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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八章 情窦初开

    “朱阳?”太子元祥听到这两字,茫然地看着李曜,奇道:“阿姊……这又是哪个姊妹?”

    “她是一位寓居长安的波斯皇女,几年前被父亲收入我李氏宗籍,所以才得了这个公主封号。”

    李曜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台专门用来测量匀变速直线运动规律的迷你力学实验装置“阿特伍德机”递给柴哲威,欲欲跃试的柴令武也迅速凑到老哥身边,两兄弟旋即便捣鼓得不亦乐乎。

    李元祥看了那装置一眼,心痒难耐似地搓了搓手,干笑着道:“京师人人皆云‘无事不登显德殿’,这位朱阳公主与我素不相识,想必是来找阿姊的吧?”

    “殿下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呢。”

    李曜瞧见李元祥一副引人发噱的样儿,哪还不晓得这位娃儿的意思,不由忍住笑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啦,殿下不用回避,跟他俩在这里慢慢玩吧,阿姊出去见人便是。”

    弘教殿是太子的地盘,虽然李曜与李元祥两姐弟非常亲近,而且李元祥这个太子也有些不拘小节,但宫中的基本规矩还是要恪守一二的,毕竟僭越之举是最容易招来非议的。

    小太子清清嗓子,冲着进来通传的小宦官吩咐道:“请朱阳公主到殿前花苑等候,就说护国公主马上过去见她!”说着便一阵风儿似地蹦去和柴氏兄弟一起把玩力学装置了……

    ……

    ……

    李曜走出弘教殿,在两名宫婢的引领下,俄顷步入花苑,又是一番分花拂柳之后,就看到李思媞正端坐在一座五角华亭中。

    李思媞为了不忘故土,平时常以她原来的波斯公主形象示人,今日竟难得作中原打扮,穿了一袭齐胸石榴裙,臂弯里搭着一条泥金绯色披帛,额贴焰形翠钿,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一朵插在发间的重瓣红牡丹,映得她那本就娇美的容貌又平添了几分艳光。

    李思媞一见李曜到了,连忙走出亭子,欲向来者施礼,李曜快步上前,抬手扶住对方,微笑道:“你我都是姊妹,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讲究了。”

    李思媞嫣然一笑:“呵呵,阿姊之言,小妹岂敢不从?”

    二女笑盈盈地携手入亭而坐,寒暄几句,聊了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之后,待宫婢铺上花席,布置好果饮点心,李曜便屏退左右,懒洋洋地斜靠在亭柱上,把彼此间的交谈转入了正题:“现在没有旁人,可以说说你的真实来意了。”

    李思媞端起一盏桃花酪,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语气诚恳地道:“阿姊你也晓得,我来大唐已有五载,其实就是想问问阿姊,我何时可以返回波斯。”说罢又捧着瓷盏,低头小口小口饮着。

    “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训:‘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突厥人虽然现在内乱,但任何一方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故此番我朝为求大获全胜,只有做好了万全准备才会发兵远征。”

    西征之事,李曜对她并没有多少隐瞒的必要,只是将困难说得稍微严重了些。

    李思媞放下杯盏,蹙了蹙眉,又试着问她:“阿姊能否告诉小妹,大概需要等到几月份?”

    李曜玉指轻轻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只笑而不语。

    李思媞噘了噘嘴,话音里带了一点撒娇的味儿:“阿姊,快告诉我嘛。”

    她通过这些年与护国公主的接触,很早就发现其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虽然护国公主不是男子,却总喜欢身边美人环绕,几个女弟子的容貌更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而且她还记得某次宴会上有个美艳舞姬只着绣罗薄衫表演舞蹈时,自己亲眼目睹到护国公主竟然瞬也不瞬地看着舞池中的曼妙身姿,脸上挂起了无异于其他男宾客们的愉悦之色……

    不过,李思媞并没有什么百合倾向,须知一个波斯公主对皇室来说,主要有三种用途:一是做为皇帝的圣婚对象;二是担任祭司;三是和亲。

    因此,她自懂事起就要接受宫廷中的某些特殊教育,其中就包括怎样赢得人的信任,怎样讨得不同人的好感,无论男女……

    果不其然,李曜明明知道李思媞在假装,但波斯美姬这一番相当养眼的作态弄姿终究还是取悦了她。

    李曜沉吟片刻,轻轻吐出樱桃籽,说道:“如无意外,应该还需要八、九十天时间,反正不会超过五月底。”

    李思媞精神恍惚了一下,这才点点头,感叹道:“时日倒也不长,真希望日子能过得再快些啊!”

    李曜咬了一口甜点,慢慢咽下后,忽然道:“我听大理寺罗少卿上奏说,你前日遇到了刺客,险些连命都丢了,这长安人口繁杂,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才好啊。”

    李思媞白净的脸颊上微微荡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有些羞怩地问道:“他……那位罗少卿的伤势,可是好些了么?”说着复又低了下头。

    李曜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波斯公主,明亮的眼眸慢慢地眯了起来,似笑非笑地道:“罗少卿今日都能上早朝了,身体自是已无大碍,要知道他可是强壮得很的呢,只不过还有人告诉我,当时他拿身体给你挡下了毒箭,而你……”

    说道此处,李曜顿了顿,然后坐得更近了一些,用食指抬起李思媞莹润的下巴,并在对方的耳畔,亲昵地低声道:“能否告诉阿姊,你为他吸吮毒血,莫非有以身相许的想法?”

    “以身相许……”

    李思媞在大唐生活了这么久,岂会不知这四个字的含义,一张俏脸立即红到了脖子耳朵根,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竟然脱口说出了一句废话:“阿姊你……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曜开心地笑出了声,别看这位波斯公主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但其本人对真正男女之情的了解,并不比当年袁荞儿十二、三岁未嫁前好多少。

    她好不容易才收住笑,语重心长地道:“我的好妹妹,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能看出来,用我们中原的俗话来说,你这就是情窦初开啊!”

第五百零九章 水落石出

    李思媞不容李曜的轻佻举动再持续下去,抬手轻柔地拨开对方托在她颌下的修长食指,害羞地瞪了李曜一眼,俏脸也变得更红了,几乎与她头上戴的那支牡丹花一样娇艳。

    李曜早就注意到李思媞簪的牡丹花,此刻李思媞刚好把头偏着,让她对这朵红牡丹看得更加真切——花大色艳,雍容华贵,果然是“朱颜赢得配花王”。

    李曜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事,又打量李思媞片刻,问道:“思媞,你是不是打算参加今日午后举行的曲江花会?”

    当初前隋文帝迁都大兴,认为“曲”字不吉,将曲江池改名为“芙蓉园”,到了唐朝建立时,李渊又恢复曲江旧名,并提倡君臣与民同乐,扩大其建筑规模和园林面积,于是曲江及其周边很快就成为了长安人最爱去游玩的地方。

    由于曲江池畔遍植花卉,引来无数高门贵胄、三教九流前来游赏,而每年春季举办时间视花期而定的“曲江花会”也因此应运而生。

    随着唐朝社会的长期稳定与经济的不断繁荣,这曲江花会发展到今日,其主要性质却已经悄然改变,已由单纯的赏花游景,演变为一场场盛大的相亲活动。

    李思媞蓦地抬头看向李曜,愣怔了一下,才点头承认:“是。”

    李曜心里已是有了几分笃定,又道:“也就是说,你意欲约见罗仁俊?”

    李思媞的一双蓝眸里满是惊愕,但随即又现出失落之色,有些泄气地道:“可我亲自登门拜访,门僮却告诉我,他正在休养……不便见客。”

    李曜挑了挑眉:“莫非你没有提前派人到罗府递交拜帖?”

    李思媞又是一愣,羞愧地垂下眼帘:“我一时担心过头,忘了。”

    李曜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你来长安这么多年,居然还没不懂我东土礼节。”

    罗仁俊本已无大碍,而那句“不便见客”,只要不是瞎子,都听得出他这是有意给李思媞一个闭门羹。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波斯三公主明明面皮子薄,但行为却也太随便了。

    须知大唐的女子一般是不会主动拜会男子的,更何况还没有预先打过招呼,因此被人谢绝来访再正常不过。

    李思媞懊恼地道:“那该如何是好,我还没有对他道过谢呢。”

    李曜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只是道谢么?”

    李思媞点了点头,但见李曜满脸的古怪笑意,便觉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对方,只得又摇了摇头。

    答案不言而喻,李曜呵呵笑道:“你倒是个敢想就敢做的人儿,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忙?”

    “劳烦阿姊将他约出来和我们一起去看花会。”

    李思媞说出这话,一张脸蛋儿都臊得快要发紫了。

    李曜摸着下巴沉吟了好半晌,又瞧了瞧亭外的日晷,这才答应下来:“这样吧,你先到显德殿内等候,我这就遣人召他过来。”

    ……

    ……

    长安义宁坊,大理寺。

    罗仁俊拿着一卷纸张从阴暗的寺狱里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一名身着国师府侍卫装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侍卫欠身行了一礼:“护国公主派某来传话,请罗少卿随某速入东宫,贵主有事要谈。”

    罗仁俊将纸张揣好,皱眉道:“贵主把这时辰算得可真够准的,罗某刚审完人犯,你就到了。”

    那侍卫笑了笑,拱手遥敬道:“毕竟贵主神机妙算,人人皆知嘛。”

    罗仁俊也忍不住笑了:“这倒也是。”

    罗仁俊说罢,踩镫上马,然后在那侍卫的引领下,几乎以最快速度来到了东宫弘教殿的花苑。

    此时李曜坐在石亭中,正独自享用着几样点心酒食,待罗仁俊见礼就座,她便挥手屏退旁人,问道:“朱阳公主遇袭一案可是有了结果?”

    “没错,此案已经水落石出。”

    罗仁俊点点头,说着从怀里取出两卷纸,双手递到李曜面前:“一卷是两名刺客的供状,一卷是朱阳公主护卫的证言,还请贵主一一过目。”

    李曜接过案款状和证词,细细地阅览起来。

    原来,前天袭击李思媞的蒙面人皆为波斯将军皮鲁兹.库思老豢养的杀手。这皮鲁兹是萨珊皇族的房支宗亲,由于掌控了泰西封的禁卫军,在伊嗣埃三世上台前,也曾一度在波斯权倾朝野,李思媞的二姐阿扎米.杜赫特便是由他扶上波斯王座的,但仅仅过了四个月,安息派贵族就杀害了阿扎米,并让李思媞的长姐普兰.杜赫特再度登极。

    手握重兵的皮鲁兹自然不甘心失败,在一手炮制了扑朔迷离的“普兰之死”后,又把主意打在波斯第三公主李思媞身上,希望拥其为帝以作手中傀儡。却不想普兰遇害前似乎已有预感,她曾对自幼跟随自己的死士们说:“如果我有不测,尔等则效忠三公主,无论她想做什么,无论她想去何地,你们都必须不顾一切护她周全,因为那时她已经是伟大波斯复兴的最后希望了。”

    于是乎,“胜利者”皮鲁兹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一群男女宫廷死士便依从李思媞的意愿,通过暗道避开禁卫的监视,连夜离开了泰西封。

    次日皮鲁兹一收到三公主逃跑的消息,立即出兵全力展开追捕。起初李思媞的计划是前往呼罗珊东部,因为那里是她外公所在的苏伦家族的势力范围,但皮鲁兹的动作也丝毫不慢,他派遣精锐轻骑提前堵死了通往苏伦家族根据地的所有去路,李思媞等人对此无计可施,只得另寻他法——几经周折之后,在一群波斯商人的帮助下,穿越佛教徒的控制区,这才暂时摆脱了身后一直穷追不舍的皮鲁兹爪牙。

    再后来,李思媞又流亡了一年左右时间,最终在大唐寻得了政治庇护,但随着她的名声不胫而走,也让远在泰西封的皮鲁兹知道了波斯三公主的下落。

    那时皮鲁兹和安息派领袖鲁斯塔姆已经冰释前嫌,共同辅佐少帝伊嗣埃三世,但许多贵族对伊嗣埃三世并不满意,认为他是私生子,母亲亦出身于低种姓,而且懦弱又平庸,毫无明君潜质。

    可这样的波斯王,恰恰是最令皮鲁兹满意的,至于李思媞的存在,皮鲁兹认为这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因为他知道,面对能灭亡东突厥的唐朝,西突厥显然也是凶多吉少,只要李思媞活着,就很有可能会引狼入室,所以必须及时予以铲除。

    李曜看罢,摇头叹道:“这皮鲁兹倒是懂得未雨绸缪,只可惜他内斗内行,外战外行,似乎仍不清楚波斯亡国灭种的危机来自哪里。”

    罗仁俊轻哼一声:“彼波斯有此等奸臣,焉有不衰之理?”

