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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黑衣人上门作死

    时间过得飞快,当夜幕早已降下,金丹阁中变得灯火通明的时候,第二次促醒药剂的炼制终于结束了。

    因为时间关系,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除了尚未解除自我催眠状态的李曜,其他人的心脏无不擂起鼓来,甚至一直故作镇定的巨国珍脸上也现出了紧张之色。

    夜凉如水,甄权却在不停冒着汗,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他微微颤着手,用右手食指蘸了一点药剂,便要往口中送去,待到嘴唇边,却眉头一皱,忽地停下来,又放到鼻尖闻了闻,一双老眼顿时亮了。

    巨国珍见状,不由自主地问道:“甄翁,此药如何?”

    甄权搓干了沾在手指上的药水,一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一边缓声回道:“药是炼成了,但老夫一闻便知其药性之猛烈,莫说是人承受不住,便是让壮牛吃上一瓶,怕是也要当场倒毙。”

    一听这话,钟馗和静云两兄妹的额头也冒汗了,急急地齐声道:“那甄翁为何还说此药炼成了啊。”

    李曜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药自然是炼成了,只是须得采用稀释之法降低药力。”

    甄权点了点头:“李女道说的没错,老夫正想说出这个建议,只不过……”说着扭头看了眼正在沉吟当中的巨国珍,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我们需要有人甘愿冒险试药。”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甄翁勿虑,试药之人早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金丹阁内五人向门口望去,就见齐王李元吉已然褪去了魏晋名士的复古装扮,而是穿上了一身庄重的亲王朝服,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武弁朝服,赤髯碧眼,有着典型胡人相貌特征的武官。

    两人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待得齐王站住脚步,其身后的武官朝门外把手一招,沉声喝道:“全都带进来!”

    一群挎刀的卫士押着几个浑身是血的人,一进来就把手中的人往地上一丢,随后齐刷刷地站到门口两边,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列,不多时又有两名武士将一副缚辇抬了进来。

    缚辇上躺着一张颇为年轻的面孔,年约二十五六岁,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双眼紧闭,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的话,看上去就跟死人一般无二,一身穿戴齐全的朝服冠履配饰,几乎从头到脚都跟李元吉一个品级。

    根本不用别人介绍,巨国珍师徒四人全都能猜出此人就是杜伏威,即大唐册封的吴王李伏威。

    李元吉把杜伏威带来这里,其实也是没有办法。

    毕竟他们从宗圣观夜归长安,一路上难免磕磕绊绊,而李元吉要求巨国珍师徒在亥时之前完成炼药,就是因为朝参的官员都须得在五更时分到宫门集合,根本没有回府的时间。

    见到李曜等人迟迟未从杜伏威身上收回视线,李元吉脸色一沉,皱眉提醒道:“寡人须赶时辰,尔等快些开始试药吧。”

    看到地上的这些血人,甄权便想起昨晚血腥的一幕,哪还不知这又是怎么回事,登时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是,大王。”

    尽管这种药物临床实验非常不人道,但在齐王的淫威之下,甄权以及巨国珍师徒四人只得听命行事。

    更何况,单从这些血人的穿着来看,李曜就知道他们绝不是什么值得怜悯的人。

    黑巾,皂衣,夜行靴……试问什么样的人会在天黑之后穿着这样一身打扮,然后潜入这个皇家道观里来?

    所以,齐王李元吉才会教人施加这般重手,把他们各个揍成一副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模样。

    出于职业习惯,甄权立马上前对血人们身上的伤势一一进行查验,发现他们皆无生命之忧,而且各个的昏迷状态都与那躺在缚辇上的杜伏威相差不大,倒还真算得上是不错的试药对象。

    为了安全起见,甄权让巨国珍等人将一瓶药剂用水稀释成原来两成的浓度,然后从血人中选出一人,昏迷中的人自然是很难进行口服,那就得另想他法。

    于是乎,甄神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随意地掏出了一把葱。

    当然了,包括来自后世的李曜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奇怪他老人家为何要随身带着葱。

    因为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橡胶管和塑料管,大多数古代中医都是以精心处理过的葱管来进行“鼻饲”的引流操作,即使病人口不能张,或者紧咬牙关拒绝服药,也照样能把药给他灌下去,而这类“鼻饲术”早在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一书中就有了记载,不过是一种古代非常普及的治病救人乃至杀人灭口于无形的小技巧而已。

    甄权将长长的葱管小心翼翼地塞入试药者的鼻腔,感觉葱管前端已经抵达食管方才停手,随后便向巨国珍点了点头。

    巨国珍手持药瓶趋步上前,将灌装好的药剂缓缓地滴入葱管入口,直到滴完了这整整一瓶药剂。

    然后,所有人就静静地等待试药者的反应。

    可是过了许久,这个试药者依旧是一动也不动,毫无清醒的迹象。

    齐王李元吉看到药力似乎稍显不足,急得快要冒出火来,不由连声吼道:“莫管此人,加大药量再试,同时多试几人!一次多试几种!要快!”

    忽然听得齐王的咆哮,当场就有许多站得笔直的卫士下意识地缩了脖子,李曜等人就更听不惯大王这种怒狮般的的吼声,反正一次炼制出来的药还有很多,足够配个十瓶八瓶,而促醒杜伏威的药剂只需一瓶就够了,是以他们也顾不得这些血人的死活,一口气配置了三瓶不同浓度的药剂。

    于是,金丹阁内就出现了三组人同时对试药者进行“鼻饲”的场面。

    巨法师和甄神医依旧是一组,钟馗和静云两兄妹自然是组成了一对儿,而李曜原本是和齐王身边那个赤髯碧眼的魁梧武官一起的,可一身朝服的齐王李元吉看到那武官粗手粗脚的模样,心急之下便撸起袖子上来取而代之,但见他一脸狰狞地捏着塞入他人鼻孔中的葱管,却是动作小心,眼神专注,除了正在专心致志滴药且内心毫无波动的李曜,金丹阁内的其他人看到这个“大王亲上阵”的画面,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第四十七章 踩人泄火真舒坦

    由于这一批药是在第一瓶的基础上加大了浓度,三个试药的黑衣血人果然如齐王李元吉所期望的那样,全都有了反应。

    最先醒来的一人,双眼大睁,眼珠直往外突,嘴巴张得大大的,喉咙间还发出沙沙的声音,却是全身颤抖,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死。此人显然是服用了浓度最高的一瓶药,竟是活生生地被毒死了。

    而醒来的第二个人,似乎成了一个疯子,还未起身就抱着脑袋直往地上猛撞,正当站在就近的钟馗准备上前制止,这人突然一头撞在丹灶上,当场气绝身亡。

    此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最后一个醒来的人,就见这人虚开双眼,朝李元吉瞥了瞥,又朝身周扫视了一圈,眸中忽然寒芒一闪,竟趁人不备,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再一转身,用肩头撞翻身边反应不及的卫士,然后顺手抽出那名卫士腰间的横刀,最后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不顾四周卫士们砍来的长刀,身形向前猛地一掠,直接举刀劈向了齐王李元吉。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站在李元吉身旁的李曜正要下意识地出手相救,却忽见李元吉已经一脚踹到了对方的胸口,登时把那人踢得飞了起来。

    李元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未等那人爬将起来,迈步上前就是一顿猛踩,不消片刻功夫,就把那人踩得骨断筋折,胸腔凹陷,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待得李元吉收了脚,赤髯碧眼的魁梧武官赶紧领着齐王府诸卫士单膝跪地,低头齐声道:“卑职无能,请大王责罚。”

    “莫事,寡人这会儿泄了火,浑身舒坦,诸位还是都起来吧!”

    李元吉没有追究卫士们护卫不力的表现,而是挂起了微笑,摆出一名亲王该有的样子,向齐王府诸人虚扶一礼,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以及随意自然的神态动作,就好像刚才踩死个人,不过是踩扁了一只虫子。

    甄权待得齐王府的人起身,便指着地上刚刚咽气的人,对李元吉恭谨地说道:“大王,看来这方剂已经成了。”

    李元吉颔首道:“寡人晓得了,你们现在就给吴王用药吧!”

    甄权称了声是,慎重地挑出了一根葱管,随后塞入杜伏威的鼻孔之中,动作比之前试药时更加谨慎小心,就如同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孩。

    与此同时,巨国珍师徒按照成功促醒最后一个血人的稀释比例,依葫芦画瓢地配了一瓶药剂,巨国珍扫了眼自己的三个弟子,最后默默地把药瓶交到了看起来最沉得住气的李曜手中。

    一切尽在不言中,当李曜开始向葱管入口滴药的时候,莫说性情中人的钟家兄妹,就连一向淡然的巨国珍,以及刚才挂起微笑的李元吉,全都现出了莫名紧张的神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金丹阁内安静非常,几乎落针可闻。

    在李曜滴完药水,甄权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吴王鼻腔中的葱管之后,吴王李伏威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吟。

    但他的眼皮只是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甄权见状立刻上前捉起吴王的手腕把起了脉,过了一会儿,李元吉见他收了手,便急切地问道:“甄翁,结果如何,吴王何时能醒来?”

    甄权捋须回道:“大王莫要担心,药剂其实已经起效了,只是现在吴王的身体太过虚弱,需要立刻进行补养,待其恢复些气色,老夫再施上几针,便可以安然醒来。”

    李元吉目光微微一闪,慢声说道:“甄翁,补养可以,但施针嘛……还须得暂缓些时辰。”

    甄权一听这话,不解道:“请恕老夫愚昧,不知大王此言何意?”

    李元吉低声道:“吴王回去再醒也不迟。”

    甄权登时明白了齐王的意思,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便转向巨国珍问道:“不知巨法师这里有何补养之物?”

    刚才齐王和甄权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巨国珍只当没有看见,扬声唤道:“静云,去把那碗米汤端上来吧。”

    一听“米汤”二字,李元吉脸色一沉,冷声道:“巨法师,你莫要开寡人的玩笑,米汤算得甚么补养之物?”

    巨国珍呵呵一笑,施礼回道:“大王误会贫道了,此米汤中融了几味补药,可以让吴王迅速恢复元气,而且贫道思及药剂中的毒性,还特意加了含有护脑保肝造血之功效的姚州三七熟粉,至于米汤不过是为了方便吴王吞咽罢了。”

    听得这番解释,李元吉脸色登时如天气由阴转晴般,转怒为喜地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便有劳法师费心了,只是法师须得教你弟子小心些,莫要弄脏了吴王的朝服,毕竟明日吴王还要与寡人一道去上朝呢。”

    待得静云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碗,开始一小勺一小勺喂着吴王,那赤髯碧眼的魁梧武官便适时地上前向李元吉附耳低声问道:“这些蝇蚋鼠辈该当如何处置?是否需要留个活口以作他用?还望大王明示。”

    李元吉扫视着地上几个处于昏迷状态的黑衣血人以及三具穿着相同服色的尸体,眼神变得冰冷如霜,冷冷地道:“全部埋了,一个不留。”

    魁梧军官应了声是,当即招呼卫士们收拾残局,不一会儿就把黑衣血人全都从金丹阁中清理出去了。

    看到事态已得到完全控制,李元吉感觉压力大减,本来他用来关注吴王进食状况的视线,却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静云捏着勺子的青葱玉指乃至俏丽的侧颜之上了。

    说来亦是有趣得紧,这个巨法师入道近二十载,总共只收了三名弟子,其中女弟子就占了两个,而且还皆可堪称绝色。

    比如说这位长得“细长白”的美人儿,看这身量虽不及六尺,但也相差不远,都快与他身边这些健硕的王府卫士等高了。

    再看她这俊俏的脸蛋儿,两腮白里透红,朱唇粉嫩润泽,亦不知这该是如何的香滑可口。

    还有她现在喂食吴王的认真模样儿,总透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韵味。

    啧啧……当真是秀色可餐也!

