真怀上了李绝情的孩子,二人分别许久,她自然没机会把这消息告诉他。但她笃定不疑地相信,终有一天,李绝情会来找自己,会来找属于他的骨肉。
这是欧阳昭的一厢情愿,不过,这尘世巨大,会不会真的发生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尚不好说。
旧人旧事
欧阳昭的住处,便是何家庄的一处最靠近西边的小草房,此处远离村中聚落,意示不随大流,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的山洼和垄沟,有且只有这一座破破落落的小房子,坐落在这沟壑纵横间,依山傍水,倒真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意思。
欧阳昭不种地也不种菜,有的只是首饰和金银细软。每次要置办物件或是口粮不足,她就从自己那千绣万绣的荷包里取出一件自己珍视的宝贝当掉,这样以物易钱的日子,她已经是过得轻车熟路了,这期间内她总共当掉一只簪子和一对耳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她好像永远也不会担心自己的这些首饰有一天会被吃空,也不会去花费时间去张口向他人讨要,尽管她生得那般美丽,只要点点头便有一堆男人可以为其出生入死。
她很孤独,没钱的时候,她一个人去集市,当完东西就回来,都掐着时间出门和到家。
有钱的时候,她更是一动也不动,无数次村里游手好闲的二赖子偷偷观察她和她的小木屋,发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是,她来得实在是有点蹊跷,旁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好像来得很早了,又好像很晚。
她是庄子里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女人们在河边坐着洗衣服,一边纷纷地猜测她的来历,有人猜测她是风尘女子从良了,有人猜测她是大家闺秀背弃父母了。诸如此类的谣言就像每天升起的太阳一般,永远都有新花样。
男人们虽不如女人那般嘴碎,但也会私下对她的身份和美貌大加猜测和谈论。小孩儿们则都觉得她准是西施投胎转世了,甚至会有个别胆大的小孩儿会悄悄地看她走路是不是当真捂着心口。
谣言毕竟是谣言,作不得真的。
年深月久了,众人热情也就散了,对她的身份猜忌不如以往那样勤了,再也没人关注她是从哪来的,为什么要来到这。其实人这种东西当真好笑,一辈子都在奔波劳碌,却也一辈子碌碌无为,他们总遂大流,却经常忘了自己是为何作出选择,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然后按部就班地死。说白了,人活着若无自我思想主宰,真是连工蚁也不如。
...
欧阳昭打发走了那三名慕名而来的“观光客”,现在正一步步地往家走,她走得很慢,步伐不零不碎,脚下不生绊子,样子远远望去真像一只昂首挺颈的天鹅。
很少有人能走得像她一样优雅从容,想来大致是她即使身陷囹圄,却仍然记着自己此前身份,不肯罢黜气节吧。
又走了一会儿,一间低矮的茅屋逐渐从群山包围中露出相来,这段路不好走,能看见这房子就代表着阶段性的胜利,颇有些“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意思。
欧阳昭从高耸地势上走了下去,下到了地面,和自己的屋子来到了同一水平线。望着旁边绿野青木,小风且吹,拂过枯朽而又孤独的门槛,从根根绿草的头顶飘过,居然是这样一种难得的惬意和安然。
欧阳昭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随后倒转过头,要将门闩上,就在她忙活的这片刻间,却听见一个浑厚又有力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这声音好像是全天下间最大的吉报一样,欧阳昭听见其,只觉得有一道雷在自己脑中轰然炸开了。这道雷将她劈得直站不住,她手扶着门,只感觉浑身上下的热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走,她腿也是软软的像一滩泥,想她多少年定性,居然在这一刻丝毫用场也派不上。
又过了会儿,那头仍是沉默无声,欧阳昭却是泫然涕下,又觉得头晕乎乎的,便似美梦成真一般。
她既不想让这个男人来到此处,但好说歹说,他总是来了,她却是很欢喜的。是一种
似乎是不愿意让期望落空,过了片刻,她才敢带着试探性的腔调犹犹豫豫地问道:
“绝...绝情?”
