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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曲,好看!

    “啊噗噗噗!”

    安红玉的俏脸登时扭曲起来,对着地上连吐了一通口水,差点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李曜一把抢过身旁鱼巧巧手中已被汗水润湿的手帕,抓起安红玉那只不晓得轻重的手,便是一顿猛擦,同时不好气地问道:“没咽下去吧?”

    虽然这生成的盐酸浓度较低,对食道和胃部造成不了伤害,但其中杂质的毒性却不可小觑。

    安红玉点了点头,大着舌头道:“么油……这么酸……这么辣……怎呲得下……”

    “呼,那就好。”

    李曜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见到安红玉的指甲只是表皮稍稍有点变灰,便放下对方的手,然后倒了杯青盐水,教安红玉漱了几遍口,又道:“红玉,张嘴。”

    安红玉顺从地伸长了粉红色的小舌头,李曜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并无大碍,不由哭笑不得地道:“红玉,我炼制的药水,不是全都能碰能吃的,你可莫要再乱尝呀!”

    安红玉的舌尖仍在发颤,猛点头道:“知道鸟……”

    发生了这样一段小插曲,不仅当事人安红玉变得老老实实,连鱼巧巧、茴儿、萱儿手上的动作都不觉小心了许多。

    不知不觉,日渐西沉,忙忙碌碌的一天总算结束了。

    李曜把安红玉等四女做出来的事物给一一检查了之后,就连带着器具俱都收拾了起来,随后她目光微微一闪,故作语重心长地道:“自明日起,我会闭关修炼,想来你们也累了,就趁此好生休息两日吧。”

    安红玉等四女连连称诺,旋即忽听守在门外的胡婢传话道:“五位娘子,阿郎说今晚设了乐筵,还请各位稍稍做些准备。”

    李曜带头应了一声,随后回房换了衣衫,又取了三支不同类型的“笛子”,便领着各自拿了件乐器的四女赶着何家日常的晚膳时间,一齐来到了主宅就餐。

    平日里何潘义的妻妾子女都是在各自的小院里就食,今日非年非节的,家中突然举办乐筵,大多数人都是喜出望外,何家主宅的宴厅很大,足以同时容纳数百人,何潘义年纪只三旬出头,却拥有十五房妻妾,二十八个子女,除了吃奶的娃儿以外,其他家庭成员俱都济济一堂,气氛可谓热闹非凡。

    此刻宴厅内,摆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粟特传统食物,铧锣、大馕、胡饼、搭纳等各色米面食品摆放成堆,烤羊、烤猪、烤驼峰、烤鱼、烤鸡、烤鸭等烧烤荤食盛满一个个大陶盘,俱都是事先烤熟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气,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孜然粉、辣椒等调味料,不然会更加美味。

    何潘义偕同主妻曹氏与自家两兄弟分坐左右下首席位,主动把李曜邀请到首席正位坐下,而安红玉、鱼巧巧、茴儿、萱儿四个娇俏的美人儿,则众星捧月般聚坐在李曜身边,直教观者无不生出“花团锦簇,秀色可餐”之感。

    当然了,莫看何潘义如此大张旗鼓,其实他办这场家宴不过是顺带,只是想郑重其事地欣赏一下大唐开国公主的吹奏表演而已。

    然而,等待却是漫长的,李曜面对众多陌生的面孔,为保持“尊贵”的形象,自觉选择了细嚼慢咽的进食方式,何潘义见她吃得斯文至极,似乎还打算把所有吃食都尝个遍,便让家中豢养的乐伎与胡姬们不间断地歌舞助兴,先打发打发一下时间。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李曜总算酒足饭饱,抹了抹嘴,又漱了漱口,这才对何潘义说道:“二郎,今日之事办得如何?”

    何潘义早已等得百无聊赖,忽听李曜开口问话,不由精神抖擞,志得意满地道:“不瞒道长,起初那些翟家人还不大待见我,以为我还如过去一般只是个商人,说甚么名额已满来搪塞我,可当我出示鱼符和锦轴之后,他们一见我的官阶比他们族长还高时,那待人态度竟比天气还变得快,自是办得妥妥当当。”

    虽说何潘义并非职事官,只是一个武散官,可他这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放在沙州也就只有州别驾窦伏明一人的官阶在他之上,比这本地二把手从七品下的录事参军张护都高了整整七级,说是敦煌城里的一等人物也不为过,翟家当然不敢轻慢他了。

    李曜呵呵一笑,道:“今日二郎抖了一把威风,难怪会这般开心设起了乐筵,你做得很好,贫道这就来助个兴,也好教你知晓自己没白忙活。”

    何潘义点了点头,起身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朗声道:“我来宣布一件事情,明真道长已报名参加了大云寺的‘梵音会’,她现在兴致正浓,决定为我等演奏些曲子,大家一起来欣赏一下吧!”

    众人一听女道士参加佛寺里举行的乐会,顿时来了兴趣,无不拍手叫好,一些孩童受到气氛的感染,更是兴奋得跳起来满屋子乱窜。

    李曜微笑着说道:“贫道在此献丑了,还请多多包涵。”

    随后,李曜拿起了一支横笛,如行云流水般吹响了一首改编自十数个世纪之后的国风乐曲,笛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豪放回旋,舒缓处似有清风徐徐吹来,激越处犹如登高以手抚天,宴厅内除了安红玉、鱼巧巧、茴儿、萱儿之外,其他人何曾听过这般吸纳了后世千年元素的华丽旋律,只觉此刻仿佛有一群身姿曼妙、衣带飘飘的美丽少女正在夜空当中围绕着一轮明月翩翩飞舞,一时间几乎满堂人都听得入神了。

    可李曜只吹到一半就忽然停了下来,硬生生把听众们从无限的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世界,随即她未等掌声响起,又若无其事地拿起了一支尺八,吹的是同样一首曲子,只是曲调不再华丽,而是变得犹如戈壁上飞沙走石的景象一般苍凉,一些人忍不住暗暗嘀咕,如果这位女道士用这般乐器和吹法去参加梵音会,恐怕那大云寺里的佛僧还会以为她是来搅场子的。

    李曜明显只是试吹,吹奏了一小段便放下了尺八,随后拿起了所谓的“竖笛”,并对身边安红玉等四女示意伴奏,这曲子便是何家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刹那》,李曜吹得还算中规中矩,反倒是担当琵琶手的安红玉炫起了技艺,拨、勾、弹、挑、扫,把那拨子玩得溜溜转。

    只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演奏者依旧是李曜本人,因为此刻她演奏时的状态远比乐曲本身更有欣赏价值,就见她的身姿随律而动,纤指轻拢慢捻之间,手中竖笛也随着她美丽的螓首晃动变得忽高忽低,直教人看得赏心悦目,与其他姿势几乎静止不动的四女相比,表演风格可谓独树一帜。

    曲毕,厅内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喝彩声,李曜收起乐器,抿嘴一笑,问向何潘义:“二郎觉得如何?”

    何潘义怔了怔,蕴量了半晌,才道出四个字:“好曲,好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骂战鏖战一时休

    翌日清晨,李曜吃过早膳,随便准备了些酒水干粮,便让鱼巧巧、茴儿、萱儿三女连带负责服侍她的何家胡婢俱都搬到安红玉的住处,并郑重其事地叮嘱任何人都不得在今明两日过来打搅她,而她自己则把小院门闩一插,拿出了安红玉、鱼巧巧、茴儿、萱儿四女帮助下收获的全部劳动成果,即几支铁针,几瓶酸液,以及一包药粉,便开始了所谓的“闭关修炼”。

    与此同时,瓜州玉门关城楼上,居高临下的合河戍主曹通正一手捉刀,一手捧着一牙甜瓜,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关城外一片安静的营帐。

    而在楼门上方,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汉子,这中年汉子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浑身脏污,双臂被一圈圈麻绳结结实实地横绑在一根粗大的圆木上,整个人动也不动,若非中年汉子偶尔还能发出蚊蝇般微弱的呻吟,恐怕看到的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曹戍主,求你行行好,给口吃的……”

    中年汉子说完这话,脑袋不自觉地耷拉了下去,似乎已然到了生命力的极限。

    曹通张开他的缺牙巴狠狠地咬了一口瓜肉,随即吐在手心里,便往那中年汉子嘴里一塞,反复几次,直至喂完了一牙甜瓜,这才在墙垛上擦了擦手,淡淡地道:“拔略敦,你身为合河戍副,与我同袍一场,本无甚仇怨,然曹某这也是没有办法,只要你那妻弟贺楼南达退兵,自然会放你下来。”

    拔略敦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无可奈何地看向了前方。

    过得许久,关城外的营地里,总算有了动静,一大队人马向玉门关的方向缓缓地行进了过来。

    见此情形,无需曹通发令,城头上的士卒们已自觉地拿起了弓弩,纷纷持弓取箭,认扣填弦,对准了关城下的来犯之敌。

    曹通也取来一张强弓,从胡禄箭囊里抽出一支鲜红色羽翼的铁箭,弯弓搭箭,向城外的人马奋力射去。

    羽箭划出了一道弧线,斜斜地插进了地里,只余半支箭杆在外面,看着怵目惊心,随即城外的人马便停止了前进,似乎不敢逾越红箭一步。

    曹通箭术一流,号称“百步穿杨”,只要对方胆敢迈过那支红箭,他自信必能箭无虚发。

    长兵林立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缺了半只耳朵的昂藏大汉,对着曹通高声骂道:“曹六,你这无赖痴汉,做得甚么缩头忘八,还不快快放了我家姐夫,不然我贺楼南达定会拔了你的龟壳,晒成忘八干。”

    昂藏大汉身边的士卒们立刻附和着笑了起来,只是他们各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笑声更是有气无力。

    自数日前那起瓜州城流血事件发生之后,瓜州总管贺若怀廓便命令校尉贺楼南达率两营士卒,准备趁着合河戍主曹通在常乐养伤之机,与合河戍的戍副鲜卑人拔列敦里应外合夺取合河戍下辖的玉门关,谁知曹通竟未等他们抵达,便突然回到了合河戍,并把合河戍里所有的鲜卑人全都抓了起来,而后贺楼南达姗姗来迟,当场便遭到了曹通的迎头痛击,就连贺楼南达自己都被曹通一箭射穿耳朵,让他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更何况,贺楼南达只领了一千多人马,相比曹通麾下数百名戍卒,兵力优势并不大,除非他脑子不正常,才会强攻玉门关。

    而且他派人向贺若总管请求增兵,结果却只得了一通臭骂,再加上他的姐夫也在曹通的手上,简直让他进退两难。

    于是乎,近来几日,玉门关天天都要上演这种千篇一律的骂战,从日起骂到日落,直教士卒们都感到乏味无聊至极。

    曹通放声一笑,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拽住拔列敦的头发,迫使他面向自家妻弟,随后曹通很可恶地指了指天上一团火辣辣的烈日,怪笑着说道:“贺楼南达,你这只撮鸟,难道只会这般啾啾唧唧叫唤不成?赶紧把你那两只照子放亮些,好好看清楚,若你再不滴溜溜的滚蛋,只怕过不得今日,你家姐夫就要变成人干了。”

    贺楼南达神色一紧,不由怒吼道:“贼子敢尔!”

    曹通心中冷笑,去年平定贺拔行的时候,他和合河戍里的中原子弟都沾染过鲜卑人的血,如果他没有冲冠一怒,以累死一匹快马为代价,抢在拔列敦采取行动之前,及时控制住了玉门关的话,恐怕现在他的地盘和部下全都没了。

    一想到这些,曹通脸色登时变得阴沉了几分,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用刀尖在拔略敦的肩头狠狠一划,冷冷地道:“贺楼小儿,有件事须教你晓得,曹某从不打诳语,我会每隔一刻,在拔略敦身上割一刀,直至你们拔营消失为止!”

    贺楼南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努力遏制住心中的那团怒火,戟指城头上的曹通,恨恨地道:“算你狠!”

