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英雌TXT下载英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英雌全文阅读

作者:江淘     英雌txt下载     英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假乱真

    旭日东升,桑干河畔,旌旗飘扬,长槊如林。

    数以万计的突厥铁骑分列数道,层层守护着中间的辎重车辆徐徐前进,整支队伍有如长龙,前后绵延数里,密集的马蹄践踏地面而发出的隆隆轰响,惊得原野上的无数小兽争相逃遁。

    在一处矮坡上,十数骑护着两面大旗,旗下各有一将。其中一个身着明光铠的汉人将军看着如潮涌动的行进队伍,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而另一个身着鱼鳞甲的突厥将领则是一脸焦急地望着远方。

    “再走二十多里就抵达大营了,可汗那暴脾气,漠北无人不晓,我们在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不知燕王有没有想到甚么应对的法子呢?”

    突厥将领的紧张情绪可谓是溢于言表。

    “俱俭特勤请放心,若是可汗发起火来,自有寡人担待。”

    燕王淡淡地看了突厥将领一眼,语气也是不咸不淡。

    “哈哈,我倒是忘了,可汗绝不会对燕王怎么样。”

    俱俭特勤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随即咽了口唾沫,扬鞭一指前方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对燕王悄声道:“实不相瞒,那里有我私藏的酒水,我们过去歇息片刻,如何?”

    燕王舔了舔嘴唇,颔首道:“也好。”

    “那走吧!”

    俱俭特勤一拨马头,泼喇喇地冲向了前方,燕王与一众骑手赶紧拍马追上,眨眼间便把行进缓慢的大队人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不多时,俱俭特勤、燕王等一行人便来到了河边一片毡帐前。

    这里是隶属于突厥汗国阿史德部的一座前哨营地,此时营中弥漫着羊肉汤的香味儿,大部分士卒都在吃饭,而在营地的不远处,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男女奴隶正在一片村庄废墟里拾捡木材,看起来颇为温顺。

    俱俭特勤收回视线,翻身下马,随即唤来一个营内士兵,问道:“勃昆在哪儿?”

    这士兵忙行礼道:“回禀大人,百夫长正在主帐内就食。”

    俱俭特勤凑到燕王身边,附耳低声道:“如今我军粮食紧张,可汗下令严禁饮酒、藏酒、酿酒,燕王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燕王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好好好,寡人保证绝对不说,但若是可汗闻到我俩口中的酒味,又该当如何?”

    俱俭特勤低低地笑道:“这个简单,就说是燕王带来的酒,反正可汗自己可以喝酒,大不了我再拿一瓮酒出来,再由燕王献给可汗不就成了?”

    看到燕王点头,俱俭特勤大手一挥,身后十数骑齐齐下马,立即众星捧月一般随之而行。

    走到穹庐大帐前,忽然一阵风起,飘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俱俭特勤、燕王等人的目光不由转向了一根又高又粗的十字形木架,只见木架的横杆两头,分别悬挂着两具穿着破烂唐军衣靴的尸体,血肉模糊,面目难辨,死状相当可怖。

    燕王看得打了个冷战,而俱俭特勤却朝那尸体的方向啐了一口,坏笑道:“看来勃昆这小子也不是无所事事嘛。”

    掀开帐帘,俱俭特勤、燕王等人鱼贯而入,就见帐中烹煮着一大锅羊肉,两男两女围坐在锅边,一边吃着半生不熟的肥鲜,一边喝着腥膻的生羊奶。

    四人一看到来者,急忙起身,由勃昆带头行礼道:“恭喜大人平安归来。”

    俱俭特勤认得其中三人,一个是他麾下的百夫长勃昆,另外两个是勃昆劫获而来的汉家女子,至于他唯一不认识的那个人,则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汉家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着煞是俊俏。

    由于突厥人长期受到萨珊波斯和中原王朝的影响,形成了一定的侍童文化,是以俱俭特勤联想到了那方面,也就没有觉得这个男孩有什么奇怪。

    可俱俭特勤不知道自己为何看到勃昆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觉得对方现在的样貌身材与过去有点不一样,但说话的语气和举止神态却无甚变化。

    有鉴于此,俱俭特勤不禁又上下打量了勃昆两眼,这才问道:“勃昆,我们才半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勃昆微微一怔,苦笑道:“想必特勤大人还没有收到那个消息吧。”

    俱俭特勤奇怪道:“什么消息会与你的胖瘦有关?”

    勃昆叹了口气,缓声道:“自特勤大人走后,唐军侦骑就经常在我们的巡逻区域活动,前两日叱吉设大人败给了唐秦王,几乎全军覆没,连他本人都因伤被俘,而昨日我们又遇到一队唐军斥候,折损了不少人马,面对这般状况,我怎能不掉肉啊!”

    俱俭特勤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唐朝廷肯定不敢对俘获的突厥贵族怎么样,不外乎就是找可汗谈条件,只希望叱吉设大人伤得不重,能够早些康复。”说着,忽然拍了拍勃昆的肩膀:“难怪你们今日会杀活羊来吃,原来是刚打过仗,端的辛苦,待我见了可汗,给你们要点赏赐过来好了。”

    勃昆道了声不敢,随后便请俱俭特勤一行坐下来吃东西,却被俱俭特勤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只是过来取那件事物的。”随即指了指燕王,催促道:“我和这位汉人王爷还要赶路,你动作快一些。”

    勃昆应了一声,立即掀起毡毯的一角,搬开一张盖在地上的木板,从小坑里取出了两个陶瓮。

    俱俭特勤立马上前,俯身张臂一揽,便把两陶瓮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他刚要走出大帐,忽然停住脚步,猛地回过头来,勃昆等帐中就食的四人脸色顿时一紧,却听俱俭特勤问道:“勃昆,你们没碰过这玩意吧?”

    勃昆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

    俱俭特勤点了个头,这才迈步而出。

    待到来人全部离去,帐内四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勃昆对少年赞道:“李御史的化妆术果然了得,竟教那胡酋没有瞧出丝毫端倪。”

    李曜拱了拱手,笑道:“过奖过奖,说实话,黄队正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可学得以假乱真,这份能耐也是相当了得,否则我等也不会如此轻松度过这一关。”

    黄队正语气诚恳地道:“这不过是黄某与那勃昆生得五分相像罢了,说起模仿的本事,其实赵校尉还要更胜一筹。”

    话音落下时,赵怀杰正好掀帘而入,便听他摇头叹息道:“但若论审讯的手段,我们这些斥候与李御史相比,完全是无地自容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

    一听赵校尉说起昨夜审讯俘虏的事儿,黄队正、高盈娥,以及名为王蕙娘的少女就齐刷刷变得面色发白。

    赵怀杰却浑然没有发觉他人的异样,眉飞色舞地道:“以前赵某从未想到那两个突厥人被李御史一点点掏空肚子,一寸寸割去皮肤,居然能活那么久,还把他们知道的全部事情都交代了才死掉,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呀,呵呵。”

    随着赵怀杰的笑声,黄队正、高盈娥、王蕙娘不由纷纷起身告退,快步走了出去。

    紧接着,帐外就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赵怀杰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毫不见外地端起黄队正的海碗,将大半碗的羊肉汤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一抹嘴巴,对李曜说道:“我们已侦查清楚了,那一支人马是由阿史德部俱俭特勤麾下的三万骑和伪燕国一万步骑组成的粮草辎重队,由于伪王高开道擅长打造攻城器械,颉利便把他召来一起进攻马邑,顺便还讨要了五万石粮食,马邑真真危矣!”

    李曜低头啃完一块羊骨肉,擦了擦唇边的油渍,这才抬头说道:“赵校尉莫要紧张,在这哨营周边方圆十里,突厥人已形同瞎子和聋子,你们一切依照原计划执行便是。”

    赵怀杰略一沉吟,问道:“营里这些百姓何时转移?”

    李曜说道:“待到天黑之后,我自会安排,但在那之前,你们必须把百姓们都看紧了,绝不能让任何一人擅自离开营地。”

    她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遂补充道:“今天你和黄队正的任务,也须得谨慎一些,切记,那个地方一定要清理干净,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不然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们现在身处突厥大军的活动范围,只要有一个差迟,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她不得不多提醒几句。

    赵怀杰听到“妇人之仁”四个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随即重重一点头,道:“赵某明白。”

    李曜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啦,我一天一夜未曾休息,需要补个眠,若有紧急之事,再来通报我。”

    赵怀杰见对方一脸疲困之态,忙抱拳道:“既然如此,御史好生歇息,赵某先忙去了。”

    赵怀杰刚离去,李曜便高声唤道:“盈娥!蕙娘!”

    “来了!”

    高盈娥和王蕙娘双双进来,无需多言,二女便收拾起尚未吃完的餐具和食物。

    李曜抱了一件羊皮被衾,叮嘱道:“我在这里睡一觉,记得到了下午申时一定要唤醒我。”

    说罢,她盖上被衾,往地毯上一倒,便立刻沉沉睡去。

    ……

    ……

    清澈的河水缓缓流向远方,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

    因为水汽的滋润,即使是寒冷的初冬,岸边的草地依然还带着翠绿色,一群牛羊在几个牧奴的看守下,在上面啃得津津有味。

    在河岸的不远处,散落着十数顶毡房,几个半大的少年在其间追来逐去,各自拿着木弓,不时朝伙伴们射出没有箭头的箭杆,玩得不亦乐乎。

    而在毡房内,有的传出欢声笑语,有的正在弹奏“火不思”,还有的,则发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显然正在进行着创造后代的工作……

    然而,就在这洋溢着草原般生活气息的时刻,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大和谐的马蹄声。

    听到动静,人们纷纷走出毡房,循声远眺。

    不多时,一队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骑兵们沿着河畔朝毡房的方向疾驰而来,随着双方距离渐渐缩短,牧民们很快认出了为首之人,似乎就是那负责巡防此地的百夫长勃昆。

    一个左衽辫发的年轻人对身边的中年人低低地说道:“忽腾,这勃昆竟然带了三百人出来巡视,难不成他做了千夫长?”

    忽腾嗤笑一声,说道:“应该是的,你看他这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搞不好是故意出来显摆的。”

    正说话间,那勃昆已奔至他们近前,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待马蹄顿地,忽腾赶紧摆出一副恭顺的表情,快步迎上去,抱胸行礼道:“十夫长忽腾拜见大人。”

    勃昆开口问道:“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忽腾点头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这里十帐五十六口,包括奴隶在内,无一人走远。”

    勃昆朗声道:“那就好,我们准备重新开始进攻马邑城,可汗刚下达命令,无论男女年龄,均可参战,此地征兵事宜由本大人来决断,你们快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以供本大人挑选。”

    突厥汗国的军事制度源于游牧民族的围猎编制,采用本部兵民合一制与属部征兵制相结合,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角色转换极其灵活快捷,可谓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遵命,大人。”

    忽腾应了一声,便忙不迭地跑去挨家挨户的唤人,不一会儿,这里的人就全部集合完毕。

    勃昆清点了一下人数,果然一个不差。

    忽腾笑道:“除了老弱家眷留在弥娥川过冬之外,我们这一组十帐的青壮男女都在这里了,大人尽管挑选便是。”

    勃昆用蹩脚的汉话说道:“奴隶出列。”

    很快,十二个男女就站了出来,勃昆身边的几名骑兵立即上前,用马鞭将这些人驱赶至大队人马的后方。

    见此情形,忽腾心中一紧,以为这勃昆要借机霸占他们的私属奴隶,不由质疑道:“勃昆大人……你这是甚么意思?”

