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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少年荒唐复国梦

    罗仁俊见到李曜一张俏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不信?”

    李曜轻轻摇头,不解地道:“你这玉玺真伪暂且不论,我可是记得周宣帝驾崩时年仅二十出头,总共只有三子,后来还皆死于隋帝杨坚之手,其长子静帝遇害时也不过九岁而已,难道这般状况北周皇室还能留下嫡系子嗣不成?”

    罗仁俊咬着嘴唇,静默了好一阵子,这才幽幽地说道:“既然你知晓那段历史,也一定知道天中大皇后陈氏吧。”

    李曜低头沉吟片刻,问道:“她可是出家为尼,法号叫做‘华光’的那位皇后?”

    李曜可想不起什么天中大皇后,要说那宇文的五位皇后的姓名,她倒是记得比较清楚。

    其中姓陈的,应该就是那个十四岁入宫为后,十六岁出家为尼,一直活到唐高宗时期的陈月仪。

    罗仁俊脸上不禁露出赞赏的神色,点头道:“不错,她就是我的祖母。”

    李曜奇怪道:“她在周宣帝在世时,可没有子嗣啊。”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恍然地问道:“如此说来,你父亲是她的遗腹子?”

    “是的。”罗仁俊点了点头,说道:“当年宣帝过世之后,祖母与另外三个皇后一齐在永泰寺出家,结果不到半月祖母便发觉自己有了身孕,那时隋炀帝正在屠杀大周帝室,连婴儿都未放过,祖母危在旦夕,所幸得到了南阳郡公罗金刚的帮助,瞒着隋帝杨坚派来的监视者,秘密地生下了我的父亲,并取名为‘宇文存’,随后我父亲就改为罗姓,成了罗金刚的养子。

    一直到隋炀帝继位之后,父亲才与祖母相认,本来父亲打算带着妻儿在罗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然而养祖父后来得罪了隋炀帝,致使整个罗家都被流放边疆,也就是那一年,我母亲在流放途中生下了我,随后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我的父母先后去世,留下了兄长和我,没过几年,天下大乱,我们两兄弟为宇文述所救,兄长成年之后跟随宇文述长子许帝宇文化及参与江都兵变,杀死了隋炀帝。

    可那宇文化及的能力实在平庸,很快便败亡在了窦建德的手上,当时兄长得到了许帝托付的玉玺,并决心要匡复我大周江山,后来兄长几经辗转,找到宇文化及之弟宇文士及,然而宇文士及已经投靠了唐朝,明确表示对复国之事毫无兴趣。

    兄长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我投奔时任郑国尚书左丞的宇文儒童,谁知没过多久就祸从天降,那宇文儒童与裴仁基父子谋刺郑帝王世充,事情败露,兄长因为与宇文儒童关系密切而不幸遭到连坐,兄长在被捕之前悄悄把这个玉玺转交给我,并教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着大周皇帝的血脉!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宇文家族的复国大业!”

    故事讲到了此处,罗仁俊非常期待地看向李曜,却见李曜正目光怜悯地看着他,神情不由一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李曜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个执念不是希望渺茫,而是根本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罗仁俊让李曜想起了后世某部著名武侠小说中的那个名为慕容复的人,以及那个在两百多年前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先后建立了前燕、后燕、西燕、北燕、南燕,不断亡国,不断复国,直至差点被宋武帝杀尽,这才彻底消停的慕容家族。

    可是北周宇文皇族有类似慕容氏成功复国时的条件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没有。

    首先是亲族尽灭。隋文帝杨坚为了斩草除根,屠杀北周文帝宇文泰、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武帝宇文邕、宣帝宇文子孙四十多家,之后又杀尽宇文泰的疏族,连沾上一丁点宇文家族先祖血脉的人都没放过,其残忍惨毒,不亚于满清屠戮大明皇室,效果尤甚之。

    而在隋朝比较活跃的的宇文述父子、宇文恺父子、宇文弼等人,其先祖不是随姓的仆人,就是被赐姓的贵族,反正都与北周的宇文皇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若不是遇见罗仁俊这个自称宇文遗腹子的儿子,李曜还以为北周皇族彻底绝嗣了。

    再者,复国能否成功,需要时机。

    李曜觉得,以罗仁俊现在的才智,若是早生了几年,跟他兄长一起投身到隋末乱世中去打拼,也许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可能在历史的激流当中翻起一朵浪花儿,但现在大唐王朝步入正轨,天下大势已成,乱世临近尾声,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这时跳出来起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昙花一现就失败了。

    “不是没有可能!”罗仁俊脸憋得通红,激动地说道:“本来我是不报任何希望的,可当初在‘阿何酒肆’听了你的一席话,又让我心里重新拾起了这个执念,随着近来对你的了解不断加深,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以你的智谋,定能助我重建大周,将来我若称帝,皇后之位绝对是属于你的!”

    李曜听得目瞪口呆,过了片刻,忍住不大笑了起来,要求一个当朝的公主之身去帮助前朝的前朝的遗孤来完成复国事业,她两世为人都没有听过这么夸张的笑话。

    明明是银铃般清脆动听的笑声,可传入罗仁俊的耳中,却是如同锥子一般扎心,罗仁俊胸膛剧烈地起伏,只觉一颗火热的心都被这笑声给浇凉了,挤出一丝悲凉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真的倾慕于你……”

    “停!”笑声戛然而止,李曜突然打断道:“千万别说自欺欺人的话,这只会让我看低了你,其实你这人本来挺不错的,我可不希望一个堂堂男儿为了一块玉玺,走上不归路,你若想要有番作为,最好赶紧忘了这个荒唐的复国大梦……还有,请你莫要再生出娶我为妻的念头,否则我们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亭。

    罗仁俊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赶紧跟上李曜的脚步,朝着关隘的方向走去。

第九十二章 不期而遇灵云池

    何氏兄弟办好了通关手续,正在通知商队全员准备启程,恰好瞥到李曜和罗仁俊一前一后从山上走下来,就见前者面色不渝,后者垂头丧气。

    何氏三兄弟都是久经考验的情场老手,哪还看不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彼此用眼神交流了片刻,齐齐耸了耸肩,却也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气,平阳公主拒绝俊俏少年的求爱,能够持守自身清白,顿时让他们俱都安心了不少。

    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正如诗中所说,商队出了关口,沿着宽阔的驿道一直往西北方向前进,便是进入了沃野千里的河西大地,途间遇见许多具有西北地方特色的骡马篷车,里面坐着的人都是往返于凉、兰两州的商旅,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时还有人放声高歌一曲,引得商队中许多人纷纷应和,李曜听不太懂这些人的地方口音,但这乐调与后世的许多西北民歌已然隐隐有些相似了,甚至还能听到古代版的说唱,说不上有多好听,但却充满了热情与活力。

    乌鞘岭关隘距离姑臧约莫两百多里,不过凉州地面坦阔,一马平川,骆驼一路小跑毫不费力,商队在中途只歇息了一夜,便抵达了姑臧城。

    作为河西第一雄城,姑臧南傍大雪山,北挡大沙漠,祁连山融雪为河,流入休屠泽,为城中提供着优质的水源,附近农田肥沃,水草丰美,即有大片的产粮区,又有大唐目前最重要的大马场,是以自古便有汉家据凉州,断北虏右臂之说。

    鱼巧巧指着城外被建筑和苍翠围绕的一个低地大湖,欣喜地叫道:“阿姊,那里好美,蓝天白云都倒映在里面啦!”

    李曜顺着鱼巧巧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认出那低地湖便是灵云池,心中不由暗道“太漂亮了”,口中却淡淡地说道:“离城太远。”言外之意便是不想带你过去玩。

    何潘礼笑兮兮地凑过来,笑着说道:“反正商队会在城中驻留两三日,道长去那里转转也是无妨的,玩一整天都莫事。”

    其实商队中携带的近半货物都是在姑臧发卖,从长安出发时,每头骆驼除了载有一人之外,还载了上百斤的货物和补给,但到了这里,就必须把一些在沙、凉两州利润增值相差不大的货物卖掉,然后让骆驼多载些补给品,而货物只尽量保留贵重轻巧的奢侈品与丝帛。

    一听这话,鱼巧巧差点从小毛驴的背上蹦起来,拍掌欢喜道:“太好喽!阿姊,我们明日就去玩吧。”

    李曜被人很不识趣地拆了台,不禁一阵无语,只得任由鱼巧巧和茴儿、萱儿两个婢女商议游玩计划。

    姑臧城的城墙高度不亚于长安,强度甚至更高,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堡垒,因为最近两月突厥人没啥动静,凉州平安无事,再加上吐谷浑进犯陇右,五月以来只有何潘义这一支商队来自长安,竟是引得实管民政事务的凉州长史亲自出来接见。

    所以商队很快就通过了入城检查,根据何潘义所说,若是丝路通畅的时候,在这里等待入城的车马驼队会一直排到数里开外。

    姑臧的城池规模虽然远不及长安,但在商业限制方面,却是宽松得多。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可到处都还是热闹得很,宽阔的大街上车来车往,人头攒动,街道两边邸阁酒肆林立,穿着形形色色衣冠服饰的人进进出出,当真是好一派繁华景象。

    按照惯例,李曜自然是住进了最好的邸店,只是她看到这家邸店的匾额上“悦来客舍”四个字,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这“悦来客栈”还真的是古已有之。

    一副宽袍大袖男子打扮的女店主一见李曜笑得花枝乱颤,虽说感觉对方笑得莫名其妙,却是摇头晃脑地拽起了文:“道长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先贤诚不欺我也。”语毕,也是掩口笑了起来。

    女店主姓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寡妇,自称是南北朝时期河西大儒刘的后人,李曜虽然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刘氏的确非常细心和讲究,从李曜的住处就可以看出端倪。

    因为李曜是宗圣观的女冠,而宗圣观属于楼观派,所以刘氏特意在墙壁上挂了老子画像,以及一些与道德经有关的字画,甚至还摆放了一个印有阴阳八卦图的夹缬大屏风,如果李曜不是事先知晓,恐怕会以为自己真的住进了道观里。

    美美地睡了一个大懒觉,李曜这才领着鱼巧巧等人出去游玩,而罗仁俊听说李曜要去城外游览风景名胜,便以保护李曜安全为由,也唤上其他保镖跟着李曜一起出了城。

    李曜乘坐出租牛车来到灵云池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强烈的阳光把池水照得波光粼粼,炫目无比,但池边绿阴如盖,芳草萋萋,加之水汽清凉,温度却是较为凉爽。

    李曜呼吸着草木花卉的芬芳,欣赏着那些后世随着灵云池一起消失的舞榭亭台,沿着池边的石子小径慢慢转悠着,总结着自己此番西行以来的个人得失,思考自己该如何将罗仁俊这只颇有潜质的小鲜肉引入正途,以便将来为己所用,转了大半圈,忽然遇见了一群迎面而来的游人。

    这群游人与李曜一行人一样,都是年轻男女,各个有说有笑,大多衣着都很华丽,看他们的排场,明显多为显贵人家的子弟和女眷。

    其为首者是一弱冠青年,头戴黑色幞头,身穿青色圆领袍服,腰系俞石带,乃是一个九品官身之人,伴在他身侧稍稍落后半步者,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穿着一袭木兰僧衣,头顶一溜净光,手持念珠,则是一个僧人。

    两群人走得近了,包括那青袍男子和年轻僧人在内,对面绝大多数男性的目光都渐渐投在了李曜的身上。

    李曜虽然带着幂篱,却也被人瞧得浑身不甚自在,便主动靠向路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但她与那青袍男子擦肩而过之时,却忽然听得对方开口问道:“小娘子,可是习过武艺?”

