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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随着颉利可汗的声音落下,顿时有无数道充满期待、焦急、担忧的目光汇聚在高满政的身上。

    高满政冷冷地看向颉利可汗,深吸了一口气,提声吼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颉利可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随即下达了命令:“来人,射劝降书!”

    随后,一队队突厥轻骑绕着马邑城策马疾奔,骑兵们张弓搭箭,将一封封书信射上城头,薄薄的纸条上俱都写着十六个字:“开城投降,只诛高氏;顽固抵抗,老幼不留。”

    小半个时辰过后,城外传来了一阵“当当当”的鸣金声,声势浩大的突厥军尚未展开攻城,便有如潮水般退去。

    高满政拾起一只秃头箭,取下劝降书,瞟了一眼,忍不住嗤之以鼻,旋即将手中纸条撕成碎片,转头问向李曜:“李御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曜收回扫视人群的目光,应道:“请总管带上亲兵队,跟我走一趟。”

    高满政点了点头,朝身后挥了挥手,带领一众亲兵跟随李曜的脚步,将城墙上全部与俘虏有过互动的人都控制起来,然后集中软禁在一处院落,并派出两营士卒轮流看守。

    待到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李曜偕同高满政来到关押异动者的院落,亲自向这些人做了解释:“我们此举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诸位一切饮食用度,皆与他人无二,突厥人无信无耻,还请诸位莫要胡思乱想,待突厥人撤回漠北,我们自会释放诸位。”

    尔后,高满政听取了李曜的建议,向负责看押异动者的士卒们下达了一条极其严苛的禁令:任何人不得向被关押者泄露外界的消息,违命者,斩无赦!

    由于此前代州唐军成功袭营,突厥军不敢再出营夜战,因此从雁门至马邑的粮食补给通道得以全面恢复,铁勒诸部对突厥本部各种阳奉阴违,自然不在话下。

    翌日一早,颉利可汗再次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马邑城下。

    这一次,那些可怜的俘虏又被人押到了阵前,便听得颉利可汗远远地喊话道:“本汗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从即日起,本汗每天杀两百人,直到尔等献城投降为止。”

    颉利可汗的话一说完,一队突厥兵从汉人俘虏当中挑选出两百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是老弱病残,在突厥兵的皮鞭驱赶下,他们像待宰的羊羔一般,面向城头跪成了长长的一排。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这些原本精神麻木、神色呆滞的俘虏,终究还是会怕死的,许多人开始放声大哭,顿时求饶声此起彼伏。

    哭闹许久,颉利可汗望见城头上竟然没有出现慌乱的场面,心中感到有些古怪,但他还是语气凶戾地吐出了一个字:“斩!”

    随着这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突厥兵纷纷举起长刀,猛地砍下,一时间血雾喷洒,人头滚滚。

    行刑结束后,突厥人将砍下的头颅垒成一堆,而后颉利可汗扔下一句“明日再来”,便草草收兵而还。

    看完整个过程,城头上的一些聪明之士不禁有些佩服高总管和李御史的先见之明,若非他俩及时采取措施,否则今日城中定会出现不小的骚动。

    如此又过了四天,被突厥人斩杀在马邑城下的汉人俘虏已达千人,颉利可汗瞧见马邑守军依旧秩序井然,不由疑惑非常,便命人将高满业提到阵前,嗔目大喝道:“高将军,你真以为本汗不敢砍下你家兄弟的脑袋么?”

    高满业望着站在城头上的兄长,放声大叫道:“阿兄,救命啊!”

    高满政不为所动,对自家兄弟遥声喊道:“满业,莫怪为兄无情,你莫忘了,我们就是因为不愿跟着苑君璋做胡虏走狗,这才举城投奔大唐,希望你能明白,为兄心中的大义,岂能为苟且偷生而置之不顾。”

    高满业仰头惨笑一声,语气决绝地说道:“如果阿兄能活着保下城池,还请照顾好我的妻儿。”

    说着,他猛地撞向身后持刀的刽子手,那刽子手收刀不及,刀锋穿胸而过,直没刀柄。

    高满业突然自杀死掉,颉利可汗就此失去了一个看似有用的筹码,不由气急败坏地扇了刽子手一个大耳光,随即举鞭遥指高满政,嘴巴张了又张,过得好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只得收回长鞭,悻悻地道:“算了,收兵。”

    高满政颓然地坐倒在城头上,李曜上前安慰道:“令弟死得壮烈,端的是一条好汉!李某定以此事上表朝廷,以彰其义,还望高总管节哀顺变。”

    高满政泪流满面,摆了摆手,泣声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想静静。”

    李曜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言。

    ……

    ……

    不知不觉,朔州平原上已然平静了三天。

    自从高满业自杀之后,颉利可汗便停止了杀俘活动,这天又下起了大雪,颉利可汗百无聊赖,只得窝在大帐里,抱着美丽的义成公主白日宣淫。

    冬雪刚停,帐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可汗,吐屯发赵德言求见。”

    颉利可汗忙道:“本汗还未起身,让他稍等片刻。”

    待得衣冠穿戴整齐,颉利可汗将赵德言召入帐中,肃声问道:“不知德言来见本汗所为何事?”

    赵德言道:“可汗,根据本部巡骑上报,近日以来,恢河水渐枯,如今几近断流,快要无法满足大军的人马饮用了。”

    “哦?”

    颉利可汗惊疑了一声,不由皱起了眉头,奇道:“怎么河水如此早就开始干涸呢?”

    三年前,苑君璋率众依附突厥,朔州一度成为突厥汗国的粮仓和牧场,故此颉利可汗对当地的几条河流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赵德言道:“冷暖无常,天地无常,今年的气候本就不同往年,这河水之枯涨自然也是无法预料之事,对此……”

    赵德言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颉利可汗颔首道:“德言但说无妨。”

    赵德言瞅了眼正襟危坐的义成公主,暗暗咬了咬牙根,突然双膝一跪,向颉利可汗叩首道:“臣赵德言,恳请可汗还师漠北!”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掎角

    武德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上午。

    朔州城内,各营令旗兵在街道上纵马来去,一营营士卒在校尉的带领下从不同的方向往北门而去。

    昨夜回纥部首领药罗葛菩萨暗中派人朝马邑城头射了一封密信,说是颉利可汗下达了撤走部分兵力的命令,今日凌晨时分,突厥本部十三万人马,包括阿史那、阿史德、苏农、执失四部及高开道的燕军,开始拆营拔帐,整理辎重,准备朝恒安方向进发,并留下回纥、拔野古、同罗、思结、契、斛薛、都播等大小数十个别部继续包围马邑。

    得此消息,高满政和李曜立刻召集诸将,透过情报分析突厥本部撤军路线,选定伏击地点。

    恒安,就是后世的山西省大同市,在这个时代,恒安还是一个城池坚固、地势险要的军镇所在。

    马邑与恒安相距二百八十余里,中间大部分地区都是平原,突厥人携带辎重一日行程最多四十里,唐军虽然多为步卒,可若是轻装行军的话,速度可达每日六十里以上,理论上来讲,即使晚个大半天出发,唐军也会在三天内追上颉利可汗。

    只不过,唐军要想遏制突厥骑兵的机动和冲击力优势,充分发挥中原步骑阵式的威力,就须得选择一处险要的地形作战。

    经过朔州众将的一番商议,最终将伏击的位置选在了黄花堆。

    黄花堆,早年叫做“黄瓜堆”,位于朔州和云州的交界处,是马邑来往恒安的必经之地,距离马邑一百二十里,步卒急行两日便能抵达。

    李曜和高满政都是做事果断之人,决定下来,便不迟疑,立刻派人把行动计划通报代州刘世让、秦王李世民、岚州秦武通三支友军,随后集结城中大部人马,出城北奔赴黄花堆。

    由于突厥军沿着恢水河畔行进,而高满政的朔州军则在铁勒部落的故意放行下,朝腊河谷的东北方向前进。

    因此,对于高满政的朔州军来说,只要做好保密事宜,两军在抵达黄花堆之前,都不会有交集。

    两天后的傍晚,朔州军率先抵达黄花堆,军情紧急如火,高满政当机立断,暂且不顾将士疲惫,晓谕全军诸营连夜赶工,挖掘陷阱,设置障碍,并规定所筑工事者合格者,方可进行休整。

    天光微明时分,朔州军各营相继完成了工事作业,黄花堆的山梁和谷地间出现了数道由拒马、木栅和壕沟组成的人工屏障。

    李曜陪同一夜未眠的高满政巡视工事,登上一处山岗时,李曜发现这里有个一尺多高的夯土台,走近仔细一看,认出这原本是一个大型建筑的遗址,便向高满政问起此地的来头。

    一听李曜问起,高满政便激动地讲述自己先祖的事迹。

    大约七十年前,这里曾耸立着一座土隘,正是当时北齐王朝与草原往来的北方门户,当时的北齐频频遭受柔然人的进犯,北齐文宣帝高洋率军征讨柔然可汗郁久闾庵罗辰,在朔方与庵罗辰交战,虽然取胜,但柔然人一击便走,并没有蒙受多大损失,所以高洋决定冒一次险,在北齐大军班师的时候,亲自率领北齐最精锐的部队“百保鲜卑”负责殿后,利用庵罗辰贪得无厌的心性,引诱其现身出击。

    庵罗辰得知这个情报,不由大喜过望,果然率军折返追杀过来,打算拿下北齐皇帝,狠狠敲一笔大财。

    当时,柔然数万大军将高洋团团包围在这个位于黄花堆上的土隘,齐军将士夜不敢寐,唯有高洋气定神闲,安慰全军将士,并称柔然不知我军兵力,不敢夜攻,要大家安心歇息,结果柔然果然没有发动夜袭,次日一大早,高洋率千余“百保鲜卑”突然杀出隘口,庵罗辰猝不及防,被齐军杀得伏尸二十里,折兵数万,连妻儿老小都做了俘虏,狼狈逃回漠北后,至死未敢再发兵南侵。

    最有意思的是,此战之后的次年,柔然残余诸部被如日中天的突厥彻底消灭,因为忌惮高洋的威名,当时横扫草原、西域的突厥汗国也不敢打北齐的主意,竟主动遣使示好,一度与北齐往来不绝。

    说起这些历史的时候,高满政感到无比自豪,他望向远方,手握成拳,朝空中重重一挥,慷慨激昂道:“今时今日,在这个先祖曾经创造辉煌的地方,我高满政将以突厥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

    诚然,高洋疑似身患精神分裂症,其凶暴荒淫堪比桀、纣,但却不能掩盖他的文治武功亦是成绩斐然的事实,故而在北齐皇室后裔的心目中,半生明君半生暴君的高洋不但是他们祭奠缅怀的先祖,同时亦是值得他们顶礼膜拜的偶像。

    两人漫步回军帐,一名亲兵满面亢奋地跑来,报告道:“禀报总管,刘世让将军率两万代州军渡过黄水,现已进入预设的埋伏地点。”

    高满政笑道:“好!刘世让进军如此神速,果然没让高某失望。”

    李曜沉吟片刻,蹙眉道:“算上总管的部众,我军现有四万五千人,与突厥四部兵力尚有很大的差距,就是不知秦王军和岚州军能否及时赶来。”

    她的话音刚落,两个背插小旗的飞骑一前一后奔至帐前急报:

    “报,岚州总管秦武通将军及所率一万人马已到达本地附近,此刻正在原地休整。”

    “我奉秦王之命,特来告知朔州总管高满政,秦王率兵五万绕至浑水西岸,预计一个时辰之内抵达本地。”

    李曜欣然道:“如此一来,掎角之势已成,我们至少占据八成胜算。”

    高满政仰天长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我军必胜!”

