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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非凡佳人蜀中来?

    李曜记得很清楚,当年平阳公主在关中起兵,连战连捷,楼观观主岐晖曾主动以观中粮草相济,并派出数十名楼观道士去关隘前接应李渊,而且李渊大军围攻隋都大兴之前,也是由岐晖为首的楼观道士设醮祈福。

    唐朝建立后,李渊为了实现李家江山的长治久安,巩固“君权神授”的封建统治基础,便根据岐晖的建议,捏着鼻子做起了“老君子孙”,并立道教为大唐国教。李渊诏命楼观改名为“宗圣观”,并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宗圣宫,甚至亲至老子墓拜祭,而岐晖亦常奉诏入朝,主持斋醮。

    有鉴于此,楼观观主岐晖不但认识平阳公主,搞不好两人之间还是非常熟络的关系,而且认识平阳公主的楼观道士,肯定也不止岐晖一人。

    也正因如此,李曜才会在听到钟馗报出自家师尊名号之后,感到伤脑筋了。

    原本按照李曜的预定计划,她打算先在楼观台附近踩点,熟悉一下四周地形和建筑分布情况,再参考秘匣中的等高线地图,找到精确的位置,然后挑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凭借她的身手和视夜如昼的能力潜入其间,最后觅得所谓“天道玄机”,再以此来抉择自己未来的命运。

    而当初李曜给自己定下的最重要一条注意事项,便是无论何时何地,都需得尽量避开楼观的道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曜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大唐的时空,一来就撞见了与春节门神钟馗同名同姓,甚至比那门板上的钟馗相貌还要奇特的人,更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名为钟馗的人竟然就是楼观的道士。

    正如“墨菲定律”所述,人越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一个看似毫无可能的事情,却偏偏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但万幸的是,钟馗见到李曜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反应,仅仅是说样貌好看而已,这倒可以证明他以前从未见过平阳公主的长相。

    所以,这其实也提供了一个更加方便李曜进入楼观台搜寻“天道玄机”的机会。

    现在她需要临机应变,尽快制定出一个新的方案。

    而这个新方案的关键之处,就在于钟馗。

    李曜心思转得奇快,只是略一沉吟,便想到了点子,随即手搭拂尘,恭然施礼道:“福生无量天尊,钟道兄竟是楼观的高人,我能得遇钟道兄,当真是三生有幸呀。”

    钟馗似乎从未被人如此拍过马屁,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回礼道:“李道友过誉了,我入观修道亦不过五载,实在算不得甚么高人啊。”

    “钟道兄,过谦了。”李曜摆了摆手,语气诚恳地道:“钟道兄一人一剑诛杀百兽之王,竟似毫发未损,如此高强的本领,难道还称不上高徒么?钟道兄身长有近今之七尺,而今世间但凡身躯雄壮,武艺高强者,皆愿从军建立功业,以期青史留名,光耀门庭,可钟道兄却投身吾教,说明向道之心远胜寻常道门中人啊……”

    钟馗一向很少有与人交谈的机会,本就不太擅长交际,面对李曜这一番吹捧,心中顿时生出无言以对之感,一时间只得干笑应对。

    待得李曜一气说完,钟馗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道:“此前我观李道友在雨中行进,轻灵如飞燕抄水,迅捷如风驰电掣,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今天下虽已大致安定,然群盗四处剪径剽掠,依旧屡见不鲜,可李道友身为一名坤道,背负竹箧,不带兵刃,仅执拂尘,竟敢孤身行于野地,请恕我直言,如此种种,绝非普通修行之人敢想敢为,我又见李道友不过碧玉年华,更觉不可思议,却不知李道友来自何方,道号为何,令师尊为当世哪位高人,若能相告,兴许我也是有所耳闻啊。”

    李曜早在从雾谷村出发前,就业已为自己的假身份准备好了说辞,这时听到钟馗问起,马上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儿,微微叹了口气,缓声说道:“说来惭愧,我本在蜀地岷山陪伴师尊修行,三年前师尊云游四海而去,我便一人潜心修行,但在去年莫名患了失魂症,大多数事情虽然都还记得,却偏偏不知自己生于何时何地,何时入道,而且连自己的道号与师尊的名号也俱都想不起来。

    因我一直独居于与世隔绝之地,四下无人可以求问,只得翘首枯等师尊归来,可师尊却久久杳无音信,所幸我不久前整理书册之时,意外发现了自己的俗家名姓,否则我刚才连自己的名号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李曜故作满面愁容,滔滔不绝地编故事的时候,钟馗在认真倾听之余,已然暗暗将李曜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此前只注意到李曜的样貌举止,而现在却感觉面前这位有些特立独行的女道友,远远不止自己此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钟馗其实出身世家,而且入道五载,大部分时间都在行走四方,绝对称得上见多识广。

    他发现李曜身上所穿戴的袍巾,虽然皆为麻织料子,却都是非常贵重的上品赀麻。覆于乌发之上的白云莲花巾,轻柔似绮罗,有如一朵青莲在云巅绽放。

    插在发髻上的道簪,细腻温润,玉色深重,显然是由最上品的于阗青玉制成。

    而她所穿袍服的颜色极其纯正,几乎与春日苍穹同色,整体做工,更是精细得令人发指。

    脚下一双远游履,鞋面上虽然只是常见的云纹,但见她在泥地上留下的脚印里面,却似有青莲图案,钟馗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竟是一双自南陈覆灭以来几近失传的“步步生莲履”!

    如此一身貌似含蓄清雅,实则奢华至极的装扮,完全不似寻常民间手艺能做得出来的,可以说已经和他在“宗圣宫”里见过的天家御赐服饰一般无二。

    在钟馗的眼里,要说李曜身上还有什么寻常物件,也许就只有她手中的那支真正称得上朴实无华的拂尘了……

第三十二章 不敢请耳 固所愿也

    “……实不相瞒,我此行出山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找回自己忘却的记忆。”

    待到李曜讲出所谓的出行缘由,钟馗赶紧收回视线,施了一礼,歉然道:“没想到李道友竟有如此曲折的经历,看来是我唐突了,还请李道友见谅。”

    李曜忙不迭地还礼道:“无妨,倒是我此前对钟道兄不够坦诚,实在惭愧之至。”

    钟馗疑惑地问道:“说起来,我不久前才路过了蜀地。李道友曾居于岷山,却不知是在岷山一脉何处?”

    李曜闻言,眼不眨心不跳地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鹤鸣山天谷洞。”

    李曜之所以敢如此一说,便是因为她对鹤鸣山的地形和历史渊源的熟悉和了解。

    相传先秦的马成子、西汉的周义山都是在鹤鸣山飞升,而张道陵也是在鹤鸣山修行悟道之后才创立了天师道,她记得很清楚,鹤鸣山的后山地区,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其中便包括了张道陵在鹤鸣山的修炼场所天谷洞。

    李曜记得后世的自己曾经进过一次天谷洞,天谷洞是生成在峭壁上的天然岩洞,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上去,由于洞内两百米处的狭道遭到人为破坏而堵塞,因此无法窥得全貌,但古人说其“有二十四洞,应二十四气”、“每过一气,则一洞窍开,余皆不见”,由此可见洞中深处的环境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李曜相信这个时代敢钻进去玩命的人肯定极少。

    李曜还相信,尊尹喜为祖师、主奉老子、崇尚五千文的楼观道弟子不会费尽周折去拜访崇奉诸神、研究仙方符的天师道的祖庭,因为前者主张“老子化胡”,以佛教徒为主要竞争对手,并且是所谓“真命天子”的坚定拥护者,而后者在分裂成南北两派以前,总是壮大起来就会带领百姓造“天子”的反,两者过去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

    果不其然,李曜话音刚落,便听钟馗一脸讶然地说道:“我曾听闻蜀中临邛的道友说,通往天谷洞的路径自北周武帝之时便已荒废,没想到李道友竟会在那里修行,如此说来,令师尊该是一位隐修之士……”

    钟馗说着,忽然一顿,脸上现出恍然之色,随即用略带同情的语气说道:“我有个看法,不知该不该向李道友讲出来。”

    李曜恭瑾地施礼道:“还请钟道兄赐教。”

    钟馗郑重地问道:“不过在说出看法前,容我先冒昧的问一句,李道友是否还记得令师尊的样貌?”

    俗话说“道不言寿”,道门中人一向重生恶死,最忌讳询问年岁,是以钟馗只是询问样貌。

    “自是记得。”李曜脑海中立即构思出一个魏晋风流名士般的形象,故作认真地回道:“吾师尊身长六尺,相貌清癯,须发皆白,长髯及胸,常穿鹤氅和青袍,麈尾从不离手,话音深沉凝重,平素喜食五石散。”

    钟馗听到“须发皆白”,似乎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可他听到“五石散”的时候,看向李曜的眼神却变得奇怪起来,便听他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语气委婉地说道:“请恕我直言,令师尊三年未归,且渺无音讯,恐怕已是修成大道,跨鹤飞升了。”

    这个时代,出门远行的人都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按时向亲友传递消息,若是此人突然很长时间都没有回份书信,便是很可能出事了,中唐时期李伯禽的独子就是出游后不知所踪,从而导致诗仙李白一脉从此绝户的。

    当然了,钟馗也觉得那位隐士有可能仍然在世,却因为他想不出来的缘由,将李道友抛弃在了天谷洞。

    毕竟,一个长期服用“五石散”的白发白胡子老头,身边养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弟子,无论是谁听说了,都会觉得其用心可疑。

    但见李道友说起这些却是脸都没红一下,而且毫无媚态,状若处子,钟馗又感到有些庆幸,觉得那隐士应该还没有因“五石散”的壮阳功效而做出什么“为师不尊”的事情出来。

    李曜自以为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不由垂下双眸,紧抿双唇,努力扮出一副沉痛的模样。

    只可惜,女儿身男儿心,哀伤的感情又酝酿得不太到位,于是李曜只得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泪花儿立刻就淌了出来。

    钟馗见状,暗暗自责,忙不迭地出言宽慰,待得李曜止住眼泪,关心地问道:“李道友既然不知自己道号,身上便也没有度牒吧。”

    听到这话,李曜故作凄苦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用这么麻烦了。钟道兄有所不知,若非因蜀地有人说我是关中口音,我也不愿意为了绕过葭萌关,跨越无数高山深涧来到关中了。”

    钟馗暗暗惊叹,思忖道:“蜀道之难,世人皆望而生畏。自己过关走正道都会遭遇猛兽,更何况去独辟蹊径,翻越巴山秦岭,其中艰辛险阻,简直教人无法想象,可她却似毫无损伤。若她所说都是真的,其身负本领及毅力自不必说,来历定然也是非凡,而且观她衣着超常宛如仙家,却似浑不自知,兴许正是因患失魂症所致吧。”

    钟馗觉得李曜此前一番言辞在大体上已经说得通了,便认真地道:“李道友一口长安话,虽说听起来不够纯正,但应该是京兆人氏无疑。可京兆地方法度森严,不似蜀地那般散漫,李道友若是过去寻亲,没有度牒的话,恐怕到时会寸步难行。”

    李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便飞快地思量起来:“真没想到袁二一家教我说的居然就是唐朝的长安话,难怪他们要在大坪寨耽搁下来,想来也是需要些时日才能联系到亲族去办理入籍手续吧,却不知自己搞到一份度牒需要多久……总之不管了,只要能让我正大光明地自由行动就行!”