那人仍旧没有回复,这使得欧阳昭不禁起了怀疑之心。
她回过头去看,发现屋内蔽光处,有一条人影缓缓站了起来,这人个子挺拔,面容还没有浮现,可欧阳昭却已经知道了,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只是一个劲儿地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屋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将他脸上阴影做的面具拉了下来,立时就有一张英俊面容显露出来,年龄不过二十来岁,只是略有风尘之意。
这人便是她一生中第一个男人,也是她肚里孩子的爹李绝情。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欧阳昭还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防备尽失,竟是要摔倒。李绝情眼疾手快,轻舒猿臂将她托住,欧阳昭浑身重心即时回升,眨眼间,她已在李绝情的怀里了。
她就这样在他怀中依偎,头枕着李绝情宽阔的胸膛,紧接着又闻到他身上那阵阵如迷香般摄人心魄的男子气。立时心神俱醉,感觉若是这时即刻死去,也无什么遗憾了。
正当她心中栗六,不可言说之际。却听见李绝情冷冷地开了口,道:
“搬离了永昌,你来这儿一个人过得还蛮清闲的?”
他这番话的意思乍一听,便和嘘寒问暖无异,但若要结合起他说那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便会发现,他并不像是在关心欧阳昭和她腹中胎儿的安慰,更多竟然像是在质问。
欧阳昭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先抱着侥幸心,缓缓将胳膊从他怀抱里伸出,却发现这怀抱硬如铁石,无论她使多大的劲,也不能撼动其分毫。
不久前,这个怀抱还是温暖缱绻的,现在却变了味儿,李绝情的臂弯不再是什么她赖以营生的避风港,而是最无情最寒冷的铁链钢牢。
李绝情哼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腕,朗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为何你许诺给我的那张羊皮,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了?”
欧阳昭面色惨白,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静默两无言,只是倔强执拗地咬了咬下唇,旋即便摇了摇头。
李绝情气她不过得紧,他早有好多东西想问欧阳昭了。毕竟负责建造这四处藏有羊皮的机关是她欧阳家人,还有众多事情,他迫切地想知道。
而一个人如果热切地期盼一样东西,而这东西不成的话,是会采取过格的措施或举动的。
这是人之常情,连他绝情大侠也不能幸免。
这时谜团不得答解、红颜香消玉殒、真爱祸福未卜。各种事情在这种时候,就像是作威作福的小鬼一般,开始在他脑海间乱吼乱叫,一股脑儿地向李绝情的脑中冲击,他既非圣人,又是江湖儿女,血雨腥风见得多了,不可能独善其身。终是热血上涌,胳膊一把冲出,只一个顷刻,铁手便将欧阳昭咽喉处捆锁住了。
他手至处,欧阳昭便觉气息不通且阻,好像自己原有的呼吸被人粗暴地掠夺走了一般。她感到一阵身体的不适,但比这更严重的,是她心中的伤痛。
欧阳昭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睁开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是不知道我怀着他的孩子的...哎...就掐死我得了罢...”这样想着,欧阳昭强忍悲伤,眼睛闭上了。
说来也奇,李绝情原本想得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她开口说话。”却又在见到她那眼神的一瞬间,感觉心中一抽,六神尽无主,手居然不自觉地放开了。
他手一放松,欧阳昭不会不感觉到,伴随着脖子间一股释然的感觉传来,欧阳昭缓缓睁大了她的眼睛,就那样盯着李绝情。
李绝情下不去手,瞥她一眼,竟然觉得有些惭愧,自觉身为一代大侠,折损在自己手上的人命,不是千万条,成百条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现在自己居然连狠下心逼供一个女人都做不到,当真是太无能了。这样想想,李绝情羞惭难忍,抬起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欧阳昭见他如此,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在他要伸手抽第二个的时候将他手握住,嗔道:“你干什么?”