    紧接着,他对身边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斥候营加强监视敌情,其他各营结阵待命。”

    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在高满政和李曜得知秦王李世民领军如期而至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冲到二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突厥人来了!”

    高满政跨上战马,一手执槊,一手勒缰,豪情万丈地道:“传令全军,准备痛击胡虏,一雪前耻!”

第二百一十三章 黄花堆之战(一)

    微微起伏的丘陵之间,数十名穿着皮袄的突厥斥候正打马小心前行。

    来到一处树林时,为首的百夫长忽然扬起了手,斥候们俱都勒缰驻马,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那百夫长的视线先是落在林边数以百计的新伐树桩上,随后抬头看向前方,瞳孔陡地一缩,忙调转马头,大声疾呼:“有情况,快撤!”

    就在这时,一支燕翎箭呼啸着飞来,无比精准地洞穿了百夫长的咽喉。

    紧接着,附近又有无数弓弦响动,突厥斥候立时伤亡惨重,随后远远地传来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声音:“全都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走!”

    一大队唐军骑兵猛然窜出树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住了箭雨打击下的幸存者。

    “杀!”

    “去死!”

    距离实在太近,唐军铁骑转眼杀至,突厥斥候们还没来得及射鸣镝示警,便被无数兵锋蔓延而过,一命呜呼。

    唐军杀光突厥斥候之后,迅速打扫战场,毁尸灭迹,然后又如一阵风般,纷纷策马藏进了树林里……

    ……

    ……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翻滚,遮天蔽日,浩浩荡荡的突厥大军正向黄花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驰行在最前方的是颉利可汗弟弟步利设所率的两万骑兵,其后是拱卫可汗毡车的一万附离与两万拓揭组成的中军,再往后是四万随军牧民和俘虏、奴隶构成的后勤集团,而位于中军两侧的分别是执失部和苏农部,两个部落各有八千骑,负责保护中军两翼,至于殿后的则是高开道的数千燕军和阿史德部的一万控弦之士,总计十三万之众,左右前后伸展,绵绵延延十数余里之遥。

    突厥大军的移动速度并不是很快,其间有许多毡车,更有牛羊无数,而在整个队伍的最中间,数十头壮牛拉着一辆巨大的八轮毡车,其车架长宽数丈,颉利可汗的狼头穹顶大帐正位于车架之上,巨轮滚动,群牛踩踏,声势惊人。

    此刻午时刚过,颉利可汗酒足饭饱,正躺在义成公主的怀中阖目养神,忽然听到帐帘外响起五弟欲谷设的声音:“现有军情需向三哥汇报,不知我可否方便进来。”

    颉利可汗赶紧坐起身子,唤欲谷设进帐,问道:“甚么事?”

    欲谷设紧张地道:“我们派出去的多支侦骑没有按时回来,三哥……你说会不会是唐军知晓我军的行程,故意前来骚扰呢?”

    颉利可汗眉头一皱,不由颔首道:“我们行军如此大的动静,自然躲不过唐军的耳目,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欲谷设摩拳擦掌地道:“五弟以为,这肯定是刘世让在捣乱,因为夜袭燕军营者,就属他嫌疑最大……三哥,要不要五弟带支人马去把这些讨厌的蝇蚋找出来消灭掉?”

    颉利可汗摇了摇头:“刘世让固然狡诈,可他的兵力只区区两万,且多为步卒,根本不足为惧,倒是李世民那小子更擅奇谋诡计,又一向胆大包天,其麾下玄甲军常以少胜多,绝对不可小觑,我们应该多加防范此子铤而走险发起突袭才是。”随即在帐中踱步片刻,扬声道:“来人,立刻传令各部收回所有游哨,全军聚拢,不得分散!”

    就在颉利可汗刚刚下达这道命令之时,黄花堆的战斗已经全面爆发了。

    战鼓雷鸣,箭如飞蝗,无数骑士惨叫着跌下马来,无数战马嘶鸣着轰然倒下。

    居高临下的唐军弓兵轮番抛射破甲重箭,而在坡地下面的“一箭之地”内,还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的小土坑,奔跑中的战马一旦踩中这种陷阱,十之**会崴断脚蹄,面对覆盖式的箭雨打击,许多冒失闯入唐军弓兵射程之内的突厥骑兵毫无还手之力。

    统率突厥前军的步利设在侍卫的拼命保护下,惊险万状地逃出唐军的伏击区,这才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剧痛,原来他也中了箭,一支雁翎重箭穿透了铠甲的间隙,深深地插入他的后肩,距离他的脖颈仅仅只相差两寸。

    侍卫一看步利设的伤口,登时失声惊呼:“大人,此箭有毒!”

    步利设急道:“那你还不快帮我拔出来!”

    侍卫忙不迭地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旋即在步利设后肩的伤处划开一道小口,然后用力拔出箭簇,直把步利设疼得险些昏死过去,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简单包扎一番之后,步利设便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整军列阵!”

    担任开路任务的前军将士多为久经战阵之辈,即使受到这般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也没有马上溃不成军,随着步利设的一声令下,各个千夫长、百夫长井然有序地收拢部众,很快就在距离唐军前沿阵列两百步外的地方稳住了阵脚,随即向两翼延伸,排出了一个较为整齐的军阵。

    步利设亲手点燃了示警的烟火,随即重新跨上战马,双目赤红地看向伏击者,心中不由惊怒交加:“竟然是他!高满政!”

    在他视野的前方,除了满地哀嚎的伤兵和静躺血泊的尸体,便是陡然出现的唐军,放眼望去,枪矛林立,旌旗招展,蔓延了整片丘陵。

    步利设挥刀指向唐军战阵中的那面朱红的“高”字大旗,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字:“冲!”

    蹄声突然轰鸣起来,仿佛地动山摇。

    这些骁勇的草原骑兵冲锋时更习惯发出突厥部落特有的低吼声音,当年西突厥汗国的建立者室点密率军与拜占庭帝国合击萨珊波斯,波斯人对这种口腔共鸣而产生的声音感到极为不适,竟以致兵败铁门关,但对于长年和突厥人打交道的朔州军来说,却早就习以为常,绝大多数的士卒都没有表现出发怵的迹象,反倒因长期独守孤城憋了一口恶气,各个战意高昂,毫无惧色。

    唐军“高”字将旗下,朔州总管高满政神情冷峻地注视着潮汐般汹涌过来的突厥铁骑,待到敌军前队距离已方阵列一百五十步时,他突然高举长槊,提声下令:“放箭!”

第二百一十四章 黄花堆之战(二)

    近四千名弓兵依托木栅,张弓搭箭,仰身斜指天空,紧接着弓弦声纷纷响起,箭如雨下,突厥骑兵纷纷举起左手皮盾相迎,人仰马翻不止,但其冲锋的阵势却依旧没有出现混乱。

    只一转眼的工夫,突厥骑兵就冲过了陷阱区,高满政见此情形,喝令道:“弓手退后,弩手向前。”

    伴随着“咚咚咚”的三记金鼓声,弓兵们有条不紊地退至战阵的最后方,而早已搭箭上弦的三千弩手则分列成三排,依次跨步到弓兵腾出的位置。

    自秦汉以来,弓弩一直是中原王朝对付游牧民族的利器,相较弓箭而言,弩箭初速更快,更难以躲避,穿透力也更强。

    只是朔州军的装备相对其他唐军比较落后,使用的弓弩还是前朝开皇时期的产物,抛射的威力太小,其最大有效杀伤距离仅为步弓的三分之一,故此弩手通常只会采用平射的攻击方式。

    “笃!笃!笃!”

    当突厥人距离木栅五十步时,弩手们齐齐扣动了扳机,弩箭破空而出,顿时在密密麻麻的骑兵浪潮里卷起一阵死亡风暴,突厥骑兵的皮盾和皮甲根本不能抵御强劲的弩箭,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纷纷中箭落马,惨声大作。

    三轮齐射过后,突厥骑兵已开始跨越唐军阵前的一道道拒马,又是一通鼓声响起,弩手们立即退后拿起长,刀盾手和长枪兵迅速上前,无数盾牌紧密相连,在木栅之后形成一道盾墙,一杆杆长枪长从缝隙间探出,随后骤然响起狂热的震天吼声:“杀!杀!杀!”

    轰轰轰!

    震天的杀声刚落,铁蹄便有如蓄势已久的层层巨浪冲刷岸堤一般,不断撞击着朔州唐军阵线上的木栅和盾墙,鲜血狂飙,骨肉暴裂,无数人体、健马立时变作肉泥。

    朔州军临时设置的木栅虽然看着粗劣,却是非常结实,刀盾手的盾牌架在其后面的横栏上,足有大半人高,一批又一批的突厥兵奋不顾身地挥刀砍击木栅,往往在下一刻就被隔着木栅攒刺的枪刺死。

    步利设见进攻受到极大的阻碍,当即下令道:“跳过去!”

    从后方涌上来的突厥骑兵在唐军长枪刺出前,各个突然双脚离镫,借助坐骑奔跑产生的惯性,飞身一跃,便以最凶悍的姿态扑进了朔州军的战阵之中。

    许多朔州军士卒弃了被斩断的长枪长,在刀盾手的掩护下,自发组成横刀队,拼命围杀闯入军阵的敌人,这些阿史那部的突厥兵虽然个人武力比不上可汗亲军附离,却都称得上草原上一等一的精锐之士,就算下马步战,也足以抵消朔州军士卒默契配合产生的优势,朔州军将士很难在第一时间消灭他们,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突厥兵跳进阵中,木栅内的厮杀的惨烈程度直线飙升,很快便死尸枕籍,血流成河。

    李曜望着前方血腥的混战场面,心中早已热血澎湃,不觉握紧挎在腰间的两把横刀,向身边的高满政询问道:“高总管,李某何时可以出战?”

    朔州军防线看起来已是岌岌可危,可高满政依旧泰然自若,语气平静地道:“现在时机未到,请御史再耐心等一等。”

    不多时,坚固的木栅终于承受不住来自里外的破坏和挤压,轰然倒下了一大片,随即响起步利设亢奋至极的吼声:“取高满政首级者,赏牛十头、羊百只!冲啊!”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

    步利设此言一出,无论是骑在战马上的,还是投入步战的突厥兵,全都好似疯了般,拼命地朝那面“高”字将旗冲杀过去,朔州军前队的步卒阵列,立刻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中军就全部卷入了战斗之中。

    长兵短兵交击,火光四射,人头滚滚,肢体横飞,不断有身影倒下,人与马的鲜血在低矮的土坡上肆意流淌,将这个名字唤作黄花堆的地方染成了一片暗红。

    步利设身先士卒,骑着突厥军中罕有的具装重骑,一杆长槊挥舞得如雷似电,将所经之处的朔州将士割草般扫倒在地,而在他身边,还聚集着一大群铁甲重骑,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嗜血怪兽,气势汹汹地朝高满政扑来。

    眼见步利设即将凿穿已方中军大阵,高满政扬声下达命令:“传我军令,轻重骑全员出击!”随即转头对李曜语气淡然地说道:“接下来,就劳烦李御史随我一起去杀敌吧。”

    李曜抱拳笑道:“哈哈,高总管客气了,李某的钢刀早已饥渴难耐,正是求之不得!”

    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面对骁勇彪悍的强敌,两人竟还能谈笑风生,引得闻者无不深受感染,各个豪情万丈。

    李曜全套披挂,身上依旧是那一套借自乔师望的黑色鱼鳞甲,头戴兜鍪,颊当遮面,只露出一双充满战意的眼睛,而她骑乘的坐骑青海骢也已披罩上了甲具,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高满政那淡定的神色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嗜血魔神般的表情,挥槊指向最凶猛的来敌:“跟我杀!”

    “杀啊!”

