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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女金刚

    此时此刻,激昂动听的舞乐声,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时不时的轰笑声,正持续不断地传入曹通的耳帘里。

    曹通相信整个瓜州城,都不会再有比这家酒肆更喧闹的所在。

    可眼前这个美人儿,却说的是外面太闹……

    难道她还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听得见酒肆门外的动静不成?

    曹通只觉莫名其妙,正待开口向李曜问话,却忽听噼里啪啦的一阵响,不由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当场打翻了一张食案,搞得满地狼藉。

    曲乐声戛然而止,酒肆内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

    少年的右臂明显受了伤,整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左手持着一把横刀,看也不看酒肆里的人,便转身面向门外,连连朝内里后退,一脸的惊惧与紧张,仿佛外面会有什么吃人的猛兽要进来。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又有一个走路姿势不太自然的彪形大汉闯入了酒肆,其人年约二十五六,虬须怒张,肤色黧黑,浑体肌肉虬结,身高有如铁塔,若他戴上宝冠,再穿一身甲胄,恐怕眼神不太好的人,便会以为这是哪家佛寺里的金刚塑像跑了出来。

    彪形大汉先是凶神恶煞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即视线定在那少年的脸上,身子忽地一掠,扬起手中一根黑漆漆的棍状物,便朝对方狠狠地砸了过去。

    李曜定睛一看,立刻认出那彪形大汉所持兵器,乃是一支四尺铁锏,而那少年情急之下,竟然想也不想,便要举刀格挡。

    “铮”的一声,火花四溅,横刀瞬间断为两截,一截刀刃在空中旋舞成一团青色的光轮,呼啸着直冲赵氏的面门飞去。

    曹骏和曹通齐齐一惊,一个想要斜身去推,一个想要扑身去挡。

    然而,变故来得太突然,断刃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快如电光石火,已然超过了他们的肢体反应。

    眼见赵氏就要香消玉殒,不料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那截锋利的断刃,居然硬生生地停在了空中。

    因为,就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筷子陡然出现在了赵氏的眼前。

    而那一截被筷子夹住的断刃,距离她的眉心很近,只有半寸不到。

    赵氏双眸圆睁,一张俏脸刷地白了,旋即两眼一翻,身子往旁边一歪,便晕倒在了丈夫的怀里。

    酒肆里,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都静止不动,非但不动,连声音都似乎发不出来。

    唯独除了李曜。

    李曜轻轻地收回了手,轻轻舒了口气,喃喃道:“好险好险,手短了点,幸好用上了这个。”

    说着,她轻轻地放下了筷子和断刃。

    曹通看了看食案上泛着森寒光泽的断刃,又瞧向李曜那玉葱般细嫩的纤纤玉指,瞳孔顿时一阵剧烈收缩。

    此刻他的内心无比震撼,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曜长身而起,走向受伤的少年。

    “你站住。”

    彪形大汉见状,立刻从呆立状态中省过来,即便见识了李曜的惊人之举,大汉却也丝毫不惧,跨前几步,手中铁锏一横,便挡在了李曜的身前。

    可话音刚落,他便突然发觉手中一空,铁锏竟然不翼而飞,随即瞳孔猛地一缩,就见铁锏已不知何时落到了李曜的手里。

    李曜拿着铁锏随意地挥了挥,又掂量了一下,紧接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铁锏的两端,只听“啪”的一声响,这支铁锏就断了。

    酒肆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彪形大汉脸上终于现出了骇然之色,只定定地看着李曜,呼吸几欲停顿。

    李曜认真地说道:“抱歉得很,你这事物的铁料不好,一掰就断,太脆了。”

    她把两截铁棍往彪形大汉怀里一塞,便从对方身边绕了过去。

    彪形大汉忽然开口道:“我叫薛孤吴仁,姓薛孤,名吴仁,这位女金刚好本事,不知如何称呼?”

    女金刚?李曜哑然失笑,觉得这称呼倒也贴切,可她并没有回头,只是脚下一顿,她发觉这“薛孤吴仁”听着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以对方的姓氏来看,必是个鲜卑人无疑了。

    她略一思索,便回道:“李明真。”

    彪形大汉抱拳一揖,声音如雷:“好!某记下了,后会有期!”

    说罢,他又恶狠狠地瞪了受伤少年一眼,这才拿着断为两截的铁锏离开了酒肆。

    此时,受伤少年的左手还连着半截横刀,原来他用布条将左手与刀柄直接绑在了一起,方才在薛孤吴仁一击之下,虎口已撕裂开来,而右上臂的骨头亦不知断为了几截,疼得他冷汗如雨,早已面无人色。

    李曜走到少年近前,眸光一扫,便操起一张食案,动起手来。

    随着“咔嚓咔嚓”几声暴响,食案变做了几块木板,李曜挑出一块长宽大小合适的木板,接着又毫不客气地从少年的袍服上撕下了一大圈布条,为其做起了骨折复位与夹板固定的疗法。

    包扎完毕,少年连声道谢:“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要不是道长帮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曜问道:“那薛孤吴仁为何要追杀郎君呢?”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见他拿着兵器,以为他是来打架的,就趁其没注意,用刀捅了他……他的……屁股。”

    李曜眉头微微一蹙。

    难怪自己觉得薛孤吴仁行动看起来不怎么方便,原来是吃了这小子的亏……

    可是,这“打架”又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李曜不由凑近对方耳边,沉声问道:“请郎君如实告诉贫道,城里发生了何事?”

    少年瞅了眼李曜,脸上微微泛红,有些羞怩地道:“我叫王振,道长叫我王二郎,也是可以的……”

    李曜把脸色一沉,没好气地道:“贫道晓得了,还请二郎快些回答问题!”

    王振立刻为李曜气势所慑,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只得老实答道:“今日原本是我们中原人与鲜卑人商量城中各市坊归属的日子,亦不知怎地,就突然打起来了。”

    本来曹通因李曜的出奇表现而尚未平复情绪,一听到这话,登时瞿然变色,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不好!”

    随后,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随行的唐军士卒一挥手,唤道:“诸位弟兄,请随曹某出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死不休大乱斗

    “石七,帐都记在曹某名下,你们可要把某的朋友都伺候好了。”

    曹通向酒肆主人嘱咐了两句,便领着甲士们举步向外走去,酒肆主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立即起身相送。

    刚要走出门口,曹通又转身抱拳一礼,郑重地说道:“现在外面不太平,还请各位在此继续玩耍,勿要出去走动,若无大事,我自会尽快回来。”

    眼见曹通等人离开,李曜忙把受伤的王振交给鱼巧巧、萱儿、茴儿三女照顾,便背起宝剑,拿起拂尘,快步出了酒肆,安红玉稍一犹疑,也赶紧跟了出去。

    待到李曜、安红玉离开了好一阵子,酒肆里终于复又奏起了曲乐,何潘义与其他绝大多数从未见过李曜出手的人一样,这时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对身边的两位弟弟叹声道:“为兄过去常听你们说公主……道长有本事,自此番西行以来,我对道长非凡的才智也是心服口服,而且亦曾听闻道长活捉焉支虎的过程,然而他人讲得再精彩绝伦,也比不过自己亲眼所见啊!”

    何潘信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接口赞道:“不瞒二哥,我当年亲眼见过道长顶盔贯甲,执槊横扫敌阵的风采,早就知晓她很厉害,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他似乎为了稳住心中激动与兴奋的情绪,提起酒壶,自顾自地倒了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何潘礼呵呵一笑,在何潘信耳边低声道:“二哥没有跟随道长征战关中,尚情有可原,可是五弟你……难道还没有发现道长与过去有甚么变化吗?”

    “变化?”何潘信先是一愣,随即一捶掌,认真答道:“出手如电,力大无穷,比以前更快更强。”又顿了顿,语气一下子变得喜不自禁起来:“还变得更年轻,更貌美,嘿嘿嘿!”

    何潘义忍不住扶额,而何潘礼则用一种恕其不争的眼神看着自家幼弟,何潘信被三哥盯得有些窘迫,不由奇怪道:“难不成我说漏了甚么吗?”

    何潘礼警惕地扫了身周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连连反问道:“你认为世上真的会有能让人假死,还会重返青春的药吗?秦皇汉武等中原帝王,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而今天下炼丹方士不知凡几,你可曾听闻有谁返老还童?就算真有这种药,你觉得谁才能做得出来?”

    何潘信心头一震,低低地道:“三哥的意思是说,她是死而复生?”

    这时,未等何潘礼答复,何潘义率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雕像,放置在了桌案上。

    整个雕像是由天竺所产的极品象牙为主体,并以黄金为饰,精雕细琢而成。

    何潘信与何潘礼不由定睛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原女性雕像,却是身披华裙,细腰紧束,头顶金冠,臂带金环,做成了一副祆教神的打扮。

    其雍容圣洁的模样,仿佛是一个江海女神阿娜希塔与善女神达埃纳的结合体。

    可真正让两人感到惊奇的是,其美丽的容貌竟与李曜非常相像,几乎一模一样。

    待两位弟弟看了个仔细之后,何潘义悠悠地说道:“这是为兄闲暇时雕出来的,不知三弟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何潘礼默默地点了点头,何潘信脸上终于现出恍然大悟之色,不由失声低呼:“她是神?”

    ……

    ……

    当何氏三兄弟正在酒肆里脑洞大开,共同探讨事实真相的时候,曹通、李曜、安红玉等人已然赶到了瓜州人打群架的地方。

    街巷坊间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打坏的东西,在主干大街的街面和粉墙上,血迹随处可见,而且还能见到一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伤者,以及动也不动,疑似死去的人。

    千百号人乱斗成了一团,但相对全部持有兵械的鲜卑人而言,穿着汉家衣袍的人大多数都是赤手空拳,明显处于下风,其中不少人都已挂了彩,却全然没有退怯之意,仿佛不死不休。

    李曜看得心中一寒,鲜卑一方明显有备而来,而且这样血腥的恶斗画面,已然不能按照所谓民风彪悍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两个相互仇视的族群之间的一场激烈厮杀。

    这时,一个披发左衽,手持双刀的大汉,似乎杀红了眼,突然看到曹通等唐军官兵都是汉人样貌,想也不想就闷头闷脑地冲了过来。

    曹通迎上前去,一边挥刀挡住双刀大汉的猛攻,一边连连大喝:“住手!全都不要打了!都快快住手!”

