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贫道自有胸中策
商队刚好赶在天黑前进入了伏羌县城,领头的何潘义一进入城门,便有一群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为首者是名汉人,年约四十多岁,满面虬髯,何潘义一见到他,就忙下了骆驼,躬身一礼,问道:“宋五郎,你怎地还在这里?”
那宋五郎还了一礼,摇头叹息,道:“哎,真是一言难尽啊……”
原来这些人都是自长安出发的行商,早在近半个月前他们就已然来了伏羌,刚好赶上了吐谷浑突然发兵进犯大唐边境,可谓是有些运气欠佳。
除了作为主战场的洮、岷两州之外,朝廷在渭州、兰州、河州等地境内也陆续发现了吐谷浑骑兵的踪迹,随后就有一支比他们先行的商队在途经渭州时遭遇了袭击,死伤者十之**。
宋五郎等人从幸存者的口中得知,当时那些袭击者都是二话不说,见人就杀,待到唐军奔赴而来,袭击者们毫不恋战,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财货,迅速撤离屠杀现场,自那之后他们又听到了两起类似的消息,骇得他们停驻在伏羌县城,一时不敢再继续西行。
很显然,吐谷浑人袭击商队的目的,便是为了破坏大唐西北地区的贸易通道。
这些行商贩运的货物都是丝绸、珠宝、珍玩之类的商品,显然不可能在伏羌县及周边相似的小地方发卖出去,而原路返回相距将近千里的长安,会产生许多不良后果,无形的利益损失太大,他们自然是更不愿意。
当然了,脱离这种困境的办法还是有的。
近日来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确认出吐谷浑派来深入大唐境内袭击过往商队的每支轻骑不过四五十人马,只是官府须得防范吐谷浑大兵压境,已然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对付那些行踪不定的袭击者。
于是,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滞留在伏羌的行商们决定抱团取暖,共同组建一支实力足以让袭击者忌惮的武装护卫队伍。
可这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说陇右民风彪悍,可大多数能打的人都做了府兵,剩下的亦须得通过当地官府和家人的同意,宋五郎等人一番辛苦下来,每天只能招得小猫三两只。
也正是在他们为迟迟不能招募到足够人手而发愁的时候,何潘义带领的商队抵达了这里。
宋五郎等人一眼就看出何潘义商队中的武装力量已然远远超过了他们,不由大喜过望,于是在诸商队合并之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共同推举何潘义为大首领。
在李曜的授意下,何潘义非常干脆地接下了这个重担,随后就麻利地将实际的商队武装指挥权托付给了李曜。
次日一大早,何潘义便带领总人数已经翻了一番的商队离开了伏羌,行至渭州边境的落门水东岸时,李曜让何潘义在驿道附近就地扎营,然后召来商队中的重要成员准备进行一场临时会议。
宋五郎领着几个行商一走进大帐,就见到坐在首席的人,居然不是商队大首领何潘义,而是一位身负长剑、手拿拂尘的女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这位女道,你坐在这里作甚?”
坐于次席的何潘义呵呵一笑,说道:“何某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终南山宗圣观明真道长,宋五郎莫要以为道长是个女流,其实本事非比常人,对付吐谷浑蛮子骑兵,可是绰绰有余的。”
李曜唱了声“福生无量天尊”,故作谦逊地道:“何郎君过奖了,贫道不过是习得些许巧技罢了。”
宋五郎看到何潘义和李曜一唱一和,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有些不满地说道:“何二郎,你也算得一位颇有名气的行商,岂能退居次席,让一个女人家来主持大局?”
他承认,这个女道确实姿仪不俗,自己在途间初次看到她的时候,都难免有些心动,更莫要说这正当壮年的何二了,恐怕早就被她迷得晕了头。
可你就算是想要跟她困觉,也不该选在这种场合来博其欢心吧!
何潘义挑眉答道:“宋五郎,你也晓得,我们都只是商人,既不会舞刀弄剑,也不懂得战阵兵法,遇到这种事情自该交给行家来做啊。”
宋五郎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此番所议之事,关乎两千多人的生死,这女道能起到甚么作用!
难道凭她背上那一把用来起坛作法的长剑,就能削死那些豺狼般凶残狡猾的吐谷浑人?
而且这个女子是不是女道,都不一定!
他可是听说宗圣观中的女道一向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上,哪会像她这般到处乱跑?怎么看都像个女骗子!
想到这儿,宋五郎冷笑一声,讥讽道:“不知女道是撒豆成兵,剪纸为鹤,还是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行家呢?”
话音一落,大帐中登时响起了一片爆笑声,看上去似乎有不少在座的与会之人都抱有宋五郎相似的想法。
可他们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就连下巴都好似快要掉在了地上。
因为他们看到李曜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只银杯,随后双手一捏,再轻轻揉了几下,原本有着精美外形的银杯好像面团做的一般,变成了一颗丑兮兮的银球,然后就被她随手扔到了宋五郎的脚边。
宋五郎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拾起完全看不出原型的银球,眼睛瞪得都快突了出来,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一个老者开口赞道:“道长神力非凡,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随后却是话锋一转,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只不过,凭道长这般本事,恐怕也很难护得我们两千多人的安危吧?老夫以为,面对那些来去如风,精于骑射的吐谷浑轻骑,终究还是须得一位懂得战阵兵法之人来对付他们才行啊!况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人岂会轻易听命于一个女子?”
李曜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刘安远、咄地满、罗仁俊、赵三郎等十二名壮汉鱼贯而入,在大帐中整齐地排成两列,各个昂首挺胸,腰挎横刀,身负箭囊,威风凛凛。
老者面色变了变,与身边的人相视一眼,又问道:“道长可有对策?”
李曜微微一笑,颔首道:“那是当然。”
第七十七章 杀光他们!
“请道长说来一听,老夫愿闻其详。”
老者说话间,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曜,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急切心情可谓溢于言表。
李曜斜睨了一眼最初挑起话端的宋五郎,悠悠地叹道:“只可惜贫道的法子,须得众人齐心协力,才会有成效啊。”
宋五郎此刻心神稍安,一听此言,立马收起轻视和不满,态度便是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上前向何潘义和李曜深深一揖,毕恭毕敬地道:“宋某见识短浅,刚才多有冒犯,万望何二郎、道长恕罪。”
一见有人带头,刚才嘲笑李曜的一干人等紧随其后,纷纷起身致歉。
此前他们认为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何潘义,却都没料到何潘义靠边一坐,让位给一个身份可疑的小女冠,当然会不满和失望。
可他们见识了李曜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有这十二位招之即来的威猛大汉,眼下却又对何潘义心生敬意了。
对于这些信奉利益至上的商人来说,只要你有能耐帮他们解决问题,性别和年龄全都是无所谓的。
这时在他们看来,主动让贤的何潘义,简直就是“随能任使,皆获其用”的典范。
消除了矛盾,后面的事情自是好办多了,李曜把自己的计策一说出来,便立刻得到了宋五郎等人的认可。
宋五郎等人虽非懂得军事之人,但李曜说的一句话,他们却是全都听得懂:“只有千日做贼之人,没有千日防贼之人。”
……
……
“救命啊~呜呜呜~救命啊~”
夕阳西下,在黄土堆积而成的坡地上,一个娇小的少女发足狂奔在滚滚烟尘之中,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惊恐万分的哭喊,而在她的身后,则有两个身着甲胄,一手持鞭,一手持刀的异族骑兵。
两个异族骑兵似乎并不急着下手,只是不断地来回驰骋,时不时就会挡住少女奔逃的去路,然后在空中甩个响鞭,试图把少女朝坡顶的方向赶去。
少女惊慌之中,一个没注意,突然摔倒在了地上,发髻登时散了开来,一张小花脸儿满是泪水和泥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惹得两个异族骑兵一阵狂笑。
少女刚刚爬起来,还未直起身子,一个骑兵打马上前,突然展开猿臂,俯身探手,少女躲闪不及,被那骑兵一把拽上马背,然后不等少女挣扎,用刀柄在她的后颈上一磕,便淫笑着打马朝坡顶的一片葱茏的树林驰去。
李曜匍匐在一处灌木丛中,强行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两眼瞬也不瞬地看完了这场猫捉老鼠般的游戏,然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便领着自己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异族骑兵隐遁的方向前进。
李曜发现这两名吐谷浑骑兵并非是一个巧合。
早在刚得知吐谷浑会派人袭击商队的时候,李曜就构思好了一个主动出击的计划,而她让何潘义将商队大营设在落门水东岸,也是为了解决她执行这个计划的后顾之忧。
商队大营北临渭水,西临落门水,位置刚好处于两河的交会处,五月是涨水的时节,两河的水位很高,水流也很湍急,如果没有舟筏,根本无法进行渡河,而大营的南面则是一座由北至南,逐渐升高的狭长土丘,其形其状如同一堵天然的高墙。
如此一来,两河一丘,便对整个营地形成了三面保护,再砍伐一些树木,在营地的东面搭建障碍物,并派出人手在唯一一座通往落门水西岸渭州境地的驿桥附近巡逻,便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吐谷浑人袭击商队的成功几率。
李曜从商队的护卫中挑选出了八十人,大多是来自何潘仁在萨宝府招募的祆教徒,其他则以熟悉地形的当地人为主,俱都是自称杀过人,见过血,亦或者表示不怕死的汉子,剩下的护卫则交由何五郎何潘信统领,专门负责保护商队大营的安全。
八十名商队护卫再加上李曜及她的十二员保镖,总数还未满百人。李曜只带这些人出来对付吐谷浑轻骑的理由其实很简单,除了众所周知的“兵在精而不在多”,还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现有装备的作用。
唐朝将盔甲、弩、长矛、马槊、具装列为违禁兵器,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贵胄,一律不许私有,违者都将受到重罚。
因此,李曜这支队伍主要的武器只有横刀和弓箭,以及少量短矛,防具更是只有木盾,按照袭击幸存者所述,吐谷浑骑兵都是身贯皮铁甲胄,拥有一张反曲式马弓和一柄吐谷浑长刀,以及一支精铁长矛,如果李曜直接让手下去跟这样的五十名敌人正面对抗,再增加两倍的人手也只是徒增伤亡,不会起到多大作用。
更重要的是,商队中连一匹马都没有,完全没有与吐谷浑轻骑打运动战的条件。
当然,吐谷浑人的装备也不是无懈可击,因为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国家的骑兵并没有如数百年后的蒙古骑兵那般,会同时携带轻型马弓和重型步弓。
李曜还记得,这个世纪唯一被载入唐史的携双弓出战者,只有那位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儿,数十年后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薛大将军,而李曜和十二员保镖所使用的牛角弓都是最地道的重型步弓,其杀伤射程至少是吐谷浑人同等品质马弓的一倍有余,至于其他成员所携带的步弓虽说差了些,但大多数都是唐军府兵常用的桦木弓,气力稍弱的人甚至需要蹲踞才能稳定射击,其有效射程还是远远胜过了那些吐谷浑轻骑兵所携带的马弓。
所以,李曜可以选择的战术只有两种。
其一,是请君入瓮。
在吐谷浑轻骑的活动范围内,寻得一个两面高中间低的狭窄地带,扎下一个假的商队营地,然后在营地的帐篷中,放置易燃之物,并在营地的的三面布置陷阱、土坑,剩余一方作为入口,再虚张声势,将吐谷浑人诱入营地之中,随后拉起事先藏在入口的拌马索,封住其出路,最后由李曜及十二保镖利用弓矢射程优势正面狙击,其他人等用火箭点燃营帐,并在两面高地居高临下对其进行密集射击。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接近完美的战术,一旦诱敌成功,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即使不能将其全部歼灭,估计也逃不了几个。
其二,便是觅其踪迹,实施突袭,而这也是李曜现在正在采用的战术。
相比前者,这种战术就简单多了,但偶然性很大,而且稍有不慎,就会付出巨大的伤亡。
可她不得不选择第二种战术,因为那些惨死在路边的孩童和老人,以及衣不蔽体的无头女尸和聚成一堆的头颅,让她不再有其他想法,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第七十八章 王八蛋,纳命来!