    马蹄雷动,无数泥土陡然翻起,两百多名重甲铁骑以逸待劳,以高击下,向此刻已然浑身浴血的步利设及护在其身边的数百突厥精骑发起了最猛烈的反冲锋。

    随着连声轰响,双方的重骑狠狠地撞在一起,强大的冲击力量将披挂铁甲的战马击得口鼻喷血,鞍上的骑士也随之倒在地上,旋即便被敌我双方的坐骑踏得筋骨断折,脑浆迸裂。

    只一个对冲,步利设身边的勇士就生生少了三成,未等他借势抢占地利,山包上又有一大队由轻重骑混编的队伍排成标准的鹤翼阵形,朝他们席卷下来。

    步利设忙大喝一声:“给我挡住!”

    毕竟朔州军的第二反击梯队只有少量的重骑,突厥重骑们趁着高满政的第一梯队尚未回转,不断拍马加速往上直冲,竭力化解对方的地利优势。

    冲撞声再次响起,头颅手臂顿时四处洒落。

    李曜一马当先,双手反握横刀,划破两个突厥重骑的咽喉,带着两道血线,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了同样全身贯甲的步利设!

第二百一十五章 黄花堆之战(三)

    “铿!”

    兵刃相撞,一匹战马踉跄跪地,一个身披铁甲的身影险些从鞍鞯上跌落。

    这是一位身形异常魁梧的突厥千夫长。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硬生生地挡住了李曜的一刀,巨大的力量袭来,将他的铁矛震得脱手飞出。

    这位突厥武士强忍掌骨断折的剧痛,对身后的步利设高吼:“大人快走!此人……”

    突厥千夫长的话尚未说完,一道凌烈的罡风已然朝他扑面杀来,李曜的横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切开骨肉,头颅落地,血柱冲天。

    “你是谁!”

    步利设目眦欲裂,声如杜鹃啼血。

    这力气……太恐怖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身边最骁勇的武士居然敌不过对方一刀,那可怕的力道,连强健的战马都承受不住。

    只是,对方这身形怎么看起来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抓你的人!”

    最近的一段日子里,李曜一直在跟杜德满学习突厥语、契丹语,步利设的话很简单,她自然听得懂,遂用突厥语答了一句,便双腿狠夹马腹借势前冲。

    步利设不禁惊讶至极,他听得出来,这声音分明是一个女人……简直难以置信!

    李曜正欲出手生擒步利设,忽然听得身边有劲风呼啸,眼角余光一扫,就见几支闪烁着寒光的槊锋正朝自己和胯下青海骢直刺而来。

    李曜心中警铃大作,忙收刀防御,左右手中两把横刀登时泼风似地舞动起来。

    “铛铛铛铛!”

    刹那间,火花飞溅,空中几支铁槊犹如碰到了刀墙,一个不落地被李曜挥刀格开。

    众突厥卫士挥槊再战李曜,步利设自知不敌,趁机一提缰绳,调转马头,手执长槊朝山坡下疾奔。

    李曜以短击长,一时间摆脱不得,待她砍翻身周全部之敌,那步利设已重新聚拢一大群突厥精骑驰向木栅的缺口,同时大声喝令突厥兵且战且退,作势收兵自保。

    有道是“将为兵胆”,在鏖战最激烈的时候,步利设竟主动回撤,突厥士卒只道是自家大人不敌对手,士气顿时为之一泄。

    “挥旗!冲锋!”

    而李曜和高满政岂肯轻易放过这等击溃敌军的大好时机,两股骑兵立马合二为一,带领朔州全军向突厥人全面反攻。

    朔州军铁骑从上往下冲杀,殿后的突厥士卒一开始还试图抵挡,结果双方一接触,这些原本能够舍生忘死战斗的草原战士,就立刻体验到了中原步卒对抗游牧骑兵时的苦逼感受。

    堵在木栅缺口的突厥兵首当其冲,被朔州军以狂风席卷之势,眨眼间扫荡一空。

    一千多轻重骑犹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突厥人顿时阵脚大乱,步利设再也无法组织起抵抗,他的军队终于由撤退变成了全线崩溃。

    “保护大人!”

    “走!”

    “快走!”

    百余名突厥骑兵簇拥着步利设亡命奔逃,李曜和高满政紧随其后疯狂追击,其他突厥兵见此情形,全都如鸟兽散。

    这些游牧战士不止善战,同样也擅长逃跑,以步卒为主的朔州军想要歼灭他们着实不易。

    除了少数被绞入混战圈内的倒霉鬼,大多数的突厥残兵都逃出了黄花堆这个惨烈的修罗场,他们总能在溃败之后重新集结,再迅速恢复战斗力,只可惜这一次,唐军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令他们插翅难逃。

    十数支千人规模的唐军从各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一齐出击,无论突厥溃兵是逃向密林,还是躲入丘陵之间,都只有两种下场战死或被俘。

    步利设逃得最早也最快,可就在他即将逃回颉利可汗大军当中的时候,一支打着“刘”字旗号的唐军骑兵突然截断了他的去路。

    刘世让!

    步利设一眼就认出那面将旗下的人物,登时骇得亡魂皆冒,忙不迭地打马转向,结果没跑多远,就迎头撞上了一支唐军重装步卒摆下的密集阵列。

    此时,步利设及随行的数十骑都疲惫不堪,战力早已是强弩之末,面对半人高的盾墙和如林的丈八长矛,贸然冲锋无异于自杀。

    而在他的身后,李曜和高满政也已追杀过来,步利设肝胆俱裂,大喝道:“下马结阵!”

    突厥兵手持刀盾,或持弓箭、长槊,外围以具装马的身躯为掩护,很快排出一个形同刺猬的圆阵将步利设护在中心。

    高满政冷笑一声,槊指步利设,淡淡地道:“弃械投降,饶你不死。”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步利设的回答。

    到了这个地步,步利设哪还有选择的余地,沉默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将手中铁槊掷于地上,颓然道:“我投降。”

    音落,步利设身边的突厥兵纷纷放下兵器,自觉地做了唐军的俘虏。

    高满政对带兵前来拦截步利设一行的唐军校尉抱拳道:“多谢友军相助,除了步利设,其他俘虏便归诸位名下了!”

    高满政说罢,命人绑了步利设,将其押上一匹空马,随后打马奔上一座土丘的坡顶,点燃了预先置备的烽薪。

    黄花堆西南方数里处,密密麻麻的黑甲步骑列队整齐,静默无声。

    秦王李世民望着一柱直入蓝天的孤烟,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喃喃自语:“此女……当真有趣。”随即骑上名驹“飒露紫”,扬声道:“传寡人命令,全军出击!”

    高亢的号令声迅速传播开来,大唐秦王麾下五万人马开始朝着颉利可汗的大军方向行进。

    而与此同时,突厥苏农部和唐朝的岚州军已经开始交手,岚州总管秦武通亲率两千轻骑对突厥军的左翼发起突袭,一击得手便走,毫不恋战。

    苏农部酋长气急败坏之下,立刻把颉利可汗的命令抛之脑后,带领八千部众一路追赶,结果只追了不到十里,便落入岚州军预设的伏击圈内,八千重装步卒利用地形的掩护和步弓的射程优势,以及威力强劲的唐弩,对苏农部骑兵实施最猛烈的打击。

    没过多久,突厥大军的右翼的战斗也爆发了。

    马蹄轰鸣,四千玄甲铁骑在秦琼、程知节的带领下,像是一柄巨大的铁锥,狠狠地撞向仓促应战的执失部,刀光狂舞,鲜血飞溅,顿时卷起层层血海。

    “集结!集结阻敌!向我集结啊……”

    执失部酋长执失思力血贯瞳仁,声嘶力竭地大声疾呼,然而只是小半刻的工夫,执失部的骑兵们便被玄甲军杀得七零八落,连个像样的骑阵都拼不出来。

    执失思力很想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可他现在也陷入了混战中,秦王麾下两大猛将轮番对他的侍卫队展开冲杀,执失思力实在招架不住,很快就做了擒敌高手程知节的俘虏。

    充当突厥大军两翼的执失部、苏农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唐军击溃了。

    而他们的酋长俱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黄花堆之战(四)

    马蹄声急。

    一骑飞驰至大毡车前,疾声道:“可汗,苏农部遭唐岚州总管领军伏击,酋长被俘,几乎全军覆没。”

    金狼头穹顶大帐的帘布“哗”地掀开了,颉利可汗疾步下车,一把揪住骑士的衣领,怒声问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名骑士把战斗发生过程简单说了,颉利可汗听完,不由怒火中烧,突然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滚!”

    这骑士被颉利可汗一吼,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

    义成公主闻声从帐内姗姗出来,关切地问道:“可汗,出了何事?”

    颉利可汗恨铁不成钢地道:“这苏农林哥竟违我命令,擅自追敌,这下可好,中了唐军圈套,坏我行程,真真是一头蠢牛,气煞我也!”

    义成公主心中也是一紧,但她还是出口温言劝道:“可汗少安毋躁……”

    义成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飞骑奔来,这人肩头插着一支断箭,已然染得半身血红,待到颉利可汗面前,便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颉利可汗认出此人是执失思力的兄弟,忙唤卫士们上前扶起对方,并紧张地问道:“莫诃友,你家兄长呢?”

    执失莫诃友恢复了些神志,艰难地道:“唐玄甲军突袭……我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兄长他落马负伤……被一唐将捉走了,而我拼死杀出战团,只因兄长要我带话给可汗……”

    颉利可汗急道:“甚么话?快说!”

    执失莫诃友道:“注意保护后军,约束林哥大人,否则全军危矣。”

    执失思力早在颉利可汗最初担任莫贺咄设的时候,便是他的心腹爱将,即使在关乎生死荣辱的危急关头,依然不忘派人给颉利可汗传达计策。

    颉利可汗听得此言,略一思索,便对左右侍卫高声喝道:“传令下去,命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率五千附离,速去支援后军,其他人等全部列阵,准备迎敌!”

    ……

    ……

    铁蹄雷动,尘土翻飞,黑色浪潮带着惊人气势,从远方奔涌而来。

    燕王高开道和突厥“颉利发”阿史德诘鲁打马来回奔驰,全力调动各自人马,迅速结成战阵,以抵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唐军铁骑。

    不多时,黑色的冲锋队伍与阿史德诘鲁亲率的数千骑兵轰然相撞,无数刀枪相交,天空中横飞的血肉,马背上无首的残躯,令人触目惊心。

    其实阿史德部的骑兵也算得突厥汗国的精锐,然而面对秦王麾下的玄甲军,在接敌的瞬间便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双方第一轮以命搏命的对冲,阿史德部一边伤亡过千,而唐军的玄甲铁骑一方却只折损了两、三百人。

    这支玄甲骑兵里面,真正的主力还属担当锋矢的千余名具装骑士,而其中最为骁勇者,乃是头前一员猛将,生得黑面虬髯,身躯雄壮,手中一杆丈八长槊,一番骑战,几无一合之敌。

    阿史德诘鲁参加过数次突厥与唐军的会战,与诸多中原将领都是老对手,他一眼便认出那领兵冲锋的唐将正是秦王府护军尉迟敬德尉迟融。

    双方完全错身之后,并没有立刻再次对冲,而是借着战马奔跑的势头,继续向前疾驰。

    两队骑兵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变成了对方的步兵大阵。

    尖锐的啸声响起,箭矢有如狂风暴雨一般射来,尉迟敬德喝声如雷:“快冲!冲啊!”

    密集的箭雨打在玄甲骑士们的身上,许多轻骑被扎成了刺猬,惨叫着跌落下马,但铁甲如盾,具装重骑却是鲜有损伤。

    尉迟敬德一马当先,犹如饿虎扑食,无比凶猛地闯入燕军的步阵,其身后重骑所组成的铁浮屠,顿时撞碎了一片盾墙和人体。

    “杀!”