    曹通声如洪钟,不可谓不响亮,械斗的双方自然都是听了个清楚,可他们瞧见曹通一行不过十几个人,结果只静止了一息的时间,便又噼里啪啦地干起架来。

    身为一个堂堂正六品的校尉,竟遭这般华丽的无视,曹通当场火了,猛地起了个飞腿,将那个碍事的双刀大汉踹到了街边的粉墙上,这一脚当真有些势大力沉,仿佛要把那大汉踢进土墙里面,抠都抠不出来。

    随后,这位曹校尉就好像忘了自己的初衷一般,带着手下弟兄呼啦啦地冲进战团,专挑那些披发左衽,手持兵刃的人来打。

    曹通及其麾下士卒各个全副武装,兵甲坚利,上过战阵,杀过马贼,寻常百姓哪会是他们的对手,鲜卑人突然遇到如此强横的硬茬,渐渐有些不支,隐隐现出了溃退的迹象。

    正当李曜和安红玉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出手还是出言制止之时,忽然听得蹄声如雷,就见一大队人马当街疾驰而来,当先一位老者,头戴纱罗幞头,身穿绯色官袍,腰系金带,看来至少是个从五品以上的官儿,其身后数百名骑士各个顶盔贯甲,腰挎横刀,手持长矛,俱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待得近了,来者们全都下了马,便听老者扯着干瘪瘪的嗓子,连连厉声喝道:“把他们抓起来!统统都给我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曹通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往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举刀指着那老者的鼻子,愤然骂道:“贺若怀廓,你这个老胡,来得可真是时候,莫要欺人太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不是神

    贺若怀廓不为所动,板起一张老脸,振振有词地道:“曹戍主,你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制止民众斗殴,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带兵披甲持械伤害平民百姓,目中可还有王法?你们若速速缴械投降,本官尚可依律问罪,否则一律以反叛论处,斩杀不赦!”随即呼喝左右:“还不快动手!”

    说罢,贺若怀廓顶着炽热的阳光,站定身形,负起双手,努力挺直略微佝偻的腰杆儿,眼神轻蔑地睨视着曹通,颇有几分青天大老爷嫉恶如仇,为民伸张正义的光辉形象。

    一队队持刀执矛的士卒立刻杀气腾腾地扑将过去,人群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这些士卒在抓捕闹事者的行动中,明显采取了不一样的手段。

    而其中一名身材较他人更加高壮的军官,表现得最为突出和分明,对鲜卑人至多只是不痛不痒的推攘两下,对中原人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拔刀就砍,毫无顾忌。

    “父亲!”

    曹通一见对方如此区别对待,愈加怒不可遏,不想正要张口痛骂,却忽然听得一声悲戚的哭嚎,循声一看,登时目眦欲裂。

    就见地上有一个身着华服,相貌极其熟悉的中年男子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脖颈几乎断为两截,显然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一名背上有着几条血口的少年郎正扑在他的尸体上面嚎啕大哭,场面当真是无比凄惨。

    片刻之后,曹通又重新把视线转到贺若怀廓的面孔上,狠狠地瞪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道:“贺若怀廓,王斡……王云旋死了,你可知这意味着甚么?”

    贺若怀廓乜了一眼王斡的尸体,目光中闪过一丝讥诮之意,只淡淡地道:“本官看见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即使李曜之前再不明真相,此时也嗅出了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王斡何许人也?

    武德五年,杨恭仁率军平定瓜州之后,王斡作为诛杀叛臣贺拔行的首席功臣,即被唐朝廷封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其品级已与瓜州别驾贺若怀廓相等,可谓是当今瓜州中原士族之魁首。

    可这贺若怀廓见王斡死了,神态言语间却有种喜闻乐见的味道,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打发了曹通充满愤慨与别有深意的质问,就好像这样一位瓜州本地的重量级人物的性命,去的好不轻松似的。

    曹通怒极而笑,也只有冷笑。

    因为此刻正有一圈锋利的铁矛抵在他的身周。

    也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些士卒里面没有一个中原人。

    只需看他们一脸狠戾的样子,他便知道一旦自己有所异动,亦或再开口叫骂,立时就会血溅当场。

    这时与李曜一起躲在街角的安红玉看到这一幕,不由秀眉紧蹙,低声对李曜说道:“明真,我实在没有想到,前朝一代名臣贺若弼的儿子,居然是个这般护短的人。”

    护短?李曜轻哼一声,冷冷地应道:“此人很快就会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沙州的张护、李通会反叛了。

    在隋末唐初,沙州、瓜州的人口是以鲜卑、汉人为主,并以少量羌、突厥、昭武胡人为辅而构成的。

    大概是当地自南北朝以来,长期高度自治的缘故,她眼前的这些鲜卑人,依旧保留着古老的习俗装扮,而且还明显对汉人以及中原文化持有极大的排斥心理,如今看来,似乎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成功缓解乃至消除这种族群矛盾的案例,可谓比比皆是。

    而唐朝廷派遣鲜卑人贺若怀廓来执掌这里的军政事务,显然是犯了一个异常离谱的错误。

    俗话说“一碗水要端平”。

    作为沙、瓜两州实际上的地方最高长官,贺若怀廓却一上任就摆明了立场,偏袒鲜卑人,打击汉人,对治下百姓实施“抑汉扬鲜卑”的不对等政策。

    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汉人很好对付?

    要知道汉人的血性从来没有断绝过,从“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到“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再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甚至在华夏文明最危险最黑暗的年代,也有无数人为了“不亡国灭种”而与异族抗争到底。

    就连李曜这个初来乍到者,亦能看出当地的汉人与鲜卑人积怨已久,再任由贺若怀廓这般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待到忍无可忍之时,汉人就必然会群体反抗,进而爆发更严重的流血冲突。

    李曜很想对这位老而无德,既狠且狂还蠢的家伙说一句:你不作死就不会死。

    只不过,现在的贺若怀廓,非但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人杀死,还在乐此不疲地行凶作恶,草菅人命。

    仅仅片刻工夫,便有数人因反抗激烈而遭到鲜卑士卒的无情斩杀,而曹通及其部下面对重重包围,亦只得束手就擒,随后就见贺若怀廓轻捋长须,抬手随意地指了指,一群士卒立刻心领神会,冲着曹通等人便是一顿狠打。

    安红玉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想要现身去阻止暴行,却突然被李曜一把拽住,不由急道:“明真,拉我作甚!”

    李曜悄声道:“看上面。”

    安红玉抬眸一望,俏脸登时白了几分,只见附近的房屋顶上蹲藏着许多弓手,少说也有两百人,各个持弓搭箭,端的是杀机四伏。

    可以想象得到,若她突然冒出去,引来一阵乱箭攒射,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安红玉一阵后怕,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曜,轻声道:“明真,你能不能出手救他们?”

    在她的心目里,李曜是一个神鬼莫测的人。

    不知何时,这种观念已在她的心里隐隐地扎下了根,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李曜解决不了的事情。

    但安红玉的提问很快就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只见李曜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人,亦不怕死,但,我不是神。”

    说罢,李曜的耳朵忽地微微一动,随即将食指竖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红玉只得闭嘴,甚至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学着李曜的样子,静静地聆听远方的动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知意下如何?

    良久,李曜忽然睁开双眸,说道:“来了。”

    安红玉听得很仔细,却没有听见任何异常的响动,不禁好奇地问道:“什么来了?”

    李曜轻声答道:“一支人马自北而来,已在瓜州城外三里处兵分两路,一路直奔瓜州城北门,另一路正绕向瓜州城南门。”

    安红玉心中诧然,连连问道:“明真,你竟能听辨得如此清楚,这耳力到底是如何练出来的?如果以后有空的话,可否教教红玉呢?”

    李曜狡黠地笑了:“有空,当然会有空,红玉可莫要忘了咱们打过的赌。”

    安红玉登时一愣:对喔,她们还有那甚么劳什子的赌约!

    安红玉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有些期待那位杨总管赶紧离开凉州,也好尽快输给这李明真了……

    如此又过了半刻,果真如李曜所说,安红玉忽然感觉到地面有些轻微颤动,随即就有蹄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大,渐渐轰鸣如雷。

    贺若怀廓顿时如临大敌,连声大呼道:“列阵!快列阵防守!”

    负责警戒的鲜卑士卒们一听到这个命令,立刻奔向各自的战马,几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取下挂在马鞍上的盾牌,不多时便在主街道的两头联成了两排盾墙,而在盾牌的缝隙间,则架起了一支支丈八长矛,仿佛一根根长在铁墙上的尖刺,声势浩大的来者受此阻挡,纷纷勒缰停住健马,一时间由近及远嘶声不断。

    安红玉忍不住低声赞道:“这些军士应变能力好强啊,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李曜颔首,她简直不能同意再多。

    两方士卒大概都是来自久经战阵的边军,也难怪西突厥一直难以染指这一片近水楼台的大唐边地,其本地的自保能力当真不弱。

    待到街面复又安静下来,便有一个冷傲的男子声音从诸多铁骑间响起:“贺若总管,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当街乱捕乱杀,难道你就不怕王法吗?”

    随即,那声音又冰冷了几分:“对了……赵某想起来了,贺若总管与那贺拔行一样,皆为鲜卑胡种,如今看来,贺若总管这般残害我中原人士,难不成也是学他造朝廷的反?哼哼,若你现在不给赵某及瓜州诸中原士族一个交代,就莫怪我等以诛杀叛臣为名,大开杀戒了。”

    李曜听得这一番话语,差点失声笑出来,此人的开场白竟与当初贺若怀廓那老家伙的措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天道好轮回,苍天不饶人”呢?

    贺若怀廓环顾四周,发现对方比已方多了数倍人马,而且也已堵死了他的出路,气势不觉低了几分,当即朝东方抱手一礼,高声辩道:“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老夫深受皇恩,从未有过反意,赵长史莫要混淆是非,这些被老夫打杀和抓捕之人,才是真正的反叛者呐!”

    这时,骑士们纷纷打马靠向街边,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随后便有九人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盾墙近前,八人手持齐人高的大盾分站八方,警惕地注视着屋顶的弓手,而位于正中间者,乃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身穿淡黄袍服,面带英气的年轻官员。

    此人有着一张与曹骏之妻赵氏五六分相像的脸孔,显然就是本地的实权派人物瓜州长史赵孝伦。

    原本被人揍得有些晕乎乎的曹通,陡然见到自家兄长的舅子来了,灵台登时一清,不由张口骂向贺若怀廓:“呀呀个呸的!贺若老胡,你这个无耻之尤的混账忘八,曹某本来正在酒肆里陪朋友消遣,听得有人相互打架,便好心出来劝阻,结果反遭人攻击,逼不得已之下,这才动手自保,谁曾想就正中了你这阴险狠毒的老胡奴下怀!”随后又朝年轻官员带着哭腔高声道:“我曹通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个老胡奴绝对是蓄谋已久!你看他……他挟私报复,都把王云旋杀了啊!”

    贺若怀廓沉着脸斥道:“曹戍主,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夫杀了王云旋?如果没有证据,就莫要血口喷人。”

    话音刚落,贺若怀廓身后某个鲜卑士卒突然发出了一声痛呼,像只独脚鸡似的,抱着脚跳了起来,随后便有一个嘴里塞着布条,双手被缚在背后的少年摆脱他人的压制,冲到贺若怀廓的身前,结果被那位此前面表现异常凶残的军官大手一捞,就夹在了腋下,一时间挣扎不得。

    赵孝伦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睨向贺若怀廓身后,随即抬手指了指那少年,冷冷地道:“贺若总管,你若没杀王云旋,就请先放了王瑾,赵某以为,他一定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父亲。”

    贺若怀廓与那凶残军官飞快地碰了个眼神,才回道:“王云旋早在老夫到来之时,便已死去,况且此子当下情绪激动,怕是会胡言乱语呐。”

    当贺若怀廓把这话说完,少年王瑾竟已不知何时没了动静,随后那夹着人的军官胳膊一松,只听扑通一声,王瑾就像一块沙包,直接落在了地上,所幸的是,身子还有轻微的起伏,明显只是晕了过去。

    凶残军官面无表情地道:“赵长史,某放人了。”

    赵孝伦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对凶残军官呵斥道:“普乃盛,你一个区区九品校尉,竟敢在本官面前伤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想必看见行凶者,绝不止王瑾一人,莫要以为你这样做了,就能摆脱滥杀无辜的嫌疑。”

    听到这话,贺若怀廓目光微微一闪,气势立刻恢复了许多,不由轻轻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赵长史的官阶比老夫低了三级,却敢擅自调动这么多人马,并以下犯上,呵呵……若是严格依照大唐律令,你所犯数罪,已足够处以极刑,难道你的胆子就小了吗?”