李曜等人之所以能轻易找到吐谷浑人的落脚点,完全是因为他们太过于嚣张和残暴了。
可能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可以袭击的商队,这伙吐谷浑骑兵便四处游击,为杀人而杀人,其所到之处,不管是道路,还是村庄,无不血流成河。
完全可以说,李曜等人是顺着无数尸体一路摸索过来的。
吐谷浑骑兵遁入的土坡大约呈三十度,这种地势不平不陡,对于骑手来说,可谓恰到好处,他们只需打马出了坡顶上的树林,再借势往下一冲,就能很轻松地突破普通步卒的包围,而且坡顶树林周边都长有茂密的野草杂棘,外面的人很难看清林中的情形,此外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树林流过,他们也无需担心人马的饮水问题,的确是一个适合骑兵藏身的所在。
但是,相较于中原军队将宿营看作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些吐谷浑骑兵就显得太随意了。
李曜等人才爬到半坡上,便隐隐听到了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女人惊惧绝望的尖叫,直至来到树林旁边,也没有发现吐谷浑人的暗哨和陷阱,可谓是毫无防范。
李曜让众人在林外待命,然后独自钻入一簇草丛,循着声音,透过草叶间隙,朝树林里打眼一望,便见到一块靠近溪边的空地上燃着数堆篝火,一群吐谷浑兵正围在篝火旁,有的正在开心谈笑,有的在溪边给战马汲水,有的正抱着一块肉,埋头大快朵颐,还有的脱得一丝不挂,各自身下压着不断哭泣哀求的女人,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而此前那个被吐谷浑骑兵捉去的少女,正被人捆住双手吊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的,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身上的裙衫裂开了一条大口子,一名银甲银盔,身形雄健,相貌硬朗,气质明显与其他人不同的年轻头领,正在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女暴露出来的一处白嫩肌肤,眼中闪烁着欣赏的亮彩,口中却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用汉语吐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啧啧……这皮肤真是又嫩又滑啊!小丫头,我应该把你整个儿烤来吃,还是剁碎煮着吃呢?”
话音一落,少女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惊恐的尖叫便夺唇而出:“救命!救命啊!”
那年轻的吐谷浑头领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撕开了少女的衣裙……
李曜快要看不下去了,查明敌人的数量和状况,便退出草丛,朝众人低低地说道:“蛮兵共有四十三人,他们现在没有任何防备,可你们也要小心些,进入树林之后,除了注意脚下,还有无论见到甚么,都须得闭紧嘴巴,千万莫要惊动他们。”
众人正要起身行动,却听李曜又沉声道:“各位且慢!我还未交待完。”
李曜忽然抬起一手,轻声解释道:“这表示‘不要动’。”
接着再向前一挥:“这是‘继续行动’。”
随后又微微展开双臂向两边挥动:“此乃‘分散包围’之意。”
然后举起一只手掌,向身前猛地一砍,说道:“这表示‘进攻’,最后再强调一下,我们皆为首次合作,若想杀敌活命,任何人都不可轻举妄动,一律以我手令行事,待我发出进攻指令后,你们才可进行射击,明白否?”
见众人纷纷点头,李曜不再说话,带头钻入了树林,这时有几个吐谷浑士兵在林中四处拾取柴火,李曜见状连忙抬手,所有人急忙收住脚步,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待得那几个捡柴火的吐谷浑士兵返回露营地,李曜一挥手,所有人又轻手轻脚地动了起来。
如此这般前行至距离林间空地约莫八、九十步的位置,李曜立即做了个‘包围’的动作,众人便弓着身子朝两边缓缓散开,树林不大,不到半刻就完成了对吐谷浑人的包围。
可所有人见识到了吐谷浑人的兽行,这时都是血气上涌,愤怒异常,所幸无人失去理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自己跳出来,此番突袭就会直接变成明攻,从双方的整体实力来看,已方就算能够取胜,伤亡也会非常惨重,事关生死及一辈子的荣辱,谁也不愿意去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李曜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每个吐谷浑人的神态和举动,发现他们仍然毫无所觉,便悄悄取下自己背上的牛角弓,众人一见,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各自眼前的目标。
李曜朝那个几近被人剥得精光的少女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怜悯,随后默默地从箭壶中抽出数支破甲用的雕翎箭,再一一插在地上,然后死死盯着作为自己首要击杀目标的吐谷浑头领,突然向前猛地一挥掌进攻开始了!
“嗖嗖嗖!”
数十支羽箭从四面八方飞向吐谷浑人,虽然大多数人的射术都很一般,有的甚至没啥准头,但大致的方向还是对的,第一波便有近一半的吐谷浑人中箭。
未等大部分吐谷浑人反应过来,李曜这一方的箭术好手,已然射出了第二箭,甚至第三箭。
四五波羽箭下来,十数名吐谷浑兵便已被人射成了刺猬,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而那年轻的吐谷浑头领一身银甲银盔,着实太骚包,自然成了重点集火的目标,可这头领亦不是个等闲之辈,拔出长刀拼命挥挡,护住身上的全部要害,居然还能左躲右闪地跑向附近的战马。
李曜岂能让他逃之夭夭,见到自己连射数箭,均未奏效,银牙一咬,便将弓箭往地上一扔,拔出背上长剑,飞身一掠,便是朝那头领杀了过去。
几名吐谷浑兵见状,纷纷举着兵刃,试图上前阻止,而李曜的脚步却是丝毫不显停顿,手起剑落,几颗头颅飞起,登时血柱冲天!
在场目击者无不骇然,因为有两个无头尸体手中的长刀竟也齐齐断为了两截。
这便是李曜手中的宝剑之威,锋利的剑刃切开血肉骨骼以及对手的兵刃,几乎没有拖延,当真是削铁如泥。
只转眼间,李曜就冲到了吐谷浑头领的近前,随即身形猛地疾进,突然高喝一声:“王八蛋,纳命来!”
第七十九章 可怕女人不可敌
年轻的吐谷浑头领挥刀劈断树上绑住马匹的绳索,正要扳鞍上马,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喝,尚未及思考对方缘何叫他“王八蛋”,就发觉似有一股杀气冲霄而起。
如同一头能够凭借本能察觉危险的野兽,年轻头领立刻朝身侧方向纵身一跃,待得脚下稍稍站稳,他不由偏头一看,恰见一道清冷幽寒的光芒划过了骏马的躯体。
“噗”的一声,好似利刃切开水嫩的豆腐一般,马头齐颈而断,一腔马血喷薄而出,正好溅了年轻头领一身,顿时将他的脸连同原本银亮的盔甲染成一片血红。
这马的鲜血,当然是热的。
可年轻头领却感觉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接冲上了天灵盖,直教他头皮发麻。
随后,他就对上了一双犹如燃烧着熊熊烈焰般的眼眸,以及一柄快如电光石火的青锋长剑,仓促之间,他来不及闪避,下意识地挥刀相迎,绝地一搏之下,速度竟也是快如电光石火。
“铮”的一声,两刃相交,火星四溅,年轻头领被震得虎口生疼,肘腕发麻,长刀更是险些脱手而飞,定睛一瞧,就见来者头戴莲花巾,穿着青碧道袍,身姿轻盈,飘然若仙,竟是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汉家女冠。
李曜仗剑而立,明明是个美若娇花,袅袅婷婷的少女,但看在年轻头领的眼里,却是非常恐怖可怕,仿若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蕴藏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让人心惊胆战!
李曜方才一击未能得手,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年轻头领手中那把有些奇特的长刀。
这并不是标准样式的吐谷浑刀,刀身上有着如云似水般的暗色花纹,有些像产自萨珊波斯的镔铁直刀,在李曜持剑强力一击之下,刀锋上竟只生成了一处非常细微的缺口,确实是把品质不错的宝刀。
然而,李曜这无意间的一瞥,却给了击杀目标一个喘息之机。
四面皆遭强弓围射,且眼前又有个无法匹敌的可怕女人,如果自己再不跑出去,必死无疑!年轻头领当机立断,瞅准机会,突然奋力一跃,整个人就落在了身边一匹战马的马鞍上,随后左手拉住马缰,右手一刀斩断拴马的绳索,再用刀背狠狠一拍马臀,便头也不回地朝树林外逃去,整个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李曜心中登时一沉,这个蛮兵头领倒是个异常机敏的家伙,自己稍不留神,就让他逮住了逃命的机会,当真可恶!
李曜见那年轻头领的坐骑在林中无法提速,便要拔足去追,却突然有一名吐谷浑兵举着长矛迎面朝她刺了过来。
李曜侧身闪过矛锋,再猛地一剑将对方连人带矛劈为两段,只是她这一耽搁,马已行远,便是难以凭自身脚力追上那个年轻头领了,赶紧抬手指向那已然强行撞出包围圈的一人一马,急声高喊:“快放箭射他!别让他跑了,快射!”
在距离李曜最近的人当中,刘安远、咄地满、阿勒根三人都有战阵经验,同时也都是箭术好手,懂得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一听到主人的命令,便纷纷转移目标,将弓箭对准了吐谷浑头领及其胯下的战马,只是在树林中射中不断移动的目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三人箭发连珠,结果那马儿屁股中了箭,一吃疼反而跑得更快。
眼见蛮酋即将消失,李曜心急之下,偶然一瞥,就见一颗树下拴着一匹鞍鞯装饰华丽,生得神骏非凡的战马,便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只是那马的脚边,还有十数名女子正在与几个刚才凌辱她们的吐谷浑兵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真正的肉搏,双方都没穿衣服,也没有趁手的兵器,吐谷浑兵只想快点上马逃走,可这些悲愤至极的女子哪能让他们如愿,各个仿佛发疯了一般,用石头,用箭头,甚至用牙齿,用指甲去阻扰他们,李曜迎面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名血流满面的女子抱住一个吐谷浑兵的脚,任由对方踢打,至死都没有松手,而另一个女子则强忍着头皮被扯下的剧痛,咬住吐谷浑人的咽喉,生生扯下了一大块血肉,还有个女子被吐谷浑兵掐住脖子,却不管不顾,直接抓起地上一支羽箭,使劲朝对方的小腹捅刺,竟是双双气绝身亡……其性之烈,其状之惨,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
李曜很急,急着去追杀那个吐谷浑头领,但却不能不管这些可怜的女子,她二话不说,疾步上前刷刷几剑,便让几个光着腚的吐谷浑兵直接了账,随后一边解缰上马,一边向已方所有人高声命令道:“留个活口,待我归来再处置,驾!”说着便策马朝着吐谷浑头领逃窜的方向追去……
……
……
拓跋赤辞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对他来说,汉人少女比部落少女有滋味多了,当初他在汗王面前,自告奋勇接下这个深入唐境的游击任务,完全就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喜好。
唐军的情况,他可是非常清楚的,根本没有余力来对付他这一支轻骑,谁知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帮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带的这一队五十人马,本来此前半个月才折了七人,而今这一下子,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都不知该如何向父亲和汗王交待。
拓跋赤辞打马跑下土坡,刚松了一口气,就忽然听得身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便以为是自己的某个手下也突出了包围,不料一回头,就见到李曜纵马直追了过来,不由得心中一惊,可随后他看清李曜所乘的坐骑,又挂起了阴恻恻的笑容:“骑甚么马不好,偏骑小爷我的爱马,非摔死你不可!”