    高开道大叫一声,率领数百骑亲卫,拍马杀向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一杆长槊盘旋舞动,正在大杀四方,忽觉身后蹄声轰鸣,回身一看,就见一道寒光袭来,势若雷霆,快如闪电,直取尉迟敬德肋下的铠甲间隙。

    尉迟敬德来不及舞槊招架,突然使出一招镫里藏身,槊锋呼啸而过,把他胯下战马的耳朵都削掉了半只。

    高开道没想到对方这样一个异常粗壮的大汉,竟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瞧见对方收招的动作略显迟滞,尉迟敬德果断出手,一把抓住槊杆的情节处,气沉丹田,猛地一拉,同时发出一声暴喝:“呔!”

    高开道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待反应过来,手中已然一空,紧接着,便见对方还以颜色,一杆长槊带着劲风刺向自己的面门。

    高开道急忙斜身闪避,险而又险地躲过这致命一击,旋即抽出鞍上的铁锏,狠狠地砸向对方坐骑的头颈。

    尉迟敬德反应极快,当即弃掉夺来的长槊,也以铁锏相迎。

    “锵!锵!锵!”

    两锏连续相击,火星四溅,两人旗鼓相当,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尉迟敬德见相持不下,身周又都是敌卒,再继续缠斗,显然于已不利,便猛地一夹马腹,与高开道错身而过,迅速拉开数步距离,旋即腰间发力,突然长槊回扫,高开道只得矮身避开,再去追赶时,终究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就在尉迟敬德从燕军战阵里杀进又杀出之时,那边厢阿史德诘鲁的部众们正与唐军步阵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对射。

    羽箭和弩箭一拨又一拨地射出,几乎没有间歇,突厥骑兵那防护性能有限的皮铁甲和硝制皮甲很难抵挡住如此密集的箭雨,把他们就像割草一般射落下马。

    阿史德诘鲁带领突厥轻骑不断绕着唐军战阵引弓射击,前队一箭刚发,后队箭矢即至,有如成倍人数齐射,唐军战阵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这是名副其实的消耗战,所幸这样的战斗只是过渡,双方的步卒都在徐徐前进,而疾驰的骑兵划出了一道大弧线之后,便重新迎向了马背上的对手。

    骑兵与骑兵再次相冲,顿时人仰马翻。

    尽管突厥人轻生好死,自幼习练骑射,称得上是天生的战士,但玄甲军为李唐父子呕心沥血,精心打造出来的天下强军,单凭优秀的作战素养和精良的武器装备,就足以令前者在交战时感到力不从心。

    “颉利发大人,若是再不向可汗求援,我们就全完了!”

    又一轮对冲过后,一个阿史德部的千夫长向酋长急切地建议道。

    阿史德诘鲁刚张了张嘴,就发现自己不用回答了,因为一大队铁骑正朝着这片战场奔腾而来。

    与此同时,尉迟敬德也注意到了异常的动静,遁声看去,心中登时激荡万分:“颉利终于舍得派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黄花堆之战(终)

    颉利可汗骑着神骏非凡的“赤骓”,驻马眺望远处正在集结的唐军,目光冰冷,面沉似水。

    “三哥,我们该怎么办?”

    欲谷设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旌旗和人海,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连问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颉利可汗斜睨着欲谷设,眼角动了动,这才开口说道:“五弟,当年我们伟大的先祖伊利可汗以五千骑起兵,破铁勒七万,西并天山,后以五万骑大破柔然阿那三十万大军,使我突厥从此称霸漠北,横扫万里西域,而我们身边尚有数万之众,与唐军正面交手,何惧之有?难不成五弟怕了?”

    虽然颉利可汗分派五千附离支援后军,可中军的战力依旧非常可怕。

    除了收拢过来的五千执失部骑兵,还有两万作战凶猛著称的拓揭,更有五千堪称人人皆能以一敌十的附离压阵,故此颉利可汗面对唐军的威武之师,心中丝毫不怵。

    欲谷设被颉利可汗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不迭地应道:“三哥所言极是,五弟受教了。”

    颉利可汗复又转头看向渐渐成型的唐军战阵,鹰隼般的眼睛渐渐眯起,过了片刻,忽然扬声唤道:“骨咄禄特勤、俱俭特勤何在?”

    “在!”

    颉利可汗身后的两名突厥贵族齐齐应声。

    颉利可汗举鞭一指,下令道:“你们二人各领两千附离,同时攻其两翼,给那些中原人一点颜色瞧瞧。”

    “是!”

    ……

    ……

    刺耳的尖啸声突然划破了长空。

    唐军探马接连射出鸣镝示警,刚刚会师的李曜、李世民、高满政、秦武通等人纷纷举目望去,见到远远飞驰而来的两道钢铁洪流,俱都不由为之动容。

    李曜指了指前方的来敌,向身边并辔而立的李世民问道:“秦王,那是甚么?”

    李世民面色冷峻地道:“漠北凶狼,附离。”

    附离作为突厥汗国最强的精锐战士,各个骁勇彪悍,骑术精湛,常以寡溃众,几乎是草原上无敌的存在,就连当初李渊和李世民父子组建玄甲军时,也是参照附离而进行选材和训练。

    事实上,突厥人不仅擅长漠北游牧的传统弓骑战法,还沿袭了波斯、中亚诸国的重骑战术,从而形成了这个时代最强的骑战体系。

    而且,附离的装备水平也不弱于玄甲军,其人马皆披挂铁甲,唯露两眼,非劲弓利刃所能伤,根据《阙特勤碑》的记载,后来的毗伽可汗阙特勤骑着披甲栗色马作战时,被射中一百多箭依然毫发无损。

    他们所乘的战马名号“贺兰”,皆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的良驹,“贺兰”兼具后世伊犁马和蒙古马的特点,虽然体格不算高大,身形线条也不算优美,但筋骨结实,肌肉发达,体格比例匀称,持久力和负重力都相当出色,既适合强突作战,又适合长途奔袭,李世民自己就非常喜欢骑乘“贺兰”,并盛赞其“腹平肷小,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

    只是以游牧为生的突厥汗国,经济结构非常单一,尽管突厥人乃柔然“锻奴”出身,擅长打造铁器,兵器铠甲制作精良,但漠北炼铁资源非常匮乏,大多都是通过与中原王朝时断时续的互市或者举兵劫掠的方式获得,来源非常有限,是以全铁具装和甲胄只会装备可汗亲卫附离和地位较高的突厥贵族,其他的汗国战士皆无资格拥有。

    虽然之前与朔州军交战的步利设麾下卫士也是铁甲重骑,可他们与附离相比,无论是个人的身手,还是铠甲具装和坐骑,明显都差了一个档次。

    当唐军全部摆好阵列时,戴着双翎头盔的“漠北凶狼”们已经抢在唐军步弓发起远程攻击之前射出箭矢,压制唐军阵中的弓弩手,并形成一道弧形的阵型,且骑且射,逐渐绕开铁桶一般的步兵战阵,准备对唐军侧翼的骑兵发起突击。

    这支秦王府、代州军、岚州军临时组成的大军,自然是由并州大总管秦王李世民来指挥作战,李世民年龄虽不过二十五六,却已久经沙场,他只看一眼,便看出对方佯攻主阵的作战意图,当机立断,下令秦琼和程知节分率两千玄甲重骑即刻出战相迎。

    突厥附离阵形不算齐整,但那股凶猛向前不顾一切的气势着实有些恐怖,绝非李曜此前看到的任何突厥骑兵能够拥有,而与之人数相等的玄甲军重骑则排出了严密而标准的冲锋骑阵,显然皆是训练有素且经历无数战斗洗礼的百战猛士。

    唐玄甲军战突厥附离,已然是这个时空战场上的最强对决。

    “全力冲锋!”

    “杀啊!”

    铁蹄翻飞,战马犹如离弦之箭,双方的骑兵以最快最猛的方式对撞在一起,许多骑士的兵刃还未见血,被第一时间撞得栽落在地,下一瞬,便被蹄声隆隆的战马疾踏而过,身躯变作肉泥。

    骨咄禄特勤和俱俭特勤皆是阿史那家族当中顶级的猛将,当然都是直冲各自的最强对手而去,很快便分别与秦琼、程知节交上了手,打得你来我往,丝毫不落下风。

    双方的至强战力不计后果地展开正面冲杀,李世民眼含赞赏地看了眼胶着的战况,忽然视线转向正前方,猛地高声喝道:“中军随我前进!”

    秦王大旗一卷,李世民一马当先,冲向颉利可汗的本阵,高满政、李曜、秦武通等人齐齐跃马扬鞭,紧随其后。

    面对敌方杀气冲宵的阵势,颉利可汗突然长笑一声,旋即把铁槊一挺:“突厥的儿郎们,你们是狼,还是羊,现在就证明给本汗看吧!”

    两三里的距离,只在眨眼之间,便缩短为零。

    无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迅速汇成最激烈的交响曲……

    ……

    ……

    残阳如血。

    朔风忽起,尘土飞扬,血腥气息,弥漫了一片天地。

    唐军和突厥军各自收兵,有如两头搏杀得精疲力竭的猛兽,不约而同地停止战斗,并拉开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然后开始安营扎寨。

    这一夜,两军相安无事。

    当旭日再次升起的时候,突厥大营中突然出来一骑,策马直往对面的营地奔去。

    而有趣的是,唐军大营恰好也有一骑驰出。

    两人在一片狼藉,未曾打扫的战场上迎面相遇,互相一招呼,才知原来对方都是奉命送信的使者,也不再多言,便互相交换了信件,各自打马折返而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世民求父亲赐一姊妹!

    武德六年,冬。

    十月廿三,唐朔州总管高满政率军进屯黄花堆。

    十月廿四,高满政联合秦王李世民、岚州总管右武卫将军秦武通、检校代州总管刘世让,以十万五千之众阻击颉利可汗率军北归。

    初时唐军连战连捷,斩首一万余级,俘突厥酋长步利设、执失思力、苏农林哥以下一万两千多人,交由刘世让领军押送雁门,其后秦王李世民、高满政、秦武通合兵挟连胜之势再战,然而颉利可汗虽遭连败,其麾下尚有虎狼兵数万,唐军与之鏖战半日,未能分出胜负。

    十月廿五,颉利可汗遣书信求和,希望两军休战,交换俘虏,而秦王李世民却遣人送劝降书,要求颉利可汗举国内附大唐,并亲自入朝谢罪。

    颉利可汗见此书勃然大怒,遣弓骑向唐军营地射去一封回信。

    在信中,颉利可汗一口回绝了秦王李世民提出的过分要求,并宣称唐军若敢继续开战,他将奉陪到底。

    李世民得到颉利可汗如此强硬的回应,赶紧升帐议事,监军检校御史李曜劝谏道:“受伤的狼王总是最为疯狂,我们此前之所以能够取得几场胜利,不过是因为占得先机,而我军与突厥人正面相抗之后,损失明显大于对方,可见突厥未受重创,士气未衰,我们应趁局势占优之机,同意与颉利议和。”

    高满政、秦武通、天策府铠曹参军褚亮、记室参军房玄龄等人纷纷向秦王李世民进谏,表示支持李曜的建议。

    要知道这个时代,在铠甲兵器和兵员素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马匹的特点和优劣,往往能够决定一场重骑对决的最终胜负。

    昨日玄甲军与突厥附离交手,前几轮对冲,双方的伤亡人数差距甚微,但到了后来,玄甲军中许多战马的体力渐渐不支,冲刺速度很快下降,从而导致骑乘的玄甲战士在对抗中直落下风,甚至因马失前蹄而死伤者也不在少数。莫说李世民看了心疼,就连李曜也认为现在突厥尚未真正衰败,应该避其锋芒,不能让这支原史中攻灭东突厥的王牌精锐过早陨落。

    而李世民心里也明白,他的玄甲军不如颉利可汗麾下的那群凶狼,若与之硬拼,损失过多,就实在不划算了,但他又很想与颉利可汗一决胜负,为大唐消除东突厥这个北方的巨患,心中一时难以拿定主意。

    迟疑许久,李世民忽然向未曾发言的杜如晦问道:“我们是战,还是和,克明可有高见?”

