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旧识
“承蒙阿兄垂青,明真实在受宠若惊,只是修行艰难,悟道方知天命,明真虽身在十丈软红,志却只在求证大道,为此,明真绝前缘,清妄念,淡**,不愿因俗世缠身,以致诸般努力付之东流,还请阿兄谅解。”
李曜双眸清明,把话说得轻缓洒脱,仿若高高在上的青天白云,淡泊坦荡,去留自然。
李世民看着李曜近似完美诠释宁静致远的表情,目光里渐渐有了笑意,半晌之后,他忽然摇头笑道:“你虽然修道有成,然已深陷红尘,想要远离争斗,置身事外,未免亦太天真了,为兄听闻,前些时候,父亲曾经有意将你嫁与柴绍,只因你坚决反对才作罢,想来这不是甚么空穴来风吧?”
“不瞒阿兄,此事的确属实。”
李曜点头承认,语气诚恳地道:“只是阿兄讲的这些道理,明真又何尝不明白,诸位都很清楚,明真不过是区区一介女道,能否保住今时地位,只在陛下一念之间,莫看明真深受隆宠,其实心里也常感惶恐不安。”
“伺君左右,如履薄冰,彼此彼此。”
李世民叹了口气,情意深长地道:“说起来,你常在父亲身边随銮伴驾,想必也知道我等现在的处境是不大好的,而今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为兄已无根基可言,希望你念及我们的兄妹之情,在为兄面临万劫不复之时,能够予以一点帮助。”
李曜故作一愣,随即突然睁大了双眼,支吾道:“阿兄的意思是……毕竟血浓于水,陛下不可能那样做吧?”
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李世民瞧见李曜一副要多震惊有多震惊的模样,似乎生出了对方不是三姊本尊的错觉,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为兄就实话实说吧,近两年一些公卿朝臣和后宫妃嫔一直在怂恿父亲废黜为兄,而父亲最近居然也有了相似的意向,似乎想把为兄改封到蜀地!”
按照原史的进程,再过不久就将发生“杨文干事件”,李曜记得在该事件的前期,李渊也有将太子李建成贬为蜀王的打算,只是后来可能发现了什么可疑的迹象,才改变了主意,却不想这原来竟是李渊为贬谪李世民而准备的方案。
对于志在权倾天下的李世民来说,被外放到地狭兵弱的巴蜀之地,用万劫不复来形容,倒真不为过。
可以想见,在这种恶劣的局势下,李世民会铤而走险,悄然对李建成发起一次夺嫡行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沉思片刻,李曜心头微微一动,轻声问道:“却不知明真该为阿兄做些甚么?”
李世民沉声道:“为兄知道,父亲听得进你的谏言,所以你只需适时劝诫父亲即可。”
李曜重重一点头,洒然道:“好,还请阿兄放心,明真定当尽力而为。”
帐中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松,李世民长身而起,对李曜展颜笑道:“走吧,阿兄带你到别处玩去。”
……
……
闲时易过,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西沉。
宫宴散去,各回各家,李曜和九江公主坐上来时所乘凤辇出宫,不多时便返至九江公主府门前。
李曜扶着九江公主掀帘下辇,抬眼一看,就见一袭白衣的马周朝自己小跑过来。
李曜与九江公主的关系极亲密,但明园中人都很恪守规矩,若非陪伴园主出行,通常都不会到隔壁府邸来串门,而现在身为明园大管事的马周却亲自现身此处,显然是有急事相告。
马周向九江公主拱了拱手,便来到李曜身边低语几句,李曜听了不由微怔,忙对九江公主说道:“元玉,我那里出了点状况,只得快行一步了。”
说罢,她的人影已闪入大门,未等他人反应过来,便迅速消失在了深宅里。
九江公主朝马周奇怪地问道:“明园出了何事?”
马周笑道:“没甚么,只是捉到了一个怪人。”
他说完,忽然发现九江公主双眸渐渐放出光来,顿时有了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的冲动,便听九江公主兴奋地道:“我也要去看那怪人,马管事速速引路。”
……
……
明园北苑的一间房屋内,兰韶英面沉似水,紧紧地盯着眼前被人捆成粽子却还老神在在的瘦削男子。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瘦削男子看清来者,精神登时一振,欣喜若狂地道:“佛祖保佑,袁某总算见到仙姑啦!”
兰韶英柳眉倒竖,怒声喝道:“明昭公主在此,蟊贼休得胡言。”
李曜径直坐到屋中主位,对兰韶英说道:“给他松绑吧。”
兰韶英一把拧起瘦削男子,三下五除二解开绳索,便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扔。
瘦削男子只觉自己差点被人摔散了架,自行爬起来,一面揉着屁股,一面龇牙咧嘴地对李曜说道:“袁某真是服了,仙姑……贵主竟能修炼出分身,当真是神通广大。”
他说着,又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分身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认得人。”
兰韶英正要发作,却被李曜摆手制止了:“阿兰,这位是我的旧识。”随即又指了指左右宾客座位,对兰韶英和瘦削男子肃手道:“你们都坐吧。”
李曜打量了瘦削男子一眼,纳罕道:“袁二,自山中一别,只过了一载而已,你为何就瘦成了这样?”
袁二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才道:“袁某只是近来……有些操劳过度。”
李曜省起林十娘已到了虎狼之年,不禁立时了然,强忍笑意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有气力闯进我的府邸呢?”
本来兰韶英对李曜和袁二如此熟稔感到懵然,听得李曜问起此事,便和袁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事情的缘由经过。
原来袁二率领妻子儿女在长安近郊的袁氏故里编户入籍之后,只得到了一块荒芜多年的土地,袁二并不是不懂耕种,但要等到把这块荒地重新开垦为农田,那他一家肯定熬不过第一个冬天,袁二夫妇这一番合计,便把李曜赠送的极品白玉卖给了族长,然后在长安西市盘下了一家食肆,并取名为“袁林斋”。
袁二脑子灵活,擅讨顾客欢心,而林十娘曾受李曜指点,厨艺自是不俗,于是乎,到得今日,袁林斋在西市竟已是小有名气。
食肆酒肆,向来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早在李曜首次受封的时候,袁二得知所谓“慈心普度道人”乃是一名女冠,就联想到了李曜,只是当时袁林斋才刚起步,杂务繁多,让他腾不出时间来明园一探究竟,后来又听闻李曜连续受封,作了本朝的公主,加之袁林斋在西市也已站稳脚跟,袁二终于耐不住好奇心,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踩凳翻墙,窜入明园北苑,结果两脚才一落地,就被在家带孩子的兰韶英逮了个正着。
第二百四十二章 索命
听完兰韶英诉说自己擒下袁二的经过,李曜只道这袁二是被她定下的规矩拒之门外,所以才会不请自入,但紧接着,她又忽然转念一想,觉得袁二此举有些异常,不由双眸微眯,似笑非笑地问道:“袁二,有道是‘无事不登门’,今日你贸然来访,恐怕不止是因为好奇吧?”
袁二微微一怔,脸上先是现出夸张的佩服表情,随即在原位转过身子,朝李曜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颤声道:“贵主,快救救我们一家吧,鄙人知道贵主身份尊贵,非我等草民可以往来,可鄙人实在没有法子了……”
袁二连声央求,很快涕泪俱下,李曜看他表现不似作伪,正色道:“堂堂男儿哭个甚么劲,好生说说,出了何事?”
袁二哭声登时一止,却是不敢抬头,一面垂首,一面将事情原委从头道来。
几日之前,袁二的食肆里来了一个吃霸王餐的年轻人,袁二干过刀头舔血的行当,又在西市做了整整一年的营生,自有一番识人的眼力,他见此人身着袍,脚穿鹿靴,身边跟着两个青衣伴当,便知是个有来头的富贵子弟,绝非他这种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于是只得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任其酒足饭饱扬长而去。
本来,袁二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可谁知在食肆帮忙的长女袁大娘竟被对方看上了,过了两天,一个媒人突然来造访袁家,说是尹德妃之弟尹四郎想纳袁大娘为姬妾,还催促袁二赶紧给人开个价,好让她早点回去复命。
如今袁二一家日进万钱,已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富户,平日里不乏上门提亲之人,而且袁二考虑到袁林斋未来的发展,其实也想找个靠山,他认为自家女儿不一定非要作那些小门小户人家的正妻,给官家子弟做妾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最低也必须是有机会捞到品级的贵妾,而非这种等同于奴婢,可以被人随意转送发卖的姬妾!
有鉴于此,袁二当即表明立场,对那媒人说道:“承蒙尹郎君垂青我家大娘,袁某不胜惶恐,但想必娘子也看出来了,我们并非那种需要卖女才能求活的贫苦人家,还请娘子如实转告那位尹郎君,若他愿意依照侧妻规格,办好齐全手续,给我家下聘礼文书,并择一吉日,以香车前来迎娶,我袁某人自是乐意与之结为姻亲。”
袁二自以为说得有理有据,哪知那尹四郎骄横跋扈远超他的想象,就在媒人回去的第二天,尹四郎突然带着大群壮奴一窝蜂地涌入袁林斋,把昂贵菜式和上等好酒点了个遍,差点从开市吃到关市,袁二肉疼无比,便一咬牙,趁那尹四郎还未离开,向其讨要饭钱。
结果尹四郎一声令下,只片刻工夫,便把袁二的食肆砸得一片狼藉,最后还撂下一句狠话:“本月初六午时以前,你亲自把人送至尹府西侧的小门,否则的话,西市将再也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兰韶英听得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人胆敢做出如此欺民霸女的行径,不禁对袁二生起同情之心,口念一声“阿弥陀佛”,激愤地叹道:“阿鼻地狱,正为尹四此等恶徒所设。”
李曜柳眉渐渐蹙起,她知道尹德妃是目前李渊最宠幸的妃子,连同样受宠的万贵妃和张婕妤都要对其忌惮三分。
根据史料所载,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也是个恣意妄为的主儿,杜如晦骑马路过尹府门前,看门的仆人认为未下马而过,便是对主人的不敬,竟上前把杜如晦拉下马狠揍了一顿,杜如晦是秦王府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尹家仆人这般行为无异于打了李世民的脸,却不想尹阿鼠先发制人,让尹德妃在李渊面前颠倒黑白,说杜如晦欺侮他,以致李世民反被李渊训斥了一通,可以说,小人得志莫过于此。
常言道“君子难斗小人”,可李曜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君子,而且她也不忍心让那个印象中纯真善良的小姑娘被恶少欺凌。
沉思良久,李曜终于开口道:“袁二,抬起头吧,我帮你便是。”
袁二闻言大喜,又是一番感激涕零,这才顺从地起身抬头,抽噎着问道:“那……我还送不送大娘去尹府呢?”