拓跋赤辞口含手指,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呼哨,却发现自己的爱马居然没有做出原本该有的回应,心中顿觉奇怪,又接连打了几个呼哨,依旧毫无作用,反而是李曜狠拍了几下马臀,那匹马儿还跑得更快了。
拓跋赤辞脸色一白,赶紧发力狂奔。
他现在所乘的,不过普通的军马,而那个该死的可怕女人骑的却是最好的“青海骢”,只求她的骑术千万不要太好!
第八十章 一剑霜寒斩嵬名
茫茫夜色之中,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原野上的宁静。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风驰电掣,一逃一追,不死不休。
夜黑风高,星月黯淡,拓跋赤辞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身为游牧部落首领的儿子,拓跋赤辞非常清楚双方坐骑的差距,亦知道自己如果一味的逃跑,最后的下场只能是死路一条。
而他现在所能依靠的,亦可以说是他有信心能够扭转乾坤的,便是他自幼练就出来的骑射功夫。
拓跋赤辞专挑黄土丘陵地带,不断左拐右拐,东绕西绕,利用起伏不定的地势,试图让身后之人现出破绽,只要有一丝机会,他就会衔住缰绳,张弓搭箭,且骑且射,几乎每一支箭都能精确地飞向后方目标,把一招回头望月,使得炉火纯青。
李曜作为一个后世过来的穿越者,从未练过什么骑射,拿起挂在马鞍上的弓箭,尝试着射击了几次,就发现这门手艺一点都不简单,使得磕磕碰碰的不说,反而还给狡猾的对手提供可乘之机。
所幸的是,她在穿越前学过马术,水平虽说比不得跑在前方的年轻头领,但在后世已然算很不错了,至少在目前不停颠簸的状态之下,能够一手持缰,一手挥剑挡开突然从前方袭来的利箭。
况且对李曜来说,白天与黑夜没有多大区别,任何状况都逃不过她这一双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
她已经看出来了,对方骑的马不如自己的马跑得快,而且速度也比自己的马下降得快了些,显然耐力也是稍差。
所以,李曜唯一能够保证自己赶上目标的手段,就是扬长避短,不停地追,朝死里追!
毕竟马力有穷时,在全力奔驰的状态下,亦不知过了多久,拓跋赤辞胯下的战马终于累得撑不住了,随着一声哀鸣,马儿前蹄一软,突然向前倒下,拓跋赤辞来不及叫糟,急忙护住脑袋,顺势来了个前滚翻,不想他还未完全直起身,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飞了起来,随即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只觉浑身痛苦不堪,似乎五脏六腑和骨头都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拓跋赤辞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再一抬眼,就见到不远处有一只穿着精致鞋子的脚踩在自己滚落一旁的兜鍪上。
李曜迎风而立,虽身姿纤秀,却如岳峙渊。
在昏暗的夜色中,拓跋赤辞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有一股无形的万钧之力压在了他的心头,他现在手脚的骨头断了好几根,都快爬不起来了,完全到了任人宰割的绝望地步。
可他又发现李曜手持长剑,却是不打算急着动手,似乎只是站在那儿打量着他,心中不由燃起了一丝求生的希望,急忙试探着说道:“道长若能放过鄙人,鄙人愿意发誓永远做你的奴仆,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丑。”
李曜轻轻摇了摇头,悠悠地吐出了一个字。
严格来说,单论相貌身形,这个小头领其实长得非常不错,眉毛粗浓,五官棱角分明,脸部线条刚毅,手脚修长,身材也是好到没得说,如果生在后世,稍加包装就能做个万人迷偶像什么的……
只可惜,这光秃秃的头顶,两边垂着两个滑稽的小角辫,简直就是超越满清金钱鼠尾的灾难级发型,即使长得再酷再帅,也直接变成了丑八怪。
“啊?”
拓跋赤辞心中一凉,这汉女对长相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他可是整个吐谷浑汗国公认的美男,都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要往他的毡帐里钻,这个汉女居然说他丑!
李曜一脚踩扁兜鍪,持剑缓缓走向趴在地上的拓跋赤辞,浓烈的肃杀之气,从她的身上漫向四野八荒。
不行!一定要让这汉女知道他是谁!拓跋赤辞再次急中生智,语气诚恳地说道:“道长看不上鄙人不打紧,但鄙人绝非普通的吐谷浑人,道长可把鄙人收作俘虏,再上交给你们的官府,定能名利双收,远比处死鄙人强得多。”
“哦?”李曜顿住脚步,淡淡地问道:“如此看来,你的来头不小啊,那么你叫甚么名字呢?”
不说史料上的记载,李曜不久前才在长安西市见到吐谷浑人的发式,分明是一种“编发”,所以凭发式来看,此人绝不会是吐谷浑鲜卑人,倒是很像属于吐谷浑鲜卑人治下,带有一定鲜卑血统的党项羌部落。
听到这话,拓跋赤辞立刻打起了精神,神气十足地道:“鄙人乃吐谷浑汗国的拓跋部小王之子,亦是拓跋部唯一的继承人,拓跋赤辞是也。”
拓跋赤辞?
李曜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资料,此人果然是个党项羌人,而且还属于后来建立西夏王朝的拓跋部,按照年代来说,现任的拓跋部首领,应该叫做拓跋木弥。
李曜轻笑一声,故作怀疑地说道:“贫道听说拓跋部首领的年龄已经非常老了,且不止一个儿子,然而你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多岁,你自称是他的唯一继承人,可贫道看着不大像啊!”
拓跋赤辞丝毫不敢迟疑,立刻接着说道:“吾父确实老了,他也不止一个儿子,可鄙人的兄长早在十多年前就全部战死了,现如今还活着的,就只有鄙人一个!”
说着,他还忍受着骨折的剧痛,坐起身子,用手指捞起脖子上的一条骨链,艰难地道:“道长请看……这是我们拓跋部继承人才可佩带的项链……这就是凭证!”
李曜微微眯起双眸,打量着那条骨链,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声音柔缓清越,轻轻说道:“我相信你了,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有子嗣?”
拓跋赤辞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道:“鄙人有三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李曜颔首道:“没有就好。”
拓跋赤辞心中大喜,难不成这汉女看上小爷我了?
汉女性子内敛,喜欢遮掩,我就说嘛……自己这般英俊之人,怎地会丑了,看来自家那些女人没生出儿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汉女又厉害,又俊俏,若能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再生些优秀的儿子,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他赶紧诱惑地说道:“实话实说吧,我们拓跋部其实一直希望能归附大唐,只要道长……”
言未毕,拓跋赤辞突然感觉自己全身都不痛了,随后发现自己飞了起来,还越飞越高。
只是一刹那,他就明白了……
拓跋赤辞的头颅还未落到地上,就被李曜一把抓住,待得脖颈鲜血流尽,李曜用绳子绑在马脖上,然后循着记忆,朝那吐谷浑轻骑营地疾驰而去。
拓跋赤辞死了,意味着他的儿子拓跋立伽,他的孙子拓跋罗胄,拓跋罗胄的儿子拓跋后那,拓跋后那的孙子大唐西平王拓跋守寂,拓跋守寂的直系后代、因剿灭黄巢而被赐姓“李”的拓跋思恭,乃至改姓“嵬名”的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等等,统统都没有了。
党项嵬名皇族,提前六百年多年,便已然一个不剩。
历经十帝,雄踞西北,国祚一百八十九年的西夏王朝,连萌芽都没有长成,就被李曜一剑斩除,化作了一颗头颅。
而原本既定的历史进程,将从此开始改变……
第八十一章 你是想死呢?还是想生不如死?
天色微明,旷野一片寂静。
刘安远、罗仁俊等十二保镖持缰立马于高坡上,各个翘首以盼,脸上俱都充满了焦急和期待。
这一战,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已方死了两人,重伤四人,轻伤数人,另外那些被吐谷浑兵捉来的女子死了五个,可是相较于他们杀死吐谷浑兵四十一人、俘虏一人的战果来看,这代价已然算是非常轻微了,轻微到他们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恍然如梦。
刘安远摸了摸染血的肩头,环望前方,心情复杂。
刘安远现在才二十二岁,却是个打过六年仗的老兵,因为他粗中有细,脑子比一般人灵活,所以才会被当年还在窦建德麾下效力的刘黑闼选作了亲卫,但实际上他最喜欢猛打猛冲,用勇气和热血去战斗,那些年汉东军杀得敌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场面,让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可他也知道一个只会依靠勇武逞能的人,终究还是比不得那些有头脑的人。
他也曾受过几次伤,但却从来不知道原来绸缎还有这样的用法,早在长安的时候,李曜就给十二保镖每个人都发了六套丝绸亵衣裤,还要求他们必须同时穿三套在身,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李曜只是想让他们穿着舒适一些,因此刘安远还为女主人的善意之举,小小的感动了一把,谁知经过此次负伤,他才算明白了女主人的用意。
他的肩伤是被吐谷浑人用马弓在远距离射伤的,虽然箭簇在伤口处进得不深,但他听说许多吐谷浑人的箭簇都带着毒,越早拔箭,中的毒才会越轻,可箭头都有倒钩,所以拔箭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结果他咬着牙关,鼓了半天劲儿,却是不带起一片血肉,轻轻松松就拔出来了。
随后他就发现,丝绸亵衣也被箭簇带进了体内,正好把箭簇裹了起来,才没让箭簇上的钩刺发挥作用,而且休息了半夜,伤口也没有出现发黑发青之类的中毒现象,若是军队都把这个方法用在战场上,亦不知会少死多少人。
他有些想不通,这么好的办法,为何过去就无人用到呢?
所以,他对这个女主人越来越感到好奇了她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个来自宗圣观的女道士?
不止是刘安远,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李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都见到了李曜瞬杀数人以及打得吐谷浑头领毫无还手之力的场面,尤其是李曜的雷霆一剑,他们都认为换作自己,是绝对招架不住的,可那个吐谷浑头领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出刀够快,使的也是一把不多见的宝刀,居然堪堪地接住了,只是没想到他逃得跟甚么似的,就差在后背生出一对翅膀了。
他们每个人最初见到李曜的时候,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气质有些与众不同的俊俏女冠,然而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自己总会在无意间忘了她是一个女人。
对于她的观点或命令,他们心头甚至没有多大的抵触,仿佛本该如此一般,而经历了这一场战斗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愈加强烈……
刘安远等人正在心中感叹着,这时远方终于传来了马蹄声,举目望去,就见一人一马从远方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待得看得清那人是李曜,便忙不迭地拍马上前相迎。
双方在半道上会合,也不多做停顿,随即就一起奔向土坡上的树林营地,众人见到李曜满面疲态,哈欠连天,又在她身上和坐骑上逡视了一眼,发现她竟是空手而归,一件战利品也无,全都面露尴尬之色,赶紧把各自差点脱口而出的祝贺话语给咽了回去。
游侠儿罗仁俊策马伴随在李曜的身侧,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那忘八崽子逃掉了?”