    待罗仁俊揣回供状和证词,李曜忽然挂起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十五郎,其实我唤你来,除了问询此案,还有一件私事。”

    罗仁俊纳罕道:“尚有何事?”

    李曜试探着问道:“今日我欲与朱阳公主去曲江赏花,十五郎作为朱阳公主的救命恩人,可否陪我们一同前往?”

第五百一十章 因势利导

    “贵主,这样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罗仁俊并非愚钝之人,一听李曜此语,便立时明白其中用意。

    李曜拈起身前的银壶,为罗仁俊斟了杯甜酒,语调平静地问道:“十五郎,我们认识多久了?”

    罗仁俊端起瓷盏的手忽地顿了一顿,才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轻轻放下瓷盏道:“快十三年了。”

    李曜又问道:“十五郎还记得你第一次尝到这‘梨花春’是甚么时候吗?”

    罗仁俊瞥了眼琥珀色的酒水,沉吟片刻道:“大概是文彦结婚那天吧,此酒清香淡雅,如饮甘露,当真不错。”说罢一饮而尽。

    “酒不是重点,十五郎可莫要装糊涂。”

    李曜一边再次为他斟酒,一边缓缓说道:“当初你们六人与我在阿何酒肆初次见面时,个个都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弹指一挥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除你以外,余者皆已娶妻生子,算来赵三郎与你同岁,可我听说他那年满十岁的长女都跟人缔结了婚约,我担心你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做了岳公,你还是孤身一人啊。”

    “我的私事无需贵主操心。”

    罗仁俊说着,慢慢接过盛满酒水的瓷盏,抬眼看向李曜的眸光明显有些黯淡:“况且我变成这样,想必贵主也是心知肚明吧?”

    李曜迎上罗仁俊的视线,对视半晌,忽然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难不成你还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罗仁俊一听这话如此直白,嘴角猛地抽动了几下,连忙矢口否认:“贵主的训言,仁俊可是一直铭记于心!”

    当年罗仁俊在乌鞘岭受到李曜的严辞警告后,实际上并没有打算放弃追求李曜,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是用错了方式方法,于是决定坚定不移地跟随李曜,尽最大努力展现自己的才干,希望能以此让李曜对他“日久生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罗仁俊渐渐发现,李曜的言行举止着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在男子面前,李曜时而高冷沉静,时而洒脱豪迈,要么是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要么是一副女中英杰的形象。

    面对女子,她却又变得有些放荡不羁,时常不经意间做出一些暧昧的小动作,就连罗仁俊都不止一次见到她把身边的女伴撩得面带羞赧、眉目含春,那画面令他简直不忍直视。

    再后来,当他得知李曜就是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更是如遭雷击,毕竟平阳公主的正牌驸马柴绍试图去打动李曜都以失败告终,而他这个单恋者就更不敢有半分奢望了。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罗仁俊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也不是不想快点结婚,但李曜已经成为了他心目中的标杆,以致别的女子很难再入他的法眼——对于此等苦恼,他实不敢为外人道也。

    李曜兀自倒了一盏酒,含笑举盏示意:“记得就好。”

    罗仁俊端起斟满的酒水,与她轻轻碰了杯盏,一盏美酒入口,却见李曜还未放下酒盏,便把身子往前微微一倾,故作神秘地道:“十五郎觉得……朱阳公主怎样?”

    此言一出,罗仁俊身子立时一震,不觉酒盏从手中滑落。

    李曜眼明手快,稳稳接住酒盏,再慢慢放下,自说自话似地点评道:“朱阳公主虽是胡女,但出身波斯皇室,身份显贵至极,而且样貌极美,堪为国色天香。”

    罗仁俊刚才受到李曜邀请,就已经料到对方这是要做红娘子,忙不迭地定住心神,轻轻摆了摆手:“某不喜胡女。”

    李曜呵呵一声笑了出来:“我听说十五郎是长安各大酒肆里的常客,那些胡姬陪伴在侧的时候,你可是一点都不嫌弃啊!”

    罗仁俊咬了咬嘴唇,艰涩地反驳道:“这是两回事,还请贵主莫要相提并论。”

    李曜收敛了笑容,抬手一指螓首:“当初你说过的话,我这儿可没有忘。”

    罗仁俊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苦笑着道:“那是罗某有眼不识真人,在贵主面前自取其辱。”

    李曜语气极为肯定地道:“但你的野心还在!”

    罗仁俊顿觉后背的冷汗微微渗了出来,心虚地辩解道:“罗某不再是轻狂少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一无万贯家财,二无滔天权势,如何……”

    他说到此处,话音忽地顿住,似乎猛然醒悟过来,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李曜:“莫非朝廷欲行封建……我宇文氏也能有一块疆地?”

    李曜微微一笑:“不错!只是你实现复国宏愿的地方不在中原。”

    “这就是说,罗某的希望在朱阳公主身上了。”罗仁俊心思电转间便彻底明白了李曜的想法,他凝视着李曜,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难道说贵主四年前安排罗某负责监视和保护朱阳公主之时……便有了这般打算?”

    “非也。”李曜摇摇头,诚恳地道:“实不相瞒,我只是今天见朱阳公主欢喜你,因势利导而已。”

    好一个“因势利导”,罗仁俊一阵无语,好半晌才开口道:“此事于大唐有何益?”

    李曜故作奇怪道:“十五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想来长进也不小了,这还有必要问我么?”

    她大力推动封建制,可不只是加强大唐对边疆的控制,而是为了建立一个以大唐为核心国家,通过对外殖民和文化覆盖的方式,扩展整个华夏民族的文明版图。

    正如李曜所言,罗仁俊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心里自然门儿清,只不过李曜这一提议太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很想从对方口中确认一下。

    既然李曜不愿明说,罗仁俊也不再多言,郑重其事地俯身一拜:“贵主隆恩,罗仁俊永世不忘!”

    李曜虚扶他起身,洒然一笑道:“好啦,莫让佳人久等,我们赶紧走吧!”

    李曜和罗仁俊出了花苑,回显德殿唤上翘首以待的李思媞,在一众扈从的护卫下,乘坐凤辇往城南而去。

    他们一路来到曲江池畔时,花会才刚刚开始,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李曜可不想作“电灯泡”,适时地找了一个借口,便与罗仁俊、李思媞二人暂作分别。

    李曜沿着来时原路走了一会儿,忍不住转身望了一眼。

    凝视着那一对走向万紫千红的男女背影,不知何故,李曜心里渐渐泛起了一丝酸涩。

    只不过,下一刻她便清醒过来,收回目光的同时,那一点令她感到难受的心绪,亦自然消逝不在……

第五百一十一章 周帝遗孀

    朝阳初升,晨钟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时逢休沐,罗仁俊用过膳食,便早早出了家门,打马赶往城西方向。

    在车水马龙中缓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罗仁俊来到了休祥坊的东门,便有两个坊丁在门口冲他叉手行礼:

    “宇文什见过南阳公!”

    “罗二九见过南阳公!”

    罗仁俊招手示意,宇文什、罗二九心领神会,立即上前问道:“南阳公有何吩咐?”

    罗仁俊郑重交待道:“通知宇文氏、罗氏两族长老,巳正一刻在坊东祀堂议事,我先去一趟万善寺。”

    “喏!”

    等两个坊丁答应一声,罗仁俊便策马一鞭,飞驰而入,坊里行人似乎全都认识他,纷纷自觉退至街巷两边朝他默默施礼。

    不多时,罗仁俊奔至休祥坊东南隅,牵马上前敲了敲万善寺的正门,寺门应声打开,一个老比丘尼打着哈欠探出身来,初见来者是个男子,不禁瞿然一惊,但随即揉揉眼睛,看清对方是罗仁俊,立时又喜形于色,笑着催促道:“原是二公子呀,快些进来,莫叫闲人见到啦!”

    万善寺实际是一座尼庵,始建于北周宣帝大象二年,杨坚立隋后,诏令前北周皇室后妃以下千余宫人进入该寺剃度为尼,然后就基本不怎么管了,任由这些女子自生自灭。

    斗转星移,隋亡唐兴,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当年的后宫佳丽们如今已大多离世,而余者也都行将终老于青灯古佛,所以寺内没什么人气,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

    罗仁俊进得寺门,在石桩上拴好坐骑,然后跟着这位看门的老比丘尼步入寺内最深处的一个庭院。

    这里鸦默鹊静,环境清幽,唯有木鱼阵阵,梵语声声,待老尼姑合十告退,罗仁俊径自推开院中庵堂的房门,堂内有两位缁衣女尼,一个端坐蒲团,左手竖在鼻前拨动念珠,右手极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另一个则手执颜料盘和细笔,在正对着房门的莲台观音坐像上面描描画画,动作姿态俱都颇为专注。

    诵经声戛然而止,两个女尼听得动静,齐齐放下手中的器具,转头看向门口,那端坐的女尼虚着眼睛,开口问道:“是谁来了?”

    她皮肤很白,细看其容貌,依稀可辨当年风韵,只是她明显患有眼疾,已然难以视物。

    另一女尼平静地答道:“是我孙儿。”

    这女尼眉白似雪,但保养得宜,体态丰腴,面上皱纹很少,实际已是七十高龄之人,看着却只有五十出头,正是罗仁俊的祖母华光尼师陈月仪,而与她一起参禅理佛的同伴,则是出身北魏皇室的华胜尼师元乐尚。

    罗仁俊上前作揖施礼道:“儿见过祖母,见过华胜尼师。”

    陈月仪打量他一眼,问道:“十五郎一大早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罗仁俊道:“孙儿被唐皇赐婚了。”

    元乐尚混浊的双瞳似乎闪过一丝亮彩,双掌合十,口呼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陈月仪却见罗仁俊神色不悲不喜,一对白眉不禁微微蹙起:“孙儿前来报喜,应该满面春风才是,为何如此沉静,难道那李渊让你作了某位公主的驸马不成?”

    罗仁俊颔首答道:“是的。”

    元乐尚闻言,再次合十道:“善哉,做驸马好啊,十五郎迟迟不婚,贫尼一直担忧十五郎什么时候熬不住,就做了护国公主的……”

    元乐尚少时性格乖张活泼,极受北周宣帝宇文赟的宠爱,尽管她已经做了数十年的出家人,可这言行举止还是有些跳脱,陈月仪一听她说话有些不对劲儿,没好气地打断道:“十五郎乃先帝苗裔,怎可能去做没有名分的面首?况且,我听闻那护国公主为避免坏了道行和永葆青春,竟狠下心斩断自己与驸马的夫妻关系,其绝情绝欲之举,令我等也是自叹弗如的,不然吾孙如此凤表龙姿的男儿,也不会因她耽搁这么多年了。”

    随即,她慈蔼地问向罗仁俊:“孙儿快告诉祖母,婚配的是哪位李氏女?”

    罗仁俊道:“朱阳公主李思媞。”

    元乐尚还想问一问朱阳公主此女如何,陈月仪已然双眉上挑,语气不满地道:“怎么是个波斯胡姬?!”