    思及此,李曜一咬牙根儿,如同一位有着崇高理想情操的伟人,将手中拂尘一扬,指着东北方向,面色坚定地说道:“我历经这一路艰辛,岂能就此止步!无论如何,我都要到长安走一趟!”

    钟馗心平气和地说道:“李道友莫要激动,我或许能帮上一点忙,就是不知李道友愿不愿接受。”

    当然愿意了!李曜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朝钟馗深深一礼,恳切地说道:“还请钟道兄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钟馗郑重地问道:“投入楼观道,不知李道友愿意否?”

    费尽口舌,做足表演,绕了这么多圈子,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啊!李曜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胆在弦上走,贵在险中求。

    纵使有楼观中人识得平阳公主又如何?

    有着比平阳公主年轻十岁的外形,有着与寻常女子迥异的言行举止,而且现在还有钟馗担当向导和引荐人,李曜相信自己肯定有办法让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与平阳公主样貌相似的女人。

    更何况,李曜编造出来的故事与她自己的真实经历相比,说不定更容易使人相信。

    毕竟,一个被皇帝老爹风光大葬,本该入土为安多时的女人,突然死而复生,绝对是这世上最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没有之一。

第三十三章 天命苟如此 且进杯中物

    仙人何处在,道士未还家。

    南山下,古道旁,草亭中。

    两个身着月白道袍,头挽道髻,相貌同样清癯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各执黑白棋子对弈于棋台之上,执黑棋者轻捋微髯,冥思苦想,执白棋者举杯小酌,怡然自得。

    良久,那举杯之人忽然呵呵一笑,揶揄道:“百谷兄,这一步棋若是下不出来,就快快认输吧!这剑南烧春可是难得的好酒,你若再不喝,王某可要全部喝完啦!”

    百谷将棋子放回棋盅,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语气无奈地道:“无功的棋术已臻化境,李某实在望尘莫及。”

    王无功提起酒壶,一边给自己和对方斟酒,一边苦笑着说道:“百谷兄过奖了,王某闲居已久,既不能静下心来修行悟道,也不像百谷兄那般喜好天文历算阴阳之学,终日无所事事,棋艺不涨也难啊。”

    李百谷叹了口气,说道:“无功之才,当年名动天下,如今却是正当壮年,在这山间徒耗光阴,未免可惜。”

    王无功摇了摇头,说道:“进了官场,犹如网罗在天,处处束缚,不如你我二人在这终南山下饮酒赋诗,过得自由惬意。”

    李百谷举杯道:“无功说的极是。做了官,哪还能这般自在,方才且算李某多言,先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王无功提着酒壶又给李百谷斟酒,壶中酒水倒得涓滴不剩,刚好满上一杯,王无功瞅着酒壶,皱了皱眉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杯了,我俩喝了就各自还家吧!你回去撰写你的‘方志图’,我回去喝我的烧春酒,至于那个茅山来的老神仙,居然如此不守时辰,不见也罢。”

    李百谷微微一笑,劝道:“无功莫急,不会等太久的,况且那王真人知晓你在终南山隐居,便点名想要与你相见……”说着,忽然神秘的一笑:“说不定呐,你还会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王无功闻言心中一动,意外的收获?什么收获?口中却是故作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再等等。”

    言罢,李百谷和王无功齐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刚放下杯盏,便有一阵轱辘声隐隐约约传来,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山道的远方,就见一辆油幢牛车向他们所在的草亭逶逶行来。

    待得牛车在草亭旁四平八稳地停下来,车把式当即跳下车,随后站到车厢边,捞开严密的帷幔,一个头戴折上巾,身着绿色袍服,面如冠玉,眉目清秀的弱冠青年率先从车厢里出来,接着一个手执麈尾,头戴菱角巾,大袖宽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在两个道童的搀扶下,从车中慢条斯理地走下来。

    李百谷和王无功一起走出草亭迎接来者,弱冠青年立即趋步上前,向李百谷和王无功拱手一礼,道:“淳风见过父亲,见过王君。”

    李百谷点了点头,便向老道士长长一揖,恭敬地道:“福生无量天尊,黄冠子李播,表字百谷,今日得见真人,不胜荣幸。”

    王无功见了王真人,却是怔了怔,方才躬身见礼,淡淡地道:“福生无量天尊,东皋子王绩,王无功,见过真人。”

    “福生无量天尊。”王真人手搭麈尾,微微一礼,含笑道:“上清王远知,见过二位道友,只因齐王半道相邀,故而姗姗来迟,还望二位道友见谅。”

    既然是被骄横跋扈著称的齐王李元吉给耽搁了时辰,王绩哪还存有半点怨气,双方自是一番客套,便坐到草亭之中交谈。

    王远知看向王绩,微笑着问道:“县丞可还记得老道这个当年陪你当桌对饮的酒友吗?”

    听到对方如此一问,王绩想起一件几乎快被他遗忘的旧事,有些羞怩地说道:“已有十年无人称我为县丞了,难怪适才觉得真人颇为眼熟,不曾想时隔多年,真人风采依旧,而我却不负昔日形象,说来真是惭愧啊。”

    王远知呵呵一笑:“无功这张嘴,如今却也没变。”说着,忽然扬声唤道:“玄清,玄静。”

    话音没落下多久,两个道童便抬来了一口木箱,待得王远知亲自打开,王绩赶紧上前往里一看,双目登时大亮,不由喜出望外地失声叫道:“女酒!”

    李淳风闻言,颇有兴趣地问道:“这酒名如此别致,却是不知何解?”

    王绩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个酒坛,狠狠地吸了一口酒香,眉飞色舞地解释道:“南人女子出生之时,其家人便会酿酒,待得冬天家中陂池枯竭,将酒罂置于陂中,至春涨水满,便年复一年不用管它。等到嫁女时,决开陂池放干池水,取出此酒用作陪嫁贺礼,其味美醇香,令我一世难忘呀!”

    王远知见状唤来道童耳语了一句,便抚须一叹道:“当年正是老道家中此物让无功丢了官身,这使得老道多年以来一直难以挂怀啊。”

    王绩抱紧没了封口的酒坛,义正辞严地说道:“官,可以不做,但你曾孙家的酒,却是不能不喝!”

    王远知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无功真乃妙人也!”

    两人一来二去,聊得火热,李播李淳风父子听得一头雾水,王绩和王远知便一起向他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王绩十一岁那年游历隋都,在隋朝权臣杨素府上作客,因博闻强记,对答如流,又现场操琴,技惊四座,被杨素及诸多贵臣名士称为“神仙童子”,当时王远知也在场,他发现王绩年纪不过总角之龄,却已极为好酒,便有感而发,当着众公卿的面,悠悠念出了陶潜的名句:“天命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时隔多年之后,王绩在扬州**县担任县丞,而王远知也正好居住在扬州。期间王远知的曾孙娶妻,身为扬州地方官员的王绩也被邀请而来。因女方是会稽人,便按照地方习俗,在婚筵上拿出陪嫁的女酒来款待宾客。在王远知的陪伴下,王绩当堂痛饮,就觉美味无穷,此后四处寻求此酒来喝,以致于耽误公事遭到弹劾,不得不解官还乡。王远知虽然早已断定王绩将会因酒耽搁仕途前程,但后来了解到此事原委竟然跟自家有关,便打算将来对王绩做出一定的补偿,而所谓补偿之物便是这六坛女酒。

    了解到事情的始末缘由,李播默然不语,李淳风却意味深长地抚掌笑道:“这真是因祸得福啊!殊不知王君如此丢官,不正是逃过了一劫么?”

第三十四章 日出西方 不可思议

    王绩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感叹道:“正是如此!我若在**再待些时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当年天下开始大乱,就在王绩刚刚返回家乡的时候,杜伏威与辅公在江南起事,屯兵于**,时任**县令假意投降,却暗中向江都提供军情,杜伏威发现此事之后,先将计就计,在芦苇荡全歼校尉宋颢所部人马,然后回军**,以惩治贪官污吏为由,将所有投降的隋朝官吏屠戮一空,可以说王绩完全是玄而又玄地躲过了一次大劫。

    众人唏嘘一番之后,李播转移话题,问道:“不知真人与我相约,又是所谓何事?”

    王远知微笑道:“吾观令贤郎不过弱冠之年,却已经精通天文、历算、阴阳、老庄之学,正如‘鬼谷子门下出高徒’,因此老道便想来与百谷结识一番。”

    王远知此番受终南山“宗圣观”监院岐平定相邀论道,甫一到长安,便被秦王李世民宴请入府,席间李世民向王远知介绍了在秦王府担任记室参军的李淳风,双方一番交流,王远知对李淳风的才学颇为欣赏,在得知李淳风所学多来自其父李播之后,便生起了与李播平辈论交之心,是以才有此一聚。

    李播矜持的一笑,谦虚道:“真人过誉了,我怎能与鬼谷子相提并论,说起来,真人才是当今道学泰斗,天下第一啊!”

    王远知轻摇了一下麈尾,说道:“诶,百谷可别把歧平定法师给忘了,那才是本朝大兴吾教的第一人。正因如此,老道才会应下他的邀请,以这耄耋之年老迈之躯不远千里,也要前来与之相见啊。”

    李播听了这话,微微一叹,说道:“真人历经粱、陈、隋、唐四朝,每逢大变,皆有应验之举。我曾听闻真人早在岐法师说出‘天道将改’的预言之前,便已两次进谏前朝炀帝不宜远离京城,一次是炀帝亲征高句丽,一次是炀帝巡游江都,只可惜那炀帝皆不听从,不然这改朝换代之事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啊。”

    王远知叹了口气,说道:“老道当初只是不想让天下生灵涂炭,尽上自己的一点责任,然而天定不可人为,皆徒然也。”

    谈论之间,道童们已经温好了酒水,摆上了酒具,就见王绩一边主动提着酒壶给众人杯盏里倒酒,一边激动地说道:“为祝天下太平,吾教兴盛,当下共饮此酒,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自是齐声称好,相互对饮起来。

    酒过数巡,话题已经不知不觉从天下大事,天文历算,转移到了阴阳学术,王绩原本只是一个劲儿喝酒,一听大家谈起了他稍微感兴趣的卜算之术,又瞧见身边之人皆是深谙此道的个中高手,便生起考较之心,插口说道:“我现在诗兴大发,各位可愿听否?”

    这王绩虽嗜酒如命,但其诗歌才华却是极高,在华夏诗歌史上,王绩堪称五言律诗的奠基者,在开创唐诗上功劳极高,尤其是他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一改齐梁绮丽余习,追求朴素自然的风格,因此深受隋末唐初雅士和道家的喜爱。

    众人一听他要作诗,自是纷纷点头,王绩却是飒然一笑,说道:“只不过我想让各位先来猜一下诗中内容,增添几分趣味。”

    李淳风毕竟刚及弱冠,还残留着少年心性,一听这话不由兴致大起,爽声笑道:“莫用猜也能知道此诗与酒有关,王君快出题吧。”

    王绩故作神秘地道:“猜出诗中的两个人名。”

    王远知和李播相视一笑。

    这两人哪还看不出这性情疏狂的王绩是有心想拿他们取乐,不过他们之间也相互存有探究对方才学本领的心思,便也表示没有异议。

    道童们依据王绩的要求,从牛车里拿来了文房四宝,李淳风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钱,置于席上演算;李播微闭双目,手中掐着指诀;王远知轻摇麈尾,视线一直放在王绩的身上,笑而不语。

    良久,三人纷纷相互点头示意,同时下笔写出答案,交与王绩验对。

    王绩接过三张纸片,只略扫一眼,便连连失声惊呼道:“答案都是一样!都是对的!三位算得可真准啊!简直神了!”