第九十三章 世间好话佛说尽

    青袍男子的声音很轻,吐词却清晰得很,而且还是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李曜自是听得懂,脚步却只下意识地一顿,便又迈出了出去,显然不打算搭理对方。

    然而李曜迈出了半步,还是骤然停住了脚,因为那青袍男子身后的年轻僧人步伐微移,竟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还请女檀越留步。”说着朝青袍男子飞快地眨了眨眼,随后转瞬间就恢复成一派宝相庄严的模样。

    李曜看得一时怔住了,她这是什么运气,出个门总能遇到欠揍的人,这实在让她很为难啊!

    青袍男子趁机说道:“小娘子果然是习过武艺的,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般窈窕轻灵的女子,身形一动一止竟有如此沉稳,敢问小娘子师从何人,芳名又该如何称呼?”

    李曜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小娘子,什么女檀越,她现在是国家认证的女道士,还是汉传佛教最大的宿敌、道教楼观派宗圣观的弟子,当即摘下幂篱,转身面对青袍男子,挺直了腰板儿,抑扬顿挫地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来自终南山宗圣观,师从楼观派巨国珍法师,俗姓李,道号明真。”

    一见到李曜精致的面容,除了那年轻僧人面色一沉之外,青袍男子及与其同行的男性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再一听李曜的自我介绍,又注意到她一身低调奢华的道袍和高绾的道髻,就纷纷露出了各种复杂的神情。

    青袍男子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李道长,请容某自我介绍,某姓杨,名思训,行二,当下在凉州总管府任兵曹参军事,方才失敬之处,还请见谅。”

    杨思训,行二……杨恭仁的次子杨思训?李曜顿时想起来了,这货竟是唐初第一大毒杀案里的被害人!

    因为他的遇害,唐朝还为此修改了律法,把《贼盗律》中“诸以毒药药人及卖者绞”这一条升级成了斩首。

    据《旧唐书》中所说,唐高宗显庆年间,杨思训在担任右屯卫将军时,受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的邀请,到对方小妾所居的别宅中宴乐,席间他责备慕容宝节为陪伴小妾而与妻子分居隔绝,结果慕容宝节的小妾在愤怒之下把他给鸩杀了。

    要知道杨思训可是武则天老娘荣国夫人杨氏的亲侄儿,又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出息的皇亲国戚,就这么被一个小妾给干掉了,那当然要从重从严处理了。

    小妾的下场无需多说,而受之牵连的慕容宝节受到的处罚就很离谱了,先是被判发配岭南,随后杨思训妻子又诣阙称冤,高宗便派人将他追斩于途中。

    然而《新唐书》的说法又变了,说慕容宝节要杨思训跟他一起谋乱,杨思训不从,于是惨遭灭口。

    历史学家为此争论了上千年,直到后世出土了慕容宝节女儿慕容燕国的墓志,这才全盘推翻了《旧唐书》的相关内容,从而证明《新唐书》才是较为接近真相的说法。

    当然《新唐书》也仅仅是接近而已,那墓志中记载了史书中从未提及的事件后续,慕容宝节在开元年间,被唐玄宗李隆基平反,并追赠为户部尚书,同时还得到了“身没名扬”、“质性刚烈,执心忠鲠”的赞誉,这就意味着杨思训变成了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两人的角色性质转变简直不要太大。

    有鉴于此,李曜不得不感叹,站队这门技术真是好难啊!

    李曜正以同情的目光审视着杨思训,却忽听身旁那年轻僧人问道:“李道长观杨檀越时,眼中缘何会带有怜悯?”

    “哦?”杨思训闻言眉毛一挑,仔细打量了李曜一眼,觉得她虽然看起来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得多的少女,可她这神态却似有沧桑之感,不由有些诧异,便颇有兴趣地问道:“小李道长对杨某可有见教?能否指点指点。”

    小李……你大爷!

    指点……你个头!

    我一个穿越千年之人的见解,岂能随便告诉你们!

    李曜又暗暗翻了两个白眼,淡笑着应付道:“吾观杨参军乃是聪慧之人,可性情却过于直爽,而直爽者通常言行不分对象与场合,容易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灾,故此杨郎君须得多多注意才是。”

    杨思训眉头皱了起来,一时默然不语,而年轻僧人看向李曜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双掌合十一礼,似笑非笑地说道:“阿弥陀佛,看不出来李道长小小年纪,竟懂得玄门观相之术,端的是不简单,只是我佛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啊。”

    “我……”

    李曜正想说自己方才没有进行观相,却被那年轻僧人一张快嘴抢了话,便听他对杨思训郑重地说道:“一切随缘,心安自在,杨檀越性情率真,更应当坚持本我啊。”

    “你……”

    李曜想要开口反驳,年轻僧人又抢先道:“至于李道长说性情直爽者易得无妄之灾,贫道以为此言大谬,只要多积善德,孽障自会消解于无形……”

    李曜简直哭笑不得,这些唯心主义言论,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她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就立马激活了这位“高僧”的论战状态。

    有道是“世间好话佛说尽”,她才不想跟这个僧人一争口舌之长呢。

    真是的,她只想安静地到此一游,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曜有些吃不消了,趁那僧人语气稍顿了一下,赶紧向杨思训一揖:“贫道方才谬言了,还望杨参军勿怪。”随即转向那僧人,好奇地问道:“这位高僧,敢问法号为何?跟随哪位大师门下?”

    年轻僧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之色,故作谦逊道:“贫道法号道整,算不得甚么高僧,只是姑臧城宏藏寺慧威法师座下一个不成器的弟子罢了。”

    李曜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她可不想再被这僧人纠缠了,当即一礼道:“原来令师尊是慧威法师,难怪道整师傅言语如此精妙,发人深省,贫道甘拜下风,告……”

    李曜“告辞”的“辞”字还未说出口,却见杨思训忽然指着一艘停泊在灵云池边的游船,脸上挂起怜香惜玉般的表情,对李曜温言道:“小李道长,杨某以为,我们相遇是缘,相识即是份,缘分可遇不可求,实不相瞒,杨某自幼痴迷武学,很想与道长在船上深入浅出的探讨一番,此刻时辰尚早,就请道长与随行的各位友人到杨某的画舫上共赏池中美景,还望勿要推辞啊。”

第九十四章 微微一笑很惊魂

    “这……”

    李曜正要拒绝,耳边就传来了鱼巧巧不争气的声音:“这太好了,阿姊,咱们可以在水上看风景耶!”

    这一声清脆如黄鹂般的嗓音,引得杨思训一直停放在李曜身上的目光立刻挪向了鱼巧巧。

    只见这是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穿着一袭簇新的浅碧色齐胸襦裙,头上用象牙簪绾了一个不大正规的道髻,大而灵动的杏眼,黑白分明,五官小巧玲珑,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儿,额前整齐的刘海含带着几分俏皮,单论相貌来讲,自然无法与李曜这种绝代佳人相提并论,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

    杨思训看得心中怦然一跳,不过这一声“阿姊”,倒教他感到有些奇怪,若为姊妹的话,两女的相貌和气质,差异着实太大了。

    杨思训收敛目光,向一旁的李曜纳罕道:“原来这位就是令妹,还真是个活泼的小女冠呀。”

    李曜尴尬的笑了笑,忙不迭地解释道:“她是贫道的贴身女伴,还没有入道,我们关系密切,故而常以姊妹相称。”

    杨思训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把手一扬,做了个请的姿势,热诚地道:“还请小李道长及各位上船吧。”

    话音一落,满脸兴奋的鱼巧巧便朝那画舫跑了过去,惹得许多人发出会心的笑声,相较于貌似高冷的李曜,鱼巧巧显得特别可爱讨喜,但在李曜心目中,鱼巧巧就是一个小麻烦精,见此情形,她只得认命地说道:“那就叨扰杨参军了。”

    李曜跟在杨思训身后,通过一张跳板上了画舫,打量四周,李曜不由暗暗惊叹,这画舫虽然只有单层,却极为敞阔,长度也有二十余米,其容量足以载下四五十人,对于灵云池这种看起来平均深度不过一米五的湖泊来说,已然濒临了行船的上限,而画舫的装饰也是异常奢华,花雕作壁,轻纱作幔,饮食休闲器具一应俱全,但最令李曜感到惊奇的,却是四名手扶船桨、皮肤黝黑的昆仑奴。

    杨思训笑道:“不瞒李小道长,这四个健奴都是家父从江南买过来的,水性皆为一流,莫说掉进这池里,即使落到海里,他们也能把人捞起来。”

    李曜一阵无语,这么浅的水池,只凭她这样的小个头,不用游也能连走带蹦地回到岸上去,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子弟的生活作风实在太浮夸了。

    可李曜也不得不承认,在画舫上欣赏灵云池这如诗如画的风光,的确是一大享受。骄阳似火,水天同色,画舫过处,波分浪裂,泛起片片璀璨的金光,池畔鸟鸣声声,垂柳随风摇曳,舞榭楼台丝竹悠扬,叶叶轻舟欢声不断,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吟唱歌辞,让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清幽淡雅的江南水乡。

    通过一番交谈,李曜发现这杨思训不但是个武痴,而且还是这个时代的另类。

    在这个大多男儿酷爱横刀立马、仗剑执槊的年代,杨思训却对手搏之术情有独钟,李曜只是随口提了个空手入白刃,便打开了对方可怕的话匣子,其火力可谓是异常凶猛,不到半个时辰,双方就从先秦的墨家钜子一口气聊到了秦王府的护军尉迟恭,期间杨思训还引经据典,把各朝各代的手搏高手都介绍了个遍,尤其推崇三国时代的曹魏将军邓展和南北朝的禅僧菩提达摩,还自称得到了此二人的手搏札记,看得他数日都不眠不休,还说自己只看李曜一眼,便知跟他是同道中人,李曜听了,生怕对方起了比试之意,赶紧表示自己只是偶尔练练技击术以作防身之用,算不得甚么精通。

    就在杨思训说得滔滔不绝,李曜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忽有清越悠扬的琵琶声由远及近随风而来,二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艘中等大小的三浆画舫缓缓地划了过来,船首有一男一女,男子头戴折上巾,着一袭淡黄交领宽袖轻衫,脚穿蒲草鞋,年纪与杨思训相仿,五官虽然略显柔和,眉宇间却藏有几分英武之气,显然是个外柔内刚之人。

    而女子的年纪看起来和李曜差不多大,娇躯倚在男子身上,怀中抱着胡琵琶,头上挽了个松散的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金步摇,身上穿一件纯正的白色单丝罗衫,配着一条缠枝牡丹花笼裙,弹奏间的身姿动作妩媚而不失清纯,清纯中带着羞涩,羞涩中藏着魅惑,李曜看得有些猫爪挠心,不禁仔细端详对方的相貌特征,结果发现对方竟与自己有着三分相像。

    待到两船靠近,琵琶声戛然而止,便听那黄衫男子朗声笑道:“杨二郎,你这船上好生热闹,看来你的朋友越来越多了。”

    杨思训咧嘴一笑,说道:“杨某这是人多图个乐子,哪及得上乔驸马,每到这休沐之日,总能见到驸马与公主出来游玩,不是在这池中泛舟,就是在草场跑马,真可谓伉俪情深,令人羡叹啊。”

    乔驸马目光落在李曜的脸上,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旋即就转成了惊讶,问道:“这位道长想来不是本地人氏吧,不知法号如何称呼?”