李曜点了个头,低低地道:“贫道技不如人。”
罗仁俊干笑了一声,忙宽慰道:“道长莫要气馁,换作我等也未必能追上,蛮人本就精于骑射,且非常狡黠,道长能平安归来,便已经是我等的佳音了。”
李曜心中一暖,随即坐于鞍上,持缰抱拳一礼,用略带遗憾的语气感叹道:“多谢十五郎及各位的关心,只是没能除掉首恶,贫道心中略有不甘啊。”
刘安远从后面驱马上前,提了提精神,振振有词地道:“罗郎君说的极是,主人身为女子,不但一人一骑将那蛮兵追得落荒而逃,还能定下计策,使我等杀得那些蛮兵片甲不留,莫说甚么古往今昔,至少在奴看来,怕是当世已无第二个女子可以做到!还请主人莫要为那厮伤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蛮兵而已。”
李曜默默点头,心头却在为自己得知这个“小小蛮兵”的身份而感到庆幸。
实际上,她才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把那个李元昊的祖先拓跋赤辞给宰了呢。
因为这个时代的党项人有个令人格外忌惮的习俗,当他们本人被外族人伤害或族人被外族人杀死,就必须进行复仇,在没有复仇前,须得蓬头垢面赤足禁食肉,直到复仇成功或者杀死仇人,才能恢复如常,以党项人悍勇的民族个性,肯定是没完没了,不死不休了。
她杀了拓跋部唯一的继承人,若是被他们知道了,绝不是闹着玩的,恐怕在非洲大草原惹到一大群死缠烂打就是干的“平头哥”蜜獾,都没有这么麻烦。
所以,李曜才没有去管拓跋赤辞的尸身,也没有去取那把看起来非常不错的镔铁宝刀,以及那条代表拓跋部继承人身份的骨链,而且她还故意绕到很远的地方才扔下拓跋赤辞的头颅,以此来减轻自己的嫌疑。
进了林间,李曜翻身下马,眸光一扫,就见到大多数人还在呼呼大睡,看起来都累坏了,而溪边空地上随意摆放着一大堆吐谷浑兵的无头尸身,甲胄自然都被扒了下来,与收获的长刀、铁矛、弓箭等战利品分类堆放了在地上,至于吐谷浑兵中唯一的幸存者,则被人绑在尸堆旁的一颗树干上,竟然就是那个在土坡上掳走汉人少女的骑兵,此刻他正用一双几欲喷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李曜,似乎想出口咒骂,可嘴巴却被一块破布塞了个严严实实。
李曜缓缓走到俘虏的身前,脸上挂起淡淡的微笑,看向对方的眼神淡淡的,连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是想死呢?还是想生不如死?”
第八十二章 落门水岸马蹄急
旭日高悬,一束金灿灿的阳光从大树的树冠透射下来,正好洒在了李曜的身上。
李曜面带微笑,神态淡然,就像羌人传说中善良慈悲的救难女神降临人间,似有一圈圈明亮柔和的光芒不断从她的身上荡漾开来。
这,便是李曜此时此刻在吐谷浑俘虏眼中的形象。
然而“救难女神”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再配以“救难女神”身后一大堆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味的尸体为背景,令他登时连打了几个寒战。
李曜虽然开始审讯俘虏,却没有取出对方口中的破布,而是继续说道:“我向你提问题,你只管点头和摇头,懂否?”
俘虏把头偏向一边,两眼望天,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李曜不以为意,默默地折下一根约有大半个碗口粗细的树枝,然后抽出宝剑,削断上面的细枝条,只片刻功夫,就将其改造成带有尖锐勾刺的狼牙棒,随后一把撕开了俘虏的上衣。
俘虏大惊,急忙转过脸,可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状况,就觉腰间被狼牙棒狠狠地扫中,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李曜淡笑着问道:“我刚才所说的话,懂了么?”
俘虏脸上的肌肉不停扭曲抽搐着,可他还是不打算做出回应。
李曜仍然不在意,又扬起狼牙棒,从上往下一砸,只听得“咔嚓”一声,俘虏的半边肩头竟然凹了下去,可谓是简单粗暴至极。
俘虏浑身急剧地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曜又问道:“现在听得懂么?”
俘虏双目圆睁,无比惊恐地看着李曜手中鲜血淋漓的狼牙棒,不由自主地点了个头。
李曜收回狼牙棒,淡淡地问道:“你们在渭州还有没有其他人马?”
俘虏目光游移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
李曜一眼就看出对方没有老实回答,二话不说,操起狼牙棒,生生击碎了俘虏一只小腿的胫骨。
俘虏痛得彻心彻骨,这下子终于体会到什么才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想也不想就使劲地点起头来……
经过一番审问,俘虏把李曜想要知道的情报全都一一交代了出来。
原来,唐朝平灭西秦薛仁杲、河西大凉李轨之后,河西走廊重新成为了中原与西域往来的主要通道,而在南北朝时期占据丝绸之路重要地位的吐谷浑道却因此消彼长,日渐萧条了下来。
于是,吐谷浑汗国试图切断河西走廊的商贸通道,夺回丝绸之路的主导权,便趁着唐朝在北方集结重兵防御突厥一时无暇西顾之机,出动大军进犯洮、岷二州,并且为了直接干扰唐朝与西域的商贸往来,分别向兰州、河州、渭州、成州四地各派遣了一支懂得汉话的轻骑进行游击作战。
李曜消灭的这一支由党项拓跋部组成的轻骑,本来是被吐谷浑王安排在兰州狄道一带活动,但兰州方面防范甚严,拓跋赤辞碰了一次钉子,折了几个手下,自知袭扰难以奏效,这才带队来到了渭州。
至于原本在渭州地带活动的另一队轻骑,已于昨日向东进发,打算去破坏州与渭州相连的唯一一座驿桥,而这座驿桥正好就在何潘义商队大营西南角的落门水河段之上。
李曜一扯下俘虏口中的破布,一声痛苦至极、凄厉如恶鬼般的惨嚎登时响彻林间:“啊啊啊……快杀了我啊啊啊……”
李曜转过身来,就见刘安远、罗仁俊等十二保镖全都呆立着,各个脸色苍白,看向她的眼神,俱都充满了敬畏。
李曜面不改色,好似对方早该如此一般,郑重其事地说道:“想来你们刚才都知道了,那落门水驿桥一旦被毁,我们要想去兰州,就只能冒死穿越吐谷浑重兵攻打的岷州,与其那样,还不如原路返回长安,所以我们要尽快回援。”
这时,随着俘虏的惨叫,林中休憩的人全都惊醒了过来,其中一个披着肥大衣衫,身材娇小的人立刻拿着长刀快步走了过来。
那一副悲凄可怜的模样儿,显然就是那个先后遭到这名俘虏和拓跋赤辞欺辱的少女,此刻她手中握着一把吐谷浑刀,到得李曜身前,激动地道:“现在可以杀他么?奴想亲手为家人报仇,还望恩人准许。”
李曜颔首道:“可。”
话音刚落,少女便急不可待地举刀捅进了俘虏的小腹,随后两只小手握着刀柄慢慢地搅动起来。
俘虏痛不欲生,只希望自己马上死去,却偏偏断不了气,不由放声吼道:“求你给个痛快啊啊啊……”
看到少女试图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慢慢虐杀仇人,李曜不由愕然一惊,沉声提醒道:“我等还须得赶时辰,你快点了结他!”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点了个头,从仇人的腹腔中抽出长刀,猛地砍下了对方的头。
由于事态异常紧急,李曜可没多余的时间耽搁,留下大部分人继续休整,然后选出四十名会骑马的人,披挂盔甲,带上兵刃,骑上缴获的战马,迅速朝落门水驿桥方向疾驰而去。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李曜一行急急地赶到了落门水河畔,就见驿桥附近黑烟滚滚,隐隐还有激烈的喊杀之声,李曜心头不由一沉,立刻拔出长剑,高喝一声:“随我杀过去!”说着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众人无不持矛举刀,拍马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在靠近驿桥的土丘上,何潘信正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带领一百多名商队护卫拼命朝那些企图烧毁驿桥的吐谷浑人放箭,眼见吐谷浑人刚刚点燃河对岸的桥头,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去阻止,就忽然听得蹄声隆隆,如风如雷,不由闻声望去,发现落门水西岸腾起一片尘烟,分明有数十骑正迅速接近驿桥的着火处。
没有见到熟悉的大唐军旗,何潘信整颗心都凉了,这么多看起来不像唐军的骑兵,难不成道长等人出事了?
待到对方人马位置靠得更近,何潘信看清那为首之人一身道袍,正手持长剑,冲向手忙脚乱的吐谷浑人,登时转忧为喜,激动地放声大叫:“援兵来啦,我们的援兵来啦!”
第八十三章 吾父乃天柱王!
落门水西岸桥头,吐谷浑轻骑首领慕容彻离圭看到迎面驰来的数十骑,心头既好笑又好气。
与党项人拓跋赤辞不同,作为深受汉文化思想影响的鲜卑贵族子弟,慕容彻离圭不是一个嗜杀的残暴之人。
他对袭击村庄和路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在发现整个地区都没有商队出现之后,他便自行将任务改成了破坏驿桥。
这些天来,慕容彻离圭的战果颇丰,除了袭掠了两支商队之外,还毁掉了渭州境内的两座驿桥,而缺兵少马、行动迟缓的渭州唐军拿他们这支吐谷浑轻骑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这一回,他大意了,而且太轻敌了。
当手下报告落门水只有这一座驿桥时,他便领着麾下全部人马,带上四处收集得来的火油干柴,迅速抄小道绕过鄣县、襄武等人口密集的地方,悄悄来到了这里。
谁知才没多久的工夫,这座驿桥旁边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商队营地,那时他不知实情,还很天真地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去攻击这个营地,结果他们刚走到桥中央,对面的土丘上突然箭如雨下,由于猝不及防,待到退回岸边,他的人马已经去了十之二三。
对方居高临下,弓箭射程比他们远,人数也比他们多得多,他想要就此撤退,手下们却都不干,非要为死去的伙伴报仇,可他们在长而狭窄的桥面上避无可避,完全就是对方的活靶子,冲了数次都没冲过去,反而又增加了几个伤亡。
这仇暂时报不成了,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改为全力烧桥。
可是,眼看慕容彻离圭等人就要成功烧掉驿桥,这一群“党项骑兵”却追着一个汉女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让他感到好笑的是,那个汉女骑的“青海骢”,分明就是党项人拓跋赤辞的坐骑。
而让他感到生气的是,他的这个临时搭档整日不干正事,到处抓女人满足自己的特殊嗜好,这下可好,终于玩脱了!
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真教人为拓跋部的未来感到担忧啊。
不过嘛,远远的看起来,这个汉女似乎长得还不错……
“嗖!”