    杜如晦时任天策府从事中郎,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之首,同时也是秦王李世民的谋主,他与擅长筹谋军政事务的房玄龄并称为“房谋杜断”,最精于分析各种难题。

    杜如晦余光扫了一眼李曜,这才开口说道:“正如李御史所言,颉利若想率军突围,我们很难留住他们的主力,胜之容易,灭之甚难,与其付出巨大代价,赢得一场乏善可陈的惨胜,不如利用手中筹马,尽量为朝廷换取利益。”

    李世民见众人意见出奇的一致,只得暂时放下自己那颗荡平漠北的雄心,派遣天策府军咨祭酒苏世长出使突厥大营,颉利可汗一见唐使到来,便当面痛斥秦王李世民欺人太甚,引得突厥诸酋群情激愤,纷纷指天喝骂。

    待得骂声稍歇,苏世长依据李世民的授意,向颉利可汗解释说,当初秦王派人送劝降书,是因不久前突厥袭扰河东,对当地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军中将士为此满腔怨愤,实乃秦王为稳定军心的迫不得已之举。不过现在秦王已说服诸军将士,只要颉利可汗愿意归还掠夺的人口,并弥补唐军全部的战马损失,便可释放包括步利设、叱吉设、执失思力、苏农林哥在内的全部俘虏。

    颉利可汗对唐使提出的前一个要求表示可以接受,只是双方在战马的数量上存有分歧,经过一通讨价还价,颉利最终才同意赔给唐军足够的健马。

    次日,苏世长兴高采烈地返回唐营,向秦王李世民汇报了谈判过程和结果,连颉利可汗及突厥诸酋的反应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李世民听罢,对苏世长表扬了一番,然后唤来李曜,挥退左右说道:“现在我们与颉利已经约定讲和通好,可寡人不能做主,最终还需互递国书才行,而突厥人又反复无常,中途反悔之事不胜枚举,是以寡人不敢轻易带兵离开,只好劳烦御史回京走一趟了。”

    李曜抱拳一揖,道:“卑职定不辱使命。”

    十月廿七,突厥颉利可汗派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胡臣康鞘利等数十人组成的使团,跟随唐检校御史李曜一起踏上前往长安朝见大唐天子的旅途。

    因为秦王李世民提前派出快马急如星火地沿途通传,李曜、阿史那思摩等一行人在地方官府的照应下,经由河东数州一路畅通无阻,不数日便南下渡过黄河,从潼关进入了八百里秦川。

    十一月初八,突厥使团抵达长安,使节阿史那思摩向皇帝李渊呈奉国书,李渊欣然接受了颉利可汗的议和条件。

    十一月十六,秦王李世民依照和约,向突厥送还一万两千战俘,而颉利可汗则归还唐朝两万三千人口,并进献四千匹健马,之后回军漠北。

    至此,持续了将近四个月的马邑之围,终于得以解除。

    十一月廿五,李渊对参与黄花堆之战的诸将进行论功行赏:

    敕封朔州总管荣国公高满政为上柱国,右武候大将军,赐黄金三百两,绢五千匹,追赠朔州司马高满业为柱国,忠武将军,赐其家眷黄金百两,绢两千匹;

    检校代州总管刘世让恢复原爵,改任宁州刺史,崞城将军刘世宝恢复原爵,改任宁州镇将;

    敕封岚州总管右武卫将军秦武通为上柱国,赐黄金一百两,绢一千匹。

    以上几位倒也好说,一个个千恩万谢地领了赏,只是李渊对于自己的一儿一女却感到有些难办了。

    一个是赏无可赏,一个是无法公开给予奖赏,于是老皇帝李渊只好另辟蹊径,以举行宴会之由,把李世民和李曜都召入了廷。

    酒至半酣,李渊语气和蔼地问向李世民:“二郎啊,你此番重挫颉利,扬我大唐国威,功劳可谓甚巨,想要甚么赏赐,尽管说来吧!”

    李世民离席而起,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世民求父亲赐一姊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命数

    “啪!”

    令狐德手中的毛笔掉落于案,正好命中酒杯,发出了一声脆响,可他却浑然不觉。

    今天李渊在内廷的含章殿举宴,只请了秦王李世民、慈航法师李明真、九江公主三人,而且未召宫人侍宴,除了起居舍人令狐德,便再无其他非相关人等。

    要知道,皇帝和妃嫔的后宫生活一般是由宦官记录,而起居舍人主要负责记录皇帝日常工作和重要场合的言行。

    因此,令狐德一接到诏令,便知皇帝要在内廷与人商量重要之事,结果不出所料,皇帝果然想要私下封赏秦王。

    只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皇帝请慈航法师和九江公主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究竟所为何来。

    而秦王吐出来的话,则惊得他目瞪口呆。

    令狐德担当天子侍臣的这些年,见过几位向皇帝求赐女子为妻为妾的宗室勋臣,可像秦王这种要求,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赐一姊妹?

    难不成秦王是出于孝心,鼓励皇帝卖力耕耘,为他再添一个妹妹?

    可为何不是弟弟……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就在令狐德脑子凌乱之时,李渊也被儿子的古怪要求惊得愣住了。

    如今李世民是武官之首“天策上将”,同时又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中书令”,而其本身就是亲王,除了太子之位,已然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要说奖赏,李渊觉得自己那点资财,只怕还没有他这个抄了巨富王世充老底的儿子多。

    更何况,他还赐给了李世民三个“铸钱炉”,只要材料管够,“开元通宝”要多少有多少!

    可儿子立了战功,李渊终究还须得奖励点什么,他是想不出来的,于是只好让儿子自己开口。

    一般而言,李世民立下战功,正如去年击败刘黑闼那次一样,李渊先提出来,李世民推辞一番,给他老子一个台阶下,可谁想李世民竟说出“赐一姊妹”的话来,其所指之意,或许别人不知道,他李渊却不可能听不懂。

    李渊呆了半晌,忽然呵呵一笑,故作懵懂地问道:“二郎此言何意?只要不违伦常和礼制,为父皆会应允。”

    李世民一字字地道:“儿恳请父亲册封明真为公主。”

    李渊目光微微一闪,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嘴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明真本已是庐陵的义姊妹,早就载入了宗正寺的籍册,为父亦常把明真视作女儿,然而册封民间女道士为天家公主,实在史无前例,若为父照此而为,只怕会在朝野之中掀起轩然大波啊。”

    令狐德听了两人的对话,立刻醒过神来,忙不迭地拾起细毫笔,一边记录皇帝和秦王说过的话语,一边接口道:“陛下所言极是,诚然慈航法师有功于大唐的江山社稷,可本朝重礼制,遵循古礼,册封皆有定规,依据本朝律令……”

    李世民呵呵一笑,打断道:“令狐舍人误会了,寡人可没说是近期册封慈航法师为公主啊。”

    令狐德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试探着问道:“大王的意思是……待到明年新律令颁行之后,再为慈航法师行册封公主之事么?”

    李世民颔首道:“令狐舍人猜的没错,现行的律令乃是承袭前朝,自然没有册封女冠为公主的规矩,但在新律令中增加新规却非甚么难事。”

    李世民说着,朝李渊拱手道:“儿以为明真亦文亦武,才华惊艳,如天人临凡,而本朝尊祖崇道,册封明真为公主,正有利于将来推行的国策。”

    李渊见儿子给自己搭起了台子,微笑着道:“二郎言之有理,深得朕心。”旋即转头问向老僧入定似的淡定女子:“明真可愿意成为朕的义女?”

    李曜微微欠身,沉声静气地道:“承蒙陛下和秦王的抬爱,只是明真性子散漫随意,对天家规矩多有不惯,只怕是承受不起公主之尊位。”

    李渊笑了笑,脸上仿佛带着和煦的春风,语气却是非常断然:“明真何必客气,朕意已决,你就勿要再推辞了。”

    此言一出,李世民忙朝李曜使劲眨眼,李曜瞧见对方的示意,赶紧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离席而起,来到李渊面前双手相叠,伏身一拜:“李明真谨遵圣意。”

    李渊忙虚扶一把示意起身,随即对李曜说道:“此番北却突厥,解马邑之围,明真居功至伟,朕本就该厚赏于你,从即日起,除舆服仪仗,你的一切日常用度,均享以公主待遇。”

    李曜心中无声地一叹:“自己转了一大圈,果然又绕回来了,难不成自己的这个命数,是早就定下了么?”

    待到李曜谢过一声,李渊指了指现场存在感极低的某位小公主,继续道:“明真你也晓得,元玉的师父刘玄贞东去蓬莱证道,至今杳无音信,亦不知还会不会返回中原,今日朕本来打算让九江拜在你的门下,现在看来已无必要,你将来便是元玉的阿姊,可要好好教导这孩子啊。”

    李曜欣然道:“那是自然。”

    九江公主向李曜行了一礼,道:“元玉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法师允准。”

    李曜恬淡地一笑,道:“贵主请说。”

    九江公主认真地道:“我想搬到法师那里住。”

    未等李曜开口,李渊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九江公主说道:“法师的住所那么小,你身边少说也有百人,还是莫要去挤得好,反正再过两、三年,你也长大了,不如这样吧,为父在毗邻明园的地方,购一町宅院,算是提前给你设府好了。”

    一听老爹说出这番话来,九江公主努力保持的端庄沉稳形象瞬间破了功,细胳膊一展,像是一只雀跃的小鸟,欢快地扑到李渊的身上,连声道:“多谢阿耶,多谢阿耶,嘻嘻……”

    李渊不自觉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忽然瞥见令狐德拿着小本子运笔如飞,立马收起宠溺的表情,轻轻咳了一声,板起一张老脸说道:“堂堂一天朝公主,又蹦又跳,成何体统,回席!”

    “是,父亲。”

    九江公主吐吐舌头,忙回到原位坐好,复又变回平日里乖巧的模样,并一直保持到了宴会结束。

第二百二十章 实诚人

    清晨,太极宫笼罩在雾气里,白茫茫的一片,殿台楼阁若隐若现,恍若仙境。

    由于天气的缘故,皇帝未能如期举行早朝,因此宫中行人稀少,显得很是冷清。

    李曜在三清殿住了一宿,辰时起床洗漱,吃过早餐,便帮着九江公主李元玉收拾东西。

    说起来,李渊其实还是挺宠爱九江公主的,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查出紧邻明园北苑的一处占地四町的庞大院落,曾经都是属于前朝太师李穆的房产。

    因民谣《桃李章》的牵连,李穆子孙被隋炀帝屠戮殆尽,这些院落与李曜的“明园”几易其主不同,目前除少部分被朝廷分卖给居民,大多仍处于无主的闲置状态。

    李元玉先是自幼寄居在平阳公主的屋檐下,后来又暂住在太极宫的三清殿,因此这还是她头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所。

    这位小公主非常兴奋,甚至不等李渊安排人手去整修,便领着一干侍卫、侍女和宦官,带走她的所有家当,浩浩荡荡地行出承天门,直奔平康坊而去。

    上午时分,大街上雾气尚未散尽,处处透着冰冷的寒意,但九江公主犹如飞出牢笼的金丝雀,不顾同车的李曜规劝,时不时就会撩开厚厚的窗帘,观赏车外迷茫萧瑟的晨冬景象。

    眼看即将抵达目的地,一缕强劲的冷风从窗口刮了进来,九江公主登时打了一个喷嚏,李曜无奈出手,一把拉下帘布,嗔道:“贵主不听我言,这下可好,终于着凉了。”

    九江公主抽出绢帕,擦了擦鼻子,苦着脸道:“人家很久没出宫了,心里难免好奇嘛。”

    李曜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要再戏谑一句,脸上的笑意蓦地一滞,随即掀开车厢门帘,对车把式沉声唤道:“停车。”

    随后,整个车队依次停靠在了路边,李曜走下华丽的马车,扫视四周片刻,走到车厢一侧,突然一敛袍裾,蹲下身去,冷冽的眸光探向车厢底下,正好对上一双充满惊诧的眼睛。

    这是一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笔直,相貌生得英俊硬朗,现在已是严冬,但他头上没戴冠帽,身上也未披皮袄之类的御寒衣物,只穿着一身普通的缺夹袍,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正藏于马车四轮之间,身子紧紧贴在车架下面,如同一只大号的壁虎。

    李曜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这位郎君,你想要自己出来,还是想让我亲手把你拽出来?”