李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自然是不用了。”
……
……
四更时分,月黯星凄。
在布政坊气派堂皇的尹府深处,一座隐蔽的独门小院里依旧闪烁着亮光。
而在灯火的映射下,一扇窗棂上正浮现着一道不断起伏晃动的半身人影。
如此过了许久,伴随着一声沙哑的低吼,那人影突然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便从窗口消失了。
屋中的大床上,尹阿鼠的独子尹顺文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而在他的身下,还有一具未着寸缕的**。
这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满头秀发凌乱地散开着,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被褥上,似乎已无半分生息。
五月的夜晚,气温本就舒爽宜人,可这间屋子里的床榻四周,却均匀摆放着盛满冰块的铜盆,让人感觉寒气森森。
尹顺文休息了一阵子,怕自己受不住凉,赶紧离开床榻,径直坐到梳妆台前,拿起干帕擦拭身上的热汗。
在刚擦完脸的时候,尹顺文突然发现妆镜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影像,不觉瞳孔猛地一缩。
黑色的长发,漆黑的眼,纯白的衣衫,惨白的脸。
尹顺文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可他想要放声大叫,却忽觉浑身力气迅速散去,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无病呻吟似的“啊”字,便软倒在了地席上,一时难以动弹。
尹顺文瞥见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心念一动,不由抬眼往上方看去,凭他在风月场所积累出来的经验,一眼就认出不速之客的脸上涂的是舞伎夜间表演惯用的妆粉,立刻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来找他索命的厉鬼,而是一个活着的女人。
女人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一支精巧的瓷瓶,尹顺文见此情形,心中莫名生出强烈的惧意,不由艰难地开口问道:“你……要作甚……”
女人没有答话,趁着尹顺文说话之际,将瓶中的液体全部送进了他的口中。
下一刻,尹顺文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如纸,只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便再也没了知觉……
第二百六十一章 若她是男儿该多好
李曜不紧不慢地说道:“陈侍中的计策虽于今罕闻,却存有两大弊端,如若解决不好,只怕会招致亡国之祸啊。”
“哦?”李渊皱头一皱,问道:“这‘两弊’所为何来?”
李曜向李渊欠身道:“为了便于诸公理解,明昭需得画图以作示范。”
李渊点了点头,朝侍立于门口的邱内谒比划了一下。
邱内谒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两个小宦官拿来画案和笔墨纸砚,并自觉为李曜研起墨来。
李曜撩袍坐到画案前,提笔轻蘸,一面在铺开的画纸上勾勒图案,一面低头说道:“‘以兵为险’之策的难点,在于必须同时具备两大条件,方可奏效。
一,须兵马精锐,二,须兵员庞大,如陈侍中此前所言,樊邓可屯兵五十万众,但请诸位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战事,朝廷为供养这支大军,每年该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堂内诸人皆开始掐指计算,只消片刻,便听得萧报出了的答案:“臣认为陈公所指五十万之数应为屯兵上限,在太平时期,肯定会裁撤一些兵员,假设以三十万兵与五万匹马来计,岁耗米粮约为三百五十万斛,仅以江淮、樊邓之地岁收,显然还远远不够,故此朝廷仍须举国调粮以济京师。”
“萧公说得没错。”
李曜向萧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挥毫作画,说道:“但粮食消耗巨大都是其次,迁都樊邓之后,如若不将本朝承袭前隋的府兵制改为募兵制,定然无法满足本朝对兵源的需求。
而与此同时,朝廷还要谨防禁军势力威胁江山社稷,又须得增加办事环节、增设官僚职位对其加以制衡,如此一来,朝廷的耗费,较之现在只会有增无减,不出数十载,朝廷就会面临三冗之局,即冗员、冗兵、冗费,此乃第一大弊也。”
封德彝对李渊躬身道:“臣比较赞同贵主关于兵制的论点,若想以兵为险,唯有恢复汉代兵役之制,可这样做的话,本朝迟早会重蹈汉末的覆辙,臣认为只凭此一点,就足以说明这迁都中原之事,断不可行。”
反对迁都者又多了一人,萧颇为意外地瞥了封德彝一眼,随即接口道:“臣不知兵事,只觉贵主‘三冗’一说,堪为高瞻远瞩,迁都樊邓不能使国家摆脱贫弱现状,还会使得朝廷被迫进行前途未卜的变革,实在是得不偿失。”
李渊表情上没有任何波动,轻轻捋了捋胡须,说道:“明昭把另外一弊也仔细道来吧。”
李曜颔首,继续讲道:“如今本朝设有军府六百三十几,关中、河东、陇右三地占了半数,而河南、中原、淮南、江南四地仅占两成,若移都樊邓,就必须将大量兵卒及家眷迁徙至中原,如此,京师的防备虽能得到巩固,却会使国家守内虚外,极易为异族所趁,此乃第二大弊也。”
陈叔达疑惑道:“历朝历代多采用强干弱枝之策,居重驭轻,以禁军威压四方,为何到得贵主之口,就变成了守内虚外呢?”
其实,陈叔达生性谦和,并非不能容忍不同意见之人,他这“以兵为险”的说法,只是他研究春秋战国及至魏晋南北朝的国家兴衰所得出的个人观点,本就缺乏案例佐证,如果有人能为此指出其中缺陷,向来好学的他,也是会虚心接受的。
李曜淡淡一笑:“陈侍中请稍候片刻,待我以图解说。”
陈叔达点了点头,微笑道:“无妨,臣不急。”
陈叔达跟太子党和秦王党皆无瓜葛,属于当朝典型的中立派,而且其本身又以名士风骨著称于世,所以他所提计策只是为了家国天下,自己观点遭人反驳,非但没有心生反感,反而还为明昭公主独到的见解而暗暗惊叹。
过了一小会儿,李曜轻轻搁下画笔,坐在宝座上的李渊迫不及待地抬眼朝画案上看去,只见纸上呈现出来的是一副线条简单明朗的地图,重要的山川、城池的旁边均有小字标注,其范围不仅涵盖了大唐全境,还将高句丽、东突厥、西突厥、吐谷浑等外域势力统统绘入图中。
仅瞅了一眼,李渊就发现这张地图与他所熟知的地理地形有着明显的出入,忍不住道:“明昭,你这舆图似乎画得有些奇特呢。”
随即,李渊让宦官们抬来了一张大画屏,上面画着兵部最新绘制的《天下疆域图》。
李曜双眸一扫画屏,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道:“父亲,请恕明昭直言不讳,这张天下舆图虽然画技精湛,却是错漏颇多。”
仔细对比之下,李渊也觉得《天下疆域图》的外藩部分的确不如李曜临时所作的地图精细,不由纳罕道:“明昭为何会对这些外藩了解得如此详尽?”
李曜一本正经地答道:“明昭作为一修道有成之人,当然能足不出户,知天下啊。”
李渊笑骂道:“你这孩子莫要装腔作势,别以为朕不晓得你去过边远之地,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召唤,宦官们很快搬来一张木屏风,将之与《天下疆域图》并放在了一起。
邱内谒吹了吹半干的墨迹,然后用胶汁将李曜绘制的地图贴在木屏风上,这时李曜已起身走到《天下疆域图》前,指着樊邓一带,讲解道:“按照这张疆域图,中原是天下中心,樊邓是中原之中,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中原一词,初为天下至中之意,但在西汉张骞凿空绝域之后的数百年间,中原在地理地势上逐渐变得名不符实,及至现在,只是我泱泱华夏的代称,而关中串联陇右、河西、河东、河南、河北、巴蜀六地,同时也是抵御戎狄、开通西域的关键所在。”
李曜顿了顿,走到自己所作地图旁边,接着说道:“请诸位再看此图,大唐实际位于东方,而非居中,境外数万里,东有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西有吐谷浑、西域诸国、西突厥、波斯、天竺、拂,均不会对中原造成威胁,而南面更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藩,唯有北面东突厥一国独大。
诸位可别忘了永嘉之乱以后,刘汉、石赵占据关中的可怕教训,如果关中空虚,突厥人势必野心膨胀,甚至让其产生兵临中原、饮马长江之意也未可知。”
陈叔达作为前陈的皇室后裔,少时曾随军亲眼目睹其父陈宣帝太建北伐所遭遇的艰难困苦,深知大好山河一旦失去,便难以夺还,于是向李渊和李曜作揖道:“贵主对天下大势的剖释,句句深知灼见,而臣险误家国,真是惭愧至极啊!”
李渊见辩论结果已然分晓,于是开口道:“关中与樊邓,孰轻孰重,朕心中已有论断,今日之议到此为止。”
散会之后,李渊移驾内廷,裴寂同乘一辇,途间裴寂忽然轻轻一叹,颇为遗憾地说道:“莲华惊才绝艳,见识卓绝,若她是男儿该多好,陛下遇到此等朝堂难决之事,亦不用冒着天下人的非议向她求解了。”
李渊也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友意味深长地说道:“裴监呐,正因为她是朕的女儿,所以才是最好、最让朕放心的人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难得清闲
雨后初霁,天清气朗。
明园北苑内静谧而祥和,李曜在安红玉陪伴下,漫步于馨香扑鼻的花圃间。
温暖的阳光直直泻下,微凉的秋风轻轻吹来,令人感觉莫名的舒爽,安红玉挽着李曜的胳膊,忍不住叹道:“我在这里住得这般习惯,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你了。”
李曜摩挲着安家大小姐的柔荑,打趣道:“你我的一年之约就快到期了,你该不会是不想回家了吧?”
安红玉故作讶然道:“诶……竟被你发现了!”
李曜坏笑道:“嘿嘿,如今你已年过二八,听说仍未有人求娶,不如做贫道的门下弟子可好?若是你同意的话,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啦。”
安红玉优雅地甩掉李曜的咸猪手,又补了个大大的白眼:“每年跑到我家提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只是我和我父亲都看不上罢了。”
李曜把安红玉白皙无暇的下巴轻轻一抬,语带怜惜地说道:“红玉生得如此明艳动人,我若是变为男儿,一定会把你娶了,日日夜夜好生疼爱疼爱。”
安红玉拍开李曜的手指,娇嗔道:“不害臊。”
李曜故作委屈道:“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
安红玉轻啐一口:“无稽之谈。”
两个活力少女正相互逗嘴逗得不亦乐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便响起了兰韶英的话音:“贵主,两位小郎君已在白玉楼台等候。”
李曜颔首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三人结伴朝白玉楼走去,一路上冷冷清清,所遇者寥寥,安红玉见此情形,突然轻哼一声,道:“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不来也罢。”
李曜展颜一笑:“红玉言重了,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兰韶英习惯性地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样当然最好,我都不记得耳根有多久没这般清静了。”
自从李曜在大兴殿议事堂驳倒了陈叔达的迁都论,常来明园的访客一下子少了十之七八。
对此,马周私底下悄悄向李曜道破了缘由:“秦王虽功业勋高,但若论朝中威望,太子尤胜许多。”
当然,无需他人提醒指点,李曜也很清楚武德迁都之议,绝非史书上说的那般单纯。
李建成支持迁都,不过是为了消除李世民独揽兵权的机会。
而李曜反对迁都,也只是奉旨为老皇帝李渊排忧解难。
其实,自唐朝建立以来,李渊对北方一直采取积极防备的策略,并不是很怵突厥人。
不然的话,原史上这位唐高祖也不会因为听了李世民几句豪言壮语就打消念头。
只不过,在不知情者看来,李曜这一搅合,却释放出了一种政治信号,让各个派系都对她做出了大错特错的解读,进而将她错误地归入了秦王的阵营。
而现在秦王一党正遭受东宫的报复和排挤,难免会殃及到她。
太子、齐王一派自不必说,为了避嫌的中立派,尚未弄清原委的秦王党,同样也不敢轻易来拜访明园。
所以,为了重塑自身的中立形象,李曜开始闭门不出,甚至连李渊在城南鹿苑举行的围猎活动都被她以柴令武生病需要照料为由推辞掉了。
所以,她才过上了难得的清闲日子。
待到登上楼台之时,李曜已经切换成了一副为人尊长的正经模样,柴哲威和柴令武忙上前齐齐行礼:“弟子玄恒,玄宁,拜见师父。”
李曜点头示意免礼,扫了眼侍立在楼台上的几个颔首低眉的男女,这些人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全都是来自内廷的宦官和宫女。
一般而言,公主只有出嫁开府,才能单独配备官吏和宫奴婢,然而李曜的身份不仅是公主,还是一个出家人,开府自是遥遥无期。
于是李渊采取折中的办法,按照公主的规格,给李曜配置宦官宫女作为身边的侍者,并任由她亲自挑选。
由于涉及皇家的规制,李曜根本无法推拒,便秉着用熟不用生的原则,要来了当初在仁智宫服侍过她的这几人。
李曜指了指摆放在柴哲威身前案几上的一卷书,对其中一名脸蛋圆圆的小宫女说道:“蓉娘,把那卷《三字经》递给我。”
蓉娘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书卷,然后毕恭毕敬地递到李曜手中。
李曜打开这本由她改编过的《三字经》,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对两个小孩说道:“这本书你们学完了吗?”