    说罢,他便下达收兵命令,带领麾下一班人马急匆匆地返回了营地,不消一刻工夫,便拔营而走,暂时退出了曹通的视线范围。

    就在曹通逼退贺楼南达的时候,赵孝伦正在常乐县同贺若怀廓进行着激烈的攻防战。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没有多余的过场,每天都是直接开打,从清晨一直战到夜幕降临,才会鸣金收兵,结束一天的鏖战。

    两人虽然打得无比热闹,却为了避免胜负未分之前,朝廷介入他们之间的争斗,心照不宣地默契配合起来,共同封锁了双方交战的消息。

    只不过,贺若怀廓当下受到瓜州本地所有中原人的抵制,只能依靠鲜卑氏族,兵源着实有限,战了数日,便自感进攻非常乏力。

    于是,贺若怀廓留下心腹统领大半人马,对常乐采取围而不攻之法,而他自己则带领鲜卑校尉普乃盛的一营人马赶往沙州的大云寺,准备以参加“梵音会”的名义,先用霹雳手段将敦煌十大中原士族一网打尽,然后从沙州补充足够的兵力,回头再来除掉他的死敌赵孝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娜娜,是你么?

    月朗星疏,夜深人静。

    鱼巧巧睡到半夜突然被尿憋醒,为了避免打扰同榻而眠的安红玉,她起身下榻,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前往院中的“东圊”去方便。

    鱼巧巧没走几步,忽然隐约听得隔壁院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响动,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难不成阿姊三更天还在修炼么?”

    随即,她环顾四周,瞧见院中一块用作造景的高大丹霞石,登时灵机一动,便悄悄爬了上去,然后借着明亮的月光,朝隔壁院里居高临下地望去,就见花草之间有一个土坑,坑里堆了许多动物的尸体,有蝙蝠、老鼠、鸟雀,甚至还有一条蛇,吓得她冷不丁打了个机灵,尿都缩了回去。

    鱼巧巧不敢再看,正打算从丹霞石上爬下来,却见李曜左手抱着一个陶罐,右手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走到了土坑前,她将罐里的液体淋在了动物的尸体上,随即又把蜡烛放进了土坑,熊熊火光顿时随之燃起,烧得那些动物尸体滋滋作响。

    月光如水,洒在李曜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而她看向火堆的目光,渐渐变得肃杀起来,似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已然冲破了漆黑的夜空,看得鱼巧巧头皮发麻,连气都不敢喘。

    过了良久,火终于灭了,李曜拾起地上一把小铲,迅速用土将小坑填平,随后又踩上几脚,这才朝寝居走了回去,鱼巧巧趴在丹霞石上,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李曜即将消失的背影,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惊疑的光芒:“阿姊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她这是在干甚么呢?”

    ……

    ……

    时光荏苒,转眼间就到了“梵音会”开幕的日子。

    天光未亮,鱼巧巧、茴儿、萱儿三女早早起了床,洗漱妥当之后,各自穿了一身利落娇俏的打扮,随即返回李曜的小院,就见李曜自行穿戴已毕,只是尚未施妆,便一哄而上,把她拉到梳妆台前折腾起来。

    茴儿和萱儿自从被京邑萨宝何潘仁送给李曜之后,为这位习惯素面朝天的女主人化妆的次数,连个巴掌都凑不够,让她俩感觉手艺都快要废了,这一回自是卯足了劲儿来挣个表现。

    一番摆弄之后,李曜揽镜自照,顿觉触目惊心,只见镜中的自己披着五晕银泥披帛,头挽飞仙髻,斜插金步摇,额饰梅花翠钿,唇点胭脂,粉面桃腮,精心修饰过的五官皆比往常添了几分艳丽,只是穿着一袭素色净白襦裙,竟也硬生生地被人打扮成了一副妩媚风流的模样。

    这时,穿着一袭红裙的安红玉恰好进来,见此情形,便不由自主地赞叹道:“哎呀呀,着实想不到明真打扮起来,竟会是这般国色天香,而且这身裙子也合适得很,若换成庐陵公主赠与你的那件霓裳,让男人见了,那还了得!”

    此言立时引得鱼巧巧、茴儿、萱儿三女吃吃娇笑起来,而李曜大概也能明白何谓“了得”,只好充傻装愣,回以迷之尬笑。

    众女收拾好出行携带物品,又过了一阵子,曹氏派人送来早点和面片儿,并通知饭后到何家大宅门前集合,李曜等人简单吃了几口,就齐齐赶了过去,随后便在何潘义的安排下,众女一起登上了一辆豪华马车,此外前面还有一辆马车,载着曹氏、康六娘等何家女眷,后面又有两辆小车,分别坐着一些奴仆和婢女,而何氏三兄弟偕同李曜的十二保镖,俱都跨上了骏马,待到整装完毕时,忽听巡吏敲锣高唱城门开,便汇入倾城而出的人马车流,朝着东南方的大云寺而去。

    大云寺是敦煌翟氏的家寺,位于莫高窟南区中部,距离敦煌城不过五十余里,难得有人举办盛会,沙州敦煌、寿昌两县的百姓,无论信不信佛,只要自己无甚要紧事,大多都会赶去凑个热闹。

    这一路上,车滚马嘶,行人谈笑不绝,尤其到了鸣沙山东麓的狭窄地段,时不时还会遇到因交通事故纠纷而引发的道路堵塞,令李曜感到一阵阵的无语。

    待到李曜一行磕磕绊绊地来到大云寺时,已是骄阳当头,大云寺门前更是人海如潮,热闹非凡。

    何潘义今日为了彰显身份,换上他并不习惯的中原衣冠,头戴黑色折上巾,穿一身双钏绫六品武官常服,腰系犀钩金带,脚蹬乌皮靴,如此一来,本就魁梧的身板似乎更显挺拔了,就连走起路来的架势,也比平日里神气了许多。

    当然了,该高调时不高调,那是傻子。

    效果很快就显现了出来,何潘义领着李曜等一干人等,如同摩西分开红海,其所经过之处,周边人群总会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不多时便畅通无阻地迈入了大云寺。

    寺内知客僧见到又有贵人莅临,赶忙迎了上来,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贫道有失远迎,还请官人见谅。”

    随后,李曜一行在知客僧的引领下,来到大云寺的主殿外的阴凉处歇息。

    此时距离开幕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负责接待的沙弥为贵客们殷勤地奉上了瓜果饮品,李曜最是不客气,一面抱起半个甜瓜,拿着木勺吃得不亦可乎,一面打量这座修筑得非常宏伟的寺院。

    大云寺主殿背靠山体,高墙深檐,其内里便是全寺的艺术精华所在,可惜大云寺的主殿并不轻易对外人开放,李曜只能在殿外随便逛逛,正当她感到有些无聊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她附近响起:“娜娜,是你么?”

    李曜扭头一看,就见数步之外,定定地站着一个中等个头,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那肤白肉嫩,眉清眸亮,唇小鼻挺,五官俏似女儿家,一张脸正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模样,正是高昌国世子麴文泰。

    眼前这个麴文泰已是焕然一新,头上戴着纱罗巾,身上穿着右衽汉服,袍服虽然宽大,却由薄薄的丝帛制成,所以这身体轮廓,可谓是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下面某处不可为外人见的部位,亦是如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因缘际会

    李曜无意间的一瞥,手中甜瓜险些砸了过去,本想转身就走,却又忽觉有些失礼,只好微微福了福,开口应道:“金世子,别来无恙。”心中却道:“麴文泰,有必要激动到这种程度么?快收了您的神通吧!”

    麴文泰其实对于自己随感而应的身体变化,也感到失态非常,否则他就不会脸红了,在狂念了一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之后,方才恢复正常状态,摆出了含情脉脉的模样儿,柔声道:“世事轮回,因缘际会,我们又见面了,娜娜叫我‘文泰’即可……请恕文泰冒昧,不知娜娜真名该如何称呼?”

    李曜差点打了个哆嗦,这位麴世子也太造作了,只觉他跟后世那些饰演三流言情剧男主角的演员有得一拼,忙不着痕迹地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佯作温婉地回道:“奴姓李,文泰称奴为‘月娘’便是了。”

    麴文泰露出了更加温柔的表情,问道:“月娘也是带人来此参加比试么?”

    李曜又是一阵肉麻:“我……是来参赛的。”

    “哦?”

    麴文泰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又问道:“不知月娘志在争夺三魁中的哪一个呢?”

    李曜回道:“奴会吹奏,自然是乐魁。”

    “幸好、幸好。”

    麴文泰故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轻轻拍了拍胸口,语气诚恳地道:“实不相瞒,绯璎将要参与争夺舞魁,幸好你们错开了,不然文泰都不知该支持……”

    一言未毕,两人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女人声音:“你是谁?咦……娜娜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曜实在没兴趣听麴文泰嗦下去,待看清来者正是对方的侧室绯璎,心里不由一松,立即趁机抽身,忙不迭地回到了安红玉等人身边。

    麴文泰见李曜那边女眷甚多,自是不好再跟过去,只能伸长脖子,看着李曜的倩影发痴,此时他的脑海浮现出这位佳人刚才轻咬瓜瓤,桃腮鼓起,粉嫩香舌还时不时轻轻舔过唇边汁水的模样,想着想着,不觉小腹又热了起来。

    绯璎瞧见麴文泰一副猪哥相,差点咬碎了银牙,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莫看他崇佛礼佛,平日里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则极好女色,并还有收集美女的可恶嗜好。这般绝色的女子,他又怎会轻易放过?

    而当下国王老迈孱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得甚么时候,他就会继位为王,现在正是她与世子表妹宇文氏争夺正妃之位的关键时候,她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占得上风,突然杀出一匹黑马来……

    随着午时响亮雄浑的三声金钟长鸣,万众瞩目的“梵音会”终于在大云寺的会场开幕了。

    会场中央搭了一座两尺来高的大戏台,台子旁边有两个大帐篷,分别为参赛男女的后台,另外举办者还在台子附近靠着山体的地方铺就了毡毯地席,上面的落座者,皆是今日应邀而来的贵宾与选手举荐人,贺若怀廓、张护、李通、何潘义、麴文泰皆在此列,而在台下与之面对面的一侧位置上,则坐满了大云寺的一众僧人。

    此时,数以万计的百姓早已把偌大的会场挤得水泄不通,手捉横刀的县尉领着差役们一阵吆喝,方才使得人群让出了一条小道,随后便有一位年约三旬的僧人从此处登上了戏台。

    那僧人表情肃穆,宝相庄严,先是一通自我介绍与致辞,然后便开始讲起了故事:“说起梵音会,就不得不提一百年前北朝的一位皇子……”

    在隋唐时期,佛教徒们为了能更好地传播教义,便用印度佛教徒的说唱形式,将经文和佛教相关的故事改成了浅显易懂的俗讲变文,以便绝大多数的底层百姓都能够听得明白。

    平日里的俗讲活动,其实都是由寺院里地位不高的年轻僧人来担当主讲,只不过今日不同平日,“梵音会”这般重大的盛会,大云寺住持道弘当然要亲自出马了。

    只见他夹说带唱,诗文、经文时不时穿插于故事之间,讲得既煽情,又生动有趣,让在场的诸多男女老少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呆在李曜身边的安红玉、鱼巧巧等人也是时而悲伤,时而发笑,看得李曜眼角直抽抽。

    过得好一阵子,道弘终于讲完走下台去,随即便开始上演“梵音会”的第一场正戏“舞魁赛”。

    随着音乐响起,人们的情绪迅速从刚才的忘我状态中醒过神来,紧接着又过了片刻,台下忽然响起了一个嘹亮的男子声音:“有请第一位登场者,龟兹的伏思葩,表演舞名为《雪舞莲华》……”

    开场第一个舞蹈很快就结束了,贵宾席内十来个疑似评委的人相互交头接耳一番后,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木牌子,牌子上分别写着“上”、“中”、“下”三个汉字,这位龟兹舞姬竟得了个全的,评价落差这般之大,自然是夺魁无望,下台时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似乎一颗芳心当场碎了一地。

    连着数轮过后,绯璎也上台表演了,她跳的舞曲名为《涅》,是一支从天竺流行到西域的佛教舞蹈,就见她头梳宝髻,手提花篮,臂挂彩带,穿着只比那莫高窟壁画上乐伎佛多了一圈遮胸面料的舞裙,她的人还未舞动,场下的观众就齐齐发出了抽气声,许多男人看了,都恨不得把双眼贴到她的身上去。

    伴奏声起,绯璎莲步轻移,便在台上提着花篮翩翩起舞,一时间鲜花飘洒,彩带飞扬,绯璎神情媚而不妖,舞姿魅而不邪,仿佛极乐世界里的飞天乐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观众们的眼前,直教人顿觉色授神销。

    待得绯璎一曲舞毕,贵宾席上的评委们齐刷刷地亮出了“上”字牌,四周的欢呼声、掌声更是如浪如潮。

    接下来的登场者们,无论从哪种方面来看,都明显比绯璎逊色了不少,最后被她毫无悬念地夺取了本届“梵音会”的“舞魁”称号。

    再度上台领取获胜奖赏时,绯璎的眸光不由扫向了倚靠于后台门柱的李曜,并朝对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这才从台上盈盈而下,径自坐到了麴文泰的身边。

第一百四十章 岂不美哉?

