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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打马过三关     旗未动txt下载     旗未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地久天长

    “好痛...”

    “我是怎么了...?”

    在背部传来一片巨大的痛感之后,欧阳昭呻吟着,终于缓缓醒转过来,初睁望眼,映入视野的景物只是一个巨大的草棚顶。

    接着,她又发现自己所采取的姿势是仰躺着的,侧首向两边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咦?怪了...我...”欧阳昭正称奇于自己家里的布置分明不是如此的,双手撑持着床板要竭力坐起,却发觉浑身疲软无力,是半分的劲也使不上来。

    欧阳昭奇怪眼前现状,心急如焚,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开始将往昔的一幕幕全部记起来:

    “所以...你打听到我和小娟的消息,又把你欧阳家假藏有羊皮的事散播出去,以此作饵,来骗我二人上钩?至于那天的床第之事,只怕也做不得真吧?”

    “绝情,我当时虽然是为了替我爹报仇,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回心转意了。何必报那仇去?自也不想那许多,就从金锋庄里搬了出去,来到这地方,准备...”

    “啊!是了,我中了不知从哪儿射过来的一箭!”欧阳昭这才想起前因后果,不住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但一个谜团解开,紧接而至的便是另一个谜团了,便是:

    “自己如何会出现在这地方?”

    正当她六神无主、思绪紊乱之时,便听得有“吱啦”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从未见过面容的陌生的人,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就在他推门进来的一刹那,他二人视线相交,彼此都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欧阳昭不明他底细,看见一个从来也没见过的人出现,而自己此时又是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感到一阵害怕,急忙将身子向被子里蜷缩了些。

    那人看见她苏醒过来,脸上的惊愕并不比她少多少,他先是将那只瓷碗放到一旁桌上,接着将手放在衣服上来来回回地擦了几下,片刻后才艰难地开口道:

    “我...我是奉了李将军之命...来此侍候姑娘的...这个这个...”他说到后头,脸色没来由地一红,自觉失态,随后扭头便跑,取路出去的时候又不忘将门带上。

    欧阳昭见他连句话也说不通顺的窘样,当真是暗暗好笑,一边便不自觉地松懈了警惕,将原本压的木麻的腿又伸展了开来。

    忽然,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人却不是别人,真是欧阳昭日思夜想的李绝情,见他笑意盎然地走进来,道:“怎么样了?”

    欧阳昭自出世以来,都是个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性子,平常从未有人关心过她。手下家臣虽多,却都是父亲的旧部,作风习惯自然也沿袭至上任庄主,个个是不苟言笑、行事果决之辈。无论欧阳昭怎样烦乏难过,也都碍于主仆之分,不肯有丝毫越轨的行径。

    她之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遭人冷眼已是习惯了,这时听他关切温言,当真是大为感动,说不出的受用,当下便将疼痛忽视掉了许多,轻轻点点头,道:“好多了。”

    李绝情单手端过那碗药,坐到她身边,一手拿着勺子舀起些乌黑色泽的药汤,一边轻轻地吹气,道:“这药是我去附近集市上抓的,你快喝了,喝了病就会好的。”说着,将勺子送到她嘴边。

    欧阳昭低下去轻轻了一小口,便即皱眉,道:“苦。”

    李绝情将剩余的药汤倒入碗里,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将瓷碗放在桌上,转而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副四角叠状的纸包出来,将其放在双膝上,细心平和地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几块方方正正的点心。

    李绝情无奈地道:“你们女儿家家的,一个个到底得疼惜着些,这点心是我出了药铺买的,好像是个老字号,他家的蜜丝桂花糕据说整治得不错,你尝尝。”说着便把那点心掰作两半,一手拈住那点心的两角,将它送到欧阳昭嘴边,张大口道:“啊”

    他意思便是要欧阳昭启口,他自己来喂她,欧阳昭却不动弹,看着那半块点心,只是一个劲儿发愣。

    李绝情有些不大高兴,换上了有些责备的口吻问:“怎么啦?”

    欧阳昭泪水簌簌而落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道:“我...你对我这么好...我...我真是欢喜得不行了。”

    李绝情微微一怔,心里稍感酸楚,想:“我不过是为她抓几副药,买了些点心而已,她居然这等反应。李绝情啊李绝情,你可要对人家姑娘好好的啊!”

    这样一来,便不觉得她刚才那样做法是无事生非了,而是换上一副温暖的微笑,颇有耐心地道:“不成话,这有什么的,你要是喜欢,我还买给你吃啊,来,张嘴。”

    欧阳昭这次顺从地轻启樱唇,将那半块点心全吃了进去,含在嘴中细细咀嚼,但觉得这点心入口即化,唇齿间满是桂花香。腮帮子一动一动,像是在取食松果的小松鼠那样。

    李绝情一边喂她吃糕,一边又将手轻轻伸入她的发丝间,轻轻拂摸着,道:“昭啊,你就放心养伤好了,这期间我一直陪伴着你,寸步不离。”

    欧阳昭点点头,但随即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那般,抬起头来怔怔望着他,道:“你...你只陪我养好伤么?”

    李绝情叹了一口气,道:“昭,我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很多,我这样一个人活了二十年,名声尊敬都有了,可以说我什么也不缺,但是好多人有的,我却没有。我到现在,也始终没有搞清楚我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他又道:“我一定得先将自己的身世探索明白才行,等我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的时候。我就退隐江湖,再不问此间诸事,届时我就带着小娟来看你。”

    欧阳昭低下了头,道:“我不拦你...你若是去的话,就去就好了。”然后又在这句话说完后嘟囔了一句:“你还是忘不了她。”

    她声音很低,但李绝情却听到了,可他却也只是微微一怔,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将那剩下的点心包了,转手又去拿那药碗,道:“你慢点喝,小心烫。”

    “嗯。”欧阳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李绝情好奇地去看她,发现她冷漠的有些不合常规了。

    ...

    说来奇怪,自从这天过去,除了煎药熬汤,欧阳昭再也没有让李绝情进到她这间房子里一步。转而是要让那被李绝情擒获的黑衣客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起初李绝情并没怎么当回事,但到后来站在窗外往里瞧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好的似乎有些超乎寻常了,经常坐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的话语,其中甚至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李绝情自然不会不明白这其中意思,但面对这样的境况,他也只能装作什么事没有发生的样子,在痛心的同时绝不出手干预,心中盘算想:“我对不起昭,她若真的再寻到良人,我又怎可阻拦?”

    这样想想,便释怀多了,每天照常地去给她抓药买点心,直到一天。

    ...

    “你别去集市了。”坐在床上的欧阳昭冷冷地道。

    李绝情那掏东西的手顿了一顿,略一愣神,终于忍耐不住,问道:“怎么了?”

    欧阳昭并不正视于他,只是靠着床板,淡漠地道:“我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以后抓药的事情就交给他去做,还有。”

    她话说到这儿,抓起一块李绝情刚放在桌上的点心,冷冰冰地道:“我也不喜欢吃桂花糕了,我现在喜欢豌豆黄,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口味是什么。”说着,将那桂花糕奋力一掷,摔在地上碎成了点心渣。

    李绝情看她一眼,又是心寒又是难过,有些无奈地道:“你是不愿意见到我了,是吧?”

    欧阳昭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不再言语。

    李绝情吃了个瘪,道:“我自讨没趣,算了,你好好养伤,我收拾一下也就走了。”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背过身走了。

    ...

    这天晚上,李绝情坐在方圆数里处的榕树下,倚靠着树干,盯着天上的闪烁群星兀自出神。

    “我不喜欢桂花糕了,我喜欢豌豆黄。”

    这样的话语又在他脑袋中响起,李绝情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虽说他没有什么资格为欧阳昭争风吃醋,但这东西始终像一道坎一样过不去也抹不平,就横在他心野里,久久不能释怀。

    李绝情放松了身体,改坐为躺,仍然藏身在那大片的树荫下,少年玩性大发,随手折了根草放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仿佛有丝丝甜味正顺着舌津在他的味觉中蔓延开来。

    他自嘲地笑道:“哎,豌豆黄,豌豆黄!桂花糕吃久了到底也犯腻,换换口味也挺好。”

    他在树下静躺了许久,脑袋枕在双臂上,耳边还萦绕着屋内发出的欢声笑语。

    过了不知多久,李绝情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他渐渐地打不起来精神,眼皮还在吃力地打着架,但马上又宣布了放弃抵抗,一阵如雷般鼾声涌动,他睡到了。

    负责唤醒他的,是第二天清晨的露珠。

    “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有些湿湿的东西打在眼皮上,叩醒了他的睡眠。

    李绝情睁开眼,发现天上真斜斜地飘飞着些雨丝,雾霭茫茫,有雷电于云中穿梭,竟是破天荒的阴雨天。

    李绝情从草地上爬起来,笑道:“老天也在赶我走啊。”接着侧头去看手边行囊,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这行囊的位置似乎是被搬动过了的。

    李绝情嘟囔一声:“怪了。”正想回忆一下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却又觉得肩头衣服似乎被雨滴打湿了,忍不住抬头一望,发现雨丝越织越密,此刻简直像一道灰色的大幕一般将天与地都笼罩在了其中。

    李绝情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是晚上呓语或梦游了,或许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行囊,这样想着,他背起行囊就准备走了。

    走出没几步,他向一旁的屋子看了一眼。

    要么,再见她最后一面?

    “算了吧算了吧。”李绝情自嘲着,摇摇头准备继续赶路,走出没多远,却又停住了脚,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

    他折返过身,走了回去,站在窗外不远的地方向里看,却并没有发现欧阳昭的人影。

    “奇了怪了,这怎么回事?她人怎么不见了?”

    李绝情这样想着,心中急切,就要推开门去检查,可手却在马上要碰到门的时候缩了一下。

    他究竟没有勇气推开门,也没有勇气面对如果推开门后,她安然无恙的尴尬。

    李绝情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要向着木府去,到那地方找着铎凰,将万事都向他盘问个清楚。

    两个时辰过了,他已经是快走到了关口地界,只要经得过铎凰遍布各处的眼线的排查,便能轻松地过关了。

    李绝情来到关口处,眼前是排着长队的人流,他心中暗道:“只要过得这关去,就能自由了。”

    挡在他前方的人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很快就到了他,伴随着前面的一声吆喝,李绝情走了上去,从那行囊内取出早已伪造好的文书,双手呈了上去。

    那左边官兵以飞快的速度审阅完了他的文书,接着摇手示意他过去,李绝情谦卑地点着头,边从那官兵手中将文书接了过去。

    也不知怎的,那官兵好似三心二意一般,只是将握着文书的那只手松了开来,并没有顾及下方是否有东西接应着,那文书本就是两页子薄薄的纸片,他这一松手,风一吹,居然从里面吹出个发黄的页子来。

    李绝情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文书和页子抓住,塞进行囊了,随后佝着背,在一众官兵奇怪的目光里走远了。

    李绝情快步走出数里,这期间始终佝偻着背,连头也不敢抬,就仅仅是漫无目的的走,像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一样的走。

    他走了很远很远,远到附近除了他的脚步声外竟是“万径人踪灭”,直到这时候,他才敢拿出那信来,将它摊了开来,仔细地审阅,见上面笔迹娟秀,不禁让人开始怀疑和推敲这封信出自何等女子之手。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到后来终于再难忍耐,读出了声:

    “绝情,我是昭。今天写这封信许你,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当真是清清白白,那些行径便是逢场作戏,演给你看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反应如何,你哪怕稍稍皱一下眉头,你就是死了我也要为你守一辈子活寡的。

    但你当真那么绝情!我好说歹说与你也是一夜夫妻,更是怀着你的骨肉,你何以对我就这样凉薄?”