    可是手下报告说她出身于颍川名门,又是宗圣观在籍女道,若是美人儿不愿意还俗与他相好,而他又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即使是贵为齐王,却也不方便对其巧取豪夺。

    至于另一位……

    李元吉忽然心头一动,目光便不自觉地转移到了一个正在忙着收拾器具的身影,一双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一念之差 一步之遥

    遥想当年,第一次见到还俗归家的阿姐的时候,李元吉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可是,除了一手把李元吉养大的乳媪陈善意,别人都不知道他比一般的孩子更早熟,会想得更多。

    阿姐那凹凸有致的身段,清丽绝伦的面容,至今都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阿姐的一举一动,总是透着一种优雅的美感。

    而她的坐立行姿,却又有一种不同寻常女子的气质。

    喔,不对!

    那不叫气质,而是一种气势,一种强烈的气势!

    这……让他感到无比兴奋!

    当时他就在想,如果自己与阿姐不是姊弟该多好,待他长大了就可以去征服她,在气势上压倒她,在身体上战胜她,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种体验。

    谁知阿姐才刚回家不久,就嫁给了柴绍。

    是的,她居然还没跟他这个亲弟弟好好打个招呼就嫁人了!

    他人生中第一个不可为外人道的幻想才刚刚展开,就被这该死的事实,突然间击了个粉碎。

    可是现在……

    念及此,李元吉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仿佛眼前这道曼妙的身影与那云英未嫁时的少女阿姐形象也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大王?”

    李元吉突然被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遐想中唤醒,下意识地扭过头,竟险些跟一把大胡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李元吉赶紧用手挡住口鼻,气急败坏地斥道:“你靠寡人这么近作甚!”

    赤髯碧眼的魁梧军官忙低下头,小声应道:“启禀大王,那些鼠辈已全部处理,且吴王也吃好了。”

    言外之意,便是这里的事情都已办完,只等齐王的一声令下,走人。

    李元吉闻言,又有些不舍地看向李曜的身影,只觉越看越着迷,心中不免蠢蠢欲动起来。

    这名女子虽然姓李,却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何况自己又不是娶她,根本无甚打紧。

    而且根据今日的调查,她没有甚么背景,也未来得及入籍宗圣观,自己要不要找个理由将她诳走呢……

    不行!

    此女长得实在太像阿姐了,阿姐生前在父亲心目中是何等地位,自己若是把她带回去……

    一旦被那个有心人知道,在父亲面前添枝加叶地胡说一通,那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形象岂不就彻底完了呀!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李元吉心中的不良想法才刚刚萌芽便已胎死腹中,只得讪讪地收回了粘在李曜身上的视线,对身边武官沉声说道:“集合所有卫士,准备回程。”

    恰好这时监院歧平定得到炼药成功的消息,也来到了金丹阁,李元吉赶紧端起大唐齐王的架势,向巨国珍师徒象征性地道了声谢并承诺过几日会送上谢礼,又与歧平定客套了两句,便也不再耽搁,带着老神医甄权,还有缚辇上的吴王,以及齐王府的一干人等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之中。

    此时此刻,其实并未到深夜,甚至比齐王原定离开的时间还早了大半个时辰,可金丹阁的师徒四人经过此番折腾,各个都感到有些疲惫不堪,所以巨国珍决定明日让人来修整金丹阁,顺便放自己和三个徒弟一天的假。

    而监院歧平定也表示,李曜虽未正式加入楼观道,但此番独当一面,为宗圣观立下了功劳,特许李曜提前享受入籍道士的待遇。

    一个突如其来的麻烦,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至于齐王所说的什么谢礼,只要是对他作风有所耳闻的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一个能把哺育自己长大的乳母活活勒杀的人,将来能不再过来添麻烦就已然算是谢天谢地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如果李元吉此前未能及时醒悟,而是继续动歪脑筋企图把李曜诳回齐王府中,当作禁脔来满足他某些特殊的心理和生理双重欲求的话……

    恐怕李曜不会顾及李元吉是自己这具身子原主的亲弟弟,也会豁出性命做出一件严重改变历史的事情。

    这一念之差,却也是一步之遥。

    ……

    ……

    返回坤院之后,李曜便在静云的陪同下,带上随身物品和清洁工具,再次来到了巡照妙真为她安排的居所。

    锁已经换成了新的,钥匙还插在锁孔之中,打开房门,就发现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屋内陈旧的气息和蛛网积灰全都消失了,全新的床上用品,全新的蔺草地席,还有两套全新的道袍,就连墙角旮旯的鼠洞都用平整的石砖封了个严实。

    正如妙真所说的,现在这个被人全面打整过的房间,果然像是一个专门给宫妃和公主居住的地方,其配置的家什明显又比静云的房间上升了一个档次。

    除了更大的房间面积,更多的花瓶摆设,墙上挂了更多的字画,家具上镂刻的花纹更加复杂之外,还摆放了古琴、古筝、胡琵琶、箜篌这样的古典乐器,显得整个房间古香古色,格外雅致。

    静云看到墙上挂着的胡琵琶,眸光登时一亮,马上取下横抱在怀中,拿着拨子,一边轻轻弹奏,一边兴奋地说道:“这支琵琶没有被老鼠糟蹋,还真是幸运。”

    李曜扫了眼另外三件乐器,虽然打理得很干净,却都有着明显的啃噬痕迹,怕是已经不怎么好使了,而这支琵琶大概是挂在墙上的缘故,所以才会安然无恙。

    李曜想了想,大方地道:“师姐若是喜欢这件乐器,就拿到你那里去吧。”

    静云闻言却是一愣,这里的修道生活既枯燥又乏味,没几样调剂心情的事物怎么行?遂好奇地问道:“难道师妹不喜欢玩耍乐器么?”

    李曜诚恳地回道:“我只会吹奏箫笛。”

    李曜其实还会弹吉他和钢琴,但这两个玩意儿,还要再过好几百年才会被欧洲人发明出来,而这种古老结构的胡琵琶,就算是后世会弹琵琶的人也不一定都会弹奏得来。

    静云最后也没客气,高高兴兴地抱着琵琶走了,现在房间里就只有李曜一个人,还有一只狸花猫。

    猫很安静,自从李曜和静云走进房间,它就一直瑟缩在角落里,团成一团,抖个不停。

    这大概就是妙真让人弄来的捕鼠好手吧,还真是一个胆小的东西。

    李曜嗤笑了一声,就不再关注猫儿了,她转到里屋,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锡壶中的热水也是满满当当。

    不得不说,皇家道观的成员待遇真的很不错。

    李曜褪下一身药味儿的道袍,简单洗漱一番,然后爬进床榻上的被衾里,不一会儿就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了。

第四十九章 轻装夜潜说经台

    “我的天,真的好悬!”

    李曜一夜无梦,没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大脑的假想状态便在无知无知间自行解除了,醒来之后再回想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心头不由暗叫庆幸。

    她本以为最有可能怀疑自己的人,便是那宗圣观的监院歧平定。

    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直接与原主之弟李元吉来了个这般不期而遇的照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即使在后世,楼观台依旧有着许多这个时代名人到访留下的遗迹。

    而且,唐高祖李渊时不时就会敕修宗圣观,还会派遣官员代表他老人家颁赐粮帛和田地给楼观道众,以此充实他们的斋给和基业。

    说不得什么时候,李曜就会再撞见一两位重量级的历史人物,而她却不可能每次都能提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只不过,李曜要想确定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还必须先把那所谓的“天道玄机”寻得才行。

    况且后世多次重建后的楼观与现在的“宗圣观”相比,早已是面目全非。

    所以对李曜来说,这整整一天的假期,自然是用来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了。

    待到李曜洗漱穿戴完毕,就听得有人敲门,打开门便见到一个穿着普通麻衣,梳着双丫髻的豆蔻少女,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竟是专程来给她送餐的人。

    双丫髻少女向李曜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随后递上食盒,还往屋内瞅了瞅,似乎在寻找什么事物,接着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问道:“敢问女道,那只猫儿……还好吗?莫有影响到女道的休息吧。”

    如果不是这少女提起,李曜倒还真没在意那只狸猫的存在。

    因为通过以前那些动物以及此猫的表现,李曜隐约明白了一件事:她自己就能避鼠。

    而且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住多久,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养猫,这时又见到双丫髻少女似乎对那只猫儿有些感情的模样,便问道:“那猫儿原是你养的?”

    双丫髻少女羞怩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李曜将那一直缩在屋角一动不动的猫儿捉给了双丫髻少女,笑着说道:“这猫儿跟我合不来,而且我住进来,这里自然也不会再有甚么老鼠,所以你可以把它领回去了。”

    双丫髻少女闻言,当即表示感谢,也没有去深想为何李曜住进来,就不会有老鼠,反正对方把她被人强行带走的宠物还回来,便是对她做了件好事,可谓是求之不得。

    李曜正吃饭时,坤院内响起了动听的琵琶声,显然是从音乐爱好者静云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为了不打搅寂寞美人儿的兴致,李曜没有多想,便打消了饭后邀请静云陪自己去附近游玩的念头。

    随后,李曜瞧了瞧抱着猫儿守在自己身边等待收拾食盒的小姑娘,心头登时有了个新的人选,也不注意什么食不语的礼仪规矩,不顾形象地一边吃饭,一边与之攀谈。

    得知这个叫做陈桃儿的小姑娘是膳堂师傅的女儿,李曜便声称自己初来乍到,对宗圣观一点都不熟悉,希望陈桃儿能给她做一回临时向导。

    陈桃儿对李曜这般接地气且容易亲近的女道也是颇有好感,当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待得李曜吃好饭食,两人就一起出了坤院,先在膳堂交了食盒,安置好了小猫,李曜便在陈桃儿的引领下在宗圣观及周边地带四处游逛。

    李曜不紧不慢地跟在陈桃儿的身后,一边漫步而行,一边怡然而望,貌似在欣赏文人墨客诗词作品中所述的美好风景,实则观察沿途建筑与地形的分布情况。

    此时楼观台的建筑和景观分布很散,四下里绿竹丛丛,古树参天,而且很难碰到一个在外走动的道士,若非时不时就会传来修筑场地上工匠和民夫们的吆喝声,这里完全可以算得一个幽深僻静的所在。

    一路上陈桃儿显得无比热情,就连一些较为隐蔽的地方都要带着李曜走上一遭,而这样的表现,当然也正是李曜所希望的。

    两人逛完楼观台方圆十数里的全景之地,已是到了黄昏时分,而后又在膳堂吃了晚饭,李曜方才与之告别。

    返回坤院内的居所,李曜脸上的怡然之色顿时消失了,她赶紧关好房门,小心地取出藏在秘匣中的等高线地图,借着透过窗户的残阳晖光,与今日所见的各个建筑景观的地理位置进行比对。

    经过一番认真仔细的参考和分析,李曜认为图上的圆圈所指示出来的地理位置上,虽然远不止一个建筑或景观,但还是能大致看出区域范围并不在宗圣宫,而是在说经台一带。

    除此以外,她还发现自己所住的坤院,正好在未来的唐玄宗为胞妹玉真公主所修筑的玉华观的地址之上。

    而作为她重点调查对象的说经台,就在坤院的西南方向,两者相距不过百米。

    ……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惟有一片虫鸣。

    李曜出了屋子,轻轻掩住房门,现在她穿着一身整齐的圆领男袍,襟角掖在腰间,两只袖子的袖口也用布条紧紧捆着,脚上蹬着一双柔软轻便的蒲草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