    “锵~锵~锵~”

    三声清脆的锣响,拉开了梵音会“乐魁”的争夺序幕。

    首先出场的选手,是一位豆蔻少女,那肤白如玉,恬静柔和,乖顺讨喜的小模样,正是与李曜有过同行之缘的熟人,敦煌县令李通之女李音音。

    音音小姑娘穿着一袭绿绫齐胸襦裙,挽了一条雪白披帛,头上梳着象征未出阁的垂鬟分肖髻,发间斜插了一把小玉梳,看着颇为俏美可爱,而在她的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两名同龄的小婢女,一个怀抱古琴,一个手拿琴案,待到两名婢女布置完毕,音音小姑娘缓缓而坐,轻轻抬起玉葱般的两只小手,开始抚琴弹奏,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闺秀的高雅风范。

    只是她似乎有些怯场,神色略显紧张,嵇康的一曲《长清》,弹奏难度其实并不算高,可她刚起头就失了一次音准,随后更是连连出错,心急意乱之下,不由求助般地看向了自家的父亲,李通当然知晓此非女儿平时的正常水准,连忙以眼神鼓励女儿镇定下来,李音音的发挥这才有所好转,渐渐把一种清洁无尘之感,总算较好的演绎了出来。

    有道是“古琴娱己易,娱人难”,场下除了极少数文人雅士,绝大多数的听众也只能听个热闹,什么地方走音,什么地方跑调,根本就搞不清楚。

    而且,李音音之所以发挥不好,也是因为第一个登场者所承受的压力,往往要比后来者大得多,再加之年纪较小,李家又是沙州本地响当当的豪望,某些评审之人难免会有同情和巴结的想法。

    于是乎,当音音小姑娘一曲奏完之后,大多数评审者都眼不眨心不跳地举起了“上”字牌,只有两位老兄可能属于特别讲原则的那种人,勇敢地举出了“下”字牌,结果立刻引来了台下听众们的一阵鄙夷和谩骂。

    这般情景,让李曜不得不想起了某个岛国游戏里的经典台词:可爱即是正义!

    随后,本来志在参与的李音音受宠若惊地下去了,第二个选手紧随其后开始上台表演,这意味着过不得多久,便要轮到李曜登场了。

    由于梵音会的比赛出场次序是以抽签而定,因此李曜排在了第三号,按照她在后世总结的经验,在打分制的比赛中,出场顺序对选手的影响非常大,如果出场太靠前,常常会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因为评审之人往往不能很快衡量好打分标准,所以越往后面出场的人,获得高分的几率越大。

    当然了,如果选手表现得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就会直接变成后来者能否获得高分的参考标准。

    “接下来的表演是笛曲《飞天》,吹奏者关中李月。”

    随着一个洪亮的报幕声落下,李曜手持横笛,款步姗姗地走到了戏台中央,随即微微欠身,朝贵宾席的方向莞尔一笑,顿时引得许多人心猿意马,神魂颠倒。

    唯有张护、李通二人的眼角不断抽搐着,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此时的李曜,仙髻云鬓,粉唇桃腮,蛾眉淡扫,双瞳清澈,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瞧来真真是楚楚动人。

    这个样儿,哪还有半分当初在张府暗室中那般静散杀气、力推千斤、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形象?

    张护、李通二人的反常神色,李曜都看在了眼里,却浑若无视,她与这些门外汉不同,深知刺客的信条与生存守则。

    作为一名刺客,为了借助临时身份成功刺杀目标,除了改变装扮和相貌之外,还必须使举止和神态亦符合自己当前的身份和模样,否则很容易因表现反常而引起目标的怀疑和警惕,以致行刺的失败几率大增,甚至再无成功的可能。

    李曜气定神闲,横举竹笛,旋即檀口轻启,绝妙的旋律立时随之响起。

    笛音先是婉转悠扬,随后节奏突然变得轻快欢乐,快至极处,又变得舒缓轻柔,缓至极处,又渐渐激越起来……

    不知不觉间,诸多听众只觉身心似乎都融入了曲中,仿佛在这烈日炎炎之下,有凉风袭袭,又有清泉流淌,身边好似有飞天伴舞,惊若翩鸿,婉若游龙,隐现若轻云笼月,飘忽若流风回雪,直教人一个不慎就会因此沦陷而无法自拔。

    李曜一曲吹罢,满场竟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好半晌,这才有人回过神来抚掌赞叹,引发掌声雷动,欢声如潮。

    李曜似乎也被人们的热情所感染,双手握笛,徐徐走向戏台边沿,纤腰轻折,对着台下各方听众盈盈而拜,近距离看到这风摆柳枝般妙不可言的身段儿,以及她这张天界仙子般精致绝伦的脸孔,诸多男子纷纷一呆,视线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吸住了一般,几乎拔不出来。

    待得人们情绪稳定下来,评审者们这才举起了木牌,毫无悬念地全部为“上”。

    若无相同成绩者,这“乐魁”之名对李曜来说,便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了。

    李曜走下台时,忽然回眸一笑,眸光恰与贵宾席间的贺若怀廓的视线相碰,随后又若有若无地扫了贺若怀廓身边的普乃盛一眼,这才面带羞涩地低下了头,迤迤而去。

    她这表现,正如后世某位风流才子形容的一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贺若怀廓顿觉色授魂与:“曲美,人更美!”

    但他清醒下来,又转念一想:“这个小美人确实是个稀世尤物,可是……老夫已年近六旬了呀,难道她最喜欢成熟男子不成?不对,这也不太对……”

    随即,他若有所悟地笑了笑,暗忖道:“老夫明白了,自己是甚么身份?瓜、沙两州地方总管,四万户百姓之主!而自己的魅力便在这里了,况且听闻这小美人能够前来争夺‘乐魁’名号,其实是由一名受到朝廷封赏的胡人头领推荐的,想来身份应该比较卑微,并且还很有可能知晓自己鳏居多年之事,所以才故意行此勾引之举……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如果自己娶她为正室,她来享受富贵荣华,自己享受美妙的身子,各得其利,岂不美哉?”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可碰触

    贺若怀廓意淫着“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壮举,正飘飘然间,忽听身旁有奇怪的水渍声响,不由扭头瞥去,老脸立时一阵抽搐。

    只见总管府校尉普乃盛伸长脖子,眼睛仍在直勾勾地眺望着李曜的窈窕身影,而且形象全无地流了满地口水,却还浑然未觉。

    什么是“垂涎三尺”?这便是了。

    贺若怀廓抬手在普乃盛的双目前晃了晃,普乃盛立时醒过神来,一瞧总管面色有些不豫,不由心虚道:“总管,卑职只是在……观察那方动静,以防有甚么闪失。”

    贺若怀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总管已经预定了这颗水灵灵的嫩菘菜,岂容他人觊觎?遂环顾附近,见并无外人,便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沉声斥道:“普乃校尉,你真当老夫是瞎屡生么?若非现在我等处境艰难,否则老夫也绝不会带尔等前来行此凶险之举,在这毕其功于一役之时,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打起了女人的主意,当真教老夫痛心疾首啊!看看咱们的对手吧,那些沙州士族,哪个不是虎视眈眈,随时随地盯着咱们呢!你再好生瞧瞧四周,除了你,还有谁一直在盯着那女子不放?”

    普乃盛懵懵然地看了看周围,便见席间有一位穿着素白轻袍的文弱男子丝毫不顾身边艳丽舞姬的拉拉扯扯,正痴痴地看着那吹笛的美人儿,其色眯眯的模样,并不比他好上多少。

    普乃盛指了指文弱男,讪讪地道:“那边那位似乎也在看着她呢……”

    贺若怀廓顺着普乃盛示意的方向望去,心头登时一怒,恨不得跳过去一刀劈死那只小白脸,却是强行按捺住了冲动,回头对普乃盛恕其不争地道:“待老夫拍案而起之时,这里就会变成修罗场,我等如何顾得了那个女人?老夫从未见过有你这种做事不知轻重缓急的痴汉!”

    普乃盛一张脸涨得红如猪肝,却又不敢反驳,只得悻悻地连声应道:“卑职知错,卑职明白了……”

    这厢贺若怀廓正训着普乃盛,那厢里李曜已坐到安红玉和鱼巧巧两人中间,并从身边的笛盒里取出一支单管竹箫,仔细摆弄起来。

    安红玉瞧见李曜蛾眉轻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样子,不禁嫣然一笑,温言道:“明真……红玉以为,凭你刚才的表现,这‘梵音会’的‘乐魁’名号,只怕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而且我听说,最后的合奏纯属表演,根本无关胜负,更何况咱们只是图个乐子,你总是这般认真,哪还有甚么出来玩耍的乐趣,何不好好听赏一下他人的演奏呢?”

    李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微笑着应道:“红玉所言极是,倒是我太在乎得失了。”

    说着,她从善如流地将竹箫放到了紧靠身侧的位置,便一边听着安红玉点评,一边看向戏台上正在演奏乐曲的艺人。

    在两女交谈之际,另一旁的鱼巧巧正用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好奇地逡巡着李曜全身上下,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待到瞥见笛盒里面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忽然凝住了,脸上亦随之渐渐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鱼巧巧歪着脑袋,有如小鸟睇人一般,定定地看了半晌,略一犹豫,便趁李曜不注意,伸出小手,悄悄拿走了笛盒里的一件东西。

    这是一支仅有两寸多长的小竹管,管口有个木塞子,鱼巧巧一看那粗糙的模样,便知是李曜自己用刀削切而成。

    “巧巧,你在作甚?”

    鱼巧巧正要拔掉塞子,耳畔陡地响起了李曜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个哆嗦,手中的东西应声而落。

    李曜见状,一向淡定从容的脸上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紧张之色,而与此同时,她已经有如闪电般出手,在竹管落到地席之前,凭空将其接住了。

    就像那些干坏事被人抓现形的小孩,鱼巧巧既尴尬又窘迫,羞怩地道:“巧巧只是想把玩一下。”

    李曜把竹管轻轻放回笛盒,随即便对鱼巧巧肃声道:“巧巧,切记,除非你得到我的许可,否则不可碰触笛盒中的所有事物,听明白了么?”

    鱼巧巧瞅见李曜板着脸,忽地想起李曜在月夜下呈现的可怕样儿,心头不由一阵发怵,自己得到这样的警告,显然是触及了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

    思及此,鱼巧巧连连点头道:“巧巧明白了,还请阿姊放心。”

    李曜对鱼巧巧的反应很满意,她这个临时道僮,表面看起来呆萌又脱线,实际上聪明着呢!