    李绝情读到这儿,心中已是全部通晓,他喃喃道:“你等我,等我回来找你。”说着转过身,却见来时路苍凉荒瘠,一眼望不到边,自己何处寻她?

    李绝情又向那信的下面部分看去,那是这样写的:

    “我伤还没好透,但是已能走动了。我自会找个活法维生,你不要来寻我,你也寻我不到的。之后半生你多珍重,可千万待小娟好好的,莫要再抛头露面沾花惹草了。

    我去了你常买给我点心吃的那家铺子,它家的桂花糕确实好吃,比其他的任何点心都好吃,胜豌豆黄百倍千倍。

    你千万记得,之后岁月切莫一意孤行,忌逞强争胜,谨记趋善避恶(按:此处“善”并不指正确,而指人多势众,此处欧阳昭便是为了让李绝情跟随大流,所以才会有前后文两种说法出现。)这江湖人多声杂,仅凭你一人之力,是没有能力做出改变的。

    你一生负了女子众多,我在期间也不如何算得。但愿你我二人此后余生不复相见,我岁月静好,你现世安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李绝情读完全信,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只感觉心中给人重重地敲了一铁锤,胸闷气短,说不出话来。

    蓦然,他瞧见末尾处,有一块小小的斑点,出于好奇,他将手指摁了上去,沾到那斑点后才将手送入嘴里咂巴。

    是桂花糕。

    是被磨得很细,研得很精的桂花糕末。

    李绝情一个大男人,在尝到这一点桂花糕的滋味后,心中的防线终于给击溃得分崩离析,泪像失了控一样从他眼里流淌而下。

    此刻天未明,云罩城。这里距离大理还有不少路程要走,李绝情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并没有要动身的打算。

    (本篇中,欧阳昭写于李绝情的信,其末尾出现的诗,本为引用。原篇出自晚唐韦庄《思帝乡》原篇译文如下:

    “风光明媚、杏花随风起舞的时节,少女在田间小路偶遇少年,少年风流倜傥,令其一见倾心。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终身托付于少年,就算有天终会被无情抛弃,也是无怨无悔。”

前路茫茫

    过了三日有余时间和并不如何多的停留驻足,李绝情终是取路到了大理边界,一路上并无风波横生,相反,平安妥当地让李绝情感觉有些不对了。

    李绝情到达的地方,是向里的大理边界,版图和周围云南土地都接壤。李绝情自永昌来到这儿,初至这地方时天已黑了,银河耿耿,玉漏迢迢,无鸟无虫,树影斑驳。

    李绝情一来到此地想的便是:“我今晚不可动身,若是要赶路的话,我须得明天早上出发,莫要打草惊蛇让那老太监知晓了我要来。”

    他着想如此,也并非没有道理,铎凰为人老谋深算,身边更有夏逍遥和祝战这两只老狐狸助阵,要想从他嘴里撬出些话出来,李绝情需得过龙潭虎穴,斗千军万马才行。

    李绝情旋即找到一家客店办理了入住,在夜还不是如何深的时间合衣卧下了。

    这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甚至让李绝情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空空荡荡的天花板生出些怀疑来:“铎凰究竟知不知道我要来找他?”

    这样想着,忽然听得门外响起了三声轻轻叩门声,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个人声,便是当时在楼下接待过自己的小二:

    “客官,我是来送洗脚水的!”

    李绝情纳闷地想:“哪里有等客人睡着再送洗脚水过来的客栈?”如此思忖,觉得事有可疑,便吆喝了一嗓子,道:

    “你把洗脚水放在门外吧,我过会就出来取。”

    令他没想到的是,门那一头的人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接着传来一下沉重的响声,是装了水的木盆被搁置在地板上那一刹那发出的响声,接着方又听取到一串连贯的脚步声,似是那小二下楼时木屐拍在楼梯而发出的。

    在小二下楼去又过了片刻,李绝情才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生怕打草惊蛇吵醒了别人。

    到了地方,他推开门,果真见到一盆冒着蒸腾热气的滚水,只是距离自己有一丈左右,自己须得走出去才能将那盆子拿回来。

    李绝情心中一怔,想的是:“怎的摆放得如此远?这小二倒也真够敷衍粗心的。”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出去,却在脚即将要踏出门槛那一刻顿住,接着便是硬生生地抽脚回去。

    他左右看看,发现此地客栈所用的窗纸都是深色的,自己从这一头看去,是不能发现另一边到底是什么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藏在这后面暗算自己,自己是绝计无还手之力的。

    这样一来,便棘手了。首先这门他已经打开,如果什么都没有干再把它合上,只会让人心生怀疑。其次他若是这时退缩,便等于是没有接住铎凰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气势上便已经是短了人家一节。

    眼下首当其冲的事,便是自己如何能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将这盆洗脚水拿回来,这事情听起来虽然是很滑稽可笑的,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从来都是从一个看似滑稽可笑的源头上滋生的。

    他有了前几次吃亏的经验,这次是万般不敢懈怠,只伸出一只脚去,将那盆子往回来拨动,相当于变相地再勾那洗脚水回来,他武功至今难逢敌手,抻筋这样的东西于他更是不在话下。那洗脚水当真就在他脚的助力下,离他越来越近。

    忽然,门后传来响声,说时迟那时快,李绝情一脚回缩的同时,左门后立刻落下一道刃影,较之李绝情原来所在只短了一寸,但李绝情不在,那人精准度也有失偏颇,劈在木盆上,将木盆砍出深深一道凿痕。

    刚才这下当真是又惊又险了,李绝情若再迟疑个刹那,他的脚就不能还完好无损的连接在他腿上了。

    事情败露,那门后的人也不再伪装,跳脚出来,手持两柄钢刺,望着李绝情冷笑道:“小鬼,你跑得好快!”

    李绝情就在收脚回来的那一刹那间,都感觉到他手上钢刺寒气慑人,俗话说宝刀也要看主人,关云长大刀重有八十二斤,是杀人不见血吹刃可断发的利器,可要求膂力强劲,除了他再也无人挥舞得动。

    除非这人手上钢刺是百中无一的神兵,否则就只能反映出这人的武功修为当真不容小觑。

    李绝情见这人脸上蒙着黑面罩,屋内本来就昏暗无光,这时更是看不清他面容若何,只知道这人武功要胜出前几日暗算欧阳昭的小喽百倍,是个强敌。

    李绝情不禁握紧了拳头,出言讥讽道:“我一直都觉得你们那什么千岁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一定是知道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才叫你们把头巾面罩一个个裹得这么严实,跟大姑娘坐轿子一样。”

    那人将钢刺塞到腰间,阴森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奇怪,居然不像太监那样尖利,而是十分突兀且粗糙,就像砂纸打磨锈迹那样。

    李绝情见他发笑,也耐着性子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了?”

    那人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发笑,过了半晌,胳膊忽然一闪,一记通臂拳就直直向李绝情打来。

    他拳速虽快,但都在李绝情的防守范围内,当下架臂格挡,将那拳头接了下来。

    那人冷冷道:“好小子,武功大有长进,看来不是浪得虚名。”紧接着,拳头又如雨点般打过来,纷纷招呼向李绝情身体各处。

    李绝情不急不慢地格挡,却忍不住对他刚才所说的话语耿耿于怀:

    “大有长进?这便代表这人是曾经和我交过手的...奇了怪了,会是谁呢?”

    李绝情一边举臂化解他攻势,一边不禁开口问道:“你说...你还和我交过手吗?”

    那人哼了一声,道:“认不得了?这些年我可一直跟在你后面,对你一举一动都上心的很,非门下弟子偷窥他门武功,这话传出去,你绝情大侠也别想好了!”

    李绝情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那就看看你有没有活着把这秘密说出去的本事吧!”说罢心下一横,改守势为攻势,放弃了继续留手的打算。

    局势立刻就被改变,李绝情只略施小计,以少林、武当、峨眉三派武功为根基,各取精华,移花接木,组成一套似是而非的武功。先不说实用性究竟多高,倒确实是博人眼球又富有威慑力。

    那人本想格挡,但李绝情招数千转万变,根本无迹可寻。这头见他还在出臂,下一秒便觉得给他狠狠踹了一脚,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只是三招以内,李绝情就轻松将那人制服了,就在他要一手下去将他了解的时候,却突然听见那令人生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李绝情这次可确实有些失去耐心了,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道:“你临死之际,也要这样聒噪,不肯平静地走是吗?”

    那人嘿嘿笑着,道:“我死后,进的是拔舌地狱,你呢?你进的是孽镜地狱。”

    李绝情不明他话里由头是什么,但觉得这“孽镜地狱”听起来十分的新奇,是自己从来也没听过的东西,又想这东西既然和“地狱”这样的字眼沾边,想必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疑惑总要求得解答,李绝情问道:

    “孽镜地狱?是给什么人住的?”

    那人嘿嘿笑,道:“孽镜地狱,便是给那些糊里糊涂,无根无源,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人住的!”(按:此处解释有误,乃故意为之,真正“孽镜地狱”并非此意,而是为了那些上下打点瞒天过海,逃离了罪责的人设定的)

    李绝情气恼不已,听他一句话说穿自己最介意的事,端的是怒火中烧,两手扼住那人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给李绝情扼勒住,只觉得胸中窒滞,呼吸也困难起来,饶是如此,闲言碎语却依旧不停,开口念道:

    “嘿...咳咳..就是如此...那些一辈子...一辈子活在世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像浮萍一样的人...死后到阴世去给牛头马面拿住了...阎王爷也拿起镜子好好找找你...找找你是哪家的种!”