    李曜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终南山宗圣观李明真见过乔驸马、公主尊驾。”

    乔驸马眉头微微一皱,他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却是一时想得起来,只得拱手还礼道:“原来是明真道长,幸会幸会。”

    杨思训笑道:“若是乔驸马和公主不嫌弃,可到杨某船上与众人一起同乐。”

    乔驸马颔首道:“乔某正有此意。”

    三人说话间,两名昆仑奴已经在两船之间搭好了跳板,乔驸马牵着白衫公主走过跳板中央时,李曜无意间与那白衫公主的视线碰在了一起,便下意识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那白衫公主先是一怔,脸色居然陡地变得惨白,随即往后一退,却不慎踩了个空,竟拉着猝不及防的乔驸马一齐跌入了水中。

第九十五章 红杏出墙春意闹

    “救命啊!”

    “有人落水啦!”

    “快来救人啊……”

    一声接着一声的求救与呼喊,乱糟糟地闹成了一团,而其中叫得最响,吓得最惨的人,居然是“武痴”杨参军杨思训,差点没把李曜的耳膜给击穿了,仿佛掉进这池水中的不是人,而是能够炸翻天的重磅炸弹。

    落水点的深度只有大半人高,池底的淤泥受到水流的搅动,顿时污染了一片清澈的池水,很快就把仰面入水的驸马和公主包裹了起来。

    随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四名反应过来的昆仑奴纷纷跃入水中,李曜心想这下两个落水者应该没事了,可接下来的场面,却令她忍不住想要扶额。

    李曜是会游水的人,如何拯救溺水者,也是懂得不少。

    杨思训确实没有吹牛,这四只小黑哥入水姿势当真潇洒了得,一看便知是水中高手。

    只是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来自南洋海岛的矮个种族,身板太小,力气也太弱,根本架不住胡乱扑腾的乔驸马,而且其中两人还犯了救助落水者的忌讳,不小心被貌似力大无比的乔驸马一手拉倒一个,在水中游都游不起来。

    另外两个昆仑奴倒是先把白衫公主推上了画舫,可这位公主在落水时被那高大结实的乔驸马重重地压了一下,此刻她看起来毫无反应,明显已是失去了意识。

    两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见状赶紧冲到公主身边,各自攥起公主的一只玉足,把她整个人都倒立起来,打算采用一种非常古老的方法进行急救,相对于绝大多数不通水性的西北人来说,能懂得这样的知识已经算很难得了。

    看到水中的昆仑奴们力有不逮,李曜心头也着急了,眸光一扫,就见“高僧”道整一脸苍白地呆站在她的附近,拨动佛珠,念念有词,而在他的脚边,正有一支昆仑奴随手丢在船板上的船桨。

    李曜没有多想,快步走过去,一言不发挤开道整,拾起船桨,看准水中那个手舞足蹈不断挣扎的人,将长长的船桨伸进了水里,猛地娇喝一声:“抓住这个!”

    李曜的声音直透水底,水中的乔驸马似乎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放开两个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的昆仑奴,如同找到了真正的救命稻草,紧紧握住船桨,随后就听见了一声女子独特而嘹亮的腔调:“起!”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曜将乔驸马稳稳当当地从水里直接挑进了画舫,那轻轻松松的样子,就像钓起了一条小鱼儿。

    李曜瞧见乔驸马尽管是一副惊魂未定、大吐特吐的模样,却也看出对方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便把那船桨往一个看傻了的昆仑奴怀里一塞,赶紧朝先救起来的公主走去。

    这时,公主已经被人平放在了船上,两个泪流满面的丫鬟正一齐用力按压着她的胸口,公主的口鼻冒出了些许泥水出来,却依旧毫无动静,杨思训一脸煞白地瘫坐在一旁,抱着脑袋惊慌地叫道:“完了……这下完了啊!”

    李曜正在叹息杨思训这样一个大老爷们,心理素质也差得太不像话了,却不想杨思训后面吼出来的一通话,差点没让她栽了一个趔趄:“为何驸马没事,而先救上来的媛儿却不行了,真是苍天不公啊!世上若是没了媛儿,我也不要活了……”

    杨思训忘情地捶胸哭嚎着,而乔驸马听到杨思训肆无忌惮地叫出自家妻子的昵名,原本苍白的脸已渐渐变成了绿色,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怒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李曜不由感叹唐朝的驸马还真如史料里记载的那般不好当,尤其是漂亮公主的驸马,就更难当了,她仿佛看到了一顶绿得发亮的帽子,“哐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乔驸马的头上。

    当初李曜发觉这媛儿公主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难言的诱惑,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一个让丈夫省心的女子,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浓眉大眼的阳光青年杨思训,居然也是个不学好的家伙。

    李曜忽略自己这具身子也是唐朝公主的事实,为所有唐朝的驸马爷默默地同情了一秒钟,旋即蹲在她的这个名为媛儿的妹妹身边,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竟是停止了呼吸,又摸了一下颈动脉,感觉跳动非常微弱,李曜心中不由一凛,再查看了一下瞳孔,发现瞳孔正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对两个仍在使劲按压公主胸腔的丫鬟,肃声道:“她还有救,你俩快走开,让贫道来。”

    两个丫鬟一听说公主还有救,赶紧麻利地闪到了一边,李曜一手捏住媛儿的鼻孔,一手掰开她的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曜的嘴巴紧紧地贴在了媛儿的双唇上。

    围观者们全都瞠目结舌,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李曜竟然去亲公主!她竟敢去亲公主!

    难不成亲嘴能起死回生?这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杨思训的脸变绿了,罗仁俊的脸也变绿了,就连道整的脸都绿了。

    而乔驸马的脸自然变得更绿了,绿得发青。

    可他又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身为本朝的驸马,面对那个超级护短的老李皇帝,如果他的公主妻子这次不幸溺水而亡,搞不好他自己也活到了头。

    乔驸马没有发声制止,其他人也只能干瞪眼看着,反正按照常理,公主这个状况是无法救活的,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李曜旁若无人地往媛儿口中吹气,如此反复了十数次,媛儿的口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咳嗽,所有人顿时为之一振这亲嘴还真的可以救人啊!

    李曜想起这媛儿当初似乎是被自己吓到了,这才险些落水丧命,估计对方与那何潘仁的妹妻一样,把她当作了平阳公主的亡魂,便趁其尚未睁眼,赶紧起身,说道:“让她躺一会儿就没事了。”说着便与围观的人群站到了一起。

    乔驸马和杨思训都第一时间扑到了媛儿的跟前,乔驸马狠狠地瞪了杨思训一眼,杨思训立马打了个冷战,随后羞愧地退到了一边。

    乔驸马一见媛儿睁开了眸子,立马涕泪俱流地道:“我的公主,我的妻,媛儿没事真是太好了,为夫还以为会失去媛儿,再也没有机会与媛儿恩恩爱爱了……”

    乔驸马哭得天昏地暗,手还捶得船板咚咚响,简直一发不可收拾,这大概……也许算是喜极而泣吧!

第九十六章 传闻真伪复谁知

    乔驸马哭着说了一通肉麻的段子,这才放下媛儿公主,起身向李曜长长一揖,含着泪道:“若非道长鼎力相救,我乔师望及内子庐陵公主恐怕都很难得以存活,这份救命之恩,乔师望没齿难忘,只希望道长今日能随乔某到本府上作客,好教我夫妻二人备些薄礼,聊表谢意。”

    乔师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李曜却暗暗叫苦,碍于对方的身份,她担心会惹麻烦上身,只得故意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推脱道:“驸马且莫如此,无论是谁遭遇这等危险之事,贫道见了都会出手相助的,驸马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就是,至于谢礼就不用了。”

    乔师望正想再次相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就见庐陵公主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显然缓过了气儿,李曜发现公主的意识还有些迷糊,立刻向乔师望提醒道:“还请驸马与公主尽快去换身衣服,湿气入体,可是非常伤身的。”

    乔师望连连称是,却是心有余悸,不敢再走那个搭在两船间的跳板,只得命令两名婢女返回自家画舫拿来备用衣物,便在杨思训的画舫舱内换起了衣裳。

    李曜趁此间隙,赶紧对杨思训假称自己尚有要事处理,不便久留此地,而杨思训今日不慎暴露自己与庐陵公主之间的秘情,亦是惴惴不安,早就没了游玩的心思,一听李曜说要离开,连忙教人把船停到了岸边。

    未等乔师望和庐陵公主从舱中出来,身为豪华画舫主人的杨思训,便跟在李曜一行人的后面,逃也似的溜之大吉了。

    李曜坐上了牛车,这才发现鱼巧巧、茴儿、萱儿三个跟班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全都有些不正常,根本就不像在看一个人。

    沉默良久,鱼巧巧红着一张小脸,羞怩地说道:“阿姊这仙法竟能起死回生,巧巧今日当真开了眼界,只是那被救者若换作一个男人……”顿了一下,立刻红到了脖子根,低低地道:“阿姊也要跟他亲嘴么?”

    一听这话,李曜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当即敲了鱼巧巧一记爆栗,嗔道:“这不是仙法,更不是亲嘴,是吹气,吹气,懂不懂!”

    三个女孩的脑袋同时摇成了拨浪鼓。

    李曜当然知道她们在胡思乱想着什么,无奈之下,只得将人工呼吸的方法和要领细细讲述了出来,结果却听见鱼巧巧若有所悟地总结道:“请恕我直言,任谁知道阿姊只是吹气,就能把差点淹死的人救活过来,都会认为阿姊是个仙人。”

    李曜见到茴儿和萱儿同样都是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心中登时生出了鸡同鸭讲之感。

    很显然,这便是千年代沟造成的交流障碍,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识直接塞进这三个小妮子的脑瓜里。

    回到“悦来客舍”,李曜发现罗仁俊、刘安远望向自己的眼神儿,也都变得与往常大不相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赶紧聚齐此番陪自己共同游赏灵云池的一干人等,尽量以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表达方式来传授人工呼吸之法,讲完之后,李曜见到听众们俱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于是一咬牙根,当场教授茴儿和萱儿进行示范练习。

    两张俏脸相依,四片粉唇紧密地贴在一起,恰似一对美丽的并蒂莲花,练习的场景简直不要太旖旎,让现场这些血气方刚的人看了,不由呼吸都变粗了几分。

    李曜这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教两个大男人来做示范练习,那种画面……估计她看了会吐的。

    最后,令人耳红心跳的示范终于结束了,李曜发现观众们的脸上依旧挂着似懂非懂的表情,忍住扶额的冲动,强调道:“不管你们有没有听懂,只需记住这般做法,能够救得溺水之人一命即可。”随即又一脸严肃地叮嘱道:“还请各位莫向他人说起今日之事,不然会让贫道很为难的。”说着狠狠地瞪了鱼巧巧一眼:“尤其是你这张嘴!”