柴哲威道:“马师父都教过了。”
李曜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要考量你们一番,都听好了。”
她顿了顿,又看向书卷,问道:“子不学,后面为何?幼不学,后面又为何?阿蚺来回答。”
柴令武稚声稚气地背诵道:“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李曜又说道:“阿卯来解释这段话的含义。”
柴哲威流利地回答道:“孩童不肯学习,是很不应该的,若是幼时不努力学习,老时将无所作为。”
李曜点头道:“答得不错,接下来,我要提高一点难度,若是你们两个都答对了,我特许你们明日到城中玩耍一天。”
柴哲威和柴令武跃跃欲试道:“好啊好啊。”
李曜问道:“请阿蚺来回答,此书上第十二列是甚么内容?”
柴令武数了数手指,半晌才道:“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李曜点头道:“回答得完全正确。”
柴令武激动得蹦了起来,向柴哲威笑道:“阿兄,就看你啦。”
柴哲威挺起小胸脯,摆出一副责任在肩的架势:“师父尽管出题,玄恒不会让弟弟失望的。”
看到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娃强装老成的样儿,表面严肃的李曜险些破功,好不容易忍住笑意,说道:“何谓六谷六畜,执笔写出来,如果写错一字,你们明日就到高师父那里去修习一天。”
蓉娘等宫女正要上前帮忙铺纸研墨,却被李曜一个手势制止。
在李曜刻意的培养下,柴哲威倒是早已习惯了自己动手,仔细完成了书写的准备工作,提笔蘸墨,在纸张上认真写下了两列文字:
稻梁菽黍稷。
牛羊犬豕。
李曜揽纸一瞥,蹙眉道:“字写得好丑。”
安红玉抢过纸张,朝上面看了一眼,莞尔笑道:“字丑无所谓啊,每个字都写对了,别对小孩要求太高嘛。”
李曜对柴氏二子道:“明日就让安娘子带你们出去玩……”
两小孩正要欢呼雀跃,附近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袭黑衣的张无铭站在楼台入口,李曜走到他面前,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支信筒,展开一阅,只见信上写道:“河西告急,罗某率队助战,归期待定。”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朋友何许人也?
长安北面,兰池水畔,旌旗蔽日,刀枪林立,一支大军整装待发。
高台之上,笙歌聒地,鼓乐喧天,唐皇李渊率领百官正为领命出征的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饯行。
近日来,唐朝战事不利,箫关、阴盘、善和等重要关隘和军镇先后沦陷,陇州、原州全境皆遭突厥铁蹄蹂躏,困守平凉孤城的右监门卫大将军杨屯急遣使向朝廷求援,李渊听取信使汇报后,为扭转局势,决定以李世民为主帅,李元吉为副帅,发兵全力反击突厥,除卫护京师的元从禁军,其他所有尚未参战的关中兵皆已云集此处。
此外,李渊还诏令陕东大行台右仆射屈突通率领中原军队进驻京师周边城池,以填补讨伐大军出征给京畿地区造成的守备空缺。
李世民和李元吉头戴锦盔,身披银铠,战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瞧来英武非凡,仿若天将临世。
李渊亲自将两樽酒水递给两个儿子,随即又从宦官手中接过皇帝御用的龙纹玉曲卮,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世民、元吉,突厥此番攻势之盛,远甚以往,你们务必谨慎用兵,败则退回京畿,扼关而守,胜则稳扎稳打,切忌冒进。”
李世民、李元吉二人齐齐举樽,高声道:“父亲敦敦教诲,儿定谨记于心,绝不辜负父亲和朝野的厚望!”
父子三人仰头一饮而尽,李世民面朝台下,忽然朗声道:“大唐的将士们,突厥犹如禽兽,烧杀掳掠,罪恶滔天,我们该做甚么?”
声音刚落,李元吉立马振臂一吼:“戮杀北狄,报仇雪恨!”
“戮杀北狄,报仇雪恨!戮杀北狄,报仇雪恨……”
关中将士热血沸腾,齐齐高呼,声震长空。
李世民和李元吉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鼓舞完士气,相继走下高台,跨上战马,李世民扬鞭一指前方:“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大军犹如洪流涌动,浩浩荡荡地朝西北方向行进。
眼见军队渐渐远去,李渊下了高台,正要登上御辇,起驾回京,忽然瞥见一小队人马朝自己直奔而来,待到来者们及至近处,再定睛一看,立刻认出当先一人,正是他最宠幸的女儿明昭公主。
李曜一勒马缰,青海骢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未落,李曜已跃至李渊面前,俯身一礼:“明昭见过父亲。”
“平身吧。”
李渊伸手虚扶,关切地问道:“阿蚺的伤寒好了么?”
要知道,在中国古代,伤寒一直是致死率比较高的传染病,李渊没敢去探望,而奉旨前去诊断的御医也被李曜以亲自治疗为由给打发走了,因此他完全了解不到外孙的病情状况。
但事实上,柴令武只是患了普通感冒,早在李曜请假后的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李曜眼不眨心不跳地应道:“回禀父亲,阿蚺现已完全康复。”
自从“杨文干事件”结束之后,她就对李家兄弟之间的权利争斗唯恐避之不及。
而她之所以谎报孩子的病情,故意缺席李渊举办的围猎活动,就是不想去看那场“劣马三蹶秦王”的丑陋闹剧。
毕竟,“玄武门之变”已经无法避免,李渊对她的宠幸也维持不了几年。
正所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与其把未来的前程和梦想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不如好好壮大自己的实力。
李渊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别有深意地道:“这就好,所幸你没有陪朕游猎少陵原,而是留在了家中,否则你很可能会目睹到你那三个兄长的精彩表演啊。”
李曜有些心虚,忙打了个哈哈:“喔,那还真是有些遗憾呀。”
“油嘴滑舌。”
李渊没好气地说着,两眼渐渐眯了起来,打量了一眼李曜,见她头戴斗笠,一身男儿打扮,腰间蹀躞带上挂满物件,不禁有些怀疑道:“你这副模样,似乎不是来给两个兄长送行吧?”
李曜干笑一声:“我只是顺路过来。”
“顺路?”
李渊笑了笑,捋须道:“给朕说实话,你到此所为何事?”
李曜压低声音道:“我的朋友在陇右遇到了麻烦,正等待我去援助,希望父亲能给予一些便利。”
李渊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斥道:“你朋友何许人也?竟敢怂恿当朝公主以身犯险……”
他骂着,忽然语气变得有些古怪:“难怪你不喜欢柴嗣昌,其实是因为你有了新欢?”
李曜脸颊抽搐了几下,忙不迭地解释道:“父亲莫要误会,我那朋友是斛尤部的女首领,是我的过命之交。”
李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现出恍然之色,试探着说道:“朕记得这甚么斛尤部是去年七月归附本朝的铁勒部落,迄今刚好一年,难道说……此事与你有关?”
李曜点头承认道:“没错。”
李渊扫了一眼李曜身后的随行者们,诚恳地道:“据兵部收到的军情急报,现在斛尤部正与突厥人鏖战红谷,而与之相邻的陇右诸州皆需提防突厥和吐谷浑的侵扰,显然无法分兵去支援他们,可是你只带这十几号人马去助战的话,似乎起不了甚么作用,更何况你们需要通过刚刚被突厥人侵占的陇州才能进入陇右地带,实在太危险了。”
李曜微笑道:“请父亲放心,我会帮我军重新夺回陇州才出关。”
李渊惊疑了一声,暧昧地笑道:“朕已派遣柴嗣昌前去收复陇州,你该不会打算借此机会……与他和好吧?”
李曜嘴角微微一抽,急道:“父亲何出此言,我与他本就关系不差,哪有甚么和好不和好的,父亲到底愿不愿意帮我的忙呀!”
“好吧。”
李渊点头道:“说起来,你此行也是为国分忧,朕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李渊也不含糊,当场雷厉风行地写了一份特许李曜等人调用军资的手喻,然后连带相关的文牒一并交给了李曜。
李曜达成目的,欢喜地道了一声谢,当即翻身上马,挥手一鞭,胯下骏马便撒开四蹄,又朝着李世民所率大军行进的方向风驰电掣地奔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槊杀敌酋
李曜轻装简从,不多时便追上了携带辎重粮草行进的大军。
此番跟随李曜出行的人,除了安红玉、兰韶英、高烈、张无铭、张玄妙五个身负武艺之人,还有十二名从未执行过任务的东风堂新手,各个骑乘良骏,行动矫健,引得沿途无数唐军将士为之侧目。
李曜策马驰到并辔而行的李世民和李元吉旁边,在鞍上微微一欠身,持缰作揖道:“二位兄长金安。”
李世民上下扫了眼李曜全身,疑惑道:“难道父亲准许你随我们一起参战么?”
李元吉也注意到李曜一副将欲远行的架势,故意作出一副失落的样子,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哎!为兄还以为你是专程跑来给我们十八里相送呢。”
李曜笑道:“实在抱歉,明昭只是过来找你们取一些物件。”
李世民和李元吉对视了一眼,奇道:“你想要何物?”
李曜从腰间锦囊里取出李渊的手谕,并递到李世民手中,说道:“我需要皮铁甲胄十八具,骑弩三十六副,弩箭一千支,马槊十六杆,长枪两杆。”
李世民把手谕仔细看了一遍,随即传给李元吉阅览,又朝李曜身后那些挎刀负弓的男女随从们望了两眼,这才问道:“你欲往何处去?”
李曜把自己准备协助唐军夺回陇州及出关赶赴河西之事说了,李世民皱了皱眉,叮嘱道:“若在陇州,柴嗣昌肯定能护你周全,倒是不用太担心,但你出关之后,就要多多小心了,最好尽量避开胡人的骑兵,能不交手就绝不交手。”
李曜微笑着点头道:“多谢二哥关心,明昭晓得了。”
李元吉不屑地睨了李世民一眼,随即把手谕交还给李曜,便朝身后一招手:“来人。”
数员浑身贯甲的将领立刻拍马上前,齐齐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李元吉眼睛扫过他们,举鞭依次指向其中四人,点名道:“宇文宝、薛万彻、李义立、独孤达,明昭公主奉诏出关督察陇右诸州军事,尔等挑选四百猛士组一卫队,负责全程保驾,若是明昭公主有所闪失,自己提头来见寡人!”
齐王府四将声如洪钟,抱拳道:“是,属下一定不负大王重托!”
李曜苦着脸道:“父亲的手谕里并没有同意调兵一项呀,四哥这般安排……似乎不大好吧?”
李元吉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笑道:“如果父亲他老人家知晓为兄派兵保护你,说不定还会夸奖为兄几句呢。”
毕竟说得再多,也不如行动来得实在,李元吉的大方之举,一下子就把李世民此前那一番关心话语给比了下去。
李世民脸面登时有些挂不住了,赶紧有样学样,扬声唤道:“薛万均,张士贵,李孟尝,梁建方!”