李绝情闷闷不乐地道:“我狠不下心来,我自己没用。你快放手吧!”说着要去甩开她。
欧阳昭却是恍然大悟,想:“狠不下心来...狠不下心来...啊呀,难道...难道他都知道了?”这样想想,双颊生春,晕染开一片红霞。
李绝情见她面色有异,当下意识到事情不对,警惕性高涨。问道:“怎么了?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欧阳昭看他一眼,见他神情中满是木讷,如何便有明白得来了?自己一腔心意,想入非非。他居然丝毫领悟不到,不禁又羞又气,当下决定不再隐瞒,喊道:“你...我...我有你的孩子了!”
李绝情一愣,好似没听见那般,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欧阳昭是个大姑娘,在心爱的人面前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挑战了,他又怎能如此不识风情?脸色红彤彤地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李绝情怎么能没听见?换句话说,就他现在修为,方圆数里内风吹草动、人声鸟语,想听不见也难了。
只是这消息来得太快,且分量又是十足的大,他需得再次询问一遍以来确认真伪。
李绝情见欧阳昭低下头去,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那神态仪容,明显就是了。当时觉得脑袋昏沉,不由得伸出手去扶住了一旁的桌角,这才勉强站立得住。
欧阳昭见他如此,心中不知他想法究竟为何,不免有些紧张,轻声道:“你...你怎么了?”
李绝情不语,欧阳昭便轻轻扶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自己则另寻一张椅子坐下,和他仅仅有一桌之隔。
李绝情沉着头,他此番来这里找欧阳昭,为的就是要调查无忽名死后留下的分散开来的四张羊皮,他总觉得这些事没那么简单,自己的父亲也绝不仅仅是西域一个普普通通的财主,这背后众多蹊跷,他需得找见个方面入手,而欧阳昭,就是他信以打破僵局的关键人物。
可眼下境况...自己不但没问到想要的情报,糊里糊涂间,居然还有了个儿子。这变故何等之大,就算是见惯风浪的李绝情,也得好好的缓上一段时间。
如此过了许久,待到正方案板上的香炉上燃着的香全化为烬。李绝情问道:
“这...就是当日...在金锋庄...”
“是。”李绝情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欧阳昭却知道他的意思,当下轻轻应了一声,脸色羞红依旧。
那日分别之前夕,欧阳昭为了挽留他,的确曾说过什么自己怀有他的子嗣一类的话语,不过当时是为了恐吓,并不做的真。哪知道偏生不巧就给她一语成谶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日欧阳昭的戏言,可当真是把李绝情唬得信以为真了,可彼时他一腔心血都倾注在田小娟身上,从金锋庄出去后,也自而然地就将这事情抛诸于脑后了。
现在又将这事情记起,李绝情顿觉头痛不已,扪心自问道:怎生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是在这时刻,自己被世务所缠、疲于分身之际,自己的孩子要出世了?
想来,这八成就是老一辈人口中说的“风流债”吧。
李绝情呆坐许久,静默无言。他似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欧阳昭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的心好像是被涂抹了油放在火上烤那般煎熬,她多期盼李绝情说些话,无论是抱怨还是欣喜,她最担心的当属李绝情的沉默。
她叹一口气,心中此时迫切所想,唯有从这无边无际的沉默中脱身出来,便道:“你...你说些什么吧!”
李绝情低着头,双手搅动在一起胡乱地纠缠不清,他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每将那应该准时的答复推迟一会儿,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尖头锥在狠狠刺,将欧阳昭的心头血也刺出来。
聪明如欧阳昭,又怎会不知他的挚爱并不是自己?但天下女子一般痴情,她总觉得似乎自己有了这个孩子后,便能在李绝情心中有不一样的待遇。可现在看来,她却是全然错了,是大错特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昭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张口道:“你若是不要我们娘俩,就再也别来找我了。”
李绝情依旧只是沉默。
欧阳昭霍地站起,哭着冲他大喊道:“你是死人吗?你说句话呀!”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四面空荡的墙壁。
欧阳昭再也难以忍耐,大步流星就要向门口走去,她不愿意和这个负心薄幸又怯弱无能的的男人共处一室内,就当她马上走到门口,手都要抵到门闩处时。却突然感觉自己背后生出一股吸力,这股吸力相当巨大,正在将她向回吸去。
天底下自然不会有这等荒唐的事,欧阳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李绝情在以“无用神功”控制自己,当下惊慌不可自抑,破口大骂道:“李绝情!你个狗杂碎!快把老娘放开!你还不放手你就是龟儿子,是乌龟王八蛋...”