    忽腾身边一个壮汉也接口叫嚷道:“他们似乎与征兵无关吧!”顿时引来数人附和。

    勃昆未作答复,口中发出一个诡异的笑声,便一提缰绳,霍然调转马头,而骑兵的阵列中忽然传出了一道命令:“杀!一个也别放过!”

    这道命令是用汉语发出来的,只要是跟汉人打过一次仗的突厥战士,都听得懂那第一个字杀。

    忽腾目呲欲裂,指着勃昆的背脊,怒不可遏地道:“勃昆,原来你降了汉人!”

    此时,勃昆已转过方向,抽出雪亮的战刀,一边朝忽腾纵马冲来,一边用突厥语狞笑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勃昆啊!”

    忽腾浑身一震,急忙拔刀抵挡,然而刀尚未出鞘,寒光已然闪过,一颗大好头颅登时冲天飞起。

    三百名骑兵呼啸而过,只是刹那间,就把四十多个完全来不及逃跑的突厥男女全部淹没在了铁蹄之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地图与水

    “御史,时辰到了。”

    随着高盈娥的一声轻唤,李曜从羊毯子上爬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向高盈娥问道:“赵校尉回来了么?”

    高盈娥答道:“还没有。”

    李曜吩咐道:“我要换身衣服,你替我守在帐门口,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高盈娥道:“有蕙娘守着呢,我来帮你穿戴吧。”

    李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自脱下充满膻味的牧民袍服,随后解开随行带来的一个大包裹,就见里面除了她的袍和带以外,还有一副黑色的鱼鳞甲。

    这副甲胄是乔师望缴获的战利品,其原主是一个阵殁的铁勒贵族少年,李曜穿起来刚好合身。

    正在整束时,帐外忽然传来兰韶英的声音:“明真可是睡醒了?”

    听得李曜应了一声,兰韶英走进帐内,待李曜穿戴完毕,这才开口说道:“高郎君、罗郎君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李曜扬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高烈和罗仁俊闻声而入,就见他们腰间挎着长刀,也都穿戴了一身突厥别部形制的盔甲,显然已是整装待发。

    李曜从羊皮毯子下取出一张绢帛,然后在地上铺开,并将其抚平理顺,正是李曜凭着后世记忆绘制的一幅朔州地图。

    高烈、罗仁俊、兰韶英、高盈娥立即围拢过来,只见在这面积约莫一方大小的地图上,朔州及其周边地区的山川河流被李曜寥寥数笔就勾勒了出来,而且其中几处地方还专门做了详细的标注。

    李曜指着图上一处河段说道:“这里属于发源自管涔山的恢河上游一带,我已安排赵校尉带兵沿着河岸清理敌寇,待他回来……”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李曜犹言未毕,便听得王蕙娘在大帐外唤道:“御史,赵校尉求见。”

    李曜急忙把赵校尉请进来,眸光微微一闪,意有所指地问道:“人多不多?”

    赵校尉语气轻松地说道:“不算多,只有四十几人,正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黄元德那一队假扮突厥士卒的人走前面,赵某带一队人马跟在后面,三百号人一次冲锋就把他们全灭了,此刻黄元德正按照御史的要求,在那里忙活,另外赵某还救回来了十二个被掳的百姓。”

    李曜听了神色莫名一松。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之人。

    战争,正如李曜原来所在时空的一位伟人说过的话一样不是请客吃饭。

    她也知道战场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仁义可言,只有立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但她毕竟是一个受到后世文明社会意识影响的穿越者,对于这种不分男女老幼的无差别杀戮,其实还是抱有能避则避,能免则免的心理。

    所以,李曜还是担心会杀戮过多,可她一听总共才四十几人,想来无辜者也没多少,便也觉得无所谓了。

    尽管李曜和赵校尉都没说明杀了什么样的人,但高烈似乎听了出来,他瞧见李曜脸上现出的一丝异样,便沉声说道:“此等事情,高某也曾做过,莫说几十人,哪怕成千上万,高某都不会留手,此番我等跟随御史出生入死,还望御史莫要有妇人之仁。”

    赵校尉一听,顿时乐了,笑道:“哈哈,高郎君有所不知,类似此番言论,御史本人也曾对赵某讲过。”

    李曜却是抱拳一揖,语气诚恳地道:“老高说的极是,明真受教了。”

    随后,她指着地图,把话头转移到了正题:“赵校尉来看看这幅地图有无错漏之处。”

    赵怀杰点了点头,随即眯起双眼,开始仔细审视地图上每一个细微之处,李曜则拿来细毛笔和墨砚,静静地守候在了地图前。

    毕竟,历经一千多年的沧桑,水文地理不可能没有变化。

    而且,她这张地图上并没有标注马邑周边村落和坞堡的位置,甚至连马邑的城池都没有画上,明显还需要进一步的修正和补充。

    身为河东本土的斥候营校尉,赵怀杰自然比其他所有在座者,包括自幼生活在马邑的高盈娥,都更熟悉朔州的地形环境,于是李曜在他的指点下,很快便将地图上缪误和不足之处一一解决。

    李曜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未干透的墨汁,指着地图说道:“诸位请看,朔州境内有四条大河,分别是恢河、元子河、黄水河、桑干河,其中恢河、元子河、黄水河同为桑干河上游水源,黄水河水量虽大,但河水浑如黄汤,且毒性较大,人畜根本无法饮用,而元子河在这个时令早已干枯,是以突厥人马饮用水的源头,就剩下了恢河。”

    赵怀杰接口问道:“可御史派遣我们占据恢河上那个窄弯处,为何不准直接截流呢?”

    李曜解释道:“如果你们一次性截断河流的话,必然会引起突厥人的注意,所以我才会建议你们每天定时、定量、分段投放砂石,慢慢减少河水的流量,毕竟突厥几十万人马每日耗水甚多,只要令他们感到难以为继就成了,亦只有如此,突厥人才会误以为恢河的枯水期提前一月到来,最后不得不自主撤兵。”

    李曜根据后世的史料记载,从一开始就知道高开道会率军过来为颉利可汗助战。

    而且,颉利可汗刚得到一大批粮草和攻城器械,肯定会派数以万计的重兵来把守。

    凭她这几百号人,想要搞什么奇袭,去烧毁突厥人的粮草辎重,无异于痴人说梦。

    有鉴于此,她才想到了这一个形同“温水煮青蛙”的法子。

    高烈恍然道:“此计甚妙,不断其水源,只缓减水量,如此一来,突厥大军缺水,粮草再充足也没用。”

    赵怀杰笑道:“是也是也,若非博涉群书,通晓水文地理之人,绝难想出如此计策,李御史智勇双绝,赵某真是佩服得紧。”

    “二位过奖了。”

    李曜怕他们盲目乐观,赶紧当头泼下一盆冷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守卫马邑的朔州总管高满政能不能坚持到突厥人退兵的那一天,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对高总管并没有多少信心。”

    罗仁俊缓声道:“马邑城中守军三万,百姓多达十数万,又错过了今年的秋收,可以想见,他们现在肯定已快吃完存粮,只怕再坚持下去,就只有吃人了。”

    李曜摇头道:“吃人倒未必,朔州将士多为刘武周、苑君璋旧部,依我之见,城中粮草耗尽之日,便是马邑不攻自破之时。”

第一百九十九章 菩萨

    说话间,李曜的双眸并未离开过地图,她的目光从当下所在的哨营开始,沿着即将行动的路线缓缓向马邑推移,仿佛在高空俯视着朔州方圆百里内的河川原野,以及诸多分布其间的突厥大军营地。

    李曜从最新的情报中得知,颉利可汗所率大军的总兵力高达四十万,这支庞大军队以马邑为中心,形成了内、中、外三层包围圈。

    突厥汗国阿史那、阿史德、执失、苏农四大蓝突厥部落数万帐全部居于最外围,其主要任务是应对并州李世民、代州刘世让、岚州秦武通等唐军将帅领兵增援马邑,并以战养战,对河东地区进行劫掠和破坏。

    中间一圈为颉利可汗本人坐镇,其直属军队主要由“附离”和“拓羯”构成。

    所谓“附离”,正是颉利可汗的扈从卫士,各个弓马精熟,身经百战,堪称突厥汗国的王牌精锐。

    而“拓羯”则是颉利可汗在曹般等胡臣的建议下,为强化突厥本部统治而设立的“胡部”,其成员多为凶蛮好战的中亚胡族,目前深得颉利可汗的信赖,常常被他委以重任。

    至于马邑城外的围攻者,自然就是占据突厥汗国大半兵力的九姓铁勒、契丹、奚、室韦等附庸部落,以及“燕王”高开道的万余人马。

    李曜还知道,冬季本来不适合漠北游牧部落作战,若非义成公主坚持要求攻打马邑,颉利可汗早就撤军了。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那些充当炮灰的下层部落肯定已是怨声载道。

    毕竟,他们作为突厥的附庸,一直饱受歧视和压榨之苦,只不过是惧于颉利的残暴和突厥本部的强大实力,不得不委曲求全罢了。

    于是,当李曜的视线落在地图上马邑城南附近标注的一行文字时,她的指尖也随之落在了字旁,开口问道:“回纥现任的俟利发是何人?”

    时下铁勒诸部酋长多称俟利发,赵怀杰想了想,答道:“药罗葛时健,只不过此番率回纥部前来参战的人,是他的长子菩萨。”

    “既然是他,那我们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李曜轻轻颔首,她知道“药罗葛菩萨”这个名字。

    此人正是后来以五千骑击破突厥欲谷设十万大军的漠北名将,同时也是导致东突厥汗国迅速土崩瓦解的主推手之一。

    罗仁俊做了个砍掌的动作,沉声问道:“我们要对这个回纥人下手么?”

    李曜淡淡一笑,摇头道:“非也,我想和他交个朋友。”

    罗仁俊顿时一噎,纳罕道:“敌我如何交友?”

    李曜道:“我听说回纥部深受颉利压榨,此番从征马邑,突厥四部丰衣足食,而他们却常饥寒交迫,据勃昆二人死前交代,因为粮食吃紧,颉利厚此薄彼,导致参战的铁勒诸部现已饿死了不少人,其中尤以回纥最为严重。”

    高烈闻言,略一思索,问道:“难道明真欲对其用间?”

    李曜又摇了摇头,说道:“颉利穷凶极暴,昏庸无道,宁愿亲近西域胡人,也不肯厚待铁勒诸部,但突厥内部生乱,还尚需时日积累,而绝非现在,我只是打算与药罗葛菩萨来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同时解决目前马邑和回纥人共同面对的困境而已。”

    罗仁俊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有所悟,捶掌道:“罗某懂了,原来明真当初所说的买卖,就是粮草!”

    李曜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准确的说,应该是运粮。”

    赵怀杰问道:“可是……粮从何来?”

    李曜交给赵怀杰一封信笺,说道:“劳烦赵校尉遣人将此信交给刘总管,他自会送来粮草。”

    李曜旋即又转头对兰韶英嘱咐道:“阿兰,我留下的随从都交由你差遣,今晚百姓的转移事宜,可就拜托你了。”

    兰韶英拱手道:“明真请放心,韶英定不辱使命。”

    李曜目光炯炯地朝高烈、罗仁俊、高盈娥三人扫了一眼,然后抓起兜鍪,往头上一戴:“我们走!”