    紧接着,他的语气又忽然缓和了下来:“不过老夫念在你我同僚一场,不希望事情闹得太大,更何况,今天无论谁胜谁负,这瓜州城里,亦必是血流成河,若引来今上的圣怒,谁都不会有好结果……这又何苦来哉?依老夫之见,不妨这样好了,包括曹戍主一干人等在内,中原人全部由你带走,而鲜卑人归我,不知赵长史意下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间应无天上有?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缓慢起来,对峙的双方都屏住了呼吸,就仿佛整个瓜州城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事实上,贺若怀廓心头颇为紧张,亦在默默祈祷赵孝伦不要冲动,从而接受他的提议。

    贺若怀廓身为瓜州别驾,拥有参与管理地方民政和官府内务的权利,同时也兼任着瓜州总管,奉命都督瓜、沙两州军事。

    如果有警急或须要应机赴敌的情况,他可不先言上而发兵。

    因此,总管府下辖州境发生骚乱,带兵弹压,乃是他的义务与职责所在。

    相对而言,瓜州目前没有设立刺史,州长史作为州刺史的佐官,只能负责地方民事,并没有军事方面的相应职责。

    严格的讲,瓜州长史赵孝伦这般兴师动众,已经严重触犯了大唐的律法。

    依照唐《武德律》中“擅兴律”的规定,无令擅自发兵者,罪同谋反,当处斩首之刑。

    然而,有道是“天高皇帝远”,瓜州、沙州皆为西疆边陲之地,甚至发展进程都不与中原王朝的盛衰同步,地方军政司法等实权几乎全部掌握在当地各个大族的手中,无论是此前末期大乱的杨隋王朝,还是现在即将迈入大治时代的李唐王朝,对其影响都极为有限。

    有鉴于此,就算贺若怀廓上书弹劾了赵孝伦,若是朝廷没有从异地调来大军压阵,想要成功给对方治罪,纯属痴人说梦。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里也不是一块安宁的土地,同样充满了各种纷争。

    作为朝廷委派到本地的外来官员,贺若怀廓显然不甘心在任期内充当一个摆设。

    于是他为了建立自己的权威和势力,便利用自己的血统来作文章,拉拢那些曾经支持贺拔行叛乱而遭受重创的鲜卑土豪,费尽心机地策划了这场打击瓜州中原士族的行动。

    可当下他的行动计划,显然已因赵孝伦的强力干涉而宣告破产,剩下的只是如何全身而退的问题。

    而赵孝伦听得贺若怀廓的话,则一时沉吟不语。

    当他得知贺若怀廓意图将瓜州中原士族一网打尽的消息后,就赶紧跑到瓜州的统军府里振臂一呼,迅速组成了一支由中原子弟为主的人马,打算以我众敌寡之威势,迫使贺若怀廓终止行动并主动放人,好教对方知晓锅儿也是铁打的,想要在本地搞甚么雷霆手段,也须得掂量掂量。

    虽说赵孝伦没能救下瓜州士族中的重要人物兼好友王斡,恨不得把凶手和始作俑者千刀万剐,可他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基本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所以,对于赵孝伦来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即是尽快稳定自己的情绪,以便及时收场。

    过得片刻,聚集了无数人视线的赵孝伦忽然冷厉地扫了普乃盛一眼,随即面向贺若怀廓,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答复:“可以。”

    双方就此达成一致,在场者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挤满了整条大街的人们,如潮来潮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街面上好似被狂风卷过了一般,只一会儿的工夫,连带着最初斗殴死伤之人,竟然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曹通及其一干弟兄伤得不轻,自然都是被赵孝伦直接带走了,而全程作壁上观的李曜和安红玉两女回到酒肆之后,便把她们在瓜州城里看到的事件,对酒肆中的众人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随后何潘义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之祸,便在曹骏夫妇的建议下,带领商队全员逃也似地离开了瓜州城,连夜赶往瓜州长史府的所在地常乐县。

    常乐县与瓜州城相距不到百里,因为一路没有歇过脚力,所以天边刚现出曙光的时候,商队便浩浩荡荡地进驻到了县城里。

    这常乐县并不算大,城中只有一千多户人家,人口总数还不到焉支山黄山寨的一半,而且接近半数的居民都姓赵,与其说是县城,不如说是属于敦煌赵氏的一座私家坞堡,县城四周深沟环绕,城墙比瓜州城还要高出一大截,整体都是由干打垒的黄土夯成,看起来非常坚固,城内建筑相互毗联,就连普通房屋也是有如棋局般排列整齐。

    稍作休息,李曜、安红玉、何氏兄弟等人便跟随曹骏夫妇来到瓜州长史府拜访赵孝伦,顺便探望在府中养伤的曹戍主。

    然而,当赵孝伦再次出现在李曜眼前时,其形象已经与昨日大不相同了。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只见赵孝伦发绾懒人髻,头戴白巾,身穿一袭素白大袖宽袍,面敷胭粉,双眉染黛,唇赛点朱,齿白无垢,容颜娇艳……

    整个人明明长得很爷们,却硬生生扮成了阴阴柔柔的妖孽模样,李曜看了就遏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以为时光再次倒流,自己一不留神穿越到了男儿“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的魏晋时代。

    若非她有着很强的辨识能力,否则很难相信这位仁兄就是那位敢公然带兵在上官贺若怀廓面前发威的英气男子。

    赵孝伦和自家姐夫、何氏兄弟等男子招呼完毕之后,这才注意到躲在一行人最后面的两位漂亮女宾客。

    一见到李曜,赵孝伦的瞳仁立马亮了起来,赶紧摆出自以为风神如玉,俊逸不凡的身姿,主动迎上几步,先与安红玉见了一礼,最后才转向李曜笑叹着问道:“幸甚至哉!今日赵某竟见到了女仙,敢问这位女仙芳讳如何称呼?”

    李曜欠身行礼,本想作答,谁知双方靠得近了,她突然闻到一股子如兰似麝的气味,鼻翅忍不住合翕动了几下,随即就当着赵孝伦的面,打出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啊切!”

    现场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余音尚在绕梁,赵孝伦又看到李曜毫无形象地揩着鼻子,不由得目瞪口呆,似乎眼前这位“人间应无天上有”的绝美女仙形象,连带他怀里那一颗火热的春心,齐齐碎成了渣渣……

    随后,李曜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这才面对几乎快要石化的赵长史,把手中拂尘一扬,若无其事地唱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回应道:“贫道不是女仙,也不姓‘啊’名‘切’,贫道乃终南山宗圣观李明真,得识赵长史尊面,荣幸之至!”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就是敦煌!

    李曜作揖良久,赵孝伦方才艰难地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随即挂起一个笑容,干笑着拱手道:“宗圣观闻名天下,今日得见李道长,果然非同凡响,赵某亦是不胜荣幸。”

    李曜大概也觉得自己出了丑,挺直了身子,便自觉地站到了安红玉的背后,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孝伦悄悄瞅了瞅李曜的曼妙身姿,目光中似有惋惜与失望之色,然后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领着一干来客前往曹通的暂居处。

    “贺若怀廓,老胡奴!臭狗屎!普乃盛,死狗奴!啖狗屎!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还没走到房门,诸人便听到了曹通抑扬顿挫的叫骂声,李曜等人进门一看,就见曹通此时正自行穿戴着铠甲,额头顶着大包,脸颊肿得老高,左眼变成熊猫眼,右耳裂着娃娃口,嘴里还缺了两颗大门牙,其形容之惨,连他的兄长和兄嫂都几乎差点认不出来,说是被人打得破相毁容也不为过。

    曹通见到房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手上动作也未有停顿,抓起兜鍪就往头上一罩,随即对众人抱拳一礼:“阿兄、阿嫂、李道长及各位朋友,曹某尚有急事要办,须得先走一步。”紧接着又朝赵孝伦深深一揖:“赵长史,我的那些受伤的弟兄,只好暂放在你府上调养了,你的大恩大德,曹通来日必报,告辞!”

    随后,曹通如同一头受了刺激的野牛,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气呼呼地冲出了房门。

    曹骏夫妇、赵孝伦第一时间追了出去,而其他人也快步跟了出来,未及片刻,忽然听得屋外的廊道拐角处传来一个少年略显青涩的痛呼声,接着便听到他连连追问的声音:“哎……曹校尉?你怎会在这里?哎……谁把你伤成了这般模样?喂喂,你怎地不说话……走那么快作甚呀!”

    又过得片刻,李曜就瞧见前方拐角当先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长得面如冠玉,眉眼分明,唇红齿白,紧接着又现出两个挽手而行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都只有十二三岁,一个是生得粉妆玉琢,俏丽可爱的小美人,大大的杏眼扑闪扑闪的,透着满满的机灵劲儿,另一个样貌与那少年郎有几分相像,却只能算作清秀,皮肤也有些黝黑,但风采气度颇不寻常,神态与行动间,竟隐隐有着一股同龄人中极为罕有的英气。三人俱都身穿猎装,背负弓囊,尤其是那少年郎两手各提着一只硕大的白肩雕,显而易见都是外出打猎所得。

    赵孝伦跟随曹骏夫妇继续去追那曹通,在经过这个少年郎的身边时,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叮嘱道:“张四郎,今日我有要事须说与你听,现在先去追人!”

    张四郎懵懵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到李曜、安红玉等人走上前来,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们都是长史府上的客人吗?”