忽然,一支利箭呼啸着飞来,微微有些走神的慕容彻离圭下意识地一闪,头盔上登时擦出了一溜火星,气得他扬起马鞭,指着射箭的“党项骑兵”破口大骂:“死狗奴,瞎了你的狗眼,乱放甚么……”
“箭”字尚未说出口,他就看到将近一半的“党项骑兵”都在张弓搭箭,这才意识到对方射击的目标根本不是汉女,而是冲他的这队人马来的!
“嗖嗖嗖!”
一通箭矢肆虐之后,数名毫无防备的吐谷浑人当场被射成了刺猬,慕容彻离圭急忙组织手下迎击来敌,下令不管是汉女,还是“党项骑兵”,一律格杀。
可是吐谷浑兵此前都在忙着烧桥,为了避免坐骑被来自落门水对岸的箭雨所伤,他们大多没有骑马,而是把马匹拴在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突然受此袭击,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他们刚刚骑上战马,还没来得及集结在一起,跟在李曜身后的“党项骑兵”已经举矛拔刀,全速冲进了吐谷浑人的队伍,登时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慕容彻离圭快要气疯了,他这一方本就折了些人马,再被这些“党项人”毫无预兆地突袭,只打了一个照面,他的人就挂了一半,这场战斗简直没法打了!
不过李曜这一方人马都是临时聚集的人,并没有在一起演练过什么战斗阵形,基本都是各自为战,一番冲锋之后,很快就和吐谷浑兵绞杀成了一团,而慕容彻离圭见此情形,趁机聚拢身边十数名手下朝着人马最稀少的地方进行突围。
李曜发现全身披挂精致甲胄的慕容彻离圭要逃,便挥剑一指,领着十二保镖向对方的所在位置冲了过去。
“小子,休走!”
慕容彻离圭刚杀到战圈外围,李曜等人突然斜刺里杀了过来,迎头就是一个急冲锋,几个吐谷浑兵当场被打下马来,慕容彻离圭无心恋战,只想立刻脱身,便挥舞手中一杆长,不分敌我地扫开众人,随后从己方两名吐谷浑骑兵的空隙间冲出了包围,李曜等人当然不会放过他,纷纷策马对其围追堵截。
小头领一逃,遭到包围的十来个吐谷浑骑兵顿时斗志全失,何潘信带着守营的一百多号人手急急地灭掉驿桥上的火,还未来得及加入战斗,剩余的敌人就已然全部投降了……
慕容彻离圭扔了长,丢了头盔,弃了铠甲,被人追得到处乱窜,在他的身边,李曜等人走马灯似的轮番与他进行纠缠,却不对他进行攻击,只是想方设法挡住他的去路,仿佛泼皮无赖们围堵调戏一个小娘子。
慕容彻离圭好想放声大哭一场,他今年其实不到十八岁,还是第一次出来跟唐军作战,本来他对自己这半个月来的表现非常满意,谁曾想……会突然败得这般莫名其妙、这般稀里糊涂、这般憋屈窝囊!
慕容彻离圭正闷着头打马疾驰,忽然发觉自己渐渐被两个追击者夹在了中间,不由左右一瞧,就见左边是那长得美若天山神女的女道士,还对他露出了一个很可疑的微笑,而右边则是一个身穿党项盔甲,生得浓眉阔口,豹头环眼的大汉,可对方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党项人。
慕容彻离圭忍不住对着右边的大汉惊叫道:“你是汉人!”
这大汉正是刘安远,一听对方说出这等废话,哈哈一笑,很可恶地点头道:“足下好眼力!”
话音刚落,李曜和刘安远飞快地碰了个眼神,就见李曜突然踢出一脚,踹得慕容彻离圭胯下马儿身子一歪,刘安远趁机扔出一股长绳,慕容彻离圭还未做出反应,屁股就离开了马鞍。
刘安远把慕容彻离圭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然后像对待一只刚逮住的小白兔,用蒲扇般的大手在鞍桥上一摁,再把对方的两条胳膊扭过来,熟练地捆成了缠丝兔的模样儿。
绳子勒得非常紧,慕容彻离圭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由失声叫道:“吾父乃天柱王!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第八十四章 深藏身与名
时值仲夏,陇右的天气已是颇为燥热,所以当数十颗未经处理的吐谷浑人首级被密密麻麻地摆放在渭州襄武县衙门旁的时候,已然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可是对于渭州的许多百姓来说,却如同蜜蜂嗅到了芳香味道,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凑近去把那些个沾血蒙尘、呈现痛苦状的狰狞面目瞧个清楚。
有嚎啕大哭者,有抢夺头颅者,有仰头长啸者,有呆立自语者……虽然这些人行态各异,却有着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至亲惨死在了这伙吐谷浑人的刀箭与铁蹄之下。
由于战事吃紧,渭州绝大多数的府兵和军资都被抽调至洮、岷二州,所以拓跋赤辞和慕容彻离圭率领这两支吐谷浑轻骑才得以横行无忌,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受害的百姓竟已然多达近万,即使是整户、整村,乃至整乡惨遭屠灭的消息,也不罕闻。
以致于许多阵亡于前方的士卒,甚至连本该领取灵柩的人都没有,反而轮到许多侥幸活着归来的府兵须得准备披麻戴孝了。
可以想象得出,以天柱王幼子慕容彻离圭为首的吐谷浑俘虏们出现在怀着血海深仇、群情激愤的百姓士卒面前,将会引发何等严重的事态出来。
因此,渭州刺史为了保险起见,将商队首领何潘义交付的俘虏秘密关押了起来,同时为了给歼灭两支吐谷浑轻骑的商队护卫们表功,依照何潘义所陈述的相关事实详情,将呈文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驿急如星火地送往长安,由朝廷来安排处理俘虏和论功行赏的事宜。
在渭州的当地官员和百姓的强力挽留之下,何潘义等人的商队只得在襄武城暂驻些时日,以便等候朝廷方面的回音。
不过何潘义商队并没有等待多久,朝廷收到呈报之后,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给渭州刺史送来了答复,命令渭州官府派人将吐谷浑天柱王之子慕容彻离圭直接押送至长安司农寺,其他俘虏一律斩首示众,所有吐谷浑人首级分挂于渭州各县城头以儆效尤,并由朝廷出资换购何潘义商队缴获的所有军马,以及甲胄、长矛等私有禁兵器。
另外,昭武胡商何潘义等人灭寇之事,朝廷经过查实,依据功劳大小,授封沙州行商首领何潘义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商队护卫头领长安人氏罗仁俊为正七品上致果校尉,商队护卫队正何潘信为从七品下翊麾校尉,其他人则得到不同数额的财帛奖赏,而死伤者亦是得到了丰厚的抚恤。
至于歼灭吐谷浑轻骑的最大功臣明真道长,自然是只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了。
由于李曜特意将自己的功勋全部都分摊到了何潘义和罗仁俊的名下,所以她成了所有参战者当中唯一没有得到朝廷封赏之人。
罗仁俊等人对此表示不理解,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李曜解释说将来他们正式创办镖局,有个不高不低的官身会比较方便行事,而她只是一名女道士,再大的功劳也只能换得土地财帛,并不能提高个人的实际地位,极重信义的游侠儿们这才心安理得下来。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如此这般其实都是李曜的遮掩之辞,真正的原因只有把她当作平阳公主本尊的何氏兄弟才能明白。
在渭州官员和百姓的热情相送之下,领到封赏并处理完相关事宜的何潘义等人带着商队朝着兰州的方向继续进发,穿过渭州境地最西端的大来谷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加上这一路段没有安全之虞,商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没过几日,李曜的眼前远远的便现出了西行以来的第一座雄城金城。
金城濒临黄河,群山抱城如障,城关固若金汤,自汉武开城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留下来的历史痕迹,可谓俯首皆是。
商队行至距离南城门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忽有数人步行出城相迎而来。
李曜打眼一看,认出这些人全都是大唐的官员,就见何潘义急忙催马赶过去,随后下马向为首一位年约六旬,身穿紫袍的老者躬身行礼,恭谨道:“草民何潘义见过凉国公大驾。”
凉国公爽朗一笑,说道:“何二郎干了件大好事,孤已是知晓了,你现在不可自称草民,应该改一改口啦。”
何潘义没料到这凉国公的耳目这么灵通,不由楞了楞,这才干笑着道:“何某还未习惯,让国公见笑了。”
两人正谈话间,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已经牵了一匹马过来,随后那侍卫在马前跪伏在地,凉国公自然而然地踩在侍卫后背,扶鞍上马,一拉缰绳,豪气地道:“走吧,孤亲自领你们入城!”
何潘义与凉国公并辔而行,边行边聊,后面跟着一条长龙,一时间格外引人注目。
谁都看得出来,这支庞大商队的胡人首领显然和镇守兰州的凉国公是关系密切的老相识了,只不过许多百姓感到稀奇的是那商人骑的不是骆驼,而是一匹神骏非凡的马。
这是因为李曜很喜欢这匹“青海骢”,便想要把它留在自己身边,可她毕竟是道士身份,又不能明着骑马来玩,所以她让何潘义去跟渭州官员交涉,正好那渭州刺史比较务实,不大在乎官场上的繁文缛节,被何潘义这么一说,便连忙答应下来,教人把那匹马划出战利品的行列,归到了何潘义的名下。
正在经过城中大道时,忽然有个清脆声音向李曜天真地问道:“阿姊,这城好大,有没有长安大呢?”
阿姊你个头啊!李曜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曜从党项人拓跋赤辞手中救下的那位少女。
由于这小丫头家里的人都死绝了,于是当地官府给她立了个女户,可她却说甚么要出家为道,想要拜李曜为师,李曜只好告诉她,自己今年才正式入道,没有资格收徒,结果这小丫头立马改口叫“阿姊”,而且还跟商队签了个“作人”合同,就从一个可怜无助的黄毛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俐落俊俏的女道僮,直接把低眉顺眼的小茴和小萱两个胡婢挤到一旁,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了李曜身边。
第八十五章 亡羊补牢未为迟
“长安乃大唐都城,亦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城,大概一整天都逛不完吧。”
李曜刚说出这话,心头就有些后悔了,双眸不由一瞥,只见小丫头的脸上闪过一丝期待,旋即变成若有所悟的表情,兀自点了个头,向李曜很认真地说道:“阿姊,巧巧听何校尉说,队伍要在这里修整两日,待到明日我们在城中逛一逛吧,反正这里又没有长安大,用不了一天时辰就逛完啦。”
李曜几乎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没好气地道:“贫道喜好清静。”
巧巧骑在一头毛驴上,小手使劲揪着鬃毛,鼻翅急促地翕动,一双澄澈的眸子立刻变得雾气氤氲,在驴叫的伴奏下,泣声道:“阿姊喜好清静,巧巧却不行,巧巧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起惨死的阿翁、阿婆、阿耶、阿娘、阿兄、阿姊……”
李曜大窘,天啦!又来了!她就像听到紧箍咒的孙悟空,感觉脑仁登时疼了起来,急忙妥协道:“别哭别哭,贫道陪你还不行吗?”