    李绝情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被人这样出言讥讽过,震怒之余正要动手了结他,却猛地想起:

    “这人居然敢这样开口说我的不是,必定是知道我的底细了。”

    这样推断,这人搞不好会成为自己身世揭开的关键线索,李绝情只得耐下火气,双手从他脖颈上离了开来,问道:“你是谁,快说。”

    那人仍然不语,只是吭哧吭哧地喘气,同时又发出那令人着恼的笑声,道:“嘿嘿...你连你...你连你大爷也不认得了吗?”

    李绝情听他话语不成体统,皱了皱眉,道:“既然如此,就不方便你张口说话了,我还是自己来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说着,一手点了他穴位防止他乱动,另一手就绕到他脖子后方,将那条用以围脸蔽面的面罩解开了。

    却见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暴露了出来,顶上白发稀疏,李绝情也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刻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满是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之前在骆漠原...”

    “不错!”那人站了起来,嘿嘿笑了起来,这人正是铎龙,这些年来他销声匿迹,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地方出现。

    李绝情审视他一张脸上表情,是说不出来的阴郁可怕。但咽了口气,还是决定盘问下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便开口问道:“你...你对我知道多少?”

    铎龙喘着粗气,仍是答非所问,道:“臭小子,你可知我是谁吗?”

    他这么一问倒真是把李绝情给问住了,但凭他的武功实力,还有他知晓李绝情的背景这两点看来,这人应该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

    李绝情看着他脸上仪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铎龙叹了一口气,道:“你要问人话之前,是不是也应该先搞明白这个人是谁呢?罢了我告诉你,我叫铎龙,我本姓谈,家里排老二。你一直要杀的那个大太监是我们三个人里的老大,你爹谈青龙是老幺,不过由于他出生晚了,爹和娘就疼他,你爹也不叫什么青龙,他若进宫里来,刚好要叫铎凤。”

    李绝情满是怀疑,道:“你红口白牙,叫我如何信得?”

    铎龙继续道:“你不信也没关系,我告诉你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不是就好了吗?”

    他话说完,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

    “曾几何时,我们谈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只是到你爷爷那一辈就不行了,你大爷铎凰六岁那年认识一个太监,给抱进宫里去了。后来他在宫里当官儿,捞的油水可不少,后来又给我送进去,我长得不行,你瞧。”说话间,他一指眼角,李绝情果真看见了一处米粒大小的胎记。

    铎龙叹一口气,道:“我没当太监,就做了响尾蛇。他在上面吃香喝辣,我在下面要死要活的,你爹更运气好,等他出生的时候,连宫也不用进啦。”

    李绝情听到这儿,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颤抖,道:“你...你是在骗我...”

    铎龙哈哈大笑道:“亏你还叫什么绝情大侠,呸!连自己祖宗也不敢认吗?”

    李绝情恼怒不已,看着他,杀意渐渐炽盛起来,道:“我掐死你,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番鬼话了。”

    铎龙啐了一口,道:“那你动手吧!想你老子当年养尊处优,居然还不和我们从一番事业,当真是该死啊。原想着他儿子降世后说不定能成个大英雄,带领咱们元人逐鹿中原,想不到啊!居然又是一条汉人的好狗!”

    李绝情愣了一下,道:“你...你说什么?”

    铎龙叹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我还是把这些事情都和你说了吧!咱们谈姓,祖上都是元人,你太爷爷姓氏便是阿尔谈鄂谟克,之后给孩子冠姓为谈,说白了,你也是元人!”

    他望着远方,宛若思绪被牵动,怔怔出神地道:“臭小子,你是个识大体的人。你爹他虽然生为元人,但一直都瞧不起自己的血统。我和你大爷两个人,虽然互相看不过眼,但我们都知道咱们谈家这么久以来的蛰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让咱们元人重新致霸中原。当年你爹一气之下去当土匪,是我去袭击的那地方,为的就是让他回心转意。”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阵发笑,道:“这么些年来,我们忍气吞声,默默隐藏自己元人的身份,为的就是不引起旁人的关注。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一天,我们血统的风声给走漏了,你猜,是谁替我俩摆平的?”

    李绝情听他这样问,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而后想起欧阳昭向自己说过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牟求月!”

    铎龙拍手大笑,道:“不错,你这会儿脑子倒转过弯来了,很好很好。”

    他又接着道:“你大爷和我两个人,虽然都在宫中,但你大爷那时候还是个没什么权势的小太监,我更是一个除了打打杀杀就什么也不会的莽夫,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这时候,有一个人找上我们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想办法复兴元朝,我们起初还怀疑他是奸细,但后来和他通了通气,才明白他原来也是元人,也在想办法复兴元朝基业。也就是在这时,我们得到了关于四张羊皮的传闻,他说他手里已经收集好了羊皮,我们兄弟俩又和你师父牟求月达成共识,由他来将这四份羊皮保管好。那天在找欧阳奕风的时候,他换了我的衣服,为的就是不要让人捕捉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李绝情双眼无神,木讷地道:“此前中原武林势大之时,你们不敢去将羊皮取出来,唯恐打草惊蛇,现在铎凰声势高成这样,你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对吧?”

    铎龙沉默无言。

    李绝情又接着道:“那之后对我屡施毒手,又派遣手下杀死我的父母你们的弟弟弟妹,这就是你们的大计?”

    铎龙道:“原本这些话我们很早就想和你说了,却没有想到你成长的速度那样快,都超乎我们的意料了,这时候我们担心你也是继承你爸的那一脉思路,出来碍手碍脚就不好了。于是才开始和你作对,这都是为计啊!”

    李绝情头脑一片混乱,现在铎龙说的话,八成就是真的了,自己居然是奸臣的侄子?自己守护了这么久的江山,原来是自己家族奋力攻打了多年意图取而代之的目标?

    李绝情真的不知道,这下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按:“谈”姓来源于蒙古乃是史实资料,非作者杜撰。故事发生在明朝正德年间,故事中的铎凰历史原型为刘瑾,同样有历史资料可参考,至于历史中的刘瑾当真有那样大的权利吗?其实是不见得的,只是此处为了艺术价值,小说家作了较大改动而已。至于刘瑾姓谈这些,都是可以查阅得到的。)

最后一战

    不合时宜的无言是一种慢性自杀。

    过了没一会儿,李绝情似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缘由,缓缓起身来,走到床边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地套衣服,铎龙精神气力都还没恢复正常,这时侧躺在地上,见他如此,不禁问道:“好侄子,你干什么去?”

    “和你没关系。”李绝情口气相当的冲,同时也生硬至极,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后,迅速整理好身上所着的衣服,接着甩开铎龙将他晾在一边,就要往外面走。

    铎龙生怕他因情绪所激,会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忙伸手拦他,却在碰到他胳膊的那一刻感他体内真气回荡,生出一大股反激之力,将自己的手给震开了,低下头去看,只发现五根指头纷纷是不能动弹,虎口更是给震击得溢出血来。

    铎龙惊怒不已,再去看李绝情时,发现他踪影已不再,旅店内空无一人。再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恢复好,忙不迭地运起轻功去逐,但李绝情轻身功夫高明至极,他又如何能追得上?

    铎龙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直到见到他背影不见,这才不发步去追,但又试探性地叫了两嗓子:

    “好侄子!好侄子!”

    夜已深了,无人回话。

    铎龙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

    此时,千里之外的木府,议事厅内,铎凰排席大宴宾客,一条长又宽的桌子边围着坐满了人,倒也不分什么上座和下座了,铎凰坐在首席,两侧人数相等对立。

    左右是夏逍遥和祝战,除此之外叫得出名字的便只有伊如婉谈行歌二人,剩下的都是铎凰心腹爱将,说白了,这场宴席,不够格的人是不配出席的。

    议事厅建筑风格大气恢宏,外部结构如似丹青书院,内部布置却是格格不入的极尽奢靡: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除了铎凰这一票人外,他身后便只寻得见一张椅子,雕龙画凤,是铎凰根据皇宫内自己见到龙椅的记忆而命工匠打造的,和顺天府中的那张相比起来,只能说句有形无神了。

    单单凭一张龙椅便妄言“极尽奢靡”,似乎的确有些憎屋及乌的意思,却千万莫说妄下定论,且看看那餐桌便是了:

    桌子长五丈宽丈许,木色深棕,古朴沉重的同时微微泛着些猩红,便是小叶紫檀雕刻而成,而这等木材之名贵,一般都是放在当铺桌上,在和些真金白银作竞争的,又因这木材本身就颇具价值,一般拿来供人做手工,也只是敢做些念珠手串这样的小件儿。而今铎凰肯拿这种木材作一张桌子,震撼度却也不比在一张银子打成的桌子上取食少多少了。

    便是为了迎合这桌子的大气,就连餐具也是件件名贵,象牙筷、白玉碗,盛呈着的菜肴也尽是精心可口,色香味俱全的同时,更见掌勺的匠心独到之处,有些食材其珍稀度同样无可比拟,就连当今的皇宴也不一定能有这等排场。

    各种瓜果点心用琉璃水晶盏盛了,左右各摆放一个,想吃的可直接取用。餐桌上前菜五道,主菜九道,为求的是“九五至尊”,博得个好彩头。

    这时酒过三巡,众人脸上已有微红醺意,也不乏低头伏案之人,想来便知是不胜酒力之故。而于这多人间,倒是只有铎凰神情自若,面色白里透红,仍然正襟危坐,得体地斟酒满饮。

    祝战此时双颊酡红,但筋骨便似清爽惯了,仍然是端坐着,不失仪态,只是与铎凰相比起来,却是多刻意而少闲逸了。

    夏逍遥这时独臂举一金杯,一手散乱地打在桌子上,嘴角酒渍未净。两眼惺忪,胡乱地嚷嚷着什么,但习武之人习气相来豪犷,除夏逍遥外也有四五名将领是四仰八叉地躺着,姿势只怕更不雅观,但铎凰宽宏大量,也就不去计较。

    这情景不可不谓是十分的和谐了,呈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若不是民间上下一片怨声载道之音,只怕这样的宴会便是庆功宴了。

    铎凰左看看,右看看,微微一笑,这时站了起来,手举着酒杯,高声道:“诸爱卿今日与我平座,他日我光复元室江山,定当奏表嘉赏,到那时人人有份,荣华富贵,取之不尽,受之不完呐。”

    众人听他这番言论,摆明了便是敬酒辞,个个受于礼教约束,也都站了起来,即便是晕晕乎乎的也在旁边人的搀扶下保持了站姿,各人手上都牵了一杯酒,杯体通金,正面镶嵌着一块红色玛瑙,另一边则是一块翡翠,足见其价值若何。

    铎凰看着这样一群能人异士都在自己手下为自己所用,心中是说不出得意,他都已经从这一张五丈来长的桌子上,看见自己身着龙袍黄褂,登基之时,万民朝拜,文武百官俯首称臣的光景了。

    祝战拿着酒杯,笑道:“大事将定,只要将那田小娟一卷往皇上寝宫里一送,万事就都成定数了,嘿嘿,这一切多亏了咱们的夏掌门有一个好师妹啊。”

    夏逍遥假作自谦地笑了笑,将酒杯向下移了移,和祝战碰了一下,道:“四张羊皮已全部聚齐,这都多亏了祝帮主妙计安天呀。”

    说完,他似乎觉出这句话里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而又改口道:“更多亏陛下高明手段,将我们这一帮人的心都挽在了一条绳子上。”

    铎凰微笑只消失了这一瞬,便又马上在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回到了脸上,道:“两位爱卿不必自谦,既为朕的左膀右臂,此后便要励精图治,争取为我国民再尽一份心力才是。”

    夏逍遥和祝战这时异口同声地道:“属下自当遵命,为黎民安康,为社稷稳固!”