    李曜等人被这张四郎突然问起,纷纷步伐一缓,各自见了个礼,随即张四郎和两个小姑娘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李曜一行往外走。

    双方一面走一面说,原来张四郎名“栋”,正是当今敦煌第一士族张氏族长张护的嫡长子,而那个长得很讨喜的小美人儿,竟是张栋未过门的妻子,姓李名“音音”,为敦煌第二大族李氏族长李通的嫡女,另一个英气十足的小姑娘,则叫做张檀,乃是张栋一母同胞的亲嫡妹。

    当李曜等人赶到长史府的大门外时,曹通已经骑上健马朝县城东门飞驰而去,曹骏夫妇和赵孝伦三人只能望尘莫及。

    ……

    ……

    翌日,卯时三刻,天色微明,何潘义便领着商队出了常乐县城。

    队伍的规模明显变得更庞大了,因为张栋领着两个小姑娘以及三百多号随从也加入了进来。

    向西行了不到十里,一大片浓郁的苍翠便映入了人们的眼帘,这里的树林非常繁密,棵棵松柏已达十数丈之高,而野草也长得十分茂盛,把地面装扮得如同绿色的绒毯一般,时而会有宽窄不一的溪流,流淌其间,宛如一条条银色的玉带。

    经过长达数千里的艰难跋涉,队伍中很多人早就看腻了荒芜的戈壁,现在走入这般美丽的境地,顿时来了精神,尤其以何潘信为首的商队护卫们表现最为突出,他们一旦看到有动物出没,各个就好似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张弓搭箭射去,可怜的猎物们哪能躲得过这百十号人的密集攒射,自然是死不瞑目。

    待到歇脚的时候,何氏兄弟就迫不及待地叫随行的庖厨们把猎物扒皮剔骨,做成一道道可口的野味,给队伍全体成员打打牙祭开开荤。

    自诩打猎小能手的张栋看着一张张被人射成了筛子,破得不能再破的珍稀兽皮,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忍不住叹息道:“这群憨货,难道全都不晓得皮毛才是最值价的么……”

    这片介于沙州与瓜州之间的绿色林地,其实长宽不过三四十里,可何潘义的队伍却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一天才通过。

    虽然行进速度慢得离谱,但无论是人,还是骆驼与马,俱都精神饱满,吃了个痛快。

    距离敦煌越来越近,道路越来越平整,农田越来越多,遇到的人也越来越稠密,沿途皆是充满生机与繁华的景象。

    在穿越林地之后的第二天,队伍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了一面城墙和两座高大的角楼轮廓。

    何潘义抬手一指远处那座拔地而起的雄城,情不自禁地扬声高呼:“我们到了,那就是敦煌!”

    此言一出,队伍里顿时响起了男男女女的欢呼与歌声,就像“望梅止渴”故事中曹操麾下的将士一样,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加快脚程奔向了旅途的最终目的地。

    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这支最初自唐都长安出发,由一千多头骆驼、数百匹健马、两千多人组成的庞大队伍,历经将近五千余里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敦煌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茫

    敦煌并不比瓜州城大多少,可两者的繁荣程度,却是天壤之别。

    一进入城门,热烈欢乐的曲乐声与喧嚷嘈杂的叫卖声就不绝于耳。

    大街上,穿戴中原衣冠的汉人,身着竖领箭袖的突厥人,穿着翻领袍服的波斯人,身披恰达的天竺人,以及露着半肩的昆仑奴,各色人等摩肩擦踵,大车小车,穿梭来去,骏马骆驼,熙熙攘攘。

    街道两边,演杂技的,摆地摊的,推小车的,为邸店拉客的,当垆卖酒的……更有甚者似乎还嫌不够挤,干脆以穹庐为帐,以毡为墙,沿街搭建帐篷,搞起了令行人深恶痛绝的占道经营,把本来就不太宽敞的街道塞得拥堵不堪。

    跟着队伍艰难地行进,李曜不由暗暗咋舌,这里哪还像一座正常的城池,简直就是大号的长安西市嘛!

    何潘义几乎绞尽了脑汁,耗去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带领整个商队通过这条又堵又闹的大街,在城中心转过街角后,最终来到了一片商铺林立的区域。

    何潘义打马转过头来,朝这条长长的队伍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又兀自点了点头,便以首领的身份,向商队中的所有成员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解散!”

    话音落下,众人立刻爆发出一阵亢奋的欢呼怪叫,只一会儿的工夫,整条队伍便已然化整为零,全部四散开去。

    随后,何氏兄弟与李曜等一行人,径直穿过这些林林种种的商铺,进入了一处异常豪华的七进大院。

    本来何潘仁的住宅已经比长安城里绝大多数高门的府邸更加富丽堂皇,可跟他二弟何潘义的家相比,就显得寒酸得多了。

    金灿灿的镶铜大门,两头高大的石驼分立两边,丈高的土墙上不惜成本地绘满了各种精美的图案,正中一座颇具波斯风格的圆顶建筑,其宏伟壮观的程度,堪比中东国王的宫殿。

    身临此情此景,李曜心中忍不住一叹:有钱的胡商就是任性啊!

    待到走入这座大宅,一大群胡婢便蜂拥而至,李曜还来不及仔细打量屋内情形,几个行动麻利的胡婢便七手八脚地将她围拥到一张胡床上,擦脸擦手,按肩捶背,伺候得好不舒坦。

    李曜正闭眼享受,忽然感觉到了一群人的到来,睁眼一瞧,就见一位身材丰腴,五官平平,相貌不甚出众,却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在十数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色美人前呼后拥之下,徐徐地走向了这座大宅的主人何潘义。

    见到中年妇人领着众女盈盈拜下,李曜等人赶紧起身还礼,何潘义忙不迭地迈步转身,与妻子并肩而立,面向李曜等人不好意思地介绍道:“这是内子曹大娘,她幼时伤了喉咙,无法出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除了何潘礼、何潘信两名何家子弟以外,其他诸位来客心里都登时一突,这何潘义会娶一个哑女为正妻,不用猜也晓得这妇人是大有来头的,于是纷纷上前温言问候,而曹大娘的性子看起来也很和善可亲,为了便于相互交流,双手不停比划着最简单易懂的哑语手势,一时间回应得不亦乐乎。

    原来这位曹大娘是沙州从化曹氏族长的嫡女,从化曹氏是南北朝时期移居敦煌的昭武胡人后裔,经过上百年的繁衍生息,已然与东汉时期便居于敦煌的中原大族悬泉曹氏人口不相上下,也正因为敦煌有两个曹氏大族,所以后世的史学家们一直为归义军的后期统治者曹议金一族的血统来历而争论不休。

    虽然目前从化曹氏的政治地位还远不如悬泉曹氏,但他们几乎全族皆商,在隋末唐初重商主义极为盛行的敦煌,几乎主导了整个地方上的经济发展。

    而何潘义虽然做的生意都极为暴利,可若他没有与从化曹氏联姻,没有从化曹氏的鼎力扶持,却也绝无可能会在从商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变得这般富可敌国。

    众人一番客套寒暄完毕,何潘义便为每人安排休息住处,给李曜配了一个单独的小院,而且还增派了十八名婢女,专门协助小茴和小萱伺候她的生活起居。

    整个小院仿佛置于花园当中,四周各色花木环绕,阵阵芳香扑鼻,其环境之优美,与她那所谓的义姊妹庐陵公主的府中居住条件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李曜住进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鱼巧巧在超大的浴桶中舒舒服服地洗澡。

    李曜这些日子里成天泡在女人堆里面,早已习惯了与女伴们光洁溜溜地坦诚相待,她看到鱼巧巧红扑扑的稚嫩脸蛋,以及那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只是觉得很萌很可爱,丝毫没有产生任何企图“拔苗助长”的犯罪冲动。

    当然了,因为受到脑海中男性意识的影响,李曜现在的心理特征与纯粹的女性依旧还存在着一些差异。

    两女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鱼巧巧自我感觉洗得差不多了,准备爬出浴桶,于是当着李曜的面,竟毫无防备背过身去,不想一个八月十五月亮般的小屁股就光明正大地展现了出来,李曜被晃得两眼一花,头脑登时发起热来,随即就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重重地揉了一把。

    鱼巧巧大窘,仿佛一只屁股中箭的兔子,蹭地一下跳出浴桶,连耳根脖子都几乎红了个通透,不过这位小姑娘似乎没有意识到李曜刚才在揩她的油,只道是对方跟自己开玩笑,居然还侧过身子,把半边屁股对着李曜,并指着对方留下的印记,气呼呼地嗔道:“阿姊好讨厌,把人家的屁股都捏青啦,这次不给你按脚了,哼!”

    说罢,她就赶紧擦了身子,披上簇新的换洗衣裙,逃也似地跑出了浴房。

    李曜看着自己的“安禄之爪”,心里既有些得逞之后的欢喜,又有些迷茫。

    李曜所迷茫的是自己在完全失去了男人的生理特征之后,为何还会突然做出这种行为?

    而更令李曜不解的是,她竟然还发现自己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感。

    发了一阵呆之后,李曜便端出了自诩为高尚的情操,心安理得地想明白了:这种快感,大概就是成功恶搞别人造成的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告示

    有道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来到敦煌的第二天,李曜没有睡懒觉,早早就去与何潘义商量自家陪葬品的售卖事宜。

    何潘义把如何在敦煌做地下交易,如何联系买家的具体方式和手段向李曜简略地讲了一通。

    李曜算是听出来了,这何潘义显然是个走私行家,相关的门路,简直不要太多,而她自己根本不必事事躬亲,自然会有人把大多数事情打理得妥妥当当。

    只是,这个时代的黑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售买价值极为昂贵的事物,为了以防某一方“黑吃黑”,双方的正主须得约定好交易地点,然后亲自会面,方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何潘义生意做得红火,有钱不假,但有钱也非无往不利,李曜手头上的这些珍宝,皆为来路非凡的僭越之物,绝不会是一名无权无势的胡商能够搞得到的,买家至多相信何潘义是一个中间人,故而在最后交易之时,李曜只得出一次场。

    听得李曜对此表示无异议,何潘义也不再多言,只拱手道:“相关之事,何某会尽快办理,若联系好买家,自会立刻通知道长,但请耐心等候即可。”

    交待完毕,何潘义知道李曜不可能会在宅中枯等消息,于是他又在吃早饭的时候,嘱咐妻子曹大娘安排一个能言会道且精于购物的女眷陪伴李曜、安红玉等客人逛一逛敦煌的街市。

    安红玉、鱼巧巧等人昨日见识了敦煌城的繁华,个个早就想去好好体验一番了,胡乱吃了几口,便赶紧收拾了一下行头,带上血拼之资,然后在罗仁俊、刘安远等十二保镖的护卫下,兴冲冲地跟着奉主母之命担当“导购”的康六娘出了门。

    何潘义的豪华大宅的周围都是卖场,此刻刚到辰时,放眼望去,四下里便已然一片人海,直教人看得眼晕,若无康六娘带队,恐怕李曜一行都不知该先从哪儿逛起。

    康六娘是何潘义的侧室,人长得艳而不俗,为人处事亦是精明得体,就见她提着大红色的石榴裙,扭着蛮腰,摆着圆臀,顶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如同披荆斩棘一般,许多正在铺子外拉生意的伙计一见她领着李曜等人走过来,纷纷一面笑着打招呼,一面主动让开道来,其人缘之好,可见一斑。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专卖胭脂水粉的街区,李曜闻到混合了各种浓郁香气的味道,便捂住口鼻,似乎有些避之不及,而鱼巧巧一向清汤挂面,从来不怎么打扮,也是兴趣缺缺,唯有安红玉两眼放光,兴奋异常。

    由于地域的缘故,这里卖的番红花粉、波斯枣等化妆物品的价格比姑臧、长安两地便宜了太多,于是安红玉便在砍价高手康六娘的帮助下,自然是以非常低的价钱买了几个全套。

    随后逛到一家饰品店铺,鱼巧巧也加入到了血拼行列里,挑了一大堆被安红玉嗤之以鼻的廉价饰品,恨不得把整个店都搬空似的。

    当然了,这一切花的都是李曜的钱,所以出了店面之后,李曜便忍不住问向鱼巧巧:“你买这么多作甚?”

    鱼巧巧认真地答道:“将来巧巧随阿姊去了长安,若卖掉了这些饰物,便会把本金还给阿姊的。”

    李曜闻言一怔,想起昨日自己的袭臀之举,便低低地问道:“那你还想不想做我的道僮呢?”