    李曜非常清楚鱼巧巧不惜舍去自立女户的机会,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边的缘由,而这也常使她不得不感叹,苦难的磨练,总能让孩子的心灵变得早熟。

    安红玉见到李曜面色深沉,以及鱼巧巧低眉顺眼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打趣地问道:“巧巧,你是不是又做错甚么事了?”

    “哇!”

    未等鱼巧巧开口,安红玉突然又一声惊呼,抬手一指戏台:“明真,快看啦,好俊的胡儿郎!”

    李曜抬眼望去,就见台上之人年约二十多岁,身量颇高,满头黑色微卷的长发扎成了一条马尾,穿着米色束腰窄袖装,显得身材格外纤长匀称,而相貌极具塞种人的特征,五官轮廓鲜明,有如古希腊的雕塑,与后世诸多世界顶级男模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当然了,男儿魂的李曜对男人一直欣赏不来,反而是对方手中一把精美的五弦琵琶,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仔细打量了一番,李曜这才淡淡地应声道:“嗯,不错,兴许有点能耐。”

    “接下来是琵琶曲《冥海》,弹奏者为来自疏勒的……路儿。”

    听到这演奏者居然取了如此随意而有趣的名字,包括安红玉、鱼巧巧在内,场中许多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当路儿开始弹奏之后,人们就惊得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他竖抱琵琶,竟以手直接弹奏,左手五指抚按律度,右手五指扫弦如飞,乐曲初始舒缓轻柔,有如夏风,尔后又有一种大沙漠的苍凉之感,渐渐袭上人的心头,旋律亦随之变得跌宕起伏,急速扬起的音阶在抵达**时,他持颈的左手也开始变化起来,推、带、打、拢、捻,使人仿佛能突破生命的极限,随着音乐穿越死亡之海。

    一曲奏罢,李曜登时恍然大悟:“路儿……裴洛儿,他是‘五弦’泰斗裴神符!”

第一百四十二章 要动手了么?

    如果说李曜改编的后世名曲令人“荡气回肠”,那么路儿的演奏,便绝对算得上“技惊四座”。

    评审者们各个激动不已,纷纷交口称赞,待得人们喝彩声平息下来,其中一位评审者开口道:“路儿这曲‘冥海’,音色淳厚,曲风豪迈,节奏奔放,旋律激昂,气势磅礴,无一不绝,虽说手弹琵琶者早已有之,但有路儿这般技艺者,却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当真教老夫开了眼啊!”

    此番言简意赅的点评,顿时引起台下听众一片叫好声,随后便有另一位僧人模样的评审者感叹着问道:“贫道曾闻疏勒国小,户只数百,亦非龟兹、高昌礼乐昌盛之地,不想竟有如此奇才,正如我佛有云‘慧眼识珠’,请恕贫道冒昧一问,不知路儿为何人所荐?”

    严格来说,按照“梵音会”的规矩,在相关的全部比赛尚未结束之前,评审者是不能探问演奏者的推荐人身份,但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人觉得僧人的问话有何不妥,皆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路儿声音清朗地答道:“我的推荐人,乃是唐沙州令狐博士,路儿在此向博士表示感谢,若无博士相助,路儿也无法到此展现技艺,请接受路儿最真诚的敬意。”说着,他便当场向贵宾席的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立时引来全场听众对令狐博士一阵称赞。

    令狐博士被人赞得眉开眼笑,好不容易才摆出谦逊的姿态,抚须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令狐云定只是不愿明珠蒙尘罢了。”

    待得令狐云定的话音落下,评审们也不再磨叽了,纷纷举起了“上”字牌,路儿刚走下台,报幕的大云寺僧人就用发颤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唤出了下一位选手,似乎连举办者都没有料到“乐魁赛”会有这般精彩,而且他们也不知道,登场次序排在后面的演奏者当中还会不会再出现获得全“上”的人。

    然而,由于李曜、路儿两人“珠玉在前”,所以余下的演奏者们,就显得中规中矩、乏善可陈,俱都很不幸地担当了“木椟在后”的尴尬角色。

    当次序排在最后一号的演奏者下台之后,满场的气氛反而变得热烈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准备再次登台的李曜和路儿。

    因为根据“梵音会”的赛制,本届“乐魁”只能是一人,但比赛当中却出现了两位满分演奏者,故而举办“梵音会”的大云寺与评审者们经过一番讨论,决定以合奏一曲的方式来判定最终名号的归属,并当场宣布取消两人所参与的群体合奏表演,以便腾出充分的时间,让两人做好一决胜负的准备。

    为了公平起见,大云寺住持道弘便安排李曜和路儿共同商量合奏的曲目,两人甫一见面,路儿就用标准的长安话开门见山地道:“路儿仰慕月娘久矣,你那一曲《飞天》,当真令人拍案叫绝,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就合奏《飞天》吧。”

    李曜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讶然道:“你只听过一遍,便能记住曲谱么?况且我这《飞天》乃是笛曲,若改编为吹弹合奏之曲,恐怕时间也有些仓促啊。”

    路儿洒然一笑:“当初我在等候登台的时候,便将你的《飞天》默改成了琵琶曲与吹弹合奏曲,便是现在你让我上场都没问题。”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玩味地问道:“难不成月娘有甚么问题?”

    “这个……容我思量一下。”

    李曜故作迟疑,心思却在飞快地转动。

    她觉得这个路儿的出现,虽然是她始料未及之事,但也没有对她的行动产生不良的影响,而且她这细细一琢磨,还发现对方的提议,反而更有助于自己成功刺杀目标。

    过得良久,李曜在脑海中重新制定好行动计划,这才对满面期待的路儿颔首应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办,但还请你将谱好的合奏曲写来一观。”

    路儿欣然一击掌,欢喜道:“好极了,请月娘稍候片刻,我马上就写!”

    ……

    ……

    当李曜努力默记曲谱的时候,敦煌士族与贺若怀廓都在做着火并前的最后准备。

    贵宾席上,张护与李通正交头接耳说着话,二人的脸上都挂着非常愉悦的笑容,他俩看似正对此时的合奏表演作着点评,可若是有人能够靠近偷听的话,便会发现他们口中吐出来的话,非但与台上节目风马牛不相及,或许听了还会细思极恐。

    “你那边的人手都到位了吗?”

    张护抬手指了指台上一名刚吹跑调的演奏者,眼睛却瞟了瞟大云寺会场一侧的偏殿。

    李通假意笑出了声:“还没有,他们到位后自会发信号,不过应该也快了,你们张家子弟准备得如何?”

    张护轻揽袖袍,伸手在案几上的果盘中扯下一颗圆润饱满的葡萄,一边剥着葡萄皮,一边低低地道:“我们自然早已妥当,不过那只老胡奴做足了戒备,整整两个时辰,不吃也不喝,甚至连一次更衣都没有,而且他身边的亲兵,又皆非等闲之辈,虽说你那位本家是个有大能耐的奇女子,可照此情形,行刺难度似乎也是不小,若她未能得手,便要靠我们自己了,只怕到那时……会有一场血战呐!”

    李通不由皱了皱眉,悄悄瞥向了贺若怀廓的所在方向……

    与此同时,贺若怀廓也看向了并列而坐的张护、李通二人,正好撞上了李通的视线,四目相对,仿佛空气中顿时有火花四溅,如果眼神可杀人的话,恐怕此刻两人就会同归于尽,当场被对方烧成了灰烬。

    不过只是一息时间,双方便各自收回了视线。

    贺若怀廓复又正了身形,警惕地扫视着会场四周,坐于其身侧的普乃盛见状,微微欠过身来,压低声音问道:“总管,要动手了么?”

    贺若怀廓目光转向站在戏台旁的某个靓影,一对倒三角的老眼里闪过一道淫光,阴恻恻地笑着说道:“急甚么,待老夫听赏够了,再来收拾那些宵小也不为迟。”

第一百四十三章 索命梵音

    在人们的热切期盼和千呼万唤之下,“乐魁”的最终对决终于上演了。

    李曜一出场,许多人就发现她手中的吹奏乐器由“横留”换成了“竖笛”,而更有细心者,还发现李曜的合奏者路儿眉宇间还有着一丝忧色。

    虽然“乐魁”之名对路儿来说很重要,但比起胸膛里那颗为音乐而痴狂的心,他明显更担忧李曜更换的乐器,会影响整首《飞天》的合奏效果。

    作为未来大唐历史上最杰出的音乐家之一,路儿对吹奏乐器的了解程度不可谓不高。

    常言道“新箫不品音”,长箫在尚未通过长期吹奏进行“开音”和“磨合”之前,其音色、灵敏、共鸣等各个方面都很难达到一个较好的程度,而且管壁越厚,其表现力往往就会越差。

    而隋唐时代的“竖笛”,作为后世洞箫的前身,比洞箫更显粗厚,正如李曜手中这支“竖笛”,管壁厚度至少也有八毫米,几乎可与尺八相比。

    路儿一眼就能认出“竖笛”的新旧好坏,他不明白“月娘”为何会放弃音色高亢清亮的“横留”,而是采用音量略低,似乎不太适合《飞天》曲风的“竖笛”,更何况“月娘”用的还是一支较难稳定音调的新“竖笛”,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这是想要故意输掉“乐魁”的名号。

    路儿忍不住问起缘由,“月娘”却笑而不答,此时既已上台,他亦只得顺其自然。

    路儿盘坐于戏台中央,如同对待心爱的女子,温柔地抱着自己的五弦琵琶,而李曜则与路儿相距一丈开外,亭亭玉立地站在靠近贵宾席的一侧,偶有夏风拂来,便会衣袂飘飘,鬓发飞扬,仿佛仙子下凡,此时她的秋水双眸似乎正饱含“情意”地凝望着台下的瓜州总管贺若怀廓,看得后者喜不自胜,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随着路儿灵巧的手指拨动,舒缓而优美的旋律柔和地响起,细弱的丝弦有如黄莺轻语,清脆之音,沁人心脾。

    琵琶稍歇,幽悠的箫音渐起,似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苍凉席上了人的心头,当其欲将弥漫整个天地之时,忽有动人心弦的铿锵声起,复又将肃杀之气消弭驱散,听众们的心情便在这动听悦耳的琵琶声与含蓄深沉的箫音的影响下,不断转换着心情,全都觉得当下这一支合奏曲子完全脱离了原来“飞天”的寓意,倒像是自己正在上天入地,往来反复,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路儿没想到如此强烈的反差,竟然产生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奇效,可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没有因此散去,反而又增添了几分疑惑。

    因为在“月娘”的吹奏过程中,路儿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出自“月娘”手中的“竖笛”,但他又说不出这“笛音”哪里不对,只觉诡异至极。

    不过,她能够把一支几乎未“开音”的新“笛”音调吹得非常稳定,其吹奏技巧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这第二个问题便是“月娘”的某些异常行为,自开始吹奏此曲以来,路儿就见她整个人一直在摇曳生姿地晃来晃去,虽说许多演奏者都有身随意动,舒发音乐情感的习惯,可路儿总觉得月娘并没有把感情完全投入到演奏中,好像在取悦着某个看客,却又似乎只是在观察对方,教路儿完全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那个倍受“月娘”关注的看客正心潮澎湃,斗志昂扬,有一种欲将聊发少年狂的强烈冲动。

    身为前朝名将兼权臣贺若弼的儿子,贺若怀廓弓马娴熟,数十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地打熬筋骨,所以他的身子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衰老。

    而且,他也如其父那般博闻强识,在户部任职期间,曾数次受到今上的嘉奖,所以朝廷才给了他这次升迁外任的机会,若他能够沉重打击沙州、瓜州两地的中原士族,再好好经营数年,加强朝廷在西疆的控制力,那他有朝一日如其父那般永耀缣素的梦想便可成真了。

    对于贺若怀廓来说,这功名自然要取,但正如先贤所云“食、色,性也”,他不贪财,不嗜酒,不好赌,不收藏字画,唯一的爱好,便是收集美人。

    自从正室去世之后,贺若怀廓就在不断地纳妾,这十数年来,他已经收了三十多个女人,其中不乏名动一方的风尘名妓,可无论气质,还是姿色风情,全都远远不如他眼前这位绝色美人。

    贺若怀廓只觉得自己与这个名叫“李月”的小美人儿简直是一见如故,就算对方的出身非常差,他也完全不介意将其娶为正室。

    瞧那窈窕的身段儿,纤细如柳的腰肢,柔若无骨的玉臂,饱满圆润的翘臀,修长笔直的美腿,如果能够日日与之颠簸缠绵,哪怕是少活几年,他都无怨无悔。

    思及至此,贺若怀廓情不自禁地看向了“李月”,就见她娉娉婷婷,笑靥如花,一双似乎藏有万种风情的美眸,弯成了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弧度,而那正吹出美妙梵音的粉嫩檀口,更让他浮想联翩,如果这小美人儿一颗螓首埋在自己股间,吞吐吮吸一番,亦不知会是何等的**夺魄……

    今时今日,只待这美人儿的表演一结束,他就会发起雷霆行动,大丈夫扬名立万,抱得美人归,皆在此一举!