巧巧放过可怜的驴儿,以手拭泪道:“巧巧知道阿姊会答应的,因为阿姊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就在李曜为得到“世上最好的人”评价而感到无地自容的时候,商队终于抵达了城西区域,透过不远处那道敞开的西城门,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黄河,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涛声,由于靠近黄河渡口,城西的许多宅院都可以为商旅提供住宿,两千多人的骆驼商队看似庞大,结果没费多少时辰,就全部找好了住处,随后商队首领何潘义便在凉国公的盛情邀请之下,带着弟弟何潘信和游侠儿罗仁俊两位新晋散官,一起到国公府去作客了。
李曜自然是住进了条件最好的地方,一迈进绿荫浓浓的院子,燥热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原本疲惫得脑袋都耷拉下来的茴儿和萱儿立刻打起了精神,随即翘臀有力的一撞,双双挤开身体明显处于劣势的巧巧,一左一右扶住李曜的胳膊,甜笑道:“我们以前来过这儿,院子后面有地泉,还建了个汤池,下去洗浴可舒服了。”
李曜目光微微一亮,问道:“那地泉水是热的,还是冷的呢?”
茴儿恭敬地应道:“这地泉水本来是冷的,但机关做得巧妙,水流引至汤池之前,在暗道上可以生火加热,如果主人想要洗热水,婢子去跟户主说一声,教他动身安排便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曜仰面靠在汤池光滑的石砌边沿,懒洋洋地泡在热气缭绕的池水之中,在她的身子左边,婢女茴儿坐在水中,一手捧着一盏酪浆,一手持勺喂进女主人的口中,而婢女萱儿则侧坐在右边,温柔地擦拭着女主人的一只玉臂,与此同时,李曜抬起一只脚搁在名为鱼巧巧的道僮双膝之上,享受着对方无师自通的足底按摩功夫,当真是好不惬意。
李曜不得不为自己心理和生理上的变化而暗暗感叹,三女伴浴,入目皆是白皙莹润的美丽**,若说她没有半点兴奋,那是自欺欺人,可如果换作任何一个生理和心理都正常的男人,只需看上一眼,就会鼻血直蹿,而她显然远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李曜还余有精力去打听别的事情,美滋滋地咽下一口酪浆,开口说道:“茴儿、萱儿,你俩都是生在何家,长在何家的人,我观那凉国公与何二郎如此熟络,想必他与你们的前主何萨宝的关系亦是不差,不知你们能否说一说他是个甚么来头?”
茴儿和萱儿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听茴儿说道:“回禀主人,婢子知道一些,只是不多,那凉国公姓安,据说为本朝立过大功,跟何家有姻亲关系,更具体的事情,婢子便不知晓了。”
李曜总觉得何潘义被那凉国公请去作客,有些不大让人放心,揉了揉太阳穴,硬是发动自己因泡澡变得有些迟缓的脑筋,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资料,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想起了一个唐初时期获封凉国公的安姓历史人物安兴贵。
这个安兴贵也是个粟特人,却不是何潘仁那种被隋炀帝忽悠过来的胡商,其先祖安难陀早在北魏时期就定居于凉州,历经十数代之后,现如今已然发展成为地方望族,安兴贵父亲安罗曾为前隋石州刺史,贵乡县开国公,可谓是高门子弟,而他本人在前隋时期就已然是李渊的老部下了。
说起来这个人也是胆大,当年唐朝新建,政权不稳,他就敢主动向李渊请求回老家去说服称王的李轨归降唐朝,那时李轨以吐谷浑与突厥为依靠,割据河西走廊,拥兵十万,而且还有乌鞘岭这种极难攻克的天然关隘,如果大唐兴兵伐之,代价怕是不小,所以李渊同意让他前去一试。
然而事情却不太顺利,安兴贵费劲口舌都未能说服李轨,反而受到对方的威胁和警告。
于是安兴贵亮出了第二手解决方案,一见李轨顽固不化,又不得人心,便联合时任大凉户部尚书的弟弟安修仁,以及薛举旧部奚道宜引来胡兵一举击败李轨,并将之生擒,使得大唐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便灭掉了割据一方的诸侯,尽得河西千里之地,安兴贵这才得以获封凉国公。
有鉴于此,这个凉国公安兴贵不但足智多谋,而且绝对是一个精通兵事之人,李曜不得不为何潘义担忧,也为自己捏把汗。
若是早知如此,她应该把自己当时在渭州歼灭吐谷浑骑兵的具体思路对何潘义仔细讲一讲,以免他被人问起时,因摸不着头脑而暴露出马脚,可现在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亡羊补牢未为迟。看来自己的问题,最好还是要靠自己去解决啊!
想到这儿,李曜立刻没了泡澡的心情,便叫三女伺候她起身,待得头发拧得半干,挽了发髻,穿上月白色的宗圣观道袍,问得凉国公府的位置,就带上拂尘,领着头挽双丫髻,身穿青衣短袍的半吊子道僮鱼巧巧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第八十六章 芳樽细浪倾春醁
凉国公府位于城西北处,距离李曜暂住的宅院并不是很远,步行亦不消一刻即可到达,所以李曜没有骑行,没走多远便迎面遇到了一群商队的男性成员,领头之人正是何家三郎何潘礼,李曜一瞧这些人各个面上带着莫名的亢奋,便知道他们憋了许多天,打算去城中的烟花之地消遣玩耍。
此时初到酉时,烈日余威尚在,何潘礼一见李曜不在宅中纳凉歇息,而是无遮无掩地出现在了街上,赶紧趋步上前向李曜行了一礼,开口说道:“道长出门怎地不戴个幂篱,兰州比不得关中,日头甚毒,可莫要晒坏了身子啊。”
李曜停驻脚步,还了一礼,微笑着答道:“多谢三郎关心,贫道走不得多远,只是有些事情,须得去凉国公那里走一趟。”
李曜看得出来,何潘礼的态度是真诚的,可以说何氏兄弟个个对平阳公主的崇敬,毋庸置疑都是发自内心的。
李曜当初买下刘安远、咄地满等六名壮奴,还有用来武装十二保镖的费用,以及其他林林种种的相关开销,实际上全部都是何氏兄弟共同出的资金,甚至她一路行来都没有自掏腰包的机会,而钟馗赠与李曜的五十贯钱,至今还存放在何潘仁的宅邸里。
对于自己被人当作另一个人来爱戴,李曜心中的感受,其实是很复杂的,可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又不得不在他们面前继续扮演原主的角色。
不过她当然不会让对方白白付出,更不愿意因自己的事情而连累他人。
听到“凉国公”三个字,何潘礼登时皱起了眉头,悄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忙用眼神向李曜示意“此处不便说话”,李曜自是心领神会,对鱼巧巧说道:“我与何三郎有要事相商,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待到两人稍稍远离人群之后,何潘礼温言道:“那凉国公是认得道长的,道长这般模样前往,怕是有些不妥啊。”
最近数日来,天气一直很晴朗,李曜为了防晒,白天都是戴着幂篱,所以在此前入城之时,安兴贵自然无法看到李曜的面容,可如果李曜亲自上门的话,就是另当别论了。
李曜低低地道:“此番凉国公请你家兄弟和罗十五郎去作客,显然对我们在渭州灭寇之事很感兴趣,贫道只是去给罗十五郎面授机宜,好教他帮你家兄弟们应对,才不是去见凉国公呢,贫道连那国公府的大门都不会进的,倒是三郎多虑了。”
听得这番解释,何潘礼还是有些不放心,随即向众人豪阔地表示,今日的玩耍之资全都算在他的名下,便立刻跟随李曜一起前往凉国公府。
……
……
李曜、何潘礼、鱼巧巧三人在街上急匆匆行走的时候,何潘义、何潘信、罗仁俊三人正享受着凉国公的盛情款待。
在宽阔奢华的客厅中央的织锦地毯上,一班身姿轻盈,腰细如柳,容貌妩媚的舞伎伴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而且还有数位花枝招展的美婢正在卖力助酒,让来客玩得好不快活。
何潘义本来就是腰缠万贯的昭武豪商,与唐朝的达官显贵没少打交道,可谓非常熟悉这种氛围,只见他揽着一位美婢的纤腰,毫不客气地上下其手,而那美婢也是浑不在意,端起玉杯,轻轻抿了口酒,嘟着粉红的小嘴儿,对何潘义娇媚地眨了眨眼,何潘义大嘴盖了上去,便是来了个“皮杯儿”,端的是无比香艳。
何潘信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自幼耳濡目染,在兄长们的影响下,早就成了花丛中的风流骚客,他把一位美婢抱在怀中,一只手就像在揉面团儿似的,放在了对方圆润高耸的胸脯上,同时却在与一名漂亮的舞伎眉来眼去。
而游侠儿罗仁俊则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待遇,他只是一个未到弱冠之龄的少年郎,哪里见过豪门望族家中这般衣香鬓影、放浪形骸的场面,被身旁的美婢一揽胳膊,就羞得满面通红。
凉国公安兴贵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着两个娇艳的宠妾,对何潘义等人缓缓说道:“众所周知,吐谷浑人善于养马,其骑兵所乘军马皆为良骏,当初吐谷浑遣轻骑来袭扰兰州,我军虽然将其击退,却因马力不足,难以追击,幸亏孤在得知吐谷浑发兵寇边之时,便加强了兰州东、南两方的戒备,这才使其没有可乘之机,却不料这伙敌寇竟被二郎的商队给轻松消灭了,当真非同一般呐,不知三位可否对孤讲一讲大概的经过呢?”
何潘义受到安兴贵的邀请时,心头就有些打鼓,不过他觉得只说一说经过倒是无碍,于是便根据李曜此前为了应付渭州刺史呈文而制定的书面内容再次陈述了一遍。
安兴贵沉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二郎提出这主动出击的计策之后,便坐镇商队大营,并没有参与两次奇袭,可孤觉得你们获取这般战果,最为关键之处,还是在于临战应对,否则绝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何潘信接口解释道:“不瞒国公,何某十四岁便在平阳公主军中效力,后来跟随长兄击破胡帅刘拔真,又参加了两次浅水原之战,后来与长兄一起犯事,这才离开了唐军,故而某对于战阵之事比较熟悉。”
安兴贵点了点头,微微一叹道:“你家长兄战阵失子之事,孤也是有所耳闻,何大郎曾为大唐明威将军,当时的品阶还在孤之上,着实可惜了。”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们那个大营两水一丘的防守布局,可是出自五郎之手?”
何潘信离开行伍好几年了,而且他以前只是一个队正,哪懂什么攻防布局,听到这话登时有些茫然,忙不迭地掩饰道:“非也,这是众人共同商议出来的方案,何某只是提了个意见。”
安兴贵把目光投向了罗仁俊,和颜悦色地道:“看来领头带人杀蛮兵者,便是这位少年英雄了。”
罗仁俊不由拘束起来,赶紧坐直身子,抱拳应道:“国公过奖了,英雄之名,罗某实不敢当。”
安兴贵呵呵一笑,正要说话,一名侍卫进来,单膝跪地,说道:“国公,府外来了三人,其中一位女冠,说是有急事要找罗校尉。”
第八十七章 不是冤家不碰头
闻听李曜就在国公府门口,何氏兄弟、罗仁俊皆是愕然一惊,随即面露担忧之色。
安兴贵见状,只道是他们担心自己放那女冠进来,会扰了此间寻欢作乐的兴致,便向侍卫吩咐道:“请那位女冠及三位随行者入府,给他们在前院花庭安席,奉上饮品,莫要怠慢了。”
那侍卫应声而去,安兴贵细细打量了罗仁俊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容貌俊秀,当真是位偏偏美少年。
安兴贵觉得那女冠的年纪应该也不大,不然不会明知别人在他的府上作客玩耍,还如此不懂事地指名道姓,跑来打搅……
少年慕艾,岂会对女色缺乏兴趣?