    “当然想做啊!只是……”鱼巧巧紧张地解释道:“巧巧不能总是白吃白喝,所以才打算谋个营生,以期自给自足。”

    李曜听了心下莫名一宽,不由笑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你跟着我能缺了资度?至于这些小玩意,你还是留着自用好了,明白否?”

    鱼巧巧面色动容,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敦煌城的主干大街,街道两边有许多推车卖吃食的小贩,有卖沙州风味烤肉的、卖李广杏的、卖胡麻饼的、卖果脯的……还有那些带着浓重口音讲汉话的波斯人,把满车的干果快吹上了天,甚么吃了令人强健,甚么吃了能治诸痢,甚么吃了能强肾,一时间收获了无数吃货的青睐。

    来到了美食的世界,李曜哪儿还坚持得住,很快便被一阵烤羊肉的香气吸引住了脚步,她嗅着气味瞧过去,就见到一排排足有婴儿胳膊粗的羊肉串正烤得滋滋作响,几乎差点流出了口水。

    于是李曜非常豪气地给每个随行的人都买了两串烤羊肉,而她觉得自己至少需要吃掉四串才够过瘾,但考虑到个人形象,只得勉为其难地减半,与其他人一样了。

    正当李曜在幂篱的遮掩下,奋力地大啃特嚼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锵锵锵的敲锣声,随即就发现四周的行人纷纷朝那锣声的方向快步走去。

    因为人潮的不断推动,李曜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来到了主干大街尽头的城门口,她踮脚一望,就见到了两个穿着缁衣的僧人,一个正在城门边的土墙上贴告示,另一个则手提铜锣,敲个不停。

    待到告示贴好之后,聚集者已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拥挤得水泄不通,敲锣僧这才开始向围观群众大声念读告示上的内容。

    原来,鸣沙山下的大云寺将于本月第四个持斋日,即六月二十三日重新举办中断多年的“梵音会”,届时会有来自本地与西域各国诸多男女乐师、舞伎、歌伶登台比试技艺,并最终角逐出乐、舞、歌三魁,而且沙州、瓜州各地主要官员,敦煌十大氏族的族长与重要子弟,以及其他各界名流亦会到场观看。

    这“梵音会”虽说是在佛寺的会场上举办,但其实是由号称“佛学世家”的敦煌翟氏出资举办,那大云寺还是翟氏的石窟寺,其主持法号叫做道弘,同样也是一位翟氏子弟,而且最令李曜感兴趣的是,那张告示上所写的位置,正好在莫高窟最著名的第二百二十窟的前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登门

    黄昏时分,红日半没天边,人流几乎消散殆尽,李曜一行这才返回了何家大宅。

    此番敦煌街市游,安红玉与鱼巧巧两大购物狂魔,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李曜教刘安远、咄地满等人抬上的两箱丝帛去了个干净,反倒是李曜本人在外消磨了一整天,除了吃,还是吃,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买。

    安红玉为了帮衬两位姨娘照顾其父,把所有的贴身婢女都留在了肃州,谁知这位安家小姐是个“马大哈”,居然行了好几百里才发现自己分文未带,以致这一路都在蹭李曜的油水。

    不过李曜对此却毫不在乎,反正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自她从何潘义口中得知有人曾用一颗品相普通的夜明珠在敦煌黑市上换得十匹西亚名骏波斯骢,就不觉出手阔绰起来,似乎有些不把钱当回事了。

    这不,安红玉也没忘记明真道长的好,殷勤地为李曜买了一套中原尚为罕见的萨珊联珠立鸟纹锦胡裙,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李曜也曾穿过不止两回裙装,于是次日清晨起床之后,她被安红玉、鱼巧巧前赴后继的一阵怂恿和推波助澜,亦就心安理得穿上了。

    这一日,敦煌城里未等天明便下起了大暴雨,直至临近午时亦未停歇,渗水井和排水管道不堪其负,街道上全然成了“水漫金山”的景象,就连那些平日里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数钱的商人也不得不暂时待在了家中。

    当李曜穿着一袭颇对粟特人审美口味的波斯长裙独自出现在花厅时,顿时引起了厅中五人的强烈反响。

    原本正百无聊赖的何氏三兄弟的目光齐齐亮了起来,再加上他们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狂热表情,顿时看得李曜浑身不甚自在。

    一见自家男人成了这副模样,曹大娘脸色变了几变,但随后就恢复了和善的模样,而那个昨日还自来熟的康六娘却坐不住了,立刻起身离席,当着主母曹大娘的面,一屁股坐在何潘义的大腿上,旋即长舒玉臂,环住何潘义的脖颈,娇滴滴地在耳边连唤两声:“阿郎?阿郎!”说着还故作示威般地睨了李曜一眼。

    李曜忍不住一阵肉麻,差点鸡皮疙瘩都掉了出来,待到坐定席位,赶紧摆出心地坦荡、风光霁月的姿态,向何潘义问起了正事:“二郎,事情进展得如何?”

    何潘义回过神来,先是老脸一红,随即轻轻把怀中的康六娘往身边的胡床上一搁,又正了正身形,这才应道:“回道长,潘义的确寻到了几个买家,只是他们财力不济,吃不下这批货,若想把所有货物一次性发卖给同一个买家,还需再多联系联系。”

    李曜眉头登时蹙了起来,轻叹道:“如此说来,这敦煌城里真正的大富之人也不多啊。”

    何潘义温言道:“道长勿虑,潘义听闻五日之后,沙州翟家将在大云寺举行‘梵音会’,想来这时已有西域诸国的权贵和商旅抵达了敦煌,其中携带万贯资财者定然大有人在。”

    李曜奇道:“这些西域人来观看‘梵音会’的比赛,为何会带大量资财呢?”

    何潘义尚未回答,康六娘“噗嗤”地笑出了声,她本来正为方才自己莫名吃味的行径而感到羞怩,一听到李曜如此天真的提问,觉得自己有必要挣个表现,换回对方的好感,于是笑着抢话解释道:“明真有所不知,这‘梵音会’选甚么乐魁、舞魁、歌魁,只是一个用来吸引人的噱头,其真正的目的有二,一是做买卖,二是传教,只有头一天是进行三魁比赛,而后的几天,你若再过去逛的话,就会发现那大云寺的周围,到处都是卖货的帐篷和佛僧的讲台,正热闹着呢。”

    李曜心中了然,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大型展销会和交流会嘛!转向何潘义问道:“二郎可还记得当初贫道定下的时限么?”

    何潘义颔首道:“潘义自然记得,道长曾说本月下旬之前离开敦煌,说起来这个日子便是后天。”

    李曜略一沉吟,说道:“贫道想看看那‘梵音会’的盛况,所以二郎可莫要着急出货,好好选个买家,卖个好价吧。”

    何潘礼插口问道:“道长,可你不是说这里会……甚么吗?”

    当初策划西行的时候,李曜曾说沙州可能会在晚夏时节发生叛乱,而且加上其后瓜州城发生的流血事件,已然令他深信不疑。

    就为此事,他还对这场害人无法出门的大雨抱怨不已,生怕因此白白浪费时间,以致误了他们离开的日程。

    若是那位贺若别驾又跑来沙州与敦煌的中原士族打了起来,大云寺所谓的“梵音会”哪还办得下去?

    他对此有些不能理解,故而才有此一问。

    李曜当然知道何三郎说的“甚么”是指什么,风轻云淡地说道:“贫道现在改主意了,其他事情,我自会想法对付,你们只管发卖事宜便是。”

    说着,她又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既然我来了,又怎会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呢?”

    ……

    ……

    正午时分,暴雨终于停了。

    李曜径自坐上一辆何潘义特意安排的豪华马车匆匆离开何家大宅,准备前往位于敦煌城南的张护家。

    李曜这是去找人谈要事,为了以防泄密,她连嘴巴不甚严密的鱼巧巧都没带在身边,所以对敦煌城中情形还算熟悉的何潘礼便充当了一回车把式。

    只听他把那大鞭甩得噼啪炸响,马车就像瞬间变成跑车似的,冲过了一片又一片水洼。

    沙州法制宽松,庶民骑马、搭乘马车几乎不受限制,即使何潘礼驾驶的马车从一些小吏和巡城卫卒当面飞快地驰过,溅了他们一身水,一个个也只是指着车屁股,骂上一句了事。

    因为大雨刚停,街道上有很多积水,所以出行的人不多,何潘礼只用一炷香的工夫,便将李曜载到了张家的大门前。

    李曜戴好幂篱,这才下得车来,掸了掸身上簇新的华丽胡裙,走向一个倚靠在门口的年轻人,问道:“你是这里的守门人?”

    那人一见来者气势不凡,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笑着欠身应道:“小的正是,敢问这位娘子有何吩咐?”

    李曜沉声道:“劳烦你速速传话进去,就说有人前来给你家主人指条活路。”

第一百三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雨过天晴,阳光艳丽。

    张家大宅的后院里,一位身着白色燕居袍服的中年男子正跽坐于席,神色复杂地看着一群热火朝天操练武艺的人。

    在这些人的里面,有他的亲身儿女,也有他的部曲,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自幼习武,底子扎实,如果让他们演习战阵之术,再好生磨合一番,必然能成为一支实力惊人的奇兵。

    可这并不是中年男子的初衷,他们敦煌张氏一门自汉末起,历经四百年,世代皆是沙州的豪望,靠得是家学渊源,而他教授后辈家传武学,不过是为张家血脉长存增添两分平安的保障而已。

    然而,因为瓜州总管贺若怀廓极其偏激的政治方针,如今敦煌张氏与其他沙州的中原士族一样,不久就要共同面对一场百年未有之大危机。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所以他为了拼凑出足够强大的实力,不得不铤而走险,打算用这些代表张氏未来的年轻人去冒险搏出一条活路。

    这时,一名秀士模样的年轻人飞快地走了进来,直接凑到中年男子的耳边,紧张地低声道:“门外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子,自称有重要之事,需得面见张参军。”

    “哦?”中年男子见到年轻秀士面有苦色,双眼不由微微一眯,淡笑着问道:“此女究竟如何奇怪,但说无妨。”

    年轻秀士拱手一礼,这才声音越来越低地答道:“这女子教门僮传话,说她是来为参军指活路的……”

    中年男子先是一愕,随即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对年轻秀士沉声道:“你去把人带进来,我在客厅等她。”

    ……

    ……

    李曜被人领到张家的客厅,就见到偌大的厅堂中只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李曜敛裙一揖,随即取下幂篱,眸光便立刻与对方犀利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儒雅的气息,可面相却生得英武不凡,斜眉入鬓,高鼻阔口,三绺微髯,与那张栋、张檀两兄妹有着几分相似之处,看年纪约莫三十五六,李曜暗暗称道,想来这位气质成熟,外貌一表人才的家伙,便是敦煌张氏的族长张护本尊了。

    张护自然也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女,身上穿的是一袭繁复精美的波斯胡裙,秀颈戴着镶嵌金玉宝石的项链,脚上却蹬着一双中原样式的云纹履,头上插着碧玉簪,高高挽着一个道髻,整体打扮有些不胡不汉,样貌看起来略显稚涩,至多二八年华,虽然未着粉黛,但生得眸如秋水,眉如远山,肌肤赛雪,五官之精致,可谓惊若天人。

    而最令他感到惊叹的是,此女身姿婀娜,娇若春花,却站得挺拔,好似一株笔直的白杨,毫无温柔妩媚之态,面色静似渊潭,目光深似夜空,直教他的心头生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过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敛回目光,李曜向张护微微欠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福生无量天尊,吾名李明真,乃是终南山宗圣观一坤道,见过张参军。”

    其实,李曜在坐车离开何家大宅之前,便已从何潘义口中提前了解到所谓敦煌十大氏族的基本情况,自然比较清楚张护、李通等人的官职和社会地位。

    张护这参军的官职,全名为“沙州录事参军事”,掌管总录众曹文簿,兼举弹善恶,维护地方监察制度与社会秩序,虽说只是一个从七品下的官儿,放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地位低微得难入高门贵胄之眼,可放在沙州这块朝廷连刺史、长史都没有设立的偏僻之隅,那就是仅次于别驾的第二号人物了。

    而这位沙州二号人物听得李曜的自我介绍,神色立时恭谨起来,他实在没料到这位少女竟是名女冠,而且还口称出自天家宫观,其身份真伪暂且勿论,至少这道家气度就不似俗世之人能培养出来的。

    张护赶紧抬手一扬,指向摆放在面前正中一丈处的坐席,语气和善地说道:“李道长,请坐。”

    待得李曜入席而坐,张护好奇地问道:“呃……不知李道长今日来张某这里,有何贵干呢?”