    ……

    ……

    马邑城下,战鼓雷动,喊杀震天。

    自突厥和唐朝谈判以后,停歇了半月之久的城池攻防战再一次打响了。

    在密如飞蝗的箭雨掩护下,黑压压一大片肩扛特制长梯的漠北游牧士兵围拥着两座高大的飞楼朝马邑南面的城墙缓缓前行。

    这些攻城器械,乃是高开道发动渔阳数百工匠耗时半月打造而成,刚在突厥大营组装出来,就被颉利可汗迫不及待地投入到攻城战之中。

    飞楼木幔板屋,冠盖牛皮,石块和普通箭矢难以伤其筋骨,而且经过此前两个多月的战斗,城墙外的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土石填得平平整整,于是飞楼很快便毫无阻碍地靠上城墙,引得攻城大军顿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吼叫。

    紧接着,飞楼上的木桥“嘭”的一声搭在城头上,一批手持刀盾的士卒便冲了出来,竟是一张张汉人的面孔。

    兴许守城的弓箭手大多数都是百战老兵,并没有乱射一气,而是主动退后,待到他们让出一定的空间,一排排长枪兵和手立刻压了上去,对着来敌就是一通猛戳猛刺。

    随着一声声噗呲闷响,跃上城头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地跌落城下,摔得筋断骨折,几乎百死无生。

    而那些利用长梯攀附城墙的突厥士卒固然悍不畏死,但状况更加惨不忍睹,只是短时间的工夫,城墙下就密密麻麻地叠满了尸体和伤兵,淌出的鲜血汇聚成了一道道令人触目心惊的涓涓细流。

    黄昏时分,惨烈的战斗总算告一段落。

    城下的攻城大军还未完全退去,城头上的军民便开始抓紧时间修补城墙,丝毫不理会那些正在城墙下收敛尸体的敌人。

    在马邑城附近的一处山坡上,一位头戴黑绒银盔,身穿密织锁子甲的骑士眺望着马邑城,虽然他身形雄健,四肢颀长,看着英气威武,但夕阳下的身影却显得悲怆而凄凉。

    忽然,一骑策马奔来,不待骏马稳住身子,那骑手便急急地开口禀报道:“报!大营来了一队其他部落的访客,其中一人自称是菩萨大人的朋友,此刻正侯在营外。”

    朋友?药罗葛菩萨满腹疑惑,不由愣了片刻,这才颔首道:“我知道了。”说罢,便一提缰绳,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第二百章 一拍即合

    恢河北岸,回纥营地。

    李曜伫马营门旁,一群又一群的游牧战士不断从她身前涌入营中,他们大多面色枯黄,身形羸弱,就连骑乘的战马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显见粮草不济久矣。

    过不多时,营门前总算出现了一位衣甲齐整的回纥骑士。

    这骑士目光如炬,只略微扫了一眼李曜等人,就忽然扬鞭一指,高喊道:“来人,把他们围起来!”

    附近本来看着精神萎靡的回纥士卒仿佛突然被激活了一般,立刻举枪挺矛,呼啦啦冲上去。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曜一行人马便被回纥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位能随便驱使回纥士卒的人,无疑就是药罗葛菩萨,只听他又厉声道:“你们这些人好大的胆子!却不知是哪位谎称本大人的朋友,给我站出来!”

    话音落下,回纥士兵们的包围圈便立刻现出一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缺口。

    “德满,他说的甚么?”

    李曜虽然听不懂突厥语,但她身边却不缺翻译。

    而这位名为“德满”的人,正是李曜的部曲咄地满。

    按照唐律的规定,部曲与良人有别,奴仆被主人“放免”为部曲之后,仍必须为主人效力,部曲比奴婢的地位高,奴婢有名无姓,部曲有名有姓,因此契丹人咄地满便有了一个汉名。

    李曜听完杜德满翻译过来的话,一提马缰,便打马行至药罗葛菩萨的近前,低声问道:“你会说汉话么?”

    药罗葛菩萨上下打量着李曜,见她鱼鳞铠甲,披膊护项,兜鍪颊当,全套披挂,遮得严严实实,但露出来的一对漆黑眼眸和长长睫毛,却总透着一种吸引人的神秘美感。

    过了好半晌,药罗葛菩萨这才用流利的汉语答道:“略懂。”

    李曜问道:“你就是药罗葛菩萨?”

    药罗葛菩萨道:“正是本人,却不知你是何人?”

    李曜道:“我是一个前来找你合作的人。”

    药罗葛菩萨先是怔了怔,随即就轻轻一笑,忽地沉声道:“莫要跟我拐弯抹角,请用你原来的声音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此等小伎俩,可是骗不过我的。”

    凭他阅女无数的眼光,看见这样一双宝石般的靓丽眸子,还有这般连铠甲也难以掩饰的纤秀身段儿,他就知道对方其实是一个年轻女子。

    李曜仍用少年声音说道:“菩萨大人果然了得,既然你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和要求,那我也无需在你面前隐藏,只不过我们还需要换一个地方说话。”

    药罗葛菩萨扬鞭指了一个方向,淡淡地道:“也好,那请你陪我到那里走一趟吧。”

    他说着,向李曜一招手,便拔转马头奔了出去。

    李曜立即打马跟上,药罗葛菩萨将她领进恢河岸边的一处树林里,因为军队建营和攻城所需,这片林子被砍伐得厉害,但中心地带的林木仍比较密集,倒也算得一个隐蔽之处。

    在林中,两人隔着一丈驻马而立,药罗葛菩萨开口道:“此地无人,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但在商讨之前,应该让我看看你长甚么样了。”

    李曜解开颊当,立刻露出一张精致俊俏的脸,药罗葛菩萨双目登时一亮,不由笑了笑,语气轻佻地说道:“原来你还有一层伪装,不过即便如此,也看得出来,你绝对是个美人儿。”

    听得对方的调侃,李曜并不放在心上,只拱了拱手,用原声说道:“菩萨大人慧眼如炬,实在令人佩服得很。”

    药罗葛菩萨毫不否认地道:“对我来说,识破你的本来面目,根本算不得难事。”

    他顿了一顿,言归正传:“说吧,小美人,说出你的名字和身份,还有你为何而来,统统都说出来。”

    李曜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明真,至于我的身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是一名检校御史,奉诏监督代朔两州军事,而我来找你,其实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药罗葛菩萨双眼微微一眯,睨着李曜,玩味地说道:“原来竟是个女御史,有意思,可两国交战,势同水火,你我敢做甚么?”

    李曜一字字地道:“运送米粮。”

    药罗葛菩萨目光微微一闪,问道:“可是送往马邑?”

    李曜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们想要通过你们回纥人控制的地盘。”

    药罗葛菩萨冷声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全吞了么?”

    李曜忍不住呵呵笑了:“我们分成十日输送,每天只有区区两千石,更何况我来找你的缘由之一,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一个草原上为数不多的聪明人。”

    药罗葛菩萨心中一动,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的报酬是甚么?”

    李曜又一字字地道:“两万石粟米,马邑、回纥各得一半,如何?”

    两万石?即使只有一半,也可以让他的部落比较完整地熬过这个寒冬,药罗葛菩萨听得大为动容,旋即平复了一下情绪,摇了摇头,说道:“少了,我要七成,你也晓得,我们回纥是铁勒诸部出兵最多的,而且我还需要拿出一部分去打点打点某些不聪明的人,毕竟周边的眼睛和嘴巴很多,我们可不想背上通敌的罪名而遭颉利灭族,另外……”

    药罗葛菩萨忽地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我希望我们回纥与马邑守军之间能有一个默契。”

    药罗葛菩萨替父领兵从征朔州,带出来的两万回纥青壮,已有近半数折损在了坚固的马邑城下。

    可颉利可汗只把回纥人当作廉价的战场消耗品,就连高开道刚刚运来五万石粮草,也没有分给他们一份口粮,令回纥部上下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心寒和愤恨。

    李曜心中暗笑,她哪还不晓得药罗葛菩萨的心思,不外乎就是阳奉阴违,想要借机保存自己部落的实力,欣然道:“好吧,我本来也是这般想的,既如此,那我们……”

    药罗葛菩萨颔首道:“成交!”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双方便一拍即合,达成了秘密协议,随后药罗葛菩萨将李曜一行人请入营中,找来随军萨满祭告天地诸神,剐了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领着回纥营一干大小头领,当李曜的面齐齐跪地发誓:“谁若是违背誓言,泄露机密,长生天惩之,形同此牲!”

第二百零一章 马邑,即日可破!

    夜色深沉,白雪纷飞。

    残破的城楼里挤满了枕戈待旦的人。

    因为缺乏御寒之物,在这寒冷的雪夜,除了少数执勤的巡逻兵,其他等待轮值的将士只得抱团取暖。

    三更时分,城头上忽然发出“笃”的一声响,几名未曾入眠的守军士卒立刻翻身而起,纷纷遁声寻去,很快便在城楼外露的立柱上发现了一支缚着信笺的羽箭。

    士卒们不敢大意,赶紧层层上报,朔州总管高满政拿到信笺,拆开细看,就见信上署名为检校御史李曜,说是自今夜起,将在每日夤夜通过回纥人的营盘向马邑城中输送五百至六百石米粮。

    高满政刚看完密信,又有一名校尉前来禀报:“南面有人请求入城面见总管。”

    高满政未及细想,便急忙赶到城南,借着城头气死风灯的火光,往城下仔细观察,见到风雪中立着一个人,浑身贯甲,看不见样貌,但此人没带兵刃,身材看着不强健,想必也不是什么跑来诈城的先锋,便令人放下一个箩筐,拉动绳索,将对方接了上来。

    见来者迈出箩筐,高满政忙向身边的亲兵低语了一句,那亲兵迅速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开口道了声“得罪”,便将来者的双目蒙住,以免对方窥探城防虚实。

    一路无话,到了朔州总管府,高满政才让来者取下布条,问道:“来使可否摘下你的面甲示人?”

    来者点了一下头,立即取下兜鍪和颊当,随后还当着高满政的面,自行褪去铠甲战裙,从怀中取出一顶纱罗幞头,往头上一戴,这才拱手一揖,道:“御史李明真见过高总管大驾。”

    高满政打量了李曜一番,淡黄袍,石带,言语得体,举止沉稳,就是看着年纪太小了,只怕还未满十五岁,不由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你真的是李御史本人?可还有凭证?”

    李曜颔首道:“正是。”说着从腰间拿出鱼符和通关符节,一并递给对方查看。

    因为马邑城被围困已久,高满政确认完李曜的身份,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外界的消息。

    李曜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将自己的退敌计划也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虽然高满政听到李曜将大半粮草给回纥人,感到有些不痛快,但他也知道若不先喂饱回纥人,马邑肯定得不到一粒米的援助,而且李曜等人能从层层包围圈中运送粮草,已经足以称得上大书特书的奇迹之举,更何况一天五、六百石的米粮,实际上也超过了现在城里的全部存粮,只要分配得当,供应全城军民并没有太大问题。

    只不过,高满政还有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御史,为何会需要十天运送米粮?”