    见到王绩失态的模样,众人皆大笑不已,王绩拿着纸片展示给众人一观,只见上面均写着两个名字:阮籍,陶潜。

    王绩意犹未尽地问道:“三位都是如何知道我想要作出的诗句会引用此二人呢?”

    李播轻描淡写地夺过王绩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丢进了红泥小火炉,故作不耐烦地笑骂道:“无功莫要磨蹭,还不速速为吾等献出诗来!”

    王绩闻言也不好意思拖延了,便举着酒盏,离席而起,一边品着酒味,一边踱着步子,悠然吟道:

    “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好!真乃好诗!”李播和李淳风父子齐齐抚掌叫好。

    “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王远知曼声低诵着诗句的后半段,忽地喟然一叹,缓声赞道:“此诗意境浑厚悠远,让老夫深为感动,无功真率疏放,旷怀高致,颇有魏晋高风,不愧为当世大才也。”

    王绩对于老道士这样的夸赞,自然是感到极为受用,正想要谦逊地回敬一番,却是忽然一呆,随即抬手指着草亭外面的山道,仿佛看到了一件稀奇的事情,满脸兴奋地唤道:“百谷兄快看,你的师侄儿回来了!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

    顺着王绩所指方向,李播等人纷纷望去,就远远见到一个头戴竹笠、手持古剑、扛着行囊、异常高壮的道士与一个头戴莲花巾、手执拂尘、身背竹箧、纤秀窈窕的女道士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看上去两人关系似乎还相当不错。

    李播讶然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居然有女人敢跟他走在一起,简直是日出西方,不可思议。”

    王远知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百谷,你这师侄儿确实是个异人,不过老道观他身边那个女子,却是更加古怪!”

第三十五章 南阴北阳 火死水旺

    李淳风看得眼都不眨,低声嘟囔道:“岂止是古怪啊,奇也,怪也……”说着,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掐算起来。

    王绩本来因为刚才自己出题没让三人分出高低而心心念念,此刻见到李淳风手上这番动作,登时灵机一动,故作无知,趁热打铁道:“百谷兄,待得二人走近了,可否为你那师侄儿身边的女子算上一卦?离得这么远,我实在看不出此女究竟奇怪在何处呀。”

    李播其实早就好奇得心神难定,闻言却故作矜持地应声道:“好吧,算一算也无妨。”

    得逞之后,王绩强忍着笑意,又悄然凑到茅山老道王远知身边,喷着酒气耳语道:“此女难得一见,真人要不要也来为她算一下?”

    王远知无可奈何地白了王绩一眼,旋即便开始全神贯注地打量那女子,手中麈尾已然停止了摇晃,显然也是颇感兴趣。

    按照道家学说的观点,世上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任何微小的细节皆会在冥冥之中影响人的命运。

    世界虽然很大,但对每个人来说却也很小,小到只限于自己看得见的范围。

    由于距离还比较远,三位卜算高手暂时无法看清女子的相貌,但三人显然都已达到了“看万事皆有相”的高深境界,不约而同地对那女子进行“观形”,并进行相应的卜算。

    过了一会儿,三位卜算高手皆是一脸凝重,相互之间不分彼此地用眼神交流一番,便听李淳风率先开口讲道:“此女之威仪,如黄猛出山,百兽自惊,如鹰腾空,狐兔自战,其身躯虽然纤细,却难掩不怒而威之势。淳风刚才算出,她是自南向北,再自北向东行来,南主火,北主水,南阴北阳,火死水旺,可见此女刚渡过了一次死劫,乃置死地而后生者,东主木,而时下乃辰月,这意味着她的运道将会在近日发生大变。”

    李播接口道:“岂止是自身运道大变,此女步伐沉稳,动止有规有矩,身如万斛之舟行于浪中摇而不动,重规矩者,必重信义,重信义,则聚人心,其亲近之人的运道都会受其影响啊。”

    王远知缓声补充道:“此女动止不只是规矩谨慎,更是在抑制其自身的肃杀之气,显然还是个做事当机立断,杀伐果决之人,而且她身负重物,背形挺直,说明她秉性坚刚,宁折不弯;与人交谈,常面向对方,说明她善于洞察人心,且极有主见。”

    王绩摇了摇头,玩味地笑道:“听各位这么一说,此女如此厉害,看来钟馗那小子不是遇到艳福喽。”

    “那是当然。”王远知眯着眼睛,目光放在了高大魁梧的道士身上,摇着麈尾,肯定地道:“百谷这位叫作‘终葵’的师侄,其身形动止,煞气天成,不看面相便也知其毫无姻缘与子嗣命相,更何况他身边那位女子,连寻常富贵之人都不敢妄想。不过话说回来,这‘终葵’也确实算得一位千年难遇的异相之人。”

    王绩惊讶道:“千年难遇?没想到钟馗竟也是如此了得啊。”

    李播淡淡地道:“若非如此,吾师兄岂会收钟馗为徒。昔年师兄为他看相,说他如果不在年满二十四岁之前脱离俗世,一年内就会自克而亡,若是从道,便会有大造化。”

    王绩听到这话,正摸着颔下短髯,准备发表一句感叹,却不料沉寂了半晌的李淳风突然发出了“啊”的一声,众人闻声一看,就见李淳风脸色惨白如纸,抬手指向那走得越来越近,相貌变得越来越清晰的女子,颤抖着声音,叫出了一个字:“鬼!”

    ……

    ……

    “什么鬼?鬼在哪里?”

    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个男子惊恐的叫“鬼”声,钟馗忙不迭地循声而望。

    “应该无事。”李曜用拂尘指向山道边的一座草亭,淡笑道:“那里好像有几个人正在看着我们,而那个声音似乎是冲着我们喊的。”

    钟馗自觉地认为,那“鬼”指的就是他了,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早已习惯了,走吧。”

    话音刚落,从草亭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道士,高声喊道:“正南,快进来歇息,你的李师叔想要见你。”

    钟馗自然认得那人,便应了一声,低头对李曜轻声道:“李道友与我一起过去吧。”

    李曜只得点头,跟在了钟馗的身后。

    李曜和钟馗一进草亭,就见亭中地席上坐着六个人,席间摆放着棋盘,酒具,以及几个酒坛,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小型聚会。

    钟馗随手放下包裹,向一名相貌清癯,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士,躬身一礼,道:“正南见过李师叔。”

    那李师叔微微一点头,便开始向钟馗和李曜介绍在座的人。

    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耳边响起,李曜心中登时翻起一片惊涛骇浪。

    这所谓的李师叔,就是《天文大象赋》的作者,以秩卑不得志,弃官而为道士的“黄冠子”李播。

    伴坐在李播身边的年轻人,即是李播之子,《麟德历》的编撰者,浑天黄道仪的设计者,预言奇书《推背图》的作者之一,以及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给风力定级的“大唐第一太史令”李淳风。

    而此前招呼钟馗和李曜过来的中年人,便是年少成名,诗歌作品对后来的初唐四杰影响巨大,虽不爱做官,却愿为喝到美酒而复入仕,饮酒五斗不醉的“斗酒学士”王绩。

    至于身后坐着两个道童的白发白须老者,则是源出名门琅琊王氏,梁朝征北将军王景贤之孙,陈朝扬州刺史王昙选之子,师从上清派“山中宰相”陶弘景与楼观道“宗道先生”臧矜,茅山上清派第十代宗师,史称学究天人的“升玄先生”王远知。

    面对这几个非常著名的非常人物,李曜感到颇为心虚,只觉得自己有一种偷东西偷到了警察局,然后惨遭警察叔叔们用充满正义的眼神强烈围观的既视感。

    而且,李曜还感觉到其中有三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既不像在欣赏绝色美女,也不像在看珍禽异兽,倒像是打算将她全身解剖开来似的。

    饶是如此,李曜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一拜见,只不过她的脑袋都低得快要挨到胸脯上了。

第三十六章 日月同光 玄天定鼎

    钟馗似乎非常仰慕王真人,显得异常激动,浑然不觉现场气氛有何不对劲,一见李曜深深低着头,便想当然地认为李曜毕竟只是一个年轻女子,突然见到这样的大人物,难免会感到害羞,于是他便主动为李曜代劳,将李曜编造的来历讲述给在座的众人听。

    就在钟馗用洪亮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开讲之后,李曜深藏的嘴角便不断地抽搐着。

    钟馗虽很少与人交流,口才却是不差,而且还很会注意语调和用词,同样的内容,经他那张大嘴一过,李曜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患有失魂症,孤苦伶仃,不谙世事,清纯如白莲的女道士。

    当然了,钟馗还是没有忘记说出李曜那位并不存在的师尊所谓“服用五石散”的癖好。

    于是乎,听完钟馗的讲述,王远知便开口对李曜说道:“如此说来,令师尊跟老道可能还是一脉相承,可惜要想知道令师尊的名号,就只有等到你恢复记忆才行了。”说着,忽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老道若能有机会见到你那位好师尊,一定会跟他论一次道,顺便教他莫要再收女弟子和吃那五石散,这样对身体可不太好啊。”

    一听这话,原本还在想尽办法调整视线角度观察李曜的李播和王绩二人登时放声大笑,就连见到李曜之后就一直莫名忐忑不安的李淳风也有些忍俊不禁,看上去三人都对王远知的话表示极为赞同。

    而钟馗这时才注意到李曜极不自在的模样,便以自己刚完成师尊交予的重要任务,需要尽快上山复命为由,领着如蒙大赦的李曜急匆匆地走了。

    待得钟馗和李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方才亭中貌似欢乐的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李淳风如中了魔怔般地喋喋不休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像她,太像她了!为何会这样?最好不是她,该不会……该不会是……”

    “慢着!”

    王远知急忙出言制止,沉声说道:“此事涉及机密,莫要泄露,否则殃及自身不说,还会造成更加难以预料之事!”

    李淳风醒过神来,有些不赞同道:“为何不可以说?那平定法师预知李唐代隋之事,而今一切不也是好好的吗?”

    “淳风,休得胡言。”

    李播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面沉似水地说道:“其实吾等心知肚明,那些年预知‘天道将改’之人不知凡几,平定法师不过是为兴吾教而见机行事,而这才是真正的天机!一旦泄露,便有可能让天下大治化为泡影,而大唐也将会重走前朝旧路!”

    李淳风虽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会有那么危险,但听了父亲的训诫,还是急忙向王远知深深一揖,道:“淳风无意冒犯,还望真人恕罪。”

    “无事。”王远知用麈尾轻轻点了一下李淳风的额头,呵呵一笑,道:“年轻人难免有冲动之时,更何况老道已看出来了,淳风似乎认得那个女子,甚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否?”