    他二人表完忠心,正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门外却有一个军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脚步打结,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来到众人面前,只是将手向远方一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祝战认出了这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士兵,乃自己的部下。又见铎凰面色不悦,生怕他将这搅乱大喜之时的罪过安在自己头上,忙先他一步,义正言辞地开口问话道:“啐,这样失态,成话嘛?有急事禀报嘛?没有便快快退下去!”

    “慢。”铎凰说着,伸出手来挡在祝战面前,面色冷峻道:“何事禀报?”

    那士卒不答话,仍是粗粗地呼着气,夏逍遥听他呼吸频率急一下缓一下,便若游丝,当下反应过事情有些不对。狐疑地低头瞥了一眼,却发现这士兵跑进来时手一直捂在肚子上,同时还有些液体正顺着他的指头嘀嗒落下,摔在地板上。

    谈行歌脱口道:“他受伤了。”说话间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去,本想查看他伤势如何,但那士卒却再也等不到这时候了,闷哼一声后摔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大殿之上,忽有人暴死,实是黑道,铎凰面色铁青,只一个劲儿喃喃地道:“血光之灾啊...血光之灾啊...”

    谈行歌将那士卒翻身过来,却在看到他伤口的源头时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士卒腹上插上了半片断裂开来的刀刃,深没半尺,血仍然在透过伤口汩汩不断地流出,这手法熟悉至极,不得不让他想起一个人。

    实际上,在所有人透过大厅明亮的灯光看清这伤口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出奇的一致。

    伊如婉手脚冰凉,颤声道:“不...不会...”

    铎凰抵着下巴,喃喃道:“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好一招借刀杀人...看来铎龙已经把所有事都向他说了...我的好兄弟灭我之心不减呐...”

    夏逍遥看一眼祝战,道:“祝帮主,你可有什么妙计?”

    祝战道:“李绝情武功固然卓绝于世,却终究是一介匹夫,我们要是所有人齐上,未必便会输给他,只是这样太也不成体统。更何况登基仪式马上就要举行,到那时昭告天下,陛下怎能因为龙体有恙而缺席呢?”

    铎凰道:“祝帮主所言极是,现在要是动起手,我们虽然不一定会输,但恐怕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何况我和他...唉!我二人又是这样一段孽缘。”

    伊如婉强作镇定地道:“不如我们便分头跑,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铎凰斜睨她一眼,道:“有计策就说,火烧眉毛这当口,休要再搬弄见识。”

    伊如婉抱拳道:“是!”随后道:“这次李绝情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冲着陛下来的,眼下,须得找个和陛下身形体格都十分相像的人,由他来转移视线,陛下则改换上普通的衣服,连夜赶往京城,再商大计。”

    谈行歌拍手笑道:“替死鬼!”

    祝战忙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没规矩,替圣上升天,那是龙恩洪福,阎王爷就算见到也要恭恭敬敬地请上凌霄殿的,怎么能叫替死鬼?你知道多少人等着来也排不上吗?”

    铎凰愁眉一展,似乎也是觉得伊如婉所出的这个计策着实不错,点了点头道:“那便由祝帮主和夏掌门留下断后吧,其余人随我来。”说着便带了一众部下绕过饭桌,走到后面去了。

    ...

    李绝情从那落脚的客栈出来后,用尽浑身最大最多的力量在赶路,一路奔赴,赶到木府大门外时,这次连话也不想说,就御起“无用神功”举手投足间,已将多人杀了。

    满地全是横陈的尸体,怎样死法的都有,有无首的,有四肢残缺的,有肠穿肚烂的。血像冬天的融水一样流入阴沟,无数颗本应还在世间闪烁的星,在这个夜里陨落了。

    李绝情单枪匹马杀了进去,一路上他看见或听见有人的声音,二话不说便运刀处死,动作兔起鹘落,视线不做多一分的停留,就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般那样麻木,他的目标就只有那间光芒格外刺眼的大厅了。

    他慢慢走近了,整个木府已经给他杀的没有多少活口了,他慢慢将脚步迈上一阶一阶的台阶,延伸着走了上去,视线中缓慢地浮现出了两个人影。

    李绝情望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他来木府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的主子呢?”

    祝战紧张地攥紧了手,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铎凰居然会把自己留在这儿,这么久时间以来他都乏身于和夏逍遥的明争暗斗里,看来铎凰是早就察觉到自己二人生了异心,要借这机会处死他们了。

    他二人相顾无言,最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绝情见他们不答话,也不愿多费口舌,左臂一扬,桌子上便有两个盛满了酒水的杯子给打翻了,两个杯子便各向一方将酒水倾倒出去。

    他这招起手式十分的快,祝战连忙躲开,夏逍遥那边却闷闷地吃了一记,咬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

    这声音听在祝战耳里,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夏逍遥旧伤复发,已经失去了和李绝情一战的资本了,而自己呢?自己又有什么能力敢和面前的这个仇家交手呢?

    眼下,还是早点逃为妙吧,伴君如伴虎,只是中土必定呆不下去了,自己得想办法到东瀛或南蛮去。

    这样想着,祝战端过几个盘子,作圆盘飞了出去,李绝情瞧它们飞来,伸手拦下,但就这一恍惚,已给了祝战可乘之机,待李绝情想反击时,却发现他已经是跑的找不见了。

    夏逍遥见祝战夺门而逃,心中说不出的恐慌,他知道这次再也不会有血亲出来拯救他了,他转过身扭头想跑,却在那一刹那间张大了嘴巴。

    李绝情,不知何时,像一个幽灵那样,飘到了他的背后。

    夏逍遥两腿一软就要跪下,指着自己的嘴巴,呜呜啊啊地却说不出半句话。

    李绝情低头审视着他的脸,想到这么个卖女求生、无耻之尤的人,在这吃人武林里冠冕堂皇的做了多少年大侠,又在他不记事的童年,充当了一个亦师亦父的角色。

    眼下自己要动手结果他,可真是五味杂陈啊。

    夏逍遥埋着头,浑身是不住地瑟缩发抖,怯生生地道:“绝情大侠...你把我饶恕了过吧!”

    这语气底里满是一个男人出卖了自己等价的尊严而换来的苟延残喘。

    李绝情却还不急着杀他,他要做一个最阴险的刺客,将人绑在桌子上后,拿着滴血的尖刀与他对立,要受戮者耳朵清清楚楚地听着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他要拿痛苦作食粮,先给他希望,再把他拖入绝望,将夏逍遥的生命放在自己的指尖挑捻,把玩一番后再将其熄灭。

    李绝情道:“铎凰人呢?去哪里了?”

    夏逍遥忙抓住这看起来是的救命稻草,道:“他...他向着京城去了,要在一月后登基...”

    李绝情恍然大悟,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你不会不知道曲玲珑是谁吧?”

    夏逍遥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

    李绝情道:“上次放你一命,原本还在后悔,却想不到你还有再落到我手上的一天,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夏逍遥心如死灰,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摇了摇头,道:“绝情大侠,你...你动手吧!”

    李绝情举起手,高声道:“善恶有报,毫厘不爽。夏逍遥,你作了那样多的孽,你的现世报来了!”说话间运转气力,右掌如雷般轰出,一掌打死了。

    夏逍遥吃了这一掌,身子软软地倾在地上,抽搐了几番后,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李绝情长舒一口气,他虽然没有和铎凰对质成功,但了解这桩在自己心头萦绕不去的血海深仇,也算是有意外收获吧。

    他从议事厅里走出来,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感到一身轻松,相反,他念着夏逍遥说的话,感到压力无边无际地向自己袭来。

    眼下须得加快脚步,得在铎凰还未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前将他诛杀,否则待他登基成功,自己这起义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李绝情望着天上星月,心里知道自己是时候要揽求些帮助了。

    看来京城,就会是最后一战了。

    (笔者透露:不出意外的话,《旗未动》应该会在十一月内截稿完结。

    自从三月十六号动笔开写以来,已是过去了将近大半年了,这本书从年初写到年末,眼看二零二零年的三月份又要来临,笔者只想表达这一路走来对支持作品的人的支持。

    笔者谈了女朋友,写小说的时间不能像以前那样宽裕富足了,希望各位读者谅解,并不是太监,只是不再有那么多闲工夫了。

    感谢笔者在现实中的好朋友,好兄弟。田伯光(此处为代号),自开书以来一直不离不弃地追到现在,在作者这里相当于“第一桶金”的意义。

    为你我二人互相扶持的友情表示真诚的感谢。

    《旗未动》作为一部作品来看,实在是不够流水线平均水平的,但作为作者将来万千书目(应该)中的第一本没有被腰斩的完结著作,其意义非凡自不用我再多费口舌。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人,感谢有你们,我也许并不适合写作这一条路,但我既然来了,便不准备轻易退场。)

京城会晤

    紫禁城在天子脚下,又为千古一城,一向是热闹非凡的。但最近的气氛却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热络,皆因有一个传出去轰动不亚于炒爆豆的消息:

    铎凰要罢黜圣上位子,就在此一月内登基称帝。

    铎凰关于称帝的如意算盘打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一直在为这个目的造势努力,其方针明确非凡,便是远交近攻,于国土范围内,铎凰依据地理版图差异,选择两个核心人物,恩威并施地将其拉拢到自己手下,由他们替自己管理自己能力范围外波及不到的区域,而剩下的一些贼寇匪首等,降的收,逆的杀。久而久之,他的队伍声势日益浩大,已经有了与别国交战的能力了。

    而就在这时候,他又开始适当地减少夏逍遥和铎凰手中的兵权,将他二人的能力一点点地回收了过来,二人虽然意识到了这点,但却都没有想着明哲保身,而是想着如何把对方拉下水,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

    “等夏逍遥/祝战,不被信任,到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了。”

    此之挑拨离间法,古有引处,便为“二桃杀三士”也。

    ...