    李曜端出方外之人的架势,很老人气地叹了一声,悠悠地道:“实不相瞒,贫道近日游方至瓜州时,骤见那瓜州城中两班人马欲将血拼,便秉着我道家‘慈爱和同,济世救人’之责,遂隐于近处,以待时机制止,只道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幸亏双方在事态即将失控的紧要关头,及时悬崖勒马,这才直接免去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亦不知参军可有听闻此事呢?”

    乍见一位跟自家儿女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这般老成持重的侃侃而谈,张护心中还是生出某种强烈的违和感,嘴角忍不住地抽了两下,才道:“这件事,张某前日便已知晓……”顿了顿,又探究地看向李曜,忽然话锋一转,故作纳罕道:“可此事既已息事宁人,又与张某毫无干系,张某听不明白李道长登门来访,究竟是何缘由,还请莫要婉转言语,直明来意便是了。”

    “既然如此,贫道就直言不讳了。”

    李曜颔首,随即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直直地看着张护的眼睛,认真地道:“你们张家,以及这敦煌城中的中原士族,过得几日就要大难临头了!”

    此言一出,张护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曜一眼,拱手道:“看来道长所知之事果然不少,道长与张某非亲非故,今日特意前来登门提醒,张某其实也是颇为感动,这番好意张某先心领了,只不过张某早已有了对策,似乎无需道长操心了。”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神秘地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想必张参军所谓的对策,不外乎是两种不能为外人道的法子,不知贫道说的对否?”

    张护脸登时变了几变,心头一阵惊疑和不安,只觉此女绝对不能小觑,忙不迭地定下了神,沉声道:“兹事体大,且涉及机密,若道长不介意的话,可否随张某移步书房再细说端详?”

    李曜点头道:“道门中人,不拘俗礼,贫道当然不会介意,还请张参军带路。”

    李曜跟着张护出了客厅,没走几步,便见两人迎面快步走来,其中一位是此前引领李曜进来的年轻秀士,另一位是个年约四旬,身材颀长,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子,张护一看到他,便上前一把揽住对方的肩头,附耳过去,低低地道:“你来得正是时候,随我到书房去一趟。”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都是会生病的

    张护的书房设在中院主屋一侧,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三排靠墙的大书架,摆满文房四宝的案几,可供休憩的匡床卧塌,以及灯具、炉鼎等事物,似乎已将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可李曜很快就知道这里其实另有玄机。

    就见张护双手抱住燃香的炉鼎,用力一拧,随着一阵“喀哒哒哒”的声音,一排书架在原地转了个半圈,便徐徐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比书房还要大的石室,室内的四壁挂满了书帖,显然都是张氏先祖“草圣”张芝的真迹。

    张护将李曜与四旬男子领进来之后,又故技重施,点燃并转动置于室内的一盏铜灯,待到甬道的入口完全关闭,这才指了指铺着蔺席的地面,肃手道:“二位请随意坐吧。”

    三人落座之后,那四旬男子对李曜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发现眼前这个绝色美人与他们两个男子共处暗室,竟然安之若素,毫无羞涩之态,不禁挑了挑眉,疑惑地问道:“敢问这位娘子是……”

    李曜微施一礼,答道:“贫道乃宗圣观坤道,姓李,法号明真,不知这位郎君名讳如何称呼?”

    四旬男子一听“宗圣观”三字,神色立时恭敬起来,拱手还礼道:“原来是本家,失敬失敬,我也姓李,名通,明真道长称我表字‘元达’即可。”

    李曜微笑道:“明真久闻当今敦煌县令李元达清名,今日得见尊颜,不胜荣幸。”

    李通谦虚地应道:“李某只是尽自己的本份而已,道长过誉了。”

    待得双方见礼完毕,李曜扫视了张护与李通一眼,说道:“由于贫道还有要事去办,只得开门见山,长话短说,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张护颔首道:“元达与张某乃是通家世交,不是甚么外人,明真道长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李曜肃然道:“贫道知晓你们的首要目的,就是杀死瓜州别驾,而你们首选的计策便是行刺……”

    李通本来被张护带到暗室里,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听此言,不由失声惊呼:“你是如何晓得?”

    张护忙劝声道:“元达少安毋躁,但请细听道长说下去。”

    瞧见李通神色紧张,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曜耐心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贫道不仅在瓜州城目睹了那贺若总管与瓜州赵长史冲突的全过程,还在事后拜访过赵长史本人,故此发现了贺若怀廓为掌控地方实权而打击瓜、沙两州中原士族的意图,而且贫道近日还得知,大云寺将要在二十三日举办‘梵音会’,到时候贺若怀廓会到场,包括你们二人在内,十大敦煌氏族的族长及重要子弟也会出席,恐怕你们双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置对方于死地的天赐良机吧。”

    “没错。”张护点头道:“那贺若怀廓须得提防瓜州的中原士族,只能带出总管府的四成人马,充其量不会超过千五之数,而且负责维持此届‘梵音会’秩序的敦煌县尉,其实也是我们的人……我们无一不希望贺若怀廓去死,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借此机会派人在‘梵音会’上杀了他。”

    说着,他忽然苦笑一声,继续道:“可刺杀贺若怀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我们也为刺杀失败制定了后续方案,不过这只能算是没办法的办法。”

    李通接口道:“贺若怀廓行事不择手段,一旦我们未能将其成功刺杀,若不想遭到他的血腥报复,就必须抢先发兵攻击,可这也意味着我们聚众起事与朝廷开战了,亦不知今上会不会念在敦煌李氏与天家同为武昭王后裔的份儿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敦煌李氏的始祖为后西凉国主李宝次子李茂,而李唐皇室虽然号称是老子李耳的后裔,实际的始祖应该是西凉后主李歆第三子,即唐高祖李渊的太祖父李重耳。

    虽说两支李氏都是出自西凉武昭王李一脉,可若按辈分来讲,李宝和李重耳是堂兄弟,那么李茂则是李重耳的堂侄,延续到唐代,两者的血缘关系早已变成了旁支中的旁支,李茂这一脉的后人几乎就是被李唐宗正寺完全忽略的存在,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终唐一朝,敦煌李氏都没有一个族人能入得李唐宗亲行列,就算李渊再喜欢护短,也不大可能护到造反的李通头上。

    李曜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如此说来,你们以为只需成功刺杀了贺若怀廓,就不用聚众起事,一切都万事大吉了?”

    张护与李通对视了一眼,齐声反问道:“难道不是如此?”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贫道亲眼见到去年协助朝廷平定贺拔行的首席功臣瓜州土豪王斡被人一刀劈断脖颈而死,而另一位功臣合河戍校尉曹通也差点被人活活打死,难道二位真的以为,只有贺若怀廓一人想对付你们这些敦煌的中原士族么?”

    李通先是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道:“明真道长说的是那些鲜卑奴吧!贺拔行起兵造反时,两州所有的鲜卑氏族都投在了他的麾下,结果被朝廷杀得十不存一,早已不成气候了。”

    张护听了李曜的话,沉吟片刻,才道:“现如今在沙州与瓜州地方上,县尉以上的官职,除了那个贺若怀廓以外,余者皆为我中原子弟,只不过他的总管府似乎聚集了不少行的旧部……”

    说到这儿,他又深深地看了李曜一眼,沉声道:“依明真之见,难道说……即使我们暗杀了贺若怀廓,那些鲜卑奴也会对我们中原士族欲行不利之事?”

    李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贺若怀廓在你们的地盘上死于非命,鲜卑人便能以朝廷的名义,正大光明地逼迫你们出手,而且贫道还发现贺若怀廓身边的某些鲜卑人根本就是行事不计后果的狂徒,只怕是到时候无论是反,还是不反,可都由不得你们作主。”

    李通眼神期待地看向李曜,连声问道:“难道我们只有走造反一途不成?或者说,道长你真的有法子?”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绝不愿意与朝廷对抗。因为这太冒险了,搞不好就会葬送他们敦煌李氏延续一百多年的基业!

    李曜浅浅一笑,笑得高深莫测:“人都是会生病的,你们以为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由我作主

    生病……让那贺若老贼病死?

    李通张大了嘴,张护脸上也现出了愕然之色,二人看着李曜,这分明是一位清丽舒徐,娉婷端庄,犹如天仙般的少女,可她那微微翘着的润泽唇瓣,却透着一股子邪气和冷酷,直教人心头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过得片刻,张护皱了皱眉,忽然试探着问道:“下毒?”

    李曜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闻言,李通刚刚敛过神来,便忍不住接口道:“实不相瞒,我们为了尽最大可能击杀贺若怀廓,所制定的刺杀方案,便是用毒箭和毒刃,若明真的计策亦是诸如此般,岂非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李曜轻轻笑出了声:“李明府,说真的,我的法子和你们那种粗浅的方案,可是大相径庭的。”

    李曜记得作为最初交战地的莫高窟,距离敦煌城足有二三十里,而在原史中,那贺若怀廓能顶住张护、李通的围杀,率数百人退进敦煌子城,并坚守了十数日才被杀死,这不仅显得张护、李通的刺杀方案非常失败,同时也说明贺若怀廓身边防卫力量的强度绝不算差,她甚至无法排除当时贺若怀廓穿有坚甲的可能,否则也不至于毒箭、毒刃也未能伤其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士族子弟在旁门左道方面下得工夫,又怎及得上拥有专业杀手水准的李曜呢?