    尽管钟馗讲得声情并茂,但王远知等人却早就听出了漏洞,李曜编制的假故事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说服力,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这般女子可以在山洞里闭关修炼就能培养得出来,反倒把李曜近距离好好地观察了一番,而且结果显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李淳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淳风认为自己认得此女,却又觉得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

    李淳风现在心情异常复杂。他卜算出来的结果,完全能够用来证明他的判断,却也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和观念,这种事情说成惊天动地也实不为过。

    而他是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此女是那个女人,毕竟那个女人与他的主公有着莫大的关系,他非常担心那个女人会改变大唐原本既定的未来。

    王远知似乎洞悉出了李淳风的心思,语重心长地道:“淳风,一切皆有定数,勿要妄加干涉,别忘了老道在秦王府说过的话。”

    “方作太平圣人,愿自惜也……”李淳风闻言,心头念起王远知对秦王所说的劝诫之语,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明了王远知话中的弦外之音,再次深深一揖,心悦诚服地拜道:“淳风万分感谢真人教诲。”

    见此情形,王绩扼腕叹息道:“今日各位辛苦占算一番,若是这世间难遇的一卦不讲出来,也未免太遗憾了呀。”

    听到这话,众人皆陷入了沉思。

    王远知沉吟半晌,忽然郑重地道:“既然不能细说,吾等就各自写出谶言,能否被人看懂,但凭天定,如何?”

    看到李播和李淳风父子都点了头,王远知便唤道:“玄清,玄静,准备笔墨纸砚。”

    王远知、李播、李淳风三人运笔如飞,未及片刻,各自的谶言就书写完毕。

    王绩好奇难耐,忙不迭地全部取来一观,只略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满脸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因为,三人的谶言居然全部一样,赫然都是八个字日月同光,玄天定鼎!

    ……

    ……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道路崎岖绵长,钟馗和李曜啃着干粮,边走边吃,一路急赶,但二人抵达“宗圣观”的时候,却已然是傍晚时分了。

    此时的楼观,显然还未达到鼎盛时期的规模,里面大半都是尚未完工的建筑,而一些民夫和工匠打扮的人在山门外结庐而居,炊烟袅袅,孩童奔走,鸡鸣犬吠,让人仿佛置身于嘈杂的村落,而不是来到了所谓的“天下道林张本之地”。

    穿越一大片工地般的场景,钟馗将李曜带到了一个门口挂着“金丹阁”匾额的塔楼之下,开口对李曜说道:“请李道友暂且在门外等候。”

    见李曜点头,钟馗将行囊置于塔楼门口里侧,然后取下竹笠,随便打理了一下脏污不堪的衣袍,立在门外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地道:“弟子正南拜见师父。”

    过了半晌,毫无动静。

    钟馗深深地抽吸了一口气,声如洪钟般猛地高喝一声:“师父!弟子正南回来啦!”

第三十七章 小试身手拜师门

    钟馗的声音震得李曜赶紧捂住了双耳,可回应他的却只是“嘭”的一声闷响。

    李曜登时一怔,只觉得这种声音好生熟悉,仿佛在后世经常听到似的。

    正当钟馗大叫不好,准备冲进去的时候,就听得里面有个人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正南,怎么走了这么久才回来,快快进来吧。”

    钟馗闻言,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迈着规规矩矩的步伐走进了“金丹阁”。

    待得一时半刻,李曜便听到钟馗在里面扬声唤道:“李道友,吾师尊有请入内。”

    李曜闻言,面上努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有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甫一走进塔楼大厅,就见到厅内有一个半人多高的炼丹炉正哧哧地冒着青烟,钟馗则坐在炼丹炉旁边整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非常瘦削的道士,年约四十多岁,白白的牙齿,黑乎乎的脸,一手捋着卷直不一、长长短短的几绺胡须,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狼狈和滑稽。

    李曜正欲躬身一礼,不料那瘦道士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你的出身来历,正南都已经告诉我了,在这里面不用讲那些虚礼,你远道而来,已是足够辛苦,就随便坐吧。”

    李曜一听这说话的语气,就觉得瘦道士应该不认识平阳公主,不由暗暗舒了口气,当场把原来准备好的应对说辞全都一股脑的吞回了肚子里,忙笑着应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曜刚刚就席坐下,便听瘦道士自我介绍道:“我姓巨,名国珍,在这个偌大的道观里,不干别的事情,就喜欢整日围着这炼丹炉打转,我听正南说你长期跟随一位隐士修道,不知你是否懂得炼丹之术?”

    李曜脑筋一转,登时有了应对之说,便答道:“略懂一些。”

    巨国珍点了点头,缓声道:“听说你想要拜我为师,只不过这个地方毕竟是‘宗圣观’,规矩大得很,我也不敢平白无故收徒,你要知道这里不是一心向道就能随便入得来的,所以你还得展示一下学识本领才行,只要我认可了你,至于你没有度牒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甚么问题。”

    李曜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后世所说的面试吗?当即跃跃欲试地问道:“既然如此,我现在能否进行展示呢?”

    巨国珍爽朗地哈哈一笑,说道:“李小道友倒是个急性人。”转头又对钟馗吩咐道:“正南带她上楼一趟,材料器具任取。”

    李曜闻言,却摆手说道:“不用了,就地取材即可。”

    巨国珍微笑着点点头,捋须道:“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李曜起身走到放在炼丹炉旁的几堆事物旁边,便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其实,李曜刚才瞧见巨国珍和炼丹炉的模样,便知道刚才巨国珍在炼丹时发生了“炸鼎”的事故。

    古代华夏的炼丹术主要采用火炼法,其中硝石、硫磺、草药是最常用到的材料,其中草药被烧得炭化后,便配成了最原始的黑火药,若是硝石的份量过大,并且在加热的情况下,炼制中的丹药就会发生剧烈燃烧,若是炼丹炉密封性够好,甚至会直接爆炸。

    当然了,现在李曜可不是来展示如何配制黑火药,对这个时代追求长生不老的道士来说,火药不但毫无用处,而且还被他们深恶痛绝,所以她只是为了帮巨国珍找出炸鼎的原因所在,以便将来炼丹的过程中避免出现这样的危险事故。

    李曜不得不感叹,这宗圣观不愧为受到皇家赞助的道观,炼丹用的材料品质都出奇的好,有着玻璃般光泽的灰色结晶硝石,淡黄色结晶状的硫磺,在古代不说罕见,至少也是相当难得,还有这加热用的燃料,俱都是上好的兽金炭和银屑炭,当真是不计成本。

    所以说,这位巨道长能够肢体健全地活到现在,还真是够幸运的啊……

    李曜将硝石的份量减到了足够安全的范围,并加大了草药的份量,然后把配好的材料,按照制作中药的伏火法和后世做化学实验的方法,一一送入炼丹炉中开始进行炼制。

    巨国珍见李曜没有进行任何处理便把硝石和硫磺一起送入炼丹炉,接着就点燃了火,不由眉头一皱,随手拿起一个装材料的簸箕挡在身前。

    而钟馗见此状,屁股一抬,麻利地朝身后挪了好几尺,本想张嘴说什么,却又被巨国珍用眼神制止了。

    然而,过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李曜熄了炉火,却是什么事故都没有发生。

    李曜用铁钳将滚烫的丹药取出,放入涂有蜜蜡的药模之中,用力一压,待其冷却,一颗颗圆圆滚滚,泛着金刚光泽,貌似吃死人不偿命的红褐色丹丸便大功告成了。

    巨国珍一见到这些成品,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整个人“嗖”的一下窜了起来,抚掌大赞道:“好!太好了!李小道友真是好本事啊!”

    李曜躬身一礼,谦逊地说道:“我对丹方其实并没有太多了解,不过是略懂炼制之道,方才见到法师炼丹炸鼎,便想解决这个问题。”

    巨国珍不耻下问,向李曜求教道:“我见你没有使用任何‘伏阳法’和‘伏阴法’进行预先处理,只是改变了硝石和几味药材的份量,便直接炼出了上等品相的丹药,不知是何缘故?”

    李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伏阳法”和“伏阴法”,但她还是猜出这些是改变硝石和硫磺化学性质的处理方法,略微一思索,便开始耐心解释起来:“‘伏阳法’和‘伏阴法’很难掌控,而去繁存简,控制材料的份量才是最有效的办法,譬如硝石份量若是占到六成之上,就会很容易炸鼎……”

    钟馗瞧着相谈甚欢的师尊和李曜二人,脸上笑意不绝,他这一回不但完成了师尊交予的艰巨任务,还捡来了李曜这一块宝。

    而他想让师尊答应的事情,他的理想,以及他所肩负的使命,便也增添了几分希望。

第三十八章 钟家有女倾城色

    在绽放着“千山鸟飞尽,万迹人踪灭”般笑容的钟馗的全程注视之下,李曜无比庄重地跪在巨法师的身前,行完三拜大礼,便算是成为了楼观道巨国珍法师门下的嫡系弟子。

    但李曜要想成为宗圣观的正式一员,还需要巨国珍法师将李曜的个人资料文牒上报给宗圣观的监院歧平定,然后由监院歧平定交由大唐礼部主管全国佛寺道观事务的下属机构“祠部”审核,待到“祠部”将“度牒”发放到李曜手里,最后在宗圣宫举行一个加入楼观道的仪式才算完,这一通流程搞下来,恐怕没个十天半月是不行的。

    不过,李曜的资料文牒倒是简单得很,根本不用担心通不过“祠部”的审核。

    因李曜患了“失魂症”,亲人什么的编都不用编,直接写上一个“无”字就行了,而年龄一栏,李曜顶着一张稚嫩的脸,想填大一点都没人信,只得捏着鼻子填了个“年十六”。

    至于个人状况和出家理由,李曜仅写下十数字,就让巨法师以辞藻太过俗气为由,一把将纸给揉了,然后交由钟馗代笔,倒是帮她省事省心了。

    关于师从关系方面,李曜根本不用担心节外生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在后世的道家中指的是拜本师,即是只有一位老师才能被称为“师父”,而其他授业的老师只能称作“先生”。

    然而在唐朝还没有这样的概念,正如“升玄先生”王知远虽然是茅山上清派宗师陶弘景的传人,但见到传授他楼观道学的“宗道先生”臧矜学也须得尊称一声“师父”,而“先生”作为一种“谥号”,反倒是不能随便称呼的。

    此外,由于根本不存在李曜过去师从关系的任何证据,因此她以前有没有拜过什么人为师,无论是宗圣观,还是朝廷的祠部,都不会有人追究。

    总而言之,李曜名正言顺的师父便只有“巨国珍法师”一人而已。

    待得钟馗挥毫写完李曜的资料文牒,塔楼外面的天色都已完全黑了,巨法师这才发觉自己还没吃夜饭,便交待钟馗去解决李曜今晚的住宿问题,然后拿着李曜炼制出来的红色丹丸和李曜的个人资料文牒,趾高气昂地直奔监院歧平定的居所而去。

    李曜现在还不是宗圣观的道士,也没有度牒,加上天色太晚,是以钟馗并没有去找观里的知客来安排李曜的住宿,而是打算先让李曜暂时与人合居一宿,以待明日再作具体的安排。

    虽然入道不分男女,但男女道士的日常修道场所和居所却有着严格的划分界限。男道士的居所叫做“乾院”,女道士的居所则叫做“坤院”,于是钟馗带着李曜走到坤院的门口,就不得不停下脚步,然后扯开打雷般的大嗓门,放声一吼:“静云,阿兄在此,速速出来一见。”

    阿兄?李曜微微一怔,脑海里立即蹦出了一个名为“钟馗嫁妹”的典故。

    原来这些传说还真不是全都无凭无据啊!只不过以钟馗这副身板样貌为参考,想来那钟家妹子应该是个粗壮强健的女汉子吧。

    随着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位手提灯盏,身段儿修长,容貌倾城,腰如约束,清丽脱俗的女道士翩然而至,当真是道不尽的旖旎,让李曜的眸光顿时为之一亮。

    乖乖,好一个高挑的大美人……

    可这两兄妹的样貌差异也忒大了吧!