    在高满政的眼里,胡人贪婪成性,反复无常,所以他能理解李曜不一次性运送大批粮草的苦衷。

    只是十天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他对自己能否坚持到突厥人退兵的预定日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李曜答道:“那是因为我们要让颉利在第十日吃一次大亏。”

    高满政肃然拱手道:“还请李御史为高某细说端详。”

    李曜解释道:“近来河朔降雪频繁,若只断其水源,并不足以保证颉利会在短期内决定退兵,是以李某决定留下来协助高总管守城,待到第十日,我们将会联合代州总管刘世让……兴许还会有岚州总管秦武通,秦王等河东诸军,对突厥人发动一场突袭,以战促和。”

    高满政沉吟半晌,兀自点头道:“缺水少粮,天寒地冻,攻城不利,突遭反击,若是如此,颉利想不退回漠北都难。”随即顿了顿,继续道:“却不知李御史会带多少人马入城?”

    毕竟,坚守不出,也要看条件的。

    现如今马邑城中的守城器械早已全部毁坏得难以修复,而且高开道带来了投石机,仅是半个白昼的攻击,就给城墙造成了多处坍塌,虽然工匠们及时填土夯实,但临时修葺的牢固性终究还是变差了,城墙上每多一个修补的地方,守住城池的希望就会减少一分。

    高满政出身将门,深得兵法韬略,自然知道一味死守,在攻城武器的打击下,守城军民定然会士气大跌,只怕这城池还未被攻破,就已有人生出了投敌的心思。

    李曜道:“如果只算跟随李某入城者,共有十五人。”

    高满政蓦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之色,未等他开口说话,却又听得李曜认真地道:“待到明日突厥猛攻之后,李某等人会伺机出击,争取挫一挫新来之敌的锐气,否则的话,我们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高满政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你要去偷袭高开道?凭你这十五人……”

    “非也。”

    李曜纠正道:“实际上,是十四人,另一人是总管的侄女,高盈娥。”

    “盈娥还活着?”

    高满政先是一怔,旋即便叹息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李曜也叹了口气,缓声说道:“她在突厥人的营地里呆过很长时间,遭受了极其残暴的虐待,其凄惨模样,实难言喻,我们本打算将她送往代州,可她说父母皆在马邑城中,坚持要回来……”

    “高某明白,请御史莫要再说了。”

    高满政忽然出声打断,恨恨地道:“若连御史十四人都敢出击,高某手握三万大军,又怎能做缩头乌龟!”

    ……

    ……

    清晨雪停。

    马邑城外,突厥大军有如一股雪原上的黑潮,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缓缓占据了马邑守军视野所及的全部区域。

    初冬的雪终究不大,大军涌过之处,积雪眨眼间荡然无存,现出了饱受鲜血灌溉和浸泡的深色泥土。

    昨日,颉利用自己一时心急付出的惨重代价,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在面对擅长守城的将领面前,即便有了攻城器械,若无合理的搭配使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于是,这位突厥可汗以“量才施用”为由,很干脆地把攻城大军的指挥权托付给了燕王高开道,而他自己则理直气壮地待在大营里享受着美酒和女体。

    高开道受宠若惊,自是异常卖力,天还未亮,他便下令突厥士兵用鞭打的方式驱使牧奴们顶着风雪挖掘泥土,然后在马邑城受损最严重的南城墙段之外堆出了一座宽达数十丈,高逾马邑城墙的土山。

    高开道看着一台台投石机被人缓缓推上夯平的山顶,扬鞭一指城头,对左右伴骑信心十足地说道:“马邑,即日可破!”

第二百零一章 比试一番,如何?

    土山上人喊马嘶,投石机反复运转,无数上百斤的重石呼啸着砸向城头,落点全部集中在马邑城墙南段,只待其坍塌,突厥大军便可一举杀进城内。

    怎奈长达一个时辰的连续轰击,马邑城墙虽被投石机砸得坑坑凹凹,但却依旧巍然不倒。

    自秦汉以来,马邑地处雁门关外,一直都是农耕文明抵御游牧民族入侵最重要的外围据点。

    无论是现在的高满政,还是过去的王仁恭、刘武周、苑君璋等人,每个马邑守卫者都将城防视为第一要务,除了不断对城池进行强化和完善,还在城中汇聚了上千名土木工匠,使得马邑城墙的坚厚程度和守军的修缮能力,都远远超过了高开道的预料。

    当然,曾经攻破过多座坚城的高开道也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待到守城军民布满城头,高开道马上命令投石手发射散装石料,投石机的皮袋猛地弹起,细碎的石块铺天盖地打到城墙内外,痛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伤亡者大半都是没有甲胄和盾牌护身的民夫,随着城头上的声音渐渐减少,马邑城外四面八方的号角声依次响起,一天的攻城战终于全面展开了。

    高开道一次性投入六万人进攻马邑南城墙,几乎达到了该区域所能铺开的兵力上限,而高满政也赶紧调集城中一半的兵力进行针对性的防守。

    在滚雷般的喊杀声中,密密麻麻的士兵簇拥着上百台巨大的攻城器械,有如狂潮般涌向城墙。

    与此同时,马邑城楼上鼓声大作,守军开始对敌人发起攻击。

    游牧诸部战士骑射了得,不过若论攻城,高开道的一万燕军才是马邑守军的最大威胁。

    在千疮百孔的墙垛间,三千多名弓箭手拉开一石步弓的弓弦,随着高满政的一声号令,抛射出一支支三棱雁翎箭,利用射程优势压制敌人阵中的燕军步弓手。

    这些羽箭的箭簇带着一股子臭味,显见都蘸过污秽之物,中箭者若不及时拔箭和处理伤口,很快就会感染细菌,古代可没有抗菌药,伤者一俟感染,轻则卧病月余,重则数日即死。

    实际上,高开道的燕军步弓手所用的柘木弓射程并不差,但守军居高临下所增加的抛射距离比他们远得不是一星半点,而高开道没有将土山堆得更近,主要就是为了避免投石机遭受火矢的覆盖打击。

    但守军的短板也很明显,床弩和抛石车等威力较大的守城器械全部在过去的攻防战中报销了,所以高开道传令下去,让燕军步弓手们在盾牌兵的掩护下,排到进攻队伍的前方缩短射程上的差距。

    高满政见此情形,立即命令守军弓箭手全部搭上三角锥形破甲箭,这种箭的箭杆足有成人食指粗,锋利而沉重的箭镞穿透能力非常强,常用在中远距离范围内杀伤敌人的重甲步骑。

    燕军的盾手和弓手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后来者踏着伤兵和尸体,不断举弓还击,在城上城下编织的箭雨下,上百座高达三丈的云梯在绞盘的转动下,先后搭上了城头。

    这种大型的攻城器械的长梯顶端都有倒钩铁爪,一旦钩入墙体,人力根本无法推开,督战的校尉立即喝令民夫两人一组,一人举着木板防御羽箭,一人用斧子砍击连接铁爪的木杆部分,但那木杆比人的大腿还粗,不少人尚未将其斫断,就已中箭殒命。

    攻城战重点比拼的是战斗意志和死战决心,胜负通常只在分秒间,冲在最前方的燕军刀盾手,纷纷口衔长刀,一手攀梯而上,一手举盾相迎,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列又一列歇斯底里的游牧战士。

    为了尽量避免短兵相接,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滚水金汁毫不吝啬地朝来犯之敌的头上招呼下去,密密匝匝的长枪和铁叉不停地戳刺,一个接着一个的游牧战士和燕军士兵惨叫着摔在城下,一队死光之后,紧接着又有一队人不顾一切地向城头攀附,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眼看敌人就要攻上城头,高满政狠狠一咬牙,正要下令使用弥足珍贵的火油,却被身旁负责监军的御史李曜给出言阻止了:“总管,还是给我们多留点吧。”

    李曜说罢,领着十三名东风堂成员下了城楼,莫看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着袍服,其实内里都罩了一套重甲,李曜戴上兜鍪颊当,拔出横刀,一言不发就冲向城头最岌岌可危的地方。

    而此刻一队、两队……已有数十名敌兵冲上了城头,在他们身后仍有大量的士兵沿着他们舍命守护的云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这些敌兵各个强悍异常,仿佛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野兽,其疯狂的模样吓得一些胆小的民夫抱头鼠窜,导致城墙上很快拥挤成了一团。

    督战校尉气急败坏地挥刀喝止,一支羽箭却突然贯穿了他的脖颈,他的身子晃了晃,仰面倒向了李曜,李曜一个闪身避开,并顺手夺过他手中的刀,随即双足猛地一发力,有如一颗炮弹一般,撞开几个迎面跑来的民夫,再狠狠一脚踹在一面染血的盾牌上,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个刀盾手腾地飞起来,随后便连同两名刚爬上来的士兵一齐惨呼着摔下了城头。

    “碾死他们!”

    趁着来敌们片刻的惊怔,李曜高喝一声,便挥动双刀,领着十三个强悍的同伴杀向了敌人,所过之处,残肢断臂纷飞,血雾弥漫。

    手持双刀的李曜如同一部自走式的绞肉机,一转眼,便斩杀了十数名敌兵,在凿穿敌军的人堆之后,她舔了舔透过颊当飞溅在唇上的鲜血,往地上一啐,再次转身杀回,复又掀起一片血光。

    而李曜的十二名伙伴当中,高烈也是武力恐怖非常之人,一出手就显与众不同,单臂一揽,便勒死一名闷头冲来的敌军悍卒,然后以其为盾,如虎入羊群,猛地撞倒一片,紧接着,他手中长刀上下翻飞,片刻间便将数名敌兵身首分离。

    一名刚攀上城头的突厥百夫长见此惨状,不由勃然大怒,举刀朝附近的高烈当头劈来,高烈反应极其迅速,一个侧身,堪堪闪过这致命的一击。

    恰在此刻,一道寒光忽然划过百夫长的脖颈,一颗硕大的头颅登时飞向半空,高烈余光一瞥,就见罗仁俊手里提着一颗人头,朝他得意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问道:“比试一番,如何?”

    高烈忽然刷地一个横斩,将一名扑向他的敌兵斩成了两段,热血沸腾地应了一声:“好!”