她骂了好一阵子,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上骂到了李绝情的祖宗十八代,下面几辈却没骂多少,毕竟自己身子里还怀着的他的孩子,自己若是当真骂了,就是连自己的孩子也瞧不起了,想到这点,她立即住了口。
但李绝情却还是淡定自若、八风不动,手上劲力不带任何松懈,仍然在将欧阳昭向自己这边拖拽。
欧阳昭拗不过他,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只觉得自己身体在不断地后退,忽然间,她感觉撞上了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好像是一堵墙。
接着,这堵“墙”就伸出双臂来,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同时,耳边又有温热的喘气声,身后的人开口说话道:
“这孩子,你想好叫起什么名字了吗?”
欧阳昭再也忍耐不住,嘤咛一声后钻进他怀抱里,道:“我...我还没想好,这不应该是交给你这个当爹的干的吗?”
李绝情点点头,笑道:“也是啊...”接着,他思索一阵,道:
“若是个男孩儿,就赐单字‘嵩’好了,若是个女孩子,就取‘湘’字。”
说完这句话,他又笑着道:“只可惜这孩子不能姓李,得让他们随他爷爷改宗姓谈才是。”
欧阳昭喃喃自语道:“嵩儿,湘儿。想不到你自己名字不好听,取孩子的名字倒是挺有一套的。”
李绝情有些自嘲地笑了,二人旋即又嬉笑一番,过了会儿,李绝情才审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欧阳昭,缓缓开口道:
“昭,我还是有事情要问你。”
欧阳昭的心咯噔了一下。
迷雾重重
欧阳家,昔日乃武林中名门望族,地位尊崇,影响力浩大尤其是在元朝末年达到鼎盛。彼时战火四起,义旗高悬,中原武林更是前所未有的没落黑暗,而欧阳家却在这一片死气沉沉、水深火热中安然自若,倒也可引为“兵家不幸,欧阳家幸。”了。
欧阳家有“驻颜术”和“机关术”两门绝技,向来是不外传的,且只供庄主参研,欧阳家家臣虽多,对这两门秘技的了解也都是寥寥甚少。历代庄主武功虽然是参差不齐、各有千秋,但在这两方面的造诣却都是一样的精通。
而自本朝太祖建国以来,欧阳家声势名气却如虎落平阳般每况愈下,兴是风水轮流转起了效。时至今日,欧阳家家主居然住在这样一个小破房里靠变卖首饰过活,这话传出去未免也太过贻笑大方了。
怪力乱神、荒诞奇谈这等话语,大概只能给欧阳家的人在黄泉下聊表**了。其实,相比较起来,有套更为恰当和妥帖的说辞,也是欧阳家真正衰落破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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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提到过,欧阳家赖以为生和名扬四海的绝技,分别是驻颜术和机关术。这两门技术的出现,便决定了欧阳家绝对不会是什么独善其身的家族,相反,无论是哪朝哪代,他们和皇族来往一向密切。
事实上,上可追溯到尧舜禹汤,下可到今日天下。无论何人执政,谁人掌权。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很少能有不为这东西动心的。
人生在世分三六九等,游商市井,图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乃是本性。书香门第,自求考取功名、仕途坦荡。官宦子弟,求高官厚禄、众人敬仰。
各人活法不同,野心也自然水涨船高。
而皇帝,权倾朝野、佳丽三千。可以说自呱呱坠地那刻起,他的生活就将是其他人为之奋斗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了。
前面说到,人的野心水涨船高,而皇帝的生活,则是许多人能够想象到的天花板了。
那,皇帝本人呢?