    若是同父同母生的,只能说他们其中的一个,定然是基因突变!

    钟馗妹妹一上来就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对钟馗娇嗔道:“阿兄,这次为何走了这么久才回来,让妹妹好生担心啊,咦……”说着,突然将手中灯盏往前一照,发现自家一向让人避之不及的兄长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少女,不由微微一怔,惊奇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钟馗瞧见妹妹大惊小怪的模样,生怕她误会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是咱们师父新收的弟子,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同门了。”

    李曜闻言,上前躬身一揖,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木子之李,‘日出有曜’之曜,李曜见过静云师姐。”

    静云伸出纤纤玉手扶起李曜,嫣然一笑,道:“李师妹真是多礼了,怎地这般男儿姿态,跟师姐需得随意一些才是。”说着还暗暗朝钟馗递了一个“你快来讲讲事情原委”之意的眼神。

    兄妹心桥相通,钟馗自然心领神会,便适时地插入话题,把两人从相遇到相识,再到李曜如何拜师之事,全都简明略要地叙述了一遍。

    钟家妹妹听完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搞清楚李曜和那天谷洞的隐士之间有过怎样一些事了,不由心中一软,当即款款上前,轻舒玉臂,就将故作懵懂无知的李曜紧紧地揽入怀中,眸中泛着泪花儿,柔声说道:“师妹真是个苦命的,但往事已矣,且放心吧!有我和阿兄在这宗圣观里一天,便无人敢欺负于你。”

    钟家哥哥生得异常高大,钟家妹妹的身高当然也是出类拔萃,比李曜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因此一对鼓腾腾、软绵绵、热乎乎的大胸脯儿正好压在了李曜滑嫩嫩、娇滴滴、俏兮兮的小脸蛋儿上,一时间把她的眼口鼻俱都贴了个严严实实。

    李曜呼吸不畅,憋得满面通红,好似一朵娇弱的花蕾,当场就被人挤压出了几滴痛并快乐着的眼泪珠子,而她的心头却在不由自主地默算着“洗面奶”的罩杯:“这就算没有g,最少也有f了吧!哎哟,真的好凶……我就要不行了啊……”

    就在李曜快要以为自己很可能会因遭受奇尺香脯的猛烈进攻而穿越回后世的时候,静云方才放过了她。钟馗见二女非常合得来,似乎已无他什么事,便告辞而去了。

    虽然夜幕已经降临,却因钟馗此前的一声惊雷之吼,使得原本安静的坤院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

    戌时若是在后世,正是家庭主妇观看黄金档的电视剧、中小学生拼命赶作业复习功课、宅男宅女在网络游戏中激战正酣的时刻,然而对于这里的女道士们来说,却是每天最百无聊赖却又难以入眠的一个时辰,所以她们一听到这偌大的动静,就纷纷走出自己的居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开始好奇地打量李曜这个新来的住客了。

第三十九章 天道轮回不饶人

    宗圣观很大,道士的数量却只有百来个人,女道士就更少了,把新来的李曜也算上,仍然比那“金陵十二衩”还少两个人。

    所以,这里显得很空寂,再加上李曜的听力也是异常发达,虫鸣蛙叫的声音在她耳里都被放大了许多倍,更不用说这些女冠们的窃窃私语了。

    “快来看啦,有新人来了。”

    “啧啧,长得真俊俏,这腰肢儿简直不堪一握,真不知如何长成这般纤细?”

    “福生无量天尊,她应该是一个出身苦命家的孩儿吧。”

    “哈哈哈!妙真师叔莫要总是这般一本正经说笑话,会把定玉会笑出病来的。”

    “她穿的道袍很好看,披戴的发巾也不错。”

    “不晓得是哪位法师新收的弟子,亦不知她会做些甚么。”

    “我们此前都听到了钟正南的声音,该不会是金丹阁吧。”

    “对哟,瞧那走在新人前面的,不就是那钟正南的妹妹静云吗?”

    “走走走,过去打听一下……”

    待得李曜跟着静云刚走到居室门口,坤院之内所有的女冠都提着灯盏围了上来,为首一个面色和蔼的中年女冠唱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微笑着问道:“吾乃巡照妙真,不知这位小道友该如何称呼?”

    将女冠们的悄悄话全都听了个清楚的李曜心里翻着白眼,口中却是礼貌地回道:“回禀师叔,弟子姓李,名曜……”

    李曜正说着,就发觉有人在摸自己,扭头一瞧,就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身材娇小,脸蛋圆圆的小女冠正踮着脚,亢奋地用白嫩嫩的小手拨弄她头上的莲花巾和玉簪。

    若是只有这一位动手动脚,李曜倒不会太介意,问题是背后还有两只咸猪手在抚摸着她的腰杆儿……

    李曜正要躲开,却见身旁的静云摆出了一张明显黑化的笑颜,就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急忙拉住李曜的胳膊,用力一带,就将李曜护到自己高挑的身体之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房门,最后领着李曜往门缝里一钻,只听“嘭”的一声,便将其他所有人都关在了房门之外。

    进屋后,李曜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的居室条件相当不赖,精致的香炉灯烛,典雅的木制家具,平整的蔺草地席,轻柔的细纱帷幔,裱挂在墙上的字画,放置在床上的绵枕和丝衾,令她仿佛置身于后世古装剧中所谓名门贵女的闺房。

    听见门外的讨论声再度响起,李曜收回好奇的视线,有些担忧地向静云悄声问道:“师姐,你这样做,她们会不会生气?”

    未等静云开口,就听得门外妙真不紧不慢地说道:“李师侄远道而来,怕是累着了,明日各位想怎样叨扰她都行,现在都回去歇息吧!”

    怎样……都行?

    李曜简直无力吐槽,扭头一看,便见静云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

    待得屋外没了动静,静云向李曜问道:“师妹觉得我们这里的女道怎么样?”

    李曜略一思索,诚恳地道:“她们有点古怪。”

    静云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知晓了她们每个人的来历,并在这里生活一些时日,或许就能理解她们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儿。”

    静云说着,忽地低下头,在李曜头发上嗅了嗅,登时闻到了一股绝对不能称之为香汗的味道,不由柳眉一蹙,便把李曜领到里屋去洗漱了。

    这里屋有些像后世的家用卫生间,在静云的指示之下,李曜自行脱光衣物,坐进了一个几乎可以同时容下两人的木制浴斛里,由于这浴斛与后世的浴缸有些相似,李曜便下意识地用手摸索浴斛边缘,却忽然想起这个时代哪有什么热水龙头,不禁觉得自己很搞笑。

    当李曜正在猜想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洗澡时,一旁的静云揭开了室内一个大藤篮的盖子,就见里面有一个四四方方造型的锡壶,其四周垫着厚厚的羽毛和蒲草,显然是一套用作保温储藏的“冬蓝”,李曜心里有些纳罕:就这么点水,能够洗一次澡吗?

    静云见李曜露出失望的神色,便解释道:“这热水本来是我明早洗漱用的,只够擦一擦身子,改日带你去泡温泉好好洗一洗。”

    听到“泡温泉”三个字,李曜心里不禁有些期待,连忙应声点头。

    静云褪去外袍,撸起小衣袖子,从篮子里提出笨重的锡壶,往一个铜盆里倒出热水,刚刚浸透绵帕,就朝李曜背上擦去,李曜发觉水温不是很烫,反倒是静云的力气有些大,擦得她背上有些生疼,便开口说道:“静云师姐,还是我自己来吧。”

    静云语气热情地说道:“你一个人怎么洗得干净呀!我再温柔一些好了。”

    静云说罢,动作确实轻柔了下来。

    饶是如此,李曜心里依旧有些纠结。

    如果她还是一个男人,被一个大美女擦洗身子,自然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可她被静云碰触到身体的某些敏感地带,心里就觉得很不自在。

    难道说……自己让男人这般伺候才会感到舒服?

    李曜只是这么一想,就连打了好几个冷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静云见状,噗嗤一声,失笑道:“水还这般热,师妹怎么就抖成这个样子,原来竟是个娇贵的人儿,谁叫你这么脏哩!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会洗完的。”

    正如静云所说,因为热水实在有限,所以李曜这个澡只洗了不到一刻的时间,不过这还不算完,接下来还有静云令她苦不堪言的刷牙教学。

    李曜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就跟着袁二一家学会了用泡软的柳枝刷牙,但直到这会儿才见识到了所谓的牙粉,想也不想就抓了一小把往嘴里塞去,却不料身旁的静云忽然“噗嗤”一笑,乐呵呵地说道:“真不知你这‘齿如瓠犀’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连牙粉都不会用,还是让师姐我来教教你吧。”

    看着步步紧逼而来的静云,李曜哭笑不得,想起自己以前强迫袁大娘爬进水缸里泡澡除虱的情形,心里顿时冒出了一句令她不得不服气的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四十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

    本来李曜今晚还想以聊天为由,从静云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但经过静云的一番折腾,李曜身上被搓得红彤彤的,嘴里被刷得麻酥酥的,加之连日来都在徒步跋山涉水,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伤了元气一般,疲乏得实在撑不住了。于是她自觉地爬到床榻里侧,然后往被衾里一钻,便倒头躺下了。

    李曜阖上双眼,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只是不知何时,她忽然感觉双肩凉飕飕的,肚子上却有热乎乎的重物压着,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李曜迷迷糊糊地将重物推开,然后拉上被衾盖好双肩,然而只过了一小会儿,她又感觉身上一沉,这次可真的不得了,重物竟然同时压在了她的胸口和小腹上,而且还感觉额头上好像有只小兽正在舔来舔去。

    李曜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受到这般打搅,心头登时有些恼火,不料她刚想抬手去拍打做坏事的小兽,却发觉那只小兽似乎离开了她的额头,随后便有一股带着清香湿润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脸颊上。

    李曜一个激灵,睁开双眸,就依稀瞧见静云正闭着眼睛,一脸迷醉地嘟起粉嫩的小嘴朝她的檀口袭来。

    李曜条件反射般地侧头避让,桃花瓣儿般丰润柔软的双唇便险险地擦过了李曜的耳朵,李曜赶紧抬手推开静云的头,却又被静云顺势捉住手,在她的手背上吧唧吧唧地吸吮着。

    李曜刚想抽回手,就突然发觉压在身上的东西企图挤进她的两腿之间,心中不由大骇,急忙用另一只手去阻止,这一下才意识到,原来压在身上的东西正是静云的一条大长腿,而往她腿间挤过去的,竟是静云不守安分的脚趾头!

    惊心动魄之余,李曜感到既好气又好笑:“这妮子一定是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梦,把她当成梦中情人的替代品了!”