“末将在。”
薛万均等四将迅速靠拢过来,李世民郑重其事地道:“你们速领八百玄甲精骑随同明昭公主西行,一切事宜皆听从明昭公主的指示,都听明白了吗?”
李曜听了,忍不住插口道:“二哥,调动八百玄甲军士会不会太多了?”
李世民语气不容商量:“无妨,你只管指使便是。”
他说着,挥手催促四个犹自面面相觑的秦王府将领:“还不快点行动!”
薛万均四人齐声应道:“末将遵命!”
待到人员装备皆已就绪,李曜与李家两兄弟简单言语一番,便拱手作别,策马先行。
然而没过多久,李世民又单骑追了上来,把李曜唤到路边,解下腰间柄鞘镶满金银珠玉的环首横刀,往她怀里一抛。
李曜接住宝刀,吃惊地问道:“这是何意?”
李世民乜了一眼远远观望的四个齐王府将领,轻声道:“此刀削铁如泥,价值千金,乃是本朝铸刀大师綦毋元忠亲手打造而成,权当报答你成功谏阻迁都,为我解除忧患的谢礼。”
李曜知道李世民会是最后的赢家,可她一点都不想再给自己惹来朝野非议,于是双手捧刀,递向李世民道:“我那么说,只是为了大唐江山的长治久安,这礼物太贵重了,明昭实在受之……哎?”
李世民不等李曜把话说完,人已拨马而返。
李曜呆愣了半晌,只得无奈地将宝刀挂在腰间,这般精美炫目的兵器,她还真有点舍不得用来砍人呢!
两天之后,当李曜一行人马抵达陇州阳地界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唐军与突厥人的一场鏖战。
李曜眺望前方战场,大致分析了一下敌我双方的交战形势,然后拉下兜鍪面甲,挺起丈八铁槊,高声一喝:“杀突厥人!”便率领一大波挺槊拔刀的铁甲骑士,杀气腾腾地冲向了一处战斗最胶着的地方。
距离不过三箭之地,战马疾驰,转眼便到。
李曜一头扎进战团,一杆长槊左刺右扫,槊锋过处,人仰马翻,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仅片刻工夫,李曜便杀至一员浑身包裹在甲胄里的突厥将领近前。
金光灿灿的狼头兜鍪,一身银光闪闪的鱼鳞甲,以及青金石染制而成的战袍,充分表明了此人高贵的身份。
因此,早在发起突击之前,李曜就已然锁定了他。
这突厥将领本来正在大杀四方,忽见一员玄甲骑士朝自己直扑过来,二话不说,立刻拍马迎击。
李曜摸过长槊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自然技术平平。
但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更何况,李曜武功底子也是极好的。
寒光闪动,双方几乎同时出手。
突厥将领挥槊猛地刺出,直取李曜的咽喉。
他已不知自己洞穿过多少唐军将士的咽喉,只可惜这一次,咽喉被洞穿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噗!”
两马相交,李曜一槊将突厥将领挑离坐骑,然后随手甩进激烈混战的人堆里,一个眼疾手快的唐军步卒迅速扑过去,猛地一刀斩下,将首级高高举起,兴奋地连声大吼:“敌酋授首!敌酋授首啦!”
受此鼓舞,唐军战意高涨,尽皆奋勇争先,拼死杀敌,其中尤以李曜身后的骑兵队伍气势最为惊人。
正所谓,将为众兵之胆。
首领的阵亡,严重打击了突厥人的士气,再由突然从斜地里杀出来的一千多唐军铁骑顺势一冲,胜利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倒向了唐军一方。
很快,群龙无首的突厥人便被唐军杀得兵败如山倒。
李曜憋闷已久,岂有不借机发泄之理。
但见她持槊拍马追上一群溃兵游勇,“呛啷”一声抽出李世民赠与的宝刀,在空中挥起一片血光……
第二百六十五章 莫非世道变了……
突厥人正面作战并不比唐军更勇猛,但若论起逃跑的本事,唐军就远远不及了。
突厥军队溃败时,经常化整为零,逃得一个比一个快,以致唐军每次获胜,都无法全歼他们。
而这一次战斗,也许会有个不错的战果。
因为陇州是关中的腹地,突厥人明显对地形不熟,不少人都迷失了方向。
所以,无需诸将下令,唐军士卒都嗷嗷叫着追杀那些盲目乱窜的突厥骑兵,不遗余力地收割首级。
李曜反复不断冲击溃军,右手一刀,左手一槊,来回运转如飞,杀得溃兵鬼哭神嚎,人头滚滚,犹如虎入羊群,凶猛至极。
青海骢是数量稀少的良骏,速度可比短腿的突厥戎马快多了,一些败兵见逃不过李曜的追杀,纷纷跳下马,高举双手,跪地求饶,期望能活得一命,怎知李曜飞驰而过,利刃毫无停顿地砍断了他们的脖颈。
李曜将他们屠戮殆尽,又一拍战马,准备另觅目标,却见一骑兜到自己的面前,出声制止道:“贵主够了,快住手!”
李曜被对方这么一喝,忙勒住战马,一瞧来人是兰韶英,就没好气地道:“阿兰,你挡我作甚!没看见我正在兴头上么?”
兰韶英提缰上前一步,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战场凶险,刀箭无眼,贵主可还记得苇泽关下的那一箭吗?”
李曜微微一怔,登时回想起平阳公主墓志里的相关内容,只得点了点头,收刀入鞘:“好吧,我明白了。”
二人驻马片刻,随行人员便陆陆续续地赶了上来。
看到安红玉、高烈、张玄妙等人,李曜这才意识到自己杀得太投入,几乎都忘了顾及他们的安危,忙询问众人的状况,好在这是一场轻松的顺风仗,而所有人又有精良的铁甲护身,是以除了十数人受了点轻伤,绝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
战斗结束时,正值中午,天气略显闷热,于是李曜领着自己一行人马在战场附近的一片林荫处休整。
不想李曜、兰韶英、安红玉、张玄妙四女刚摘下兜鍪透气,就吸引住了许多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眼球。
“女的!那位将军竟是个女的!”
“快看,这两个女子长得好相像呀!”
“哇呀!竟然还有一个赤发胡女!”
“瞧那个身段儿最娇小的娘子,只怕还没及笄吧?”
“现在这年头,女人都可以如此彪悍,莫非世道变了……”
四周一片大呼小叫,李曜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正要发作,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统统住口!”
李曜抬眼一看,就见一员唐将被几个卫士众星捧月一般护在中间,正觉此人眉眼五官有些似曾相识,一旁的兰韶英已开口问道:“你是马将军?”
马三宝向兰韶英点了点头,旋即大步流星走到李曜面前,单膝跪地,恭敬地道:“马三宝见过明昭公主大驾,末将驭下不力,让贵主受到惊扰,还祈贵主恕罪!”
“无妨,平身吧。”
李曜虚扶一把,从衣甲里掏出皇帝手谕,给马三宝展示了一番,才道:“马将军,你这一仗打得很有意思啊!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能否说与我听一听呢?”
“末将遵命,事情是这样的……”
马三宝点头应了一声,就地盘膝坐下,开始讲述今天这场战斗的起因经过。
原来,柴绍奉诏率军前来陇州御敌,近期多次战胜颉利可汗的五弟欲谷设,陇州下辖四县,柴绍现已收复源、阳、吴山,仅余华亭一县,目前双方正在源与华亭两地之间对峙。
或许是那欲谷设连战连败,心有不甘,竟铤而走险,派遣一支轻骑妄图绕袭柴绍军的大本营岐州,结果他们动身没多久就被唐军侦骑发现,柴绍得到这一情报之后,急派快马命令留守岐州的马三宝率本部人马在突厥人的必经之地进行伏击。
然而,敌我双方都只顾着急速行军,竟在这里好巧不巧地迎头碰上,彼此连战阵都没来得及摆开,就混战成了一团。
本来双方实力相当,战斗胜负难料,但突厥人的确很不走运,居然会遇到李曜这个大杀星,不但主将被她一槊枭首,而且还遭到一支千人重骑的碾压,败得简直毫无悬念。
马三宝把话刚说完,一个校尉满脸欣喜地跑到他身边,俯身附耳低语了一句,马三宝一拍大腿,激动地大叫了一声:“好!”随即冲着李曜拱了拱手,大笑道:“哈哈哈,恭喜贵主立下大功一件!”
李曜微微一愣,问道:“你们查出这个敌酋的身份了?”
“是的!”
马三宝点头道:“据俘虏交待,此人名为阿史德诘鲁,乃是阿史德部俟斤,官居俟利发,可谓是掌突厥一方军政大权的高官啊!”
此言一出,李曜身周众人尽皆上前道贺,一时间“贺喜贵主”、“恭喜贵主”、“可喜可贺”之类不绝于耳。
待休憩结束,重新上路之时,秦王府将军张士贵意犹未尽,对李曜神秘兮兮地道:“实不相瞒,原本秦王命我等担当贵主护卫,末将还对自己未能跟随大军作战,感到有些失望,只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未出关中就撞上这等好事,若非自己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贵主会有如此惊人的武艺,只怕平阳公主在世,也不会是贵主的对手吧?”
李曜对这类试探早已习以为常,只淡淡一笑,说道:“张将军过誉了,那个叫做诘鲁的敌酋武艺不过尔尔,只是地位略高罢了,杀他算不得甚么大本事。”
由于胜利来得意外轻松,马三宝麾下人马损失轻微,所以他决定以保护明昭公主一行安危为由,带兵前往源为上司柴绍助战。
次日上午,李曜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陇州的治所源城。
李曜去年路过这里的时候,城中还是一派人烟稠密,店肆如林的热闹繁华景象,而今却已变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街道上血迹斑斑,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除了一队又一队唐军士卒,路上几乎遇不到一个百姓。
在马三宝的热情引领下,李曜在残破的陇州刺史府里的一顶大帐前,时隔数月再次见到了柴绍。
第二百六十六章 贵主慧眼如炬
“明昭公主大驾光临,臣军务缠身,未曾远迎,还请贵主恕罪。”
柴绍恭立于帅帐入口,向李曜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大将军免礼。”
李曜随意虚扶了一下手,便径自迈步走入帐中,柴绍、马三宝二人赶紧跟进。
李曜给柴绍看过皇帝手谕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将军,现如今大震关能否通行?”
柴绍摇了摇头:“大震关虽尚在我军手中,但欲谷设的大军营地正好扎在通往关隘的必经之路上,须得先将其击退才行。”
柴绍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李曜,见她身穿一副秦王府玄甲军的制式铠甲,顿时想起近日出现的一些传闻流言,不禁心生疑惑:“三娘,难道你改变立场,不再坚持中立了么?”
柴绍正想着,忽听李曜呵呵一笑,扬声唤道:“阿兰,拿进来。”
“是。”
兰韶英双手捧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揭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颗石灰包好的人头,柴绍一眼认出这张面孔,惊喜地低呼了一声:“阿史德诘鲁!”
随即他抬眼看了看李曜和兰韶英二女,脸上渐渐现出愕然之色,又看向马三宝,纳罕道:“此贼莫非不是你……而是贵主诛杀的?”
“没错!”
马三宝简明扼要地把整个战斗经过说了,柴绍捋须笑道:“这诘鲁的运道也太背了,想必甚么长生天管不到我们汉人的地盘,只是如此一来,吾等暂无后顾之忧也。”
李曜问道:“我等行程甚紧,却不知大将军计划何时与那欲谷设再战一场?”