如此美少年,又岂会不得佳人倾慕?
至于那两位随行者,其身份则被安兴贵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女冠的仆从,毕竟本朝崇道,女冠的地位亦非普通女子能够相提并论。
心思电转间,安兴贵顿时脑补出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彼此情意绵绵,很快就打得火热的和谐场景,看向罗仁俊的眼光不由变得暧昧起来,语重心长地道:“罗郎君还是快些去吧,莫要让佳人久候。”
听到“佳人”二字,罗仁俊脸上登时一红,赶紧抱了声歉,箭一般地溜了出去,惹得安兴贵哈哈大笑。
李曜跽坐在花苑凉亭当中,正端着国公府的上等冷饮,还未来得及品尝滋味,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就见罗仁俊小跑似的来到李曜近前,也不问对方来意,便低声叫苦道:“这国公好生烦人,一直与我等谈论渭州之事,还请道长为罗某指点一二啊。”
未等李曜开口答话,何潘礼急忙抢问道:“我家二哥和五弟可有说错甚么?”
罗仁俊紧张地道:“何二郎与何五郎倒是应对了下来,只是罗某从未读过兵书,若被凉国公问起作战的详细思路,恐怕会比较难办。”
罗仁俊是个混迹于长安市井的游侠儿,对于战阵之事的了解程度,还远不如从过两年军的何五郎,幸亏李曜来得及时,否则他被人一问三不知,让那人老成精的安兴贵瞧出他们向官府隐瞒实情的端倪,可就有些麻烦了。
哪知李曜反问道:“十五郎觉得贫道很像看过兵书,懂得兵法之人么?”
鱼巧巧插嘴道:“当然像了,阿姊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上知……”
李曜柳眉一拧,没好气地打断道:“贫道没问你。”
鱼巧巧缩了缩脖子,自觉地闭上了嘴。
罗仁俊还是头一次见到李曜的窘态,不由呆了一呆,这才老实地答道:“完全看不出来。”
李曜重重地一点头,道:“这便是了,谁说一定要读过兵书才会打仗。”
虽说罗仁俊弓马本领一般,在战斗中远不如刘安远、咄地满等人表现突出,但他当初能够提出整治柴绍下属的妙策,说明他是个非常聪慧的人,听得李曜此言,罗仁俊顿时恍然大悟,洒然一笑,道:“罗某知晓该如何应对了。”
……
……
次日一大早,李曜正打算带上鱼巧巧、茴儿、萱儿三个跟班去逛金城的时候,罗仁俊便兴高采烈地领着赵三郎、葛十郎等游侠儿给她抬来了三个大箱子。
原来,安兴贵的独嫡子安元寿正在秦王府担任右库直,安元寿作战非常骁勇,却不通武略,于是安兴贵想要编撰一本家传兵书,以便爱子及其后人能够有所作为,在得知何潘义等人领着一群临时招募并未经配合演练的散兵游勇,便能完成难度不小的突袭战术,不由颇感兴趣,这才盛邀对方到他的国公府上作客。
昨日罗仁俊重返宴席之后,安兴贵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李曜在渭州灭寇所用的计策,罗仁俊也不隐瞒自己过去的游侠儿身份,并以他的市井打斗经验,结合实际的交战情况,来一一解读李曜的取胜之道,其说法竟与李曜那时的设想**不离十。
而其中最让安兴贵在意的,便是李曜使用的战术手势,他本来就善于用兵,一听罗仁俊称这是游侠儿的一种隐秘交流方法,心中疑惑顿解,大悦之下,当场送给罗仁俊三百匹丝绢作为回报。
莫要小看这三百匹丝绢的价值,要知道唐朝对丝绸外贸有着非常严格的限制,丝绸的对外贸易只能通过边境互市的方式来完成,如果拿到沙州去卖,至少可以从西突厥人那里得到十匹军马或者二十匹驽马,然后再托付行商贩回长安西市,其所得资财换得一个两进的宅院都是绰绰有余。
可罗仁俊没有多想,便决定将全部的丝绢转交给李曜,而李曜也不客气,更没有打算给自己省钱,唤来刘安远、咄地满等六壮奴,集齐十二保镖,抬起一箱丝绢,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出去购物血拼了。
李曜领着众人在金城最繁华的南市游逛了几乎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购买穿着方面,她秉着实用主义,给每个保镖都买了三套可以防沙防风的胡服,并且非常大方地给鱼巧巧和两名贴身婢女买了数套衣裙和首饰。
而李曜当然也是有所斩获的,在鱼巧巧和店主人一唱一和的推波助澜之下,李曜本来只是想应付一下众人强烈的好奇心,这才同意买下一套裙装自用,谁曾想到穿上了襦裙的她刚一走出店门,就被当地一个貌似色胆包天的贵族子弟给盯上了。
李曜波澜不起,八风不动,故意带着众人走到逼仄的坊间小巷深处,结果那贵族子弟果然领着数十个健仆堵住了巷口。李曜笑眯眯地撩起裙摆,轻车熟路地送给贵族子弟一记绝子绝孙脚,登时引发了一场喜闻乐见的集体大乱斗,现如今十二保镖各个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狠角,当即护住李曜和鱼巧巧等四个女子,直打得贵族子弟一众爪牙趴地不起,怕出人命这才罢手。
回到住处,李曜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己打的那个贵族子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平阳公主的仇家兼手下败将阴世师的幼子阴弘智。
第八十八章 能忍则忍 能避则避
金城,凉国公府。
阴弘智横躺在床榻上,眉头紧紧皱着,胯下的事物肿得就像一根茄子。
即将成为秦王重要属官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安兴贵身为兰州刺史不得不管阴弘智,当即便派人将对方接到自己的府上,还找来了当地最有名的老神医前来参与诊治。
结果这阴弘智伤患处的模样直把那自称见多识广的老神医吓了一大跳,据说是肾囊碎了一个,另一个肾囊虽然勉强保住了,但若是未能调养好,恐怕将来就会有子嗣之忧。
阴弘智从昏迷中醒来,一见到安兴贵守在榻边,便急切地开口问道:“国公,我这伤究竟怎么样了,还有得救吗?”
安兴贵温言宽慰道:“十四郎勿要担忧,只要好好调养,两旬即可康复,秦王府那边,孤已替你写了呈文通过快驿给他们寄去了,而且那个位子显然是秦王特意给你留的,你就是下个月过去,也不大要紧。”
阴弘智哽咽道:“可惜我阴家就只剩我一个男丁,亦不知我妻阿燕现在肚子里的孩儿是男是女,我现在对自己的身子感到没底啊。”
安兴贵想起阴家那些奴仆的惨状,各个脸都肿得像猪头一样,几乎快要辨认不出本来模样,还有好几人更是被打得手脚骨折,反而阴弘智受的伤算最轻的了。
可阴弘智在昏死之前,却强烈要求别人都莫要声张事情,而且还恳求安兴贵不要对此事进行调查,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安兴贵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问道:“十四郎,可否告诉孤,伤你者是何人?”
阴弘智带着哭音道:“一个女人,应该是一个不好惹的女人,我只能自认倒霉啊。”
阴弘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南市看到那个与平阳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鬼迷心窍地想要去抓住那对方,用来发泄他的愤懑与仇恨。
挨一顿打是小事,真要引得官府来调查,他可不敢保证别人看到那女子的长相,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毕竟他们阴家跟李家的仇怨不可能因为他妹妹阴月娥为秦王生个儿子就能完全消解的,他只能尽量夹着尾巴做人。
安兴贵一听阴弘智这般说法,心头便有些了然。
能够打伤几十号人扬长而去,说明那女子随从者甚众,并且其中不乏本领高强之人。
能够重伤阴弘智,还能让他讳莫如深,闭口不敢声张,则说明那女子地位尊贵到了让阴弘智极为忌惮的程度,其身份就算不是当朝公主,至少也是个地位不俗的郡主。
思及此,安兴贵便也不再打搅阴弘智,今上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他老李家的后生只要没杀人,根本不叫事儿,即使是他这样的勋臣遇到这种事,恐怕也是能忍则忍,能避则避了。
……
……
“阿姊那一脚好猛好厉害,能传授给巧巧吗?”
鱼巧巧眼中漾着闪闪星光,毫无形象地模仿着阴弘智捧鸟的样子。
“闭嘴,让贫道静一静。”
自从李曜一时心软把鱼巧巧收作使役道僮,这句话都快变成她的口头禅了,因为她实在不太喜欢聊这些没用的话。
最近这段日子里,李曜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从何氏兄弟口中去了解平阳公主,而其中相当多的事迹都与隋朝西京守将阴世师有关。
当年李渊在太原起兵之后,阴世师与平阳公主相互交战,各敬其事,各显其能,本无大的过节。
然而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阴世师干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掘了老李家的祖坟。
这下可好,彻底激怒了平阳公主,不但在此后的两个多月里打得阴世师满地找牙,而且在攻破西京之后,未等被俘待斩的阴世师人头落地,便与同期攻入西京的李建成领着一群悍卒冲进阴世师的府邸中大杀特杀,但李渊心存仁念,赶紧派人制止了李家兄妹的报复行为,留下了阴世师的幼子阴弘智和幼女儿阴月娥,只是将其罚没为官奴婢。
就在去年,长大成人的阴月娥被秦王李世民纳为媵妾,阴弘智咸鱼翻身,被李渊一道诏书恢复为良民,随后回到老家姑臧重建阴氏门户,并成为凉国公安兴贵的幕僚,而且前不久阴月娥又成功产下一子,阴弘智自然再进一步,被秦王李世民点名任命为秦王府洗马,得了一个正式的官身。
哪知冤家路窄,李曜与阴弘智两人竟会不期而遇,并且还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大打出手。
不过这场集体伤人事件,直到李曜等人离开金城,当地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何氏三兄弟最初听说此事时,都有些担忧,可他们了解到整个过程都没有旁观者,便不太放在心上了,反倒为平阳公主穿上裙装之事而津津乐道,他们认为平阳公主毕竟抛夫离子、出家入道实属情非得已,一个生理正常的年轻女子,必然会有正常的需求,难免会有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想法。
虽然凉国公安兴贵在筵席上误会了李曜和罗仁俊的关系,但何氏兄弟觉得如果两个人真的建立起了情人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南北朝以来,中原之地胡风甚猛,贞操观念甚为淡薄,寻常女子偷吃禁果、一嫁再嫁毫不稀奇,豪门望族贵女眷养面首,亦是蔚然成风。
而作为何氏兄弟故乡所在的中亚河中地区,伦常风气更为开放,无论男女,只要有能力有地位,就有风流的资本,根本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
何潘义领着商队西渡黄河之后,沿乌逆水溯流而上,过广武,直至抵达位于乌鞘岭的乌城守捉,竟然没有见到原本在这一路段上活动的水盗和马匪,害得枕戈待旦的罗仁俊、刘安远等人白白期待了几天。
显然这些强人的消息都很灵通,而且很有自知之明,毕竟这支庞大商队的护卫连近百名吐谷浑骑兵都能打败,更不要提他们这些只会以多欺少,以强凌弱的乌合之众了。
第八十九章 性直少年语惊人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欲保秦陇,必守河西。而对于那些昔日的河西割据政权来说,位于河西走廊最东端的乌鞘岭则是他们抵御中原王朝攻伐的唯一屏障。
可李曜来了才发现,乌鞘岭其实一点都不难走。
李轨灭亡之后,唐朝为了防止河西再次出现割据政权,便彻底废弃了从汉代到隋朝不断整修的乌鞘岭长城,只在山岭下方修建了一座能够容纳数百人驻守的关隘,并且为了便于人马通行,还将关道修建得非常宽阔,甚至在一些险要地带安置了铁索石栏,虽说比不得后世这里的高速公路,但其安全程度却也是不差的。
所以,李曜觉得这个时代的乌鞘岭与其说是一个战略防守要地,不如说是一个交通门户更为准确。
正当商队在关隘等待通行的时候,山间突然寒风阵阵,气温骤降,众人对此早有防范,纷纷穿上了预先准备好的御寒衣物,因为人一热一冷,最容易生病,而在这个时代,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李曜穿戴完毕,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一出来,就见空中片片银粟飘飘洒洒,青山翠林渐渐变成了白色。
李曜本来就等得无聊,遇到这难得一见的夏日飞雪,顿时来了游玩的兴致,可她又担心会因此耽误通关时辰,便带着鱼巧巧、茴儿、萱儿三个跟班,在关隘附近不远处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崖顶来欣赏风景。
眺望四方,就见山峦连绵如龙,横亘大地,峰岭披云裹雾,直插云霄,而更远的景象却是各不相同,东方河流蜿蜒,南方翠林成片,西方良田万顷,北方绿毯如茵,可谓泾渭分明。
看到这壮丽无比的河山,李曜心情大好,正想要吟诵诗词来感叹一番,背后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便见到罗仁俊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发呆。
李曜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十五郎怎地也到这里来了?”