    当年李思媞被李渊诏赐李姓,请入宗亲之事,可以说是震动朝野,饶是陈月仪深居尼寺,也对此略知一二。

    元乐尚听了立马面露愠色,忍不住张口骂了出来:“李渊这老不休,真真是欺人太甚!”

    以她有限的见识来看,波斯不过是一个非常偏远的蕞尔小邦,哪怕是个宫婢所出的公主也比李思媞强得多。

    她说着,又一脸恕其不争地对罗仁俊责怪道:“这些年来,我和你祖母一直劝你快些成家……早知如此,我们该给你硬塞几个好生养的,这休祥坊里想做你妻妾的良家女子多得是!现在可好,被李家当作恩赏番邦的赐品了!”

    元乐尚没有生育过子女,一直将罗仁俊视如自己的孙儿,闻此“坏消息”不觉越想越气,话也越说越重,罗仁俊见她气呼呼的,而祖母也是铁青着脸,忙不迭地赔笑道:“二位老人家快消消气,事情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罗仁俊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他如何救下朱阳公主,护国公主又是如何劝他同意接受朱阳公主的约会,以及护国公主行将推行的封建制度等事一一解释清楚。

    讲到最后,他还不忘纠正两位老人对波斯的错误认知,找来竹纸,提起祖母的细笔,饱蘸颜料,使出自己从护国公主那里学来的本事,迅速在纸上勾勒了一幅线条简易而不失真的小地图,然后搁下笔,在图上一指道:“这一片地方就是波斯。”

    陈月仪拿起地图,仔细目测了一番,这才了然地点头道:“想不到波斯国竟有这般辽阔。”

    元乐尚好奇地问道:“具体多大?”

    陈月仪认真地道:“其疆土约有半个大唐。”

    罗仁俊补充道:“若非波斯国事衰败,否则疆地还要大得多。”

    元乐尚的双目似乎又亮了,就连语气亦变得激动起来:“如仁俊刚才所言,若那朱阳公主能够得继王位,其所诞下的麟儿就是我大周复国之君了!”

    罗仁俊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要告诉祖母和华胜尼师。”

    “何事?”

    罗仁俊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道:“仁俊与朱阳公主完婚后,可能会带领宇文氏与罗氏两族跟从护国公主西征,然后在波斯扎下根基,此行路途非常遥远,也许……”

    陈月仪和元乐尚对视一眼后,不等罗仁俊说完,连忙截口道:“孙儿的意思,祖母已经明白了,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元乐尚昂首道:“不错,仁俊可莫要嫌我和你祖母老了,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你去哪里,我们都会跟到哪里!”

第五百一十二章 后勤改革

    阳春三月,绿柳吐芳,碧树花开,正是男男女女谈婚论嫁,喜结连理的好时候。

    上巳节刚过,李渊便颁诏宣告了一门婚事:“大理少卿、南阳郡公罗仁俊本为武川贵胄,温良美茂,礼义兼备,当申下嫁之命,分荣戚里,藉宠公门,故复其旧姓‘宇文’,迁左屯卫将军,并尚朱阳公主,外置同正员驸马都尉。”

    随后,李思媞遵照唐朝的礼制与中原的婚仪,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流程一气呵成,只耗了半旬时日便完成婚礼,风风火火地嫁作了人妇,一时被传为长安笑谈。

    只不过,波斯三公主和重拾光复大业希望的宇文仁俊这般赶着趟儿办完人生大事,其实也是纯属无奈。

    因为那个自号“乙毗咄陆可汗”的欲谷设已经派遣使者来向大唐求救了。

    本来,欲谷设所率的北庭咄陆五部与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同俄在鹰娑川正战得难解难分,孰料薛延陀的真珠毗伽可汗夷男见北庭后方空虚,竟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率众乘虚而入,不但掠走大量人口和牲畜,还主动勾连咥利失可汗,共同围剿欲谷设。

    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突遭两面夹击的欲谷设祸不单行,阿史那家族的传统戏码又又又……又上演了。

    时逢危难关头,步利设背叛当初跟他一起相依为命的欲谷设,毫不犹豫地转投了咥利失可汗。

    为交出一个令新主满意的投名状,他充当急先锋,对自家好兄弟反戈一击,袭占了北庭在镞曷山以西的大本营,就连欲谷设的牙帐都惨遭付之一炬。

    形式急转直下,欲谷设感觉单靠自己显然已经很难再支撑下去,于是便走了五年前阿史那设尔的老路——举部降唐。

    三月十五日,在当天的望日朝会上,李渊下诏出兵讨伐西突厥,任命护国明昭公主李明真为天山道行军大总管,上柱国武功郡王李世民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热海道行军总管,左领左右府大将军薛万彻为葱山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大将军霍国公柴绍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安修仁为河中道行军总管,征发关中道、陇右道、河南道折冲府兵马十八万,并以护国公主、武功郡王为正、副安集大使,负责节度全军。

    三月十八日,李渊又任命右卫将军韦云起、宣威将军乔师望为正、副使携国书奔赴碛北,责令真珠毗伽可汗退兵并归还侵占的咄陆五部领地。

    与此同时,敕令并州大都督英国公李世勣征发并、云、朔、岚、代、蔚、石、忻、汾等九州兵马,幽州都督刘世让征发幽、易、蓟、岚、檀、莫等六州兵马,联合回纥、契丹、奚、霫诸番北上威慑薛延陀。

    对于此次西征,李渊、李曜父女筹划了整整三年时间,早就做好了极其充分的准备。

    须知,原本唐朝沿袭前隋兵制,只为参战者提供铠甲、具装、长矛、大槊、弩机、旌旗、幡帜等明令禁止私有之物以及规定数量的戎马和驽马,将士们除了自带横刀、弓箭、盾牌等几样准许私有的兵器,还需要自备半月口粮、御寒服帽、驮驴、火具、炊具、食具、行军箱、野营床等日常用品,所以每个府兵的经济负担都不小,而且管理如此繁杂多样的个人物件也严重影响了整个军队的行军效率和投入作战的反应速度。

    故此,当李曜向父亲奏请唐军全面推行统一制式之时,立即得到了中书令杨恭仁、兵部尚书李靖、礼部尚书李孝恭等人的支持。

    因为这些朝中重臣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深知以前战时后勤体制的弊病所在,个个都认为改革势在必行。

    于是,李渊很快接受了女儿的提议,敕令少府监、武器监、将作监全面配合兵部,对所有兵械装备实施比以往更加规范、更加细致的标准化制造,并且规定不同兵种所需衣物、用具、驮畜均由朝廷来大包大揽和统一分配。

    而李曜受后世工兵铲和瑞士军刀的启发,设计出了兼具镐、斧、锯、钳、镰等用具功能的铁锸,以及一种既可取代铁锉和锥子又可用于贴身缠斗的短刀。

    这两样多用工具的诞生,不仅简化了单兵装备,更是减轻了行军负担,因此诸府一配发下去,立马受到了府兵们的广泛好评,连许多商贾也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仅是数日工夫,市面上就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制品,百姓们听说是护国公主首创的,还特意将其分别唤作为“护国锸”和“明昭匕”。

    听闻这事,李曜觉得是时候搬出大唐的《专利法》了。

    虽然以前她推行使用马蹄铁的时候,也一样很快被民间的能工巧匠们仿制了出来,但由于朝廷严格防止机密技术外泄,私人作坊打造的蹄铁往往只得其形,而不得其要领,再加上生产条件有限,导致其工艺水准远不及朝廷工坊。

    不过对于耕牛和双峰驼、驮驴等不擅奔跑的牲畜,民间制造的蹄铁倒是能堪一用,所以大唐朝廷非但任其所为,还为了促进农业生产和陆路运输等方面的发展,积极倡导和鼓励官吏在地方推广蹄铁的应用。

    而“护国锸”和“明昭匕”则不同于蹄铁,其精髓在于设计,技术难度并不大,由此李曜不禁想起格物院除了她以外,迄今还没有其他人搞出过像样的自主发明。

    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缺乏有效的激励和约束机制。

    由于《盐铁论》在古代华夏影响非常深远,自西汉以来的各个朝代均认同其中的“工商盛而本业荒”这个观点,官方对那些创造实用器具和改进手工技术的人给予的奖励往往非常有限,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三国“木圣”马钧,他改良龙骨水车、诸葛连弩,发明十二蹑织绫机、马氏指南车、轮转式发石车、传动机械“水转百戏”,然而仕途坎坷,多年不得升迁也就罢了,还要忍受裴秀、曹爽等权贵的讥笑和轻视。

    为此,马钧的好友魏晋文学家傅玄打抱不平道:“马先生之巧,虽古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汉世张平子,不能过也。公输般、墨翟皆见用于时,乃有益于世。平子虽为侍中,马先生虽给事省中,俱不典工官,巧无益于世,用人不当其才,闻贤不试以事,良可恨也。”意思就是鲁班、墨子、张衡都得国家重要,马钧同样出众,却难以舒展才华。

    有鉴于此,李曜自然不希望马钧这般令后人唏嘘的经历在大唐未来的发明家身上重演,可朝堂上的文臣大多主修儒学,对工巧技艺存有固执的偏见,而李曜又不想引起他们的反感,毕竟她开设西沙贵坊、酿酒卖酒、种植反季果蔬,都是当的甩手掌柜,而且她财不露白,追求低调奢华,知道她富可敌国的人屈指可数,仍然被某些所谓名士认为有“与民争利”之嫌。

    总而言之,李曜不会贸然亲自出马,这个《专利法》的提案须得另找他人代劳,并且这个人还必须在朝堂上有很大的话语权。

    结果,百忙之中的李曜只稍微外露一点自己的口风,就有一位非常合适的人选跑来“毛遂自荐”,而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官居工部尚书的应国公武士彟。

第五百一十三章 武家女儿

    三月二十,又是一个旬休日。

    午初时分,李曜准时赶到长安城南的一座庄园。

    此园建于凤栖原上,清明渠畔,其名为“怡水苑”,正是她和武士彟约谈的地点。

    今天李曜乘坐的是一辆寻常的清油车,穿的是一袭男装,交领右衽,褒衣大袖,白衣如雪,仿若谪仙下凡。

    随行的柴氏兄弟亦是衣着素净,但气质各不相同。

    柴哲威高大英武,眸似朗星,身姿挺拔,步伐矫健,形象极似其父柴绍。

    柴令武体形颀长,唇红齿白,眉目清雅,神情自然,看着风神如玉,洒脱不拘。

    三人形象相当吸引眼球,甫一下车,园门口便有一个翠衣小姑娘探头探脑地朝他们一一打量起来。

    这小姑娘约莫豆蔻年纪,梳着垂鬟分肖髻,眉若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粉雕玉琢的小脸还略带点婴儿肥,再搭配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

    李曜不容她继续打量,开口问道:“此处可是武家别业?”

    “啊!?……是。”

    小姑娘闻声赶紧收敛视线,脸颊羞红地垂首福了福:“三位贵客金安。”

    “免礼,头前带路吧。”

    李曜跟着小姑娘进了怡水苑,园内方圆广阔,遍植名贵花木,溪流环绕,雕栏画栋,举目所及,尽是富丽堂皇。

    行至一条长廊,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立时走上前来,恭敬地道:“阿郎正在后面水榭等候,请道长与二位郎君随婢子这边来。”

    这时,翠衣小姑娘却向三位来客行了一礼,便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李曜刚才见这小姑娘模样,只道是武士彟身家丰厚,就连别业豢养的丫环都出类拔萃,此时再比较面前正儿八经的婢女,心中渐渐了然。

    柴哲威看着翠衣小姑娘的俏丽背影,忍不住道:“真是个趣人儿。”

    柴令武促狭地笑道:“兄长可是喜欢上了这位小娘子?”