    一曲将终,贺若怀廓收敛了心神,他的右手已不自觉地随着最后一段旋律而缓缓扬起,可当他正准备重重地拍在身前的案几上时,那只扬起的右手却不由自主猛地按在了自己坚硬的胸口上。

    贺若怀廓的脸色变了,变得毫无血色,整张老脸都已因痛苦变得扭曲起来。

    同时,他的两只老眼也迅速瞪大到了极限,瞳孔中尽是不可思议与不甘的光芒。

    因为他刚才看到自己心目中这颗嫩菘菜一双宛如弦月般的眸子里,居然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机!

    贺若怀廓眼中的光芒很快便散去了,在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深渊之前,他最后的想法只有三个字:心好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处理善后

    几乎在欢呼声响起的同一刻,贺若怀廓倒下了,软软地歪倒在普乃盛的身旁,随即他的身子突然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普乃盛忽然察觉身侧有异状,扭头一看,登时瞿然变色,不由嘶声大叫了出来:“总管!”

    这一嗓子有如晴天炸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贺若怀廓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普乃盛颤抖着伸出手,一探气息,显然半丝也无,再一探脉搏,也没有半分动静。

    随后,普乃盛便闻到了一股骚臭的气味,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毋庸置疑,贺若怀廓死透了……

    层层保护,身穿重甲,食水不沾,寸步未离,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酷热正当时,普乃盛却忽觉自己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凉了。

    这时,普乃盛脑海中依稀浮现起当初这贺若怀廓轻捋长须,一派胸有成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模样:“你们若想报仇雪耻,就须得严格听从本总管的指挥,只要你们沉住气,不冲动,不乱来,把一切交由本总管作主,那么两州所有中原士族的田宅财富,嘿嘿……还有女人,都必将属于你们……”

    是的,自己没冲动,也没乱来,可你这老玩意儿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死啊!

    他不是一个有头脑的人,贺若怀廓的尸体看上去完好无损,他哪里找得出死因……

    普乃盛简直快要发疯了,忍不住想要仰天狂啸,性情暴躁的他,理智已经全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普乃盛本就喜欢最直接、最简单的解决方式,于是他恶向胆边生,猛地站起身来,抽出腰间横刀,直指张护、李通等在座的沙州土豪,故作怒不可遏地扬声道:“总管被这些中原人刺杀了!弟兄们,快随本校尉一起为总管报仇!”

    “杀啊!”

    随着普乃盛一声杀气腾腾的大吼,戏台附近有不少身着寻常百姓打扮的人齐刷刷地亮出兵刃,随后纷纷杀向了贵宾席。

    可这些人还没跑出几步,突然一阵鼓声响起,会场一侧的偏殿殿门突然洞开,一大群身着劲装、持刀执矛的人从里面蜂拥而出,而偏殿的屋顶上也冒出了许多弓手,各个张弓搭箭,也不管是否会误伤到无辜者,对着场下的目标就是一通攒射。

    与此同时,靠近贵宾席沙州士族入座区域的一侧,又有许多手持长枪刀盾的年轻人迅速结成阵列,守护在敦煌士族族长和沙州地方官员的身前。

    不多时,双方人马便杀作了一团,而整个大云寺会场也已混乱不堪,不明真相的人们争先恐后逃离此地,一时间呐喊声、哭叫声、惨呼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路儿生平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吓得面色惨白,他没有多想,便抱起琵琶想要跳下台去,却又忽地想起“月娘”还在台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不能只顾自己逃命而丢下一个弱女子,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伊人的身影……

    当初贺若怀廓早就料到沙州士族会有所防范,所以普乃盛及麾下士卒皆是厉兵秣马,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可普乃盛一交手才发现对方聚集的人马居然不下五千之数,明显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他麾下只有七百多号人,虽然甲坚兵利,却也杀得举步维艰。

    而张护、李通一方似乎也低估了贺若怀廓亲兵们的疯狂和强悍。

    本来此前他俩一直都在注意着贺若怀廓的一举一动,见他突然身子一歪,立即意识到那李明真已然得手了,不想他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不得不佩服李明真的精准预测,贺若怀廓身边的鲜卑人,果然都是容易乱来的狂徒。

    此外,李通麾下的弓手们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使用的箭矢多为雁翎箭,箭杆是桦木,箭镞为三棱倒钩形态,对付突厥人的皮甲或许效果不差,可对付袍服内套着唐军制式铁铠的普乃盛等人,除非直接命中缺乏防护的头颈部位,否则很难造成有效的伤害,于是背上插满了箭矢的鲜卑人依然可以大叫着冲击对方的阵列,直教那些有着不错武艺却毫无实战经验的张家子弟苦不堪言。

    这一场混战,当真杀得天昏地暗,在大云寺的会场内,到处都是敌我混杂的厮杀者,每个彪悍的鲜卑人都要对抗数名中原子弟,一方力勇,一方势众,杀得难分难解。

    不知不觉间,原来该逃跑的人都差不多逃光了,来不及逃走的人,几乎都惨遭池鱼之殃,变成了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

    李曜就藏在几具尸体里,她现在扮作了一具女尸,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孤身陷阵的校尉普乃盛,而何潘义、安红玉、罗仁俊等随她而来的人,早已在她暗中的掩护下,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原本李曜也打算一走了之,径自回去等待事后结果,不料张护、李通一方的战力居然如此不济,让她有些担心历史会因此产生不良的影响,于是这才去而复返,趁着双方激战正酣,无暇他顾之际,混进来处理善后。

    “杀!”

    此时普乃盛已经快要冲到了张护的近前,就见他灵活地躲过几支从对面盾墙缝隙间刺出的长枪,随即手中锋利无比的横刀当头斩下,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持枪的张家部曲由于收手慢了半拍,一只胳膊便直接齐肩而断,鲜血登时喷了旁人一个半身红。

    普乃盛再接再厉,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在盾墙上,一个持盾的少年被他踢得飞了起来,撞得后面的长枪手也倒了下去,普乃盛狞笑一声,猛地扎进对方枪盾阵中,左劈右砍,一时间勇不可当,掀起一片血雨。

    张护目眦欲裂,便要亲自提刀上前与之一决雌雄,普乃盛见状,眼中顿时凶光大盛,两记横斩,扫清碍事之人,正要疾步向前一冲,不料膝后忽然微微一疼,随即便有一股剧痛很快袭上心口,张护见他动作一滞,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手起刀落,普乃盛登时身首分离,一颗大好头颅冲天飞起,张护在半空中将其一把接住,再高高举起,扬声喝道:“首恶伏诛,降者不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绝杀之秘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在最美的黄昏时分,广袤的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李曜纵马驰骋,势如流星。

    装了几天软妹子,都快要把她憋坏了。

    但这种改变历史结局,如愿达成目标的感觉,真好!

    李曜此番行动,除了她主动上门让张护、李通二人知晓自己会行刺贺若怀廓之外,便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在内,都无法得知她前几日“炼药”和“修炼”,以及参加“梵音会”比赛的真实目的。

    李曜曾不止一次问自己:“想要改变整个世界吗?”

    而现在这个答案,已然越来越清晰。

    那就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人一旦降临世上,就会产生**,而**则是野心的温床。

    意外穿越时空,来到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谁会放弃在历史舞台上的表演机会呢?

    “天道玄机”的作者刘新原本也不会放弃,但他只有野心,而无能力,结果全都是徒然。

    李曜则不同,她有着令自己烦恼却又异常独特的身份,有着颇为全面的知识和非人般的本领,有着凭一己之力也能改变历史的力量,即使她只有一点**,那也会越来越膨胀,膨胀到连她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地步。

    在李曜的心目中,那一万五千两黄金,只是她实现野心的启动资金,而沙州、瓜州两地的格局,也实在太小,至多只能算作她扩张野心的一个小支点。

    但再有伟大野心的人物,都要从微小的事情做起。

    李曜觉得自己也不例外。

    按照原来的历史,敦煌的中原士族代表人物张护、李通也做掉了贺若怀廓,但他们做得实在太难看,以致李曜强迫症发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掺和一脚。

    所以,李曜才会助人为乐,为他们干净漂亮地解决麻烦,顺便再为自己尚未形成的个人势力多准备几块砖。

    至于李曜这整个助人为乐的计划,自然是从制作解决麻烦的工具开始的。

    最初,李曜以炼药的名义,通过丹灶铜炉炼制出来的“绿矾油”和青盐水混合加热制成一种原始的稀盐酸,并同时让萱儿、茴儿将她从药铺里买来的附子研磨成粉,随后按照一定的比例,把稀盐酸与附子粉倒入一个小陶罐中,用陶棒搅拌均匀之后,再将陶罐密封埋入地下。

    然后,李曜拿出一支从街市买来的手动拉钻,在普通的竹料上练习转孔。

    这种拉钻,据传是起源于战国时代的古老工具,能够在金石竹木上钻出细如发丝的小孔出来,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未曾被电钻完全取代,仍然是某些传统手工艺人手中的一件神器。

    待到用得比较上手了,李曜这才拿出一支这时名为“竖笛”的单管竹箫,用夹具将其竖直地固定起来,随后从箫管的一端开始打孔。

    虽然这种竹箫的管壁厚度至少在八毫米之上,李曜所转之孔的直径也足有三毫米,但毕竟是在竹管截面钻孔,很容易引起管壁破裂,而且受限于拉钻的最大钻孔深度,只能分别在两端相对位置转孔,这就很容易失之毫厘。

    所幸李曜早有预备,在报废了数支价格不菲的优质竹箫之后,她终于成功地在一支竹箫上钻出了三条孔道。

    于是乎,一支仿自岛国江户时代忍者集居家旅行、杀人演奏为一体的毒针用具“吹矢笛”便制成了。

    然而,尽管“吹矢笛”的改造难度很大,但要想完成一击必杀,关键是靠“吹矢”的威力。

    对于这一点,或许岛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忍者在李曜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在唐代,还没有诞生冷拔技术,生产铁丝须得先将铁条烧红,再抽成线状,这般生产出来的铁丝往往比较粗,所以这个时代的针都是越细越贵。

    只不过,李曜需要的针可不是用来绣花,她教安红玉制作出来的,皆是针尾磨有凹槽、长及两寸,最大直径约为一毫米的铁针。

    当然了,仅靠铁针的本体是吹不远的,了解吹箭的人都知道,针尾所受推力的大小,决定着毒针的有效射程。

    为了尽量做到杀人于无形,李曜自然不能用肉眼易见的材料,于是她捕杀了诸多有着透明飞翅的昆虫,一番筛选下来,结果她发现锥头蝗的软翅无论硬度,还是韧度都刚好符合要求,随后便用剪刀和糨糊将其身上的透明软翅做成了喇叭形的“锥尾翼”。