    李曜打定主意,只要商队还没离开姑臧城,她就一直待在“悦来客舍”,哪儿都不去。

    然而李曜并不知道,有关她的消息,已经随着庐陵公主及其驸马乔师望的落水事件,以及庐陵公主与凉州总管杨恭仁次子杨思训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仅仅过了一天的工夫,就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姑臧城的各个坊市的街角巷落。

    毕竟,当时灵云池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围观群众可不止那两艘画舫上的人,附近许多的游客也都看在了眼里,其中不乏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越是不了解事件详情的,越是道听途说的,就越喜欢发挥想象,添油加醋。

    当然了,庐陵公主与杨思训那点事儿,再怎么夸大事实,人们口头改编起来也是有所顾忌,而且与李曜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的救人方式相比,最多只是顺便一提而已。

    于是乎,整个事件传到“悦来客舍”店主刘氏的耳朵里就变成了这样:“刘二娘,你听说了没有,前日下午那个灵云池真的显灵了,观世音菩萨在水里救起了咱城北的乔驸马和庐陵公主夫妻二人,很多人亲眼看见那菩萨只勾一勾手指头,就把两个快要淹死的人从水里捞出来了,嘿嘿……莫要看那乔驸马身材修长,肌肉健硕,却是一只不会凫水的旱鸭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谁知菩萨在他额头一点,整个人就立马生龙活虎起来,而且连衣服都干了,就跟没有落水一样,至于那庐陵公主就更不得了,人都已经没气了,你猜怎地?菩萨居然对着她亲了一口,当场起死回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据说观世音菩萨是被慧威法师的高徒道整师傅的诚心打动,这才现身出来救人的,现在城里城外好多人赶到宏藏寺里去烧香许愿,把那寺庙里的门都挤坏了好几扇,甚至还有些人去爬那菩萨像,弄得上面全是口水,啧啧啧……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你有没有兴趣过去瞧一瞧啊?”

第九十七章 似曾相识心肝颤

    李曜这两日住在客舍里,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心烦意乱,度日如年,生怕乔师望和庐陵公主突然找上门来。以那两口子的表现来看,弱冠之年的驸马爷乔师望,明显是个不认识平阳公主的,可平阳公主的庶妹庐陵公主,李曜就只得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今天李曜一大早亲自上门去找何潘义,询问商队何时才能出发,得知自己还需得再熬上两日,感觉内分泌都快要失调了。不想经过曲廊,见到一位中年贵妇跟女店主刘氏叽叽喳喳的聊天,细细一听,便发现关于自己的传闻竟然演变成了这般模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仿佛心头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李曜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观世音菩萨,感谢宏藏寺的众僧,感谢姑臧城的八卦人士们!

    照此来看,这般传言有如此惊人的发展势头,很可能是得到了乔师望和庐陵公主的默许,虽说事实上是李曜救得他们的性命,跟观世音菩萨没有半分关系,可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李曜又主动躲了起来,那对小夫妻一时找不着人,便以为李曜不在乎名利得失,于是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李曜一厢情愿的臆测而已。

    结果,在午后时分李曜正想要睡一个安稳的囫囵觉,来修复她那倍感衰弱的神经,刘氏就领来了一个让她不希望与之相见的人庐陵公主。

    李曜暗暗叫苦,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可没想到庐陵公主居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不过对方既然来了,再避之不见,未免显得欲盖弥彰。

    更何况,她连平阳公主的亲弟弟李元吉和丈夫柴绍都成功地忽悠了,再加上她现在也已知道事件的舆论走向,又怎会没有信心应对庐陵公主的到访呢?

    李曜迈入客舍后苑的花厅,见到刘氏与庐陵公主跽坐在席上有说有笑的模样,便看出她们的关系绝不普通,而且她不用猜也知道,刘氏听得庐陵公主落水之事,肯定到对方的府上去了一趟,然后双方再相互一打听,传言不攻自破,于是刘氏就把被救者引到真正的救人者面前来了。

    李曜此刻身穿一袭月白色道袍,脚下一双云纹布鞋,头上挽着道髻,横插碧玉簪,手执一支拂尘,身后还跟着青衣道僮打扮的鱼巧巧,当真是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气派。就见她缓步上前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终南山宗圣观李明真,见过庐陵公主大驾,不知公主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庐陵公主虽然没有双方首次相见时表现得那般惊恐,可她一见到李曜的面貌,方才还是巧笑嫣然的小脸立刻就变得苍白了几分,似乎对李曜有一种来自本能的惧意,李曜站了好半晌,这才听到她紧张地开口应道:“多谢阿姊……明真道长关心,快请入坐。”

    李曜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阿姊”二字,面上现出一丝愣怔之色,却是转瞬即恢复了平静,随后敛袍入席,动作无比自然。

    刘氏自是先行知晓了李曜的身份,又从乔驸马和庐陵公主的口中得知了李曜救人的整个过程,她见到公主竟是这般不正常的反应和态度,再看向李曜时,便感觉对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不由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忙不迭地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素色的绢帕,擦了擦额头鬓角上因莫名紧张而冒出来的汗滴。

    庐陵公主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前日吾与夫君为道长所救,可是我们更衣之后,却寻不见道长的身影,幸得吾家从母相告,这才晓得道长竟是住在此处,只是夫君公务缠身,不能陪吾一起前来拜访道长,有道是知恩当图报,吾带了些薄礼过来,还望道长莫要推辞,否则吾心难安,亦难以回去向夫君交待。”

    话音落下,四名健妇便将两个箱子抬到了李曜的面前。

    李曜端起方外之人的架子,老神在在地道:“人之福祸自有定数,驸马和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灾厄本来自可化解,贫道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李曜正说着,庐陵公主示意四名健妇打开箱子,李曜瞥了一眼,只见两箱都是卖相极佳的丝绸,眼睛不禁微微一亮,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氏,见此机会,连忙讨好地讲解道:“这左边的一箱,是蜀州的单丝罗,既工丽又轻薄,在夏日里,用作裙衫特别凉爽,那右边的一箱,是江南润州的名产水波绫,道长拿去作成燕居时穿的轻衣霓裳,端的是舒适至极。”

    李曜听得对方话里行间不提这两箱丝绸的高昂价值,只介绍其用途和好处,倒是不好再继续装什么高风亮节,微微一欠身,说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就收下了,只是这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说着朝鱼巧巧递了个眼神,鱼巧巧机灵地点了点头,便领着四名健妇抬起箱子朝李曜的居室方向而去。

    庐陵公主转头对刘氏有些为难地说道:“媛儿有些话,想和道长单独一叙,还望从母暂避片刻。”

    虽说庐陵公主与刘氏是亲戚,可实际上庐陵公主也是随同驸马乔师望来到了姑臧,这才与她母亲的妹妹刘氏有了来往,并没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而刘氏本就感觉气氛不对劲儿,正有些不大自在,一听公主说出这话,登时如蒙大赦,赶紧退身而去。

    庐陵公主扫视四周,见到花厅中再无第三者,这才开口说道:“明真道长,你可知道……吾当初见到你时,为何会因惊慌而落水么?”

    李曜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淡淡地道:“因为公主可能将贫道看成了另外一个人。”

    庐陵公主登时露出愕然之色,不由失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李曜泰然自若地说道:“因为齐王和岐州的柴刺史见到贫道的时候,他们最初的眼神都和公主你一模一样,想来那个人与你们都很熟悉吧。”

    “你见过吾四哥和柴将军?”庐陵公主依旧惊疑不定,却是点头承认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吾跟她很熟。”

    “哦?”李曜站起身来,坐到庐陵公主身边,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附耳过去,低语道:“公主可否告知贫道,她是谁?”

    庐陵公主的心肝儿微微一颤,登时想起自己曾经被那人管教的感受,不由自主地就交代了出来:“吾姐,平阳公主。”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曜一眼,就畏缩地低下了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九十八章 姊妹颠倒结金兰

    李曜睨了庐陵公主一眼,故作纳罕道:“如此说来,公主当时莫非将贫道看作了鬼?”

    她有些好奇,那平阳公主究竟给庐陵公主造成了何等的心理阴影,才会让这位庶妹见到自己怕成这般模样,以致于公主形象半分也无。

    庐陵公主先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辩解道:“不瞒你说,阿姊是修过道的,道号也叫做‘明真’,更何况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说话的声音也是相差无几,教我如何分辨得出来?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见到已逝之人,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怕呀。”

    李曜摇头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公主以为这世上,就没有这般巧合之事么?”

    庐陵公主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两个长像极其相似者,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直到此时此刻,我依旧觉得你就是阿姊,阿姊就是你,可我却说不出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李曜听得瞿然一惊,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在作祟了,看来她须得立刻消除对方这种感觉才行!

    李曜心思转了好几转,这才蹙起双眉,悠悠地说道:“昔闻娘子军威震关中,平阳公主乃不世出的天之骄女,其大名如雷贯耳,岂能是贫道这等人物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现在突然听得公主这么一说,贫道心中亦是甚为烦恼,要知道我们道家不信胡教轮回之说,讲究活在当下,视人死如灯灭,否则也不会追求长生之道,请恕贫道直言,公主这般看待贫道,实属自惊自扰啊。”

    庐陵公主沉默不语,微微眯起了双眸,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曜,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面前这个女冠与阿姊最大的不同之处,娇媚的小脸上登时现出恍然大悟之色,不由开口问向李曜:“明真如今多大年纪?”

    李曜答道:“贫道实岁十六。”

    庐陵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笑容,自嘲道:“阿姊的年纪可比你大多了,我简直成了灯下黑。”

    李曜微微一汗,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难怪这位公主会跟自己纠结这么久,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头脑迟钝的天然呆。

    不料未等李曜开口,天然呆公主竟忽然探身凑上前来,李曜下意识地后仰,正好见到公主襦衫里露出荷绿色的诃子,衬着中间一道雪腻如脂的乳沟,这半遮半露的偶然呈现,当真是无形诱惑,最为要命。

    尽管李曜残存的男性意识已然不多,可一双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瞥了过去,不想这一愣神,就被对方捉住了一只手。

    庐陵公主将李曜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胸前,凝视着李曜的眼睛,眸中渐渐泛起了滟潋的光芒,楚楚可怜地道:“明真,做我的妹妹,好么?”

    “妹……妹妹?”李曜心头不由一震,忙不迭地婉言道:“公主贵为天家金枝玉叶,贫道只是一名游方的女道士……若是结为姊妹,恐怕有失礼数,亦不太合体统吧。”

    李曜本来不想和庐陵公主有太多瓜葛,只道自己收了谢礼,对方也不再把她当作平阳公主,此事便会告一段落,却不想这位公主的思维竟是如此跳脱,之前还在莫名其妙地怕着她,现在相信她不是平阳公主之后,立马就颠了个头,莫名其妙地想要做什么姊妹,反倒教她惴惴不安了。

    庐陵公主把李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声音温柔似水,说出来的话却是放荡不羁:“这还需讲甚么礼数体统,我已年满十七,明真出自名满天下的宗圣观,又有一身好本事,哪算得是普通的道士,做我的义妹,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到庐陵公主脸上的期盼之色又深了几分,李曜心思急转,情知此事若是抗拒,徒增麻烦,只得无声地吸了口气,待到情绪稳定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道:“承蒙公主如此厚爱,明真着实受宠若惊,然香火结拜,乃是人生一件大事,不可随意而为,明真只想知道公主为何会有这个念头。”

    庐陵公主苦涩地笑了笑,看向李曜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我六岁那年,生母不幸病逝,嫡母、三哥相继身染重病,又恰逢炀帝发兵征讨高句丽,万庶母随行照顾奉命督运大军粮草的父亲;早已出嫁的大姐、二姐异地而居,基本难得一见;长兄须得主持家务,二哥忙着结婚给家里冲喜,四哥常年在外拜师学艺,可以说各个都是自顾不暇。

    而我自生母过逝之后,就变得异常调皮,当时负责照看幼弟幼妹的四姐、五姐都拿我没有办法,便让长兄派人把我送至太行山静云观,交由那里修道的三姐管教。”

    这老李家那年的日子真是过得一团糟啊!李曜听得微微一叹,不由好奇地插口道:“可以想见,当年公主怕是被三姐管教得服服帖帖吧。”