    这年轻男子勾在车底的手脚突然一松,落地后一个翻滚,从车厢的另一侧钻出,紧接着,发力冲刺,双足突然一点,便飞身越过路边的坊墙,逃进了街坊里,顿时引得公主车队里骚动起来。

    李曜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身手!”

    这时,九江公主从车中探出脑袋,好奇地问道:“法师,刚才发生了何事?”

    “一只守宫君,我这就去把他带过来!”

    李曜说着,突然足尖点地,一个旱地拔葱,如飞鸟般凌空掠过土墙,朝着“守宫君”消失的方向急追了过去。

    九江公主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啥……守宫君?”

    守宫君窜入坊间的小巷,拔足狂奔,一番左转右转,东拐西拐,避开几个早起的行人之后,这才靠在一堵粉墙上暂作歇息。

    他正大口大口喘气,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揶揄的声音:“喂,你跑得挺快的,可叫贫道一通好找啊。”

    守宫君大惊之下,拔足就跑,只觉脑后生风,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不由猛地侧身一闪,他的动作无比迅疾,腰杆几乎扭到极限,转头目光及处,就见女道士五指箕张成爪,从他的肩头擦过,仿佛一只抓捕猎物的苍鹰。

    李曜不觉惊疑了一声,待站定身形,开口说道:“你不用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李曜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守宫君却似乎不大领情,想也不想,便再次转身逃跑。

    尽管守宫君脚下的速度非常快,然而他只跨出几步,就忽然听得一阵衣袂的飘动声,赶紧顿住脚步,向前定睛一看,女道士已飘然站在面前,一双深邃的眸子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良久,李曜淡淡地问道:“说吧,你为何会藏在公主的马车之下?”

    守宫君自知逃脱不得,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回道:“鄙人不想与道长交手。”

    对方答非所问,李曜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玩味的弧度,问道:“听郎君的口音,可是沙州人氏?”

    守宫君点了点头,道:“道长说的没错,鄙人正是来自沙州。”

    李曜问道:“张刺史派你来的?”

    张刺史,便是敦煌张氏的族长张护,因平定西疆鲜卑氏族叛乱有功,沙、瓜两州的相关人等都得到了升迁,其中张护更是扶摇直上,从小小的参军直接升为一员封疆大吏。

    李曜的目光非常敏锐,守宫君不敢与之对视,低头愣怔了半晌,这才问道:“道长如何晓得……是张刺史?”

    李曜微微一笑,说道:“从你身上看出来的。”

    守宫君强调道:“鄙人与张刺史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李曜缓声说道:“你们的确长得不像,不过你明显会错了我的意思。首先,以你的反应来看,显然对我没有恶意,还有你身揣利刃,也从未有使用的意图,说明你更不是来行刺的人;其次,你一见到我,就畏如蛇蝎……说实话,这样的表情,我只在两个人的脸上看到过,一个是沙州刺史张护,另一个沙州长史李通,而李通不过是一文人,从未私下豢养武士,故此能够培养出你这种高手的人,只能是身为敦煌第一土豪的张刺史了。”

    守宫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无论谁知道明真道长的杀人手段,都会有那样的表情。”

    李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守宫君心中正犹豫不决,又听李曜补充道:“你不说,我也会知道,所以,你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好。”

    守宫君微觉泄气,答道:“鄙人姓张,名‘无铭’,金鼎之‘铭’。”

    李曜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张无铭张郎君,失敬失敬,那么……张郎君是来监视我的喽?”

    张无铭神色一紧,忙摇头道:“不不不,鄙人只是奉命打探道长的底细,仅此而已。”

    李曜忍不住笑叹道:“张郎君,你可真是一个实诚人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共享

    正值天寒地冻,万木凋零的时节,敦煌城依旧是一派繁华景象。长街上车水马龙,货摊摆满了街边,形形色色的人穿行期间,摩肩擦踵,喧闹非凡。

    今日是腊月初八,不但是中原人祭祀先祖,祈求吉祥和来年丰收的节日,同时也是佛教信徒们纪念佛祖释迦牟尼在佛陀耶菩提下成道并创教的日子,此刻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人们在坊市里进进出出,手中提着购买的事物,各个脸上都洋溢着节庆的欢喜。

    “咣!咣!咣!”

    忽然,一阵悠长清脆的铜锣声响起,闻者莫不看去,但见主大街上从城门口涌来一大队井然有序的人马。

    头前是百名分成两列行进的骑兵,甲胄齐备,旌旗鲜明,其后跟着数十个胡汉舞伶乐伎,长袖飞舞,乐声昂扬,行在队伍中间的一群人俱都是本地官员,其中一人身着圆领绯袍,腰系金带,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被其他穿着浅黄袍服的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前行,再往后是仪仗卫队,护着皇帝敕封的双旌双节,而护在整支队伍两旁的胥吏不停驱赶行人车马,一时间引得不少百姓指指点点。

    “噢,我的上帝!你们的大官出门的排场都与我们的国王不相上下了,要是这位老爷的官再做得大些,那还了得呀。”

    “非也非也,这要看甚么官儿,京城里有很多官做得更大,但在天子眼皮底下,各个都是谨小慎微,那些御史可不是吃白食的,若是这般高调行事,早被他们弹劾了。”

    “那是当然,普天之下的封疆大吏,有几人不是如此,更何况我们这种天高路远的地方,一州刺史就是凌驾万人之上的主宰……”

    “呔!你们几个在那胡说些什么呢,还不快快滚开!”

    小吏们一边高声呵斥,一边挥动软鞭,噼里啪啦地招呼在围观群众身上,抽得其中几人抱头鼠窜,余者纷纷自觉避让到路边,不一会儿工夫,街心便为之一空。

    绯色袍官员见此情形,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对伴骑在他身边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莫要让百姓心生怨怼,须得给他们一点乐子才行。”

    那年轻官员点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通过长街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骚动,原来那年轻官员领着一群骑士正往街道上抛洒铜钱,人们争先恐后地扑过去哄抢。

    待到铜钱洒尽,年轻官员这才一提缰绳,调转马头,领着骑士们扬长而去。

    过不多时,仪仗队伍抵达了行程的终点:沙州刺史府。

    守在大门口的几名武士快步迎了过来,当先一位强壮如牛的大汉,立刻双手撑地,屈膝跪伏在沙州刺史张护的马下。

    绯袍金带的张护踩着大汉脊背下马,其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好像自己踩得天经地义。

    像这样的武士,在张护的刺史府里,足有上千人之多。

    他们都是张护的私人扈从,大多是来自西域各国和萨珊波斯的奴隶,虽然他们地位卑微,并常受到残酷的训练,但也得到了极好的待遇,天天过着有酒有肉,甚至还有女人陪伴的日子,因此各个对张护感恩戴德,表现得极为忠诚。

    张护刚志得意满地踏入刺史府的大门,一名秀士模样的人忽然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对他附耳低语道:“禀告主公,长安有急信。”

    张护点了点头,转身对侯在大门外的一干地方官员,拱手笑道:“此番巡视,诸位都辛苦了,还请各自回家吧,我们节后再会。”

    待众官员齐声告辞离去,张护与那秀士快步进到书房,秀士交给张护一支红色的木管,张护取出一卷极薄的丝绢,来到窗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字迹陌生的蝇头小楷:“张刺史安好,吾借无铭一用,归期难定,还请见谅。”

    张护看完内容,再一瞧最后的署名“李明真”三个字,脸色登时为之一白。

    秀士瞧见张护反应不大对劲,不由紧张地问道:“主公,信上写的甚么?”

    张护沉默半晌,随手把密信塞到秀士手里,这才开口道:“那李明真发现我在调查她了,而且无铭似乎落在了她的手上。”

    秀士细细看了一遍密信,说道:“主公勿虑,吕某以为,依这李明真的语气来看,她并没有怪责主公之意,而且似乎还有些欣赏无铭。”

    张护点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正扬说的倒也没错,只是你有所不知,我等的荣华富贵,实际上皆是由她所赐。”

    吕正扬微微一怔,纳罕道:“既如此,主公为何还敢调查她呢?就不怕她对主公心生芥蒂么?”

    吕正扬是近来拜在张护门下的幕僚,因博学多才,分析军政要事,常有独到的见解,于是很快就成为了张护的心腹,但张护很少向吕正扬提及自己升迁为刺史之前的事迹,故而吕正扬并不太了解张护与李曜之间的关系,一听张护方才所言,只道那李明真是自家主公的一大后台,而自家主公此举,毋庸置疑是犯了忌讳。

    张护又叹了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哪知道她竟是这般厉害,否则我绝不敢派无铭去长安,不瞒你说,根据多方传来的消息,皇帝打破了自汉代以来女子不为外官的先例,一度任命她为御史,负责监察朔方诸州军事,而且她还亲力亲为,献计献策,为朝廷以战促和,北却突厥立了大功,如此一来,皇帝对其恩宠之隆,可想而知……”

    张护话音未落,书房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扑愣愣的声音,遁声看去,就见一羽灰鸽飞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在书房的窗棱上,歪着脑袋发出咕咕声,似乎一点都不怕人。

    张护一把捉住鸽子,取下绑在鸽腿上的蓝色木筒,抖出里面的鸽信,打开来看,脸色不禁变了几变。

    吕正扬一见那蓝色鸽筒,便已明白了几分,低低地问道:“难道我们在长安所有的飞鸽传书点都被她发现了?”

    张护点了点头,哭笑不得地道:“是的,她还说要与我等共享。”

第二百二十二章 祸水

    长安,平康坊。

    雪后初霁,冬日阳光洒下,空气依然冰冷刺骨,长街上行人零落,车马稀疏。

    在明园门口,站着两个身穿灰袍的半大少年,一个叫赵大威,一个叫王晓武,两人都是亲人皆亡的孤儿,因为自幼习过武艺,打熬过身子,因而被明园管事马周选中,成为了这里的门僮。

    两个门僮正顶着寒风搓手跺脚,忽然听得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就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街道拐角,数名扈从伴骑两侧,齐齐朝着明园的方向行驶过来。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明园大门前,赵大威和王晓武来长安已有月余,早就接待过各种品级的权贵,二人一见那马车的形制和档次,便知来客是一位皇室中人,赶紧整了整袍服,上前躬身相迎。

    骑士们纷纷下马,将坐骑拴到马桩上,车把式打开车门,从车厢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华服男子,身材健美,高鼻深目,相貌生得棱角分明,不似中原人士,随后下来两名女子,一个是十五六岁的侍女,另一个是双十许人的美少妇,身上披着火狐大氅,头上罩着雪帽,双手抄着羊绒暖套,只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蛋,瞧着楚楚动人。

    两门僮都觉这对贵族男女面孔陌生,未及询问,便见年轻男子看向停在附近的一辆华车,轻笑一声,道:“原来二哥也来了,可是巧得很呐。”

    一听此言,两门僮立时知道对方的身份,忙毕恭毕敬地施礼道:“拜见齐王。”

    齐王李元吉好似没有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大门旁的告示板上。

    李元吉径自走过去,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内容,喃喃自语了一句:“有趣。”随后便转身对两位门僮唤道:“拿弓箭来。”

    赵大威和王晓武对视了一眼,便由赵大威快速从门房里取来硬弓和箭壶,并双手奉递到齐王手中。

    李元吉搭上羽箭,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拉开强弓,瞄准影壁上吊着的一枚铜钱,屏住呼吸片刻,突然撒放弓弦,箭镞正中铜钱方孔,引得一干扈从齐声叫好:“大王好膂力!大王好箭法!”