第二百零三章 大力出奇迹

    成千上万的人有如一股汹涌而来的怒潮,狠狠拍击着绵延巍峨的城墙,无数的喊杀声、兵刃相击声、哀嚎声、破碎声响彻天空。

    而整个战场厮杀最惨烈的地方,莫过于马邑南城墙上的一处豁口。

    蚁群般的士兵通过一台涂满血污的云梯列队而上,毫无停留地加入临时集结的阵形当中,旋即便被恐怖的刀光卷进修罗地狱。

    鲜血飘洒,碎肉横飞,李曜双刀狂舞,奋力向前,高烈、罗仁俊各自手持单刀护在李曜身后左右两侧,杜德满、刘安远、敖乐根、赵文彦四人紧随其后,再往后是葛志高、潘量、黎尚道、肖元朗、车前实、付子勋、王文昌七人,十四人条件反射般地排列成阵,犹如化作摧枯拉朽的铁轮,反复碾压冲上城头的敌兵。

    虽说东风堂成立以后,李曜并没有干涉总镖头高烈的日常工作,但高烈见识到李曜的超强本领,还是主动请求她对东风堂成员进行训练指导。

    于是,在通过一个多月的封闭式魔鬼训练之后,无论是此刻进行杀戮比赛的罗仁俊和高烈,还是刘安远、杜德满等其他参与战斗的东风堂成员,俱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当然,李曜本人也从来没有懈怠,她在东风堂传授各种高效杀人技巧和特种战术手段之余,也常常向高烈等人学习诸如射箭、骑战、步战、枪槊等古代的战阵武艺。

    也许是受到平阳公主意识的影响,李曜在这相互教习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只需别人稍加点拨,便会有突飞猛进的进步,似乎自己并非是在学习,而是在恢复过去曾经拥有的本领和记忆。

    激战许久,十四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始终没有一个倒下,甚至连他们的脚步也无人能挡。

    在横向长度不足十步的区域内,满地脏腑,伏尸累累,突厥人在城头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阵脚也越来越乱。

    高满政早已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李曜只是过去督战,亦或者做些鼓舞士气的举动。

    可谁知李曜居然直接冲上去大杀特杀,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御史会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武艺。

    与此同时,燕王高开道望着马邑城头,看到自己带来的精锐步卒遭到砍瓜切菜般的杀戮,直恨得血贯瞳仁。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可怖的一班人物是怎么出现在这座孤城里的,仿佛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只觉现实似乎荒诞得太不真实……

    登上城头的敌兵被斩杀殆尽,决定此处战斗胜负的云梯终于失去了片刻的保护,豁口附近的马邑守军迅速扑了过去,却见李曜反握双刀,突然往墙垛上一插,随后在高烈等十三人结阵掩护之下,展开双臂,抓住云梯顶端两边的铁爪,继而在一片惊呼声中,凭借一人之力,将铁爪锋利的尖端从夯土墙中硬生生地扯了出来,再不可思议地将巨大的云梯连带正在攀爬的一队敌兵齐齐掀倒在城墙之下。

    大力出奇迹,城头上登时欢声雷动。

    眼睁睁看着破城良机就此湮没,高开道将头盔狠狠地掼在地上,举刀指向李曜等人所在的位置,咆哮如雷:“快放箭!射死他们!”

    无数的黑点带着破空的尖锐声呼啸而来,高烈身经百战,反应最为敏锐,当即大叫一声:“举盾!”

    “盾”不止是木盾,当然还有肉盾,在遭到箭矢覆盖之前,十四人各自顺手操起一个挡身的事物,下一刻便传来密集如雨的击打声音,未等这种声音停歇,高烈再次出声:“走!”

    一众伙伴心领神会,纷纷顶着木盾和尸体,迅速远离原地,紧接着,一颗又一颗西瓜般大小的石块轰击而至,砸得土屑与血肉齐飞,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却没有伤及适时避开的李曜等人分毫。

    高满政看得热血沸腾,亲自擂鼓助威,守军士气瞬间暴涨,各个舍生忘死地杀向来敌,只消不大的工夫,便解除了所有可能导致防御崩溃的隐患。

    “当!当!当!”

    高开道最终还是克制住心中的怒火,下令鸣金收兵了,绵延的兵锋如潮水般退去,损坏废弃的攻城器械、血淋淋的尸体、哀号的伤兵沿着城墙铺了一地。

    在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的激烈鏖战之后,守军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喘息时间,朔州将士们亢奋劲头一过,不约而同地靠坐在墙垛边恢复体力。

    很快,城头上又呈现出另一种繁忙的景象。

    民夫清理尸体和转移重伤者,工匠修补豁口和夯实墙头,医师为轻伤者进行伤口的处理和包扎,而其他的百姓则争分夺秒收集散落在城头和城内的矢石,然后堆积在休憩的守城将士身边,以便对方随时取用,显见经历数十天异常艰苦的较量,马邑的军民已然形成了足以令人感到惊叹的默契。

    毕竟,在最近的几个月里,突厥人前前后后损失了数以万计的人马,颉利因此曾放言“见到汉人不封刀”,到得如今,整个朔州境内除了这座马邑城,其他地方早已杀成了赤地。

    可想而知,一旦马邑城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活不成的,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不过是成为草原上牛羊般的奴隶苟延残喘而已。

    李曜、高烈等十四人穿过这些忙碌的人群,重新回到城楼上休息,高满政立马上前拱手一礼,赞道:“李御史及诸位壮士好本事啊,着实令高某佩服之至。”

    李曜还礼道了一声“过奖”,随即想起自己没有见到敌方出动攻城槌,遂问道:“高总管,不知重新开启南城门需要多长时间?”

    因为敌我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又长期缺乏外援,高满政只得采取死守之策,下令封死了所有的城门,如此几番交战之后,虽然突厥人不会再打城门的主意,但同时也对守军出城作战造成了一定的不便。

    高满政略一思索,答道:“清理门洞土石,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李曜闻言,望了一眼城外的土山,蹙眉道:“这太慢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既然高开道和突厥人都以为城门业已堵死,我们应该趁此刻敌军尚未再次发起攻击之际,马上解封城门,以免贻误战机。”

第二百零四章 尸山血海 恐怖剧目

    高开道驻马土山,远眺旌旗飘扬的城楼,目光冰冷而坚毅,举刀一指前方,咬牙切齿地道:“传令下去,给我狠狠砸,直到砸烂那里为止!”

    紧接着,巨大的石块持续不断地轰在城门楼上,砸得碎屑漫天飞舞。

    又一轮猛烈的投石打击之后,马邑城楼上面两层土木建筑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嘹亮的进攻号角再次响起。

    四万大军分列成八个大方阵,向饱受摧残的马邑南城墙齐头并进。

    高开道少时便以矫勇凶悍著称,且心性极为刚强。

    在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异常狰狞的疤痕,这是去年的一场恶战给他留下的纪念。

    当时高开道攻打易州,面部中了一箭,随军的一名医师见此情形,说箭头射得过深,不能拔除,被他一言不发地杀了,随后另一名医师又说可以拔箭,但会很痛,结果也被他一刀杀死。

    有了两个前车之鉴,第三个医师总算摸准了高开道的脾性,表示自己可以取出箭簇,然后在高开道的默许之下,割肉凿骨,从深及一寸的脸部裂缝中取出了箭头。

    在这整个手术过程中,高开道非但没有痛哼一声,还边听音乐边吃饭,其派头堪比《三国演义》里的“关云长刮骨疗毒”。

    即便如此,高开道负伤破相,心中不可能不愤怒至极,医师刚包扎完毕,他手持钢刀亲自登城作战,杀得唐军士卒心惊胆丧,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带领先锋精锐击溃了坚持了十数日的守军,随后他下令屠城,将整个易州城上至刺史慕容孝千,下至城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可见越是难啃的硬骨头,吃的亏越大,就越能激发高开道的凶性和血性。

    而现在,高开道掌握着四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自然不可能亲自赤膊上阵,但此番攻城,他依旧会根据自己以往破城的经验,集中手里最强大的力量去攻击城池损坏最严重的一面城墙。

    在战鼓声中,八个大方阵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步步逼近城墙,密集的羽箭不间断地降在黑色人潮之中,泛起一阵阵血色的涟漪,但瞬即消弭不见。

    每个方阵前面都顶着一个庞然巨物,外形像极了放大版的西方中世纪攻城塔。

    这是古代华夏最大类型的攻城战车,早在先秦的春秋战国时代便常用来攻城,相传为吕公姜尚所创,故而得名“临冲吕公车”。

    此车比马邑城墙还高出一丈,长达十数丈,车内分成上、中、下三层,可以同时容纳数百人,最上层为弩箭台,聚集着担负掩护任务的弓弩手,中层与马邑城墙平齐,载满了高开道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卒,而下层则有八个巨大的木轮,其形体异常笨重,需要数十匹骏马和上百名壮汉才能驱动。

    看到有如巨兽徐行而来的吕公车,马邑军民无不骇然,高满政虽然脸色也白了几分,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只是短暂的惊慌,便想到了应对之策,他站在城门楼的废墟上,指着敌军阵前的庞然大物,对令旗兵扬声道:“传令各营各队,弓手抛射车顶敌军弓弩,枪兵手结月牙阵待敌。”

    “嘭!嘭!嘭!”

    八台临冲吕公车的中层飞桥先后放下,厚重的包铁木板砸得城头一阵土屑飞扬,燕军悍卒和突厥猛士共同组成的突击队从车厢里蜂拥而出,毫无畏惧地冲向枪林阵,而马邑守军面对敌人的强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自然都是鼓起了斗志。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转瞬间,双方便绞杀成了一团,马邑守军虽然配合默契,死战不退,但高开道的攻城突击先锋们的勇武实在惊人,最先登上城头的大多数人被密集的长枪长捅得浑身都是血洞,后来者的脚步却丝毫未停,直接顶着前排未倒的尸体,如同一头头嗜血的凶兽,疯狂地杀上城头,守军往往需要付出三到五人的代价才能干掉一个对手。

    看到伤亡人数直线飙升,高满政眼角止不住地颤动,忍不住看向站在身旁的李曜,就见李曜也看向了自己,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随即齐齐抽出腰间战刀,一个率领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兵营扑向左方,一个带着随从和一营预备队扑向了右方。

    这一轮厮杀惨烈异常,双方都拼到了意志力的极限,李曜当仁不让地冲在了最前面,两把横刀带着罡风,势如雷电,所及之处,挡者披靡。

    在她的身后,依旧是进行杀敌比赛的高烈和罗仁俊二人。

    严格来说,无论是武艺,还是战斗经验,高烈都远在罗仁俊之上,可罗仁俊毕竟少年心性,又隐隐以北周帝裔血统为傲,好胜心和自尊心都非常强,可见他不是一个轻易服输之人。

    而在初东风堂成立的前夕,罗仁俊本来觉得自己肯定会担任那所谓的“总镖头”一职,却不想李曜搞了一场中秋夜宴之后,这个位置就被从天而降般的高烈一屁股坐了。

    当然,他后来发现高烈的本领和来历都相当不俗,确实比自己强得多,心中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地消解了,转而将对方视作了良师益友,以及李曜之外的头号追赶目标。

    就在李曜、高烈、罗仁俊等人再次鏖战时,高开道排列的八大方阵也在蚁附攻城,在守军猛烈的打击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尸体、断肢、残骸也以惊人的速度堆积起来。

    与此同时,城内则有无数的人正在奔跑、呐喊,拼命地往城墙上运送滚木石、开水金汁等守城物资,期间不时有人身中流矢跌落城下,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值此战斗最激烈最紧张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懈怠,都有可能给整个城池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伤者和尸体。

    双方反复展开拉锯战,每个豁口都是几度易手,城头上下皆是尸山血海,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场人世间最恐怖的剧目……

    夕阳斜下,染红了天边。

    高开道看着天地同色的景象,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

    收兵的鸣金声再次响起,攻城的士兵搀扶着伤员,簇拥着尚未损毁的攻城器械,一齐如海浪退潮般地离开了血腥的城墙。

    至此,在损失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和燕军精锐之后,高开道制定的速战计划已然宣告破产。

    而李曜的突击行动才刚刚准备就绪,正待信号与时机的到来……

第二百零五章 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绵延的天际线都是逐渐退去的攻城大军,马邑的百姓们再次忙碌起来,轮值的士卒开始巡检城墙上的尸首,一俟见到还能喘气的敌军伤兵,便会毫不犹疑地朝对方身上补上致命一刀,不过偶尔也有突然暴起的敌兵给马邑军民造成伤亡,最后通常会抱着一个垫背的人跳下城墙,亦或者立刻被剁成肉泥,很少有人活过数息时间。

    李曜默默地用湿帕子擦了擦颊当上的血污,然后一边吃着粟米饭和马肉干,一边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城外行动最迟缓的那支人马。

    要说今天战损率最低的参战军队,莫过于药罗葛菩萨麾下的回纥军。

    此前的战斗中,甫一交手,负责抵御回纥军进攻的马邑将士就发现飞来的羽箭大多都射在了城墙上,就算飞上了城头,也都是轻飘飘的,很难对守军难造成伤害,而且他们发动的攻势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连一个登上城头的人都没有,口中的喊杀声却是吼得震天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战意有多强烈,结果两场鏖战下来,回纥人只伤亡了不到百人。

    过不多时,象征回纥军渠帅的苍狼黑旗忽然左右摇摆了一下。

    李曜看到药罗葛菩萨发出的信号,把碗往墙垛上一搁,不想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一旁的高满政开口问道:“李御史确信回纥人不会耍诈么?”