    “是啊。”庐陵公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三姐更喜欢让我称她为阿姊,阿姊幼时便被静云观的至元观主收为门下弟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谙政治,喜读史书,精通兵法,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简直无所不能啊,她虽是女子之身,却是那静云观当年的第一高人,还有那第二高人,也把那至元观主比下去了,想来你也是认识的。”

    李曜连静云观都没听说过,能认识才怪,不禁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地说道:“说来惭愧,明真不知道是谁……还请公主指教。”

    庐陵公主觉得自己这个关子没卖好,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似乎春情上脸,略带激动地道:“抱歉抱歉,看来是我为难明真了,那第二人就是你们宗圣观李播法师之子,现任秦王府参军的李淳风,以前他是有名的神童,不过十岁年纪,知道的却比阿姊还多,如今更是生得玉树临风,犹如谪仙,若非父亲当了皇帝之后,下令禁止同姓结婚,我便去做他的妻了。”

    说着,她还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黯然地说道:“阿姊甚么都好,就是对我管得太严了,当年我和淳风相互欢喜,他还说待我长发及腰,便要来娶我,只是阿姊坚决反对,一旦发现我们在一起玩耍,就要罚我,我好歹是个女儿家,阿姊却专打人家的屁股,而且连淳风也莫有放过,打得我……每次见到阿姊,都会后退三步,拿手护住屁股,哎!而今这习惯都改不过来了。”

    李曜听得嘴角直抽搐,这妮子当年才多大,就想要私定终身了,如果生在后世的话,六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啊!这已经不能用“调皮”二字来形容了……总而言之,该打!却故作表示理解地道:“如此说来,前日公主落水,亦是这个习惯所致吧。”

    庐陵公主脸蛋微微一红,羞怩地娇嗔道:“谁教你生得那般像阿姊。”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说,我才要做你的阿姊啊。”

第九十九章 是非知蔓 名利如风

    听得庐陵公主讲明欲与自己义结金兰的由头,李曜算是基本搞清了对方看似清奇,实则简单的脑回路。

    虽说庐陵公主有些骄纵任性,生活作风也不太好,但心直口快,却不怎么惹人讨厌。

    因为李曜无需费心猜测,就能知其喜怒哀乐嗔怨愁,跟这种女子打交道,却也轻松得很。

    就算有人手把手地教庐陵公主如何去做一个姐姐,恐怕在李曜面前,她也会渐渐做成了妹妹的模样。

    一见李曜颔首同意,庐陵公主一对眼眸登时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不由展开一双玉臂,紧紧地抱住李曜,饱满的双峰堪堪顶在了李曜的胸脯上,直教李曜的心脏扑通一跳,而一股诱人的幽香更是扑鼻而来。

    虽然李曜的静云师姐也是个绝色美人儿,但若论风情,却是远远及不上庐陵公主。

    庐陵公主抱了好一阵子,方才放开李曜,喜滋滋地丢下一句:“好妹妹,你在这儿等着,阿姊我去去就来喔。”便纤腰一挺,站起身来,摇曳生姿地去了。

    李曜顿时想要仰天一叹,等你妹啊!如果自己还是个男人,刚才哪还能把持得住,不将你这个尤物当场就地正法才怪。

    不多时,庐陵公主领着刘氏以及一群婢女鱼贯而入,婢女们摆好铜炉香案,置上黄纸香烛,迅速将花厅布置成一个结拜的场所,待到鱼巧巧闻讯赶来的时候,李曜和庐陵公主两人已经歃血定盟,结为了“香火姊妹”。

    鱼巧巧得知李曜和当朝公主结拜为姊妹,自是非常高兴,便想要上前向李曜道贺,一旁的庐陵公主瞧着她那乖巧的模样儿,两眼渐渐放出异样的亮彩,不等鱼巧巧开口,便忍不住对李曜微笑道:“这道僮生得好俊俏呀,阿姊想拿两个童子来换,并且任由妹妹到阿姊的府上挑选,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鱼巧巧听得汗毛倒竖,忙不迭地说道:“奴姓鱼,名巧巧,不是奴婢,是有名有姓的良人。”

    闻言,庐陵公主复又细细打量了鱼巧巧一眼,脸上现出恍然之色,语气遗憾地道:“你若不出声,我还不知是个女孩,这般青衣童子的打扮,倒教我认错了。”原来她关注的重点,并不是鱼巧巧话里的内容,而是鱼巧巧的声音和性别。

    李曜这才明白,庐陵公主竟然对男童也感兴趣,当真是“爱好广泛”,早晓得今天对方会来,她就让鱼巧巧穿女装了!

    李曜暗自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笑着解释道:“阿姊有所不知,巧巧一心想要拜妹妹我为师,然宗圣观禁律精严,远超寻常道观,门下道众亦不可在外随便收徒,于是我便暂时许她随我一路修行,穿着道僮衣裳,也是图个行动方便。”

    庐陵公主忽然捶了下掌,对鱼巧巧问道:“我想起来了,前日有个穿着浅碧裙衫的小娘子便是你吧?”

    鱼巧巧赶紧点头:“回禀公主,正是奴。”

    庐陵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我就说嘛,妹妹清心寡欲,怎会带个男童在身边,是阿姊唐突了,还望妹妹和巧巧见谅。”

    李曜和鱼巧巧皆称不敢,随后庐陵公主便转移话题,说起最近的流言问题,询问李曜是否需要澄清事实。

    李曜洒然一笑,说道:“名可名,非常名,妹妹能与阿姊契结金兰,可比获得那点虚名强上万倍。”

    庐陵公主面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不禁由衷地叹道:“阿姊自懂事以来,还不曾见过妹妹这般视名利如过隙的人,当真教人佩服之至。”

    说着她还朝李曜深深地福了一礼,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称赞过一个人,又继续道:“我们夫妻二人分明是妹妹救下的,却让那宏藏寺的僧人占了这个偌大的便宜,阿姊一想到这点,心头就有些不大痛快,妹妹超凡脱俗,自然不在乎,而阿姊乃是俗世中人,却有些看不过眼。”

    李曜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莫要以为她猜不出来原委,若非他们两口子为了掩盖风流之事,一直默不作声,现如今流言也不会变成那般模样,口中却是劝道:“姑臧乃胡教兴盛之地,数百年来此等神佛显灵之类的传言不知凡几,岂不闻‘是非知蔓,名利如风’,若是为了给妹妹争那点名头,让那些宏藏寺的信徒惹得阿姊不快活,就有些不值了,还望阿姊三思而后行啊。”

    庐陵公主借坡下驴,自是不提此事,颔首笑道:“妹妹说的话,当真是有道理,既是如此,阿姊就不去跟那些人计较了,不过我们姊妹亦该为彼此的结义,好好庆祝一番,明日我会安排贺筵,说起来你我都是主人,耽搁不得时间,须得早早做好准备,所以还请妹妹带上鱼巧巧,现在就跟我回府吧。”

    面对这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公主,李曜不由有些为难,苦着小脸说道:“阿姊,我还想带点换洗衣物,就这样过去,教姐夫看见不大好吧。”

    庐陵公主一脸不以为意,傲然道:“家里都是我说了算,更何况到了我那里,难道还会缺了妹妹的衣裳么?”

    李曜简直无言以对,只得领着鱼巧巧一起坐上了庐陵公主的马车,来到庐陵公主府邸门口,正好见到乔师望骑着马从外面回来,待得马车停稳,庐陵公主就拉着李曜的手从车里出来,迫不及待地把两人结拜姊妹之事告诉了乔师望,乔师望先是一愣,随后连连向两人道贺道喜,说了一堆肉麻的吉利话儿,听得李曜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

    进了公主府,放眼所见,亭台楼阁与树木山石相互掩映,各种怒放的鲜花点缀期间,当真是景色优美,气派非凡。过了前院,绕过一条曲廊,再穿过中院,来到一座华丽的角楼,便听得庐陵公主对乔师望说道:“今晚吾欲陪伴妹妹长聊,夫君自行安排便是。”随后又向公主府的管家交待了明日举办贺筵之事,便亲昵地挽住李曜的胳膊进了角楼。

第一百章 满池旖旎 春烟骀荡

    在后世的诸多影视戏曲和文学作品当中,讲到古代书生们的至高愿望就是科举夺魁,然后再如《女驸马》里唱的那样,若被当朝天子选为驸马,便意味着得到了美满姻缘,从此出入帝王家,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其实不然,这皇家女婿一点都不好做,驸马只是公主的附庸者,说得难听点,便是一个缺少男性尊严的宠儿。

    公主下嫁之后,皇帝便会赐予宅第,用以设置公主府,府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包括驸马在内,全都属于公主。

    而这个角楼正是庐陵公主的个人私密之所,若是未得她的允许,即使是驸马乔师望,也不能入内的。

    进入二楼的闺房,庐陵公主动作优雅地褪去身上的首饰环佩,随手交给一路跟随的贴身丫鬟,然后就往铺着凉席的匡床上一躺,便有两个小婢女立马上前伺候,揉的揉肩,捶的捶腿,庐陵公主闭眼享受,当真是好不舒坦。

    李曜见到庐陵公主这般大大咧咧地散开着双手双脚,与此前那位“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古典美人形象简直大相径庭,不由产生了“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假公主”的错觉,试探着问道:“那个……阿姊,我该坐哪儿?”

    庐陵公主登时俏脸一红,赶紧坐起身来,恢复成此前端庄淑女的模样,指了指匡床上腾出来的位置,羞怩地笑了笑,说道:“习惯成自然,倒教妹妹见笑了。”

    两人在匡床上相对而坐,中间摆上了一个矮几,婢女们迅速端来几碟点心和水果,庐陵公主如迦叶拈花般,取了一块非常迷你的绿糕,一边慢慢嚼着,一边推给李曜一盘芝麻糕,亲切地道:“平时我这里没有固定的用膳时辰,都是想吃就吃,妹妹快些尝尝,这上等的胡芝麻可香了。”又瞧见伺立在李曜身后的鱼巧巧咽着口水,不禁掩口一笑:“巧巧也坐下来,想吃甚么,随意自取。”

    鱼巧巧乖巧地道了声谢,便跽坐在了李曜的身边,拈起一块鸡子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庐陵公主端详着眼前吃相比自己还斯文的两人,微微一叹,说道:“妹妹和巧巧都生得貌美,却像是从未好好打扮过的,直教人看着怜惜不已。”

    正说着,一个姿色俏丽的婢女进来道:“阿郎叫奴来问公主,明日是否需要请些男宾客。”

    “哎呀,还是夫君仔细些,我都忘了吩咐请哪些人了。”庐陵公主拍了拍额头,回道:“你去告诉阿郎,只请那几位常来府中赏花的娘子。”

    这婢女犹疑了一下,微红着脸,又道:“阿郎还教奴给公主知会一声,他今夜想在涟娘那里歇息。”

    庐陵公主打量了这送口信的婢女一眼,兀自点了点头,随即叫人拿来笔纸,刷刷写了张条子,那婢子接过来一看,登时红透了脖子,支支吾吾地道:“公主,这可使不得,婢子不行……”

    庐陵公主柳眉一拧,语气不可忤逆地打断道:“我看菱香你似个好生养的,应该不比那涟娘差,莫要再言,还不快回去好生伺候阿郎。”说罢便挥手示意对方退出房间。

    菱香羞涩难当地应了声是,便攥着纸条离开了。

    李曜和鱼巧巧二女眼观鼻鼻观心,各自低下头默默地吃着,便听庐陵公主忧怨地说道:“男人就是这样,下面那根事物,似乎一日都忍不得,我这肚子又不争气,硬是没有半分动静,倒教那只小浪蹄子占了便宜。”随后便自顾自地倒起了苦水。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朝的驸马其实是可以纳妾的,如果公主与驸马婚居年满两年以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驸马可以自行纳下一房妾室。

    而乔师望娶了庐陵公主三年,唯一的子嗣还是侍妾涟娘生出来的,庐陵公主教婢女菱香去给乔驸马侍寝,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罢了。

    待到三人吃饱,婢女们收拾了案几,李曜想到自己懂得一些医术,便给庐陵公主把起了脉,发现她肝气有些郁结,可这程度不算太深,并不是导致不孕的罪魁祸首,不由打量起庐陵公主的闺房,见到一个燃着熏香的铜炉,细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登时恍然大悟,不由问道:“阿姊,你那炉子里是什么香?”