    登基前的第五天,金銮殿内。

    铎凰正盘屈着双腿,以僧人打坐之姿安身于一张毛毯上。其双目紧闭,眉头锁紧,面前则是摆放着一张由四块部分拼凑起来的图纸,上面斑斑点点、勾勾画画都有许多。

    殿内并无他人,铎凰背对着门,他的背是佝偻着的,这让他的脊梁好像陷进去一截般,远远看去好似一尊石雕一般屹立不动,安之若素。

    殿内摆放着一个泛着点儿青绿色的铜炉,上面插了三炷香,底部有无数的香烬堆积,这香还在燃,火苗像是贪婪的怪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一点点地吞没着那绿色的柱体。

    铎凰已经在这屋里做了几近五柱香的功夫了,这期间他一动也没有动,似是睡意酣烈,但睡者权且要翻身伸臂,铎凰居然是一动也不动,除了来回换香的小太监,这屋里就像是死了一样。

    殿内香气氤氲,淡白色的烟雾缭绕开来,仗着他的浓烈往人鼻腔里钻,辛辣刺激地直能叫人淌下眼泪来。

    是,雾气沼沼的大殿里,呆坐不动的背对着的人,内部阴翳四伏,透着股阴森可怖的气氛。

    忽然,铎凰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很轻,轻到会被香烟卷走,接着便以一种好似从来也没有存在过的方式消失。

    一声哼毕,却有些事情奇妙地发生了,但见铎凰那张浓妆艳抹下仍然不人不鬼的脸、产生了些许变动,瞧见他眼角细纹祛退,松弛皱巴的皮肤慢慢收拢,原来青白若尸僵的脸色也开始缓缓有了生机和血气。

    这事情有了转机,却不仅仅于此,他头发也开始一丝丝地由白转黑,那象征着年轻和生命的乌发就像变了戏法一般开始顺着他的发梢向上爬,渐渐的将白色全部压制,便如燃着的香一般。

    又听见“咯嘣咯嘣”的声音传来,好像骨头间互相摩擦一般,铎凰面露痛苦之色,他此时正在经历着一场灵肉和身心的双重考验。

    如此过了又一会儿,只待得位于主香旁的另外两支香都燃烧殆尽,铎凰终于站了起来,但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竟是隐隐地有些不合身,好似贫困家中的大儿子会穿瘦小父亲那已经不符合自己体裁的衣服。

    铎凰站了起来,此时返老还童之功尽用,他面容清净俊朗,眉眼如画,举动间,是十分的写意潇洒,少年气四逸纵横。

    铎凰走上前几步,拿起一面古镜来,对着自己的面庞看了又看,审视再三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狂喜,放声大笑起来。

    三声气力十足的雷声笑后,前方的屏风后,忽然缓步踱出一人,须发雪白,身长八尺。风度不减,更有丰神俊秀之容。

    “恭祝圣上神功得成,此功法不仅得以令圣上返老还童,更可洗髓易筋,圣上此风姿卓越,真乃天人!”

    铎凰笑着,并不正视着看他,手上仍然握着那面铜镜,道:“求月啊,这‘万圣朝拜功’的寻得,可是一桩千古奇功啊。”

    牟求月微微一笑,抱拳欠身道:“陛下言重了,这‘万圣朝拜功’乃无忽名前辈之心血大成,所为便是令后世中元人后辈可时刻不忘自己使命,他日复辟我大元基业,以为自励。属下不过稍作些调整,去芜存菁下,焉敢居功自傲?”

    铎凰嗤笑一声,道:“所言极是啊,想当初我元室气数将尽,朱重八手下义军遍地。若不想个办法将我元人武功细细保存下来,按着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非得将我元朝武功全部剿灭不可,吾辈安能再有今日?”

    牟求月道:“无忽名前辈当真是谋略机智具都过人,以汉人英雄的身份粉刷掩饰自己,这样便能将武功光明正大地保存下来了。”

    铎凰应了一声,呆呆地向那边铜炉看去,只看见那主香也即将燃尽,喃喃道:“大明国命,便如这一截短短燃香便了。”

    “啪嗒”一声,香再也不堪重负,顶上积攒着的香灰摔了下来,将其灭了。

    ...

    山海关处安设一察口,此处哨戒森严,来往游人不绝如缕。

    这时已过晌午,但却有不少卫兵尚未来得及吃饭,只见到城门边架起一个棚子,四五兵士于棚下乘凉,围着一张长桌而坐,桌上则摆了数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这便是轮番替班,兵士总共就那么几名,太阳毒辣酷热,又饥肠辘辘、无物果腹。便想出这法子来,轮流着吃饭和把守。

    棚下桌边,一坐在东边的兵士,以手不断扇风,一边又低下头去呷一口以瓷碗盛着的酸梅汤,相邻着装着酸梅汤的碗的,是一晚所剩无几的馄饨。

    西边兵士看见他如此,善意相劝道:“一口热的一口冷,可紧着跑风窜稀,咱们本来就少人,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东边兵士白他一眼,道:“那也没法子,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呢?”一边说着,将那馄饨汤一饮而尽,完事后咂摸着嘴,似是意犹未尽,便以食指叩了叩桌面,吆喝着向那边遮着草帽睡觉的老板道:

    “老板!生意上门了!你做不做!”

    老板一个骨碌翻身起来,草帽也给他碰到地下,他风风火火地走上去,接过那碗,一旁手已经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笊篱,接着便见他从那碗清淡得有些可怜的汤水桶里舀出几勺来,平均每一勺只有两个半(有露馅破皮的)。

    饶是如此,那老板手下仍然是抖个不停,到最后盛到那碗里的只有五六只馄饨。

    东边兵士看不下去了,破口骂道:“你狗娘养的,爷爷当兵的眼皮底下缺斤短两,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着一手按在桌子上作势要打,那老板忙顺笊篱下去,这次带上来满当当一勺,全部倾入倒那碗里,由于此前汤水过多,这几个馄饨下去,将不少汤给压得溢了出来。

    老板整完这一碗馄饨后,又好像觉得不足以让他逃过一顿毒打,忙取出个木碗来,上面盖了盖子,打开之后,取出些葱花,均匀地铺在了馄饨上。方才把木碗放了回去,颤颤巍巍地捧着那碗馄饨汤走了过来,将其放在了桌子上。

    东边兵士看着这碗馄饨,仍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一晃眼瞥了一眼老板的腿,想起他之前端菜递水的时候就有一条腿暗下生绊子。

    “死瘸子,腿脚不灵便,做生意倒是有一套,骗钱骗到爷爷我头上来了。”东边兵士骂了一句,这才拿起勺子吃起了馄饨。

    “客官。”是老板又在畏畏缩缩的叫他了。

    “干什么!”东边兵士火冒三丈,拍桌而起,指着老板鼻子,骂道:“你三番五次找老子麻烦,婊子养的,想干嘛?”

    那老板似是给他吓到了,本来要准备靠近的脚步也停顿住了,只是离他很远道:“客官,我这葱花是秘制配料,你若吃的话,须得葱花就着馄饨吃,会鲜美...”

    “去你奶奶的!老子自己会吃!我还用得着你叫我吃饭?”

    那东边兵士狗血淋头地骂了老板一顿,南边西边兵士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站起身来劝他,唯有那北边兵士,盯着队伍中的一个人,摩挲着下巴,显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来。

    南边兵士一边劝,一边略带抱怨地看北边兵士一眼,道:“你也知道他就这个臭脾气,倒是上来劝劝他呀!”

    北边兵士摇了摇头,指着队伍,神秘地道:“诶,你看那老和尚。”

    余下三人听见他这么说,都顺着他手势所向看去,果真见到一个袒胸露乳的老和尚,岁数当逾古稀了,不见高僧德性气象,却见其揽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郎,手虚放在她纤腰上,模样色眯眯的。

    西边兵士啧啧有声,道:“哎,世风日下,现在酒肉和尚这么多,我们还怎么娶媳妇?”

    南边兵士似是为情所触,嘴唇抽动着,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道:

    “我家那口子...也是趁我被挑走后,和一个和尚跑了...”

    众人听他这番言语,都十分心疼他的遭遇,一下子所有注意力又集中到他身上来。纷纷坐到他旁边来,劝慰着他。

    东边兵士和他们谈笑着说了几句,气也消了,坐下来将馄饨碗拿了过来放在众人面前,道:“一起吃点儿吧,请兄弟们的。”

    南边兵士抽抽嗒嗒地掉着眼泪,接过勺子来吃了一口馄饨,临送入口中时不忘添一点绿绿的葱花,嚼了几下后,表情却突然怔住了。

    东边兵士迫切地问道:“怎的?不好吃吗?”一边不忘抬起头来,用目光打量着老板,那意思仿佛就在说:“假如他说不好吃你这店也别想开了。”

    却见得南边兵士喉头一动,就将那馄饨给咽下肚里去了,眼神里吐露出惊喜来,道:“这馄饨...滋味...”说到这儿却没了下文,伏头下去狼吞虎咽了起来,也顾不得汤汁烫嘴,只一会儿功夫,就又有三四个馄饨入了他肚。

    他这番动作做出来,已是绝佳的诠释,自不需要什么花哨的词藻来粉饰,剩下人见他吃的这么香,当然是要分食的,三个人又各要了一柄勺子,又吃馄饨又喝汤。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那碗便空了,葱花更是一点也没给剩下。

    老板背对着他们,在收拾着那些锅碗瓢盆,耳听着吸溜吸溜的吸气声和喝汤声,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微笑,大概是觉得食客赏脸,自己面子上也有光吧。

    突然,队里传来一阵骚动,惊到了正在喝酸梅汤的东边兵士,那时他正优哉游哉地饮其酸甘,听到这种并不如何小的动静时心里一揪,竟不慎将其打翻了,便如煮酒论英雄中的刘玄德一般。

    “他妈的。”东边兵士骂着揩去了嘴边沾染上的酸梅汤渍,一边站了起身,见到冲突的来源在队伍领头,而队伍的领头又好巧不巧的是那个酒肉和尚。

    气愤之下,他直接站了起身,向那边走去,嘴上骂骂咧咧的,走到那和尚身后,抬脚便要踢,却觉得好像闪腰一般,一个隐痛,便失足摔到了地上。

    那和尚回头看他一眼,双手合什后要去扶他,却被他拒绝了,而是奋力地用肘发力,想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带人起来。

    和尚愣了一下,又道:“施主,还是让老衲扶你起来吧。”说着便伸手出去,要扶他起来,东边兵士仍然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两腿一抽一抽的,呼吸也渐变得沉重了起来,在又一次的尝试里,终于泄了劲,倒地不起了。

    这时,身后那三位兵士也都纷纷赶到,见到同伴如此,第一反应便是抱怨,口头上数落着他如何如何不小心,却又要扶他起来。

    三个大男人发力,很快便将他扶了起来,奇怪的是,那兵士却好似没有骨头一般,那三人扶他起来,他站不稳,只要那三人支撑着的手一离开,他旋即就像一滩烂泥一般缓缓地瘫下去了。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已经有些开始冒怪声,整个队伍也在十分水平地向侧移,总之便是离那四人越来越远。

    西南北三位兵士已经开始面露急灼之色,南边兵士托着他的两腋下,见人群躁动起来,便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诶,快起来,别闹了,这种时候可闹不得。”

    但东边兵士仍然是一动不动,置若罔闻那般。

    人群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不知是谁喊了句:“这人是得暴病死的!快跑啊!”