    李曜的视力可与四倍望远镜相媲美,再加上土地湿润无尘,使得她早已将城外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遂面向高满政,认真地道:“回纥人固然不可轻信,但李某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敌军除了回纥部与守卫器械的士卒,其他诸部及高满政的燕军大部皆已走远,若是高总管不放心,坐镇城池,静待结果即可,无需亲自上阵冒险。”

    高满政摇头道:“不要误会,我之所以会有如此一问,是因为高某看不清远方的状况,既然是李御史亲眼所见,高某便再无顾虑。”

    李曜略一思索,沉声道:“也好,不过总管麾下的右虞候率必须随军出击。”

    李曜记得,原史上的高满政是被负责警备巡查的杜士远杀死的,她绝不会让这种不太安定的人留在城内,以免节外生枝。

    高满政哈哈一笑,道:“没问题。”

    两人一齐走下城墙,高满政扫了附近一眼,悄声问道:“难道御史怀疑他有问题?”

    李曜低低地解释道:“此次出击容不得半分闪失,李某对所有非高总管嫡系的人都不太放心。”

    高满政颔首道:“如此也好,那我这就安排……”

    犹言未毕,忽然有一个激动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堂兄搞了这么大阵仗,为何不唤上海德?”

    李曜脚步一顿,不由遁声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铁甲的中年将领纵马奔来,样貌与高满政有两分相似,正是高盈娥的父亲,左虞候率高海德。

    高满政道:“六郎来得正好,我打算让你全权负责城中警备。”

    一听这话,高海德眼睛登时红了,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泣声道:“海德若不能出城击敌,定然难纾胸中恶气,还祈堂兄成全!”

    男儿有泪不轻弹,高满政忙把高海德扶起,动容道:“好兄弟,为兄允你便是!”

    于是,高满政留下一个心腹将领临时担负左右虞侯率的工作,然后带着李曜和高海德来到马邑城南门。

    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千七百多人马,其中具装重骑两百多人,其余为轻骑,本来马邑城中有战马数千,但由于城中缺粮,大部分战马都成了军民们的裹腹之物,若非高满政故意保留少量战马用作突围之用,只怕早就一匹不剩了。

    李曜一行十四人参与主攻,自然都成了重骑,每个重骑的战马上都驮着数罐火油,他们此番出击的主要目标,就是敌军的攻城器械营和投石机阵地。

    高满政环看众将士,见到包括不被李曜信任的杜士远,所有人都是一脸无畏的神情,不由暗暗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扬声道:“诸位将士听令,随本总管出城杀敌。”

    话音落下,沉重的青石条被留守的步卒们搬到一边,城门缓缓开启,高满政一马当先,率领一千五百轻骑朝着回纥军撤退的方向疾驰过去,而李曜则与高海德、杜士远领着两百多名重骑直接冲向土山的投石机阵地。

    马蹄声如奔雷,吓得看守投石机的燕军士卒们一阵手忙脚乱,土山不过一里的距离,战马全力冲刺,转瞬即至。

    重骑们首先奔上土山顶的一端,然后沿着投石机的摆放位置开始横冲直撞。

    高海德、杜士远两位虞侯率冲在了最前面,看守土山的千余燕军刚刚结好战阵,便被他俩领着一群铁甲重骑杀得七零八落,李曜一行十四人跟在他们后面,一人先把火油泼洒在投石机上,随即便有后来者将其付之一炬。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土山上燃起了一片火光,一道道漆黑的烟柱冲天而起,远及十数里开外的人都能看到,很快引得正在返营的诸多队伍一阵骚动。

    高开道大惊失色,顾不上传令全军,急忙率领三千燕军轻骑回军救援,驰行至距离土山三里之地,听到前方有喊杀声和呐喊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道是某部人马正在反击唐军,却不料心里刚生出一丝侥幸,就见无数败兵争先恐后奔逃而来,里面夹杂的一面黑旗,竟是属于以善战著称的回纥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高开道毕竟只是代替颉利可汗临时指挥大军,并没有执行军法的权利,所以他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冲向自己的大波溃兵,竭尽全力稳住麾下人马的阵脚,可全速追杀而来的高满政显然想凭借战马的冲力,给他来一记“倒卷珠帘”。

    冲锋的骑兵有如汹涌的浪涛席卷而来,高开道的人马受到溃兵的阻滞,完全失去了与马邑骑兵对等的较量机会,立刻被杀得人仰马翻,兵败如山倒。

    即便高开道再勇武强悍,在狼奔豕突的人潮中,也是独木难支,只得打马拼命奔逃。

    高满政率军紧紧咬着“本家人”高开道的人马一路追杀,期间曾数次险些挑落高开道,直至突厥诸部自发地赶了过来,这才赶紧停止追击,调头而返。

第二百零六章 不可掉以轻心

    夜幕悄然垂下,一轮寒月升起。大火从土山上蔓延开来,熊熊燃烧的烈焰映照着天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烟尘气息,似乎连呼啸的夜风都无法将其吹散。

    高开道率兵回追高满政,再次来到马邑城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令他心里抓狂的景象。

    “快攻城门!孤要屠城!屠城!”

    气急败坏的高开道槊指刚刚轰然紧闭的城门,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却听得身边的部将张金树委婉地劝道:“大王少安毋躁,我军现在已无攻城物件,况且将士皆已疲怠,恐怕今晚难以攻破城门,不如伐树造好冲车撞木,再来一战如何?”

    听到这话,高开道不由得有些泄气,尽管他此刻心头羞怒交加,却也明白自己若是强行发动全军夜战,只会徒增大量伤亡,于是冲着城头叫骂一通后,留下主动进行救火的回纥部,率领燕军及其他诸部人马悻悻而回。

    马邑守军此次出击用时半个时辰,虽然杀死杀伤的敌军不过百人,却摧毁了敌军全部的投石机和吕公车,以及大部分的云梯、望楼、撞车等攻城器械。

    由于李曜和药罗葛菩萨的事先约定,高满政及其麾下的千余轻骑与上万回纥人共同演绎了一出以假乱真的追逐戏,直到遇见高开道,这才有了实质上的交战,结果高满政的弓刀还未见血,对方就被扮作溃兵的回纥人冲散了人马,而李曜这厢几乎是一击溃敌,其后任由败兵逃窜,专注烧毁敌军器械,以至于两百多名重骑竟无一人阵殁。

    惊险而漫长的一天战事总算结束了,兰韶英得到李曜派人送来的消息,便带领一支运输车队从雁门关外的代州军驻地出发,沿着药罗葛菩萨提供的秘密行进路线,将两千石粟米分别送至回纥营和马邑城。

    在回纥人的掩护下,马邑城的军民们通过绳索和藤筐把一袋又一袋的救命粮拉上城头,而与此同时,药罗葛菩萨也在自己的营地里忙着分配粮食。

    其实他对李曜提出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如果不是李曜与他有此番合作,肯定不会知道回纥、仆骨、拔野古、同罗、思结五个铁勒部落早已暗中结成反抗突厥汗国统治的军事同盟。

    因为颉利可汗与曾经杀害上百名铁勒酋长的处罗可汗同样残暴,而且征税更加无度,使得铁勒诸部现在的状况比中原流民强不了多少,是以药罗葛菩萨需要将本部所得一半米粮均分给其他四个盟友,才能保证他们不会被饿死太多的人。

    这个时代,世界上根本没有民族的概念,铁勒诸部此次无偿出兵作战,本来就对突厥深怀怨愤,只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暂时不敢武力反叛罢了,但他们为了生存,搞点利已的小动作还是没问题的,而这也是李曜与回纥渠帅药罗葛菩萨能够成功进行合作的主因。

    忙完粮食的接收事宜,或许是紧张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的缘故,李曜顿觉身心疲惫不堪,回到高满政为她安排的暂住之所,褪去衣甲,刚一倒床上就沉沉睡去。

    李曜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她心中不由一紧,顾不得仔细洗漱,迅速穿好衣冠,随即来到高烈、罗仁俊等人的住处,发现他们都不在,便急忙赶往城头,看到围城大军并没有发起进攻,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队队负责警戒的士兵在城墙上走来走去,许多民夫和工匠在官吏的带领下清理城门楼的废墟,每个人都表现得干劲十足。

    显而易见,昨日傍晚的那场胜利以及连续两夜送来的粮食起到了大振人心的作用。

    李曜正打算在城头眺望土山,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李御史,总算找到你了。”

    高盈娥手挽竹篮,款款走到李曜的身边,揭开竹篮盖子,提出一个食盒,竟是亲自给对方送饭来了。

    食盒里盛着一大碗粟米粥和一碟烤肉干,到了这个时辰,李曜也确实饿了,抓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碗底朝天,高盈娥掩嘴一笑:“李御史狼吞虎咽的样子,还真像个大丈夫。”

    李曜帮着收拾碗筷,把嘴一抹,蹙了蹙眉,傲然道:“李某可比很多大丈夫强多了。”

    这时,高满政扶着横刀朝李曜的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左右虞侯率高海德、杜士远,以及高烈、罗仁俊、刘安远、杜德满等十三位东风堂成员,每个人脸上的喜悦都不由自主地表现了出来,高满政开口笑道:“李御史,昨夜可睡得好?”

    李曜拱手笑道:“呵呵,李某都睡过头了,自然好得很。”

    高满政神采飞扬地道:“多亏御史及诸位壮士倾力相助,昨日我等方才得以消除大患,扬眉吐气,高某代全城军民感谢你们。”说着对李曜及东风堂一干人等深深地躬身一揖。

    李曜忙上前去扶高满政,高满政却急退了一步,李曜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突然醒悟过来,脸上一红,苦笑着道:“原来高总管已经看出来了。”

    高满政点点头,诚恳地道:“实不相瞒,高某端的眼拙,若非盈娥亲口透露,否则我等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李御史的真实身份。”

    紧接着,高海德拉着高盈娥齐齐跪倒,感激涕零地道:“李御史,大恩大德,没齿不忘,请受我们父女一拜。”

    李曜赶紧扶起高盈娥:“这可使不得,二位都起来,实在是折煞李某了。”

    待高海德再三致谢一番之后,李曜忙转移话题,指了指城外土山,对高满政说道:“你看那山上的残骸都无人清理,想来敌军的攻城器械全完了,说不定此刻颉利正在高开道面前暴跳如雷呢。”

    高满政道:“颉利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轻重还是拿捏得住,那高开道以擅长打造攻城器械著称,可他要想造出像样的物件,绝不会是两三天的事情,另外我还听说高开道身边有个叫做张金树的将领,正是前隋贼王张金称的兄弟,他曾助其兄长夜破清河城,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第二百零七章 永远的利益

    事实证明,高满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是夜,敌军果然对马邑城发动了数次攻击,每次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其攻击方式非常单一,只是由大队轻骑绕城疾驰,不断向城中释放火箭。

    高满政从军二十载,这种袭扰战术自是见得多了。

    他冒着箭矢观察了一会儿,便判断出敌方的意图,就是想让城内军民夜里得不到休息,于是下令副总管及左右虞侯率各领兵一万轮流守城,其余人等一律回去休息。

    只不过,夜里还是出了一个严重的意外,一些火箭落到城墙内,引发了一场大火,导致一个伤兵营被烧毁,数百人葬身火场。

    高满政为此不得不下令连夜将所有伤号转移至远离城墙的安全区域,以免类似的惨剧再度发生。

    天色微明时分,敌军弓骑总算消停了,但高满政却没心思休息,而是邀请李曜及城中将官齐聚总管府内商量对策。

    坐于首席的高满政飞快地扫视众人,率先说道:“昨夜敌军的袭扰,并没有出乎本总管的意料,可他们若是天天如此,只怕就有些麻烦了,不知诸位可有甚么办法?”