    庐陵公主奇怪道:“那是父亲赏赐的御香和高昌的佛香,我平日都是一起使用,难道有甚么问题?”

    李曜颔首道:“问题可大了,我虽然不知道这两种香的所有配料是甚么,但可以确定它们都含有麝香,而吸入过量的麝香,会使胞宫回缩而抗孕,不过所幸的是我没有在你身上闻到麝香的味道,根据你的脉象来看,身体状况并不算太差,好好调理些时日,应该还是可以受孕的。”

    庐陵公主听了点头连连称是,当即教人把香炉给撤出了闺房,对待李曜的态度几乎热情到无以复加,二话不说,一手挽住李曜,一手拉起鱼巧巧,便带着她们去浴池沐浴。

    浴池设在角楼后面的花苑当中,经过一条不长的画廊,便能看见一间很大的浴亭,里面的浴池长宽足有五丈,相当于一个小型泳池,水面热气氤氲,隐隐可以看到附近花卉间藏有两根陶管,显然是通向专门续热和排水的设施。

    由婢女服侍褪了衣裳,庐陵公主就抢先跳入池中,不断朝李曜和鱼巧巧两人泼水,本来李曜还因“赤诚相见”感到有些拘谨,见她玩的欢快,顿时来了兴致,唤上鱼巧巧纷纷入水反击,登时满池旖旎,春烟骀荡。

    嬉闹一阵之后,三女不自觉到地看向了别人的身子,李曜和庐陵公主不愧是各种意义上的姐妹花,身高相差无几,都是临近一米七,皮肤嫩白得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可破。

    不过这对姊妹花在身材上还是存有明显的差异,李曜的胸脯不大,但圆润饱满,犹如倒扣的玉碗,腹部有着完美的马甲线,臀部紧致挺翘,背部水润平滑,浑身上下凹凸有致,没有半点赘肉,充满了健康曲线的美感。

    而庐陵公主是典型的胸大臀肥小蛮腰,胸脯弹性骄人,稍微颤动,便是波涛汹涌,跌宕起伏,臀部亦有不逞多让的弹性,两团圆圆的臀瓣犹如多汁的“水蜜桃”,然而如此性感丰美的身材,却是细腰弱柳,不盈一握,莫说是在唐代,即使在后世,这种犹如葫芦的体形,也是绝大多数男人的最爱。

    至于鱼巧巧小姑娘,虽说容貌长得甜美俏丽,举止乖巧可爱,但毕竟还很年幼,根本就是一副尚未发育完全的稚嫩身材。

    鱼巧巧偷偷瞧了瞧两个大美人极致的身段儿,再瞄了一眼自己的一对小馒头,俏脸上登时现出了自惭形秽之色,不由仰头望向挂在天空的一弯弦月,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我想变大!”

第一百零一章 巧而又巧 巧合到家

    听到鱼巧巧失声吐露出来的愿望,庐陵公主和李曜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羞得鱼巧巧登时如同煮熟的虾子,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少时三女沐浴完毕,一起出了水池,数名婢女立即拿着干布过来,替她们三人擦身拧发,披上素白轻衣,随后由庐陵公主的两名贴身丫鬟掌灯开路,返回闺房后,庐陵公主对一名贴身丫鬟说道:“芷兰、蕙苓,你二人陪鱼小娘子到隔壁歇息,今晚我要和明真道长抵足而眠。”

    芷兰、蕙苓齐齐应了声是,便领着鱼巧巧一起离开了。

    庐陵公主牵着李曜上了床榻,两人并没有抵足而眠,而是睡到同侧,相视而卧,她们身上穿的轻衣薄如蝉翼,能隐隐看见对方胸前的两点嫣红,李曜正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便听得庐陵公主开口说道:“小时候,三姐最喜欢搂着我睡,她的睡姿就跟你一样,很美。”

    说着她伸出纤柔的玉手,轻轻抚上李曜的脸颊,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我记得自己当年对她说,你若是男子,我就不用喜欢淳风了,哪怕你由阿姊变成阿兄,我也要嫁给你,于是我的屁股都差点被她打坏了。”

    李曜一头黑线,这位小姐姐的思想还敢再危险一点吗?不由说道:“故人已逝,况且那不过是童言无忌,而如今阿姊贵为人妇,唯有驸马可以相依相伴,还是莫要多想啊。”

    “驸马?”庐陵公主翻了个白眼,故作嗤笑道:“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站殿的金瓜武士,呆得像根木头,要不是父亲喜欢他,而我当时又年幼无知,被他的好皮相所迷惑,不然只凭他的出身,谁会下嫁给他呀!”

    李曜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传闻阿姊喜欢杨参军,是真的喽?”

    “杨思训?”庐陵公主居然又翻了个白眼,瑟道:“父亲英雄儿痴汉,他还不如夫君有本事呢!阿姊我好歹是个公主,可不是那种随便让人占便宜的女子,不瞒妹妹,阿姊也没对他做甚么,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去撩拨一下他,逗他玩玩而已,人家哪知道他会那么当真。”

    李曜暗自一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才对,将来谁敢说庐陵公主傻?自己就跟谁急!忍不住感慨道:“妖精,阿姊你就是一只小妖精。”

    庐陵公主美眸一瞪,嗔道:“你才是小妖精!”说着便捏住李曜的脸蛋,像捏面团般拉扯起来。

    “痛痛痛……”

    李曜吃疼,不由出手制止,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两团绵软,而且还下意识地揉了揉。

    庐陵公主浑身一酥,忍不住嘤咛出声,待得反应过来,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佯怒道:“阿姊如母,妹妹安敢如此不敬。”说罢立马反击。

    当下两人便在床榻上笑闹作一团,直到身娇体弱的庐陵公主连忙告饶,这才各自睡去。

    次日,尚未及辰时,庐陵公主便将李曜从榻上拉起来,洗漱完毕,再胡乱吃了一些早膳,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的月牙凳上,指挥着芷兰、蕙苓等一众婢女进行梳妆打扮。

    足足耗去了一个时辰,这才装扮妥当,李曜还是头次见到庐陵公主穿着唐初尚属罕见的露胸华裙,不由暗道一声“祸水”,口中却是连连称赞。

    不想庐陵公主莞尔一笑,亲自递给李曜一面铜镜,李曜揽镜自照,登时吃了一惊,她这张一向清丽秀雅的脸孔竟然变得绝艳不可方物,庐陵公主很满意李曜的反应,于是再接再厉,拿出自家珍藏的一套道家样式的羽裳,强行给李曜穿在身上,反倒比庐陵公主更加符合“祸水”的定义了。

    李曜瞧了瞧自己这一身有如敦煌飞天的打扮,只觉羞耻感快要突破了天际,不由捂住胸口和屁股,苦着脸道:“阿姊,我想穿回原来的衣裳,这……太暴露了。”

    庐陵公主一听这话,立即把傲人的胸膛一挺,正容道:“今日我想要那些小蹄子开开眼,教人发出去的请柬上已写明义妹乃是得道仙姑,仙姑当然要有仙姑的样儿,更何况从胸口遮到小腿,哪里暴露了。”

    李曜心头顿时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敢情小姐姐你想象中的仙姑就是这种模样?

    她承认这套衣裳的确没有直接暴露身体的关键部位,可这面料也太薄了,跟昨晚穿的睡衣一样薄,简直就是随时都在走光的节奏啊喂!

    在李曜一番苦求之下,庐陵公主只得退而求其次,不情不愿地给李曜加穿了一件同样薄的中衣,这才让李曜觉得可以出去见人了。

    庐陵公主只请了几个女客,随着第一位宾客踏进公主府邸的大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受邀者就全部到齐了。

    来者当中地位最高的是长乐郡王李幼良的嫡长女新泰县主,其次是左武侯大将军安修仁的嫡女安三娘,其他的人则是来自凉州高门的贵女。

    而比较有趣的是,杨思训的未婚妻也在此列。

    李曜不由有些担心她和庐陵公主会因绯闻而撕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李曜白操心了。

    这群小娘子无一不把李曜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夸了个遍,尤其是杨思训的未婚妻张十一娘表现得最激动,一俟见到李曜,两眼都在释放着璀璨的光芒,那副小表情跟后世的追星族见到偶像没两样,随后她与庐陵公主聊得甚是欢快,似乎都没把杨家的二少爷当回事。

    原来杨思训早就把李曜救起庐陵公主和乔驸马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张十一娘,而张十一娘又很快告诉了这几个闺蜜,只是相较于拥有广泛民众基础的佛寺,贵女们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才使得真相不为绝大多数人所知,反而演变成了“观世音临凡”的显灵事件。

    其实今天庐陵公主请这几位来,是因为她们之间都是“手帕之交”,都属于比较值得信任的朋友,而新泰县主作为郡王的嫡长女,更是代表陇西李氏的宗族来查验庐陵公主与李曜的结拜凭证“金兰谱”。

    因为唐朝与后世的亲属关系的律法界定,有着一个最大的差异,便是将义兄弟姐妹等干亲都算作了亲属。

    所以这个时代的“金兰谱”,可不是后世影视剧里找来一沓红纸写上姓名、生辰八字就算了事,而是在最耐老化的宣纸上,写上双方的姓名和生辰,当前身份、所属氏族,甚至还可以写上父祖曾祖三代的姓名,然后由宗族代表上交给官府登记在册,而庐陵公主属于李唐皇族,则必须交由掌管皇帝宗族之事的宗正寺来处理。

    也就是说,拥有平阳公主之身的李曜,又以庐陵公主义妹的身份,回归了大唐的李氏皇族,简直是巧而又巧,巧合到家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一曲霓裳舞太极

    当着众女的面,新泰县主念诵了一遍庐陵公主和李曜二人的“金兰帖”,然后取来笔纸誊抄了一份,并在此誊抄帖上面加盖庐陵公主的章印和李曜的手印,待她回府将其交由长乐郡王上传宗正寺,此番筵会的真正目的便算是达成了。

    正戏结束之后,众女纷纷送出自己的礼物,随后庐陵公主便领着所有人到府邸中院的一座水榭中吃食玩耍。

    水榭建在一片约莫四亩面积大小的池塘中央,三面是绿荷繁茂的池水,余下一面是连接水榭与池边地面的直廊,直廊挂满绿蔓,池边柳枝冉冉,浓荫如盖,可谓是个纳凉的绝佳之所。

    待得众人入席坐定,婢女手拖果盘冷饮伺立在旁,庐陵公主拍了两个巴掌,不多时十数名舞伎在乐工们的伴奏之下,一派笑靥如花,玉手挥舞,长袖翩跹,盈盈进入水榭之中。

    公主府中的舞伎都是李渊赏赐给庐陵公主的人,各个水平都相当高超,而且舞伎们开场跳的舞蹈正是一种时下在凉州较为流行的龟兹舞,张十一娘等几位凉州本地贵女顿时起了较量的心思,纷纷离席而起,加入了舞伎们的行列,一时间衣袂翻飞,榴裙飘转,令人心旷神怡。

    李曜看着一个个婀娜的身姿,一张张俏丽的容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因舞而飞,不得不暗自感叹,那些所谓的明君还真是难做。

    若有后世的男人穿越成古代的皇帝,莫说三宫六院里的妃嫔,只是天天面对这样一群佳丽,恐怕大多数都会变成荒淫无度的昏君,然后因“操劳过度”而英年早逝吧……

    一舞跳罢,庐陵公主从贴身丫鬟芷兰手中接过一柄胡琵琶,开始领奏风行千年的凉州曲,在此前西域特有的忽雷、铜钹、拍板、羯鼓、筚篥的基础上,混入了汉家的钟、磬、笙、筝、箜篌等乐器,乐曲节奏时而激烈欢快,时而舒缓悠扬,而新泰县主也按捺不住,唱起了李曜从未听过的一版凉州词,歌声婉转清丽,有如黄莺和鸣。

    歌曲又毕,诸人便听得大将军安修仁的女儿安三娘英气十足地问道:“公主可有剑器否?”