    此言一出,人群里立刻轰动起来,有不少人直接无视了关口处把守着的哨兵,熙熙攘攘地往里赶。

    ...

    夜半时分,紫禁城的一家客店外。

    客店门口摆放着一对石狮子,旁边种植着一棵柳树,柳树下则坐着一对男女,二人年龄差异巨大,正是晌午时的那老和尚和妙龄女郎。

    不过这时,老和尚却一敛色眯眯的样子,而是手掣念珠,嘴里振振有词地在念着什么经文。那少女也不滋媚态,坐在离老和尚数尺许的位置,手中负着长剑一柄,期间不时会看向老和尚,却并无他意,只有单纯的尊师重道的意味。

    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过,好似鹰啼,炮仗一样炸开了这个静谧的夜,沉闷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少女手中长剑一束,侧首看向那老和尚道:“方丈,他来了。”

    那老和尚并不停止念经,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似在默许。

    远方一个人,推着货车缓缓而来。好似一许流星般,留下一道虹影掠过这夜。

    那少女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看着他推着车一步步地走近。

    到了近处,那人掀起草帽,露出来的面庞分外的熟悉,正是卖兵士们馄饨的小吃摊老板。

    只见他将草帽解了下来,头也不抬地问话道:“那三派近况如何?”

    少女瞅下环境,见四处无人,压低声音道:“禀盟主,武当已经走水路到了,剩下青城与全真,明天便能到了,分别是改装成了商队和马队。”

    老板应了一声,又看向一旁无声的老和尚,笑着开口道:“方丈,你怎的无言?”

    老和尚答道:“老衲资质愚昧,今天先犯两戒,前者事出无奈,想是佛陀也能谅解。后者吗...”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复又道:“老衲实在不能容忍这法子,张掌门本应使个迷药的法子的...屠戮无辜...哎,实在是下下策啊。”说到后来,语气中居然隐隐带上了埋怨的意思。

    不错,这馄饨老板,便是当今武林盟主张鸿辉,老和尚是明通,那少女则是林梓安。他们这次上紫禁城来,为的便是搅乱铎凰的登基大典。

    张鸿辉沉声道:“方丈,我知你是佛门高僧,心肠极善,却不好乱评点张某,那药本就是迷药,迷性极强,虽不致死但也能以假乱真,估计他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吧。”

    明通一听这话,立刻站身起来,肃然起敬道:“张掌门,老衲言语里有误,请你谅解。”

    张鸿辉摆摆手,笑道:“无妨,咱们继续商议下下面该如何做好了。”

    说罢,三人拐入一道阴巷里。

    这夜,又恢复了寂静。

次日整天

    登基前的第四天,乾清宫里。

    “刘瑾,你随朕身边,这是多少个年头了?”龙椅上,怀抱着美人的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铎凰单膝跪地,道:“禀陛下,小人六岁入宫,宫中待到四十岁时,陛下您才降世,算上皇太子时候,咱俩已是结了半辈子的缘了。”

    “哼...你记得还挺清楚,平身吧。”

    “谢陛下。”铎凰说完这句话后,便站了起来,就在他起身的那片刻,眼尖心利的皇上便已经发现了他的膝盖其实是没有沾着地的。

    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和他那番主仆之间的对话,其实已经是不作数的了。

    这皇上便是朱厚照,此时年龄尚幼,尚有十九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皇子,此前他父皇在世时,铎凰的实力还并不如何庞大,真正的让铎凰起了谋权篡位之心的,当数是朱厚照继位之后的那段日子。

    宫中无能人良将,文武百官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鼠目寸光之辈,蛰伏已久的铎凰自当抓住这个机会,放肆的扩张自己的部属,于是便能在数年间,实力如芝麻开花一般节节高。

    眼下,他已经亮出了底牌,而年幼的朱厚照自然无能与他争锋,现在演的这出戏,不过是铎凰为了圆满落幕而做的最后一丝忍耐了。

    不错,登基之日,他便要胁天子禅让位给自己。到那时他这位继得便是名正言顺,既是顺了天意,又圆了民心,从此天下便再也无人敢举义旗,有的只是反贼了。

    至于如何能让朱厚照心甘情愿地让位?且看看被他揽在怀里的那美人儿吧:

    当真是一副好骨肉,但见鼻耸肤薄,两颊彤红俏艳,冰肌玉骨,不可方物。乌发如瀑三千洗,唇若出尘一点红。柳腰纤纤,十根手指盈盈如葱,正把玩着一块玉佩,那玉佩上有裂痕,大抵不是个什么名贵物件儿。

    只那一双眼睛无神至极,失了灵气,像死鱼的眼睛一般动也不动,就那样盯着玉佩在发呆,她明明每个地方都焕发出生机,却又像从来也没有活过。

    朱厚照见她仍然不肯放下那东西,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闷扰,却强行克制住,而是对她柔声道:“小娟,你可别看那东西了,那东西缺了一半,不是个好东西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刘瑾,快,快拿我那东西上来。”

    铎凰应了一声,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那盒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来到了二人面前,接着单膝跪下,将那物事呈上,道:“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急不可耐地一把将那盒子夺了过来,放在自己手上,只食指将那锁子轻轻一拨,就发出“咯啦”一声,盖子给打开了,露出里面天鹅绒盛着的一块翡翠,两边用红绳系了,色泽鲜明,苍翠欲滴,好似一个拿不稳将它打翻,就会摔在地上将这皇宫染绿。

    朱厚照拿着翡翠在手上,向她摇了摇,道:“小娟你快看这翡翠...多好啊...你瞧这水头...来。”话说着,他便将那翡翠轻轻地取了出来,要将它挂系在田小娟那曲线修长的玉颈上。

    “不要!”田小娟突然发了疯般地发力,一把将朱厚照狠狠推开,然后便背身过去,发足狂奔,掩面而走了。

    这女子便是田小娟,她被遗留在青石冈中的酒楼内,后被铎凰的耳目发现,送入宫里,铎凰依法调解好了她体内的伤病,本想着从她口中撬出些有关于李绝情的有用情报,可她醒来后却像是得了癔症一般,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原来一个冰雪聪明、灵气逼人的小姑娘变得又痴又傻,每天什么也不干,只是单纯地盯着那缺了一半的玉佩。

    铎凰灵机一动,朱厚照少年人性喜玩乐,对于美色更是贪恋,而田小娟生的一副好模样,正好可以拿来做自己仕途上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因系种种,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件发生。

    朱厚照望着她背影缓慢消失,脸色是十分地难看,转过脸来,盯着铎凰道:

    “刘瑾,你可是把朕瞒得好苦!你说她是江南妓院里的头牌,怎的性子这般刚烈!她究竟怎么了,还没有女人敢和朕这般发火!”

    铎凰头仍然低着,语调仍然是不卑不亢,道:“禀陛下,这女子先前曾是习武之人,性子急躁,那也是无可避免。”

    他这番话说出来实是顶撞,虽然敬谦兼备,却当真是给了朱厚照一巴掌,那意思仿佛是在昭示于他:

    “老子知道她脾气倔,但你也得给我忍着。”

    朱厚照气极反笑,道:“刘瑾啊刘瑾,好一个刘瑾!你我君臣二人,此时看来虽然是我坐在这张椅子上,你在下面跪伏,但其实呢!只怕我现在才是跪着的那个吧!”

    铎凰心神微微一凝,但也没有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道是这小皇子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当即叩首谢过了皇恩,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老臣这便告退。”说着,便在没有得到朱厚照许可的情况下,自行站起了身来,要往门外走。

    “且慢!”

    铎凰脚步一顿,微微眯缝起了双眼,洞视着远方台阶,背对着朱厚照,道:

    “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要让老臣去做吗?”

    朱厚照咬咬牙,道:“刘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也莫要想欺负我年少无知,我明摆着告诉你,我父皇在位时,他就已多次提防与你了!他临终前可是嘱托过我,要我唯贤是用,而且...只怕你也不只有这点岁数吧?”

    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来:“铎、凰。”

    铎凰讲这番话语全都收入耳里,却并不动怒,而是微微笑了笑,回首深作一揖,道:“禀陛下,先皇尚在世时,老臣便与他关系走得密切,那时他便嘱托老臣,要老臣好好辅佐陛下,又举昭烈帝白帝城托孤之言,这么长时间来,老臣一直放在心里,今日所作所为,也尽是遵循他言语而做的。”

    说罢,不给他回话的机会,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老臣告退了。”说着迈腿从槛上走了出去。只留下坐在龙椅上鼻子都快被气歪的朱厚照。

    《三国志》记,先生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

    铎凰出了宫,便见到一个一个小太监撩衣亮胯,火急火燎地赶来,踏上一阶又一阶的楼梯。

    铎凰见他赶来,锁住的眉头舒展开来,道:“如何?”

    那太监跪在地上,道:“禀圣上,您派出去到少林峨眉武当青城全真东柳走访的人,都来信了。”说罢,从衣服中揣出一叠信件,交托到铎凰手里。

    铎凰拿起那信,一一检阅,发现从第一封开始到第六封,上面写的字无一例外都是“无”。

    铎凰长舒一口气,悦颜道:“好,那就吩咐下去,叫锦衣卫给我抓点紧了,看见有可疑的人或事一律给我抓起来上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吩咐完后,他仿佛又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嗤笑道:“这些人居然当真进京城来了,看来是我低估这群武人风骨了。”

    小太监在嗯嗯啊啊地应着,铎凰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有点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人”、“风骨”让他想起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人或事,便开口道:

    “最近,有没有搜到那小子的情报?”

    小太监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道:“没有...他好像消失了一般。”

    铎凰应了一声,心中却烦了起来,这个阴魂不散又胆大妄为的侄子,搞不好会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

    ...