每日吃穿有人侍候,出行是八抬大轿,嫔妃各个如花似玉,夜夜笙歌不断。这样的生活,皇帝过久了也会厌的,时不时听见寻常百姓拜佛求神,心中自然会涌起同样想法。
这在历史上,是由无数例子可循的,其中就得以开先河者,千古一帝秦始皇说起了。
秦始皇一生功绩无数,灭六国,统天下,但在民间口中,他的名声一直是毁誉参半。不仅仅因为他晚年焚书坑儒、大建长城等,更因他笃信长生不老之术,先是炼丹,结果不成。后心不死,又派遣了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奔赴东瀛,结果到死也没等到他的仙药回来。
无独有偶,并不是暴虐无道的秦始皇会做出这种事。就连汉武大帝也曾迷信过,只能说长生不老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皇帝一生衣食无忧,不知民间疾苦为何,每日又听到“天地同寿、万寿无疆”等虚辞,自然会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好在他最后转醒,向群臣扼腕叹息道:
“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不在这里一一列出。为何说欧阳家不可能独善其身呢?
因为驻颜术是真正存在的,效果上虽不能让人一劳永逸、青春永葆。但鹤发童颜、老而弥坚,亦是最接近的效果了。
此外,欧阳家又有机关术,用来镇修陵墓等。这两项东西,也成为了欧阳家历久弥新、长盛不衰的关键点,这也导致欧阳家向来能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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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乃欧阳家第二十五代家主,名奕风,家有一女唤单字作‘昭’。
我欧阳家世代精通机关术,四宝之秘的保护便交由我等负责。昆仑墓、听雨洞、参天柳、幽风谷四处地界,除参天柳无机关安置外,剩下三处尽以归里得当。
欧阳家幸蒙高人垂青,才能一步步有今天的位置,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此命生既为死,愿枯骨效木,以燃新焰。”
这封信的内容,忽然闪烁在李绝情的脑海里,便是他和祖卑荣在那屋下溶洞中读到的。起初他倒没觉得什么奇怪,忽然眼睛一瞥,见到了欧阳昭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嘀咕一声,瞧着欧阳昭,道:“昭,你今年多大岁数?”
欧阳昭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二十...二十三...怎么了?”
李绝情诧异地“嗯?”了一声,后又觉得有些不对,但强作镇定,问道:“你...你难道不是六七十岁...你不会驻颜术吗?”
欧阳昭羞红了脸,道:“我不会驻颜术的,我是在骗你,再说了,我要是六七十岁,这孩子还怎么生得出来啊?”说着,又无比慈爱地抚摸着肚子。
她这一句话几乎把李绝情判了死刑,李绝情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骇然道:“你...你不会骗我吧?”
欧阳昭嘟起小嘴,面有不满地道:“骗你这个干嘛啊?又不是没事干拿你找乐子。”
李绝情脑袋轰隆作响,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欧阳昭的年龄属实,那么欧阳奕风在著写这书信时,不过在二十多年前而已。
那时候...“四宝之秘”...可“天地风水”埋下四张羊皮,得是六七十年前的故事了呀!
莫非...早就有人先自己一步,拿到了羊皮,参阅了这里面的武功?
李绝情脑袋越想越后怕,但觉这事如若真的戳破,定要将自己整个人生也给颠倒过来。
这么长时间来,各种有的没的情报充斥在他脑海里,他再也没法这样痴痴傻傻地活了,当下抱住欧阳昭胳膊,冷静地道:“昭,我需要你把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把一切故事都讲述给我听。”
欧阳昭眼神有些不自觉的闪躲,似是有难言之隐,低下头去,嗫嚅:“你...你又何必如此...”