    庐陵公主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个巴掌,舞伎们纷纷退出水榭,随即便有一名婢女递给安三娘一柄装饰剑。

    庐陵公主拨动琵琶的丝弦,几个音节之后,各种乐音纷纷奏起,安三娘辨出前奏,当即拔剑而起,但见场中身影飘忽轻盈,迅捷如飞,剑光闪动,犹如惊虹掣电,刺劈撩挂,一招一式,煞是精彩。

    姑臧安氏自称祖上乃西亚安息国之遗裔,并早在魏晋时期便在凉州扎根,迄今已有四百余年,可安三娘的样貌,依旧与汉家少女大为不同,长得五官深邃,眼大眉浓,身形健美,肢体修长,尤其是一头如同火焰般的红色长发,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李曜曾在终南山见过静云师姐表演的所谓“剑器浑脱”,以优雅柔美的动作居多,而安三娘却是大开大阖,酣畅淋漓,仿佛一员正在战场上挥剑饮血的女将军。

    张十一娘等凉州贵女们看得情绪高涨,伴随着铿锵激昂的乐音,不约而同地齐声唱道:“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李曜听得心头一震,这分明是隋炀帝的《饮马长城窟行》啊!不由扫了一眼庐陵公主和新泰县主,发现两位李家女满面激动之色,口中也在轻声唱着,竟是丝毫都不反感。

    此歌此舞,彻底打动了李曜的心,也不自觉地唱和起来。

    她现在总算明白,李世民为何会痴迷于隋炀帝的诗文。

    自古风云多变幻,不以成败论英雄,隋炀帝超凡的文辞才华,的确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

    待到安三娘表演完毕,便有清耳悦心的笛声响起,笛声方歇,含蓄深沉的萧音又起,笛箫方罢,又是琴瑟和鸣。

    除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歌舞曲乐,便再也没有其他娱乐方式,众女凭着个人喜好,竟生生把这场筵席变成了音乐聚会。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下午酉时,庐陵公主对一直坐得稳如泰山的李曜笑道:“义妹,只有你和鱼巧巧没有出场,是不是亦该展示一下才艺呢?”

    李曜和身边的鱼巧巧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李曜自不必提,至于鱼巧巧,不过是一个来自乡间的小丫头,歌舞也上不得这种台面。

    李曜略一沉吟,答道:“说来惭愧,明真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要不……我们改玩投壶,好吗?”

    庐陵公主吃吃娇笑道:“投壶,那算甚么才艺?你身为一个道士,难道没学过斋醮科仪吗?”

    道教音乐早在南北朝初期就已出现,而且由当时崇尚道教的北魏统治者制定了《乐章诵戒新法》,并产生《华夏颂》、《步虚辞》等延续至后世的基础道乐音韵。后来随着唐朝将道教立为国教,道教音韵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原本斋醮科仪只使用钟、磬、鼓等单纯的打击乐器,唐代又增加了箫、笛、琴、瑟、琵琶等吹管和弹拨乐器,甚至音乐达人唐明皇所作的《霓裳羽衣曲》,其实也是一种道教法曲。

    李曜心思转了好几转,这才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实不相瞒,明真本来也想耍一曲剑舞,只是安娘子珠玉在前,而自己却是木椟在后,唯恐污了诸位娘子的眼睛啊。”

    安三娘满不在乎地笑道:“明真这是说的甚么话,只要开心便好,快上快上,我拭目以待!”说着便直接把剑抛向李曜。

    李曜不得不接住长剑,走向水榭中央,向庐陵公主问道:“不知阿姊可会《霓裳》?”

    《霓裳》是非常流行的斋醮仪乐,便见庐陵公主嫣然一笑:“这还需问?”

    李曜拔剑出鞘,道:“那就有劳阿姊了。”

    庐陵公主当即教人在自己面前摆上古琴,随后颔首表示准备妥当,水榭中人顿时全都翘首以待。

    琴音骤响,诸多乐器附声而起,就见李曜体静神舒,随着舒缓的旋律同步而动,动作柔和,美观大方。

    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新奇,就连近期天天跟在李曜身边的鱼巧巧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显然是任何人都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种剑舞。

    无论曲调如何变幻,李曜一直是神态从容安适,手中长剑时而灵动,时而轻柔,一身羽裳亦随着剑势飞舞飘扬,姿态妙不可言。

    待到乐音停止,李曜收剑入鞘,便听安三娘问道:“冒昧问一句,这玄门剑法叫做甚么?”

    李曜一字字道:“太极剑。”

第一百零三章 天下兴亡

    夕阳西下,曲终人散。

    筵会结束之后,贵女们纷纷离开庐陵公主府,李曜也搭乘安三娘的顺风马车,回到了“悦来客舍”。

    这时客舍的大堂中,正有许多商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打趣谈笑。

    这些人都是何潘义商队的成员,由于丝路受到唐朝和吐谷浑的战事影响,他们在凉州发卖货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激烈的竞争,俱都赚得盆满钵满,因此不少人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大了些,更有甚者还行起了酒令,当真是喧闹无比。

    不想李曜一走进去,整个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和脖子,都跟随着她那包裹在薄如蝉翼的羽裳中的曼妙身形而转动。

    直到李曜穿过大厅之后,又过了好半晌,人们这才醒过神来,只听一人猛地一拍大腿,大叫道:“天啦!这还是那个女道士吗?”

    李曜回到房间,发现萱儿和茴儿并不在,看来这个时候她们是去客舍的女子膳堂吃晚膳了,随后往床榻上一坐,她便想起方才大厅中的情形,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鱼巧巧却眉开眼笑地说道:“阿姊果然了得,那些家伙全都看傻了,还真是有趣呢!”

    李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揉捏鱼巧巧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嗔道:“若非是你在庐陵公主面前多嘴,说甚么好姊妹都要互穿衣裳,我怎会把自己原来的道袍送与她,害得我只能穿着这般一身衣裳回来,真是羞煞我也!”

    幸亏她这些天穿的是宗圣观下发的道袍,如果是她过去最爱穿的那套青碧道袍,万一某天李渊见到庐陵公主穿着嫡女的陪葬衣物,搞不好就会来找她的麻烦。

    “哎呀呀……住……住手啦。”

    鱼巧巧疼得泪珠儿都要冒出来了,赶紧求饶:“巧巧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曜放过鱼巧巧的脸蛋,并对其进行严厉的警告和说教,直至茴儿和萱儿归来,这才善罢甘休,气呼呼地沐浴去了。

    李曜正在浴室里洗着,忽听鱼巧巧在外面通报,何潘义正在外面等候,说有事前来相谈。

    李曜连忙擦干身子,头发只拧了个半干,挽成一个松松的懒人髻,便换上燕居常服去接见何潘义。

    待得李曜一现身,何潘义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李曜与庐陵公主义结金兰之事,得知了经过情形,何潘义不得不为这般机缘而感叹了一番,随后将明日商队离开姑臧的出发时间告诉了李曜,这才告辞而去。

    翌日清晨,何潘义领着商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姑臧城,庐陵公主收到李曜委托刘氏转达的辞别口信,便立刻带着驸马乔师望骑马赶来相送,何潘义想到那些为了维护尊卑等级而定下的规矩,队伍中大多数人都是庶民奴婢,而大唐公主地位尊贵,又是女眷,靠得太近未免有失礼数,便带领商队主动落后他们夫妻二人与李曜几个骆驼身位。

    从姑臧城往西走了约莫十里,庐陵公主和乔师望这才勒缰驻马,庐陵公主便向李曜泪眼朦胧地问道:“义妹,告诉我实话,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庐陵公主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她并不知道李曜此行是去沙州进行地下交易,自以为对方只是出来云游四海,而游方道士们一向是行踪飘忽,难以找寻,生怕李曜太久不来看望她。

    李曜沉默片刻,这才答道:“阿姊且放心,明真下月便会启程返回宗圣观,途经姑臧之时,定会登门与阿姊一叙。”

    庐陵公主抹掉泪花,点了点头:“那样便好,我等你消息,一路保重。”

    双方道别之后,李曜重返商队的行列,走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就见数骑快马飞驰而来,当先一匹枣红马,马上骑士一身红装,那一头红发的模样,正是左武侯大将军安修仁的女儿安三娘。

    安三娘一提马缰,骏马希聿聿一声长嘶,放慢速度与李曜相伴而行,李曜见她头戴纬帽,身穿劲装,腰挎横刀,鞍挂弓囊,显然一副远行装扮,便在骆驼上侧身行了一礼,好奇地问道:“福生无量天尊,安娘子这是到哪里去?”

    “明真有礼了。”安三娘还了一礼,说道:“不瞒你说,前不久镇守肃州的家父不幸身染怪病,可是治疗所需的几味药物,当地却无法配齐,我收得消息后,考虑到兹事体大,关乎家父生死,而我家又人丁不旺,唯一的兄长还远在长安,所以决定亲自去给他送药,正好今早得闻有支大商队启程西行,于是我便快马加鞭赶来了,却不想会见到明真,还当真是有缘呀,不知明真最终前往何地?”

    李曜回应道:“你我同路,的确有缘,贫道是去沙州敦煌,见一见那边的风土人情,涨涨见识。”

    安三娘颔首道:“敦煌是个好地方,那边确有几处风景值得一去。”

    李曜笑道:“这个自是晓得,明真就是想一睹月牙泉之灵秀神奇,三危山之壮观瑰丽。”

    安三娘面露羡慕之色,不由长声一叹道:“明真,想你云游四方,任行天下,何等快哉!我都想学你出家入玄门做个坤道,只可惜,于我这等女子而言,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走了数十里,四方已然变得荒凉,放眼望去,不见草场与农田,尽是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地。

    然而李曜却因此感受到了一种壮美苍凉与神圣庄严的气息。

    南边巍峨的大雪山,北边残破的秦汉古长城,所经之地到处都有着历史的痕迹。

    欲保关中,先固陇右,欲保陇右,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这就是自汉武以来,决定华夏民族命运最重要的国策,整个唐朝的兴衰史,便是其最佳的例证。

    而商队所走的这一段道路,亦不知洒下了多少华夏男儿的热血。

    安三娘见李曜表情凝重,眼神深邃,忍不住问道:“明真,你在想甚么?竟想得这般入神。”

    李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天下兴亡。”

第一百零四章 知事始终近乎道

    天下兴亡?