    来到坤院的西南墙角近前,李曜双腿稍微蓄力,突然疾冲几步,再猛然一个纵身,顺手在墙顶一搭,便如轻燕一般飞出了院外。

    此时此刻,天边挂着一轮若隐若现的新月,星光亦是颇为黯淡。

    即便如此,李曜还是凭着夜视如昼的能力,尽量沿着建筑和树木的阴影,小心避开地上各种能够发出声响的事物,悄无声息地前行。

    毕竟,她可不敢保证,在观中一群修道者当中,没有一个耳力发达,警惕性超强的高人存在。

    此时的楼观台虽说没有后世那高耸的金黄色老子巨像,但在李唐朝廷的修葺之下,还是由一处高岗楼台变成了一片砖瓦结构的建筑群。

    这里自然是有人住的,只是没有什么值得盗贼光顾的东西,因此宗圣观也就没有专门安排人来守夜。

    李曜如同夜行的灵猫,低矮着身子,穿梭于说经台内,四处摸索和翻找可疑的事物,甚至不顾屋内有人睡觉,翻窗而入,查遍了任何一个角落,却是直到临近黎明,依旧毫无所获。

    显而易见,说经台的内部建筑已经可以排除了,而那个“天道玄机”的藏匿处便只会在说经台的外围一带。

    李曜心中不由一叹:这下搜索范围可就大了太多,看来自己真的要做一阵子“夜游神”了。

第五十章 夜色茫茫路漫漫

    一天的假期转眼即逝,之后的日子里,李曜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要按照巨国珍的要求记诵各种千奇百怪的经方,炼制各种五花八门的丹药,一时间成了金丹阁内最忙碌的人。

    不过,李曜却也因此享受到了接近宗圣观法师一级的优等待遇,除了可以身穿皇家道观的高级女冠袍服乃至享受专人打理日常饮食起居之外,她还与师父巨国珍进行了一场简单的受剑仪式,并获得一柄价值不菲的法剑。

    所谓法剑,即为“斋醮法师剑”,起坛作法可荡秽,云游四海可防身。

    剑的造型,为隋唐时期最常见的三耳云首剑,也就只有那刻有阴阳八卦图案的剑鞘,方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道家所用的器物。

    剑身则是由上等百炼钢打造而成,剑刃更是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这就是说,此剑其实是一件优质的伤人利器,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宝剑。

    起先李曜宝剑在手,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剑术好手钟馗切磋技艺,结果她用千年后的比赛型剑法与剑斩猛虎的实战派代表钟馗一较量,就在技术层面上直落下风,甚至连自诩剑技平平的静云,她都远远比不过。

    对此,李曜不由感叹后世的华夏武术当真变成了花架子,见不得真章。

    而钟氏兄妹倒是没有料到貌似功夫了得的李曜,竟也会有如此严重的短板。

    要知道唐人好剑,不仅是喜好公孙大娘那种观赏性的剑器舞,对于用来技击的剑术也是同样推崇。

    最让李曜无语的是,静云还说她的剑法就算是剑舞,也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流行风格,端的是让人欣赏不来。

    于是乎,李曜就把自己白天有限的闲暇时间,全都用来跟钟氏兄妹学习实战剑法。

    不过好在李曜武术技击方面的悟性极佳,每日的剑术学习都是惊人的突飞猛进。

    虽说比不得她那无师自通且刁钻狠辣的横刀技法,但凭她个人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却也在短期之内掌握了一些干脆利落的杀人剑招。

    李曜这些天的生活过得很有规律。每天早晚两餐,上午背记经方,下午炼制丹药,黄昏时分学剑,吃过晚饭,再欣赏一支静云演奏的琵琶曲,便早早回房歇息,当坤院所有人都睡下的深夜之时,复又翻墙而出,在说经台周边地带一寸一寸的搜索,寻找藏匿“天道玄机”的疑似之处,待到天边有了快要现出鱼肚白的迹象,方才返回坤院的居所,重新上榻睡个回笼觉,直至晨间送餐的陈桃儿前来扣门,便是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知不觉间,这般日复一日的轮回,竟也持续到了李曜收到度牒的这一天。

    不过李曜并不着急,因为随着搜索范围的渐渐缩小,这样的日子也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再过一日,宗圣观便要为李曜这个新成员举行正式的入道科仪。

    然而,李曜依旧夜如往常,按时翻出坤院,来到了最后一片尚未探索的区域。

    这里是位于说经台东南方的一片崖壁,崖壁上分布着几孔古代修道者开凿的石洞,李曜一个一个排查,终于在其中一孔仅能容纳一人进出的崖洞中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机关。

    机关其实并不隐蔽,可以说是摆在了明处,只是其外观着实不起眼,看上去就像一块陷了半截在地里的天然石墩。

    李曜刚把石墩搬起来,崖洞的深处立刻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李曜心头一阵激动。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就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和重力作用制作而成的“自来石”机关。

    那位穿越者前辈竟以非常原始的作业方式,在极为有限的自然条件之下,布置出这般简单而不失高明的隐匿机关,倒也算得煞费苦心了。

    李曜循声过去,在干燥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形同自然凹陷的方坑,不过俯眼一看,坑内却似空无一物。

    于是,李曜蹲下身子,再低头仔细去瞧,就见方坑面向崖洞口一侧的坑壁上居然还有一个壁龛,而龛中正放着一个绿锈斑斑的铜箱子。

    李曜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这破箱子里装的,就是所谓的“天道玄机”?

    李曜抱出铜箱子,发现这箱子虽不是什么密码箱,但也需要开个锁。

    锁并不复杂,严格来说甚至不算锁,不过是一个可以转动、长得像方孔圆钱的装置,只是这打开装置的工具又在哪里?

    “同志欲知天道玄机,请携带秘匣独自前往此处……秘匣!”

    李曜只默诵了一遍等高线地图上的小字内容,便立刻想到了要点,随即从怀中拿出几乎从不离身的俞石匣子,并发现这匣子刚好与那装置中间的方孔大小相同,便将匣子嵌入方孔之中,再轻轻一拧,就听得“咔哒”一声,铜箱就自行打开了。

    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感到失望。

    箱中除了三卷旧兮兮的古老帛书之外,再无他物。

    李曜再次长叹了口气,从箱中拿起帛书,只一一略瞟了眼,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时空守则”、“生存方略”、“经验备忘录”……这就是天道玄机?

    好吧,其实这样也不错。

    本来自己就对返回后世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算不上有多么失落和难过。

    看一看穿越者前辈的高见,了解一下他人的经验教训,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事。

    最起码,不能白费自己穿越以来的一番艰苦努力,不是吗?

    只不过,此地显然不是一个适合看书的地方。李曜把三卷帛书和俞石匣子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又从洞外搬来几块石头将凹坑连同那铜箱子一起掩埋好,再把石墩放回原位,待到隐藏了洞中所有的人为痕迹,李曜走到崖洞出口,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洞内,又仰头望了眼高悬于天空的一轮圆月,便迅速投身到了茫茫的夜色当中……

    夜,还很长。

    夜色中人的路,仿佛也变得更加漫长。

第五十一章 鸿飞冥冥奈我何

    唐武德六年的四月十五,从二十一世纪魂穿而来,并深受先进文明社会思想熏陶的李曜,正式成为了一名貌似以宣扬迷信思想与维护大唐封建王权为己任的宗圣观女冠。

    李曜在宗圣观只来了半个多月,就成为了观中与静云齐名的“仙子”,亦不知影响到了多少男道士的清修。

    然而,女冠在道门中的地位终究还是比不得男道士。

    所以,她的入道仪式非常简短,总共只耗用了小半刻的时间,甚至许多对她动了心思的男道士还没未得及过来参观,便已结束了。

    当然了,这与目前的楼观道派尚未形成系统的道门规范也有着很大关系。

    楼观派的道众们更偏重研修道家的思想理论,与继承了天师道部分衣钵的茅山宗上清派相比,在斋醮科仪方面自然就缺少了些许讲究和花样。

    只不过,对于李曜来说,过程并不重要,关键是结果。

    成为一个女道士,得到的好处自然是很多的。

    首先,女道士可以完美地避开唐高祖李渊乃至以后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的一系列人口生养政策。

    李曜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她娘的机智了。

    因为按照当前的律法,俗家女子包括寡妇在内,无论富贵贫贱,年满十七岁者必须嫁人,否则当地官府就会强行对其进行婚配。

    其次,女冠不用太在乎男女之别,可以与任何三教九流的人保持正常来往,甚至比俗家女子出行更加方便和自由。

    如李曜这种出自皇家道观的女冠,简直就是“祠部牒在手,天下任我走”。

    若是她想要去哪里,地方上的官吏还不赶紧屁颠屁颠地把路证“公验”给她双手奉上?

    再者,这时的女冠在衣着起居方面的约束也很小,可以穿盛服,着男袍,浓妆淡抹,抛头露面,甚至还可以购买奴婢来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好处,便是女冠可以得到田地,而一般妇女却没有份儿。

    在入道科仪完毕之后,李曜便从宗圣观监院歧平定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文书,得到了整整一百亩田地!

    其中,朝廷给田二十亩,宗圣观给田二十亩。

    此外,还有齐王李元吉姗姗来迟的谢礼,即是终南山外一片赐田的所有权,巨国珍师徒人人有份,李曜一人就分得了六十亩。

    而这个时候的关中一带,堪称“九州膏腴”,花果遍地,林木繁茂,土地皆为良田。

    可以说,现在的李曜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宗圣观修道炼丹,即使没有从墓中带出来的财宝,也可以过得滋滋有味,永远不会有甚么冻饿之虞。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李曜在入道宗圣观的第三天,便向师父巨国珍提出了外出云游的请求。

    可能是处于华夏文明历史上第三次温暖期的缘故,唐初的天气热得很早,才到四月初夏的中旬,便已让李曜有了后世暑期的感觉。

    此刻丹炉刚熄,余温尚存,烤得坐于附近的她香汗淋漓,可金丹阁内的气氛却是冷冰冰的,又让她感到背脊一阵阵发凉。

    钟氏兄妹一脸担忧地看着神色坚决的李曜,巨国珍法师沉着脸,看着李曜双手递出的一本书册,嘴巴动了动,过了好半晌,才抬手指着不孝徒儿的鼻尖,艰难地说道:“这才第三天,你就不能多待些日子再走吗?好端端的,非要赶在太子殿下即将来访的头一天离开!你可知道……那齐王跟太子是何等的关系,说不定太子此番想见之人当中,便会有你一个啊!明真,你来说说……到那时为师该如何替你解释!”

    李曜心中暗暗叫苦,她急着离开这里,就是担心那个太子的到访啊!

    通晓历史的她,岂会不知李元吉和李建成的关系。

    她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那天李元吉临走之前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总觉得李元吉是在打她的坏主意。

    还有,说起这个“明真”的道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她的这具身子就是李渊最宠幸的平阳昭公主的本体,而师父你老人家取啥不好,偏偏给她取了个与人家相同的道号,还上报给了祠部,正儿八经地写在了度牒上面,天知道他们会把她怎么利用一番。

    根本不是师父你老人家说的什么“说不定”,而是一定会来见她,简直毫无悬念!