    所以,对于李曜来说,值得注意的问题,根本不是杀不杀得了贺若怀廓,而是如何杀人于无形,如何完美地达成她的目的。

    李通讪讪地没有说话,却听得张护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何不同?还请明真指教。”

    李曜淡淡地道:“据贫道所知,贺若怀廓已过‘五十而知天命’的年岁,我们都很明白,凡人皆抵不过衰老病死,想死想活,亦由不得他选择,而他几时死,以何种方式死,死状如何,乃至何人陪他死,都将由我作主。”

    李曜说这话时,始终正视着眼前二人,明亮的眸光中闪烁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自信。

    张护与李通虽然异常震惊,无法想象得出这样一位身姿纤秀的女冠,究竟会如何行刺一名有着层层武装防卫的目标,内心却生不出一丝怀疑,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李曜,就仿佛已能从她的眸光中见到贺若怀廓变成了一具尸体。

    张护定了定神,才道:“现在距离梵音会开幕,还有四天半的时间,明真若需要些甚么,只管说来,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提供给你。”

    李曜语气轻松地道:“这倒不必,我自会做好准备,你们只需照旧部署兵马,对付容易乱来的鲜卑狂徒就行了。”

    张护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李曜,肃然道:“你无缘无故帮助我们,甚至打算不惜以身犯险,到底是为了甚么?”

    李通也沉声说道:“明真就直说吧,你想要甚么?一旦事成,只要是我李元达拿得出来的,统统都会给你,若有食言,定遭天谴!”

    张护、李通二人自从见到李曜,就一直没有停止观察。

    结果,他们越来越好奇,越来越心惊,疑惑也越来越浓郁。

    他们早已怀疑李曜绝不止是一名女冠,而是有着更特殊的身份。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游方的女冠,为何会毛遂自荐地替他们去杀人,为何会自信有能力杀死一个唐军总管。

    若非李曜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李曜悠然道:“福生无量天尊,正如二位所见,贫道是一名坤道,本分即是传教弘道、广纳信众,若贫道解决了贺若怀廓,你们便在沙州建一座内分两院的道观,位置、面积、观名均由贫道来定夺,而监院一职若无合适人选,也可以给我留着,还有……你们两家必须让子弟加入吾教,至于首批人数嘛,最好在二十人以上,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张护、李通面面相觑,过得半晌,张护才道:“沙州本来就有两座道观,且如今天家把玄门奉为国教,族中崇道子弟大有人在,故而这些都不难办到。”

    随即,李通表态道:“我身为一个地方县令,弘扬国教,自是责无旁贷。不过……”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李曜一眼,不解地问道:“请恕元达冒昧一问,明真在个人喜好、财帛方面,真的没甚么需要么?”

    李曜莞尔一笑,声音平和而平缓:“这无需李明府操心,但请二位一定要切记,若对贫道失言,代价不是你们能承受的,贫道先行告退,二位就莫要送了,我们梵音会上再见。”

    说罢,李曜欠身而起,径自走到暗室的出口,张护、李通听得她突然夹带警告的话语,才刚回过神来,又忽见她抬起一手,随着一阵人的摩擦声,暗门连同重达千斤的书架竟在没动机关的情况下,被她强行推了个半圈,那轻轻松松的模样,就像推开了一扇普通的房门……

    ……

    ……

    李曜匆匆离开张护府邸,由临时车把式何潘礼领路,在敦煌城中购买了一些器具和材料,就立即赶回何家大宅,然后唤来安红玉、鱼巧巧、茴儿、萱儿,便屏退何家的一干胡婢,待在暂居的花园小院里,教这四位日常跟班做起了手工活。

    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持续到了次日傍晚,何潘义来到小院,给李曜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她的陪葬品全部被一个神秘人以高价定下了,并约定于明日巳时在敦煌城南二十里的“月牙池”见面交易。

    随后,她得知这笔买卖总价高达一万五千两黄金,便忍不住对何潘义赞道:“这才两、三日的工夫,二郎就把这买卖做成了,还卖得这般高,实在是了不起!”

    何潘义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他自打见过李曜以来,第一次被“平阳公主”夸奖,也是首次听得“平阳公主”开金口这般夸人,平日里用作谈买卖的口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只会连称不敢当,从小院里出来时,脚步都有些飘飘然,就仿佛浑身骨头也轻了二两。

    而李曜心中更是欣喜不已。

    要知道,在黄金存量低得可怜的唐朝,如果把一万五千两黄金全部兑换成开元通宝,足以超过大多数上州的钱库存量。

    更何况,黄金自古便是文明世界的硬通货,不管她将来到哪个国家,都能用其兑换现钱,当真是黄金在手,世界任我行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角色扮演

    天地悠悠,沧桑千年,飞沙不落月牙泉。

    伴随着声声驼铃,李曜骑着白色的骆驼,领着一支蜿蜒在鸣沙山上的驼队,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沙丘环抱中的一弯如月幽潭。

    李曜原来印象中的月牙泉,其南北长只有百米,东西宽仅二十多米,均深不过五米,而在这个时代,以“池”为名的月牙泉,比之后来的面积大了不知几倍,从高处远远望去,一片碧波浩荡,游舫轻舟徐行其间,各色亭台楼阁庙宇点缀岸边,共同构成了一副恍若海市蜃楼般的绝妙美景。

    买家与李曜约定的交易地点,正是岸边最大的建筑群,一座名为“观音堂”的寺院,刚抵寺门前,便有旋律清灵的佛乐,曲调悠扬的梵呗,娓娓地传入了耳帘,令李曜的随行者们纷纷停止谈笑,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待得温顺的白驼屈身匍匐于地,李曜扶鞍下来,拉住铜制的门环轻轻地敲了三下,庙门应声而开,一个似乎早早守候在门口内的沙弥打量了李曜一眼,便迎上前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敢问檀越可是名为‘娜娜’?”

    李曜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旋即便消失不见,她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只小光头是在叫自己,忍不住暗暗啐骂何潘义:特奶奶的,“娜娜”算啥事儿!她当然知道这是粟特人过去崇拜的月亮女神的大名,可这个化名简直接受不能,刚才那一声,差点让她浑身都被叫得石化了……

    李曜定了定神,扯出一丝不自然的尬笑,回道:“正是。”

    沙弥侧身朝门旁一让,随即又有一个中年僧人现出身来,合十行了一礼,道:“贫道乃鄙寺知客,众位檀越请随贫道来。”

    伴随着院中渺渺的清音梵唱,知客僧引着李曜、何潘义等一行人来到了一间禅房前,知客僧上前轻轻叩门,三声过后,两名铁塔般的雄壮大汉打开了门,随即昂首挺胸分立两边,抱拳一礼,同声道:“请。”

    当李曜与抱着一个小箱子的何潘义两人先后进入房间之后,两位铁塔大汉立即抬手一挡,硬生生地拦住跟在二人身后的罗仁俊、刘安远等随行者,面无表情地道:“他人暂且留步。”说罢,便齐齐关上了门。

    禅房墙壁上,绘满了精致的壁画,画面五颜六色,内容丰富多彩,皆是说的佛教故事,正对房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有着三缕微髯的男身观世音菩萨像,虽然与李曜脑海里那位身着白衣、手持净瓶的慈祥妇人形象相去甚远,但宝相庄严之感却似乎还更胜了一筹,仿佛正注视着芸芸众生,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恍惚。

    李曜正看得有些入神,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赶紧从画像上收回视线,转过身来,就见一对年轻男女从里屋里走了出来。

    男的二十四五年纪,头戴毗卢冠,内穿木兰僧衣,斜披一袭褐红色的锦澜袈裟,身材不算高,只一米七左右,容貌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肤白肉嫩,可谓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再加上他这一身的行头,乍看之下,李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柔弱加强版的唐僧,仔细再看,才认出对方是个角色扮演的主儿。

    女的是个双十许人的佳丽,身段窈窕,秀颈颀长,生得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嘴小眉弯,眼大鼻直,只见她一头青丝,挽成个精致宝髻,内穿素白窄袖轻衫,外罩一件青缎水田缁坏衣裳,如果她没有用手紧紧挽着身边男子的胳膊,看向李曜的眼神也不像是见到一个来跟自己抢饭碗的,没有带着强烈戒备之意的话,恐怕就会有释门中人把她当作一位慈悲为怀的女菩萨。

    面对李曜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儿,男子目光不由一凝,也飞快地打量了李曜一番。

    这是一个肤如凝脂,五官精致至极,相貌长得偏中原人,略带混杂血统的少女,满头秀发掩藏在薄柔的一袭红色纱巾里,引人无限遐思,身段儿算不得丰盈,但一件萨珊波斯的束腰锦裙,却把那前凸后翘,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彼此打量了一阵子,秀气男子脸上微微一红,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小娘子就是娜娜么?”

    李曜忙提裙屈膝,欠身低头,施了一个既生涩又难为情的古波斯礼节动作,尽量用女性味儿的语气说道:“娜娜见过金世子尊驾,不知世子身边这位娘子是……”

    金世子微笑着介绍道:“她是我的侧室绯璎,不会对我们的交易造成影响,还请娜娜放心。”

    绯璎勉为其难地放开金世子的胳膊,跟李曜相互行了个礼,随后何潘义放下箱子,也上来见礼,说道:“既然世子见到正主娜娜,那么现在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吧?”

    金世子高声道:“全都拿出来!”

    音落,一群怀中抱着箱子的壮汉从禅房的侧门鱼贯而入,纷纷往地上一放,再一齐打开箱盖,所有箱子里面全是砌得整整齐齐的金锭。

    金世子微笑道:“每箱五百两,这里有三十箱,总共一万五千金,金某以佛祖名义发誓,全部足重,分量绝不会短上分毫。”

    李曜点了点头,亲手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小箱子,何潘义适时地从怀中拿出一张厚麻布铺在了地上,随即便与李曜一起,将箱中珍宝一一分类摆放了出来,金世子与绯璎齐齐俯首瞧去,蓝田玉、独山玉、海阴明珠、南海珍珠、玛瑙、琥珀、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看得人目眩神迷,简直是东西南北中的珠宝大荟萃。

    摆放完毕,李曜才开口道:“金世子,看看类别、品相、数目可是对得上?”

    金世子以手点了点数,颔首道:“一样不差,皆是稀世上品。”

    绯璎难以置信地看了李曜一眼,忍不住惊奇道:“这是奴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同时集齐中原、高句丽、林邑、天竺、波斯、拂四方诸国最名贵的珍宝,过去一直以为只有中原的天子才做得到,难不成娜娜你是一位公……”

    金世子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低低地提醒道:“绯璎,莫要乱问,别坏了规矩。”

    绯璎的话还没说完,便立刻闭上了嘴。

    对她来说,规矩什么的,都是小事,惹得世子不高兴,以致自己失宠才是大事。

    李曜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开始交换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世祖

    “娜娜不查验一下金锭的真伪么?”

    金世子微微有些动容,这个女子也太容易相信人、太过于爽快了吧?

    对于大多数西域小国来说,这绝对算得一桩大买卖了,难道她一点都不怀疑别人会弄虚作假吗?