    安三娘不由侧过头去,眯起了眼睛,此刻的李曜穿着月白道袍,头戴一顶竹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虽然不复昨日公主府上那般婉媚飘逸,可她肌肤如雪,容颜绝色,青丝光可鉴人,如果挽个飞仙髻,换一身灵秀大气的仙裳,臂间旋绕披帛,兴许就会有无数善男信女把她当作游走凡间的仙子,可她身上却弥漫着一种与外形完全不相符的异样气息,仿佛一位自亘古以来便存在的旁观者,超然物外,俯瞰着世事沧桑。

    安三娘打量半晌才道:“明真倒教我有些意外,你身为脱离世俗的女冠,且年纪不过二八,为何会有这般男儿才有的心思?”

    李曜淡淡地笑了笑,也侧过头看向安三娘,正对上安三娘明亮的双眸,眼神淡然,连声音也是淡然:“无关道士与否,人只要行走于尘世间,就难以逃脱世事的影响,明真虽非男儿,可道家讲究阴阳并重,天道无亲,唯善是与,对于我们修道者来说,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男女只是形体有差异,本质并无不同。”

    安三娘听了微微一叹,是啊!人家年纪再小,好歹亦是个出自大门派的道士,岂是寻常兜售符膏药的游方散人能比,况且道家道众崇尚男女平等,不讲尊卑别异,乃是众所周知之事,自己怎地就一时忘了?略一沉吟,又道:“我现在很好奇,明真平日除了操练武艺,都还学了甚么呢?”

    李曜想了想,认真地答道:“道家五术,我只擅长其中的医术,而山、命、相、卜四大类,皆只略晓皮毛,不过单论天文地理,倒是较为精通,至于天下事人事,虽然做不到事事知其所以然,却也能预知其始终。”

    “哦?”安三娘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格格笑道:“明真,你这最后一句话,当真有些惊到了我,预知事之终始,绝对算得上是一门罕闻的奇术,若真是如此,你与那些传说中可以洞晓天机的神仙,亦无甚区别,我可是看过不少玄学书籍的,你可莫要随便打诳语喔。”

    姑臧安氏的先祖大多担任祆祠萨宝、麻葛,而且他们及后世子孙只与祆教信众通婚,以至外貌往往不同于汉人,不过当下的安氏族人迁居姑臧已然长达四世纪,在文化上却也汉化极深。安三娘祖父安罗北周为开府仪同三司,隋为石州刺史,父亲安修仁曾为李轨担任户部尚书,可谓是家学渊源。

    李曜摆了摆手,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只是近乎道,并非得道。”

    安三娘沉默片刻,忽然曼声吟诵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说着,兀自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说道:“既然如此,明真可否为我展露一下才学呢?”

    安家受到祆教的影响,族中女子的地位很高,经常在家族中掌管重要事务,故而安三娘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对于汉家的儒学和道家经典,也是有着相当程度的理解,显然还有些不相信李曜能有这般能耐。

    “可以。”李曜点了点头,随即忍不住反问道:“却不知安娘子想考量甚么?”

    安三娘摸着光洁的下巴,思考良久之后,含笑说道:“你方才说自己在思考天下兴亡之事,就来推算一下近期会有甚么大事发生吧,不过与其相关的题目,还须得我问你答,如何?”

    李曜诚恳地说道:“只让我推算一等一的大事,倒是不难。”

    安娘子琥珀般的眸子转了几转,这才开口问道:“我听闻颉利可汗正在集结草原各部,准备大举进犯大唐,镇守凉州的观国公杨总管今年能否再立大功,河西诸州能否保得安宁?”

    李曜轻轻出了口气,对于熟读史书的她来说,这问题着实简单,只不过她需得做做神棍的样子,若是对方一说完,自己就张口报出答案,未免显得太轻率了些,于是她凭着脑海中关于后世影视剧中的情节,手搭拂尘,装模作样地屈指掐算了一阵,这才把拂尘一扬,淡淡地说道:“观国公会被召回长安,而河西诸州亦会平安无事。”

    安三娘听见李曜说得轻描淡写,心中不由迅速解读起对方的话来。

    去年突厥进犯河西,整个安氏家族亦是如临大敌,就连她这样的女子都披挂上甲胄,做好了保家卫国的准备,不想杨恭仁略施计谋,竟使得颉利可汗十数万大军“惧而退走”,姑臧城军民皆为之弹冠相庆,这样一位能够独挡一面的人物,朝廷怎会在突厥意图再次寇边之时将他调回长安呢?这简直就是胡诌嘛!

    思及此,安三娘不由秀眉微挑,质疑道:“请恕我直说,明真这推算的结果,明显有些自相矛盾,将来突厥大军压境,朝廷却把杨总管调回长安,这岂不是助敌一臂之力嘛,而河西诸州包括吾父在内的军将,无论是声望还是计谋,乃至战阵经验,皆不如杨总管,万一突厥气势汹汹的杀将而来,河西诸州又如何能够平安?”

    李曜高深地笑了笑:“既然安娘子不信,贫道也不解释,我们以此打个赌,如何?”

    安三娘见李曜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莫名发虚,却只是微微一怔,便对自己的想法坚定了下来,狡黠一笑,说道:“好啊,我的要求不高,若是你的说法不对,只要你来陪我一年就行。”

    李曜笑得更加高深莫测,说道:“至于我的要求,就和你一样吧!如果我说对了,只需安娘子陪我一年,我到哪里,你都要跟在我身边。”

    “好,一言为定,各无翻悔。”

    两人击掌为誓之后,安三娘还有些不放心,又向着太阳以祆教徒的方式发誓,李曜也不得不以自己并不存在的列祖列宗的名义再发了个誓,安三娘自认为胜券在握,顿时眉开眼笑,扬鞭拍马,尽情高歌。

    李曜暗暗翻了个白眼:“走着瞧吧,到时候可别哭着叫我放了你!”

第一百零五章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商队离开姑臧地界,往西行了两日,这才看到一座由丈高夯土墙包围的小城池。

    这个地方名为番禾县,原本在汉时为河西一郡,下辖番禾、显美、骊三县,然而在五胡十六国时,番禾郡饱经战乱之苦,先后经历骊戎叛乱、后凉内乱、秃发乌孤叛后凉建南凉、北凉灭南凉等等河西诸多势力之间的相互攻伐,使得人口大幅减少,并远远低于魏晋时期,而后在北魏末年,河西又卷入一场前后延续长达八年之久的大乱,到了北周和隋代,番禾废郡为县,于是就变成了如今这般的小城模样。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烤得人热汗如泉,即便如此,番禾县的百姓们听说有大商队来了,便自发出城迎接,争前恐后地将商队成员迎入自己家中。

    因为番禾县土地贫瘠,大多数都是下田,即使无灾无祸,一年所得粮食也难以保证温饱,所以番禾的百姓都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宗旨,通过为商旅提供饮食住宿的方式,赚取些许财帛物资,然而他们却已一个月没有见到商旅,很多人的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何潘义、李曜、安三娘等人被一位生得黄发黄髯、高鼻深目的店主迎到了番禾城中最大的邸店“丽干阁”,李曜一看这店名,就觉得这位店主很有可能是个“骊戎”的后代。

    待得安顿好房间,又简单擦洗了个澡,李曜、安三娘、鱼巧巧诸女便在店主妻子的引领下,来到“丽干阁”门外一株浓荫如盖的大槐树下避暑纳凉,此时正是下午最热的时辰,树中的知了聒噪个没完,叫得人难以静下心来,不过树下铺了许多地席,而且还时不时会有风吹过,倒也算得附近最为凉爽的地方。

    李曜跽坐在凉席上,一边轻轻摇着纨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安三娘、鱼巧巧说着闲话,待到店伙计端来瓜果和酪浆,李曜见店伙计的样貌和店主人有几分相似,便微笑着说道:“你们这店名取得不错,很有意境。”

    一听这话,店伙计极为受用,略带自豪地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骊人,乃匈奴郅支大单于屠吾斯的后代,自西汉元帝起,便世代居于此地,迄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在这整个番禾境内,就数我们骊人的户数最多……”

    “伙计,在磨蹭甚么呢?还不快些给某拿几坛酒水!”

    店伙计正说着,忽然听到附近传来有如闷雷般的吼声,赶紧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便一溜烟地跑回店中取酒去了。

    李曜循声看去,刚好与一个大汉的目光相碰,但见他年约三十上下,生得满面虬须,虎背熊腰,右手五指箕张,抓着一顶竹笠,使劲扇着自己,身上被风一吹,便是尘土飞扬,左手捉着一口横刀,看向李曜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和强烈的占有欲。

    李曜赶紧移开视线,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随即打量了四周一眼,便发现附近还有四个与虬须大汉相似打扮的人,无一不是手拿竹笠,腰挎横刀,面上俱都藏着一股子狠戾,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之人。

    这时,安三娘拿着一块香瓜,坐到李曜身旁,笑靥如花地道:“明真,你来尝尝这甜瓜,可口得很。”

    李曜道了声谢,不想刚接过甜瓜小咬了一口,安三娘的檀口便不着痕迹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瞧着不对劲儿。”

    说着,她很自然地提高了音量,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安三娘发现虬须大汉五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伙人,可他们却没有相互说话,甚至连一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只是随意地看着四周,连酒水也是各吃各的,随后她又发现李曜似乎也有所察觉,所以才悄悄过来一问。

    李曜心照不宣,自然知道安三娘口中的“不对劲儿”,便是指虬须汉等五名带刀之人,轻轻点头道:“不错。”

    待得伙计给虬须大汉置好了酒水,李曜便离席而起,随手端起一盘甜瓜,手摇着纨扇,朝虬须大汉不疾不徐地走去。

    虬须大汉去掉小酒坛的封泥,抱着坛子就开喝,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不想这一仰头便见到一张白皙如玉容颜,登时呛了一口酒,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曜以扇掩唇,故意噗嗤一笑,将这盘甜瓜放在虬须大汉的面前,并顺势坐在地席上,对虬须大汉微微一礼,似笑非笑地道:“福生无量天尊,请恕打扰,贫道观郎君面相有异,眉宇间隐隐有凶煞之气,若是贫道没有看错的话,郎君很快就会遇到一场大灾厄,怕是性命堪忧啊。”

    虬须大汉刚喘过气来,听得李曜最后一句话,又猛地呛了一口气,脸都胀红了,一对铜铃大眼都快要瞪出来似的,好半晌才缓过气儿,再加上他原本从未见过主动搭讪男人的女子,不由沉声怒道:“你这个小女冠,莫要以为所有人都会信你们道家那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我会性命堪忧?开甚么玩笑!反倒是你生得美貌,又靠得这般近,难道就不怕某忍耐不住占个便宜么?”

    李曜纨扇轻摇,淡淡地道:“我只是过来给你提个醒儿,信不信由你,至于贫道嘛,绝不会怕你做出过分之举。”

    虬须大汉冷哼一声,道:“某真不知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李曜睨了虬须大汉握在刀柄上的左手一眼,道:“你刀不离手,显然是个习惯做危险之事的人。”

    虬须大汉面不改色,讥诮道:“我这副模样,一般人都能看得出来。”

    “你说的不错。”李曜不置可否,却是微微一笑,又道:“可一般人不会知道你的性命已经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那人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就像踩死一只蝼蚁。”

    虬须大汉立刻警觉地道:“你这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李曜拿起一块切得整齐的甜瓜,递到虬须大汉眼前,说道:“你吃了这瓜,我才会告诉你。”

    虬须大汉心中微微一突,他觉得这个女冠实在太诡异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成功勾起了他心中的好奇与不安,不由暗暗稳了稳情绪,便放下竹笠,伸出右手接过了甜瓜,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曜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诡谲的光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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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