    一家小客栈的单间里,明通正端坐榻上闭目冥想,他活了这许久年岁,对许多事情看的早已是透彻,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仗惊险至致,一个不小心便要葬身于此。

    可地藏王菩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牺牲自己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能换来天下百姓安康,佛门香火旺盛,一死而已,又有何难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明通值这闭目养神之际,本应全神贯注,不得分心才是。但他开口说话却是沉稳如故,气力丝毫不泄,道:

    “门是虚掩着的,张掌门请自便。”

    只听得“吱啦”一声,门被推开了,来人便是张鸿辉,脸上春风满面,道:“方丈好耳力,现如今只消得听敲门的声音便已经能辨得出我是谁了。”一边说着,一边倒也果真自觉,搬了张圆凳坐在方桌边,看着方桌上有一青花小碟,上面摆放了好些瓜果点心,便随手取之而食。

    他天性嗜食,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他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让点心的口感缓慢占据自己的整个味蕾,但觉这京城果然名声响,连点心也要比寻常铺子里做得好吃些,当真是皮酥馅美,张鸿辉一边吃,一边才想起来明通还在打坐,忙觉失态,从那小碟子上拿了一块,道:“方丈,你吃不吃?”

    明通摇摇头,道:“老衲参这苦禅已是有一月余了,向来是过午不食的,张掌门日理万机,身心操劳得紧,便是吃些,也没什么。”

    他这番话不仅将自己不吃的理由诠释的干干净净,同时又给张鸿辉留足了面子。张鸿辉愣了一下,好像觉得他说的话也没什么,就继续吃了起来,只是边吃边劝道:“像当初明教初举之时,总舵设立在西域光明顶上,日高风寒,明教部署中信释教那许许多多人,也都破戒了,是荤浆不忌。”

    明通微笑着听他说,一边问道:“张掌门这次找上门来,绝不是为了和老衲谈这些来的吧?”

    张鸿辉愣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将手上吃了半块的点心放了回去,正色道:“不错,方丈神机妙算,我这次找上您,为的只是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明通点点头,道:“老衲才微学薄,所给的答复只怕不能让张掌门你载兴而归啊。”

    张鸿辉摇手道:“没事的,这些问题你肯定都知道。”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满了笔迹的字条,对着念了起来:

    “那《六祖坛经》中的“疑问品第三”有一道偈语,一句四句八句我都很喜欢,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了,请方丈示下。”

    明通惊讶地看了张鸿辉一眼,分明是想不到他居然会如此开口,但他经文背得甚多,随处可引,不加如何的思索便清清嗓子念了起来: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若能钻木取火,淤泥定生红莲。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张鸿辉拍手道:“是了!便是这三句,方丈,这三句可有什么释意相告吗?”

    明通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打量张鸿辉半晌后开口道:“这个...嗯...这三句话的意思是指:‘只要心中空无无明,便不须持戒律,行为端正,既不用修禅。如果心中坚定不移,可钻木取火、淤泥生莲,修行自然成功...”

    他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只幽幽地看了张鸿辉一眼,道:“张掌门今天是有备而来啊,可又是串通了梓安那小丫头给老衲下套吗?”

    这些话纷纷指代的都是他自己,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张鸿辉自进门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所指,又是光明顶又是忘经文的。看来这意思,便是又要让自己放下清规戒律,再做出一定的牺牲了。

    张鸿辉站了起来,深鞠一躬道:“方丈明鉴,得罪了。据我派出的探子打听到的,明天铎凰便会安排仪式预热,到那时人多眼杂,我们要是能想个法子混入进去,阻止起他的阴谋来,便会简单许多了。”

    明通长叹一声,道:“张掌门要的,便是让老衲抛头露面,作出些吸引众人耳目的事,为你们争取来时间是吗?”

    张鸿辉点点头,道:“正是,城内有户姓胡的人家,他老婆前几天没的,今天是头七,但胡财主刚好要续弦,红白事撞在同一天,正重金聘请一位高僧放个焰口。”

    明通听见这话登时为之色变,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过不去的坎。

    焰口,本名瑜伽焰口,称为焰口、面然。是指地狱里的饿鬼,其体形枯瘦,咽细如针,口吐火焰。以生前悭吝之故,遂有此一果报。放焰口乃是对饿鬼施水施食、救其饥渴之苦的一种佛教仪式。

    这东西本是佛教中一场法事,明通自然也听过,他昔日作野僧云游四方之时,就曾为了一口吃食作这种事,但此一时彼一时,明通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这种活计了。

    而且他的反感,自然是有理由的。

    像明通这样的人,一生孤芳自赏,无论是在佛学方面还是为人方面,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可以为了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人家做法事,可以为了风餐露宿、行止由心的浪子守灵超度。

    但他绝对不会为了为富不仁、鱼肉百姓,在亡妻尸骨未寒时就急于续弦的财主恶霸放焰口,更不愿和他们有任何交集。虽说佛是普度众生,明通这样做看起来似乎是少了几分高僧气度。但人的心中仿佛总是有一杆制衡一切的秤,有些过不去的东西,无论另一头的砝码加到多重多诱人,也是不会为其倾倒半分。

    明通摇摇头,道:“张掌门,老衲万事都可依从,唯有这事不行。”

    张鸿辉一听他这么答话,急了起来,道:“方丈,昔日你教中多有割肉喂鹰,剜眼作药类似行径,无论你怎么看待这些人,但那亡妻...她到底是无辜的,再说了,这也是以大局为重啊,方丈,再斟酌一下?”

    明通听见“割肉喂鹰”、“剜眼作药”这些佛教中的典例能从张鸿辉的嘴里说出来,十分的吃惊,不由得大为感动,因为他知道张鸿辉本人其实是没有信仰一说的,但为了更好的劝说自己,居然也能做好这么充分的准备,足见其苦功下的到位。

    士为知己者死,张鸿辉这样做法,颇有些三顾茅庐的意思,加以明通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样一来二去,明通自然就允诺下来了。和张鸿辉想的有所出入,不过好在事情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更多的软磨硬泡呢。

    ...

    当天晚上,一处四通八达的庭院里,一处雕梁画栋的屋子里亮着一盏微微的灯火。

    “再喝!”酒桌上身材胖大的财主手握酒杯,圆脸酣红,他的怀中正依偎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那女子模样姣好,容颜醉人,饮酒时颇有千娇百媚之态。

    “哎哟~胡大员外,才喝这点就不行啦?来,再干!”

    “干...干...”胡员外呼噜一声,倒在桌子上,碰翻了酒杯,不一会儿响起了鼾声如雷。

    那女人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后又观摩自己手指,难掩得意地道:“看来姑奶奶我还是风华不减呀。”

    “不如说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吧?”这一声下,梁上跃下一个人,身着夜行衣,单手上去,解开了面具。

    这人便是樊志。

    那女子笑道:“也是,樊帮主言之有理,这京城的男人,不一定就比西北的好多少呢~”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寂寞梧桐锁清秋。

好戏做足

    登基前的第三天。

    这日的北京城里处处都透着喜气,说来兴许是跟京城风水环境脱离不开干系,老北京人说话喜欢讲究个“天”与“地”,宫中事无大小,上到王储更迭下到天子出恭,俱引为新闻,此等事迹,归置为“天”。

    俗话说,“皇天后土”,“地”指民间:凡是出了宫外,一切的一切事,哪怕是一夜里京城五万万百姓全得暴病死了,闹出这等动静来,撑死也是“地”字涨破脑袋,无论如何也踏不进“天”字的门槛里去。

    而这段日子,可谓是“地”搅“天”翻,铎凰要登基的事已是人尽皆知,而胡员外再纳妾的消息便如迎风之卷叶,很快便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前脚刚听到风声,后脚就见到家丁恭恭敬敬地将请柬双手奉上了。

    ...

    胡员外作为财主,还是紫禁城的财主,自然不是一般的地头蛇可比拟的,年龄不小,按理说应该到了处变不惊、老谋深算的地步了,可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缘故,其做事偏喜铺张,并对于“排场”这一词看的是格外的重,更无城府云云,是个胸无大志、见识短浅的人。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迫于其身份地位,仍然得忍让他三分,众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

    “胡员外。”

    北京城内的一众叫得出的名字的人,基本都到了,有头有脸的更是披金带银、穿红着翠,为的就是彰显贵气,至于搭配得体什么的,却像是多说无益的唠叨一般,已尽皆给抛到脑后了。

    京城的一处宅邸张灯结彩、突出一个“喜”字。

    庭院偌大,人迹难绝,门口立处,一个模样姿态均为上乘的女子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笑意盈盈地向来访的宾客依次颔首示礼,自他身边走过的男子没有几个不会驻足停留或是回首观望的。

    这女子是锁清秋自是无疑,她手边挽着的那男子身材五短,手掌粗短而胖,像是一块生的不均匀的两边有杂质的又矮又胖的萝卜。面色暗黄,双眼无神,像死鱼的眼睛一般。

    此时天还未睡醒,沉蒙蒙的好像一桶油放置了许久,在表面上浮起的那一层带着沫子混杂着木花的油渣。

    他们立在这薄薄的晨雾中,静立了许久,已是不知道何时何刻了。只见得庭院门口那棵树上的叶子都生出了白露,旁听来一个很浪漫的传说,初日清晨的露珠,是昨日夜中久待离人不归独自伤感的女子留下的眼泪涟涟。

    那胡员外身材很胖了,站在原地,吭哧吭哧地呼着粗气,鼻尖儿渗出细细微微的汗珠。

    锁清秋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怎么?你冷吗?”

    胡员外好像是魇哽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前方,只有指头在不听话的也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被电击一般。

    锁清秋眼睛很快,一下就抓住了他的不自然,微微笑着,将手往下顺,在胡员外手上一抓,胡员外立刻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道:

    “我...我不冷...我好得很...女英雄...我...”

    他话没说完,锁清秋手立刻缩了回去,那头声音即止,没下文了。

    ...

    半个月前,被王愈摆了一道的锁清秋,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在失去所有可依赖的人情况下和铎凰一行斗到底,为此她也是找到了樊志,向他细细说明了来龙去脉,又坚信李绝情已死,若不现在求变,迟早会沦为铎凰手下的滚刀肉的。

    于是乎...在听到了京城走出来的风声后,樊志集结剩下所有可供自己调遣的兵力,决定和铎凰殊死一搏,临走之前并无安插一人留守,相反是将炉灶什么的一并砸了,颇有楚霸王那“破釜沉舟”的风采。

    到了京城以来,由于人马太多,不好走动,樊志便把众人分成了十个一组的小队,每个小队推立出一名指挥,总共分了七组,分别从七个不同的方向涌进北京城,这样一来算是最大可能性上的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性。

    进入京城以后,樊志却失了计策,觉得局势混沌起来,正苦于找不到地方下手时。锁清秋却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京城内有一户大家,女主人刚死不久。随即便去了,魅眼一勾,轻轻松松就从那胡员外口中要了场婚事出来。

    而后...便用药剂将胡员外给控制住了,他浑身上下都不听自己的使唤,而是将选择权交给了锁清秋,锁清秋只用捏下他的手,他才可以恢复正常。

    至于家丁什么的,也都给杀了个干净,都由御**自己的人改装扮上了。

    你问锁清秋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在她自己看来,在北京做到家大业大的人,绝不能仅仅靠着本事就做到这一步,就铎凰而言,他背后若没有几个家大业大的支持者,又是从哪搞来的那么多筹备和军饷呢?