    李曜咬了咬牙根儿,俯身将手中书册再往前递了一点,诚恳地说道:“徒儿并不是存心让师父为难,实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这本《炼丹要略》乃弟子炼制丹药方剂的所有心得,还望师父收纳予以斧正。”

    “你……”

    巨国珍看到这本还残留着墨香的书册,只吐出了一个字,便无力地放下了指向李曜的手,阖目沉思起来。

    说起来,正南一身武艺,走南闯北,罕逢敌手,是个外出搜罗材料的好手,静云是个细心的女子,擅长打理金丹阁的内外事务,可以让他少做许多俗事,一心一意地研究丹道,可这两兄妹在性情方面却欠沉稳,而炼丹是何等危险之事,他是不太敢轻易让他们操持丹炉的。

    然而,自打这孩儿来到了这里,他这里就没有出过事情,甚至地席上再也见不到烟火的痕迹,可谓是他梦寐以求的炼丹好助手。

    亦不知她以前师承哪位不世出的炼丹高人,操持丹炉的手艺竟是精湛到闻所未闻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里炼过的每一种丹药,她都能向他告知该药的药效高低好坏,尤其是她对丹药的药理和毒性,总是有着令他拍案叫绝的精辟见解。

    虽然他在口头上是拿太子说事,其实是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这孩儿能够天天陪自己研修丹道。

    只是当下看她的态度,看来是强求不得了。

    兴许她是真的找到了什么可以恢复记忆的线索,才会这般急着离开吧。

    许久之后,巨国珍微微叹了口气,从李曜手中接过了对方连夜撰写的《炼丹要略》,语气无奈地道:“罢了罢了……明真,你要走便走吧!为师只希望你若治好了失魂症,想起了以前的那位师父,莫要又忘了我这个师父。”

    “请师父放心,弟子明真一定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李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躲过了。

第五十二章 不劳而获女地主

    天光方亮,李曜收拾停当,独自来到山门,就见巨国珍与钟氏兄妹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晨风渐起,驱散了山间的层层轻雾,却吹不去离别的忧愁。

    在这个时代,因路途多艰多险、交通条件恶劣,人生中的每次远游都是一场生死离别。

    深山古路无杨柳,折取桐花寄远人。

    静云款步上前,将一支初夏盛开的桐花插在李曜的鬓间,眸中泪光闪闪,温声叮嘱道:“师妹与我同门一场,此去一别,亦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还望师妹能按时报个平安。”

    巨国珍接口说道:“你若要回到宗圣观,就提前给为师捎个信吧。”

    李曜心中一暖,深深一揖,道:“明真记住了,还请师父和师姐放心。”

    李曜抬头时,却见钟馗拔出了背上的长剑,认真地道:“师妹,来过两招再走吧。”

    李曜点点头,遂与之站远几步,放下竹箧,也抽出了背上的宝剑。

    未等李曜摆出迎战姿势,钟馗已然挥剑攻来,他的人彷如猛虎下山,手中一把长剑却似灵蛇吐信,虚虚实实,教人捉摸不定。

    李曜身法翩若惊鸿,堪堪避过锋芒,在下一个瞬间,她已出剑反击,三尺青锋化作光轮,快如雷霆,势大力沉,如有万钧之力,竟是持强凌弱的一击。

    在电光火石之间,钟馗异常沉着冷静,只凭自身的意识,手中长剑向前一搅,就如四两拨千斤一般,轻松化解了李曜这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且常人难以力敌的一剑。

    随后,李曜和钟馗各自收剑入鞘。

    李曜叹了口气,故作佩服地道:“师兄剑法炉火纯青,不知明真何时才达此境界呀。”

    钟馗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妹莫要心急,你的剑法在短短时日之内就精进如斯,其实已是足够惊人,而且你的招式颇有大巧若拙之味,若是再能增进一些精妙的变化,将来定会成为天下罕有的女剑客。”

    李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师兄其实是担心我剑术不精,出门在外没有自保能力,才会跟我过招的吧。”

    钟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抛出一块玉牌,李曜下意识地出手接住,就见玉牌一面刻着个奇怪的圆形图腾,一面刻着“长社钟”三个字,不解地问道:“师兄,这是何物?”

    钟馗郑重地道:“不瞒师妹,师兄乃是颍川长社钟氏嫡系子弟,师妹可凭此牌在长安群贤坊东街钟氏邸店取得五十贯,以用作资度。”

    “这……太贵重了。”

    李曜正要退回玉牌,却听静云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妹就收下吧!说来惭愧,我们钟家南迁后再度北迁,两失祖地,以至于从商者甚众,虽不复往昔辉煌,却唯独不缺钱财,所以此牌只能算是我们兄妹不足挂齿的一点心意。”

    一听这话,李曜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辞别师父与钟氏兄妹,李曜迅速下了山,不过她并没有直接走通往长安的官道,而是先去了一趟位于终南县的陈桃儿家。

    因为巨国珍昨日建议李曜在出去云游之前先安排好田地的耕种事宜,李元吉送的赐田本身就附赠有耕种的奴婢,倒不用操什么心思,但朝廷和宗圣观给的田地,在今年秋收完成粮食的交接之后,就只能自己找人来打理了。

    毕竟私自荒废土地是犯法的,李曜当然是从善如流。

    结果她下来一打听,便得知这四十亩田地在终南县境内,而且恰好就在陈桃儿家附近,所以她才会专程来找陈桃儿的家人。

    陈桃儿与陈父长年在宗圣观的膳堂做工,一年到头难得回一次家,所以陈家中都是由陈母和陈桃儿的兄长做主。

    陈家虽然是普通的农户,可身为宗圣观膳堂师傅的陈父收入颇丰,使得他们家中已经蓄养了好几个奴婢,根本不用担心劳动力的不足,再加上李曜不用缴纳田赋,因此双方很快就对田地的代耕事项达成了一致。

    其实所谓代耕就是变相的出租,李曜收的租也不多,每亩只取五斗粟米,若出现旱涝虫灾,则酌情再减,只要能够保证田地不会荒废,某些特殊情况甚至可以免收。

    于是乎,在官方代表的见证下,双方签定文书之后,陈母就笑得合不拢嘴,只差没把“赚大了”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李曜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唐初的气候非常适合农业生产。

    这时关中的粮食亩产量远高于唐末和宋代,甚至常常比千年之后引进美洲高产农作物的明清时期还要高。

    不过李曜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心情也是大好。

    她这个地主当得比一般的地主舒坦多了,几乎啥事儿都不用管,就这般直接甩手给别人去折腾,自己只管收粮就行了。

    不算那六十亩的赐田,只是这四十亩良田每年收上来的粮食,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消化掉。

    ……

    ……

    天空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大地,将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人来车往,不时有鲜衣怒马的贵族子弟,泼喇喇地飞驰而过,扬起滚滚红尘。

    正在看书的李曜不小心呛到了一口飞尘,赶紧拉下车厢的卷帘,重重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方才缓过气儿来。

    兴许陈母认为自家占了李曜一个大便宜,是以表现得格外热情,一听李曜要前往长安,马上就叫陈桃儿的兄长租来了一辆看起来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油幢牛车。

    陈母先是大方地为李曜垫付了一半的车资,然后特意嘱咐车把式说:“抵达长安之前,你不能在路上接客,要是影响了这位宗圣观女道的清修,你就休想在人家那里拿到剩下的余款,记住了么?”

    好吧,虽说独乘一辆牛车,很有道家的范儿,但这代步工具走得着实慢了些。

    按照目前的车速,此去长安一百里,少说也要一天半日的时辰。

    当然了,李曜也没有把时间白白浪费在路上。

    因为她觉得万事开头难,自己需要好好参考一下“天道玄机”,然后才能做出接下来的打算。

第五十三章 半世荣华梦一场

    大道平整通畅,拉车的老牛一步三摇,走得四平八稳,几乎没有颠簸,放下车厢卷帘,就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影响。

    此时此刻,李曜两耳不闻车外事,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手中的书册上。

    这本书上的内容,其实就是来自穿越者前辈的遗作《时空守则》、《生存方略》、《经验备忘录》。

    只因帛书为丝织物所制,加上年代久远,这三卷帛书早已变得脆弱不堪,翻阅时稍有不慎,便会对其造成损坏,是以李曜找来一本空白书册,将其全部誊抄了下来。

    《时空守则》、《生存方略》、《经验备忘录》,依次讲解穿越到过去时空的人可以做什么,该如何做,做哪些事可能会有何种后果,可谓是层层递进,分工明确,而穿越者前辈用一生换来的深刻认识与经验教训,自然亦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穿越者前辈在第一卷《时空守则》的正文内容之前,首先叙述了他穿越后的主要经历。

    前辈的名字叫刘新,穿越之后则变成了一个名为哀章的人。

    虽然刘新没有在文中说明他来自后世哪个时代,但生于西汉末年的哀章,却是名留史册。

    原来的哀章是一名京师的太学生,几乎每次“岁试”都能在太学中名列前茅,可以说品学兼优,步入仕途指日可待。

    而刘新穿越前则是一名理工大学的学生,对汉代儒学的典籍全都一窍不通。

    于是,他发挥自己在后世所学的专业和爱好,凭着一双巧手,用粗陋的工具和原始的材料,制作出一些看起来既新奇又有用的东西。

    然而,刘新这些自诩可以让社会生产力大幅进步的小发明,俱都被他人看作奇技淫巧,嗤之以鼻,以致于哀章被父母斥为不务正业。

    刘新也曾尝试着专心攻读经史子集,可身为一个古文基础奇差的理科生,面对一年一度且日渐临近的“岁试”,显然临时抱佛脚已是来不及了。

    岁试不过关,就会沦为太学的淘汰者。

    身为一个穿越者,刘新当然不希望哀章成为一名淘汰者。

    他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渴望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铤而走险。

    时逢汉平帝在位,大汉皇权旁落,由宰衡王莽把持朝政。

    刘新隐约记得,在他原来的时空里,王莽在后来建立了新朝,但却很不得人心,没几年就被一个叫做刘秀的汉室宗亲推翻了。

    原因很简单,王莽托古改制,开了历史的倒车。

    本来刘新与王莽的政治理念完全背道而驰,可他经过一番调查和研究,还是找到了一条他自认为可以让后世的先进制度和王莽的古制相互结合,并能加快华夏文明历史发展进程的路子。

    但,当时的王莽是何许人也,岂是哀章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能够接近的。

    本来哀章是没有资格的,但当时盛行谶纬之说,让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于是乎,刘新也就是年轻的太学生哀章,在终南楼观拜入玄门,假以修习“黄白丹术”之名,炼制出名为“药金”实为黄铜的产物,并以此制作出两只带有密码锁的铜匮。

    然后,刘新在一只铜匮上面刻写“赤帝行玺某传予皇帝金策书”,另一只则刻上“天帝行玺金匮图”,利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在金策书中喻意汉高祖刘邦将大汉江山托付给王莽,太后王政君应该尊奉天命将帝位传予王莽。顺便还写上王莽登基后,应该授予哀章的官职。

    如此一来,两只制作工艺远超那个时代的铜匮,彻底打乱了王莽原来循序渐进的称帝计划。

    没过多久,相传在终南山修道获得符瑞的太学生哀章,就在众多献符命者当中脱颖而出,受到了王莽的亲自接见,并得到了发表自己的政治主张的机会。

    王莽与刘新相见恨晚,两人当场一拍即合。

    王莽比原来的历史提前十年建朝称帝,并宣布推行新政,而年轻的哀章也从一名普通的太学生一跃成为上公,位列新朝四辅。

    看到这里,如果完全不了解新朝历史的人,可能会以为刘新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进而光耀史册。