    李曜见柴哲威的俊脸上浮现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不由得故意轻咳一声,催促道:“走吧,莫让武尚书久等。”

    婢女领着李曜三人又走了好一阵子,这才来到坐落于人工湖面上的水榭,武士彟携夫人杨氏、长子武元庆、次子武元爽急急迎了出来,拱手道:“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李道长恕罪、恕罪。”

    李曜轻轻抬手虚扶:“此番见面,我本来就不想声张,应国公不必多礼。”

    紧接着,一个方额广颐的丰腴贵妇微微一福:“二娘见过李道长。”

    李曜上下打量她一眼,赞道:“夫人还是风采依旧呀。”

    杨二娘笑道:“妾比不得道长神仙人物,十数载未见,竟几无变化。”

    李曜心中一动,又故作神秘地问道:“当年贫道算得可准?”

    杨二娘尴尬地干笑了一下:“道长妙算无双……自是错不了。”

    李曜与杨二娘谈笑间,武元庆、武元爽与柴哲威、柴令武也相互见了礼,武士彟对两个儿子说道:“元庆、元爽,为父与贵主有要事相谈,你们就陪柴家两位郎君到四处走走吧。”

    柴哲威和柴令武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李曜对他们微笑点头:“好生去玩。”

    为了掩护此次武士彟和李曜的密谈,递交请帖的人其实是武元庆,而他按照父亲的交待,邀请的人正是柴哲威、柴令武两兄弟。

    武士彟见四个少年一起离开,肃手道:“道长,请!”

    主宾落座,李曜从袖袋中取出一卷书册:“技术产权、知识产权、专利权益等等,我已经在此书中全部做了详细阐述。”

    武士彟伸手接过书册,郑重地道:“还请道长放心,老夫自当仔细琢磨清楚之后,才会下笔去写奏疏。”

    李曜想了想,又斟酌着道:“贫道此去西域,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回得京师,不知国公是否还需要贫道提供一则草案?”

    “草案……”

    武士彟略一沉吟,便摆手道:“这倒不用,‘专利’之法若能得今上同意,等道长走后,其律案必由朝中重臣主持撰定,毕竟道长门下还没有一个宰相啊。”

    大唐的中枢机构之中,派系林立,彼此关系错综复杂,虽然眼下护国公主的势力已是首屈一指,但马周、岑文本等人都还未抵达仕途巅峰,并不能帮她做到乾纲独断。

    李曜点头道:“国公所言极是,贫道受教了。”

    事实上,对她来说,“专利法”能够在华夏大地率先诞生,意义就已经非同凡响。而她适才如此一说,只是有心考量武士彟一番,看看他除了擅长钻营和投资眼光精准以外,谋划能力是否过得了关,结果令她感到相当满意,能从社会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人,政治头脑果然了得。

    双方又交流了一阵意见,刚把最要紧的事情谈清楚了,李曜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少男少女的说笑声,循声望去,就见柴哲威、柴令武、武元庆、武元爽跟三个小姑娘正聚在一起游玩,其中不时咯咯脆笑,聊得最欢的一位,正是此前装作引路丫环的少女。

    杨二娘顺着李曜的视线,笑着介绍道:“年纪最大的是我家明则,单名一个‘顺’字,最小的今年七岁,小名唤作‘寅娘’,那个穿绿衣裳的是华姑,刚满十三,平时都是闷在府里,难得出来见人,今天倒是让道长见笑了。”

    李曜脱口而出道:“原来她叫华姑呀。”

    她记得后世的史料里有过两段记载,一是“垂拱二年,改华州为太州,神龙元年,复华州旧名”,二是“垂拱二年,改华容县为容城县,神龙二年,复名华容县”,可以说两地的改名时间与武则天的大起大落阶段高度一致,不想竟与武则天的小名有关。

    杨二娘飞快地递给武士彟一个眼色,武士彟会意,呵呵笑道:“道长觉得华姑如何?”

    什么如何?

    李曜先是一愣,但联想到华姑此前颇为古怪的作为,迅即就醒过味来——搞了半天,敢情武士彟这根老油条愿意帮她的忙,原来是想拿武媚娘跟自己联姻呀!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所图为何

    李曜对上武士彟那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笑眼,故作认真地点评道:“容色姝丽,心窍玲珑。”

    武士彟初闻前半句,脸上立时露出一丝笑意,但听到后半句,笑容又不禁一僵。

    此刻华姑正被人逗得花枝乱颤,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率性活泼,纯真无邪的姑娘。

    武士彟出身商贾之家,却也自幼读书,当然晓得“心窍玲珑”是什么意思,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李曜这般评语究竟所为何来。

    李曜见武士彟脸上浮现出茫然之色,据实说道:“贫道来此,最初见到的领路人正是华姑,只不过当时令媛未作自我介绍,吾等还以为她是婢女呢。”

    武士彟听罢一脑门的黑线。

    其实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二女儿是什么品性,明面上听话乖巧,暗地里则是个古灵精怪的。

    这些年他为了摆脱政治暴发户的形象,也不顾别人笑他附庸风雅,卯足劲儿地学习世家大族的做派,膝下三女均按照名门闺秀的标准来培养,其中长女武顺温婉柔和,贤淑有礼,令他老怀甚慰……只是武顺还在襁褓中,就被他许配给了故交贺兰师仁之子贺兰越石。而幺女寅娘现在才六岁,还要好几年才到出嫁之龄,可他哪还等得了那么久?

    随着年岁渐老,武士彟的身体机能也不可避免地大幅下滑,诸如骨质疏松、脾肾两虚什么的,尤其是他的头风病越来越严重,发作起来令他痛不欲生。

    为此,他先后请来甄权、甄立言、巢元方、许胤宗、孙思邈等人为自己看诊,结果这些名满天下的老神医得出的结论都相差无多——那就是他已经没有几年好活。

    武士彟福禄双全,享尽荣华富贵,对他本人来说,此生已然无憾,然而家家自有一本糊涂账,他的续弦杨氏与原配相里氏所生的两个儿子关系一直不融洽,如果他突然不在了,面对他留下的偌大家业,家里会发生什么故事,简直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武氏一门荣辱尽皆得益于老皇帝对武士彟的宠幸,自知寿元将至的武士彟不得不早早为身后事做好打算,而武元庆、武元爽才能平庸,若以门荫入仕,至多混个闲职散官,搞不好再往后一两代,他的子孙就彻底泯然众人矣。

    所以,武士彟想到了联姻,可世家大族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看不起他这样的新贵,那么可以考虑结亲的只有皇家,而以华姑的岁数,最适合的婚配对象莫过于护国公主的两个儿子。

    武士彟心思转了好几圈,觉得护国公主不是那种为小事而介怀的人,遂欠身道:“小女不懂事,如有冒犯,老夫这就唤她来给道长赔不是。”

    李曜轻轻地摇了摇头,淡笑道:“国公误会了,说实话贫道很欣赏你家华姑,毕竟如她这般有主意的女孩儿,长安城里可不多啊。”

    武士彟听不出李曜此言是赞是讽,心中忐忑片刻后,还是暗自一咬牙,不再拐弯抹角,郑重其事地叉手道:“老夫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只希望后代能有所依靠,若道长看得上我家华姑,老夫愿以老朽之躯,为道长披荆斩棘,死而后已!”

    武士彟这番表态,无疑是把身家和子孙福祉都压在了李曜这一方,李曜不禁有些动容,忍不住道:“贫道只是公主,不是未来天子,何以得国公如此青睐?”

    武士彟目光锐利地凝视李曜:“这是因为,道长有大才,更有大气运。”

    “大气运……”

    李曜故作疑惑道:“此话怎讲?”

    武士彟反问道:“先请恕老夫斗胆,敢问道长亲率天师西征,所图为何?”

    李曜想也不想地答道:“连通西域,开疆辟土。”

    “这只是于公。”

    武士彟又意味深长地问道:“还有于私呢?”

    李曜眸光一闪:“无论于公还是于私,贫道都会以江山社稷为重。”

    有些话,她是绝不可能讲出来的,比如她的私心,至少现在还不是随便对其他人讲的时候。

    武士彟自觉猜中了对方的心思,捋须笑了笑,又话锋一转:“道长可晓得茅山王远知?”

    李曜点头道:“贫道初入南山修道时,与王法主有过一面之缘。”

    武士彟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武功郡王被今上贬黜的那一年,王远知离京还山,老夫亲自为其饯行,当时王远知有感而发,说武功郡王功亏一篑,实乃败给变数,还透露他与李播、李淳风父子共同为道长算过一卦,三人谶言竟完全相同。”

    李曜心中略感惊奇,不由问道:“甚么谶言?”

    武士彟一字字地道:“日月同光,玄天定鼎。”

    定鼎?李曜心头一怔,这三个家伙是说她会做女皇帝么?却故意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莫非国公这样聪明之人,还会相信此等玄而又玄之语?”

    武士彟道:“我只信自己的一双眼睛,可他们能得出这样的谶言,未必没有根据,而眼下趋势越发暗合谶言所述,老夫身在朝堂,无法置身事外啊。”

    李曜蹙了蹙眉:“所以,国公才会有此决断?”

    武士彟斩钉截铁地道:“没错,老夫心意已决!”

    整个谈话从一开始到现在,武士彟都没有提过太子元祥。

    在他看来,护国公主手腕太高明,扶持那个平庸无奇的小胖子承袭李唐大统,无非就是想做幕后天子,以便总揽大权。

    他甚至觉得,只要条件足够成熟,护国公主做到真正的女主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沉寂了片刻,李曜才开口说道:“国公之盛意,实在令贫道大为感动,不过此事需由柴嗣昌来做主,因为当前我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哲威和令武的师父。”

    闻言,武士彟与杨氏相视一眼,目中尽皆露出喜色。

    柴绍与护国公主虽然绝了夫妻情分,但并没有和离,按照法理,柴绍依然是驸马,子女的婚姻大事,其实还是由护国公主说了算。

    武士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叉手道:“那老夫就择日登门拜访霍国公,还望道长能帮忙搭个线。”

    “这是当然。”

    李曜融合了平阳公主意识,对柴家两个儿子不可谓不宠爱,却也知道很多事情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如果两个儿子追求两情相悦、两心相知的伴侣,李曜绝不勉强为之,但若有一子愿意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她也不会介意华姑做自己的未来儿媳。

    毕竟,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华姑与李世民、李治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自然就再也没有成为武则天的可能。

第五百一十五章 彼此彼此

    长安西郊,渭河北岸,细柳原。

    巨大的校场上,左、右骁卫将士正在进行对战演练。

    尘土飞扬,鼓声响彻云霄,上万人马列阵东、西两方,分别由左骁卫将军郭孝恪、右骁卫将军卫孝节领衔。

    郭孝恪乃瓦岗军出身,行事果敢,勇而有谋,当年李世民东征王世充、窦建德,正是听从他的“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之策才取得了虎牢关大捷。

    只不过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失败,作为山东豪强集团成员的郭孝恪也受到了牵连,被李渊徙任为江州刺史,而且这一干就是整整九载,直到去年他才得召回朝任职。

    接到调令的时候,郭孝恪手舞足蹈,喜极而泣。

    要知道,江州虽说山清水秀,气候舒适,却非郭孝恪这种不甘蹉跎岁月之人喜欢呆的地方。

    连续错过了两次灭国大战,江南太平无事,郭孝恪只觉自己若再闲个几年,恐怕就要废了。

    所以,他格外珍惜此次表现机会。

    为了避免出现伤亡,参加军演的将士俱都全副披挂,从头到脚只露两眼,手上所持之物尽是竹刀木棍,因此军阵的保持便成了胜负的标准。

    面对历仕隋唐两朝、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卫孝节,郭孝恪一开场就使出看家本领,亲率重骑冲阵,并命令轻骑且战且走,配合重骑作战,而卫孝节及其麾下将士则模仿西突厥人的战法,两方“以骑制骑”,又兵力相当,可谓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附近高台,李曜负手而立,俯瞰全场,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男子,手捻三缕美髯,似乎若有所思,正是霍国公柴绍。

    李曜问道:“嗣昌,你与武士彟谈好了么?”