    李元吉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随手交还弓箭,傲然一笑,道:“区区三石弓,不足为道。”说着把脑袋一昂,抬脚迈入了大门。

    ……

    ……

    宽敞的暖房内,琵琶清越,琴瑟悠扬,数名乐师正手执各种乐器演奏着一首轻松闲逸的乐曲,两名胡族样貌的美丽女子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

    在爬满绿色藤蔓的瓜架下,乐正裴神符与秦王李世民盘腿对坐,二人都是竖抱琵琶,以手拨弦,只是前者手指舞动如飞,犹如幻影,而后者指法生硬,错调颇多,不过他弹奏的弦音很弱,而且神情异常专注,常常停下来闭目聆听,显然只是在进行模仿学习。

    李曜斜躺在一张绒毯上,一手撑额,一手执杯,兀自慢饮,美眸微阖,满脸惬意,而在她的身周,则跽坐着贴身女卫兰韶英,九江公主李元玉,弟子鱼玄微、张玄妙,以及女道僮宋意如,暖房副管事陈桃儿,贴身婢女茴儿、萱儿,各个盯着安红玉和金连连的舞姿,跟着曲乐的节奏手打节拍,群雌粥粥,气氛好不热闹。

    由于李曜这只“蝴蝶”的影响,原本该属于李世民的江州道行军元帅之位,落到了太子李建成的头上,于是自从返回长安之后,李世民就过得像个闲散王爷,虽说不至于举家到李曜这里蹭饭,但他每次来都会打包带走一些吃食,说是分享给他那些贤妻爱子们,好在明园主人财大气粗,随便他怎么吃拿都无所谓。

    “呵呵,各位真是好雅兴啊!”

    一道爽朗的声音在门外骤然响起,除了几位乐师与两名舞者,屋内其他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帘儿忽然一掀,从外面进来一对华服男女,正是齐王李元吉和齐王妃杨氏。

    来者并没有事先约定,所以李世民和李曜只得急忙挪身,分别给齐王夫妇二人腾个席位出来。

    待婢女摆好小几和酒食,李元吉一屁股坐在李世民身边,一面品着小酒,一面打量室内绿意盎然的景象,还不时点着头,看起来很欣赏这里的环境。

    只不过,李元吉丝毫没有注意到齐王妃脱下雪帽和大氅之后,他这好二哥的两只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瞬也不瞬地看着,直到齐王妃有所察觉,这才艰难地收回目光。

    而李曜却恰好把这一幕瞧在了眼里。

    因为她刚才也在打量齐王妃杨氏。

    这位美少妇身段凹凸有致,秀颈白皙颀长,腰肢不盈一握,胸脯丰润饱满,五官温婉秀丽,样貌虽不算明艳,可行止举动,却是媚骨天成,直教李曜看得脸红心跳。

    不得不说,这个杨氏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尤物”,什么叫做“祸水”。

    所以,李曜很能理解“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不顾后人的诟病和史官的批判,也要把自己的弟媳占为己有,这种全身都充满着魅惑力的女人,一般的男人都很难把持得住,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啧啧,瞧瞧这些瓜菜鲜嫩得……端的是妙不可言呀!”

    李元吉起身亲手摘下一支品相不错的黄瓜,并唤来侍女用水洗了洗,然后掰成两截,和齐王妃一起品尝,要知道这个年代的隆冬时节,就算拿着钱帛在长安城内外到处买,也未必能吃得到像样的黄瓜。

    李曜见齐王夫妇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齐王若是喜欢,明真这儿刚好有几种蔬菜成熟,明日便给府上各送去两斤,如何?”

    事实上,陈桃儿等人试着种了二十余种瓜果蔬菜,三个多月下来,除了本身耐寒的葱、蒜之外,其他也就只有豆芽、黄瓜、韭黄、菘菜、蔓菁、胡芹、萝卜种植成功,不过总产量却比“温汤监”高得多,每批蔬菜成熟,李曜不但能够送一些到皇宫和秦王府里去,还常以“饥饿营销”之法,限时限量出售给城里的权贵,获取惊人的暴利。

    李元吉拱了拱手,喜笑颜开地道:“好啊,那寡人在此先谢过道长了。”

    李元吉前几天才从陇西卸任,虽然他是一个亲王,但在冬季物资极度匮乏的西北贫瘠之地,也不得不顿顿吃腌菜肉干,结果回到长安,每天也只能分得不到一斤的绿菜,还不够他和齐王妃两个人吃。

    正谈笑间,一个黑衣青年忽然默默走进来,低头在李曜耳畔说了一句:“有回信。”

    李曜起身向一旁的齐王妃及对坐的两位亲王拱手笑道:“明真有点事需要处理,失陪一会儿,你们先聊。”

第二百二十三章 耳目通达 剑舞凶猛

    李曜和黑衣客穿过白玉楼所在的中庭,来到明园东院里的一片竹林,林间有一座双层小楼,两人一路上了二楼,在廊道的角落里安置着几间鸟舍,每间鸟舍里都有三、四只鸽子挤作一团,相互取暖。

    此外,二楼还有两间比较特别的房间,一间是保育室,养着十数只可以独立行走采食的幼鸽,另一间则是孵化室,几对成年鸽子正在里面孵卵和哺育新生儿,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都是李曜交由黑衣客张无铭饲养的信鸽。

    张无铭快步走到一间鸟舍前,探手捉出一只鸽子,取下绑缚在鸽腿上的黄色信筒,然后转交到李曜的手中,李曜取出一卷绢帛,一看到神似张芝的字迹,便认出这是张护的亲笔手书,只见上面写道:“洞窟开凿已毕,惟盼法师驾临。”

    这种信筒为保密并防止他人私拆,都是用蜜蜡封好的,是以张无铭未敢擅自偷窥书信的内容,李曜瞧见张无铭一脸的好奇和惆怅,便将书信递给对方,微笑着问道:“无铭在想甚么?”

    张无铭看了一眼书信,忙欠身抱拳问道:“无铭不太明白,法师为何如此关注数千里,乃至万里之外的事态消息呢?恕无铭斗胆一问,不知法师此举是个人所好,还是为了……朝廷?”

    李曜反问道:“何谓天下?”

    张无铭怔了怔,答道:“普天之下,大地之上。”

    李曜又问道:“天地可有边际?”

    张无铭答道:“广阔无边,没有尽头。”

    李曜摇头道:“非也非也,天地其实是有尽头的,只是人们的眼界未曾企及罢了。”

    张无铭讷讷地道:“这般说法……无铭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曜淡淡一笑,问道:“无铭可曾读过圣祖老子的《道德经》?”

    张无铭摇摇头,诚恳地道:“说来惭愧,无铭只读过少许史书佛经,从未看过道家典籍。”

    李曜摆出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悠然道:“难怪你会这样问我,殊不知《道德经》里有云,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乎?见识广博者,其修为必大,见识狭隘者,其修为必小,故而吾等修道者,视家国天下,无所不至,只是想要足不出户知天下,还须有外物为耳目也。”

    张无铭打量了李曜一眼,没好气地质问道:“所以,这就是法师将我变成一个养鸽人的缘由?”

    李曜摇头笑道:“这仅是一方面,另外,我觉得你这样的人物,放在自己的身边才可放心,至于这养鸽嘛,不过是给你找点事情做罢了,毕竟本园主可没有白养个大活人的习惯……”

    她顿了一顿,凝视着张无铭的双眼,声音渐渐冰冷:“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的养父知道甚么,你才可以给他甚么消息,而你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这是为他好,更是为你好,懂么?”

    张无铭被李曜看得头皮发麻,若论身手轻矫迅捷,他在沙洲罕逢敌手,什么高来高去,飞檐走壁,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比起面前这个女道士,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而在他的眼里,更可怕的是李明真的耳力。

    当初,他暗中联络张檀,从其口中得知李明真受召入宫赴宴之事,便凭着自己的一身偏门功夫潜入皇宫,并成功打探到了李明真将在明年受封公主的重要情报。

    本来他该见好就收的,但一想到自己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不由胆气冲霄,豪情万丈,觉得自己还可以挑战更加刺激的事情。

    于是,他在宫里寻了个隐蔽的屋子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悄藏在了九江公主的车驾下面,尝试近距离跟踪对方,并顺便偷听车中二女的谈话。

    然而,就在他自认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九江公主新宅时,他头上的毡帽终因马车的不停抖动而掉在了路面上,谁曾想……只是这一顶帽子落地发出的声音,居然就被那李明真发现了!

    思及此,张无铭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立刻垂头拱手道:“无铭受教了。”

    “你明白就好。”

    李曜敲打完毕,便让张无铭找来笔墨和绢帛,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要求张护在来往于西域的行商当中发展耳目,以便获取西方所有政权势力的消息,并让张护为何潘义的府邸设置一个飞鸽传送点。

    待墨色干透后,张无铭将密信小心翼翼地塞入筒管中,再堵上木塞,封好蜜蜡,然后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用力往天空一抛,鸽子振翅盘旋了一圈,便向着西方遥远的沙州疾飞而去。

    ……

    ……

    李曜回到西苑,隔着老远就听到暖房里传出兵刃相击的声音,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门口,结果定睛一看,就见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持剑相击,寒光森森,直晃人眼。

    李曜立时看出来了,这两兄弟的脚下步伐有点舞蹈的味道,似乎是在表演一种双人剑舞。

    但此时此刻,暖房里所有的乐师,包括琴师王绩和乐痴裴神符,俱都没有进行伴奏,甚至房中所有的观众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以前欣赏到的剑舞都是轻灵飘逸或者优雅舒缓的风格,可从未见过有如这般剑影霍霍,拼得火花四溅的舞蹈场面。

    李曜仔细再看,发现这两兄弟居然还用的是开锋的利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李世民和李元吉长剑翻飞,你劈我砍,似乎每一剑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若非李曜发觉二人有所留手,只怕还以为“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的戏码,就要提前在她的宅邸内上演了!

    过了好半晌,二人终于表演完毕,收剑入鞘,没有掌声,没有叫好声,似乎其他所有人都还未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过劲来。

    李世民与李元吉看见李曜静立在门口,只道对方被他们三分假七分真近乎生死决斗的剑舞给震住了,李世民率先调侃道:“明真,你可是上过战阵,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呀,难道你是第一次看见男子耍剑不成?”