    发射前,须得先提前将“锥尾翼”的尖顶黏在铁针尾的凹槽内,再小心翼翼地一齐塞入竹箫管壁的孔道里。随后当铁针被吹离竹箫时,“锥尾翼”就会在完成助推的使命后,因承受不住空气阻力而脱落,并以此避免降低飞针的隐蔽性,而经过一番反复调试,李曜只需稍微用力一吹,铁针便可没入二十米开外的木板内,拔都拔不出来。

    脱翼飞针做好了,接下来即是处理毒药。

    待到装药的陶罐埋了数个时辰之后,李曜将其从地里挖出,随即倒入陶盘中,自然蒸干至粉状,便得到了粗品乌头碱。

    乌头碱号称“毒药之王”,即使在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无特效解药。

    如果通过伤口毒杀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男子,砒霜需要两百毫克,氰化钾需要一百毫克,而乌头碱仅仅只需两毫克。

    而乌头碱最令人恐怖的,不止是极低的致死量,还有它极快的致死速度。

    因为其毒性可以通过血液循环,引起心室颤动,并能在短短两三秒内杀死中毒者,完全没有抢救的时间。

    此外,乌头碱在十九世纪末以前根本无法检测,“乌头”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慢性毒药“金刚石”,一快一慢,并称欧洲历史上最声名狼藉的毒药。

    而在后世的华夏各地,由于处理不当和缺乏常识,每年都有误食乌头致死事件发生。

    甚至连皮肤渗入乌头碱,也会遭受一定的伤害,若是不慎沾到伤口或者口鼻眼耳里,自然是立毙无疑。

    因此,给铁针上毒,便成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操作环节。

    为了以防万一,李曜戴上细麻布制成的手套,将铁针前半段稍稍润湿,再裹上一层乌头碱,待晾干之后,便将毒针一一塞入箫管的三条孔道内。

    再接下来,李曜为了保证命中率,在梵音会开幕前一天的晚上,她几乎杀光了院中活动的夜行动物,直到自认为达到了百发百中的水平,这才罢休。

    最后,在梵音会的戏台上,李曜通过居高临下地仔细观察,发现贺若怀廓虽然袍服里面套有重甲,但头部、脖颈、腋下、上臂内侧、大腿内侧、膝后皆无保护,再经过一番斟酌,李曜将腋下列为首选攻击部位,手臂内侧、大腿内侧、膝后列为次要攻击部位,而攻击头部、脖颈的毒针因为从各种意义上都太容易被人发现,故而彻底排除在外。

    李曜一直在等待时机,结果却在吹奏快要结束的时候,让她抓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看到贺若怀廓莫名举起了一只手,李曜不假思索,立即放弃吹奏音符,改吹了一枚毒针,两人相距不过数丈,毒针自是无比准确地没入了贺若怀廓的腋下软肉,几乎无迹可寻。

    再后来,她又在张护的生死关头,以相似的方式,将毒针吹进了普乃盛的膝弯里。

    所以,在张护挥出那一记断头斩的时候,普乃盛其实已是一个死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放心

    三危山北麓。

    坡顶上,安红玉与鱼巧巧、何潘义、罗仁俊正并肩而立。

    此时凉风渐起,悄然褪去了白日里的些许余热。

    然而,四人眼见日薄西山,依旧不见李曜身影,各个俱都等得焦躁不安,额头鬓角不断淌着汗水。

    “明真还没过来,只怕是遇到了麻烦,要不这样,罗某这就带人过去打探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上她的忙。”

    罗仁俊说得不疾不徐,心里却急得有些忍不住了。

    虽然罗仁俊知道李曜有着惊人的本事,可就算她再强,在他心目中,那也毕竟是个女人,一个令他为之动容的女人。

    马有失蹄,人有错手,万一李曜出了什么闪失,而他只是站在这里枯等,可能这一生都会于心不安。

    安红玉也很急,急得想跳脚,可她一想到李曜不知何时塞在她襦裙胸襟里的小纸条,脸就涨得绯红,遂深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道:“再等等,明真交待过的,教我等千万别去找她,况且大家都看到了,那种激烈的厮杀场面,只有明真能够来去自如,你们过去,反倒会拖了她的后腿。”

    鱼巧巧一屁股坐在山坡草甸上,双手抱着膝盖,鼻翅翕动了两下,眸里雾气氤氲,迅速漾起了泪花儿,泣声道:“巧巧只求阿姊平安,阿姊若出事,我都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此刻鱼巧巧的脑海里不仅浮现着李曜的身影,还有一些血肉横飞的画面,以及一张张已从世上消失的熟悉面孔,令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好啦,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何某相信明真道长一定会如期而至,更不会有人能伤到她,还请大家都放心吧。”

    何潘义挺了挺腰板,负手站定身子,望向前方,似乎在欣赏着绚丽的晚霞风光,但原本已将李曜视作神灵的他,思及平阳公主亦曾有过战场负伤之事,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团,显然也是非常担心。

    当天边还剩下最后一抹晚霞,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影影绰绰现出一个黑点。

    在安红玉、鱼巧巧等四人的前方,那黑点距离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只片刻功夫,黑点就化作了一位少女,一匹骏马。

    四人一俟看清那少女便是李曜,登时欢呼起来,俱都奔下山坡,惊喜若狂地迎向了对方。

    “咴聿聿……”

    骏马快如飞箭,李曜一提马缰,人立而起,马儿仰头长嘶,一对前蹄刚落回地面,鞍鞯上的人已站到了安红玉的面前,潇洒地呵呵一笑,拱手道:“明真来迟了,还请红玉恕罪,恕罪啊。”

    安红玉一直在为李曜以身涉险的行为而感到担心不已,却见对方这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哪还愿意恕什么罪,理直气壮地嗔道:“你说的酉时三刻,结果呢?害得我们多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还以为你……哼!反正你无故消失,又言而无信,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曜哭笑不得,安红玉可能是她见过最重视这个时代普世价值观的一个女子,正想找个借口解释几句,不料鱼巧巧已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李曜忙不迭柔声宽慰道:“巧巧莫哭,我已经考虑好了,待到返回关中,便带你上终南山。”

    鱼巧巧不由一愣,抽泣着问道:“真的么?”

    李曜顶着安红玉投来的怀疑目光,振振有词地颔首道:“我说话算数,当然是真的,就算师尊不收你,我也会收!”

    鱼巧巧立刻破涕为笑:“太好了!太好了!”

    鱼巧巧快乐得想要雀跃起来。

    因为只是一场兵灾,就让年仅十三岁的她,除了亲身体验和见识到世间诸多可怕之事,还不得不面对非常严峻的现实问题。

    她是一个绝户人,唐朝人口流动性极差,老家那边十里八乡都成了一片死气之地,恐怕未来一百年都恢复不过来,她想早点出嫁,都寻不到去处。

    况且,田宅都被吐谷浑人烧成了荒地,要想重建家园,可不是地方官员两张嘴皮一碰就能搞定的事情,只凭官府免去的那点赋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很难生存下去的,否则那些跟她同时被官府立为“女户”的几个女子,也不会没两天就选择自杀和自卖为婢了。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是一名女道士的时候,便立即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出家入道。

    现如今她跟了李曜这么久,终于听见对方开了金口,说出她梦寐以求的话,只觉心里安定无比,活着也有了奔头。

    何潘义和罗仁俊见李曜平安无事,心中自然也是大定,遂上前问询,得知兵乱已然平息,皆是欢喜不已。

    这时月已初升,夜色将暗未暗,何潘义也不再耽搁,当即招呼所有同行之人登车上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回敦煌的归途。

    ……

    ……

    夜色深沉,大云寺一禅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禅房中一叠厚厚的草席上,赫然躺着贺若怀廓赤条条的尸体。

    尸体业已被人洗得干干净净,而尸身的周围还码着一圈整整齐齐的冰块。

    一位赤着胳膊的老僧正神色坦然地检查尸体,一双老手在尸身上这里按一按,那里摸一摸,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部位。

    张护、李通等沙州本地官员和土豪,俱都静静地站在旁边观看,个个神色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老僧终于站起身来,念了一声佛号,这才缓声说道:“贺若总管尸身几乎完好,只是瞳生血丝,口鼻充血,说明生前虚火略旺,实属寻常症状,他这般猝死,看来应该是中或心疾突发所致。”

    张护问道:“道觉法师为何说几乎完好?难道尸体有伤口?”

    道觉小心展开贺若怀廓的右臂,指着腋窝里一处小小的血点,认真地说道:“这里倒有一处,不过依老僧之见,这大概只是蚊虫叮咬而成,应该不会是致死的缘由。”

    听得此言,房中所有人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松,张护环顾左右,微笑着道:“诸位,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面面俱圆

    日起东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沙州别驾窦伏明的脸上,晃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

    窦伏明移开美貌侍妾搁在他肚皮上的一条**,起身下了榻,自行披上轻衫,缓步走出房间,在屋外重重地吸了吸清新的晨间空气,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

    近年来,窦伏明心里一直很无奈、很憋屈,自他来沙州就任至今,手上半分实权也无,还要受到他人的颐指气使和全面监控,甚至连他该宠幸哪个女人,什么时候该出门,该去什么地方,都由别人说了算,着实教他无比深刻地体会到历史上那些傀儡皇帝的感受。

    就在前几日,沙州录事参军张护以送美人为幌子,亲自登门来告诫窦伏明莫要出席“梵音会”,否则不敢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窦伏明不傻,他一听这话,便知张护准备搞事情,而且不难猜到此事会与那一向手段激进且自以为是的贺若怀廓有关。

    这里的地方势力斗争之激烈,削弱地方豪族势力难度之大,皆远远超乎了当初朝堂诸公的预计,所以他只求自己能够度身事外,自是从善如流地呆在家中,哪儿都没去。

    反正他此番的任期不过三、五年光景,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着混日子,匆匆一晃就过去了,哪管他人打生打死,谁胜谁负。

    毕竟人生在世,平安是福,他才三十多岁,可不想这么急着英年早逝,只要不参与当地的冲突,若他将来顺利离开这个地方,自然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当初窦伏明与贺若怀廓同时前来西疆赴任,同样肩负着朝廷赋予的使命,现如今他却只能坐等对方去上门送死,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烦闷与焦郁。

    窦伏明对自己做完日常的思想工作,依旧心绪不佳,望着花枝树梢间飞来跃去的鸟雀,情不自禁地吟起了曹子建的诗句:“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

    一诗尚未吟完,窦伏明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定睛看去,就见录事参军张护衣襟带血,挎着长刀,昂然直入苑内,惊得他倒吸了口凉气,顿时为之一呛。

    待得窦伏明咳嗽声停,张护忙上前微笑着见礼道:“下官突然到访,惊扰了别驾,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

    窦伏明见张护面含笑意,志得意满之色溢于言表,心中立时明了,不由为贺若怀廓默哀了一息时间,这才强扯出一张笑脸,问道:“不知张参军一大早前来拜访窦某,所为何事?”

    张护肃然道:“别驾有所不知,昨日梵音会上,突然有人作乱,虽被下官平定,然尚有余波未消,因兹事体大,故下官特意前来通报,并与别驾讨论相关事宜。”

    窦伏明脸上故作讶然,口中却道:“窦某能作甚么?还祈张参军直诉来意。”

    张护见他颇为识相,倒是省时省事,不由直截了当地道:“请别驾写两份劝降书,现在就写!”