    其实不然。

    刘新和王莽骨子里都是理想主义者,王莽试图仿照西周古制开始推行新政,刘新就费尽心思地将后世的制度改头换面添与其内。

    王莽为了打击豪强,抑制兼并,想要恢复井田制,刘新就建议实行土地国有化,严禁私人买卖土地,将全国田地改为“王田”。

    王莽依据孔子的儒学经典,希望实现“福均庶民”,刘新就发扬后世的人文主义精神,建议改奴婢为“私属”,并禁止人口买卖。

    王莽想要振兴国家经济,刘新就建议盐、铁、酒业一律实行国营。

    王莽受到货币王权论思想的影响,决心把天下货币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刘新就建议开办国有银行,首创主、辅币相结合的“宝货制”,开启人类先河,助推货币改革。

    王莽要提升社会生产力,刘新就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理论为基础,建议制定具体措施来鼓励子民搞发明创造,又想到“科技要发展,计量需先行”,还建议新朝加大力度改进度量衡。

    王莽意图将匈奴驱赶出北方草原,以绝外患,刘新就建议先实施“降王为候”来贬低周边藩属的地位和影响力,顺便将他讨厌的高句丽也归入了外交打击的对象……

    王莽与刘新两人一搭一档,恨不得把天下的问题统统都解决掉,给子孙万代缔造一个万世太平。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与李曜所知道的历史相差无几了。

    在王莽和刘新的共同折腾之下,一系列不顾客观事实,违背社会发展规律,复古体制与超前思想糅合而成的奇葩政策纷纷出台,搞得经济崩溃,民生凋敝,天下板荡,义军四起,以致于刘新自己都觉得远比他在后世所知的相关历史更加糟糕。

    历史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王莽的结局依旧是身死国灭,遗笑千年,连类似始皇帝“功在千秋,患在当代”的历史评价都没捞到,而刘新也险些死于乱军当中。

    幸免于难的刘新,只觉自己做了一场黄粱梦,遂隐居于终南山,再也不过问世事风云,最后以自己所余半生总结个人得失,终于悟出“天道玄机”,进而写下了这三卷帛书,并将绘有帛书隐藏点的地图,放于李曜所得的密码铜匣之中,为后来的穿越者乃至后世的华夏子孙留下自己曾经来到这个时空的明证。

第五十四章 参悟玄机定大计

    身为一个穿越者,理工科学生刘新为了在古代出人头地,又是搞发明,又是搞迷信,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可以说,他已然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而他后来作为新朝重臣,向君主王莽提出的诸多建议,也并非一无是处。

    恰恰相反,有些还是后世公认的先进制度和优良政策。

    那么,为什么他最终会得到这样一个不堪回首的结局呢?

    首先,根据刘新在《时空守则》中的说法,他认为穿越者来到的时空,其实已经不是原来所在的世界。

    他在穿越而来的头一年,便了解到这个时空与自己原来所在世界的历史完全一致,并且是以完全相同的模式在发展,以致于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只是回到了过去,改变的只有时间,空间则是完全重合,并没有发生改变。

    不过,他后来通过自己的半生经历,证明这种看法是完全错误的。

    尽管历史的结局没有发生变化,但历史因他的影响,在一段时间内改变了原有的进程,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如此,原来的历史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刘新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穿越前后是处在不同的世界,并且是两个不在相同时间段,也不在相同时间线上的世界。

    这意味着,因为他的一次穿越,原来的世界产生出了一个平行世界,而他本身还参与了这个平行世界历史的创造过程。

    其次,平行世界的历史可以被穿越者改变,但同时全新的历史亦会不断改变穿越者的命运。

    因为穿越者了解历史的发展进程,却不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很难断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会对历史造成何种影响。

    按刘新的话说,那就是天机难测。

    穿越者利用先知先觉的优势,可以把历史上某个自己认为不利的麻烦解决掉,但也有可能会制造出另外一个麻烦,而穿越者却无法预知其详。

    这样的麻烦一旦积少成多,就会由量变转化为质变,从而导致历史的走向完全超出穿越者的预知范围。

    所以,穿越者若不想遭受历史的反噬,就必须遵循一个守则:不能过多干预历史的发展进程。

    至于何为“过多”的界限,刘新用《生存方略》做了全面而详细的说明,并在《经验备忘录》中,以他亲自参与的事件作为实例,不厌其烦地讲述相应的心得体会。

    李曜觉得其实可以用一句适用于任何人的谚语来形容这个守则有多大脚穿多大鞋。

    也就是说,穿越者绝对不能去做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亦或者承担超出自身所能承受的重任。

    对于这一点,刚穿越而来的李曜远比相应时期的刘新,有着更为清醒的认识。

    毕竟,哀章的身份和影响力,完全不能与平阳昭公主相提并论。

    哀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太学生,刘新完全可以选择随波逐流,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可他却一头扎进了危险万状的历史洪流当中,最终能够保住性命已属万幸。

    而平阳昭公主在李唐皇室中的地位,生前辉煌的事迹,乃至她的死,都给李曜造成了难以承受的无形压力。

    所以,李曜才会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避免自己卷入未来残酷血腥的历史事件。

    翻阅完“天道玄机”的全部内容,李曜结合自身情况,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说自己的前身平阳昭公主,是一只可以扇动历史风云的苍鹰,那当前的自己,不过是一只包裹在茧中的蝴蝶幼虫,在能够蜕变成蝴蝶之前,只需藏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若是自己遇到意外变故或者特殊情况,实在藏无可藏,避无可避,那就迎难而上,拼死一搏,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亦不枉来这大唐走一遭!

    李曜大计已定,心中顿时斗志昂扬。

    然而,正当她热切盼望早些抵达长安的时候,牛车却突然停下了。

    随后,便听到车把式语气卑恭的声音:“道长,这路边有个酒家,咱们可否进去歇息片刻啊。”

    李曜一听这沙哑的声音,便知对方早被太阳晒得口干舌燥,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只得按捺住急切的心情,下了牛车。

    李曜见到路边仅有一处简陋的酒肆,挂着一面布满尘土的“酒”字旗,附近的一排木桩上拴了一大群骆驼,臭烘烘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李曜皱眉问道:“咱们走到哪里了?”

    车把式低眉顺眼地答道:“这儿是县境地,距离长安还有五十里,但请道长放心,耽搁不了太久,天黑之前定然能到的。”

    李曜点了点头,待得车把式收拾好牛车,便跟着对方一起走进酒肆中,发现里面坐了不少衣着五颜六色,发饰稀奇古怪的胡人,有男有女,个个看起来都是风尘仆仆,显然俱都是长途跋涉而来。

    酒肆外面虽脏,里面倒也收拾得干净,店主一见李曜进来,两个眼珠子仿佛化作两枚开元通宝,顿时就亮了起来,直接无视那些胡人的招呼,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热情地问道:“本店有白饮,玄饮,黄饮,五香饮,沉香饮,檀香饮,泽兰香饮,耳松香饮,敢问这位女道长要喝哪种酪啊?”

    李曜自然知晓唐朝的酪是一种什么样的饮料,本来她打算喝杯酒水来润润嗓子,此刻一听店主说起,心里也起了品尝一下的念头,便随意点了一个听着顺耳的:“五香饮,再加一碗酒水。”

    店主两只铜钱眼顿时笑成了两条缝,安排李曜和车把式坐好位置,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盏饮料和一碗酒水上来,车把式显然是渴坏了,端起酒就开始豪饮,李曜则是摆出正经模样儿,小口小口地啜饮,这所谓五香饮酸酸甜甜的,还有股扑鼻的异香,味道确实不差。

    李曜正喝着,便听得一个头戴毡帽的胡人操着一口跟袁二一家同样的口音对同桌的人说道:“米七郎,你听说了吗?平阳公主已经薨了。”

    李曜不由暗自好笑,这个胡人到底有多久没到长安了,平阳公主都下葬两个多月了,这会儿才煞有介事地拿出来说,也未免太晚了吧。

    未等那米七郎回话,附近一个魁梧胡人竟猛地站起身来,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戴毡帽的胡人的衣襟,激动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李曜见他眼睛似乎都有些红了,心中暗暗一惊:难不成此人与平阳公主有什么关系?

    那戴毡帽的胡人呼吸困难,艰难地说道:“你莫要激动……某亦是才晓得……何潘义……快放手……你快要勒杀人了……”

    何潘义?

    李曜一听这名字,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另一个相似的名字。

    这……还真是巧得很啊!

第五十五章 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叫做米七郎的中年胡人见此情形,不由有些担心会出事,急忙温言劝道:“谁敢拿当朝公主来乱说事,何二郎快些放了他吧。”

    一听这话,何潘义冷静下来,总算及时松了手,随后颓然地坐回了原位,双手抱着头,整个人成了一副不愿接受事实的悲痛模样。

    那戴毡帽胡人趁机躲得远远的,喘了好几口气,一张憋得发紫的脸,这才淡下了颜色。

    待得戴毡帽胡人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米七郎便向他问道:“安十六,我记得咱们离开长安那时,何萨宝不是说平阳公主伤得不算太重,将养数月就好了嘛,怎地会薨了呢?”

    安十六心有余悸地瞧了眼何潘义,方才对米七郎说道:“具体不大清楚,某亦只是无意间在路上听到几个骑马的贵人谈论此事,某观他们的言谈表现,怕是做不得假,所以某才敢跟你讲出来。”

    话音一落,酒肆内所有的胡人全部安静了下来,显然都相信了安十六的话。

    一个满脸花白胡须的年长胡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平阳公主虽非本教的教徒,但于本教有大恩德,或许平阳公主就是善女神在大唐的化身,她没有逝去,只是回到了智慧之主的身边,我们应该在光明之火的照耀下,为她祷告。”

    “曹翁说的对,我们该马上出去为平阳公主祷告!”

    何潘义一脸肃穆地站起了来,将一大把铜钱往桌上一拍,第一个迈步走出了酒肆,紧接着其他胡人全都一窝蜂地跟了出去,片刻间酒肆内的客人就少去了一大半,随后便从门外传来了某种不明语言的嗡嗡祷告声。

    见到了这一幕,李曜的心思不由活络了起来。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么个路边酒肆,她都能巧遇一群跟平阳公主有点关联的人。

    按照胡人们话里的意思,他们应该都是长期居于大唐境内的祆教徒。

    而他们对平阳公主如此崇敬,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平阳公主曾经对维护祆教徒在大唐的宗教信仰权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该好好利用一番呢?

    可她又该如何利用呢?难不成她需要在某些特殊之人面前扮演平阳公主?

    好吧,她自己就是平阳公主。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在这个地方坐了这么久,这群胡人当中不可能无人注意她吧,为何没有一个人表现出认识她的样子呢?

    难道他们当中没有人见过平阳公主?亦或者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嫩?

    若是她装得老气一些,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哎……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看来她只能拼了!

    敢于拼搏,才配有未来……

    心念至此,李曜一颗冒险之魂熊熊燃烧,一见车把式喝完了酒水,便一口干了盏里的酪浆,喊道:“店家,结账!”

    酒肆主人闻言,欢快地小跑过来,笑眯眯地伸手一摊:“酒水一文,五香饮二十文,承惠二十一文。”

    李曜登时了然,难怪这个店主对她如此热情,原来把她当大款了,这酸奶不像酸奶,果汁不像果汁的玩意儿,居然是酒水价钱的二十倍……很好,简直好极了!看来做饮品倒是个赚钱的行当,或许自己有机会让唐朝人见识见识什么才是世上最好喝的饮料!