    众人一阵沉默,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火灾隐患很好解决,把城墙周边的木制建筑都拆掉便是,真正令他们感到困扰的事情,是因敌军通宵达旦的进攻而被迫中断的外界补给。

    良久之后,李曜开口道:“我倒有个想法。”

    一听这话,高满政身子不觉微倾,那殷切期望的模样,好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恭敬地问道:“御史计将安出?”

    李曜一字字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满政略一思索,试探着问道:“御史的意思……是让我等夜袭敌营?”

    一名官员不解地接口道:“敌军现在全天包围,白昼监视,夜里袭扰,我等若是派兵出城的话,很难做到不被敌方察觉啊。”

    “非也。”

    李曜摆了摆手,提醒道:“诸位莫要忘了,我们还有援军。”

    高满政微微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脱口问道:“难道那刘世让愿意出兵?”

    当初李渊诏令刘世让出兵救援马邑,刘世让行至松子岭,不知何故没有再进,反而回军保守崞城,那时马邑城尚未与外界断绝联系,高满政自是知晓了此事,因而对刘世让多少还是有些芥蒂。

    李曜目光一闪,说道:“有两件重要的事情,李某还未曾对高总管提起。”

    高满政好奇道:“何事?还请御史说来一听。”

    李曜道:“刘总管差点被今上砍了脑袋,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而他的脑袋,正是李某保下来的。”

    高满政顿时恍然,不由向南伏身一拜:“天子圣明!”随即又朝李曜拱了拱手,哈哈一笑道:“算他刘世让命大,御史出言能让天子改变主意,当真了得!”

    李曜欠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总管过奖。”

    高满政叹道:“说实话,刘世让的确是一员将才,若由他亲自出马,想必不难得手。”

    李曜颔首道:“刘总管如今在雁门聚兵两万,李某今晚便出去一趟,让他组织一支专门袭扰敌营的人马。”

    高满政霍然躬身一揖,动容道:“既如此,全城军民的性命,便皆寄望于李御史此行了。”

    ……

    ……

    夜空漆黑,月光黯淡。

    马邑城下,蹄声轰鸣,密集的光芒汇聚成一条条快速移动的长龙。

    无数弓弦响动,漫天的火箭犹如星雨般落下,将城墙照耀得亮如白昼。

    长龙呼啸远去,城头上的火焰很快被人扑灭。

    一道黑色的人影顺着绳索自上而下,从三丈高的城头落至地面,轻盈得几无半点声音。

    那人影手腕一抖,收回飞爪,再往腰间一缠,便趁着敌骑未至,发足疾奔,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小半个时辰之后,回纥营的大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来客,附近一群守营的士卒立刻围拢上前,其中一位百夫长见此人头戴面具,身穿黑袍,脚蹬黑靴,腰缠铁爪,背负弓刀,看着甚为可疑,不由厉声喝问:“你是甚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出现于此?”

    那黑衣客用略显生疏的突厥语出声道:“我是你们的朋友。”

    百夫长一听这话音,顿时识出对方的身份,忙不迭挥退周围士卒,带领黑衣客来到营中大帐前,轻声唤道:“菩萨大人,有位贵客来了。”

    片刻之后,帐中灯光亮起,药罗葛菩萨的声音传了出来:“贵客请进吧。”

    黑衣客掀帘而入,药罗葛菩萨肃手道:“请坐。”

    两人对坐下来,黑衣客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的少年面孔,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曜。

    药罗葛菩萨开门见山地问道:“明真需要甚么,尽管说来一听。”

    李曜低声道:“我需要一张突厥诸军的营地分布图,顺便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

    “没问题。”

    药罗葛菩萨认为眼前这位女子是个既胆大又心细的主儿,不用猜也知道对方为重开运粮通道而来,事关自身部落利益,他当然是有求必应。

    只一会儿的工夫,药罗葛菩萨非但画好了图纸,还把自己的一匹坐骑送给了李曜。

    恰好此刻轮到回纥部出营袭扰马邑城,药罗葛菩萨就趁机派遣一支百人队逆向而行,将李曜安全护送至代州唐军斥候们占据的哨营。

    李曜一见到赵怀杰,便把突厥军营的分布图迅速复制了一份,并在图上燕军营地所在的位置作了一个标注,吩咐赵怀杰明日根据图上标注派遣侦骑,然后辞别回纥护卫,独自策马朝雁门方向疾驰而去。

    四更,正是夜里人最容易困倦的时候,狭窄的谷口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吓得一名在此巡弋的哨兵打了个机灵,不由得放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曜勒缰驻马,应道:“御史。”

    哨兵高举火把,走到来者近前,摊开一只手,问道:“可否出示凭证?”

    李曜沉声道:“速带本官去见刘总管,接着。”说着一扬手,一块鱼符便不偏不倚地抛到哨兵的手心里。

    哨兵看了眼手中的物件,恭敬地递还给李曜,随后便领着对方进入营中。

    刘世让听得亲兵传报李曜来了,急忙起身出帐相迎,李曜把马邑城当下的情况和自己的应对方案详细叙述了一番,刘世让听了面上露出讶然之色,沉吟半晌,忽然叹息道:“贵主还真是一点未变啊!竟能想出如此冒险的法子。”

    李曜蹙眉道:“难道元钦以为不妥?”

    刘世让忙抱拳道:“贵主莫要误会,刘某只是觉得铁勒诸部愿意暗中协助我军,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李曜呵呵一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第二百零八章 大王,不好了!

    十月十三,两更时分。

    雁门关以西二十里处,云集着三千二百名整装待发的唐军将士。

    他们是检校代州总管刘世让麾下的全部骑兵,人马俱都身穿黑色硝制皮甲,马鞍挂满箭壶和火油罐,排列整齐,纪律森严。

    寒风凛冽,枯草摇曳,雪花飘飞,天地一片苍茫。

    李曜眺望着远方肃杀的景象,神色冷酷,而她身后的刘世让则面色焦急,不停地来回踱步。

    忽然,漆黑的夜色中隐隐现出几个亮点,刘世让蓦地顿住脚步,叮嘱道:“有人来了,注意警戒!”

    音落,排头一队士卒取弓抽箭,正要瞄向闪烁不定的光点,李曜忙出声制止道:“诸位无需紧张,这几位是我们的人。”

    过不多时,几个黑影快速飞驰而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只有普通视力的刘世让也依稀看清了头前一个来者的模样,正是代州斥候营校尉赵怀杰。

    赵怀杰到了李曜和刘世让的近前,一勒马缰,开口道:“报,刘总管、李御史,回纥、仆骨、同罗三部皆已布置完毕,并如约离营为我军让道。”

    刘世让颔首道:“很好,你们几个先行带路。”

    “属下得令!”

    赵怀杰应了一声,带领几名举着火把的斥候,打马转向而行。

    刘世让扳鞍上马,举鞭指向前方逐渐跑远的光芒,扬声道:“传令全军,出发!”

    一声令下,三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大唐骑兵便在斥候的引领下向敌营进发。

    将士们口中衔枚,无人说话,战马四蹄包裹,无声无息,即便是甲衣兵刃发出来的轻微碰击声,也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让人难以察觉。

    朔州平原一马平川,人的视野非常开阔,在顺利通过三个铁勒部落的辖区之后,校尉赵怀杰便命令引路的斥候们熄灭了火把,随即调头向刘世让沉声禀报道:“总管,向前直行六里,便是燕军营。”

    刘世让吐出铜钱,唤来一个令旗兵,开口道:“传我命令,左军千骑自南向北攻营,右军千骑自北向南攻,中军随我冲东门,期间若敌溃败,严禁擅自追击,若听到撤退的号令,任何人不得恋战,违令者一律杀无赦,出击!”

    良久之后,灰蒙蒙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大片密集如繁星般的火光,紧接着便响起了杂沓的马蹄声,火光快速移动,在距离燕军营一里处,分成三股铁流,并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杀!”

    一里之距,战马冲刺之下,不过片刻。

    刘世让带领亲兵冲在最前方,凭借战马的冲击力,不计代价地撞开拒马,转眼就杀到了营门口。

    “敌军夜袭!啊啊啊!”

    值夜的燕军校尉刚扯开嗓子放声大喊,下一刻,就被一马当先的刘世让一槊挑飞,与此同时,唐军骑兵挥刀挺枪,立马将其余的门卒杀翻在地。

    木门轰然倒下,唐军骑兵汹涌而入。

    杀声震天,蹄声雷动,突如其来的袭击,很快就吓醒了所有的燕军将士,不少人慌忙拿起兵刃,未整衣甲便钻出帐篷,尚未醒过神来,唐军铁骑已呼啸而至,挥下锋利的横刀,把他们劈得肢体分离,血肉横飞。

    一片混乱之中,燕军也有一些原本负责巡营的士卒结阵阻截,但在唐军战马的冲击下,瞬间人仰马翻,随即就被后面驰来的无数铁蹄踏为肉泥。

    唐军铁骑横冲直撞,一边击杀敌人,一边投掷火油罐,其所经之处,燃起了无数火光,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军营之中迅速形成了一片片火海,许多还没来得及跑出帐篷的燕军士卒变成了火人,惨叫着四散狂奔或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场面惨不忍睹。

    “大王,不好了!”

    高开道正在穿戴甲胄,一个亲兵大叫着闯入大帐,然后一头扑在了他的面前。

    高开道一脚踹开这个亲兵,怒吼道:“瞎驴生的,孤知道有敌袭,还不快来帮孤披挂战甲!”