    柴绍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是。”

    李曜听他话音似乎有些怪异,想了想说道:“武氏的门第是差了些,但那孩子我见过了,论样貌,论品性,都完全配得上令武。”

    柴绍轻哼一声,道:“本来我也是这样想,只可惜看上武家女的,不是令武,而是哲威。”

    李曜暗自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问道:“怎么回事?”

    临汾柴氏虽然算不上一流世家,可柴哲威毕竟是霍国公府的世子,以前京兆韦氏有意联姻,柴绍都没有答应,何况是区区武家的次女。

    柴绍面沉似水,语气不悦地道:“我外任多年,亦不知你是如何管教哲威和令武的,反正此次算是长了见识,一个敢要,一个敢让,当真是互爱互敬。”

    李曜不禁扭头看向他,讶然道:“你怎么就同意了?哲威可是世子!”

    由于原史里“武则天”的一生成就实在太过于“辉煌”,使得李曜在潜意识中对华姑还是存有一丝莫名的忌惮,所以她原本的打算与柴绍的想法其实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由柴令武来迎娶这个准儿媳。

    对于这场政治联姻,柴家次子配武家次女,可谓是极为恰当的安排……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柴哲威和柴令武竟然自有主张,给她来了个货真价实的兄友弟恭,硬生生地打破了她的最初设想。

    柴绍迎上她的视线,反问道:“我能不同意吗?这两小子都是一口伶牙俐齿,我这个做父亲的根本说不过他们。”

    李曜唇角微微抽了抽:“他俩都说了些甚么?”

    柴绍没好气地道:“他们居然对我讲起了一个典故。”

    李曜奇道:“怎样的典故?”

    柴绍目光凝视着李曜,缓缓念出了三个名字:“魏文帝、曹子建,还有……甄宓。”

    李曜立时了然,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汉末建安年间,曹操取得官渡之战胜利后,乘胜攻破邺城,俘获袁熙妻子甄宓,因其瑰姿艳逸,美若天仙,曹操二子曹丕与曹植俱都为之倾倒,相继向曹操求纳甄宓,相传曹操认为先见者得,最终让甄宓进了曹丕的内室。

    曹植作为失败者,当时的他会是什么心情,其实并不难猜,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美好的。多年过后,原本被曹操之妻武宣卞皇后称赞为“真孝妇”的甄宓突然被刚做皇帝没两年的曹丕以“妒妇”为由赐死于邺城,不久曹植徙封鄄城王,途经洛水时触景生情,追忆自己与甄宓的邂逅,并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洛神赋》……妥妥的悲剧啊!

    李曜静默一阵,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有些便宜了武家,可是我转念想来,你如了哲威的愿,倒也免去了兄弟阋墙的隐患,而令武甘心让步,不正好说明他聪慧识大体么?更何况……”

    她顿了一顿,淡淡地瞥了眼柴绍,又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哲威对华姑一见钟情,想来他们结为夫妻之后,也比较容易和睦相处,总好过彼此没有感情来得强,你觉得呢?”

    柴绍被她意有所指的话气得笑了:“我算是明白哲威和令武为何那么能说会道了,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李曜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柴大将军谬赞了。”

    柴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幽怨的神色来:“三娘,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是以想要补偿你,但有所命,皆在所不辞,甚至儿子的婚姻大事也任由你来作主,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往事已矣,情义早绝,何谈原谅?如今你我二人所系,除了这一对儿子,便是共同的利益,你鳏居多年不再续弦,也未曾纳妾,不就是为了保住平阳公主的驸马之位,好教吾父一直器重你、愧疚于你么?”

    李曜声音平缓,却字字直抵柴绍的心底,将他深藏的心思揭露无遗。

    柴绍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李曜正以为对方就要发作,柴绍忽然又笑了一下,脸色也趋于平静:“那又如何,我生为大丈夫,为实现一生抱负,自当懂得取舍之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用瞒你,当初那些事,我并不后悔。”

    李曜也笑了,笑得轻松洒然:“彼此彼此。”

第五百一十六章 师夷之法

    四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出征。

    这天,李渊罢朝一日,亲率满朝公卿为西征将士饯行。

    时入初夏,暖阳高照,林青草绿,偶尔一阵清风吹过,淡淡的芬芳气息漫向四面八方,令人不禁心旷神怡。

    昆明池畔,李渊手举金樽,看着面前的一对嫡生儿女,老眼里泪光闪烁。

    十年前,突厥犯境,李渊任命第三子齐王元吉为帅,领兵御边,当时他本来也该在这碧波荡漾的昆明池旁边,与开国太子李建成一起送别齐王元吉……谁料祸起萧墙,竟会发生一场惨烈至极的骨肉相残。

    尚未出师人先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直教他好似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毫无疑问,李渊是个非常感性的人,但他毕竟也是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

    而此番选择此地宴送儿女出征,正是他努力克服心理阴影的一次尝试。

    祝酒完毕,李渊以袖拭去眼角的泪珠,郑重地嘱咐道:“明昭、世民,疆场乃生死之地,你们肩负大任,可要多加小心,我军兵马远胜突厥,宜步步为营为上,切记不可行险。”

    李曜与李世民并肩齐声拜道:“父亲教诲,儿定谨记在心,还请父亲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待我大唐天师凯旋归来,献捷于太庙!”

    李渊放下心中的不舍,挥了挥衣袖:“你们出发吧,为父静候佳音。”

    ……

    ……

    人如虎,马如龙,大唐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浩浩荡荡地骑行在宽阔的官道上,枪槊林立,旌旗连绵,车马如龙,无边无涯,一眼望不到头。

    “贵主口渴么?”

    在整个队伍的前方,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冠稳稳地骑在马背上,双手捧着一碟洗净的葡萄,一脸讨好地望着李曜。

    “我刚喝过酒水,不渴。”

    李曜微笑着婉言拒绝了,随即用眼神向她示意:“你去问一问哲威吧。”

    小女冠一双漂亮的眸子立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彩,笑靥如花地应道:“那我这就过去找他了!驾!”

    说着,她一夹马腹,无需手拉缰绳,那马儿如心意相通一般,便转过身躯,载着它的小主人奔向后方。

    李世民策骑来到李曜身侧,扭头用下巴指了指那小女冠跑得颇为欢快的背影,打趣地问道:“难不成这个孩儿就是阿姊的未来儿媳,那个工部尚书武士彟的次女华姑?”

    李曜睨了李世民一眼:“没错,这门亲事是前些日子定下来的,我和嗣昌都忙着出征事宜,没怎么声张,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不想世民的耳目倒是灵通得很。”

    李世民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观此女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而我等此去万里之遥,武士彟竟然也舍得她跟随阿姊远征西域?”

    李曜太了解自家这位好二弟的心思了,此刻李世民故作好奇宝宝,绝不会是随性而为,想要拉近姐弟关系的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于是她耐住性子解释道:“我们两家考虑到华姑尚幼,决定等她过了及笄之龄再完婚,后来武士彟带她去面圣,父亲似乎很喜欢这孩子,只是不知他们怎么谈的,父亲竟然叫我先将她收入门下,编入随军的布道营。”

    出发之前,李曜以宗圣观的道众为基本班底,组建了一支随军远征的传教团队,号为“布道营”,就连她的师姐钟静云也在此列。

    “原来如此……”

    李世民捋了捋修剪整齐的八字胡,沉吟片刻道:“当初阿姊上奏说‘天朝欲光宅天下,必有文化输出在前’,难道其中的‘文化’就是‘以文教化’之意么?”

    李曜点点头:“大意如此。”

    “大军通过,人畜速速避让!”

    “尔等快点让开!”

    “动作快点!”

    正说话间,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李曜和李世民抬眼望去,就见一群胡商在前头开路的骑兵驱赶下,正手忙脚乱地牵着骆驼躲到路边,不过也有胆肥脾气不好的人,嘴里似在骂骂咧咧,骑兵拍马上去抽鞭就打,不一会儿全都老实了。

    李世民打量着这些服装怪异的胡人,微微挑眉道:“阿姊你也看到了,这些胡儿畏威而不怀德,可见文化输出绝非一桩易事啊!”

    李曜只扫视路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一边策马向前,一边缓缓说道:“不过改变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太难。手握兵仗,以武力使其畏惧,再以文教化,使其怀德。而教化可快可慢,胡人不识汉文,又多崇信胡教,你若先以儒学来化胡为汉,非但很难引起胡人的兴趣,甚至有可能会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昔两汉魏晋设都护府,在西域经营三百余年,只是一味讲究包容,而不重教化,结果中原板荡,一切努力转眼间付诸东流,如今出了瓜州,便难觅华夏痕迹,所以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既然胡人的佛学能够传遍中原,我们也可师夷之法以制夷,用胡人比较容易接受的方式来教化他们。”

    “师夷之法以制夷……”

    李世民听了茅塞顿开,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李曜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传教布道,改变胡人的信仰,这的确是一条捷径!”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可我觉得道家学说未必比儒学更具有优势,说句实话,虽然本朝崇道,但道学经典晦涩玄奥,远不及佛家经文更通俗易懂,也更容易受百姓青睐。”

    李曜恬淡一笑:“谁说我只靠那些道学经典来传教了?”

    李世民微微一怔,但瞬即脸上现出恍然之色,试探着问道:“莫非……阿姊已经开宗立派?”

    李曜颔首赞道:“不愧是世民,果然聪慧过人,你猜得一点没错。”

    李世民动容地道:“阿姊可否给世民简单讲一讲教义?”

    李曜唱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故作高深莫测地说道:“待大军到了西疆,贫道再给你开开眼界,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李世民略微有些遗憾,但还是迅速收敛情绪,恭敬地叉手施礼道:“既如此,那世民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心机女孩

    经济的繁荣,总是能惠及一个国家的基础建设,近年关中的交通变得越来越发达,宽度原本就相当可观的官道修建非常平坦,罕有一点凹凸。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刚过初春,西征大军所需的补给辎重便已囤积在陇右,并且沿途均有地方官府供应粮草和临时营地,而从长安出发的唐军则是一人配一马,将士们除了随身的兵器、甲胄、旗幡以外,只携带了少量的干粮和饮水。在这般轻装简行之下,行军速度自然很快,不消四日便出了大震关。

    抵达关外清水县后,李曜见日薄西山,天色渐晚,遂命令全军在当地提前搭好的宿营点进行休整。

    李世民、柴绍、薛万彻等人都是带兵的高手,对这种事情简直轻车熟路,把一切都打理得井然有序。

    忙完一天的军务,李曜虽不觉疲乏,却因干热的天气出了一身汗。她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对前来接待的清水县令刘子实问道:“刘明府,夏泉阁尚在否?”

    刘子实微微一愣,恭敬地答道:“不瞒贵主,臣担任清水县令五余年,从未听说过夏泉阁。”

    这时,恭立在刘子实身后的清水县丞姜永安上前叉手问道:“贵主可是要去温泉沐浴?”

    李曜点点头:“我曾经路过此地时,在夏泉阁住过一宿。”

    姜永安面带遗憾地说道:“臣出身天水姜家,可以算作本地人氏,少时便知晓夏泉阁,只是贵主有所不知,那夏泉阁早在十年之前就毁于羌虏之手,可怜其主夏氏阖族被屠灭殆尽,时至今日,那一带都还无人敢去做营生。”

    刘子实犹豫了一下,接口道:“汤浴河畔还有一处温泉浴场,名曰‘玉怀院’,距离县城约莫十五余里,过往行商都比较喜欢去那里歇脚……如果贵主不嫌弃的话,臣愿为贵主引路。”

    “好吧,那就有劳你们了。”

    李曜唤上一众随行的女伴,打马疾驰,转眼来到一处占地面积颇广的院落,院门边站着两个轻摇罗扇的年轻女子,乍见县令带着一群女子走来,赶紧上来迎接,张口便嗲声嗲气地娇嗔道:“哎哟,明府总算来了,这些天没见着明府的人影,小涟儿都快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此言一出,李曜一行人再看这两个女人浓妆艳抹的模样,顿时都明白她俩是做什么营生了。

    不过转念一想,作为综合性的娱乐场所,温泉旅馆里有从事这种职业的女子实属寻常,只是场面看着稍微有些尴尬。

    刘子实不觉老脸一红,忙不迭地端起县太老爷的架势:“护国公主驾临,尔等还不下拜!”