    锁清秋笃定不移地相信:“官商勾结,都是蛇鼠一窝,这些土财主给铎凰利益,受官府庇护。自己如果能控制住他们,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到铎凰了,而擒贼先擒王,自然是要拿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胡员外开刀了。”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待到鸡啼露。天边一道斜阳照射下来,刺破了厚重的云,将大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

    东方马蹄声零碎叮当地响起,约莫还有半里不到的脚程,锁清秋精神立时为之一振,手顺下去在胡员外手上把住一控,胡员外立刻瞪大了眼睛,但那样子看起来的确是十分的滑稽,他一双绿豆般的小眼,偏生两个赘赘的眼袋,贴在那张肉脸上,好像是一只肿眼泡的鱼。

    马车声渐渐地靠拢了,车身镀金,木料也都是名贵至极,上随盖下至辕,无不都是做工精致,车夫膀大腰圆,穿着短襟小衣,下身着一条黑水的裤子,裤子远远望去,就透着股油光水滑的劲儿,好似貂皮制成的。

    锁清秋一见那车夫,便眉花眼笑地讲:“哎哟,这是哪位贵客啊!”同时胳膊往下一顺,即刻就将胡员外的手给抓住了。胡员外又如梦初醒般乍起。见到那车夫向他摇手打着招呼,便也向他施手回礼。

    胡员外心中急不可耐,真想张口呼救,但锁清秋把自己控制的死死的,自己如果说出些不利于他的话,她说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出格事情来呢,反手把自己毙了也不是没可能。

    “哎...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呢...”胡员外正苦恼地想着,却见到马车帘子被掀起,探出一个脑袋加半个身子,个子高瘦,着一身蓝袍,正是在自己胡同附近开商号,与自己来往甚密的高掌柜。

    “老胡!最近怎么样啊?瞧你气色变很好啊!”高掌柜一边说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客气话,一边从车室里下来,他下车时候,一步不小心踏空了,踉踉跄跄地几乎便要站不稳。

    正当他吃晃,重心失稳之际,锁清秋轻伸出一只手,卷着红袖,将他托住了。

    她这一下托可显出真功夫来,高掌柜身子虽瘦,却也有将近一百斤。她这一下举重若轻地捧举,相当于凭常将高掌柜的势头改落为直,那高掌柜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快摔了,就已经站得又端又直了。

    高掌柜惊恐未褪,不禁抬起头看了锁清秋一眼,见她秀颜似火,心神当即便为之一颤,暗自思忖:“我生平活了这些岁数,尚未见到过这样的美人。”眼下美人如玉,他居然是忘了探究真正该在意的事。

    锁清秋对男人实在太过了解,她只看到了高掌柜那一双眼睛,便知道他是在想入非非了。心下偷笑,脸上却大方得体地道:“高掌柜可得小心,奴家这儿还有一只手搭着的可是胡员外。”

    高掌柜大窘,又听到她话语中“胡员外”这词意似有所指,才想起欺人妻这行径不可取,当下只能羞红了脸道:“是...老胡啊...介绍一下吧。”

    锁清秋手心暗暗运力一捏,胡员外浑身猛地一激,用那种极其诡异古怪的语调开口道:“老高,这...这是我的填房...新...”

    高掌柜应了一声,同时一垂首瞧见胡员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当时觉得好奇,便打趣道:“老胡,你怎的了?今天你的大喜之日啊,要做新郎官的,摆着张苦瓜脸,可没人喜欢瞧啊...诶?”

    这一声下,高掌柜突然发现胡员外的嘴角正歪着向斜指,就像突然发了癫那样。下意识地没多想,只是笑着指了下胡员外,对立在他身畔的锁清秋搭话道:

    “我看...老胡好像脸色不太好啊?”

    他这一句话就算是把胡员外扒得连底裤也不剩了,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这招嘴角示险的招已经算是妙到颠毫了,谁能料到这姓高的根本也意识不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光顾着瞧和自己这假意做戏的女土匪了。

    锁清秋嘴角咧开,道:“是这样的吗。”这样说着,瞧了胡员外一眼,略带威恻地道:“老胡?”

    胡员外只觉得手上一阵酥软,自己这条胳膊几乎就要给卸下来了。

    高员外哈哈笑着,道:“老胡啊,看不出你一生商海浮沉,最后居然也是惧侧啊,很好很好!”

    锁清秋甜甜一笑,随后又作醒悟状拍头懊恼道:“哎呀,你看我,让高掌柜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快来人!把高掌柜请到正厅用些瓜果点心什么的。”

    “不忙不忙。”高掌柜微笑着捋捋胡子,转过头向那车夫使个眼色,那车夫便回转过头去,一脚踩在辕上,在车室里捣鼓一阵,抱出一个盒子来,接着立在一侧,双手合呈、毕恭毕敬地将那物事给奉上了。

    盒子是木制,色调沉重,上面还有刻绣上去的花纹,显得做工美轮美奂,似是呈珠之椟,这箱子里装的东西,肯定也得是价格高昂了。

    锁清秋心中已是有了数,却仍要作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假意询问道:“呀高掌柜,这是什么啊。”

    高掌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边口上奉应,一边将那箱子接过,而就在二人双手交替的时候,高掌柜的胳膊居然是给那箱子压的轻轻一曲,好似便要支撑不住了。

    锁清秋看在眼里,懂在心里:“这东西沉甸甸的,八成是什么瓷器玉石,而且块头还不小...”

    果不出她所料,只见高掌柜屏气凝神,双手各执一边,将那盒子从中间那条合缝里分别向两个方向轻轻打开,待到整个盒子都打了开来后,锁清秋这才见到那上面放着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尊以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塑,长有三寸,宽高寸许,原型应是什么奇珍异兽,双眼暴凸,嘴张牙利,鼻子上还顶着一枚铜钱。样子有几分像锁清秋在画中见到过的龙王爷。

    锁清秋来了兴趣,带着胡员外上前一步,要将那东西看得更仔细点,果不其然,审视一番后,便在那底座上发现了刻的一串小字:

    “瑞脑消金兽。”

    高掌柜见锁清秋兴致盎然,不禁起了显摆卖弄之意,笑眯眯地道:“此为玉麒麟,老胡上次祝寿之时,曾有意无意地提及过此事,这不,兄弟我记挂着你,这就给你买来了。”

    锁清秋“啊”的一声,道:“玉麒麟啊,我看这样子...还以为是貔貅呢!”语气中仍不乏新奇之意。

    高掌柜显得有些尴尬,“貔貅”这东西,向来是老百姓对于他们这些商家乡绅的叫法,理由就是因为这东西只进不出,每天只见到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却还要搜刮民脂民膏,紫禁城出事儿了,这些人便又开始哭诉自己有难没钱了,想来是十分滑稽可笑的。

    锁清秋见那高掌柜眼神闪躲,怀疑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急忙想转移开话题,道:“多谢高掌柜厚爱,贱妾蒙您抬举,终生感激。”随后又一扭头,冲着里院叫喊起来:

    “喂!人呢?!一个个都死了吗?!快出来啊!”

    高掌柜听她叫法粗俗不堪,暗暗想:“看来老胡家这口子也是个乡野村女,哎...可惜了这一副水灵灵的骨肉...”

    锁清秋一声令下,里院果然跑出几个下人,有的便走在高掌柜面前为其领路,也有的则是和那马夫搭话,牵了车要他找个地方停,片刻之间,这来访的第一位宾客,就算是这么毫无怀疑地被骗入座了。

    高掌柜只为其一,之后又来了些前来赴宴的人,这些人大都也和高掌柜一样,和胡员外有着深厚的利益关系,送的礼物也大都都有个什么“渊源”,好似胡员外真的会那么闲,在一个寿会上连续说十几个自己喜欢的而且没有的物件。

    锁清秋和这些人们周旋着,却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悄悄捏了下胡员外的手,道:“哎...这么多人,你真的全都认识?”

    胡员外吭哧吭哧地答道:“哼...算...算是吧。”

    早来的自是贵客,过不了多久,来的人的排场逐渐是越来越小,带的礼物也从别出心裁到了千篇一律,无非是什么晦涩而难以叫出口的名画诗作,这个是唐初的,那个是宋末的,总之是胡说一气。锁清秋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够,也难以发挥自己的言语优势,所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那些人口沫横飞的时候顺应着点头。

    在那之后不久,众人的礼物便又开始了变化,也不是什么名画诗作了,更多的却是真金白银什么的,锁清秋对前两样东西知之甚少,但金银她总是熟悉的,因此在对待这第三批宾客时,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早来的那些人不明就里,还道是自己送的礼物有什么地方不符合这位少奶奶的心意了。倒也有些人看出来锁清秋是个胸无点墨的人,暗骂她一句不识抬举,也就罢了。

    又过了会儿,待到宾客熙熙攘攘地都坐满了位子,锁清秋笑意盈盈地挽着胡员外,来到各桌宾客前,手捧金樽,依次敬酒,阳光明媚而又均匀的撒下,不但给锁清秋手中酒平添了几分颜色,更映衬得她面色好看,粉嫩中透着酡红,乃是天上绝色,不可方物。

    环顾了几周后,在酒杯不知道摇晃了多少下以后,总算是将来访的所有人都依次敬过了,这之后的情况,却有些一言难尽了。

    众宾客心里好奇,见到锁清秋这次敬酒,心里嘀咕了起来:

    以往来讲...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会很注重区别对待,就单单拿敬酒来说,锁清秋敬酒,于一批宾客而言,应该是压杯颔首,表现出谦卑之态,二批宾客而言,则是平起平坐,三批宾客,是要将自己的酒杯拿得比对方高出一点来的,意在彰显自己。

    而锁清秋刚才一路敬下来,居然都采取了同一种方式,不可不令人怀疑且讶异了。

    锁清秋呢,则在给第二桌宾客敬酒时就开始佩服这些自己以往瞧不上眼的商客了,觉得在这儿假心假意的强撑实在太累,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还是更为适合自己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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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未动介绍:
不知道人生中会不会有这样一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这个故事发生在古代,但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它上面找到自己的影子。年少轻狂、犹豫不定、没有底线、行止由心。如果没有三分礼法拘束,李绝情应该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但是所幸他还活得算不错,他的人生过得也算不错。人人都会做英雄梦,李绝情一梦就是一辈子。旗未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旗未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旗未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