    ……

    ……

    贺若怀廓与普乃盛身死大云寺的消息一传开,便在沙、瓜两州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而窦伏明的两封劝降书也很快分别送到了驻兵玉门关外的校尉贺楼南达与围困常乐的瓜州总管府校尉素和玄的手中。

    校尉贺楼南达本就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一看劝降书上的内容,顿觉如蒙大赦,立刻点齐人马,缴械解甲,向曹通规规矩矩地递交了降表。

    而另一校尉素和玄则不然,这位瓜州鲜卑氏族子弟先后为贺拔行、贺若怀廓充当过刽子手,手上沾了太多汉人的鲜血,与瓜州的中原士族仇怨极深,但见大势已去,自知投降亦不会有好结果,便在营中拔刀自戕,其部众见此情形,除却少数南下投奔吐谷浑,大多数立马就地投降了瓜州长史赵孝伦。

    有鉴于此,完全掌控沙、瓜两州局势的中原士族直接在沙州别驾窦伏明的府邸中举行会晤,并以此共同商讨未来地方权利分配的具体事宜。

    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以及“操线木偶”窦别驾的亲笔润色,一份洋洋万言、面面俱圆的奏折便冠冕堂皇地新鲜出炉了,随后就被他们派驿卒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驿方式送抵长安,而装着贺若怀廓尸身的冰柩也被张护急如星火地遣人运往肃州,交与毗邻瓜州的肃州刺史安修仁查验,并以此旁证奏折所言非虚。

    没过多久,李曜也从张护的口中了解到这份奏折的内容,大意即是说:

    瓜州总管兼瓜州别驾贺若怀廓出席沙州传统盛事“梵音会”,期间不幸突发急症而亡,贺拔行余孽仁勇校尉普乃盛贼心不改,当场趁机行凶作乱,致使百姓死伤惨重,而身在现场的沙州诸官也是命悬一线,就在此关键时刻,沙州录事参军张护、敦煌县令李通等人临危不惧,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战斗,最终成功斩下乱贼普乃盛首级。而在此之前瓜州发生的多起流血冲突,则被他们在时间上对调了过来,俱都描述成普乃盛起事造成的余乱,瓜州长史赵孝伦、昭武校尉曹通等人沉着应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隐患逐一消除,其中普乃盛同党素和玄畏罪自杀,另有校尉贺楼南达、拔略敦及时悬崖勒马,弃暗投明,余党皆作鸟兽散,至此沙、瓜两州终享太平……

    其文字之生动、人物之鲜明、情节之跌宕起伏、掩盖事实之巧妙,直教李曜暗暗咋舌不已。

    此事既已告一段落,李曜自然开始为归返长安做起了准备,并顺道给“购物狂魔”安红玉一个交代,于是她与张护、李通两人议定好道观的修建地址及相关事项之后,便带着随行一干人等住进了大云寺,天天都在展销会上游逛和采买事物。

    尽管“梵音会”的开幕日发生了一场流血事件,但来自西域各地的贵人和商贾们却未受太大影响,买卖照做不误,而某些俗讲僧也已在敦煌士族的授意之下,把相关事件改编成了俗讲文,并登上讲台向信众言之凿凿地讲述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于是大云寺会场血迹未干,气氛复又变得其乐融融,喧闹非凡。

    就在“梵音会”闭幕的那一天,李曜听到了一个利好消息柴绍率军在洮河谷斩杀名王,大破吐谷浑,年内陇右再无商道断绝之患。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财阀的养成计划

    七月流火,忽而转凉,又一个远行的佳期来临。

    陇右战事已渐平息,丝绸之路暂无安全之忧,憋足了劲儿的商贾们成群逐队,缕缕行行,纷纷踏上了通往长安的征程。

    李曜朝着西方回望片刻,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坏笑。

    常言道,人脉是事业成功的奠基石。

    然而,人脉是不可强求的。

    人脉的基础是什么?

    当然是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利用价值,没有相互利用的人际关系,根本不能叫做人脉。

    对李曜来说,在张护、李通等敦煌士族危难之际雪中送炭,只能算作自己在沙州建立人脉的一块敲门砖。

    若想更进一步紧密联系在一起,彼此还需要更多的利益交换。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李曜只是一位女冠,与敦煌士族自然没有什么政治方面的利益关系。

    所以,她只能从经济方面掷下大手笔。

    在离开敦煌的前几日,李曜借丝绸之路即将迎来繁荣时期之际,与自己的死忠何潘义一唱一和,对张护、李通诱之以利,晓之以理,说服他们共同出资在敦煌成立了“西沙贵坊”。

    李曜等人开设的这家“贵坊”,与原来历史上开元年间出现的“柜坊”虽有一字之差,但性质却是完全一样。

    顾名思义,“贵坊”不像当下的邸店来者不拒,比如奴婢、瓜果、米粮、牲畜、兵刃等五花八门的事物都会代为保管,而是脱胎于邸店,专营钱帛、金银珠宝、玉器等贵重物品的存放,客户须得支付一定的保管费用,再凭“贵坊”开具的“支帖”,才可提取相关的托管物品。

    除此以外,未来“西沙贵坊”还会因时所需,适当开展信用放贷方面的业务。

    可以说,“西沙贵坊”就是一家初具雏形的银行。

    与此同时,“西沙贵坊”还是这个时空第一个股份制的社会经济组织,李曜将“西沙贵坊”的启动资本分成了一千股,每股为一百贯开元通宝,李曜出资最巨,以价值四万贯钱的黄金占得四百股,余下六百股由张护、李通、何潘义三人均分,每年底再按股本多寡来分配“西沙贵坊”的所得利润。

    然后,成为了股东的四人便开始共同协商制定“西沙贵坊”的股份制度和经营规范,以及分配各自的职责。

    李曜虽为大股东,但不会在敦煌长期居住,所以主要负责经营指导和业务监督,若按通俗的说法,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充当“甩手掌柜”的角色。

    而何潘义本就是商贾出身,则是负责经营管理和处理日常业务的不二人选,其职位相当于后世所谓的“银行行长”。

    至于张护、李通两大敦煌土豪,脑子里根本没有“食禄者不与民争利”的概念,自然负责利用自身势力发展业务和保障经营的运作,其实就是充当公开的后台背景,而这也将直接关系到别人敢不敢把钱帛财物交给“西沙贵坊”来保管。

    于是,在穿越者李曜的撮合与沙州本地的官商勾结之下,开创世界商业与金融领域先河的“西沙贵坊”在敦煌城最繁华的街市上堂而皇之地诞生了。

    当然了,藏着一肚子坏水的李曜不会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别人,否则身为沙州中原士族魁首的张护、李通哪怕真的把她当做家族命运的拯救者,也不敢答应得这么爽快。

    过去的中原朝廷对沙、瓜两州的统治,都是通过扶持当地士族来实现,往往会给予他们做官的权利,并赋予一定的特权,而士族得到官位和特权,进而向朝廷缴纳赋税和维持地方稳定,彼此各得其利,皆大欢喜。

    本来沙、瓜两州的中原士族与鲜卑氏族各有各的优势,基本能够保持表面一团和气的局面。

    但李唐王朝建立之后,亦不知李渊听了朝堂上哪些大臣的建议,决定利用双方的矛盾,采取不断分化挑拨的策略,扶持鲜卑氏族,并立当地的鲜卑人贺拔行为瓜州总管,助其打压中原士族,却没想到这货是个作死能手,居然趁机起兵叛变,试图割据一方。

    灭了贺拔行之后,李渊可能觉得自己只是一时识人不明,结果屁股还没擦干净,他老人家又派出窦伏明与贺若怀廓这两个不成器的鲜卑子弟去削弱西疆的中原士族,前者性子懦弱,被张护吃得死死的,形同泥胎木塑,后者则愚蠢激进,被看他不顺眼的李曜出手做掉,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而沙、瓜两州的中原士族虽然看起来比鲜卑氏族更有教养,但也不代表他们没点脾气,朝廷这般偏袒一方的做法,他们岂会任人宰割,逼急了也一样造反。

    不过,这也不代表李曜对张护、李通等中原士族有什么同情和好感。

    早在她当初登门拜访张护之前,便了解到目前敦煌各大士族掌握了沙州全部的耕地,其中不乏农民自行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新田,似乎他们生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搞土地兼并,而寻常的百姓几无立锥之地,即使是何潘义这样的豪商,在沙州都很难购得一处田产。

    所以,李曜在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之余,还顺便引导张护、李通两位大地主把精力、财力、人力、物力转移到商业活动当中,而不是紧盯着土地不放。

    根据李曜从史料中汲取的信息,以及当前敦煌的社会经济环境来看,“西沙贵坊”必然会取得成功,而且除非是佛陀,才会给别人做事比为自己做事更主动积极,张护、李通二人得了好处,其动力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张护、李通两人获利越多,其他的中原士族就看着越眼红,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的财富太多,肯定都会有样学样,纷纷效仿,而丝绸之路的繁荣所带来的丰厚收益,肯定会让所有的参与者都赚个钵满盆满,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地主在商业上获得的利益渐渐会超过他们的土地所得,如此一来,他们就会逐渐演变为一种不同于过去所有士族的全新社会群体那就是“财阀”。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的随行者

    自汉武通西域以来,中原王朝或华夏北方政权多次迁民开拓敦煌地区,汉人、鲜卑人逐步超过原来的土著,成为当地人口的主体,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诸多大族。

    拥有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的汉人开荒屯田、兴修水利,骁勇善战的鲜卑人养马畜牧,两个族群各尽其能,可谓泾渭分明。

    但到了唐朝,因朝堂策略引发双方产生了严重冲突,曾在莫高窟留下诸多历史遗迹的鲜卑氏族消失了,于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中原士族开始大力发展更适合汉人社会生活的农耕经济,将大片适宜游牧的天然草场开垦为粮田,并因此使得敦煌地区的粮食产量达到了古代的最顶峰。

    但是物极必反,因为滥垦滥伐,再加上过度灌溉,沙、瓜两州的生态环境终于崩溃,原本水土肥沃、草木繁茂,面积多达十数万平方公里的绿地逐渐转化为新的沙地和戈壁,而曾经创造繁华盛景与灿烂文化的敦煌与瓜州两座古城也变成了残垣断壁,渐渐掩埋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不过,亲眼见识到敦煌千年前后状态的巨大落差,李曜并没有触景伤怀,反而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想出了一个便于执行自己宏大计划的新切入点,决定出手改造敦煌的经济结构。

    正如老子曾经曰过的一句话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阴阳者,乃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来源,生杀之本始。

    世间的人与事,皆兼具着对立而不绝对的两面性,总是善与恶、利与弊相互并存。

    相同的一件事物,在不同时代通常会时好时坏,时善时恶。

    后世被公众猛烈抨击的“财阀”自然也不例外。

    古今中外,但凡成就大业者,俱都懂得以正反两面去看待事物,他们不仅会善用事物的正面,还会善用事物的的对立面。

    所谓“趋利避害,化弊为利”,便是说的此道。

    唐朝虽然有着严格的坊市制度与宵禁制度,但在天高皇帝远的沙、瓜两洲却显得异常宽松,而唐朝建立之初实行的扶商政策,更促成了这一地区外贸经济的空前繁荣。

    在李曜看来,这个时代的敦煌简直就是一块绝佳的资本主义萌芽地。

    “西沙贵坊”就像一粒埋进土里的种子,若想让其成长为世界上第一家“财阀”,乃至由多家“财阀”组成财力更雄厚和势力更庞大的“财团”,并以此来带动整个敦煌城走上原来时空中十三世纪佛罗伦萨的经济发展轨道,当然还需要李曜的精心呵护和栽培。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缔造一个稳定的地方政治环境。

    因此,李曜觉得只凭一份奏折显然还不能让自己的便宜老爹对敦煌的中原士族放心,难保他还会相信某些近臣的馊主意,没完没了地派人来继续折腾,于是她便建议张护拿出实际行动向大唐朝廷表明忠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贫道觉得今上显然对你们这些敦煌的中原士族不放心,否则朝廷也不会一直不在沙州设立刺史、长史、司马等主官,甚至改‘沙州’为‘西沙州’,大有降格、废置之趋势,兴许过不得多久,西疆还会有第二个贺若怀廓大驾光临,到那时只怕贫道已身在异地,可没有办法再帮张参军让别人病故了。”