柴绍将一张竖立在帐中的木板平行翻转过来,登时现出一副范围涵盖了整个关中及周边地区的舆图。
柴绍用手指在源城以西一截水河段处画了个圈,讲解道:“欲谷设把营寨扎在南岸,而我军驻地源城在北岸,若是我军主动出击,则须得渡河,这小子虽勇而少谋,竟也知晓‘半渡而击’的法子,从华亭到源,再到阳,突厥侦骑、耳目无处不在,就是为了捕捉我军犯错的机会,以扭转战局。”
马三宝皱眉道:“现在欲谷设的偷袭之计彻底失败,还折了如此重要一员大将,只怕他会下定决心坚守不出,当个缩头乌龟了。”
李曜瞥见柴绍一脸轻松淡定,没有半分忧色,不由语气肯定地笑道:“大将军可是想到了破敌良策?”
柴绍怔了怔,只得承认道:“贵主慧眼如炬,真是甚么也瞒不了你。”
“其实这并不难猜。”
李曜看了一眼木盒里的首级,微笑着说出了答案:“大将军欲行激将之法,我说的没错吧?”
柴绍点头道:“臣确有此意,这诘鲁正是欲谷设的内兄,欲谷设性情冲动,得知内兄的死讯,必然坐不住,不过这小子也不会轻易拿上万条性命去犯浑,只有我军在水北岸撤出一个足够宽的缺口,他才会放心过河与我军进行一次正面交手,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机会。”
李曜想了想,问道:“既如此,那么……敌我兵力现有几何?”
柴绍如实说道:“若加上三宝的人马,我军可战之兵尚有一万五千,而欲谷设原有三万人马,遭我军连续挫败之后,估计还余两万之数。”
李曜抱胸托腮,默默地瞧了地图半晌,才道:“看样子,我军实力并不占优呀……”
她顿了顿,又道:“我想要参与此战,不知大将军同意否?”
柴绍正要出言回绝,账外齐齐响起几个粗豪的声音:“不可!”
柴绍扬声道:“诸位若有话说,都请进来吧。”
音落,秦王府、齐王府诸将鱼贯而入,待他们与柴绍见礼完毕,秦王府护军薛万均便率先对李曜说道:“贵主乃千金之躯,怎可一再上阵以身试险?贵主若有闪失,我们无法回去向秦王交待。”
李曜不以为然地道:“正如诸位所见,寻常兵将绝难伤我寸肤,还请诸位放心随我一起杀敌吧!”
一位赤发碧眼的将领也开口道:“贵主莫要忘了齐王的话啊!而今我等身家性命已系于贵主,还望贵主体谅体谅我等。”
这人名叫宇文宝,正是当初陪同李元吉上终南山找巨国珍、李曜等人给杜伏威解毒的武官,他这话一出,其他两府七将齐刷刷单膝跪下,抱拳道:“万望贵主体谅!”
见此情形,柴绍适时地出声道:“欲谷设一常败之将,何须劳烦贵主出马,不出数日,臣便能将他的人马杀得片甲不留。”
众意难违,李曜只好点头道:“也罢,那我就暂驻此城,静候大将军的捷报了。”
计议已定,柴绍将李曜等人安置在了源县衙,里面的建筑皆已没了屋顶和窗户,仅剩一堵堵被烟火熏得乌黑的墙壁,地上见不到一块砖石和木料,据说都被守城军民当作檑木石用掉了。
为此,柴绍派人在这里扎下许多军帐给李曜一行居住,李曜、兰韶英、安红玉、张玄妙四女只能挤在一起,不过她们倒也不介意,因为这座县衙已经是城里建筑物保留得最好的一块地儿。
当李曜等人刚收拾好歇脚地的时候,柴绍已写了一份为李曜表功的战报,并随阿史德诘鲁的首级一起传往京师,与此同时,他还下令释放了几名突厥战俘,让他们把这欲谷设内兄的带甲尸身送回水南岸的突厥军营。
次日,欲谷设见到内兄的凄惨死状,当场勃然大怒,下令将营中的唐军俘虏全部杀了个干净。
只不过,未出乎柴绍预料的是,欲谷设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为保险起见,他先派手下带领一队人马趁夜过河突袭,结果唐军抵抗非常微弱,突厥人竟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一处渡口。
欲谷设闻讯后,不疑有他,立马率军气势汹汹地渡过水,未等天明,便在源城西布下军阵,并亲自向城中射去战书,邀柴绍出城决一死战。
柴绍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等的就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此前虽说他多次击败欲谷设,但对方一见败势渐显,就仓皇退兵,跑得比风还快,而他的军队多为步卒,想追也追不上。
战鼓擂动,号角铮鸣。
很快,怀揣着无数深仇大恨的两方人马,便在水北岸一地,展开了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死者为大
这个时代的唐军骑兵数量不多,军队构成仍以步卒、步弓手为主,迎战游牧铁骑常以守代攻,伺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柴绍坐镇中军,身后一杆“柴”字大旗迎风猎猎,周围枪矛林立,甲盾紧密,虽不断有箭矢落于阵中,倒地声、闷哼声不绝,但阵式依旧不动如山,其军纪之严可见一斑。
而一心想要报仇雪耻的欲谷设,却连试探性的攻击都省去了。
在战斗打响之后,他便孤注一掷,下令三军齐出,并挺槊一马当先,亲率来自突厥贺兰部的具装重骑猛突柴绍军大阵,犹如一头挥舞铁爪的恶兽,硬生生地把一片枪林刀山撕开了一条豁口,可谓是悍勇非常,骇人非常。
面对欲谷设如同发疯一般的打法,柴绍眺望战场态势,神色泰然,犹自巍然不动。
就在突厥重骑凿穿唐军前阵,即将扎进中阵之时,柴绍突然扬鞭一指,指挥若定:“传我将令,前军变阵,以盾为墙,面向中军,两翼绕击,中军持前推,凡后退者,斩无赦!”
令旗挥动,这一道命令迅速传及全军。
刀盾如山,长槊如林,此前还势不可挡的突厥军突然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窘迫境地,明知自己兵力占优,却有一种被重重铁幕包围的荒谬感觉。
与此同时,早已蓄势以待多时的唐军两翼骑兵在马三宝的带领下,已然迂回至铁勒别部组成的突厥后军的屁股后面,接着便是狠狠一击。
欲谷设发现后院起火,不禁惊呼一声,量他再如何不甘心,却也明白大势已去。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
柴绍智勇双全,乃是几无败绩的当世名将,深知自己想要歼灭欲谷设全军并非易事,于是看准时机,故意让已方军阵适时地松开了一道缺口。
而突厥人打仗全凭血气之勇,向来缺乏纪律,他们见此情形,不等欲谷设发令,便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立即如潮水一般蜂拥而去。
柴绍当机立断,乘势发起总攻,亲自带领骑兵一路追击,杀得突厥人丢盔弃甲,尸骸积如麻,连欲谷设本人在卫士们的拼死保护下,也身负数创,才得以幸免。
此一战,柴绍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胜,斩获首级五千,俘虏两名特勤以下八千余众。
欲谷设再无一战之力,只得沿途收拢残兵,向原州方向狼狈逃窜,柴绍挟大胜之威,顺势夺回重镇华亭,一举收复陇州全境,为他的军事生涯又平添了一份荣光。
……
……
柴绍率军返回源的时候,李曜一行人正在收拾行装,为出关做着准备。
柴绍心情极好,身不解甲,便策马直奔源县衙。
因为得胜归来,去找平阳公主分享胜利的喜悦,几乎已经成了他难以改变的习惯。
甫一见面,众人纷纷上前祝贺,唯有李曜和兰韶英手上未停,继续整理物件。
柴绍主动向二女问道:“想必你们都看到了,觉得我表现怎么样?”
毕竟战场与源城相距不远,李曜一行人自是登上城楼,观看完了城外战斗的全过程。
然而,李曜头也不抬,兰韶英也只是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呃……”
两女态度冷淡,柴绍讨了个没趣,这才意识到伊人已变,情不复在,只得压下心头的失落,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军务紧急,有件事差点忘了问,我离开京师这半载时日,不知阿卯、阿蚺状况如何?”
李曜终于出声道:“身体很好,很懂事,长进很快。”
柴绍听出李曜对他两儿子的喜爱之情,不禁暗自高兴,略一思索,才道:“那贵主和阿兰走后,把他们交由何人教养呢?”
李曜道:“我明园里有整个长安城最出色的教习师父,你且放心便是。”
提起小孩,气氛果然缓和了许多,连兰韶英也忍不住接口道:“两个郎君都很优秀,大郎君稳重敦厚,颇有兄长风范,而小郎君聪慧过人,年仅三岁便能日诵千言,包括陛下在内,见者无不称神童。”
听到这话,柴绍又惊又喜,忙躬身一揖:“多谢贵主费心了,臣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啊!”
要知道他上次回家时,两个儿子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突然进步这么大,不由心怀感慰:“三娘虽疏远于我,但她对孩子远比我上心,而且看阿兰的样子,似乎也是如此……”
……
……
李曜参加完柴绍在源城中举办的庆功宴的第二天,便领着随行人马匆匆上路,柴绍见秦王、齐王都派人保护李曜旅途安全,自觉应该为李曜做点什么,于是也命令校尉李翰思、黄元良、薄峻三人率领一队精锐骁卫豹骑跟随李曜西行。
由于李曜对夏泉阁的温泉浴场念念不忘,一行人马出了大震关,来到清水县,便直奔夏泉阁,但来到此处,却发现温泉池虽在,夏泉阁却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建筑荡然无存,到处杂草丛生,枯骨纵横,看不到一丝人气。
“阿弥陀佛!”
兰韶英双手合十,面朝一堆骸骨,宣了一句佛号,感慨道:“为何这世间会如此多灾多难,天下虽大,却难有一片乐土啊!”
众人顿时不知该说什么,过得半晌,才由李曜打破了沉寂:“死者为大,劳烦诸位动一动手,让这里的可怜人都入土为安吧。”
待众人把附近的尸骨都掩埋完毕,李曜这才命人设置了布障,带着兰韶英、安红玉、张玄妙开始沐浴,但除了李曜以外,其他三女皆没有下水,只敢在池边小心捧水擦洗身体。
李曜道:“我已检查过了,池子里没有尸体,你们不必如此。”
安红玉仔细看了略微有些发浑的池水,不放心地道:“我当然知道,可这水看着不大干净,而且味道也不好闻。”
李曜呵呵一笑,解释道:“这不过是池水久未有人光顾,硫磺积攒过多之故,泡一泡,对身体可是很有好处的……”
李曜说着,突然出手如电,把她们全都拉下了水。
三女被李曜这么一整,立刻从负面情绪中走了出来,一时间满池旖旎,其间种种动静,让附近几个负责把风的大好男儿直听得口干舌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智者千虑……
夜色褪去,晨光微露,李曜一行人相继从各自的帐篷里钻出来,麻利地洗漱整顿一番,便再度启程。
近年来,陇右连遭吐谷浑、突厥大掠,除了可据墙而守的州县城池以外,其他诸如乡、村、堡、寨等位于城外的人口聚集地,几乎全部被摧毁殆尽。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李曜沿途四望,曾被史书誉为“天下称富庶者无如”的陇右,入眼尽是一派荒芜凄凉的景象。
尽管所过之地,再遭胡寇劫掠的可能很小,但李曜等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毕竟,他们这一行人马有近两千之众,可不同于原来李曜起初离京时带出的一小队人马,想要在一马平川之地隐匿行踪,着实有些困难。
为了防患于未然,李曜不敢在半道上停留太久,通常只稍作歇息,便继续赶路,同时她还选派一批擅长骑射的士卒负责探路和侦察队伍附近的情况,一直到进驻州县城池,队伍才得以休整。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曜等人还是疏忽了一件事,这便是敌方的细作。
当李曜带队抵达陇西李氏祖籍地狄道之时,被潜伏在城中打探消息的吐谷浑探子给盯上了。
于是,他们休息一宿之后,离开城池还未及二十里,负责左侧方向警戒的张士贵忽然领着十数名秦王府骑兵朝队首的李曜飞驰而来,隔着老远便疾声大呼:“贵主!敌寇将至!敌寇将至!”