    李曜豪情万状地付了钱,在酒肆主人的出门相送下,领着车把式走出酒肆,不过随后李曜上了牛车,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故意等到胡人们完成了祷告,全都骑着骆驼重新上路之后,方才让车把式驾起牛车,紧紧地尾随在了胡商队伍的后面。

    如此这般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李曜忽然听到前方的胡人商队爆发出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随后又响起了胡姬们婉转清亮的歌声。

    听到车外的动静,李曜急忙拉开卷帘,朝前方望了一眼,便见到夕阳的一片烟红之下,远方隐隐现出一道巍峨雄伟的城墙,宛如一条连绵不绝的巨龙横卧于大地之上。

    此情此景,令人心潮澎湃。

    唐都,长安,到了!

    在男男女女的欢呼与歌声之中,李曜跟着胡人商队从金光门进入了长安城内,一进城门就见到右边一块写着“群贤坊”的坊牌,便立刻叫车把式加快牛车速度赶到了胡人商队的前面,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俞石匣子,随后手搭拂尘下了牛车,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当街拦住了为首胡人的骆驼。

    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何潘义。

    何潘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拦路人,这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汉人少女,头戴莲花巾,身穿一袭青碧道袍,可谓仙姿玉貌。

    他在县路边的酒肆里见过这个少女,因为人长得很漂亮,他还曾悄悄偷看了两眼,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如同一位忽然间翩跹而来的仙女,无比惊艳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何潘义下了骆驼,先是示意商队的人全都停在原地等候,然后向李曜躬身一礼,问道:“敢问这位女冠,拦住鄙人的去路,可有何事?”

    李曜站得亭亭玉立,轻声问道:“你,即是何家二郎吧。”

    何潘义知道对方一定在那酒肆里听到了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这不过是明知故问,便颔首道:“正是何某。”

    李曜又问道:“何萨宝是你何人?可是名潘仁?”

    何潘义登时一怔,惊疑道:“女冠究竟是如何得知何某长兄的名讳?”

    李曜微微一笑,徐徐伸出纤纤玉手,手心摊着俞石匣子,声音放得更低了,微笑着道:“何二郎,劳烦你将此物交与你长兄,若是他识得此物,并问起贫道,你就告诉他明日上午带着此物到群贤坊东街‘钟氏邸店’来找我,不知可以否?”

    何潘义不明所以,但看到对方不似在捉弄他,便伸手接过眼前这个奇怪的匣子,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何某一定亲手转交给长兄。”

    何潘义收好俞石匣子,想了想又微微一礼,试探着问道:“只是不知女冠法名该如何称呼?”

    李曜迎着余晖,拂尘轻轻一扬,悠然答道:“贫道法号,明真。”

第五十六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当天边刚刚泛白的时候,一声又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嗓音,打破了长安城一夜的静谧,同时也唤醒了城内的千家万户。

    李曜从沉睡中醒来,揉了揉眼睛,下了床榻,趋步来到窗边,撑开窗棂,朝外面的街道上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见几名身着公服,手执鎏金长棍的汉子轮流扯着大嗓门高喊:“夜禁已解,城门将开!”

    有诗云,“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显而易见,这些汉子正是金吾卫的的巡街卫士。

    在贞观初年长安城内设置街鼓之前,报晓的工作便是由金吾卫来代劳的。

    这声音,听着都累。

    李曜好想再睡一会儿。

    然而,发起邀约的人不能让被邀请的人等候,当然更不能以仪容不整的模样与人见面。

    于是,李曜麻利地完成了漱口洗脸,梳头穿衣,吃早餐等诸多琐事,再将全身上下的行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然后手执拂尘在“钟氏邸店”大堂中找个席位坐下,耐心等待何潘仁的到来。

    此时唐朝尚未有“开元限购令”之类的房产管理政策,也没有“楼屋皆不得起,楼阁临视人家”的法令出台,因此钟氏邸店的宅基面积很大,足以与一座四进大院相媲美,临街的楼层也修得很高,若是站在二楼窗前,都能看到街道正对面的西市的内部情形。

    昨日李曜坐着牛车来到“钟氏邸店”,一进店便向店掌柜出示了“长社钟”的玉牌,对方二话不说,当场就免去了李曜一行在店中住宿吃饭等全部费用,同时还叫上两名伙计,将一大箱铜钱抬进了李曜所住的客房里。

    何为宾至如归?这才是!

    待到车把式起来并吃过饭,李曜便跟他立即结了账,从终南县到长安这一趟,车把式挣了四十文,当即哼着小曲儿,开心地驾车返程了。

    车把式刚离去片刻,邸店大堂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敢问伙计,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法号叫做‘明真’的女冠?”

    未等某伙计答话,坐于堂中显眼位置的李曜已然与来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来者身材高大魁梧,年约四十来岁,穿着一袭绯色翻领对襟袍衫,头上戴着一顶正中有着翼状图案的绯色袱巾,满脸卷曲的络腮胡,五官轮廓与何潘义有着六分相似,显而易见,此人正是李曜想要约见的何潘仁。

    何潘仁眼神中满是激动之色,两片厚厚的嘴唇连带着胡须都颤抖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她的身份。

    虽说她变年轻了,可这张脸,这身姿,还有这份儿气场,岂是其他女子可以模仿,简直就跟当年的李三娘子一模一样。

    无所不能的智慧之主在上!

    李三娘子果然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见到何潘仁张了张口,话语似乎就要脱口而出,李曜急忙摆手制止,郑重地说道:“何萨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上楼吧。”说罢,拂尘一扬离席而走。

    何潘仁赶紧收敛心神,忙不迭跟了上去。

    一进到李曜的房间,何潘仁就自觉地把俞石匣子还给了李曜,然后神秘兮兮地问道:“公主可是做了神仙?”

    瞧见何潘仁在自己面前表现非常随意,李曜便知他与平阳公主的关系非常亲近,为了避免与其显得生分,努力装出很熟络的样子,微微一笑,反问道:“何萨宝,你以为呢?”

    何潘仁认真地说道:“有道是‘风流地仙,体态天然’,依潘仁拙见,按照你们道家的话来说,而今公主应是一位出行于凡尘俗世间的女仙。”

    “何萨宝,你搞错了。”李曜摇了摇头,很老人气地一叹,说道:“我哪是甚么女仙,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何潘仁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问道:“难道说……他们之中真的有人对你动过手?会是谁呢?”说罢,便沉吟了起来。

    何潘仁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李曜赶紧打断何潘仁即将展开的无端猜想,轻声说道:“我确实死了……”

    何潘仁心头登时一震,失声道:“公主莫要吓人啊!你这样子哪里像鬼?”

    “何萨宝,先听我把话说完。”李曜以一种带着淡淡忧伤的语气,将自己昨日花了半夜时间编好的故事讲述了出来:“自从去年受伤以后,我就天天做着一个同样的梦,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终日折磨着我,甚于我身上的伤痛。因为我梦见自己躺在了血泊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们互相残杀,二弟把长兄和四弟都杀死了,还把他们的头摆在了我的面前。”

    何潘仁听得毛骨悚然,惊问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公主曾经每天都会做这样的噩梦吗?”

    李曜不置可否地道:“是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我认为这是自己所拥有的一种先知之能,我有一种感觉,梦中所发生之事,将来一定都会变成现实!为了摆脱这个噩梦的结局,我决定换个活法……于是我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让人假死的药,只是我没想到,这种药居然还让自己变年轻了。”

    李曜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问道:“何萨宝,你会为我保密么?你能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么?永远不泄露我的行踪么?”

    何潘仁闻言,当即走到窗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手心向前高举,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以无比庄重的语气说道:“我,京邑萨宝何潘仁,以智慧之主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关于大唐平阳公主,即明真道长的任何事情,我何潘仁若有违背此誓言,灵魂将坠入地狱,永受沉沦之苦!”

    一个狂热的祆教徒的誓言,自然是可靠的,李曜心下大定,连忙将他扶起,故作感动地道:“何萨宝,我相信你!”

    何潘仁摸了摸被李曜碰触过的臂膀,不由老脸一红,忸怩地说道:“公主还是莫要叫我何萨宝的好,感觉怪生分的,还是跟过去一样,称我为何大吧!”

    何大?瞧你这毛熊般的模样,该叫熊大才对……李曜强忍住没来由的笑意,说道:“好吧,只不过何大也不可再称我为公主,该如何称呼,应该不用我讲了吧?”

    何潘仁重重一点头:“明真道长,何大自是晓得!”

第五十七章 西来东土梦长安

    李曜投入到了平阳昭公主的角色扮演当中,自然要与何潘仁好好“叙旧”一番。

    李曜以平阳公主的身份角度和口吻,向对方有选择地讲述自己穿越以来的部分经历,同时也不着痕迹地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平阳公主与何潘仁之间的相关往事。

    原来,当年何潘仁能与平阳公主凑到一块儿共同起事,其主要原因并非是平阳公主派出的说客马三宝的口才,而是出于平阳公主的承诺。

    何潘仁出身于“粟特之心”何国的商贾世家,并且是一位有着一点点何国王族血统的粟特贵族。

    自从隋朝大业五年,他跟随巡幸西域的隋炀帝来到了关中,便再也没有返回故国祖居之地。

    那时,隋炀帝踌躇满志,为了吸引富有的西域胡商来中原做生意,先后在张掖、东都洛阳搞起了古代版的万国博览会和超级嘉年华,并以此来达到招商引资,振兴国家商业经济的目的。

    虽说期间闹出了诸如“衣不盖形,缠树何为”之类的笑话,亦让胡商们见识到了隋炀帝极端的任性和虚荣心,但初来乍到且深深为东土浮华景象所迷惑的何潘仁,还是觉得留在大隋远比待在中亚弹丸小国更有发展前途,于是他很快就成为了留居在大隋西京利人市中的一名胡商。

    刚开始的时候,大隋朝廷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西域胡商们的一切需求,而其中最让何潘仁感动的一项举措,便是同意祆教徒们在西京修建祆祠。

    因何潘仁拥有何国王族血统,在留居西京的祆教徒中地位最高,也最为富有,加之他主要从事丝绸和珠宝生意,极为擅长鉴宝,故而一度深得隋炀帝的喜爱,并被大隋朝廷任命为西京“摩诃大萨宝”,统管西京所有的胡户。

    这个时期的何潘仁,感觉一切简直棒极了,并认为隋炀帝乃是世间最伟大的帝王,没有之一。

    然而,随着大隋朝日渐严峻的社会形势,不过数年的时间,隋炀帝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完全崩塌了。

    首先是隋炀帝年年巡游,三征高句丽,耗费巨大,朝廷不但给予胡商们的待遇逐年下降,还对他们不断加税,以致于胡商们全都入不敷出,难以为继,甚至家破人亡者也不在少数。

    然后是社会动荡,民变四起,治安恶劣,胡户所受打击极深,因此统领萨宝府的何潘仁不得不为大隋朝廷承担许多超出职责范围的重任,从而引发了许多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渐渐的,流血冲突变得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最让何潘仁无法忍受的是,隋朝官员对待祆教徒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尤其是当时留守西京的左翊卫将军阴世师跟他的矛盾最深,此君为了缓解西京城内的汉胡冲突,竟然将全部罪责归于祆教的麻葛们,并派兵将西京祆祠砸了个稀巴烂。

    于是,虔诚的祆教徒何潘仁反了,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和全部的家资,领着萨宝府的胡兵在隋军的重重阻截之下,一路向西拼杀,并沿途收拢流民,至司竹园时,已然聚众数万,这才勉强站住了脚跟。

    就在此时,马三宝在司竹园找到了何潘仁,并向他带来了李三娘子的承诺:一旦李氏建立新朝,将会永远保证祆教徒的信仰自由,并给予何潘仁正式的官爵,确保他在西京胡人中的地位。