    两个女子立时膝盖一软,跪拜在地,居然口呼饶命,李曜哭笑不得地道:“平身,快些带我们进去吧。”

    不等这两个女子站起来,又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从门口迎了出来,显然是听清楚了刚才的动静,激动地朝李曜纳头便拜:“护国公主大驾光临,真是让敝舍蓬荜生辉,民妇纪氏今日能得见贵主金面,实在是三生有幸!”

    待刘子实找个借口离去,纪氏便极为恭敬地将李曜一行人迎入院内一处用木墙围起来的温泉池,李曜领着众女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泉水浴,然后聚在一起共进晚餐。

    由于路途遥远,李曜把绝大多数女侍卫都留在了长安,身边的侍卫只有刘季瑶、阿史德明玉、阿史那归云,以及曾任国师府典军的云阳县主兰韶英。

    而她的女弟子当中,高盈娥被她安排在明玉宫处理事务,宋玄尘则负责定期与李曜进行联络,所以只有鱼玄微和张玄妙随行。

    此外,李曜还带上了跟随自己多年的显德殿女官茴儿,几年前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自己会带茴儿重返故乡,不想茴儿竟一直记在心上,得知李曜挂帅攻伐西域,便以侍奉护国公主为由,跟她的丈夫王文昌一起加入了西征大军的行列。

    至于布道团里的女冠,其实就只有钟静云与华姑两人。

    听着轻歌与丝竹之音,李曜将玉怀院为她精心烹制的特色佳肴与美酒好好品尝了一番之后,朝华姑招了招手:“玄照,到我这边来。”

    华姑顺从地坐在李曜身侧,却听李曜当着众女的面问她:“请给我老实回答两个问题,其一,你是如何让玄恒喜欢上你的,其二,你为何看不上玄宁?”

    华姑吓了一跳,心虚地偷瞄了李曜一眼,又垂下脑袋,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随即端正身子,不带一丝羞怩地答道:“玄恒师兄身躯凛凛,如高山傲然独立,器宇轩昂,如有千丈凌云志,可谓是伟丈夫也;而玄宁师兄虽貌若潘安,风度出众,但他实非我心中所爱。”

    “嘶……”

    坐在右下首的兰韶英被华姑这般直白的话语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好一个快言快语的小娘子。”旋即举起酒杯:“玄照,这杯酒算我敬你!”说罢兀自一仰而尽。

    左下首的钟静云也含笑叹道:“玄照师侄颇有上古女儿的遗风,确属难得。”

    华姑象征性地拱手还了一礼:“能让县主看得起,玄照实在受宠若惊。”

    “想不到你倒是爱憎分明的孩儿。”

    李曜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暗自感慨这华姑当真不是一般的聪敏,也难怪能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原本被别人安排好的命运。

    诚然,柴哲威是霍国公柴绍和平阳公主的长子,将来的前途远非其弟柴令武可比,世人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个华姑竟然用看似最不加掩饰的话语来掩盖了她真正的想法,简直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心机女孩。

第五百一十八章 听话就好

    “玄宁也是好儿郎,人家才没有讨厌他呢!”

    华姑伸手搂住李曜的臂弯,一个劲儿地撒起娇来,惹得现场立时响起一片欢笑声。

    然而,当她扬起甜美稚嫩的鹅蛋脸,抬眼对上李曜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忽然瞳孔一缩,顿觉自己被人一眼望到心底,所有的**都似乎无所遁形。

    李曜缓缓抽出胳膊,然后敛起袖口,轻轻握住华姑小巧的手,凝视着这个小姑娘的不觉露出怯色的大眼睛,唇边挂起一抹弧度:“玄照,既然你已心系玄恒,如此看待玄宁,自是最好不过,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我也不希望有谁割断他们一本连枝的手足之情呢。”

    李曜的语气很亲和,还带着一点关怀与宠溺,敏感的华姑仍然听出了对方这一番话里所蕴含的训诲之意,尽管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天真烂漫的表情,假装听不懂弦外之音,可手心里却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早在“怡水苑”那场相亲之前,武士彟就已经把关于李曜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眼前这位外貌年龄似乎只比她大了四五岁的护国明昭公主,其实就是立下开国功勋并在她出生前一年以军礼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李三娘。

    在很多人眼里,护国公主是整个大唐最尊贵最美丽的女子,拥有名满天下的崇高声望以及无与伦比的才识,民间皆传护国公主文韬武略,博古通今,甚至可预知未来,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现在她算是领教了护国公主参透人心与洞悉人性的本事,尤其是那“割断”两字寒意森然,仿佛教她一生一世都不可忘记对方所说的话。

    华姑的种种反应,李曜都看在眼里。

    其实这一路上,她早就想抽个时间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敲打敲打对方一番。放开华姑的手,她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华姑,又噙着微笑说道:“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更二夫,或许现在很多人都做不到,但玄恒是圣人的外孙,其妻子的操守关乎皇家的颜面,玄照也莫怪本公主今日唠叨了一些。”

    华姑连忙收敛笑容,挂起一副认真的表情,重重地点头道:“请贵主放心,玄照将来一定会听贵主的话,作一个听话的妻子!”

    李曜知道这个心中城府远超同龄人的小丫头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却并不放在心上,只颔首道:“听话就好。”

    随后,她的视线又缓缓落在了华姑秀颈下面几近一马平川的部位,佯装正经地道:“你这孩子别只顾着长心了,可要小心这儿长不大!”

    说罢,李曜自个儿便呵呵笑出了声,一众旁观她俩互动的女伴们醒过味儿,也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华姑则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暗自佩服自己的好性子。

    母亲杨二娘是落魄的前朝宗室遗民,经常受到别人的冷言与讥笑,两位继子与她又相处得不太融洽,华姑迫于矛盾横生与充斥着冷暴力的家庭环境,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何隐忍与克制。

    她自幼早慧,识字知义,学诗则工,八岁便开始阅览史书,使她养成了不同于寻常女童的独立思考能力,甚至还有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比如,她认为这个世界对女子是非常不公平的,觉得男尊女卑的制度仿佛是一个无形的枷锁,让相夫教子成为了女子唯一正确的职业选项。

    有鉴于此,她对护国公主充满了高山仰止般的崇拜之情——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护国公主就打破了这个枷锁的伟大存在。

    不寻常的人总是想超脱常人的范畴,然而造化弄人,她竟然成为了护国公主的准儿媳,心中偶像即是她未来最强有力的靠山,但也会是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让她感觉自己再无摆脱枷锁束缚的可能。

    企图心越强的人,其驱策力就越大……华姑觉得,既然结亲之事不可避免,那么她就要让自己未来的命运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与柴氏兄弟初次接触之前,她就托人悄悄打听过柴哲威,发现对方的风评非常不错,也从未有过什么风流事迹,相对其弟,绝不止是身份上略胜一筹,可以说成为一代人杰也是完全可期。

    在打消最后的一点顾虑之后,华姑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博取柴哲威的好感,同时故意对柴令武表现出相对冷淡的态度,以便对方能明白她的喜好,再加上柴令武为人洒脱,拿得起放得下,于是这才让她顺利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而此时此刻,华姑自然也明白别人为何发笑,只见她抠了抠头,便陪着大家一起笑了。

    笑容里带着一点迷惑、一点单纯,显得她是那么的憨傻可爱……

    ……

    ……

    谈笑嬉闹间,不知不觉已是子夜时分。

    明日还要早起归营赶路,随着李曜一声散席,众女各自回房睡觉。

    李曜躺下床,刚刚入眠,忽然听见华姑在隔壁房间里哭。

    那嘤嘤嘤的泣声似乎很是委屈的样子,李曜不由心里一软,起身披了件外袍,悄无声息地来到隔壁房间门前,轻轻推开幛子门,就见华姑把脑袋埋在枕头上,双肩还一颤一颤的,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发现李曜突然到来,华姑着实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抹去小脸上的泪渍,怯生生地望着来人:“贵主……我……”

    华姑支支吾吾的,还未吐完一句话,李曜已经坐到床边,将她抱入了怀里。

    李曜一言不发,只是搂着这个比自己身板还要娇小的女孩,力道异常温柔,仿佛在呵护着一只孤独无助的幼兽。

    其实李曜已经仔细调查过华姑,知道她的童年过得并不怎么美好,家里人整日勾心斗角,内心难免会沾染一点阴暗,可现在的华姑才多大?不过是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进行调教。

    华姑感受到李曜的善意,心情好转了不少,抽噎道:“贵主,我所作的一切……真的只是想让自己过好一点,我是真心愿意听你话的,我发誓以后永远都听你的话。”

    李曜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听话就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国门所在

    黑夜过去,天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

    清晨卯初未至,天辅国师府典军刘季瑶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找纪氏结了账,随后经过李曜的房间之时,发现里面没有动静,只道自家公主仍未睡醒,于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结果房里依然没有半点声响。

    刘季瑶不由唤道:“贵主,该起身了。”

    话音刚落,隔壁房间的两道障子门儿忽然左右一分,李曜从房中迈步走了出来,但见她容光焕发,行装穿戴整齐,显然是昨夜睡了个好觉。

    而在她的背后还跟着华姑,除了眼圈有些红肿以外,小姑娘的精神劲头倒也不错,一见刘季瑶便挂起甜甜的笑靥施礼问好:“见过刘典军。”

    “呵呵,难怪我刚才叩门无人回应,原来贵主睡你房里了。”

    刘季瑶笑着点了点头,无意间瞥见华姑白皙的双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再瞅一眼李曜,见她唇角微勾,眼角含笑,那神清气爽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成功吃到鸡仔的狐狸。

    刘季瑶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世人皆道护国公主为参法悟道而修身,为守护社稷而律己,可经过多年的相处,她这个首席贴身扈从对公主的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癖好早已一清二楚。

    护国公主没有当今大唐许多高门贵女豢养面首、勾搭情夫等备受指摘的不良作风,也没有跟哪个女伴发展出诸如魏晋志怪小说《汉武故事》里陈阿娇与女巫楚服那种“相爱若夫妇”的女女关系,唯一容易引来非议的习惯,就是夜里很少一个人睡觉,总是喜欢与女伴同床共枕。

    包括刘季瑶本人其实也多次充当过护国公主的床伴,虽说公主似乎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为女而男淫”这种不洁之事,但刘季瑶只要想起公主某些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占别人身体便宜的暧昧动作,年已廿六仍未嫁人的她,就会感觉眼饧耳热,心中一阵异样。不想公主昨晚竟然一反个人偏好,没有去找云阳县主和静云炼师这两个大美人抵足而眠,而是移步“临幸”了身材娇小好似豆芽菜的华姑,着实让她感到啼笑皆非。

    不过这一觉睡下来,李曜与华姑之间的关系确实变得十分亲近了。

    再次启程赶路之后,华姑没有动辄跑去找未婚夫柴哲威,也不再刻意当众讨好李曜,只是每晚都会去李曜的寝帐或寝居里陪对方一起睡觉……

    ……

    ……

    在离开清水的第三天,趁全军在襄武城进行休整之际,李曜领着众女陪鱼玄微回老家探望,看看当地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大弟子的亲族。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李曜等人来到鱼玄微出生的地方,入目的却是杂草丛生,残垣断壁以及几乎垮塌的房舍,显然已化作一片废墟。

    “村子没了……全都没了……”

    见到此情此景,鱼玄微心中怀抱着的那点“衣锦还乡”之情立时烟消云散,她不禁悲从心来,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眼圈也开始泛红。

    襄武及周边诸县曾经饱受吐谷浑的侵扰,百姓若不能及时逃进坞堡或城池里面,不会被杀死,也会掳为奴隶,所以吐谷浑人每到一处,往往都是十室九空,甚至惨遭反复劫掠也是常有之事……而今看来,饶是吐谷浑汗国已经不复存在,给陇右百姓带来的伤痛也不是短期内就能够抚平的。

    张玄妙、兰韶英、钟静云等人纷纷上前安慰泫然欲泣的鱼玄微,李曜却注意到废墟的附近尚有一片长势喜人的农田,抬眼一望,就看到一个白发老农牵着一头黄牛慢悠悠地走在田地边,身后还跟着一对肩上扛着农具的年轻男女。

    李曜拍拍鱼玄微的肩头,又扬鞭一指农田方向,道:“那里有人,走,我们过去打听一下!”