    未等李曜开口接话,李元吉呵呵一笑,十分瑟地道:“二哥此言差矣,有如我俩这般的豪杰人物,战阵上未必能遇得到,毕竟小道长是个女子,会有这般表现,实乃情有可原。”

    李曜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一脸诚恳地说道:“两位大王误会了,明真只是觉得这种剑舞就好似游侠儿斗殴,毫无美感可言,而且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若是见了血,终究是不大好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太子建成

    李曜算是看出来了,李世民近来时常造访她的明园,无非就是想让朝野上下都认为当今备受圣宠的慈航法师和秦王关系密切,以期提升自己较为薄弱的政治基础。

    而李元吉明显也做过极其充分的调查,知道李世民曾邀请李曜到秦王府作客,结果和他一样,也是受到了婉拒,所以才会不请自来,专程给李世民拆台。

    这两兄弟除了共同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剑舞之外,接下来在聊天侃谈当中也常常争锋相对,搞得现场气氛越发尴尬和紧张,李曜玩兴尽消,只好寻个恰当的时机,草草结束了这场变了味的休闲聚会。

    平心而论,李曜实在不想参与政治派系的站队,更不喜欢去皇权争斗这一滩浑水。

    端倪是显而易见的,且不提太子李建成,至少平阳公主这两个亲弟弟相互之间的矛盾,目前肯定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只是双方不敢把斗争摆在明面上罢了。

    所以,李曜见识了李元吉和李世民充满火药味儿的“兄友弟恭”,次日便以拜访师尊和同门师兄姊为由,带着几个女伴和徒弟上了终南山。

    不想李曜在宗圣观过了几天难得的平静日子,却又突然收到皇帝派人送来的口谕,叫她即刻返京,准备伴驾迎接慰问从江淮归来的太子李建成,她只得依依惜别巨国珍和钟氏兄妹,于当日返回了长安。

    ……

    ……

    冬天昼短夜长,卯时刚过,天光未明,明园北苑里一座阁楼的灯火就亮了起来。

    李曜被同衾而眠的女伴兰韶英从床榻上唤醒,吃过早膳,整装完毕,便偕同住在明园隔壁的九江公主乘车前往长安东郊的灞桥。

    刚拐进春明门前的大街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李曜听见车外人声鼎沸,不由轻挑窗帘向外望去,就见街道上各种车马挨挤成一条壮观的长龙,而街边也是一副连衽成帷的景象,人们背负着大大小小的行囊,在金吾卫们声嘶力竭的引导下,依次排列成队,从五个城门洞艰难地离开长安。

    李曜见到此番与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情形,不由省起今日是腊月二十八,正是朝中元正大节长假的第一天,心中登时感叹万千,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华夏人回乡过年的习俗,真真是千古未改。

    一旁的九江公主亦在向外张望,见到车外的人流车马有增无减,口中忍不住叹了一声,道:“为何这些人如此急切,非要一大清早跑来添堵,就不能晚一点时辰出门么?”

    李曜见她撅起漂亮的小嘴,一脸的不豫,心道这九江公主虽然自幼丧母,母方亲族地位卑微,但终究是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孩子,显然还不懂生活疾苦,便温言宽慰道:“贵主莫要着急,毕竟车子还在行进,况且这条街不算太长,顶多再过小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出城了。”

    好在许多金吾卫都识得皇室成员的车驾,特意为之做了优先安排,将前面一些不易通行的车辆驱赶到街边,结果九江公主的马车只用了一刻的工夫,便顺利通过了城门。

    灞桥建于隋朝开皇年间,位于汉代灞桥以南,凡亲朋好友归来东去,长安人一般都要到灞桥迎送,只是古代信息传递方式太落后,能够提前预知亲朋归期的人,毕竟属于少数,因而大部分普通人通常只能折柳送别,而无以礼迎归之举。

    皇帝李渊和万贵妃,及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同安长公主、宗正卿李神通等部分重要皇室宗亲早在昨日便住进灞上的行宫,是以李曜和九江公主赶到灞桥西头时,这里已经是一副旌旗遮天,仪仗如云的景象。

    李曜和九江公主走下马车,一名手执拂尘的宦官便笑着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见礼道:“见过九江公主,见过慈航法师,圣人叫小的在此等候多时了,还请二位随小的来。”

    李曜认得这位正是当初第一个领她入宫的宦官,轻轻点头道:“有劳邱内谒了。”

    邱内谒忙道了一声不敢当,随即领着李曜和九江公主来到李渊的御纛前,待二女礼毕,李渊呵呵一笑,语重心长地对李曜说道:“明真呐,太子曾多次向朕问起过你,可惜他两次回京,你恰好都不在,不然他早就到你府上拜访了,待他回来后,你们定要好好交流交流,你可千万不要敷衍他喔。”

    李曜怔了怔,忙扯出一丝干笑,恭谨地道:“明真能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赏识,实乃三生有幸,岂敢怠慢。”

    李渊捋须点了点头,便给李曜和九江公主赐坐,李曜见到自己的席位左右竟然都坐着明显已婚的公主,脚下微微一顿,但下一刻,她又想起自己明年就要被册封为公主,不由暗笑自己过于心虚,这才大大方方地入席而坐。

    只不过,皇帝这一手耐人寻味的安排,还是引得周围无数人为之侧目,大多数公主都是首次见到名闻遐迩的慈航法师,纷纷好奇地打量李曜,只是李曜此时戴着幂篱,旁人无法看清她的样貌,过了许久,李曜身边一位体态丰腴的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吾乃襄阳公主,你就是慈航法师李明真吧?”

    李曜听她声音亲切,恭敬地应道:“福生无量天尊,贵主万安,贫道正是李明真。”

    襄阳公主指了指坐在远端的庐陵公主,神秘兮兮地道:“我听庐陵说,法师你长得很像……”

    襄阳公主一句话尚未吐完,突然钟鼓齐鸣,乐声震天,正是太子李建成到了。

    李建成在灞桥中央下马行来,李渊立即率众迎了上去,爽声笑道:“建成,一路辛苦了!”

    李建成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有劳父亲远迎,儿不觉辛苦。”

    李渊举手虚扶,李建成起身时,瞥见自家一群姊妹当中立着一位头戴幂篱,身穿道袍的女子,便向对方颔首浅浅一笑。

    李曜忙欠了欠身,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李建成,只见他三旬出头,长身玉立,面如傅粉,眉宇清朗,若说俊美程度,比起李世民还是稍逊一些,但其仪态之雍容,却远胜后者。

    李曜忍不住暗暗一叹:“好一个温文儒雅的美男子,只可惜……少了一分气象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阿卯与阿蚺

    皇帝李渊对太子李建成慰问一番之后,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宗正卿李神通、万贵妃、同安长公主依次上前向太子施礼,寒暄完毕,乐队奏响起了高亢的礼乐,众人纷纷登上各自的车驾,在皇帝的卤簿开道下,规模浩大的队伍一路畅通无阻,从明德门回到了长安。

    由于皇帝将要在太极宫两仪殿听取太子的军政汇报,所以进入朱雀门后,队伍就分流成了两股,万贵妃及众公主的车驾从永安门转入了内廷。

    此时才到下午未时,距离宫中晚宴开始尚有两个时辰,李曜及几位公主被万贵妃安排在延嘉殿歇息,李曜甫一取下幂篱,便听得殿内响起了几声惊讶,襄阳公主啧啧叹道:“真是太像了!法师和三妹年少时长得简直一模一样,难怪六妹和九妹会如此亲近法师呀!”

    李曜忙上前向诸位公主见礼,这里除了襄阳公主、庐陵公主李媛、九江公主李元玉之外,还有五位公主,而当中样貌颇为慈善,看起来最为年长者,正是李渊的庶长女长沙公主,她细细端详着李曜,开口问道:“我听闻六妹和法师为结拜姊妹,不知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呢?”

    庐陵公主揽住李曜的胳膊,挺起傲人的胸脯,得意地笑道:“回大姐的话,一次巧合,说起来,这都是缘分!”

    长沙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叹一声,道:“缘由天定,分在人为啊。”

    说罢,她又深深地看了李曜一眼,也不再多问,便与其他姊妹相互叙起话来。

    毕竟这里大部分的公主跟随在地方任职的驸马,各个长期离京在外,一年到头亦是难得几回相聚。

    李曜听得她们尽扯些布料首饰、胭脂香粉之类的话题,只觉无聊极了,于是胡乱吃了几口宫女奉来的糕点,便静静地坐到远离人堆的位置,摆出一个道家的打坐姿势,阖上双眸,貌似入定修行,实则打起盹来。

    即将进入梦乡之时,李曜忽然发觉有许多人从殿外走了进来,不由睁开双眸看向大殿门口,就见当先一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面容佼好,眉目温婉,行止端庄优雅,宛如隋唐壁画上走出来的美人儿,后面跟着一群侍女,其中五人各抱着一个幼童,李曜仔细再看,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曾在梦中见到过的两张小脸!

    这一群来者渐渐走近,李曜急忙敛回视线,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暗自一阵惊疑。

    其实兰韶英经常对李曜提起平阳公主的孩子,说那柴绍长期领兵在外,总是把两个儿子交给别人代为抚养,有鉴于此,兰韶英也曾多次建议李曜寻个机会去探望一番。

    李曜听了当然是满口称诺,可实际上,她害怕自己的意识会再次失去控制,而且她受到男性思维的影响,压根儿就没有代替平阳公主去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的想法,所以她一直都没有为之付诸行动。

    然而,现在这两个孩子却出现在了皇宫里,意外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道长……就是我家秦王经常提起的慈航法师?果然是个飘逸出尘的仙子啊!”

    美人儿的赞叹声在耳畔响起,李曜一听“秦王”二字,立刻晓得对方便是李世民的正妻长孙氏,忙起身行礼道:“李明真见过秦王妃。”

    秦王妃眸光停留在李曜的脸上,嘴角噙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刚要开口说话,她的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声稚气的童音:“阿娘!”

    李曜心神一颤,就见一个四、五岁的男童从侍女怀中挣扎着跳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从秦王妃身边跑过,随后一头扑到李曜的身上,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孩儿想阿娘了……阿娘醒了……怎么也不来看阿卯和阿蚺……”

    这孩子正说着,又有一个看着年纪更小的男童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李曜的腿,接下来两孩子就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李曜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阿卯”和“阿蚺”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她的衣服上抹来抹去,而她自己的眼泪竟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见此情景,几个公主只道是两个孩子把相貌神似平阳公主的慈航法师当成了自家母亲,俱都现出一副悲戚的表情。

    庐陵公主正打算起身上前宽慰几句,却被同样珠泪盈睫的秦王妃以一个眼神和摇头动作给制止了。

    与此同时,李曜心中正哀嚎不已,天可怜见,当初她发现自己变成女人的时候,也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事实上,她现在的意识非常清醒,可这两孩子的哭声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却深深地刺激了她的泪腺。

    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过了许久,两个孩子直到眼睛都哭肿了,方才停止了哭泣。

    李曜抽出袖口里的绢帕,不自觉地伸手擦向其中一个孩子的脸蛋,突然惊觉旁人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手在空中一顿,又转了个方向,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才开始为两个孩子擦脸。

    李曜这一个掩饰动作,尽管做得很自然,很不起眼,但却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秦王妃和长沙公主相继蹙起了眉毛,两人心有灵犀似地碰了一个眼神,便听得秦王妃开口叹声道:“若非法师年纪尚轻,我还以为长眠的平阳公主真如阿卯这孩子说的……‘醒’过来了呢。”

    阿卯一听这话,嘟起小嘴唇儿,揪住李曜的袍裾,强烈反对道:“舅母,她是阿娘,她就是我们的阿娘!”

    这时,李曜刚给两孩子擦完脸,一边收起手帕,一边柔声道:“好啦,我真的不是你们的阿娘,我只是你们阿娘的妹妹结拜的妹妹。”

    阿卯被李曜的话绕得一脸懵懂,讷讷地念道:“阿娘的妹妹……结拜……的妹妹?”

    庐陵公主款款走过来,和蔼可亲地道:“你们还认得我吗?”

    阿卯和阿蚺乖巧地齐声唤道:“六姨娘。”

    庐陵公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靥如花:“既然你们都认得六姨娘,她是六姨娘的妹妹,又怎么可能是你们的阿娘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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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