    而身为胡人的何潘仁正为自己难以掌控以汉人为主的流民队伍发愁不已,一听马三宝的话,当场就率众归顺了李三娘子。

    李唐王朝建立后,何潘仁因开国之功,被朝廷封为明威将军,并授爵开国县男。尽管后来何潘仁因怒斩西秦战俘,被朝廷褫夺官爵,不过他也很想得开,毕竟他还可以去倒卖珠宝丝绸,过他的富商生活。

    可平阳公主却认为自己没有保住何潘仁的官爵,感觉有些对不住他,平阳公主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联合一些重臣向李渊提议建立相关机构对祆教徒进行管理,维护大唐境内胡户的习俗与信仰,以此来促使他们积极从事贸易活动,而李渊为了恢复大唐与西域诸国的正常商业往来,自是从善如流,于武德四年,下诏复设萨宝府,并在长安布政坊西南隅重建袄祠。

    然后,在平阳公主的支持下,何潘仁得以出任京邑萨宝,又干起了前朝的老本行,而且还在此后不久恢复了开国县男的爵位。

    为了表达自己对平阳公主的感激与崇敬之情,何潘仁毫不吝惜滥美之词,在祆教徒和胡商中不遗余力地宣扬平阳公主的功德。

    以至于到后来,西域诸国祆教的信徒们从行商口中得知,在遥远的东土,他们也可以在祆祠教堂中颂唱祷告,在繁华的长安,他们还可以过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的生活,便纷纷举家乃至举族,带上所有可以带走的资产,一路赞美着那位如同善女神化身的东方公主,不远万里来到了他们梦想中的国度大唐……

    于是,便有了当前李曜与何潘仁的这次会面。

    一番充满着唏嘘感叹的交谈之后,何潘仁拍着健硕的胸脯,说道:“明真道长将来生活所需的一切资度,俱由何大来承担,但请道长放心,我何某虽说不能让道长过上以前作公主时的那般日子,却也不会差得太远。”

    何潘仁说着,随意扫了房间一眼,便连连摇头:“差,着实太差!”旋即转向李曜诚恳地道:“道长几时住过这样的地方,教何大看着都难受,想来道长这些时日定然吃了许多苦,要不这样……让何大来为道长安排一个宽敞清静的住处,不知可以否?”

    李曜并没有急着答复,而是从自己的竹箧中取出一个大包裹,随后解开包裹,现出一个个精美的首饰盒,何潘仁楞了一下,奇怪道:“道长,这些可是首饰?”

    李曜微笑着道:“你先看看吧。”

    何潘仁将所有的盒子都一一打开看了,就见盒中都是各种各样的珠宝,随后脸上忽地现出恍然之色,转头对李曜说道:“何大真没想到,道长竟把自己的地下事物都带出来了……”

    何潘仁顿了顿,拿起一颗圆滚饱满的银白色珍珠,又认真地道:“只不过,道长也晓得,何大就是做珍宝买卖的,像这样的南珠,莫说拿到两市去卖,便是在坊间私售,恐怕都会引来麻烦。”

    一听这话,李曜的双眉就蹙了起来,讶然道:“你的意思是……这也算专属贡品?”

    何潘仁点了点头,却是又呵呵一笑,振振有词地道:“呵呵,道长无需担心,请容何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这是从今上头顶上摘下来的珠子,我们何家也有办法将之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

第五十八章 精打细算走河西

    正午时分,明艳的阳光之下,长安西市内一片沉寂,而西市的外围街道上,却是人头攒动,骡车骆驼,挤得密不透风。

    随着一阵紧密而不失节奏的鼓声,西市的八大门几乎同时打开,等候已久的人们如潮水般涌入其内,一进门就分道扬镳,纷纷扑向各自的目的地。

    没过多久,长安西市就变成了它本该有的热闹样子。

    李曜紧紧地跟在何潘仁身后,准确的说是在几位魁梧壮汉的层层保护下,从正对群贤坊的左西门走进西市的。

    本来李曜还觉得何潘仁这般安排,有些小心过头,然而当她接连听见几名年轻女子的娇呼声以及叱责内容,便立刻明白了。

    自古以来,但凡人多的地方,往往都少不了动手动脚的登徒子啊。

    “来瞧一瞧,看一看呐,最新花样的缎面……”

    “本店有河中桑落、剑南烧春、高昌葡萄酒、波斯三勒浆……这几位郎君,进来尝一尝呗……”

    “新到的突厥骏马,数量有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由于身处高大人墙之内的关系,李曜很难看清四周的环境,可那一阵阵各式各样的叫卖声,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的国际贸易市场的繁荣。

    “道长,我们到了。”

    走了大约一刻时间,人墙朝两边一站,李曜的视线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家店面来,抬头便见到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盛祥珍宝”四个鎏金大字,一笔一画,端的是龙飞凤舞,亦不知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门口站着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素色袍的胡人,一见何潘仁和李曜进来,马上就趋步上来躬身一礼,何潘仁未等对方开口,便先问道:“陀尼,你主人在吗?”

    陀尼忙点头道:“回萨宝的话,我家主人正在里面……”

    陀尼一言未毕,便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长兄,你跟那女冠见面了么?”

    李曜闻声看去,就见到何潘义一脸急切地从店铺的内屋快步走了出来,此刻的他不再是昨日风尘仆仆的模样,穿着一袭干净的皂黄色翻领袍,头戴一顶尖顶虚帽,头发还抹着香油,看起来春风满面,精神抖擞。

    何潘义一见李曜,便怔了片刻,随后看向何潘仁,支支吾吾地问道:“长兄和……明真道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何潘仁沉声道:“我们进内屋说话。”

    内屋是“盛祥珍宝”用来接待贵客的雅间,里面布置了诸多精美的摆设品,大多数都是李曜认得的事物,每一件放到后世都是极为珍贵的古董,甚至不乏国宝级的存在,可见珍宝店的主人确实非常富有。

    三人在一块案几前各自坐定,一位身着绿花裙衫,头上梳着数根长辫的胡人少女,毕恭毕敬地摆上了三盏冒着寒气的冷饮,李曜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竟是加了冰块的酪浆。

    何潘仁见那胡人少女侍立在旁,便一脸威严地说道:“曼儿,你先出去,顺便将门关上,然后告诉陀尼他们,只要我们没出来,就不许任何人擅自开门进来,听明白了吗?”

    那个叫曼儿的胡人少女不敢多逗留,赶紧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待得屋门一关,屋内的光线变得黯淡了许多,何潘仁从怀中拿出一颗足有鹅蛋般大小,泛着淡淡莹白光芒的圆形珠子,轻轻地放在了案几上。

    何潘义脸色微微一变,失声道:“这么大个明珠,怕是产自林邑!”

    何潘仁不说话,又拿出一个首饰盒,然后打开盒盖,推到了何潘义的近前。

    何潘义瞪大着眼,看着盒中的事物,眼皮眨都不眨,片刻之后,抬头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李曜,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惊疑道:“这种品相的南海珍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兄,这些是从何而来?”

    何潘仁低声道:“二弟莫问来源,为兄只想知道,这样的宝贝交给了你,大概需得多久,才能卖出去?”

    何潘义诚恳地道:“长兄你也晓得,最近朝廷跟吐谷浑人和突厥人在海东和河西打得愈发激烈,要不了多久,恐怕南北两道都不通畅了。”

    何潘仁眉头一皱,说道:“如此说来,你只能想办法走吐谷浑道了。”

    何潘义摇头道:“长兄这两年没怎么做生意,倒是把吐谷浑人的一个不良习惯给忘了。”

    何潘仁愣了愣,略一思索,忽地拍了下脑门,一脸恍然地道:“想起来了,这吐谷浑蛮子会强行吃货!”

    李曜插口问道:“他们如何强行吃货?”

    何潘仁解释道:“吐谷浑土地贫瘠,物产匮乏,一直靠着吐谷浑道发财,跟朝廷一样,他们也会检查货物,懂得列制清单,可他们会把清单交给上头,若有他们上头感兴趣的稀奇玩意儿,就会直接买下……不过这个价格嘛,也就只比明抢好一些而已,你若是不卖,惹得吐谷浑人不快,搞不好就会……”说着用手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继续道:“看来只能等到战事停歇的时候,再做处理了,只是何时结束,谁又能知晓啊。”

    何潘义叹了口气,道:“指不定我这一年都没机会再返回沙州了。”说着把面前装着珍珠的盒子和夜明珠全都给何潘仁推了回去。

    李曜自然明白何氏兄弟的意思,这些专属贡品涉及到皇家尊严的问题,是不能在民间售卖的,一旦被官府查到,买卖双方的人都会以僭越之罪论处。

    因此,唯一的脱手途径,便是卖到本土以外。

    而现在大唐最西端的商贸重镇,正是时下名为沙州的敦煌,再往西就是伊吾国和西突厥的地盘。

    她记得,吐谷浑人最多撑到八月底就会向唐朝臣服,而突厥人在这一年内都会把主攻的方向放在朔州和幽州一带,并不会怎么骚扰河西走廊。

    只是到了六月的时候,敦煌会发生张护、李通的叛乱事件,至少要等到九月下旬才会结束,可那时已临近冬季,显然不适合西行了。

    如此一来,商队西行的安全通道就只有走长安、兰州、凉州、甘州、敦煌这一条丝路,即是何潘义所说的北道,而且时间亦是有限得很。

    有鉴于此,李曜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贫道以为,突厥人不会进犯河西走廊,因此西行可以走北道,而后赶在六月下旬以前,离开沙州。”

第五十九章 利所在 无不至

    利所在,无不至。

    《新唐书》中这短短六字,便是粟特人的人生真实写照,而历史也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

    何潘仁的誓言,固然是真诚的,何潘仁对李曜的崇敬,更是狂热的,但李曜并不相信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如他一般。

    誓言迟早会被人遗忘,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利益,永远是搭建人脉关系,乃至组成势力团体,最有力的工具。

    玄奘曰昭武九姓胡:父子计利,财多为贵。

    一个粟特人,无论贵贱,五岁识字,同时学习经商知识,待得年满二十,便与父母兄弟分家,开始独立谋生。

    粟特人重视父系家世,会以父名为尊,却不供奉祖先。

    可以说,粟特人的家庭制度和民族思维,完全迥异于汉人。

    只需通过“盛祥珍宝”这一间雅间,便能看出何潘义的财富,足以令大唐大多数的世代官宦子弟,显得寒伧至极。

    而何潘仁的富有,李曜不用猜也知道,远在何潘义之上。

    再加上,平阳公主生前的扶持,使得他的地位,说是西京胡人留居者中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人,若不加以全方位的利益绑定,只盼着依靠他的热心照顾,试图做一只永远衣食无忧的米虫,岂非是很傻很天真?

    因此,李曜的心中迅速生成了一个计划,而她凭着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总结出来的看法,便是为了让这个计划能有一个明确的开端。

    这时,听了李曜关于西行的意见,何潘仁脸上立刻现出“虽然我不懂,但公主您说什么都对”的表情,不想他正要表示赞同,却听得何潘义开口问道:“明真道长,请恕何某孤陋寡闻,不知道长如何得知突厥人不会袭扰河西的消息呢?”

    “非也,非也。”李曜摇了摇头,淡笑道:“贫道并非知晓了甚么消息,而是出于对时局的了解。”

    何潘义不解道:“时局?这个……还请道长赐教。”

    李曜问道:“何二郎,这里可有河朔与河西之地的舆图?”