    田埂上的三个农民发现李曜几人纵马奔来,顿时吓了一跳,丢下黄牛和农具转身就跑,李曜连忙喊道:“三位请留步!”

    鱼玄微更是心急,猛地一夹马腹,便冲在队伍的最前面,风驰电掣般地拦在三个农民的逃路,然后红着眼睛说道:“三位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想问你们一些话。”

    白发老农看清鞍上之人是个漂亮的女道士,心中惧意顿去,恭敬地拱手道:“道长但说无妨。”

    鱼玄微指了指废墟:“老丈可知这鱼家村是怎么回事?”

    老农怔了怔,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二人,男的轻轻摇头,女的更是一脸茫然。

    这时,李曜与张玄妙、兰韶英、钟静云等人也来到鱼玄微身边,李曜见老农面上似有难色,从腰间蹀躞带佩挂的革囊里取出五枚开元通宝,抛到老农面前,待对方伸手接住,又掏出五枚铜钱,开口道:“尔等照实说,我这儿还有奖励!”

    老农见李曜紫袍玉带,头戴乌纱折上巾,脚蹬软底锦靴,坐骑神骏非凡,虽为女子,却气势惊人,那种因久居上位而无形释放出来的威严,比他遇见过的任何一个官老爷都还要强得多。

    老农不疑有假,连忙收好开元通宝,佝偻着身子说道:“老小儿不敢瞒贵人,我们原本都是突厥贺兰部的……汉奴,三年前,我们被官府从贺兰山外迁徙至此的时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刚才女道长说的那个鱼家村里……到处都是骸骨,地上还是红的……哪还有人敢住进去啊!所以我们同来的几十户人就在附近另择地方重建了一个村庄。”

    老农小心地瞅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鱼玄微,又咽口唾沫,指向不远处一个村落:“贵人请看,我们的村子就在那儿……水井、房子都是新的,这几块田也是新开垦出来的,原来的地儿早就荒了……”

    返回襄武城中,李曜单独召见了鱼玄微,见她仍然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沮丧样儿,便问道:“玄微,依你之见,我们汉人普遍缺乏甚么?”

    鱼玄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昔日自己家人被吐谷浑骑兵一一杀死的场景,抿了抿嘴唇儿,答道:“安全。”

    李曜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弟子的回答表示很满意:“不错,最缺的永远是这‘安全’二字,《司马法》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所以我军此次西征,正是为了实施本朝未来的基本方略,即御敌于国门之外!”

    鱼玄微动容道:“敢问师尊,国门皆在何处?”

    此时夕阳西下,李曜望向窗外,映着余晖的双眸仿佛一盏明灯:“总之,我们要让战火远离华夏故土,让你的家乡不再陷入死亡与重生的轮回,吐蕃、回纥、薛延陀、西域,甚至更遥远的地方,皆可为国门所在!”

第五百二十章 再临凉州

    四月初八,李曜兵至凉州。

    作为大唐西北的经济中心,凉州通一线于广漠,控河西之咽喉,阡陌纵横,沃野千里,不计民田,仅屯田每年粮产就可以达到三十万石左右,同时还拥有全大唐最大的驻牧场,故汉时便有“凉州畜牧甲天下”之美誉。

    而且凉州下辖诸县人丁繁盛,户口总数已逾三万,其中内迁于当地的万余帐东突厥和吐谷浑遗民,皆被朝廷按照新兵制编为了军役户,几乎每家每户都可出骑兵,为此老皇帝李渊曾对群臣说:“凉州大马,纵横万里,可期也。”

    所以,凉州不但是此次大唐远征西域第一大粮秣中转站,也是主要的兵力来源地之一。

    姑臧城东郊的官道两侧,此刻已经列队站满了一手牵马,一手执仗的凉州士卒,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由于凉州各地官府事先发出通告,因此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车马,足可见其戒备之森严。

    为了迎接护国公主、武功郡王所率的唐军主力,凉州都督、武阳县公李大亮,凉州武安府果毅都尉、游击将军安元寿,甘州刺史、申国公安修仁,甘州长史、朝议郎吕才,西海州都督、西海郡公祁黛双和她的夫君呼延州刺史梁元度,还有半月前便来到姑臧的宇文仁俊、波斯公主李思媞,以及长年居住在凉州的庐陵公主、新泰县主等宗亲俱都早早来到城外十里处等候。

    旭日逐渐高升,眼见时辰临近隅中,道路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旌旗猎猎,烟尘滚滚,瞧来声势颇为浩大。

    凉州一众人士立即策马上前恭迎,双方互相见礼完毕,李曜便被李大亮、安修仁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拥入了姑臧城中。

    凉州都督府,原本为隋末伪凉帝李轨的皇宫,虽不算奢华,但胜在宽敞,李大亮在府中摆下了洗尘宴,远道而来的唐军主要将帅、随军文官,乃至布道营的一众道士俱都受邀入席。

    凉州民风彪悍,礼仪简朴,远没有京师那么多讲究。李大亮坐镇凉州数年,早已入乡随俗,男男女女全都聚在主大厅内,同赏西凉乐舞,互相之间谈笑风生,杯觥交错,好不热闹。

    李曜贵为兵马元帅,自然在首位落座,李世民只得屈居她的左下首,与那作东的李大亮平起平坐了。

    或许是心中不爽的缘故,这位郡王爷明知李曜酒力不行,酒品也不怎么样,依然卯足了力气,不停地找自家三姐对饮,而李大亮等人也是恭敬有加,纷纷上前劝酒。

    结果,饶是有酒宴“作弊器”在身,酒未过三巡,菜未过五味,李曜便早早败下阵来。

    见她喝得眼不看人面朝天,坐在附近的庐陵公主急忙将这个已经开始醉放狂歌词的好姐妹扶出了宴会大厅。

    李曜这一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转过来。

    李曜一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锦帐大床上,坐起来往身上一瞧,这才觉察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软的亵衣,忙不迭地掩住胸口的白腻,再转眸一扫,就见床榻附近摆着一张案几,华姑正跪坐案边,手握一卷书册,看得颇为入神。

    忽然听见窸窣声,华姑立刻放下书册,快步跑到窗边,冲着外面笑嘻嘻地唤道:“贵主醒啦!”

    “好咧!”

    随着一声熟悉而悦耳的声音响起,不多时便有一个极为明艳的少妇怀抱襁褓走进室内,杏眼桃腮,香肩若削,腰如约素,摇曳生姿,妩媚而不失雍容,成熟中透着可爱,正是李曜的六妹庐陵公主李媛。

    李曜注意到庐陵公主怀中的婴孩,忍不住连声问道:“媛儿,这是男娃吧?排行第几了?”

    问话间,她已经翻身下床,站到庐陵公主身前,伸出双手作势要抱婴儿。

    庐陵公主撅起红润的唇瓣,把尚在熟睡的孩子交给李曜,便往床榻边上一坐,优雅地展开右手掌,随后又缓缓竖起左手食指,俏脸上的神情既有母性的温柔,又有莫名的得意,就好似刚孵出一窝雏鸟的母孔雀。

    李曜瞧了不禁左眼皮微跳,暗道一声“厉害了我的妹”,旋即便收敛心中的惊讶,腾出右手从摆放在雕花木柜上的鎏金錾花银囊里取出一支精致小巧的金如意,塞进襁褓里,笑着说道:“这个小物件,你可千万别嫌,我哪能晓得只一年多未联系,你又添了个娃,大不了……等这个侄儿抓周,我再补一份重礼便是。”

    自打听从了李曜的建议,一改不当的生活习惯之后,曾经为怀不上孩子发愁的庐陵公主,结果就在生育方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未及三十的年纪,却已经生了四子两女,而且这还是在乔驸马这个大忙人一年到头都很少回家的情况下做到的。

    庐陵公主摆摆手道:“小六都五个月大了,而西域胡疆万里,他满周岁的时候,阿姊赶得回来么?媛儿可不在乎甚么礼物,只盼你们能够平安得胜归来。”

    说着,她不容李曜再过抱奶娃儿的瘾,轻轻夺回了自家“小六”,笑着催促道:“早些时候,二兄亲自过来探问过你了,说是午正还有一场议事等着阿姊你来主持呢,我的好阿姊,现在快到午初了,还是快点整束吧,你的女官们都在前院等着你呢!”

    其实,现在所有的李唐宗亲和外戚都知道李曜是平阳公主,只是无人敢直接说破或公开张扬罢了,庐陵也早已不把李曜当作结拜姊妹,而是以真正的亲姊妹相待。

    做正事要紧,李曜自是从善如流,也不敢再耽搁时辰,迅速洗漱妆扮、穿衣戴冠,接过庐陵公主递来的糕点,然后就在刘季瑶、阿史德明玉、阿史那归云这三名女侍卫的护送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打马朝凉州都督府疾驰而去。

    ……

    ……

    李曜赶到都督府政事堂的时候,所有参加议事的文武官员均已到场,李世民、柴绍、李大亮、安修仁、薛万彻等人围着大堂中央的一个长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平铺在上面的巨大舆图,似在研究着什么。

    “天山道行军大总管,护国明昭公主驾到——!”

    一声通传响起,众人纷纷向来者抱拳,李曜挥手示意他们免礼,随即走到长案旁,将一根去掉箭簇的箭杆递给李世民:“武功王,此番攻略就从你开始说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三路出击

    李世民接过箭杆,指点着舆图说道:“今年三月,乙毗咄陆先遭咥利失与薛延陀联手夹攻,又遭步利设背叛,至降唐之时,其麾下的兵马已经十不存三。上月中旬,薛延陀人洗劫了咄陆五部的重要据点浮图城,随后我朝使团抵达薛延陀牙帐,夷男迫于我方所施加的压力,还是撕毁了薛延陀与咥利失的盟约,并最终同意向咄陆五部归还侵占的全部领土。”

    “真是太好了!”

    “使团威武!”

    “哈哈,这夷男倒还算识相……”

    此言一出,政事堂内立即响起一片兴奋的叫好声。要知道除了正、副安集大使能够第一时间获取各种讯息,其他与会者的信息来源并不十分全面可靠,是以李世民在提出自己的作战策略之前,须得先讲述一番近来的相关军情动态,而这也是李曜让他先发言的缘由所在。

    李曜抬手示意全场安静,随即转头朝身边的李世民说道:“请继续。”

    李世民又缓缓讲道:“尽管薛延陀人退出金山西麓,乙毗咄陆依然自觉无法与咥利失抗衡,于是主动放弃了伊丽水中下游的领地,甚至连失而复得的浮图城也没有派驻兵马,乙毗咄陆只在天山以南地带与咥利失进行周旋,试图借大唐名号联合龟兹、高昌两国以待我天师来援。可惜咥利失已抢先遣使对高昌王麴文泰进行威胁,那麴文泰胆小怕事,非但不愿协助乙毗咄陆,还陈兵将其拒之关外。

    至于龟兹国,这就有些可笑了,龟兹王白诃黎布失毕为了向咥利失表示臣服,居然亲自率兵袭击乙毗咄陆,结果大败亏输,狼狈逃回伊逻卢城。而乙毗咄陆担心咥利失追来,遂见好就收,迅速撤离龟兹,挟胜战余威,转而向东逼降了焉耆国主龙突骑支,尔后咥利失率十三万骑饮马鱼海,将乙毗咄陆围困于焉耆国都员渠城,据探子们送来的最新情报,目前双方应该尚在相持之中……”

    薛万彻比较急性,忍不住插言道:“武功王,咥利失如此势大,显然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这个乙毗咄陆撑得住么?”