    可随后静云的眼角漾起泪花儿,竟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李曜见此情形,心头登时一软,思忖道:“静云似乎很不开心啊!看她这么难过,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吃点亏好了。”

    于是,李曜稍稍调整了一下睡姿,变被动为主动,一手揽住静云的胳膊,将静云的一颗漂亮的螓首搁在她虽不宽阔却也结实的肩膀上,一手遮护住自己腿间的关键地带,任由静云把一条长腿搭在她的腰间,便安然地睡了过去。

    翌日,李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起身下了床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自己当真是睡得舒坦,随后眸光一扫,便看到床榻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把房门钥匙和一个木制食盒。

    显而易见,装在这食盒里的,便是静云为她准备的早餐了。

    李曜看到吃的,腹中饥饿感顿时就袭来了,忙不迭地打开食盒,就见里面有一张面饼,一碗粟米粥,一碟腌菜,一枚白水煮鸡蛋,看起来非常清淡。

    不过李曜也不在意,虽然她现在已是巨法师的弟子,但还没有成为宗圣观的正式编制人员,能有人为她这般细心安排吃食,已然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晒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温暖阳光,听着啾啾唧唧的鸟鸣声,闻着新鲜清爽的空气,李曜感到食欲略有增强,这般清淡的食物竟也被她吃出了美妙的滋味来。

    雷厉风行地消灭了早餐,李曜顿觉神清气爽,随即就发现自己那套沾满风尘的袍服和头巾都不见了踪影,似乎是被疑似有洁癖的静云拿去洗了,不过李曜很快就在梳妆台上又找到了一套崭新的月白色道袍,大小看起来很合身,明显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常服。

    李曜穿戴完毕,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便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巨国珍的弟子,这个时候理当该去“金丹阁”报个到了。

    李曜锁好房门,却不料刚一转身,就见到一个手执拂尘的中年女冠朝自己徐徐走来,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显然就是那个巡照妙真。

    巡照乃监察道观内外事务,并协理知客、堂主司职的执事,其权职不低,李曜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趋步上前,礼貌地问了声好:“福生无量天尊,‘金丹阁’巨法师弟子李曜,见过妙真师叔。”

    “嗯,不错!是个有礼数的孩儿。”妙真赞了一句,嘴角含笑道:“你师父让我来安排你的住宿,既然你在这里,正好可以跟着我去看看你的房子,待得收拾妥当,若无甚大碍,今日你就须得搬过去了。”

    李曜奇怪道:“弟子与静云住在一起,有何不妥吗?”

    “确实不妥。”妙真点了点头,字正腔圆地道:“依照楼观道门玉律,观中道众须一人住一房,不可与他人长期同住一室,所以昨夜让你们二人同宿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李曜听到这话,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可她转念一想,就觉得自己与静云住在一起,对她来到此地的目的确实是弊大于利,而让她单独住一间房,可以让她减少很多顾忌,这种安排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也不为过!于是收敛心神,向妙真深深一揖,毕恭毕敬地道:“既然如此,师叔尽管安排便是。”

    妙真瞧见李曜脸上似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之色,嘴角勾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放低声音问道:“你喜欢两个人住吗?”

    李曜心头暗暗一惊:“难不成这位貌似和蔼可亲的大姐……其实是个女同?”口中却连忙应道:“不是,当然不是!弟子喜欢清静,觉得一人独居挺好!”

    “清静?”妙真露出怀疑的表情,语气古怪地说道:“若真是如此,你的心性倒也难得,跟我来吧。”说罢,手中拂尘一扬,转身而走。

    李曜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便自觉地跟在了妙真的身后。

    看着身前这个疑似有特殊癖好的女人,李曜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静云泪水纵横的样儿,心中颇为忐忑。

    她忽然想起史料记载的那些唐宋两朝公主和贵女们出家入道的事迹,确实有着许多不太好的评价。

    而且,这个时代的道观应该远没有盛唐时代那么开放,女冠们接触到外界男子的机会肯定很少,兴许与皇宫里那些“宫花寂寞红”,不愿“一生遂向空房宿”的宫女们一样,或多或少都有着“境遇性”的百合倾向。

    所以,古代许多高门大户严禁女冠和女尼进入自家女眷的闺房,想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最关键的是,李曜怀揣着一颗直男儿的心,自然不会对男子产生半点“性”趣,但她昨晚的表现,却证明她对于女女之间的“磨镜”行为也存在着一定的抵触心理。

    有鉴于此,李曜觉得这种地方,实在不适合自己,只要知晓了“天道玄机”,她就会在拿到度牒之后,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宗圣观,远离这个坤院。

第四十一章 躁怒大王且少安

    妙真把李曜领到了坤院里位置最深、最偏僻的一个房间,一边用钥匙努力打开已然发绿的铜锁,一边喋喋不休地道:“你别看这个房间不起眼,住过这里的人,不是宫妃,就是公主……说起来,我瞧你这孩儿的模样,也挺像个公主呢!好了,快进去看看吧,咳咳咳……”

    推开房门,便有一股房屋长年无人居住而生成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开门的那一下扬起的陈年老灰,呛得猝不及防的妙真和李曜齐齐咳嗽了好一阵子。

    妙真迈入房间,打量了一眼四周,说道:“自本朝建立以来,还无人在此住过,不过看样子也算不得脏,只是灰尘和蛛网多了些罢了。”

    不料妙真正说着,有数只老鼠如同相互比赛一般,从她的身前浩浩荡荡地奔跑而过,骇得她立刻惊声尖叫,一蹦三尺之高,直直地扑向了李曜的怀里,李曜下意识地将她接住,当场来了一个无比诡异的公主抱。

    一个身形纤细,不过二八年纪模样的少女,怀中抱着一个体态丰腴,年龄似乎大得都可以当她娘的中年女子……

    这画面太了,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妙真师叔,可不可以下来了,弟子有些难受……”

    李曜哭笑不得,她的脖子被妙真搂得死死的,想放都放不下来。

    听到这话,妙真老脸一红,慌忙从李曜怀中跳下来,腰杆儿一挺,迅速恢复成平常道貌岸然的模样,说道:“呵呵,你的力气挺大的,不错不错,不过……”说着,又把李曜全身打量了两眼,微微一叹,道:“你这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不会干活的人,我还是到外面叫个仆妇来帮你打扫吧,顺便让人给你弄只猫儿过来,如何?”

    李曜见到这些跑得欢快的老鼠,内心其实毫无波动,她只需用金丹阁里的炼丹材料就可以配出很多种轻易杀死它们的鼠药,但妙真已经这般讲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卖弄自己配置毒药的本事,要是传了出去,确实有点骇人听闻了。况且猫儿什么的,似乎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李曜只略一思索,便行礼道:“弟子有劳师叔费心了。”

    参观完自己即将入住的居室,李曜打算前往金丹阁,便顺道与妙真一起朝坤道院门口走去,刚经过静云的房间,就被不知何时回来的静云给叫住了,李曜当即辞别妙真,上前一问才知,静云已经在此等了她好一阵子,说是监院歧平定突然带着贵客造访金丹阁,并且点名要见李曜,是以师父巨国珍派静云专程来唤李曜过去。

    对于此事,李曜并不感到意外。

    该来的总会来。早来,晚来,其实都是一样。

    反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绝对不能让歧平定认出来。

    如果连宗圣观的观主都不会对她生出疑心,那么这里还会有谁能认得出,她就是那个原本已经“薨逝”的大唐平阳昭公主李兆月呢?

    ……

    ……

    金丹阁内,有五人静静坐于席上。

    其中一人正对门口而坐,此君年约二十出头,头戴缣巾,宽袍大袖,一副魏晋名士的复古打扮,却生得高鼻深目,眉毛粗黑,鬓发卷曲,五官分明犹如刀削斧凿,整个相貌完全不似中原之人,倒像是一个仰慕汉家文化的异域儿郎。

    其他四人在他身前分坐为左右两列,左列近端坐着一个手执白尾拂尘的道士,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矍,眉细眼长,神色淡然。

    而与之坐于同侧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盘坐自然,且双眼半阖,似乎在神游天外的道士,正是李曜的师父巨国珍。

    坐在右列首端的,则是受宗圣观监院歧平定邀请而来的茅山上清派宗师王远知,依旧是手执麈尾,头戴菱角巾,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另有一位须发花白,头戴折上巾,身穿素色圆领袍的老者与王远知并肩而坐,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非常平易近人。

    原本众人皆是一言不发,但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魏晋名士的角色扮演者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起来,就见他双眼直直地看着金丹阁的门外,忽然冷声问道:“巨法师,你认为寡人还需等待多久。”

    巨国珍张开双眼,当即出定回神,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平心静气地说道:“大王莫急,贫道的新弟子马上就要到了。”

    “时间紧迫,寡人不得不急!”

    大王显然想起了某些令他极不愉快的人和事,说得咬牙切齿,面色已由阴沉转为愠恨,藏于大袖中的双拳捏得咯嘣咯嘣作响,两颊卷曲的鬓发更是不停地抖动,似乎满腔的怒火正在噌噌地往他头顶直窜。

    眼看大王就要“王炸”了,慈眉善目的老者赶紧出声宽慰道:“大王且少安,吴王受了老夫的针灸治疗,又服用了去毒的药物,至少已无性命之忧了。”

    大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暂时稳住心头躁怒的情绪,方才恨声说道:“吴王好端端地在寡人府上吃酒玩耍,却不料……寡人只不过是中途去更了一次衣,吴王就吃到了毒食!若不是甄翁住得离王府不远,及时前来施救,吴王就会殒命于寡人的王府,若不是寡人当机立断,及时封锁消息,江淮之地不出数日就会大乱,而寡人如何担得下如此严重的后果,又如何承受得住父亲的怒火!”说到这里,眼中突然溢出腾腾的杀气,猛地一捶地席,竟是砸出一个比拳头还大出两倍数的凹坑,看着无比吓人。

    巨国珍身旁那个手持拂尘的道士见到大王这般怒气无处发泄的模样,不由得瞧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上清老道王远知,随即唱了声“福生无量天尊”,悠悠地道:“只要吴王平安,此事就定会得到解决,而现在吾等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吴王赶在明日朝参之前醒来……”

    就在此时,大王突然全身紧绷,双眼大睁地看着一个距离金丹阁门口越来越近的纤细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无比震惊与不可思议的光芒,两片薄薄的嘴唇亦在颤巍巍地碰触着:“阿姐?我……这是白日见鬼了么……”

第四十二章 你,不是她!你,只是李曜!

    在刚刚看到金丹阁门口的时候,李曜就感觉这里的气氛变得与昨日完全不同,因为她发现金丹阁的外围乃至阁楼的楼顶上,多了一些本不属于道观的人。

    这些人全都生得魁梧高大,个个身穿劲装,手捉横刀,表情冷峻,眼睛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四周,似乎不会放过附近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见到此情此景,李曜心头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原本脉动平缓的心脏,竟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起来。

    镇定!李曜,千万别紧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面对谁,你都要做到面不改色。

    暂时忘记墓志铭上所说的一切吧!

    你,不是平阳公主,不是李兆月,不是李天琚,不是明真!

    你,不是她!

    你,只是李曜!

    ………………

    李曜不紧不慢地跟在静云的身后,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施加了催眠术,通过不间断的心里暗示,以及逐渐加深催眠效果的诱导指令,待得走到金丹阁的门口时,她的精神意识已经彻底进入了一种稳定的假想状态。

    “静云,李师妹,你们终于来了。”

    一见二女到了,一直守在金丹阁门外的钟馗立即走上来,向李曜递了个鼓励的眼神,随后就听到巨国珍扬声道:“李曜进来吧!正南,静云,你二人留在外面,顺便把门关上。”

    “是,师父。”

    身后的门关上了,一场未知的挑战开始了。

    李曜一边走着,一边利用视线的余光,将席地而坐的五人俱都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遍。

    由于李曜正处于深度的自我催眠状态,所以她看到了有着一面之缘且目光犀利的王远知,脸上并没有现出任何意外之色,反倒率先向他和师父巨国珍行了个毕恭毕敬的见面礼,而且见到一个手中拂尘掉落不自知的老道的惊愕模样,以及慈眉善目的老人张大嘴露出来的两排完好无缺的健康牙齿,心里都是直接选择了忽略,甚至清晰地听见面前一位长着白种人样貌的年轻男子口中吐出来的“阿姐”两字,她的神态亦是古井无波,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而这一切,都被李曜的师父巨国珍看在了眼里。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真是不得了,自己竟然收了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弟子,早知道该好好给她算上一卦了!