    “有的。”何潘义点了点头,随后便从屋内的书柜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并铺在了案几之上:“请道长过目,何某愿闻其详。”

    李曜指着地图上的朔州,说道:“朔州,古称马邑,其夏季多雨,桑干水及诸多支流分布其上,密如蛛网,使其附近多有良田,可谓丰产之地,如今为刘武周余部苑君璋所占据,苑君璋依附于颉利可汗,是为突厥之马前卒,而朔州自然就是突厥寇边的最佳补给之所。”

    何氏兄弟皆乃常年留居大唐的胡人,对于这些较为重要的地方,多少也是有所了解,李曜见他们连连点头,随即又指向分布在北道上的河西诸州,说道:“现在贫道再来说说北道所经之地,长安沿渭河及至陇州一带,事关京畿安全,朝廷自然是重兵把守,后面的固原则有六盘山为屏障,且唐军所设墩台遥相呼应,突厥若袭扰这一带,必然是烽火连绵,面对早有防备且以逸待劳的唐军,突厥人只能徒劳无功而返,再往后便是进入凉州,凉州之地岁无旱涝,五谷丰饶,凉州治所姑臧城乃河西都会,亦是唐军在河西的大本营,又由杨宰相担任凉州总管,可谓是安全无虞。”

    一听到“杨宰相”三个字,何潘仁脸上登时现出敬佩之色,杨宰相即为当年参与平定隋朝杨玄感叛乱的杨恭仁,去年颉利可汗曾亲率突厥军大举进攻凉州,杨恭仁以疑兵之计,不费一兵一卒,便使颉利可汗惧而退走,后来又有瓜州刺史贺拔行拥兵反叛,杨恭仁召集勇士昼夜急行,出其不意连克叛军两城,随后又释放俘虏,致使叛军斗志即刻瓦解,当场绑了贺拔行全体投降,此君可以说是当世闻名的智将,以突厥人一向欺软怕硬的作风,又怎会再去自取其辱呢?

    然而,比何潘仁更熟悉河西近来状况的何潘义却皱起了眉头,缓声说道:“既然侵入上述之地,对突厥来说无甚好处,可是过了凉州之后呢?从甘州通往沙州的路上,我们这些行商经常遭到突厥人的盘剥和劫掠,而当下虽说已经入夏,天气愈加炎热,但也无法抵消丝绸珠宝对这群强盗的诱惑啊。”

    “何二郎说的没错。”李曜点了点头,问道:“那我问你,甘州到沙州这一路段,每次袭扰你们的突厥人可有很多么?”

    何潘义略一沉吟,认真地答道:“何某曾遭遇过两次,一次约有十数人,另一次有五六十人,算不得多吧……可突厥人凶残骁勇,岂是我等行商可以相抗。”

    李曜问道:“好吧,既然如此,何二郎可知突厥的近况?”

    何潘义微微一愣,未等他想好,何潘仁已然开口说道:“根据北方上报朝廷的消息,今春突厥突遭旱灾,羊马饿死无数,损失可谓巨大,若是没有储存足够多的口粮,寒冬时节便会是许多突厥人的死期。”随后又坏笑着爆了一个猛料:“我还听一个兵部任职的好友说,前不久苑君璋和麾下部将高满政有了矛盾,怕是很快就会出乱子了。”

    何潘仁的话音一落,李曜便问向何潘义:“何二郎,你觉得饿着肚子的突厥人,应该去大漠戈壁劫你们的珠宝丝绸,还是该去河朔保粮食呢?”

    何潘义闻言,登时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行了一礼,惭愧道:“当然是命重要,珠宝丝绸可是不管饱的,何某实在愚钝至极,还真是难为道长一番点拨了。”

    李曜莞尔一笑,说道:“无妨,既然贫道提出来了,自是该说清楚的,然而就算没有突厥人的袭扰,还有那些剪径的强人,也不见得一路都会太平无事,不知何二郎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组建一支专门护卫行商的队伍?”

    何潘义叹了口气,答道:“岂止是想过,可汉人当中那些有武艺傍身的,能有几个愿意给咱们胡人作护卫?更何况就算是胡人中的高手,也是以强者为尊啊。”

    李曜眸光一扫,随后离席拿起一个波斯长颈执壶,轻轻一拧,便将铜壶变成了一朵麻花,微笑着道:“那由我来组建,可还有疑问?”

    何氏兄弟全都瞪大了眼,纷纷抚掌道:“凭道长的本事,绝无问题!”

    这时,门口传来陀尼的声音:“萨宝有过交待,何娘子不可进去啊!”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曼儿,陀尼,你们两个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随后,听得曼儿“哎哟”一声痛呼,屋中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就见到一个戴着幂篱的年轻女子猛地推开了屋门。

    这女子直接扑向了何潘仁,拿起粉拳就是一顿捶打,口中还喋喋不休地娇声斥道:“你又背着妹妹我找女人,妹妹我哪点不好,你非要背着妹妹我找女人,难道家里那几个侧妻还不够你折腾吗?你说话呀……”

    女子骂着,忽然扭头看向李曜,眸中的怒火只保持了一瞬,便被惊恐取代,然后两眼一翻,软倒在了何潘仁的怀里,竟是晕了过去。

第六十章 五体投地拜顶礼

    何潘仁抱住年轻女子,一脸的尴尬之色,向李曜干笑着道:“挫荆……让道长见笑了。”

    说话间,何潘仁已将人平放到了屋内一张织毯上,然后顺手关上了屋门。

    讨论尚未结束,于是李曜和何氏兄弟又坐回到了案边,何潘义继续此前的话题,向李曜问道:“何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道长为何要说,须得在六月下旬之前离开沙州呢?”他对于李曜的这句话,较之前面关于突厥的论断,还要更加摸不着头脑。

    李曜反问道:“何二郎可还记得去年瓜州贺拔行的叛乱?”

    何潘义说道:“当然记得,不过那贺拔行不是被镇守凉州的杨宰相平定了嘛!我自前朝大业年间,便在敦煌经商,迄今已在那里生活了十数载,一直以来都是个太太平平的地方,说句老实话,若非长兄的召唤,我可能一直都会呆在敦煌,可听道长这话的意思,却好像那里会出甚么大事似的。”

    李曜又问道:“何二郎可知道张护和李通二人?”

    由于缺乏相关的史料,李曜也不太了解张护与李通二人在沙州造反的起因,但在史书的只言片语当中,还是能够找出一些用来解释的理由。

    此二人能够在叛乱初期击败杨恭仁派出的军队,攻陷沙州子城,并杀死瓜州总管贺若怀廓,说明他们在当地原本就是一股很强的势力。

    在隋唐时代,但凡拥有能够与官府进行对抗的地方势力,皆被时人叫做土豪。

    而土豪当然不可能没有名气。

    何潘义心头不由一惊,讶然道:“明真道长何以知此二人?”

    李曜笑道:“贫道只是偶然得知,想来何二郎对他们非常熟悉吧。”

    “熟悉,实在太熟悉了!”何潘义连连点头,说道:“那张护和李通皆是出自沙州数一数二的豪族,沙州张氏乃前凉高昌公张大怀之后,沙州李氏与天家系出同源,乃西凉后主酒泉公李歆之后……”

    说到这里,何潘义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捶掌,道:“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近来确实对朝廷有些不满!”

    何潘仁接口道:“依我之见,他们的不满,恐怕和瓜州总管贺若怀廓有很大关系。”

    武德五年,贺拔行伏诛之后,唐朝廷将沙州改置为西沙洲,州治虽设在敦煌县,却没有委任刺史和长史,而是交由瓜州总管贺若怀廓兼任沙州别驾代为管理,其实等于是废置了原来的沙州。

    如此一来,敦煌张、李两家豪族中人未能获得一官半职,肯定会对朝廷心生不悦。

    李曜补充道:“我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瓜州总管府下辖的地方实在太大,而兵力却很单薄,根本不够布防各州,一旦有人起事,恐怕很难镇压下去。”

    瓜州总管府辖瓜州、西沙洲、肃州之地,方圆近千里,按照这个时代大多数唐军将领的习惯,一般都会把麾下兵马集中在总管府的所在地,而瓜州总管府的治所在常乐县,距离敦煌县足有两百多里的路程。

    这样的布置,必然会使得敦煌防卫空虚,救援也无法及时到位。

    对于这一点,史书上的记载便是明证。

    张护、李通发动叛乱时,躲进沙州子城的贺若怀廓身边仅有数百人作战,而且后来的援兵居然是凉州总管杨恭仁调派过去的人,结果辛辛苦苦远道而来,还被叛军以逸待劳给击败了。

    何潘义本来还想问李曜,为何笃定沙州会在六月下旬出事,可他看到长兄何潘仁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便赶紧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得点头道:“何某明白了。”

    他这个长兄,不但会经商,还上过战阵,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再加之高居京邑萨宝之位,有时候释放出来的气场威压,很容易让人心生惧怕,即使是他这样的亲兄弟也不例外。

    听到这话,李曜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后面的说辞用不上了,不然在这个看起来非常谨慎的胡商何二郎面前,她至少还要解释好一阵子。

    “二弟明白就好!”何潘仁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光了,不耐烦地问道:“时间紧迫,当下距离六月下旬不过两月时间,亦不知二弟最快能何时出发?”

    何潘义端起杯盏,喝了口酪浆,认真地回道:“走北道的好处是路途最短,但缺点是沿途补给困难,需要携带大量物资,哪怕是组建一支二十人的小商队,最快亦须得三天来做准备。”

    何潘仁沉吟片刻,兀自点了点头,说道:“三天时间倒是不长,但二十人的规模显然不够……这样吧,今晚我们几兄弟就在为兄的府上聚一聚,好让大家都出些力气,以便将此事办好!”说着又对李曜行了一礼,道:“不知明真道长可否赏光,到何某府上作客呢?”

    李曜颔首笑道:“萨宝相邀,贫道自当应承。”

    商定完毕,三人一齐离席而起,随后何潘仁便蹲到了妻子的身边,不料刚要把人抱起来,他的妻子就坐起了身,然后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李曜,又看了看何潘仁,口中这才吐出了四个字:“公主没死?”

    此言一出,何潘仁登时心中一紧,正要替李曜矢口否认,却见一旁的何潘义挡在李曜的身前,忽然跪下了去,身体及双掌双膝完全着地,前额直接触及李曜的右脚背,竟是行了个祆教乃至佛教表示至高崇敬的礼节顶礼!

    当年何潘仁留居大兴的时候,何潘义未满二十,还没有取得独立经商的资格。

    后来何潘仁当上西京“摩柯大萨宝”的时候,他已然在敦煌安家落户,而他的几个弟弟,全都被父亲送到貌似飞黄腾达的长兄身边学习经商之道,结果何家兄弟当中,就只有他一人没有参与平阳公主的起事。

    待到何潘仁担任大唐首任京邑萨宝,需要可靠的家族成员作为东山再起后的助力,何潘义这才响应了长兄的召唤,于去年下半年来到长安发展事业。

    但那个时候,平阳公主已经因伤在府中疗养,并且直到“薨逝”都未出过门,而何家兄弟当中,亦只有何潘仁一人拥有探望大唐开国公主的资格。

    所以,尽管何潘义深受长兄的影响,对平阳公主敬若神明,却是从未见过平阳公主一面。

    何潘义本来不敢确认这名女冠的真实身份。

    因为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跟他想象中的平阳公主形象,显然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但是,女冠的言谈举止,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还有与她外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学识和智慧,乃至他长兄的表现与对待女冠的恭敬态度,都在不断缩短他心目中关于两者间的差距。

    而何氏正好是曾经见过平阳公主的人,她的昏倒,以及她刚才所说的话,已然让何潘义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毋庸置疑,这位女冠就是平阳公主。

    现在,公主本尊就站在面前,他怎能不如此激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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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