    李世民见插话之人乃是当年险些灭他满门的家伙,眼底立时闪过一丝阴沉,不过薛万彻毕竟是护国公主最为器重的军中大将之一,所以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尽量语气平和地答道:“员渠城虽不大,但墙高粮足,而突厥人向来不善攻城,那咥利失还曾一度用上了‘围三阙一’之策,可乙毗咄陆并不蠢,一门心思固守待援,只要乙毗咄陆能看好城中的焉耆人,我估计他至少也能坚守两个月。”

    听到这儿,凉州都督李大亮捋着长须问道:“依武功王之见,吾等应当围绕这个员渠城定计喽?”

    李世民点点头,一面用箭杆在舆图上比划着,一面仔细讲解道:“诸位请看,那咥利失为尽快结束突厥南北庭之争,即使已经得知我大唐发兵来讨,也不愿放乙毗咄陆一条生路,右厢精锐倾巢出动,其治下弩失毕五部的后方自然也是大为空虚,而西域诸国的国主又多为高昌麴氏与龟兹白氏这种首鼠两端之辈,故此本王认为,我军可先兵分三路:

    一为北路军,亦为我军主力,即从敦煌出发,北出玉门关,横穿莫贺延碛,再借道高昌,向西进入焉耆,以解员渠城之围。若咥利失敢于城下决战,我军就成全他,不过以咥利失的脾性,这显然不大可能;若咥利失退兵,则立遣精骑衔尾追击,同时委派特使监督乙毗咄陆及其帐下咄陆五部返回北庭故地,以免节外生枝。

    二为西路军,即我军主力抵达敦煌之后,挑选精锐组成一支偏师,继续向西进至蒲昌海,然后沿赤河溯流而行,抵达白马河口之后,再北上进扰龟兹国以及拔塞干部的领地,以引弩失毕五部西归,并配合北路军,于半道对其邀击,尽量不要给这些夷狄丑类喘息之机。

    三为南路军,即从大斗拔谷进入河湟,沿羌中道西出婼羌谷,逼降于阗、朱俱波、疏勒、羯盘陀等图伦碛西、南两面诸国,再穿越葛罗岭,降服河中诸国,然后由南及北,分兵据守铁门关、白水城、怛罗斯三地,以绝咥利失远遁之路。”

    李曜见李世民放下箭杆,适时地问向众人:“诸公以为此策如何?”

    沉寂片刻,柴绍率先开口道:“西域幅员辽阔,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古人曾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知贵主与武功王如何保障三路兵马之间的配合?”

    虽说李世民薄情冷酷,与李曜有过非常严重的冲突,但谁也不可否认,李世民是隋唐时期最顶级的兵法大家之一,即便跟李靖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

    对于如何布署、如何进兵、如何破敌,李曜与李世民这一路上早已反复推演过了,而柴绍显然知晓李世民此前所言其实就是姐弟二人达成共识的一个方案。

    作为河西走廊上的土著,安修仁对西域的水文地理有着极深的了解,未等李曜和李世民回答,他已然拿起箭杆在舆图上划了三道弧线:“柴将军多虑了,在三路兵马的行进路线上,均是一马平川之地,并无关山险阻,老夫方才粗略估算了一番,如若不出意外,北路军至焉耆、西路军至龟兹、南路军至于阗,应当皆为四十余天。”

    李世民朝安修仁拱手致敬了一下,赞道:“申国公的心算当真了得,实在令本王佩服!”

    李曜接口道:“不瞒诸公,三路大军在战前的所有行程,我与武功王的确是核计好了,却不知诸公可有异议?”

    “但听贵主帅令!”

    众人齐声回应,随即离开长案,各自归席。

    李曜端坐上首,扬声道:“昆丘道行军总管柴嗣昌、河中道行军总管安修仁听令!”

    “臣在!”

    “本帅命柴嗣昌为主将,安修仁为副将,以你二人所部六万兵马为南路军,即刻准备启程。”

    “喏!”

    柴绍、安修仁二人接过兵符,齐齐快步而出。

    李曜转眸看向薛万彻:“葱山道行军总管薛万彻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为北路军先锋,立即率领八千轻骑赶赴高昌监督麴氏,在我军主力到来前,切记不可擅自前往焉耆!”

    薛万彻大步而出,李曜又道:“热海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听令!”

    “臣李大亮在!”

    “本帅命你部三万将士为西路军,全员轻装,每人三马,务必克服恶劣气候,尽快抵达龟兹作战。”

    “臣定不辱使命。”

    李大亮刚要接令,李世民却忽然截口道:“且慢!”旋即冲着李曜质问道:“何故不让本王率领一军?”

    李曜并未立即作答,面不改色地将兵符递到李大亮手中,李大亮拱手应了一声,赶紧溜之大吉。

    随后,李曜瞧了一眼李世民涨红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说道:“不过是为了稳妥起见罢了,武功王深通兵法,还是留在本帅身边出谋划策为好。”

第五百二十二章 高原反应

    政事堂议事结束之后,李曜又向兵部侍郎韦挺、天辅府军谘祭酒荣九思、仓曹参军事韦庆嗣等随军文官交待了诸项工作事宜,便领着扈从们返回了庐陵公主府。

    庐陵公主知道她早间没有吃好,已然提前在府中花厅备好了午膳,李曜嗅到美食佳肴的味儿,两眼就放了光,庐陵公主瞧见她一副饿鬼表情,赶紧屏退左右。

    “媛儿果然懂我。”

    李曜见状笑赞了庐陵公主一句,随后便毫不顾忌个人形象,立即风卷残云起来,庐陵公主在一旁忍不住劝声道:“阿姊别噎着了,慢些吃呀。”

    李曜头也不抬地道:“你府上这凉州特色吃食做得真不错,我此番西去便是万里之遥,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再回来享用了。”

    李曜舒舒服服地饱餐一顿,待庐陵公主叫人收拾了刀叉勺筷和清洁溜溜的碗碟,便拍拍肚皮儿,往侍女们抬来的矮榻上一躺,阖目问道:“媛儿,你在姑臧生活了多久?”

    庐陵公主轻移莲步,挨着榻边坐下:“十四年了。”

    李曜眼都没睁:“你对这里可有归属感?”

    庐陵公主许久没说话,李曜又问:“想回京师长住么?”

    庐陵公主沉默了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个“想”字,几乎轻不可闻。

    李曜顺着话音拉过庐陵公主的一只纤婉素手:“乔驸马此番出使薛延陀,把差事办得很好,封赏自是免不了,待会儿我抽空给父亲写一份书信,让他老人家把你夫君召入朝中为官。”

    “真的吗?”

    庐陵公主翘臀一抬,便扑在李曜身上,就连声音都发着颤儿,显然是相当的激动。

    李曜揽着庐陵公主柔弱无骨的腰肢,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父亲年事已高,太子少不经事,我需要更多的助力。”

    是的,想要把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就需要更多的可用之人。

    不止是乔师望,无论是坐镇幽州的地方大员刘世让,还是在外任职进行历练的吕才,她都会设法一一调回京师。

    庐陵公主心思何等敏慧,当然一点就通,眉开眼笑地环住李曜颀长的秀颈,在姐姐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媛儿在此谢过阿姊提携。”

    温软的触感,令李曜心情大好,她微笑着拍了拍庐陵公主的肩背:“自家姊妹,客气个甚……”

    李曜与“投怀送抱”的庐陵公主聊得正欢快,突然一声“哇”的低呼传来,两姊妹齐齐扭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小男孩。

    很显然,这孩子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暧昧的场面。

    庐陵公主赶紧恢复端庄的坐姿,上下打量这男孩,见他衣着不俗,面相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像谁,不由问道:“你是哪家孩儿?”

    李曜也坐起身子,纳罕道:“怎么,这不是你的……”

    “他是我儿。”

    李曜还未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道中性味十足的女子声音。

    绀缯帼,紫装玉带,红披风,眉黑目亮,细腰长腿,步若流星,把公主府的引路婢女甩得老远,这英姿飒爽的模样仿若花木兰在世,正是首任青海都护的西海郡公祁黛双。

    在祁黛双身侧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头系折上巾,身穿绯袍,三十四五年纪,再看他那清秀的五官,显然就是门口小男孩的亲爹、祁黛双的夫婿兼军师梁元度。

    李曜和庐陵公主看清来人,倏然起身相迎,祁黛双解下披风,随手交给引路婢女,然后拉着儿子与梁元度齐齐上前见礼。

    待得各自入座,庐陵公主端详着小名叫做“豨儿”的男孩,一面笑叹道:“呵呵,我就说豨儿眼熟得很,原来就是祁都护和粱君府上的世子,几年前妾身陪夫君到都护府上作客,这孩子身量才刚过案几,不想今日都长这么高了。”

    李曜也含笑问向豨儿:“敢问小郎君年方几何?”

    豨儿的小眉毛微微一皱,扳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这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九九九……九岁。”

    梁元度连忙欠身一礼:“犬子口拙,还请贵主见谅。”

    李曜心道这孩子哪里只是口拙,这症状分明就是口吃,遂轻轻摆手:“无妨无妨,令子年岁尚幼,让我瞧瞧吧,或许现在矫正还来得及。”

    祁黛双拱手道:“这个……正要请教贵主。”

    李曜朝豨儿招手道:“小郎君过来。”

    豨儿倒也不怕生,立即蹿到李曜身前,就好像一阵风儿似的。

    李曜暗自好笑,这孩子就是个急性子,也难怪会在别人家里跑得那么快。

    李曜命他张嘴,观察了片刻,问祁黛双:“令子口吃已有多久了?”

    祁黛双忙不迭地答道:“豨儿六岁时得了瘴病,而后就变成这样了。”

    李曜听了立时心中了然。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大自然的了解非常有限,以为高原反应就是瘴气引发的病症,而三年前祁黛双转任西海州都督,迁居吐谷浑故都伏俟城,显然让这孩子患上了急性高原病,并且这种病又容易引起许多并发症,因此才会造成这种生理性的语言障碍。

    李曜伸出双指,用指尖轻轻按了按豨儿颈下的气舍穴,豨儿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李曜一收回手指,咳嗽声很快就停止了。

    “贵主有法子吗?”

    祁黛双似乎有点心急,可李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听说你们还有一个儿子,怎么没有领过来?”

    祁黛双眸光闪了闪:“我那次子未及五岁,还禁不起车马劳顿,是以留在了伏俟城。”

    李曜让豨儿回到母亲身边,便实话实说:“焉支虎,梁君,你们这长子断然不可再回西海了。”

    “可是……”

    祁黛双犹豫了一下,说道:“豨儿是我郡公府的世子啊。”

    李曜语气肯定地道:“令世子会哑。”

    祁黛双脸色发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曜略作沉吟,说道:“改姓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两个都改。”

    这十几年来,李曜一直都比较关注祁黛双的状况,而她此前一番寒暄,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祁黛双眼底闪过一抹亮彩,却故作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也罢……也只能这样了。”

    事实上,祁黛双今日带着丈夫和长子过来面见护国公主,就是想让借他人之口,成自己之念。

    她这个女郡公让长子从了母姓,次子从了父姓,在河西之地早已是人尽皆知。

    虽说她和梁元度一起历经过患难,可谓夫妻恩爱,彼此都坦诚洒脱,但毕竟是招赘婚姻,关乎着门第传承和氏族利益的稳定。

    废立世子,二子换姓,已成必然。再继续拖延下去,夫妻未来的情分就越发说不清了。

    而护国公主的到来,自是她解决困扰再好不过的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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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