“你快说!”李绝情已是忍耐不住,发起火来了。
欧阳昭叹一口气,看着他,平静地道:“纸到底是保不住火的,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也罢。我把事情都说给你听好了。”
接着,她便开始了讲述: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也是家臣告诉我的,我爹在二十三年前,被一个神秘人要求去将四样东西处理掉,那东西就是羊皮,我爹在办完这件事后,自己赴死了。”
李绝情听到这儿看她一眼,欧阳昭仿佛心领神会般,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是,我骗了你,我爹根本也不是被夏逍遥打败的后来郁郁而终的,我家的驻颜术秘籍是他自己来金锋庄内抢来的。”
李绝情不置可否,欧阳昭继续道:
“我心中忿忿不平,决心要为我爹报仇,这神秘人的身份我也暗中调查了好多年。最后查到,这个人在请我父亲处理东西的时候,曾经袭击过一处叫黑风寨的地方,而从黑风寨里活下的人,只有三个,一个叫孔轻义,一个叫孟勉仁,还有一个叫谈青龙。”
李绝情对这桩往事并不了解的很清楚,准确来说,李桂月当时将他从庄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即便黑白无常将这桩往事在那种情况下说了出来,他也是记不清楚的,当下面如土色,失声道:“你说什么?”
欧阳昭叹了一口气,复又道:“这也是我觉得整件事最奇怪的地方了,前两个人是侥幸逃走,而第三个人却好像是被那人故意放走一样。”
李绝情瘫坐在椅子上,道:“昭,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要让咱们的孩子改宗姓谈?”
欧阳昭道:“记得...”可她话语未毕,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震悚地道:“你...你是说...”
面对事态的严重,李绝情只有笑道:“是。”不过他这笑容里,却满满的都是苦涩。
欧阳昭一手把住身后的桌角,讶异万分地道:“可...可那样却也说不通啊...”
李绝情不懂她话中意思,一头雾水地道:“怎么说不通了?”
欧阳昭惨淡一笑,道:“绝情,看来这件事远远比我想的要严重,我只能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只怕是得去问问铎凰了...”
李绝情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和铎凰有什么关联,但欧阳昭既已示下,自己也不好再作追问,便即沉吟道:“你说你的。”
欧阳昭点了点头,便继续往下讲:
“就在洗劫青竹庄的事情过去了不久,这神秘人就找上我家里来,勒令我爸为他修筑三处机关,分布得倒没有什么规律。我最调查了许久,才查到背后的原因...居然是...”
李绝情抢她一步,道:“天地风水。”
欧阳昭点点头,道:“是!便是天地风水了,我当时心中就明白了,这事和那四个人绝对脱离不开干系,我为父报仇心强,就加入了铎凰,为他们提供情报和制造机关,而委托他要帮我杀死了那四人。铎凰答应了,第一个死的人是梁忘天,谁知道之后夏逍遥居然露出狐狸尾巴出来了。我生气得不行,问铎凰为什么不把夏逍遥是内应的事早点告诉我。他态度不明确,和我说起话来也是含糊其辞,我才发现这人不可深信,一气之下就和他断绝同盟关系了,他倒也没采取什么报复手段,我在之后想起,你们既然是在和铎凰交战,说不定我可以坐享渔翁之利。就...”
李绝情此时此刻,已经是将事情全部通晓了,便接着她的话向下讲,道:“所以...你打听到我和小娟的消息,又把你欧阳家假藏有羊皮的事散播出去,以此作饵,来骗我二人上钩?至于那天的床第之事,只怕也做不得真吧?”
欧阳昭最怕他这样讲,伸出手抱住了他,道:“绝情,我当时虽然是为了替我爹报仇,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回心转意了。何必报那仇去?自也不想那许多,就从金锋庄里搬了出去,来到这地方,准备...”