李曜扭头看去,见到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冲着张士贵等人紧追不放,立刻拔高声音下令道:“全员准备迎敌!”
这张士贵,出身豪门世家,自幼习武,膂力过人,骑射高超,可不是通俗小说里那般不堪的奸角,他看到整个队伍开始行动之后,忽然弯弓搭箭,回身怒射,左右开弓,箭无虚发,转眼便有数名追兵落马毙命。
薛万均、薛万彻见状,齐齐叫了一声好,就各自抄起铁槊,一夹马腹,脱离队伍,泼喇喇地冲向了来敌。
薛家两兄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双双杀入敌阵,好似两头久未沾荤的饿虎,两杆长槊狂舞,激起一蓬蓬血雾,当真是一往无前,挡者披靡。
大杀特杀的三员猛将为队伍争取到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待到李曜及其原班人马被校尉李翰思、黄元良、薄峻三校尉率领的一营豹骑层层拱卫在中间之后,秦王府与齐王府的兵将便列队冲向了敌骑。
短兵相接,这支吐谷浑轻骑根本不是大唐精锐重骑的对手,有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纷纷惨叫着跌落马下,旋即就被战马的铁蹄踏为肉泥。
李曜全神贯注地观战,面色看似平静,内心实则早已热血沸腾,忽见张士贵战马中创倒地,一提缰绳,就要打马驰出已方阵列,却被左右两边的兰韶英和安红玉双双拽住马辔:“贵主不可妄动。”
李曜抿了抿唇:“不能见死不救。”
兰韶英用下颌朝前一指,平静地道:“看吧,张将军不会有事的。”
李曜眺望过去,就见薛氏二将一路攻去,很快将陷入重围的张士贵救了出来,不禁有些泄气地嘟囔道:“我想要一个锻炼身手的机会,为何就这么难?”
安红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明了缘由:“有你那两个好兄长的死命令压着,若是你也冲上去凑热闹,教将士们如何放得开手脚?你可知当初你单骑冲击诘鲁之时,这几位胆气惊人的将领的脸都吓白了,只是他们碍于脸面,羞于说起而已。”
李曜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无奈地道:“好吧,我明白了。”
正说着,那边厢张士贵已夺取了一匹战马,大笑着挥舞两支铁锏,重新闯入敌群大杀四方。
吐谷浑骑兵虽然人数占优,可在承受了两府重骑几个回合的冲锋之后,士气就彻底崩溃了。
于是乎,待到两方人马再次分开之时,这群吐谷浑人竟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战斗结束后,张士贵、薛万均、薛万彻三人并辔而还,李曜瞧见血肉涂满了他们的甲胄,忙催马上前慰问道:“诸位将军辛苦了,可有受伤?”
三将谦逊地抱拳一礼,其中打头的张士贵洒然笑道:“不过是一些来自西羌的蝼蚁之辈,岂会伤到我等?”
话虽如此,可是打仗罕有不死人的。
一番统计下来,此战两府的铁甲骑士阵亡了好几十号人,另外还有一百多名重伤员,俱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
原本兴高采烈的张士贵得知这个结果,不由分说,立刻支持麾下损失最重的李孟尝的提议,要求杀掉所有的俘虏,以告慰死去袍泽的在天之灵。
虽然李曜的思想观念深受后世文明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心头有些抵触这种违背“国际道义”的行为,但架不住群情激愤,最终只得点头默许。
打扫完战场,分好了战利品,众人重新整装出发,继续踏上征程。
接下来,李曜一路风平浪静,不过数日,便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焉支城。
这是一座崭新的城池,建在毁于西晋末年战火的焉支县城旧址之上,正好地处甘凉两州之间的咽喉要道,其意义之深远,可谓不言而喻。
而焉支山的女首领祁黛双之所以会在这里筑城,自然是得到了李曜这位高人的指点与财力支持。
忽闻明昭公主驾到,女刺史祁黛双立刻带领别驾祁大略、长史梁元度等一大票地方官员出城相迎。
李曜驭马行至近前,含笑道:“黛双,别来无恙乎?”
祁黛双向她长长一揖,喜不自禁地笑道:“呵呵呵,无恙无恙,贵主不辞辛劳远道而来,黛双有失远迎,还请贵主恕罪呀!”
待得一一见礼完毕,祁黛双、祁大略、梁元度等人紧紧拥簇着李曜,把她众星捧月般地迎进了城中的刺史府。
是夜,祁黛双为李曜及重要随行人员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接风宴会。
炙烤羊羔肉、驼蹄羹、羊皮花丝、脍鱼片等美食纷纷摆上食案,直教李曜一干人等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曜说起了正事:“黛双,罗仁俊等人助守红谷,可有损伤?”
祁黛双想了想,应道:“回禀贵主,此前罗校尉一行不曾有过伤亡,而黛双几日前才去红谷巡视过一次,近来突厥人亦未曾寇关,想必他们不会有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抵足长谈
这场接风宴直到深夜才结束,待到众人纷纷散去,祁黛双和起身对李曜恭敬地道:“现在时辰已晚,如若贵主不嫌弃刺史府简陋,黛双就厚颜相请贵主暂住一宿,不知贵主意下如何?”
李曜颔首道:“既然黛双这般盛情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若是方便的话,那今宵我们便抵足而眠,好好叙谈一番。”
祁黛双登时喜笑颜开:“甚好,甚好,黛双荣幸之至!”
侍女们掌灯开路,李曜随祁黛双来到刺史府的内院,就见院里林木花草繁茂,山石装点精巧,可谓环境雅致非常。
李曜入住长安之后,每天都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只观察了片刻,便知道这样颇具匠心的布局,只有品位较高之人才能搞得出来,不由心中奇怪,笑着问道:“黛双,你何时变成一个雅人了?”
祁黛双瞧见李曜朝附近漆黑一片的地方不停打量,感觉颇为诡异,口中却道:“贵主有所不知,这里一花一草,一山一木,皆是梁长史打理的。”
“喔,原来是这样……”
李曜闻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位梁长史浑身充满书生气息的文弱形象,试探着说道:“只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梁长史为何会对你的居所如此上心呢?我看他的样子挺有风度的……也不像甚么溜须拍马之徒呀!”
祁黛双脸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忸忸怩怩起来:“元度……梁长史当然不是这种人……他其实是……”
因为太过害羞,后面的话,祁黛双几乎说不出来。
李曜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情郎?”
此二字一出,引得周围侍女一阵憋笑。
祁黛双脸已涨得通红,半晌才低低地道:“贵主莫要误会,我们是清白的,比清水还清,梁长史只是我的未婚夫,不是情郎。”
李曜听她语气有些怪怪的,奇道:“这未婚夫和情郎有区别么?”
祁黛双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语气更是理直气壮:“当然有啊!”旋即又觉自己失礼,忙低头一揖,道:“黛双一时激动,还请贵主见谅。”
“无妨。”
李曜向祁黛双拱了拱手,笑道:“呵呵,你和梁长史相识多年,定是日久生情,缘到自然成了,我应该备份薄礼向你道喜才是。”
这般一路说着,两人不知不觉进了房屋,随后在侍女们伺候下,李曜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躺上床榻,便开口问道:“黛双,你和梁长史何时办喜事?”
祁黛双道:“婚期定在了明年初春。”
李曜又问道:“不知梁长史的家世如何?”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李曜最关心的。
祁黛双的婚姻好坏,关系到焉支州的未来,而焉支州恰是李曜心中宏伟蓝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她很有必要摸清对方未婚夫的底细。
祁黛双沉吟片刻,才道:“想必贵主也很清楚,当初黄山寨是我们祁家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两代人才打下的基业,而我没有兄弟,作为祁家的家主,为了传宗接代,只能招婿,虽说我现在地位不同以往,但那些世家子弟,肯定不会做赘婿,而梁元度,别看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秀士,其实是寒门出身,而且亲人皆死于战乱,孑然一身,不然也不会流落到我的山寨里。”
李曜娥眉微蹙:“我听说入赘的男子,不能纳妾,子嗣都须随妻子的姓氏,位同女子出嫁,梁元度固然出身不高,可他现在是一州佐官,若要妻妾成群,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竟然愿意入赘你祁家,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呀。”
祁黛双道:“他欠我一条命……准确的说,我救过他两次性命。”
李曜沉默半晌,忽然躺着笑出了声:“哈哈哈!如此说来,梁元度这是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喽?”
“是的。”
祁黛双坦然承认道:“可这都是形势所迫,如果明年再不结婚,只怕我这刺史就当不长久了。”
李曜算是明白祁黛双所谓未婚夫不是情郎的说法来由,想必订婚之事并不怎么浪漫,甚至还有挟恩图报的意味,只不过对她来说,这却是个非常满意的答案,于是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重要问题:“对了,我还有个问题,罗仁俊曾在信中说河西一度岌岌可危,可是真有此事?”
祁黛双缓缓说道:“事情是这样,红谷地形恶劣,修筑艰难,迄今为止,关隘仍有一部分地段尚未完工,上月中旬,步利设突然率众来犯的时候,由于关墙存在缺口,我们发全州之兵,都险些抵挡不住,恰好那时罗校尉护卫的商队因吐谷浑人切断商道而驻留焉支城,他听说红谷关告急,便将商队安置到更为安全的张掖,随后带领一干商队护卫来为我们助战,可不知何故,他们刚刚投入战斗之时,步利设突然下令停止了进攻,这数日来,罗校尉一直在帮助守关将士修补关隘,并为此出了不少主意。”
祁黛双顿了一下,忽然问道:“贵主到我这边陲之地,想来不止是协助守关吧?”
李曜轻声一笑:“不愧是焉支虎,果然够聪明,你猜的没错,我此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给你扩张地盘。”
祁黛双微微一愣,愕然道:“焉支州夹在甘、凉两州之间,北有突厥,南有吐谷浑,你能让我如何扩张?”
李曜侧身面向祁黛双,对她附耳低语道:“你曾在我面前,说你想要成为百万子民之主,但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你还需要把眼界再放宽广一些。”
祁黛双从榻上坐起来,朝李曜伏身拜道:“我们如今夹缝求存,贵主有何妙策,还请为我指点迷津。”
“别激动,听我慢慢道来。”
李曜把她重新拉回被窝,耐心说道:“你若想扩张,就必须跳出龙首山和祁连山之间的范围,以红谷为起点,沿龙首山向东,为凉州地界,所以不用考虑;沿龙首山向西,为沙碛之地,看似毫无价值,但实际上,其间分布着许多湖泊,而且依附湖泊生活的部落都很弱小,征服此地,代价小,当然收益亦低;红谷关北面,是南山牧场,取之收益大,但风险亦大,因为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路向北,重创狼山部!”
第二百七十章 当真是好风景
“北击狼山?”
祁黛双一对眸子几乎都要冒了出来,显然对李曜的话语感到震惊极了,好半晌才缓过来,说道:“目前,焉支州统共只有六、七千人马,打败步利设实在太难了。”
“难么?”