    聪明人不需要别人太多点拨,升官欲与发财欲同样强烈的张参军听了李曜的这番话,只片刻工夫,便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但绝对让唐皇李渊既放心又开心的决定派遣自己唯一的嫡子张栋随同李曜一行前往长安,名为赴京求学,实为入朝为质……

    “道长在看甚么呢?可是有甚么心事?或者说有甚么事物忘拿了么?四郎可以马上派人打马回去为道长取来。”

    李曜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张家大少爷张栋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话,殷勤之意溢于言表。

    李曜暗暗翻了个白眼,口中却平心静气地道:“无事,只是随便看看。”

    此次回程,除了何潘义为打点好刚开张的“西沙贵坊”,近一两年都将留在敦煌之外,李曜的其他原班人马皆在队伍当中。

    不过她身边的随行者数量却增加了不少,亦不知是不是张护故意所为,他自己的儿子去也就算了,还连带敦煌李氏、赵氏、曹氏、令狐氏、索氏、翟氏、宋氏、阴氏、汜氏的嫡子们集体去长安为质,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上百号男女随从,可谓是尽显世家排场。

    不仅如此,张护还让嫡女张檀在李曜身边做道僮,李曜自觉有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一个鱼巧巧本就足够令她伤脑筋,自然是打算当场拒绝,可张护承诺只要李曜将他女儿荐入宗圣观,他就捐赠一千亩田土给属于李曜名下的道观“明华观”作为斋给基业,李曜顿时为之怦然心动,也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

    另外,做人口生意的何潘礼出了血本,在梵音会上一口气从某个铁勒部落酋长手中买得五百多名奴婢,准备带回长安大卖特卖,而李曜为了让自己未来的镖局有个安全隐蔽的业务接洽点,便打算在长安开设一家大规模的豪华酒楼,于是也主动增添了两位随行者。

    这其中一位是出自瓜州南市“石氏酒肆”,被李曜以一百金,折合一千缗铜钱的高价买下来的金发舞姬。

    这位金发舞姬原本没有名字,因此前主人石七为她取了个颇具唐人特色的汉名“金连连”。

    金连连自称故乡远在“西海”以北,幼时遭西突厥人劫掠并落到了粟特人口贩子手里,然后又经过一番辗转,被卖到了石七的酒肆,石七的妻子正好是个舞蹈高手,见她生得貌美又聪明,觉得可培养为接班人,便传她舞艺,经过数年的勤学苦练,金连连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了瓜州城最出色的舞姬。

    本来那石七不打算卖人,但忆起李曜曾在他酒肆里的惊人表现,只好叫了一个自认为高得离谱的价格,希望能以此吓退李曜,不想李曜眼都没眨一下,便拿出十锭金子,直接把他的招牌舞姬给领走了。

    至于另一位,正是在梵音会上与李曜合奏《飞天》的琵琶手路儿。

    说起路儿跟随李曜远赴长安的缘由,其实很简单,很励志,也很……狗血。

    早在梵音会结束的第二天,李曜在敦煌城中碰到了“梵音会之乱”中毫发无损的高昌世子麴文泰和绯璎,谁知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见被五花大绑的路儿从麴世子的华车中蹦了出来,李曜不忍心见到一代音乐大师被反应不及的麴世子护卫坐骑活活踏死,只得出脚相救,轻轻踢飞了一人一马,于是看起来一脸懵逼甚至有些崩溃的麴世子二话不说,便带着爱妾及其一百多号随从一溜烟地逃走了。

    随后,李曜一问才知道,那麴文泰为路儿的琵琶技艺所折服,便主动邀请路儿到高昌国担任乐官,结果遭到路儿的婉拒,他说:“多谢世子的厚爱,但请恕鄙人拒绝,鄙人不远千里来此地,便是欲往唐都长安,因为那里才是鄙人实现梦想的地方,所以真的很抱歉……”

    就这样,未来名为“裴神符”的传奇音乐家路儿,很荣幸地成了李曜名下一位年薪百贯的私人乐师。

第一百五十章 斛尤,大忽悠

    瀚海欲空青见月,燕支未染白如琼。

    当李曜一行来到了删丹长城外,恰好有幸看到远方焉支山七月飞雪的壮丽奇景,然而队伍中的许多人却无心也无力去欣赏。

    戈壁茫茫,黄沙漫漫,敦煌的世家子弟们全部都是生平首次远行,经过上千里长途跋涉的折腾,各个都已疲惫不堪,几乎提不起精神。

    安红玉策马凑到李曜身边,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道:“李仙子,快瞧瞧,孩儿们都快栽下马去啦,要不你给大伙儿吹个提神的仙曲儿,如何?”

    初抵肃州时,安红玉从父亲安修仁口中得知凉州总管杨恭仁已被朝廷召回长安,担任中书令兼吏部尚书,便忙不迭地认赌服输,好像求之不得似的,立马和鱼巧巧、张檀三人成众,几乎随时随地都粘在李曜身边。

    李曜指了指天上的一团火轮,没好气地道:“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呐,我这会儿也是口干舌燥,待到歇脚的时候再说。”

    话音落下,戈壁上忽然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如同潮水般涌来。

    马上骑士的打扮大多不似汉人,而在如林而立的长枪大槊当中,隐隐还有一面黑色大纛高高飘扬。

    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无数把敲进胸口的锥子,敦煌各世家的子弟们毕竟成长于边地,无一不认出那面大纛乃是铁勒部落酋长的象征,整个队伍中顿时一阵骚动。

    张栋虽幼习武艺,弓马娴熟,却也不过是个刚及束发之龄的少年,哪曾面对过这般场面,惊慌之下,不由自主地问向身边的李曜:“道长,对方……似乎来者不善,我等该如何是好?”

    李曜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单人匹马冲了上去,其所及之处,有如波分浪裂一般,对面人马竟主动让开一条道,惊得诸多敦煌士族子弟目瞪口呆。

    待得李曜来到那大纛之下,张栋看清那所谓铁勒酋长的身形面目,竟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女人?”

    女酋长忙催马迎出几步,在马上拱手一礼,激动非常地道:“黛双得知道长今日返程会途经此地,特意前来参拜。”

    李曜连忙还礼,随即环看一眼,这才微笑着道:“五娘,你们倒是往返得挺快,看来朝廷对你们相当看重,不知你现在是甚么身份?”

    此时的祁黛双,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绯色官袍,腰系金带,脚蹬乌靴,完全不复过去那邋遢假小子的形象,而祁大略、伏风海、盖秀元等数位黄山寨骨干亦都在场,瞧来尽皆改头换面,与过去判若两人。

    祁黛双喜不自禁地道:“朝廷把焉支山、甘浚山北麓、龙首山直至红谷方圆数百里之地设置为焉支州,并任命黛双为刺史,四叔为别驾共同治理地方,对了,还有……”

    祁黛双说着,忽然指着身边一位低着头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梁元度,是为焉支州的长史,此次我们入京向朝廷称臣纳贡,元度便是咱们使团的正使。”

    梁元度弯身一揖,面带愧色地道:“当初梁元度有眼不识真人,言语有所冒犯,还祈道长见谅。”

    李曜打量了梁元度一眼,忆起对方的确曾在黄山寨当堂揶揄过自己,不由淡然一笑:“呵呵,梁长史无需这般客气,毕竟无知者无罪嘛……”

    自从李曜帮助黄山寨解除狼山部的威胁之后,曾经出言讽刺李曜的伏风海、盖秀元两人自觉心中忐忑,是以一见梁元度带头,便有样学样,纷纷上前向李曜请罪。

    瞧见李曜与原黄山寨一众人等谈笑风生,安红玉也打马赶了上来,祁黛双等人又是一番见礼,随后祁黛双一声号令,列阵而待的迎接队伍立即左右一分,毕恭毕敬地策马伴随在李曜一行的两侧,张栋等敦煌士族子弟见此情形,无不为之动容。

    行进间,梁元度向李曜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赴京面圣的前后经过。

    原来就在李曜离开红谷的次日,祁黛双便迅速返回了黄山寨,经过寨中骨干的一番激烈商议,遂决定采用已消亡多年且几乎名不见经传的铁勒“斛尤”部的名义,迅速组建了一支上百人的使团,除了使团正使由能够讲一口流利突厥语、铁勒语、大唐官话的梁元度以外,副使则由全寨武艺最好的伏风海担任,祁黛双按捺不住好奇,也扮作铁勒部落的贵女加入了使团。

    而在此之前,李曜为了减少祁黛双等人的麻烦,曾事先给庐陵公主写了一封信,委托对方照应一下祁黛双的使团。

    庐陵公主虽骄纵奢侈,脑子却非常聪慧,自觉兹事体大,便将信转交给凉州总管杨恭仁过目。

    杨恭仁何等见识,瞧见信上说这是一支主动脱离突厥统治并准备归附大唐的部落,哪还不知此事的重大意义所在,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不但以极高的规格接待这支所谓的“斛尤使团”,其后还为避免遭遇吐谷浑人的袭击,隆而重之地派出整整五千人马,就像呵护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将祁黛双、梁元度等人一路护送到了关中。

    说来也巧,斛尤使团抵达长安的时候,马邑的高满政刚好投降唐朝,正是李渊心情大好之际,一听这会儿又有什么来自碛北的部落遣使附唐,更觉喜上加喜,但李渊并没有得意忘形,还是把此事摆在了朝堂上,结果诸公卿大臣全都没听说过什么“斛尤部”,仅有通晓突厥与西域事务的老臣裴矩能从名号上分析出这是一支来自铁勒的部落。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只要是铁勒部落,肯定来自突厥的地盘,李渊觉得现在急需宣扬国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他立即下诏,诏令破例提升礼制规格,由礼部尚书唐俭,鸿胪寺卿郑元两位大臣率礼部第一等的仪仗队伍出城迎接来使。

    当受宠若惊的“斛尤使团”使节被迎进了大兴宫,并现场展示令人作呕的突厥人头之时,皇帝李渊及朝堂诸公卿所有的疑问,不由立刻吞回了肚子。

    随后,梁元度根据李曜对祁黛双的交待,说部落的先祖曾一度与陇右汉人融合,所以部落族人皆有汉家姓名,之后又因战乱流落碛北,才重新成为铁勒诸部的一员。

    后来,李渊问及斛尤部依附朝廷的缘由,梁元度回答说这是因为部落实在忍受不住突厥别部的横征暴敛和残酷统治,于是才会杀突厥人造反,转而投向大唐王朝。

    梁元度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情感真切,几乎都是从黄山寨的实际处境来解释,并没有说什么仰慕天颜、久仰天朝之类的台面话,反倒让满朝文武认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再后来,梁元度言及部落前任酋长不幸死于突厥人之手,又没留下子嗣,其长女不得不继承酋长之位,在突厥人的疯狂压榨下,艰难求生的经历,更是说得声泪俱下,惹得李渊都忍不住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儿。

    于是乎,最后在皇帝引发的一片泣声当中,那一道令祁黛双乐得合不拢嘴儿的圣旨便由此诞生了。

    李曜听完讲述,忽然放声大笑,对祁黛双笑道:“哈哈哈!忽悠?你们真会忽悠,大忽悠!”

    斛尤部一干人等不由面面相觑,只有祁黛双忍不住雄心勃勃地道:“嘿嘿,大斛尤?道长言过其实了,我们才一万多口,暂时还当不得‘大’字,不过嘛,将来我斛尤部若是有个上百万人,倒是可以加上的。”

    李曜向她翘起了大拇指:“有志气,好好干。”

    祁黛双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嗯!多谢道长鼓励。”

    两人对视了片刻,又是几声欢笑……

    笑声方停,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曜的唇边轻轻掠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奸笑:“只可惜,你这立志成为‘忽悠王’的假小子,永远都是一个被我忽悠的对象,而且我不但忽悠你,还要继续忽悠更多的人,直到忽悠出一个完美的未来,一个令我满意的世界,没有为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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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