    过了好半晌,当场大惊失色的人,见到李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纷纷回过神来,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李曜,很快便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某些不符合他们想象中人的特征,而其中最明显的差别,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太年轻了。

    神色恢复如常的年轻大王发现这个与他的阿姐长得极为神似的女子根本不认得自己,就立马摆出了上位者的姿态,明知故问地道:“你,就是昨日投入巨法师门下的女道么?”

    “正是弟子。”李曜一进来就发现在座诸人以这个年轻贵族为首,便知其地位定然极高,当即迈步上前朝他躬身一揖,恭谨地道:“吾名李曜。木子之李,‘日出有曜’的曜,初次见面,还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大王见李曜谈吐不卑不亢,举止有度,觉得不能以寻常女子待之,遂大袖一展,指了指面前的一个蒲垫,说道:“女道先坐下吧。”

    李曜应声坐下,便听那大王缓声说道:“寡人乃大唐齐王,只不过,女道勿需称呼寡人为大王,称寡人‘李公子’即可。”

    齐王,自然就是那位自出生之日起就被生母窦氏“恶其貌”,平阳昭公主李兆月的亲弟弟,以及唐高祖李渊的第四嫡子,小字“三胡”的齐王李元吉。

    如果李曜没有提前进行自我催眠的话,就算此前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这时听到“齐王”两个字,恐怕也很难再做到面不改色了。

    听到对方来头如此之大,李曜只得佯作不知对方话语中夹带的戏谑之意,老老实实地应道:“是,李公子。”

    接下来,便是另外两位陌生人的自我介绍。

    原来,重新拾起拂尘,生得眉细眼长的道长,正是原名“岐晖”,因“真君平定四方”而改名“平定”,并得唐皇李渊钦封紫金光禄大夫的宗圣观监院歧平定。

    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则是当今太常丞甄立言的兄长,《明堂人形图》与《药性论》的作者,对“药王”孙思邈影响巨大的神医甄权。

    亲王,神医,名道士,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并点名要与李曜这个连度牒都还没拿到手里的准女道见面,绝不会是闲得发慌没事找事,叫她过来寻开心的。

    况且,这个四处残留着烟火痕迹的“金丹阁”,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的会客之所,在这样一个炼制丹药的场所进行谈话,也未免有些古怪。

    因此李曜不禁有些怀疑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让她来做,而且一定会与炼丹有关。

    果不其然,正当李曜暗暗沉吟的时候,便听那齐王李元吉开口说道:“寡人听闻女道曾师从蜀中隐士,习得高明的炼丹之术,不知你是否也能炼制治病救人的方剂?”

    李曜心里有些无语,这个齐王又来明知故问了。

    严格来说,炼丹术中所谓的“丹”,依旧属于中医药学范围内的方剂。

    东晋道士葛洪在《抱朴子.金丹篇》中曾说,“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炼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草木亦远矣,故能令人长生”。

    这,其实是古代炼丹士对“丹砂”硫化汞的化学还原与氧化反应的一种错误认知。

    他们非常荒谬地将丹砂当作了炼制长生不老药“九转金丹”的极品材料,并且凭主观臆断,把所有以丹砂为主的“丹药”与其他用来治病救人的中药方剂划清了品次界限。

    只不过几乎所有的古代炼丹士,都会用到大量的草木虫兽等药材,可以说他们无一不是通晓中医药学之人。

    反之亦然,古代的许多名医往往也是一名炼丹士,就连众所周知的“药王”孙思邈也不例外。

    孙思邈虽说是唐代最著名的神医,却也极度崇尚炼丹之术。他通过总结前人所有的炼丹方剂和方法,创造出了著名的“伏火法”,甚至几经改善所谓的“黑火药”,并将其详细的配方写进了《丹经.内伏硫磺法》一文之中。

    所以说,对于一个能够炼出上品丹药的人,炼制医药方剂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又是什么?

    只不过,李曜可不敢表现出任何引发齐王不快的神色,当即点下了头,恭谨而谦逊地回道:“回禀李公子,贫道略晓一二。”

第四十三章 江淮枭雄命多舛

    李元吉当然看出这个长得像自家已故三姐的女道士是个谦逊的人,况且能被关中第一炼丹师巨国珍急着收入门下且见人就自卖自夸的女弟子,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兹事体大,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是如此年轻的少女,心里觉得有些没底,是以才故意一问,以安己心。

    既然她说略知一二,那当然就是精通了,李元吉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兀自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甄权,郑重地说道:“甄翁,现在可以将你写的药方转交给巨法师了。”

    巨国珍从甄权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展开一看,双眼顿时大睁,再抬起头看向李元吉时,已是一脸的凝重,众人便听他沉声问道:“大王,真的要贫道师徒炼制此药吗?”

    听到巨国珍这么一问,好不容易才决定赌上一把的李元吉,这会儿又有些左右为难了,遂向身边左右之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岐法师,王真人,你们都是天下闻名的卜算高人,合该为寡人拿个主意才是。”

    闻听此言,歧平定与王远知仅仅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齐声说出了二人的共同意见:“事在人为。”

    岐平定与王远知二人的心里也都是颇为无奈,本来他们一起观景论道,谁知正谈在兴头上,突然来了齐王这一班不速之客,不但搞得整个宗圣观都如临大敌一般,还把他们间接地卷入了一场似乎非常了不得的事件中来。

    在众人的默默注视下,李元吉低头沉思片刻,突然一捶掌心,抬起头看了李曜一眼,随即咬了咬牙,一脸决然地看向巨国珍,以无比强硬的语气说道:“巨法师,寡人的命运从现在开始,就全系在你们师徒身上了!炼药所需材料,寡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妥当,若有不明之处,皆可咨问甄翁,反正不管发生何种情况,你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在今日亥时之前成功炼出此药!”

    李元吉说着长身而起,走到金丹阁的门口前,又忽然顿住脚步,补充道:“寡人若能安然度过此关,定会重赏你们师徒二人,千万不要让寡人失望!”说罢大袖一甩,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齐王前脚刚走,十数名齐王府卫士便鱼贯而入,各个都抱着一个小木箱,并一一摆放在了炼丹炉旁,然后他们就像退潮的海水一般,又迅速地离开了。

    金丹阁内安静了半晌,歧平定率先出声,转向坐在身边的巨国珍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弟只需专心于炼药即可,至于其他之事,皆有师兄来承着,请勿过于担忧。”说完站起身来,看了眼巨国珍拿在手中的纸条,却是欲言又止,什么也没有问,便与王远知双双告辞离去。

    巨国珍扫视着地上的十几口小箱子,向甄权沉声问道:“甄翁,吴王究竟出了何事?”

    甄权长长地叹了口气,便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吴王乃是大名鼎鼎的杜伏威。

    大业九年,时年仅十六岁的杜伏威与挚友辅公在章丘率众起事,通过吞并其他反隋义军,不断壮大自身实力,随后连克强敌,兵锋直指大隋江都。

    但就在杜伏威称雄淮南的时候,杜伏威的头号死敌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后来自号吴国皇帝的李子通。

    当初天下大乱,李子通乘机在东海起事,刚开始时依附于山东反王“博山公”左才相,因故意拉拢人心而遭到左才相的嫉恨,又见杜伏威势力更强,便率所部万余人马转投了淮南杜伏威,而以豪爽耿直著称的杜伏威哪里知道自己这是引狼入室,野心极大的李子通刚刚取得杜伏威和辅公的信任,就趁其不备,突然发动兵变,企图杀死杜伏威等人称霸江淮。

    杜伏威虽然大难不死,却也是身负重伤,而且伤到了关键部位,永远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

    为了稳定军心,杜伏威顾不得重伤在身,当机立断,将曹州人王雄诞、济州人阚棱等三十余死忠收为养子。再后来杜伏威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恢复了一定的实力,却又在一场与隋军的激战中被人用暗箭射伤了腹部,并因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辰,患上了一种在后世都无法完全治愈的慢性肠炎。

    身体是每个人最大的本钱。于是自那以后,年轻的枭雄杜伏威,便失去了争霸天下的本钱与野心。

    但在唐皇李渊的眼中,志向不高却实力不俗的杜伏威马上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拉拢对象。

    武德三年,杜伏威在丹阳与死敌李子通进行决战,最终大获全胜,尽得江淮之地,李渊适时地徙封杜伏威为吴王,并赐姓李,加授上柱国,江淮以南安抚大使,东南道行台尚书令。

    没过多久,李渊消灭了王世充与窦建德两大反王,便认为自己一统天下的大势已定,而身为江淮霸主的吴王李伏威,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李渊派秦王李世民陈兵于杜伏威境内炫耀武力,以致于双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军事冲突,杜伏威也有自知之明,为了避免步上其他被唐军消灭的反王后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动上书李渊,请求入朝。

    武德五年,李渊封羁縻于长安的吴王李伏威为太子太保,竟是位列齐王李元吉之上,秦王李世民之下,可谓恩宠有加。

    然而,长期饱受病痛折磨和不能人道的双重折磨,又远离了刀光剑影,整日都闲极无聊的杜伏威渐渐迷上了金石丹药,以及所谓的“神仙术”,可他的身体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日下。李渊得知此事,不免担心杜伏威会出个什么意外,以致江淮群龙无首而发生大乱,便让齐王李元吉经常去陪他玩乐,顺便劝其多加爱惜身体,并暗中派人赶走了吴王府中的一干方士。

    如往常一样,昨晚李元吉宴请杜伏威到齐王府饮酒作乐,考虑到杜伏威的身体状况,李元吉还特意让人在饮食上做了精心安排,生怕引起对方身体的不适,却不料李元吉只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杜伏威就突然疼得捧腹大喊大叫,直至当场晕厥。李元吉见状赶紧控制住齐王府内所有的人,然后派心腹迅速请来了住在齐王府附近的神医甄权,经过甄权的仔细检查,结果发现有人居然悄悄在杜伏威所吃的菜肴里面添加了变质的羊油和羊血,而这些显然都是肠炎患者和常服丹药者最致命的大忌!