李曜此时内穿月白道袍,外罩鹅毛大氅,头披莲花巾,双耳戴着白绒耳罩,肌肤得益于精心护养,历经风吹日晒,仍然白皙如常,看起来清丽绝伦,仿若雪中仙子一般。
罗仁俊闻言神色一慌,忙将自己的目光吃力地拔出来,低头拱手一礼,道:“只因景色不错,所以出来看看。”
李曜笑道:“这可巧了,贫道也是如此。”
风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密,李曜见鱼巧巧三女有些打颤,便让她们先返回营帐避寒,而她与罗仁俊都是一副不惧寒冷的模样,只是崖顶风大,不得不去另寻他处游赏。
二人沿着山道并肩漫步,走了一阵子,来到一座无名的小石亭,站进去歇息,便听罗仁俊开口说道:“罗某与道长相识已有月余,却对道长知之甚少,这些天所经历的事情,让罗某心头积攒了太多疑问,还望道长能为罗某解答一二。”
李曜颔首道:“十五郎但说无妨。”
罗仁俊说道:“那罗某就冒昧问一句,道长可是名门之后?”
李曜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贫道是否出自名门,这个难道很重要么?”
罗仁俊重重地点头,语气认真地说道:“是的,很重要。”
李曜微微怔住,她听出这罗仁俊的口气,自己是不是名门出身,就好像跟他有很大关系似的,而且对方不像是一时兴起才向她发问。
李曜沉吟半晌,幽幽说道:“不瞒你说,贫道患了失魂症,包括父母至亲、出身门第在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罗仁俊奇怪道:“罗某虽然见识不多,却也知道在宗圣观出家入道,绝非容易之事,道长若是得了失魂症,连家长都想不起来,令师尊又如何能够收你为弟子呢?”
李曜将自己当初对钟馗所叙述的那一套说辞稍稍作了改动,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原来没有在终南山宗圣观出家入道,而是在蜀地鹤鸣山天谷洞跟随一位隐士修行,三年前隐士云游四海而去,唯留我一人独守洞府,但我在去年突然失去了记忆,虽然我还记得大多数事情,却无法想起自己过去的身份和自幼以来的经历,因天谷洞与世隔绝,无人可以求问,隐士又久久未归,于是我决定自己出来打探消息,后来得知自己说话是京畿口音,便来到了关中,在途间偶然遇见了大师兄,我那大师兄是个热心人,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又认为我资质还可以,便引荐我到宗圣观,拜在师尊的名下,这才有了如今这个正式的道士身份……”
李曜说着,忽然发现罗仁俊一直凝视着自己,便故作一脸失落之色,问道:“十五郎可是不信?”
罗仁俊就像是干坏事被抓了现行,赶紧转移放在李曜脸上的视线,红着脸说道:“非也,非也!罗某不是不信,只是没有料到道长竟会有这般波折的经历……罗某曾闻本朝建立之后,庶民以下出身的女子再也无法加入宗圣观,不知这是真是假,故而才有此一问。”
李曜一见对方红脸,心中暗道不好,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小子只是问自己的出身,居然就心虚成这个样子,看来他故意单独陪我一起出来行走,怕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却是微笑着说道:“许多宗圣观的女冠的确是出自名门,但却不代表全部,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因为会炼丹,才获得了入道资格。”
罗仁俊一听这话,大感意外,不由失声说道:“你会炼丹?”
“是啊,这门手艺可是我从隐士那儿学来的。”李曜瞧见他失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十五郎对于我和何氏兄弟的关系也很感兴趣吧。”
罗仁俊脸变得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罗某觉得他们对你非常好……好得有些……”说着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了。
李曜忍不住催促道:“快说吧,堂堂男儿岂可扭扭捏捏。”
罗仁俊咽下一口唾沫,这才补全了话:“好得有些过头。”
李曜目光微微一闪,说道:“前不久,我经师尊的允许出观云游,在长安撞见了何氏兄弟,便被他们认了出来,这才知道我和他们原来是旧相识,而且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我的父母于他们家族有大恩,因此他们才会如此善待我。”
罗仁俊了然地点了点头,问道:“如此说来,道长此番西行也是为了寻找父母吗?”
李曜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却还是面色如常,点头道:“是的。”
罗仁俊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向李曜深深一揖,语气非常认真地说道:“如果找到了你的父母,我一定会上门提亲。”
李曜花容失色:“啥?提亲!”
第九十章 北周帝裔宇文胤?
“是的,我希望娶你为妻。”
罗仁俊直直地盯着李曜的眼睛,目光中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话语更加直截了当。
李曜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亦是直白地问道:“十五郎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曜可是记得很清楚,罗仁俊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被她所吸引的迹象,就连说话都是不冷不热,而且李曜还从何氏兄弟口中得知,此子在美色面前有着非常强的克制力。
时至今日,罗仁俊与她走进这座石亭之前,她都没有发觉到对方表露出任何可疑的心思。
她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罗仁俊对自己口吐如此惊人之语。
“因为你不寻常。”
罗仁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缓声说道:“你头脑冷静,心思敏锐,行事沉稳,举止大方,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扭捏,而且你精于武艺,通晓兵法,甚至懂得各类杂学,与我见过的其他女子都完全不同,即使是史籍中记载的女杰或才女,亦是难寻相似者,所以我对你非常好奇,很想知晓一个年纪比我还小两岁的女子,究竟是如何成长到这般地步,可我若要彻底了解你,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娶你为妻。”
李曜双眸微微眯了起来,仔细打量了罗仁俊一眼,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侠儿吗?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一个按照优秀男人的标准来活的女子,就算外貌长得再美,也绝不会是一般少年敢于追求的类型。
这只能说明,罗仁俊有着远远超出常人的志向和足够强大的自信,以及非同一般的身份背景。
李曜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我倒觉得十五郎也不是个寻常的人。”
罗仁俊目光愈发炯炯有神,说道:“你很美,可你知道自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甚么吗?”
李曜稍稍一楞,口中却是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
罗仁俊见李曜故作无知,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说道:“你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我发现自己在你面前,总有一种被你看透想法的感觉,如果你是一个男子,只凭你的心性和本领,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取得非凡的成就,然而这也只是如果。”
李曜忍不住反驳道:“十五郎此言差矣,只要条件成熟,女子也可以建立一番事业。”
罗仁俊诚恳地说道:“你有能力,也有理想,可我发现你似乎有着非常多的麻烦,而且都是很大的麻烦。”
李曜心生警惕,不由自主地环视了四周一眼,纳罕道:“那你还敢娶我,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罗仁俊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而这也是我对你感兴趣的重要原因。”
李曜眼中流露一瞬间的怔神,随即宁定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以证道为毕生己任,心中早无半分儿女情,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甚么,我认识的你,是那个试图寻求人生出路的游侠儿罗十五郎,也是那个新晋的唐朝致果校尉罗仁俊,对我来说,你目前只是创业伙伴,如果关系能够再进一步的话,我至多会把你当作一个朋友。”
“朋友?”罗仁俊轻轻地笑了笑,随后收敛了笑容,淡淡地说道:“据我所知,唐朝那位堪称女中豪杰的平阳公主,早年与你一样,也是个出家的女道士,最后还不是还俗嫁给那纠缠于你的柴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大事,可不是由得女子自己作主的。”
李曜暗自哭笑不得,她总算明白了罗仁俊的想法,唐朝的风气再被后世传得如何开放,其婚姻制度还是严格遵循着封建的礼教,只要家长同意,三媒六证下来,当事人的意愿根本就无所谓了,只是李曜的来历和身份太过于特殊,无论罗仁俊在这方面打什么主意,都注定是一场痴心妄想。
李曜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亲人未必能找得到,此事很可能是由我自己作主,所以我建议你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罗仁俊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刚强,不会轻易喜欢上我,可我不想给自己留下终身遗憾,为了娶到你,我一定会全力查明你的身份并找到你的亲人,因为我觉得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才能助我实现宏图大业!”
宏图大业?李曜心头咯噔一下,不由怔怔地看向罗仁俊,此刻的对方,浑身上下都在释放着一种莫名的狂热。
见到李曜默然不语,罗仁俊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却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囊,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个龙头形状的玉石印章,随后捏在指间向李曜展示,肃然道:“这是家兄留给我的遗物。”
李曜猛地瞪大了双眸,玉螭虎纽!这是帝王专用的玉玺!
自汉代以来,中原王朝形成了“皇帝六玺制”,分别为用于封国的“皇帝行玺”、御赐诸侯王的“皇帝之玺”、用于发兵“皇帝信玺”、召见大臣的“天子行玺”、册封外邦的“天子之玺”、用于事天地鬼神的“天子信玺”。
而罗仁俊手中的,正是“皇帝行玺”。
李曜凝视了半晌之后,这才开口问道:“你是……隋帝后人?”
罗仁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摇头道:“不是。”顿了顿,补充道:“事实上,我与杨隋有仇。”
李曜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前朝的仇家,除了本朝之外,只有两个能算正统的皇室,一南,一北,不知十五郎是出自哪一家呢?”
罗仁俊重新将玉玺揣回怀中,昂首答道:“我乃大周宣皇帝唯一嫡孙,宇文胤。”
周宣帝,宇文?李曜暗暗咂舌,这货二十岁登基,搞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五后并立”,二十一岁禅位于六岁的儿子,做起了太上皇,二十二岁因纵欲过度而亡,可谓是一个有名的奇葩昏君。
而且李曜还记得史书上记载,隋文帝杨坚代周时,早把周宣帝的三个幼子都杀了,他这个嫡孙宇文胤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