她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响声,她刚要回头去看,却有一支冷箭从窗外射进来,立刻就中了她后心,箭至处,欧阳昭惨叫一声,顿时就没了知觉。
李绝情霍地站起,骂道:“来的好快!”见她和自己好好说话间没来由地身后中了一箭,便知道是有人在窃听,而且这人武功高极,居然连自己也不能听见他的动静。细细着想,甚是恐怖,李绝情不愿多做逗留,暗想敌在暗我在明,若仍在这屋里呆着做缩头乌龟,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旋即负欧阳昭在背上,单腿一撩,踏着摆放着的凳子就出去了,身法快捷当真难以言说。
李绝情挂念欧阳昭,惟盼她性命无恙,刚抢出门去,就以手在她鼻尖下一拂,但觉她呼吸尚存,仅仅微弱。立刻长出一口气,想她还活着,便有得救。立时抖擞精神,施展开轻功,将她抱到了安全的地方请一位农户照顾她,又给了那农户十两银子,这才折返过身,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回溯,要将那放冷箭的人抓住。
他一路走时颇为留心,眼下万物无所遁形,边看边寻思着方才发生的众多事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便是:“这人八成不是跟着我的,应该是在这地方待了好久了。”
他这样想想,忽然想起了什么,暗暗自省道:“这人便是铎凰叫来监督昭的,这狗贼老谋深算,非得把他活剐了不可。”
想法虽然如此,但他又记得欧阳昭所说的话里,那“剩下的”为什么要找铎凰问?铎凰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样想想,心中不住地打鼓。
他历经百战,经验也早已不同于往,不再是那个不惧天不畏地的毛头小子了,这厢路走到一般,又忽然折返回去,走了数步后又忽地匿身于森林里,这一动作初看时只觉得奇怪又好笑,若有旁人观赏,定要道他是犯了糊涂。
李绝情心中暗想:“这人动手速度快又利落,足见胆大心细,我轻功比他快,他找我不到,定要步步为营,我先按兵不动,且瞧他唱得哪一出戏。”这样想着,悄悄屏住了呼吸,他身形虽然高大,但这样一藏身,风吹叶动,居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这样过了一盏茶功夫,忽听得耳边生风,李绝情何等样人,只消得一侧首一竖耳,便将外头的任何动静都尽收耳底。
又过一会儿,李绝情估摸着时机到了,当下从那片树林中抢出,目光投向地上分叉开来的另一条路,果真瞧见一个黑衣客快步神行,所向刚好是他背负着欧阳昭所赶的那条路。
李绝情气极,再难忍耐,喝道:“何方好汉!留下个万儿来吧!”话说着,一个箭步抢上,左手闪转腾挪间右手见缝插针,一边在护好自己全身的同时一边又闪击那黑衣客因措手不及而未护周全的缺点。
李绝情现今修为,已是逾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要知他武功表露出来的,可远远比他活的岁数要多得多。那黑衣客只瞧得见李绝情逼近,手影乱飞乱舞,还没来得及招架就已给他掌掴了数下,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双手被缚,给李绝情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李绝情一手将他双臂抓住,一手捏住他后颈,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答或迟答,你就小心你脖子上挂的那个脑袋。”
黑衣客喘息依旧急促,却微微点了点头。
李绝情满意的审视着他,道:“好,你还算是个识相的人,我问你,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客怔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李绝情横眉倒竖,捏着他后颈的那只手立刻发力,那黑衣客只感觉脖子酸痛难忍,忍不住地大吼大叫,情急之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保密?喊道:“我说!我说!”
李绝情冷冷地道:“刚才有迟疑,算是迟答了,快点说!”
那黑衣客开口道:“是...是千岁派我来这儿的,为的就是监督和看管欧阳昭...”
李绝情暗道:“和我想的果然半分不差。”接着又道:“他为什么派你来这儿?”
黑衣客咽了口唾沫,道:“千岁...是为了不让欧阳昭说出他不想听到的事...还嘱托我如果听到风声就要拿我问责...”
李绝情心底一沉,心中对于这事的疑惑又多了三分,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黑衣客如实相告道:“得有两个月快三个月了。”
李绝情心算一下,立刻就得出这日期和自己与欧阳昭相见面那天相吻合,看来这下欧阳昭说了实话,总没有好端端地骗自己。
他这样想着,那黑衣客同时闷哼一声,道:“大侠...这下...这下可放我自由了吧。”
李绝情“嗯”了一声,然后将手从他身上离开,道:“从此以后你就别想着再回宫里去了,就留在这地方好好保护欧阳昭听见了吗?”
那黑衣客愣了一下,刚想回绝,却看到李绝情那两只剑一般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立刻吓得畏缩了,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李绝情一顿威逼,总算是将这人化为己用了,他却也不担心,他知道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忤逆自己。眼下要思索的,唯有关于铎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