李曜反问了一声,说道:“此番突厥大举寇边,步利设不去关中、河东富饶之地劫掠,专程跑来攻打你这块儿贫地,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在一年前,祁黛双趁步利设远征在外之机,打着报仇的名义,率众偷袭了步利设的老窝,掳走大量人口羊马不说,还放了一把大火,几乎把狼山南麓的草场烧成了白地。
而当时步利设又跟着颉利可汗吃了败仗,不但折兵近万,而且其本人还做了一段时间的俘虏,结果再看到自家领地被劫掠后的凄惨景象,气得差点病死,直到今年初秋才康复过来。
可想而知,这仇怨这愤怒会有多大。
祁黛双当然知道自己与步利设结下的梁子已是无解,只得老实交代道:“贵主莫要太高看了黛双,实不相瞒,我们只是扫荡了狼山部的牧场,以及几个依附突厥人的小部落,而步利设本部实力虽有所下降,但依然高出我们许多啊。”
李曜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你在焉支州西南牧养的马匹之数已过万五,本朝诸州可让辖下军府全员全部换乘双马出行作战的地方首官,恐怕只独你一人。”
祁黛双心虚地眨了眨眼,不禁犹疑起来。
李曜见她一时不语,又接着道:“你虽兵少,却有这等难得的本钱,不如组建多支轻骑驰入突厥境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突厥人怎么对待汉人,你们就怎么对付他们。”
祁黛双道:“步利设为避免再遭我等偷袭,在狼山至红谷关之间遍布耳目斥候,可谓是下足了力气,我们的人马一出关就会被发现,有道是可一不可二,若想对其再行偷袭之举,只怕会得不偿失。”
李曜道:“黛双会错意了,我说的不是偷袭,而是扰袭。”
“偷袭”与“扰袭”虽只一字之差,作战的形式却是大不相同,前者追求一击得手,而后者须得反复出击,祁黛双何等聪慧的脑袋,顿时明白其中关键,于是试探着问道:“我等若不走红谷,那……又该从哪里出去击敌呢?”
李曜道:“借道。”
祁黛双问道:“借谁的道?”
李曜不禁好笑道:“莫非你已经忘记自己是大唐的一份子了么?我这有皇帝手谕,可保你带兵在邻州地盘上自由行走。”
祁黛双道:“黛双自是晓得,只不过我们若走凉州,过了休屠泽,须得穿越突厥贺兰部的数百里领地,才能抵达南山牧场一带,估计半道上就被突厥人赶回来了,另一个出境地点是甘州的峡口山,可出去之后,便是茫茫大碛……”
她说着,忽然灵台一清,恍然道:“贵主言下之意,是先收服沙漠里的小部落,再计取南山么?”
李曜承认道:“正是,你也晓得,安红玉的父亲是肃州刺史,而她的叔父安兴贵今年刚调任甘州都督,我会说服这对安家兄弟为你助战,只需你多分他们一些好处便是。”
祁黛双憨笑着道:“这是自然。”
可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贵主此前提到了祁连山,那……我又该当如何朝那边扩张呢?”
在她的印象里,吐谷浑人与唐军交战,一向屡战屡败,似乎远比突厥人更好对付,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个目标的话,她肯定会趁着现在唐朝与吐谷浑交战之际,南出祁连山袭击吐谷浑境内的部落。
李曜道:“向南的话,现在暂时还不成,通往湟中的唯一捷径大斗拔谷已被朝廷派兵封死了隘口,须得等到朝廷对吐谷浑进行全面讨伐之时,你才有去河湟占地盘的机会。”
祁黛双撇了撇嘴:“这不知等到何时了。”
李曜语重心长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先朝碛北好好发展吧。”随即又微微一笑:“不过,也等不了太久,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再过十年,你们就可以在河湟放牧,赏遍青海四季风光。”
祁黛双忍不住道:“若是那样的话,到时候黛双绝不会只是一州刺史,然而贵主如此费心相助于我,于己又有何益?”
李曜立刻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我本为一女冠,有幸蒙今上隆宠,成为本朝公主,为报圣恩,决定为大唐消除外患贡献自己的力量,而你虽为一女子,却是一个真正懂得游牧的汉人头领,像你这样可以取代胡人为我大唐打理草原诸部的人,天下罕有其二,我不扶持你,那还能扶持谁?”
……
……
李曜和祁黛双滔滔不绝地聊了整整一个通宵,次日晨间起榻时,两人的脸上依旧未见倦怠之色。
李曜天赋秉异,自是不用提。
而祁黛双被李曜看似无私实则别有用心的一番洗脑之后,精神振奋非常,听说奉圣谕而来的明昭公主要去红谷关视察,一大早就呼喝着刺史府的男女侍卫整束戎装,恨不得立刻横刀立马,去争取在有生之年涤荡漠北,坐拥河湟,为焉支祁氏的子孙后代奠下一个不世之基。
简单吃过早膳,李曜和祁黛双各自领着一长列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焉支城。
焉支城到红谷关只几十里的距离,骏马奔行,不过小半日工夫即到。
未行至谷口,罗仁俊、赵文彦等东方堂草创成员已经纵马迎了出来,几人一见李曜今天竟带着军队摆出一个颇为盛大的排场,面上都有些诚惶诚恐,毕竟他们先斩后奏来此助战,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引得李曜不远千里亲临此地,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曜没有心情为难他们,只对罗仁俊等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便径直登上关隘,遥望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地,见数里之外毡帐连绵不绝,马群如洪水涌动,忽然冷笑一声,道:“当真是好风景。”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可自拔
时逢正午,阳光灿烂。
李曜举目朝步利设的营地望了许久,忽然揉了揉略感发酸的眼睛,对侍立在旁的众人说道:“突厥人看似很悠闲,很放松啊,你们都不想法子给他们找点事做么?”
一个满脸粗髯的大汉回应道:“符利前日派人送来书信,说现在突厥正与朝廷约和,而且……接下来卑职主持封堵关隘豁口,突厥人也只是远远观望,从未行干扰之举,是以我等不得不对此深信不疑。”
李曜看到此人模样,想起对方名叫伏风海,正是负责红谷关防务的校尉,不由轻轻一挑眉:“那么请问伏校尉,尔等可曾收到朝廷的议和通报?”
伏风海摇头道:“不曾。”
李曜闻言,突然把手朝身边一伸:“玄妙,拿我弓来。”
“是,师父。”
张玄妙应声摘下身上的一张弓,并连同一壶燕翎箭一起递给李曜。
这张弓为李渊所赐,乃是用最顶级的桑柘木为李曜量身订制而成,其弓力超过五石,几乎可与“腰开弩”相当,为了保持弓身的弹力,弓弦平常都是松掉了一端,由于弓身极硬,每次使用,李曜只能亲自动手上弦,就见她将弓身拗弯过来,再把筋弦安装到弓梢,整个过程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伏风海见李曜张弓搭箭,瞄向关隘外的突厥营地,不由心中一紧,问道:“贵主这是要作甚么?”
“嗡!”
李曜用一个弓弦声回答了他。
箭似闪电,关隘外立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惨叫。
未等旁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弓弦响动,李曜已经射出了第二箭,准确地命中了一个正在遛马缓行的突厥人。
眼见李曜二话不说,突开杀戒,随行而来的祁大略、梁元度等焉支州官员俱都吓了一跳,纷纷上前试图劝阻,怎知祁黛双当即以身挡住他们,并摇头示意不要打扰明昭公主射箭。
李曜左右开弓,箭如连珠,直至箭壶里的羽箭全部射光,方才罢手。
仅仅片刻工夫,毫无防备的突厥人就死伤了二、三十号人,而且全部都倒在了距离关墙三百步以外的位置,其射程之远,气力之持久,让在场的所有目击者,包括经常随同李曜一起练箭的兰韶英和安红玉都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他们很快就从震惊中清醒了。
因为这时关隘北面已是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突厥人紧急集合了一军,犹如席卷而来的怒潮,顷刻间,便奔至关城下。
领头之人约莫四十来岁,头戴金盔,身披银鳞甲,骑乘一匹筋骨特别强悍的“贺兰骠”,一面高牙大纛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显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李曜与此人曾在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差点要了对方的命,便听她用突厥语笑道:“阿史那符利,好久不见,你可知晓我是谁吗?”
步利设不知道,但他可以向长生天保证,这个女人的声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步利设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手举长鞭,遥指关隘城楼,高声喝道:“是啊!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是谁!”
李曜轻轻一跃,稳稳立于墙垛之上,只见她手捉腰间宝刀,身板儿挺得笔直,一张犹如珠玉雕砌而成的脸,五官无一不精致至极,让步利设的耳边响起了一片吸气声,甚至他本人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美的人!”
李曜朝身边招手示意了一下,张玄妙立即给她递上一顶兜鍪,随后她英姿飒爽地往头上一戴,声音清脆而嘹亮:“既然步利设大人对我如此挂念,那你可要听好了,我就是大唐明昭公主李明真!”
步利设一听这名号,立马把脑子里刚刚萌发的一丝旖念收敛了起来。
他作为一名在突厥汗国地位超然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孤陋寡闻之人。
那些隐匿在长安收集情报的突厥探子们,早已把明昭公主调查了好几回。
他们都说李明真才智超群,武艺惊人,既能写诗作曲,又博古通今,晓兵政之事,堪称才华冠绝天下的奇女子。
可是,这些精明的探子们,却全然漏掉了一条最重要、最关键的信息那就是这位唐皇李渊的义女,竟然还会带兵打仗!
有鉴于此,步利设不禁又怒又惧,再猛地想到李曜刚才骇人的连射功夫,赶紧一拨马头,在上百名卫士的簇拥下,退回到五百步开外,这才放开嗓子说道:“虽然我不明白一位尊贵的公主为何不好好呆在唐都享受繁华生活,而是来到这个荒凉贫瘠的地方,但公主既然敢出手伤害我的子民,想必不知道近来两国之间的事态发展吧?”