    若非当时甄权及时施针,恐怕杜伏威还来不及服药,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四十四章 情势逼人开猛药

    杜伏威虽然救过来了,但对于齐王李元吉来说,情势依然异常严峻。

    本来杜伏威在前些日子里吞服了许多来源不明的丹药,体内存积了大量余毒,而此次食物中毒,马上就变成了雪上加霜,所以他才会身体不堪重负,以致于当场晕厥,并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明日便是四月初一,正是唐朝规定的朔朝之日,除非天气无比恶劣,或者出现日食这样的天文异象,在京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必须朝参,如果到时候身为名义上的大唐第四号人物的吴王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的话,李渊必然会问起缘由,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李元吉根本没有办法隐瞒下去。

    所幸今天正好是旬休日,而不幸中的万幸,便是齐王李元吉昨晚宴请的吴王,若是没有这一天的缓冲时间,就算李元吉再有手段,也是无可奈何了。

    可这一天的时间还是非常紧迫,根据甄权多年的行医经验和诊断结论,杜伏威至少会昏迷三日以上方能自行苏醒过来。

    所以,齐王李元吉便要求甄权想个办法让杜伏威平安地提前醒来。

    正如巨国珍和李曜的切身感受,齐王骄横跋扈,遇到此种火烧眉毛的事情,根本不容他人推脱,而甄权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一个不是好办法的办法,那就是直接用药促醒。

    药自然是烈性的猛药,而且这种促醒药剂也是极难炼制,不但失败几率非常高,炼制过程中的危险性也丝毫不亚于炼丹。

    甄权虽然善于医术,精通草药学,更是历史上闻名的针灸大师,但毕竟术业有专攻,以他的炼药水平,却是很难在短短一天之内成功炼制出所需的药物。

    而这也是齐王待得长安城门一开,便赶紧来到宗圣观“拜访”巨国珍的唯一原因。

    听到这里,李曜不免有些好奇,到底谁是想害死吴王李伏威的幕后主使者?凶手是其他势力隐藏在齐王府的人吗?他为何要选择在齐王府中对吴王下手,又是如何能够在戒备森严的齐王府成功得手?那些被皇帝李渊派人赶出吴王府的方士都是从哪里来?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受人操纵和指使?吴王若死,谁获得的利益最多,又是谁受到的打击最大……

    然而,李曜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功夫去思考和分析脑海中的这一大堆疑问,因为巨国珍把纸条交到了她的手里:“你先看看吧。”

    这是一张没有名字的药方,就见上面写着丹砂、硝石、硫磺、雄黄、牛黄、牛角粉、珍珠粉、麝香、黄连、黄芩、栀子、郁金、冰片、云母……

    云母!看到这两个字,李曜登时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了《新唐书》上关于杜伏威死亡的记载:饵云母被毒,暴卒!

    但,杜伏威是明年二月才死的,应该与这次所炼之药无关吧……

    巨国珍见李曜在沉吟,不由皱起眉头,忙不迭地问道:“你对此药方有甚么不明之处么?”

    “没有。”李曜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地回道:“弟子只是觉得此般虎狼之药实在过于猛烈,其毒性足以让婴孩立即一命呜呼,有些担心那吴王能否承受得住。”

    一旁的甄权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缓声说道:“齐王的脾性,你们都已见识了,可齐王的手段,你们都还没有领教过,老夫昨晚却是亲眼所见……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老夫行医数十载,一向慎而又慎,何时给人开过这种猛药,这……也是没有办法。”

    巨国珍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地对李曜说道:“眼下我们只能考虑如何在规定的时限内炼出此药,好向齐王交差,其他之事就莫要多想了。”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巨国珍便不再耽搁时间,把钟馗和静云两兄妹也唤了进来,五人一起整理齐王预先提供的材料。

    经过一番点验和挑选,他们发现大多数材料都没有问题,却恰好是李曜最担心的云母不符合炼药的要求。

    因为齐王的强硬态度和逼迫,甄权是以一种极度不平静的心情写出这个药方的,故而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本来该用到的“云母”是“白云母”,却因甄权少写了一个“白”字,齐王及其手下便想当然地以为是炼丹药时更常用的“金云母”了。

    不过对于炼丹士巨国珍来说,但凡是炼药材料的问题,就不是什么问题,只见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对大弟子钟馗吩咐道:“正南,去二楼取半两白云母,只要你刚从金川州带回来的那种,并顺便取二两你从姚州带回来的三七,另作他用,千万别拿错了。”

    钟馗应了一声,大步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就返了回来,巨国珍接过材料盒子的时候,李曜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她的师父手上动作淡然,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极其肉痛的神色,不过巨国珍还是把这盒中的云母倒了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便叫静云拿去洗净处理了。

    因为甄权认为这药不易炼制,就算由关中最好的炼丹师巨国珍来炼制,也很可能会经历多次失败才会成功。齐王李元吉一听这话,一大早便派人在长安西市一家药铺里搅得鸡飞狗跳,一口气搜刮到了足够炼制出数十份该药的材料,实际上炼药所需的每种材料不过数钱而已,所以全部材料都处理好了之后,他们还要进行称重分量配比等工作,如此这般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巨国珍点燃了丹灶,然后主动让到了一边,李曜随即上前跪坐于炼丹炉正前,认真听了巨国珍一番指点,便仔细比对着药方,开始往炉中添加材料。

    甄权见此情形,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立刻变了样,满脸都是惊虑之色。

    难道不该是师父操持丹炉,徒弟捧药侍坐在旁吗?眼前这场面简直怪异极了!

    他本来还想好好观摩一下关中著名炼丹士巨国珍的炼丹技法,却不曾想到居然是由这个女冠来炼制,虽然巨国珍称赞自己弟子的炼药技术如何了得,但再好也不可能比身为楼观道炼丹术第一人的师父亲自上阵更强啊!

    于是,甄权略一沉吟,便坐到巨国珍身边,苦着一张老脸,低声道:“巨法师,你该不会打算在这种时候还要考较弟子吧?你也该晓得,齐王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老夫这般大的年纪,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再也受不住折腾啊!”

第四十五章 天策府中无间道

    莫看甄权鬓间尚有青丝,牙齿亦是健全,其实他出生于南梁大同七年,活到而今大唐武德六年,已是八十有二的耄耋之龄。根据史料记载,若无意外的话,他将活到贞观十七年,以一百零三岁的高龄寿终正寝,足见他是深谙养生之道的行家。

    本来昨晚甄权如平常一样早早就寝,可他还未睡着,就被齐王派来的人从床榻上叫了起来,然后在齐王府抢救昏厥的吴王李伏威,又是针灸,又是配药,用尽了浑身解数,忙活了整整一个通宵,方才保住那吴王的一条性命,而且在那期间他还见识了齐王恐怖的雷霆手段,受了不小的惊吓,再后来他就被人强行塞入马车,陪同齐王李元吉一路急赶来到了这个距离长安百里之遥的宗圣观。

    可他依旧得不到多少喘息的时间不说,当下见到巨国珍居然让弟子上来玩火,他的一颗心就仿佛被扔进那丹炉里煎熬似的,真不知道他这具原本保养得当的老迈之躯还能不能撑得下去了。

    巨国珍早就把甄权的疲态和惊虑看在了眼里,此时听对方这么一说,内心自然也有些动容,便实话实说地安慰道:“不瞒甄翁,正因兹事体大,且现在是日中时分,距离亥时已不足五个时辰,而此药一次炼制所耗时间就长达两个时辰,中途还容不得器具出现任何闪失,所以贫道才会让她来操持药炉。”

    甄权紧张地道:“甚么!这意思是说,法师没有把握在两次机会之内成功炼出此药,那她……”说着不由自主地抬手指向了李曜。

    瞧见甄权的动作,巨国珍自然知其所指为何意,眼神热切地看着正在全神贯注进行操作的李曜,捋了一下胡须,语气笃定地道:“她能做到。”

    ……

    ……

    当李曜开始在金丹阁全力以赴炼制虎狼药的时候,齐王李元吉正在宗圣宫的知客堂内咬牙切齿地看着一封密信。

    看到信上这个被点名道姓的人,李元吉简直愤怒极了,却又憋着一肚子气发不出来。

    其实李元吉心里很清楚,吴王李伏威可不止是身体原因和闲极无聊才迷恋上了服石和丹药,而是吴王所谓的“刎颈之交”与某个淮南道士的阴谋手段所致,并且从吴王府赶走的那几个方士也全都是那个淮南道士的弟子。

    他们会做这种事情其实很好理解,毕竟吴王李伏威被羁縻于长安,江淮军群龙无首,而且最近洪州的张善安突然反了,使得如今江淮的局势变得非常不稳定,难免会出现某些自大且不识时务的跳梁小丑想把李伏威暗地里搞死在长安,再喜滋滋地嫁祸给大唐朝廷,然后蹦出来振臂一呼,拉出一面为“杜伏威”报仇的大旗,趁机收拢吴王的原班人马,与张善安通力合作割据江淮。

    呵呵,还真是白日做梦,愚不可及!

    对于这一切,不仅是他李元吉,包括他的父亲、他的长兄太子李建成,乃至那个跟他不太对付的二哥秦王李世民都能预料得到。

    父亲让他来保护杜伏威并嘱咐与其搞好关系,就是希望将来朝廷能够平安无事地接手江淮诸军,亦或者至少能够延缓江淮发生大乱的时间,以便唐军能够调动充足的兵力做好彻底平定江淮的准备。

    可是,天策府却有些等不及了。

    自从他协助太子建成平定反王刘黑闼归来之后,他的父亲就将屏藩北方的重任交给了太子建成负责。

    燕王李艺、庐江王李瑗、段德操、窦琮、李子和、李志安、李思行等戍边大将,尽皆效忠于东宫和齐王府。

    可以说,他的父亲此举严重削弱了他的二哥秦王李世民赖以维系自身势力和威望的兵权。

    然而,若是吴王突然暴毙,江淮诸军必然反叛,大唐朝廷就不得不马上用兵。

    可他和太子建成面对近期蠢蠢欲动的突厥和吐谷浑,着实腾不出手去揽下平定江淮的任务。

    而本来就对江淮诸军非常了解的的二哥李世民却可以趁机向父亲自荐南征,重新统兵作战,轻松斩获这个平乱之功。

    也正因如此,天策府的兵曹参军杜淹才会策划出了昨晚在齐王府中令他无比抓狂的那一幕。

    这个杜淹竟然不惜牺牲天策府在齐王府的暗子,也要把吴王李伏威恰如其分地弄死在齐王府上,再让他李元吉莫名其妙地背上一口名为“促使江淮诸军反唐”的大黑锅,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啊!

    最让他气不过来的是,这个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的“毒士”杜淹,正是被他手里这封密信的提供者间接地推荐给了天策府!

    如今这只老狐狸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势同水火,却向他透露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究竟是个甚么意思?

    难道是因为看到当前太子完全压过了秦王一头,想通过帮助他度过此次难关来达到改换门庭投靠太子的目的么?

    不管怎样,天策府里出了地位这么高的一个变节者,对他的长兄太子建成来说,肯定是一件大好事!

    若是此番吴王李伏威明日能够得以平安无事地按时出现在朝堂上,他一定要教那二哥李世民好好品尝一番自食其果的滋味。

    思及至此,李元吉看向密信的目光变得愈加狠戾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杀气渐渐溢满了整个房间。

    ……

    ……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李曜终于完成了第一次炼药。

    守候在旁的钟馗见李曜熄灭了炉火,便立刻上前揭开丹炉盖子,用铁钳夹出烧成块状的药物,待其冷却之后,放入研磨器中捣成粉末,然后由静云倒入一个锅子,再用银质石榴罐中的蒸馏水对其进行溶解处理。

    巨国珍拿着一个瓷瓶,正准备将溶解好的药剂装入瓶内,却见早就等得急不可耐的甄权已经离席而起,凑过来用手指沾了一点锅子中的药剂,放到舌尖上一舔。

    甄权细细品味了片刻,有些失望地说道:“这药勉强算是成功了,但炼制的火候太过,草药的药性损耗太多,故而药性偏弱,怕是服用一次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

    李曜柳眉一蹙,正要询问缘由,便听静云开口道:“既是如此,可以加大服用的药量,一瓶若是不够,那就用两瓶。”

    “女道此言差矣。”甄权摆了摆手,解释道:“此药的毒性远大于有益的药性,两瓶的话,药量虽然够了,但毒量亦是翻了一番,恐怕吴王服用之后当场就没了性命。”

    巨国珍闻言,转向李曜鼓励道:“徒儿再来,这次一定会成功!”

    李曜轻轻点了点头,应声道:“是的,一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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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