    李曜玩味地看了金世子一眼,浅笑道:“因为世子根本没必要作伪啊。”

    说罢,她便帮着何潘义把珠宝全部放回了小箱。

    金世子愣怔了一下,虽然心头有些懵懵然,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对。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立即打了个响指,盛满金锭的木箱闻声而盖,并齐齐被人用绳子再捆了个严实。

    随后,禅房的门开了,罗仁俊、刘安远、何潘信等一大票随行而来的汉子呼啦啦地全走了进来,每个人抱起一口箱子就走,李曜与何潘义向金世子行了告别礼,便跟着其他随行者一起呼啦啦地离开了。

    由于携带着大半吨的黄金,李曜自然无心去欣赏月牙池的风光,迅速返回何家大宅之后,就赶紧把黄金全部藏入何家的金库中,全程几乎半刻也没耽搁。

    一通忙活完毕,何潘义自行捶了捶酸软的腰杆儿,神秘兮兮地问向李曜:“道长,你是否识出了那位‘金世子’的真实身份?能否跟潘义说说么?”

    李曜忍不住笑了笑,反问道:“二郎,除了本朝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还会有甚么人敢在鞋履上绣龙纹呢?”

    何潘义一听登时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答案:“高昌王……还有高昌世子!”

    随即,他又摇头笑了笑,感慨道:“怪不得啊,当时我报出一万五千金的卖价,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就接受了,高昌之富庶,居西域之首,看来绝非虚言呐!”

    李曜轻笑了一声,满含讥诮地道:“没错,这位出自金城麴氏的高昌国世子麴文泰,的确是一位富可敌国的‘二世祖’。”

    在这个时代,有一个远离中原的国家,其创立者乃至大部分子民,皆是汉人的后代,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正好扼守在中原政权与西方国家的经济通道上,所以看起来国富民强,文化昌盛。

    兴许是历史问题的缘故,该国长期依附某个与中原政权作对的西方强国,在明面上以两国“同根同源,血脉相连”为由,与中原政权保持友好关系和正常交流,并因此获得了难以计量的好处,暗地里却唯西方强国马首是瞻,时不时搞一些阴险的小动作,让中原政权总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却也一度拿该国没有办法。

    该国人口不过万户,名义上的地位,以及相关的称谓,也比中原政权矮了一等,但在实质上,其机构设置与形制方面,却与中原政权平起平坐。

    而且,该国周边的邻国,除了对其拥有实际宗主关系的西方强国之外,余者皆是实力弱到几可忽略不计的小国。

    再加之后来该国得到西方强国在军事方面的大力支持,便自觉可以不怵中原政权,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富庶昌盛、兵精马壮,却又妄自尊大、数典忘祖的国家,便是麴氏高昌。

    如果一切按照原史的发展,到了今年九月深秋,现任的高昌王麴伯雅就会因病去世,世子麴文泰将继位为王。

    再过个十几年的时光,这位样貌看起来很柔弱的麴文泰就将展开他的作死历程:

    贞观十三年,麴文泰与西突厥联兵犯伊吾,掠焉耆,并设关立卡,出兵劫掠来往中原的商队,封锁阻绝大唐与西域之间的商道。

    随后,李世民遣使去质问麴文泰为何要做这些严重损坏两国关系的事情,这位有恃无恐的高昌王竟大放厥词:“鹰飞于天,雉伏于篙,猫游于堂,鼠叫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这意思很明显,便是咱们各玩各的,我的地盘我做主。

    此言一出,大唐朝野震怒,李世民更表示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唐朝廷直接放出“勿谓言之不预也”,遣大将军侯君集率军西征高昌。

    可是,麴文泰得知消息后,却不以为然,并对其子麴智盛及左右近臣说道:“唐去我七千里,碛卤二千里无水草,冬风裂肌,夏风如焚,行贾至者百之一,安能致大兵乎?使能顿吾城下一再旬,食尽当溃,吾且系而虏之。”

    麴文泰对此表示非常乐观,他认为唐军不可能派大军穿越死亡沙漠来攻高昌,就算唐军能过来,也会精疲力竭,不战自溃。

    结果唐军真的来了,斗志昂扬的来了,而且总兵力竟比高昌国的人口还多。

    于是,麴文泰死了,被唐军活活吓死了……

    正如《亡征》中所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纵观整个人类文明历史,在诸多以付出亡国的代价,去积极验证韩非子这段语录的小国君主当中,麴文泰无疑是作死作得最全面、作得最彻底的典型代表。

    只不过,现在的麴文泰,可是半点都不像一个自己作死自己的“二世祖”,便听得何潘义奇怪道:“我记得当今高昌王已传八世,为何道长称麴世子为‘二世祖’呢?”

    李曜顿时省起这时似乎还没有“二世祖”的说法,解释道:“秦亡于二世胡亥,蜀亡于二世刘禅,隋亡于二世杨广,贫道想起这些,忽然有感而发,便用这‘二世祖’来代指亡国之君。”

    何潘义颔首同意道:“这倒是贴切得很,姑且不论这位麴世子未来会不会是亡国之君,若以我们昭武商人的观念来看,他的钱确实好赚过头了,潘义一看他就是自小被人呵护关照大的,说得好听些,叫做豪爽阔绰,说难听的,就是一个败家郎。”

    李曜笑道:“好啦,咱们莫再提这个麴世子,贫道有一件正事需得你帮忙。”

    何潘义神色一肃,忙问道:“什么事?”

    李曜认真地道:“贫道听闻比试者参加梵音会,需得有一定名望的人推荐,反正你现在是个六品的官身,也该发挥点用处了,就去替贫道报个名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信任

    何潘义愕然地看了看李曜,随即回过神来,扯出一丝干笑,纳罕道:“请恕潘义冒昧一问,道长何时学会了玩耍乐器?潘义亲见道长连当下最盛行的胡琵琶……似乎都弹不好啊。”

    在枯燥而漫长的旅途中,李曜也曾拿起拨子把玩过胡琵琶,只是那水平当真教人贻笑大方,最后干脆用手直接去弹,却因其音色与自己的期望差异太大,就不由自主地改了力道,结果却把那一根根细弦给生生拨断了,着实令那些琵琶的主人们心疼不已。

    李曜扯了扯唇角,解释道:“贫道会吹笛,诸如长笛、横留、竖笛之类,自信技艺应该上得了大雅之堂。”

    在唐初,乐器的名称及名类与后世有着很大的差异,单管的笛箫皆以“笛”为名,“箫”只是排箫的专有称谓。

    而“长笛”,即为后来的“尺八”,“横留”则是横吹笛的雅称,至于“竖笛”,亦非后世的竖笛,其实是一种形制与后世洞箫非常相似的六孔单管箫。

    何潘义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手,这才说道:“喔,原来道长善‘竹’,这倒符合梵音会的要求,听闻会上须得独奏一曲,再与人合奏一曲,却不知明真道长报甚么曲目?”

    李曜近日对那“梵音会”也是做了一番深入的了解。

    其比赛只允许独奏琴、筝、琵琶等‘丝’类指弦乐器,或笛、箫、等‘竹’类气鸣乐器。

    但对声乐类型却没有做任何限制,只不过选择与佛教“梵音”相关的乐曲,自然最容易获得那些评审之人的青睐。

    李曜略一沉吟,便道:“贫道的独奏曲名为《飞天》,合奏曲便用《刹那》吧。”

    李曜所说的《飞天》,其原型是一首流行后世的国风乐曲。

    为了避免曲风太过于超前,李曜便在通晓音律的安红玉指点下,花了一些心思,把曲谱里面的后世元素去掉一些,改成了迎合当前人们接受能力的曲调。

    而所谓合奏曲《刹那》,其实就是后世被收藏于欧洲某国的《敦煌曲谱》中的《急曲子》,也是李曜较为喜爱的唐代曲目。

    若非近日里听得有人演奏,李曜还不知此曲竟在唐初便已流传开来,自然不难与人合奏,倒给她省去了不少练曲的工夫。

    何潘义点了点头:“潘义都记下了。”

    随即,他又憨笑了两声,忸怩地问道:“嘿嘿,如果道长方便的话,可否在闲暇时,让潘义听赏一番呢?”

    李曜莞尔笑道:“当然可以。”

    “好,潘义这就去办,也好早些回来先听为快!”

    何潘义登时兴高采烈,不想刚要动身,却听得李曜忽又开口叮嘱道:“且慢,还有一点须说与你听,贫道所报之名为‘李月’,明月之‘月’,二郎可莫要再自作主张啊。”

    何潘义似乎明白了李曜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就携带告身钿轴、鱼符,跨上青海骢出了家门,迅速朝着敦煌城外大云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

    ……

    李曜回到花园小院,先照例唤来住在一墙之隔的安红玉,然后把何家婢女全都打发了出去,便又领着安红玉、鱼巧巧、茴儿、萱儿四女开始热火朝天地捣鼓她在敦煌街市里买来的东西,一时间噼噼砰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李曜给每个人都安排了简单明确的分工,茴儿负责将药材和矿料捣碾成粉,萱儿负责筛药和滤药,安红玉负责切削和打磨铁线,而鱼巧巧身为道僮,自然担当本职工作,给李曜打起了下手。

    花草环绕间,一座小铜炉的丹灶被点燃了,李曜并非在炼甚么长生不老药,丹灶是敦煌本土的产物,小铜炉却是她在铜器铺买的正宗波斯货,做工很精细,尺寸正好与丹灶契合,可谓是中西合璧。

    炼丹炼药这种事情,李曜当然是轻车熟路,但俗话说“三天不练手生”,再加上所炼之物较为危险,李曜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花费近两日时辰做了些炼制程序相似的疗伤止血之药来练了练手。

    现如今才算正式开始炼制,不过安红玉、鱼巧巧等四女对此却是毫不知情,只道是李曜勤习炼丹术,她们甚至还有些感动,并且表现得格外积极。

    在她们看来,炼药便是道家的神仙术,岂能轻易为外人所见?而且李曜每次炼药都把那些胡婢赶出去,却把她们四人留下来,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自从前日下过一场暴雨之后,敦煌城里的天气就变得更热了。

    安红玉、鱼巧巧、萱儿、茴儿都只穿了小衣,唯有李曜换穿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戴着一双白叠布套,并以纱巾遮住口鼻,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早在南北朝时代,炼丹家便发明了“干馏法”,就是采用名为“石榴罐”与“甘埚子”的两种器具从丹砂中提取水银,或者从胆矾中提炼出硫酸。

    而李曜现在所炼之物正是后者,待到“甘埚子”中生成名为“绿矾油”的稀硫酸冷却之后,李曜便强忍着酷热,专心致志地将其倒入一只只瓷瓶中。

    鱼巧巧瞧见李曜表现得异常小心,不免有些好奇,本想问几句,却刚欲张口,就立刻被李曜以眼神制止了,只能抓起一块手帕,不时为李曜拭去额角淌下的汗水。

    待到“绿矾油”全部装入瓷瓶,李曜便使唤鱼巧巧把昨日制好的盐溶液从房内取了两瓶出来,然后按照比例将其与“绿矾油”混合,并倒入“甘埚子”中加热,随着水分的蒸发,混合液很快变了一种黄绿液体,并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向四周散溢开来。

    受到警告的鱼巧巧自然不敢作声,但本来正埋头苦干的安红玉,乍然间嗅到这种生平未闻的气息,不由丢下了手上的活计,凑过来细瞧究竟。

    安红玉倒是个不怕事的,观察了半晌,也没看出个名堂,竟趁着李曜去熄灭丹灶的那一片刻时间,忍不住将食指伸进“甘埚子”蘸了一点,随即便放入口中尝了一下。

    李曜察觉到动静,扭头一看,顿时有了种想吐血的冲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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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