李曜昂首挺胸,冷傲地道:“不知道又怎样?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一匹野狼的话。”
其实李曜知道唐朝和突厥的这场议和,十之**是秦王李世民一人的功劳。
就在柴绍击破欲谷设之后没多久,李世民和李元吉与颉利可汗率领的大军在豳州不期而遇。
当时秋雨绵绵不止,严重地影响了唐军的粮草运输和将士们的状态。
颉利可汗突然率领一万多名汗国精锐“附离”向唐军发起挑战,李元吉认为不可轻出,而李世民决心迎战,于是就凭他惊人的胆量和智商在阵前利用颉利生性多疑的特点,以及对方和侄儿突利之间长久以来的矛盾,玩了一手好间计,让突利拒绝出战唐军,颉利失去副手的帮助,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才遣使请和。
李曜的态度很不友好,可步利设的关注点似乎不在于此,尽管李曜裹着一身甲胄,他的两只眼睛依旧不停地打量着关墙上的倩影,便听他笑道:“狼?在我们突厥人的心目中,狼是保护神,也是我们的祖先,只有草原上的优秀儿郎才能被称为狼,所以我其实应该感谢公主对我的赞誉,此外……”
红谷关的出入口早已被守关唐军用石头堵死,而那道关墙高达五丈有余,步利设可不相信李曜敢跳下来,并且他身边还有大军卫护安全,所以这会儿自感胆气极壮,言语也渐渐轻佻起来:“请恕我大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公主的美丽简直像是受到了长生天的祝福,我第一眼看到公主就不可自拔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大箭
随着步利设的话音落下,突厥军中起哄声、口哨声大作,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李曜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微愠的弧度,双眸冷冷地看着关隘外的场景,右手负于背后,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祁黛双一见,立即心领神会,轻声将刺史府侍卫队正姚万德唤到身边,附耳低语了一番。
姚万德听罢,低头一抱拳,转身而去。
只一会儿的工夫,五个被麻布包裹的大物件被一群昂藏大汉连扛带抬地摆到关城上,随即便一扯麻布,赫然现出五具“绞车弩”来。
在姚万德的指挥下,他们分成十数人一组,纷纷将车弩推至垛孔前,然后合力扳动绞盘,待到拉开的弩弦挂上弩钩,再各自在车弩矢道搁上一枝铁翎巨箭,并将箭头对准了步利设所在的位置。
李曜的五石弓能射三百多步,在古代强弓里堪称逆天的存在,但与重型大弩相比,真不算什么。
隋唐时期的车弩大多能射数百米,到了宋代,著名的三弓床弩最大射程甚至可以超过一千米,宋初名将潘美凭此杀器一举击溃了南汉的战象甲兵,而在三十年后的宋辽澶州之役,辽国名将萧挞凛被宋军远距离发射的弩箭击中额头而不治身亡,迫使辽国与宋朝签下“檀渊之盟”,从而造就出一个经济繁荣又文风鼎盛的承平时代。
当然,若论对交战双方国家的影响力,步利设无法与萧挞凛相提并论,李曜和祁黛双用大弩射击步利设,显然也不是为了签和平条约。
她俩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引发狼山部的彻底衰败。
因为,拥有“设”的突厥贵族,有着自己的廷帐和辖地,相当于中原一诸侯。
而根据李曜的调查,步利设的长子现在才十四岁。
若是步利设死了,按照突厥汗国官职父死子弟继的规矩,让这个半大少年做了狼山部的首领,就算李曜不亲自出马,单凭焉支虎的头脑和本事,都能任意将其搓圆捏扁。
退一步说,若是步利设侥幸不死,只是受了重伤,结果也不能算差,只要步利设再养个一年半载的伤,李曜和祁黛双二人同样也能轻松实现她们的计划。
而那厢里,浑然不觉危险即将到来的步利设正展开双臂,示意部众安静,提起声音继续施展他的求爱本领:“曾几何时,我以为中原女子都比草原上的娇花还柔弱,然而今时今日,我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公主仿佛是乌弥的化身,不仅高贵美丽,还有令我折服的智慧和勇气!
此时此刻,我的双眼已经离不开公主的身影,你站在那里,仿佛一盏明灯照进了我的胸怀,我的心已为公主而跳动,我的灵魂已为公主而沉醉……虽然现在我已不再年轻,但比草原上绝大多数的小伙子们都更加强壮康健,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绝对是龙精虎猛!
我相信,如果我与公主结合,一定会生下最出色的儿女。
更何况,我们两国的战争,已经给彼此的子民带来了太多的苦难,只要公主肯答应嫁给我,我一定会劝说可汗与大唐永互不侵犯,世代交好,永结和平,并以最具诚意的聘礼,亲赴唐都长安迎娶公主,不知公主是否愿意陪我策马高岗,俯瞰大草原的壮丽风光吗?”
步利设终于讲完了,关隘内外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李曜的回应。
过了片刻,祁黛双悄悄走到李曜脚边,小声道:“一切就绪。”
李曜点了点头,看在步利设和他的部众眼里,只道是明昭公主答应了,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伴骑在大纛旁的步利设长子阿史那安屯,甚至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毕竟,以突厥人的习俗,只要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儿子就可以续娶老子的女人。
如明昭公主这样女神般的美人儿,让一个年少慕艾的草原小子将来如何顶得住?
然而恰在此时,李曜蓦地一挥手:“放!”
五名躲在墙垛内的操弩手齐齐砍断绞绳,随着剧烈的颤响,状如标枪的箭矢激射而出,挟着势不可挡的威力,直冲步利设飞去。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几名突厥骑士根本没有做出反应,便被弩箭贯穿了身体,即使是对危险更为敏感的步利设,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从马鞍上倒飞了出去,然后猛地撞倒了后面的大纛。
眼见步利设坠马落地,卫士们立刻一拥而上,纷纷面朝红谷关,用他们的身体组成一道人墙,把步利设挡在了身后。
“阿塔!”
在一片混乱之中,惊魂未定的阿史那安屯大叫了一声,立刻扑到步利设的身上,伸手探了探鼻息。
他的老爹没有死,只是左肩插着一杆婴儿拳头般粗的箭杆,看着教人触目心惊。
步利设艰难地看了儿子一眼,便吐了口鲜血,昏死过去。
待到卫士们七手八脚地将步利设抬到了距离关隘更远的地方,阿史那安屯“铿”地一声拔出长刀,刀锋直指犹自手搭凉棚朝他们遥望的李曜,嘶声裂肺地咆哮道:“攻城,全都给我马上攻城!我要亲手扒光那女人的衣服!亲手剥了她的皮!”
无奈声音稚气未脱,结果他这一嗓子,完全没有得到他人的响应。
几名士兵匆匆把大纛重新立起来之后,整支军队便簇拥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阿史那安屯,潮水般地退回了大营。
李曜一跳下墙垛,祁黛双立刻上前问道:“你眼力好,可看清那符利死活了么?”
李曜指着自己的肩头,说道:“我们射中了一箭,只可惜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我看得很清楚,没有直接命中要害,其生死一时难以论断。”
祁黛双兴高采烈地抚掌笑道:“无妨无妨,那符利吃了这般一记大箭,就算没死,人估计也废啦!”
“嗯。”
李曜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她说着,再次望向远方那片连绵的白色营帐,一对眸子渐渐眯起,瞳孔中似有冷芒闪烁……
第二百七十三章 胆气凌云
一晃儿,三天过去了。
驻留在红谷关的李曜和祁黛双等人,终于得到了来自突厥军营里的准确信息。
步利设冲着李曜说自己身体强壮,倒真没有吹牛。
肩头被车弩大箭射出一道宽达两寸且直透肩骨的大洞,还因伤口炎症,持续发了近三天的烧,他竟然也能脱离生命危险,其生命力之顽强,直教红谷关众将士忍不住扼腕叹息。
不过,对于李曜、祁黛双来说,也有利好的消息。
步利设暂时还没有恢复意识,按照突厥的制度,若无他的号令,狼山部大军肯定不敢自作主张,贸然采取行动。
时间就是生命。
李曜和祁黛双不再耽搁,立即集结各自的人马,直接奔赴甘州,只一天工夫,便抵达了张掖城下。
甘州都督安兴贵得人通报,赶忙领着几名幕僚迎出城外,作揖道:“臣等不知明昭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李曜拱手还礼道:“大将军客气。”
安红玉翻身下马,脆生生地叫道:“红玉拜见叔父。”
安兴贵一面捋髯打量她,一面微笑着道:“一年多未见,没想到你这孩儿竟生得更美貌了,看来长安城的确养人啊。”
安红玉脸蛋一红:“让叔父见笑了。”
待得双方俱都见礼完毕,李曜把皇帝手谕递到安兴贵手里,等安兴贵与幕僚们传阅一遍之后,便开口问道:“不知大将军对此有无疑问?”
安兴贵双手捧还谕书,旋即扫了一眼李曜身后形形色色的人马,疑惑地问道:“贵主这是带了几路兵马?”
李曜应道:“随我而来的有秦王府、齐王府、右骁卫府的将士,以及祁刺史带领的焉支军,统共接近五千余人。”
安兴贵沉吟片刻,道:“贵主也晓得,臣负责甘州境内的防务,须得同时提防突厥和吐谷浑的进犯,兵力其实很紧缺……”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要不然这样吧,五千人马的粮草器械,数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只给你们提供三个月的给养,我们甘州这儿倒还承受得起,不知贵主意下如何?”
李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大将军只需为我们多多准备粮草和箭矢即可。”
“这没问题。”
安兴贵好奇地问道:“那么……贵主所去之地,可否说与臣一听呢?”
“当然可以。”
李曜点点头,便把自己一行出境的计划和目的有所保留地说了一番。
安兴贵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听罢只是微微一怔,便大笑着赞道:“出塞游击突厥,扰其生产,夺其牧场,贵主和祁刺史不愧为巾帼英豪,当真是胆气凌云啊!”
商量好相关事宜,安兴贵见天色已晚,将李曜一行人马迎入城中歇脚,为尽地主之谊,他又非常阔绰地大摆宴席,好好犒劳了将士们一番。
因为张掖河时值丰水期,天刚微明时分,精神饱满的李曜一行人马,便在几个领路人的带领下,紧随河中顺流而下的运粮船只,沿着河畔策马驰行。
不同于滚滚东流的黄河与长江,这张掖河发源于祁连山,先由南向北,再由东向西,最后由西转北流入居延海,曲曲折折不说,途间还要经过一大片砾漠,所以行至一半路程,李曜等人不得不绕开一处遍布流沙的危险区域,再转回河岸时,反倒落后了运粮船队大半日的路程。
最后,李曜一行历尽艰辛,跋涉了整整十天,才终于来到了位于居延海附近的戍堡。
而先行抵达的运粮船队,此刻业已卸完物资,李曜便领着祁黛双、安红玉等人过去清点,结果恰好撞见了安红玉的父亲,肃州刺史安修仁。
原来安修仁正在此地巡视防务,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仔细打量了安红玉这一身戎装,再扫了眼在场的李曜、兰韶英、张玄妙、祁黛双四女,见她们个个顶盔贯甲,皆是如此打扮,不禁吃了一惊,急步上前问道:“红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红玉忙解释道:“儿随贵主而来。”
安修仁顿时想起李曜的身份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自称出来云游的女冠,而是当今皇帝钦封的明昭公主,赶紧向李曜长长一揖:“臣安修仁参见贵主。”
“安刺史免礼。”
李曜举手虚扶,望了一眼四周,连声问道:“这居延海周边有几处戍堡?驻军有多少?”
安修仁犹疑了一下,答道:“不瞒贵主,只此一处,因为地方太偏僻,平常只有一百名过来上番的士卒,现在为了防范北狄犯边,臣亲自从南面的福禄县调来两营千五人马,正准备带领他们去扼守峡山口。”
李曜蹙起眉头,问道:“如此说来,突厥人在峡山口附近很活跃咯?”
“是的。”
安修仁点了点头,不等李曜问起,便主动道出了原委。
其实,安修仁口中的北狄,正是李曜打算领着祁黛双去收服的沙漠小部落。
因为实力过于弱小,居住环境最为恶劣,草原上的历代统治者都不会带这些部落出征,只要求他们按时缴纳税赋。
本来,这些来自沙漠的牧民和戍边的中原官兵关系向来融洽,不管中原王朝和草原汗国是战还是和,双方经常在峡山口进行互惠互利,以物易物的买卖。
可是颉利可汗上台之后,突厥穷兵黩武,年年都在打仗,颉利为了弥补因战争而造成的巨大消耗,不顾实际情况,向各个部落横征暴敛,以致于这些部落无不怨声载道。
不过好在他们存在感极低,可以偷偷摸摸做点违法走私的营生,勉强能够苟活下来。
但不幸的是,今年他们的牲畜遭遇了一场严重的疫病,这养家糊口的买卖,显然是做不成了。
那他们为了不被活活饿死冷死,为了避免未缴足税赋而受到严酷的处罚,又该怎么办呢?
办法当然有,那就是一个字抢!
于是乎,当戍边的唐军官兵拿着家乡的特产前去交易时,往日里淳朴而和善的牧民突然向他们举起了长刀,射出了利箭……
待安修仁说罢,李曜与祁黛双对视一眼,眸中都露出了笑意,便听李曜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便是专程过来收服他们,草原上以强者为尊,这些沙漠牧民都是欺软怕硬的人,你在峡山口驻兵不如攻出去,狠狠揍他们一顿,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变得老实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