    那亲兵疼得龇牙咧嘴,吃力地道:“大王,张将军怕是抵挡不住了,大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高开道神色一紧,顾不得戴上兜鍪,抓起长刀,快步冲出大帐,只见一大波唐军铁骑正对张金树竭力聚拢起来的一班步卒进行反复冲锋,在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

    高开道正要组织身边的亲兵前去支援,发现又有一股唐军直冲他的主帐而来,来不及细想,双目一扫,瞧见一匹奔来的空马,一个箭步疾冲,单手抓住鞍桥,猛地蹬地,跃上马鞍,再环看四方,发现西面火势不大,便挥刀策马逃去。

    恰在此时,李曜刚好看到向西奔逃的高开道,立刻带领自发跟在她身后的数十骑迅速突击过去,可她追至燕军营西门,却被一群彪悍的燕军士卒顽强地挡住了去路。

    “死!死!死!死……”

    李曜手中长刀挥舞如电,口中不断发出癫狂的声音,明显处于一种几近失去理智的状态,再加上她穿着一身黑衣,头戴面具,露出一双血红的眸子,犹如暗夜里嗜血杀神的化身。

    尽管拦路者们悍不畏死,可在李曜及随行骑兵的疯狂进攻下,只抵抗了片刻,便有如割倒的麦子一般,全部被锋刃和枪槊杀死。

    李曜冲出西营门,正欲催马前行,忽然见到无数骑兵由西向东驰来,铺天盖地,数量不下万余,李曜头脑顿时清醒了三分,暗骂高开道一声“算你丫的命大”,便对身边尚在观察前方情形的骑兵们说道:“敌援将至,随我回去通知总管。”

    李曜原路折返,此刻燕军大营里随处都有聚众顽抗的燕军,李曜等人一番冲杀之后,这才在高开道的大帐前找到了刘世让。

    李曜一提马缰,未等战马前蹄落地,便急忙向刘世让提醒道:“西边来了大量骑兵,我们该撤退了!”

    刘世让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附近某个遭受唐军骑兵不断围攻的血人,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发出了全军撤退的号令,唐军骑兵纷纷摆脱敌人的纠缠,顺势从燕军大营的东、南、北三个营门口冲出,然后迅速汇聚成一支队伍,向雁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九章 颉利可汗的决定

    初冬的朔方地区似乎比往年冷得快了些,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片片白雪还尚未被朝阳融化,天空又忽然转阴,乌云笼罩,冷风挟着鹅毛般的雪花,覆盖了整个朔州平原,当真是白茫茫一片。

    对于驻扎此地的突厥大军来说,遇到这样的大雪绝不是什么好事。

    莫说作为他们口粮的牲畜会遭受损失,就是那些缺衣少食的部落,也不知会冻死冻伤多少人。

    萧索的雪原上,散落着许多由毡帐聚集成的营地,而在其中一处规模最庞大的营地中央,有着一座顶部耸立着黄金狼头的蓝色大帐。

    此时大帐内聚坐着十数人,位于最上首者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壮汉,他头戴镶嵌着宝石的毡帽,身披一袭蓝色大氅,满脸浓密的络腮胡,显得颇具威严,正是东突厥的颉利可汗,阿史那咄。

    在颉利可汗的身边,端坐着一位头戴流苏白羽金冠,服饰华丽的中年美妇,这美妇有着一张异常精致的汉家女子面孔,身材丰腴,气质高雅,此刻她长睫微垂,美眸闪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而坐于颉利可汗下首的两人,亦都是中原人氏,左边是燕王高开道,右边是一个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文士,看着年纪不过三旬,不时看向对面的高开道,眼中隐隐含带着鄙夷的神色。

    其他位置上则坐着突厥中军大营的几位官员,以及回纥、仆骨、同罗三个铁勒部落的首领。

    颉利可汗目光凛凛地扫视众人片刻,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对高开道说道:“燕王,你来说说昨晚发生的事情。”

    高开道闻言,忙把唐军袭营的过程简略地讲述了一遍,随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马邑被我们重重包围,却不知这支唐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本王的大营外,我们根本来不及做好防备,若不是天降大雪,只怕现在大火都还未完全熄灭!”

    一个头发卷曲,留有两撇胡须的中年贵族接口道:“说起这股敌军的踪迹,当时天太黑,我们很难看清楚地面的状况,今日的雪又下得这么大,所有的痕迹都被积雪掩盖掉了,这些唐军非常狡猾,似乎深得草原战法的精要,我们连一个落单者都没抓到,不过昨夜我率军追赶了一阵子,倒是辨出他们是向东而撤,显然是从雁门过来的唐军。”

    此人是“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因为他长得有些像西域胡族,被历任可汗认为有可能不符合突厥汗庭的“系谱”和“血统”,是以他现已年近四旬依旧未能典兵为“设”,但他对颉利可汗忠心耿耿,加之思维敏捷,做事又勤勤恳恳,因而深受颉利可汗重用,目前他担任阿史那氏族本部的军事官,偶尔也能带兵作战。

    昨夜突厥大本营的巡哨看到数里外火光冲天,当即层层上报,颉利可汗得知燕军营遭到夜袭,赶紧派遣阿史那思摩率领一万精骑前去救援,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高开道重新打造的攻城器械及相关的半成品,统统都被唐军烧了个精光。

    听到这话,高开道双眼悄然一眯,目光怀疑地扫了眼在座的三个铁勒部落首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军营地东距唐军所据雁门足足有四十多里,很难让人相信唐军能够穿过三个部落大人的地盘袭击本王营帐,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通敌。”

    颉利可汗看向三个铁勒部落首领,冷冷地道:“你们能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个铁勒首领相互飞快地碰了个眼神,下一刻,便由回纥部的药罗葛菩萨振振有词地辩解道:“回禀可汗,昨夜我们三部一直在马邑作战,直至凌晨时分才返回驻地,期间对唐军夜袭之事毫不知情,而且我们的营地也都遭到了唐军的袭击,最重要的是……”

    药罗葛菩萨忽然顿了顿,看了一眼高开道,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三部正是因为积极响应燕王的计策,这才导致后方空虚,让唐军钻了空子。”

    阿史那思摩颔首道:“我亲眼看到距离燕军营最近的同罗部大营里起了火,想必仆骨部和回纥部的情形也都是如此吧。”

    三部铁勒首领齐齐回应道:“是的。”

    高开道登时哑口无言。

    颉利可汗脸上阴晴不定,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美妇,霍然从黄金宝座上站起,在大帐中来回踱步,过了好半晌,忽然站到高开道的面前,沉声问道:“燕王还有法子打造器械么?”

    高开道胸腔剧烈起伏,一脸肉痛地说道:“随军而来的数百匠人非死即伤,只怕我现在连一部云梯都造不出来了。”

    颉利可汗叹了口气,坐回宝座上,向右下首的中原文士问道:“现如今我军连连受挫,不知德言可有良策?”

    原来这文士就是颉利可汗身边的红人赵德言。

    赵德言曾是前隋一郡丞,隋末大乱之时,他就投奔了时任莫贺咄设的阿史那咄,并为其出谋划策,后来阿史那咄继任为颉利可汗,他又一步登天,成为突厥汗国的“土屯发”,主要负责制定法令,加强可汗的统治权力,可谓是位极人臣。

    赵德言略一思索,说道:“回禀可汗,依赵某之见,可汗可以试着派人去马邑城下劝降,若是不成,我军也只有采取围困之策,但如今这天气似乎冷得太快,亦不知我们和马邑守军,谁才能坚持到最后啊。”

    颉利可汗不由看向身前铁架上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肉,想起此肉正是出自某只冻毙的羊羔,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他的军队现在不但草料储备严重紧缺,牲畜的御寒也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颉利可汗沉吟半晌,终于作出了自己的决定:“也罢,今日停止进攻,待雪停之后,本汗亲自去劝降。”

    计议已定,颉利可汗急忙挥退众人,帐中除了他和美妇人,再无他人。

    颉利可汗猿臂一展,搂住美妇娇软的腰肢,将对方麻利地按倒在毛毯上,而后一男一女很快便进入了不可为外人道的兴奋状态,大帐里也渐渐随之响起了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和痛并快乐着的呻吟……

第二百一十章 你的选择是甚么?

    宽敞的大帐内,温暖如春。

    阿史那咄与美妇人紧紧缠绵,春光无限。

    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美妇人如今已是奔四的年纪,普通的和风煦雨,显然很难让她感到满足。

    一番酣畅淋漓的伐挞之后,阿史那咄将鬓发蓬乱的美妇人拥入怀中............

    阿史那咄看着这张妩媚的俏脸,心情颇为复杂。

    这位美妇正是隋朝宗室之女义成公主,亦是二十多年以来,草原上无可争议的第一美人。

    最初义成公主刚嫁到东突厥的时候,阿史那咄一看到父亲和兄长们眼睛发直,下面似乎也已发直的模样,就觉得中原的皇帝肯定没安好心,因此那时年轻气盛的他对义成公主是有些忌惮的。

    可随着彼此的接触次数渐渐增多,阿史那咄发现义成公主虽然看着娇美柔弱,实则有着远胜常人的坚韧,而且聪慧机敏,心思细腻,不像大多草原女子那般粗笨无知,不由得对义成公主产生了好感,可那时对方毕竟是汗国的可敦,同时也是他的继母,令他不敢有非分之想。

    后来曾几何时,阿史那咄见到父兄贪恋义成公主的美色,还常常为此感到担忧,可当他自己继任为可汗,却是另当别论。

    正如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一样,颉利可汗阿史那咄承父兄基业后,顺理成章地将义成公主册立为自己的可敦,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迷恋上了这个中原美人。

    尽管义成公主不再年轻,但保养有道,草原上干燥的风沙,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肌肤依旧娇嫩水灵,仿若最上等的羊脂美玉。

    岁月如梭,当年那个略显稚气的美少女,如今已成长为一个妩媚动人的绝色妇人,直把颉利可汗的其他妻子全都比了下去。

    但义成公主为了光复大隋王朝,总是想方设法地请求颉利可汗发兵攻唐,其执念之强烈,也常常让颉利可汗和突厥的高层权贵们都感到头疼。

    颉利可汗正想得入神,偎依在怀里的女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吹气如兰地问道:“可汗,你非要亲自去马邑劝降么?”

    颉利可汗回敬了义成公主一吻,声音低沉地说道:“是的。”

    义成公主又好奇地问道:“以前赵德言和苑君璋去劝那高满政投降,结果都失败了,不知可汗打算如何去做?”

    颉利可汗脸上现出一丝狠戾,说道:“这个大营之中还有一些俘虏,现在这些人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我觉得不如废物利用,把他们全都带上,就算劝降再次失败,至少用这些人也能扰乱一下马邑城中的人心。”

    义成公主眸子微微一亮,玉手在颉利可汗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摩挲,动容地赞道:“我不得不说,可汗此举非常高明。”

    颉利可汗听到这种来自枕边人的赞美,顿觉自信心倍增,而他同时享受到义成公主无比温柔的抚摸,于是一场旖旎的二人运动又开始了……

    ……

    ……

    大雪初霁,马邑城外的雪原上,人潮汹涌,旌旗如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在马邑城南门外两箭之地,耸立着一面用青金石染制而成的狼头大纛。

    狼纛之下,身披金甲的颉利可汗跨骑战马,举鞭遥指城头,对身边一员长着汉人面孔的将领沉声道:“苑将军,现在可以把那些人拉上去了。”

    “君璋遵命!”

    苑君璋应了一声之后,率领数百骑兵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从黑压压的突厥军的阵列间赶了出来。

    由于突厥大军除了掳掠妇女入营用于淫乐之外,还需要劳动力来做一些重活和脏活,因而在此前的战斗中,颉利可汗一直没有同意高开道采用驱赶俘虏的战术进行攻城,可现在天气寒冷,食物短缺,俘虏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到得如今,总人数几乎少了一半,只剩下了三千多人。

    在突厥骑兵的呵斥和鞭打声中,被绳索绑缚的人们,哭泣着来到了马邑城墙之下,他们按照突厥人预先的指示,哀求城中的守军将士开城投降,若是有声音过小者,马上就会被突厥骑兵用鞭子打得皮开肉绽,惨叫不止。

    过不多时,城头上终于响起了第一个声音:“娘!”

    有人开了头,接着便有零星的回应声响起,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多。

    朔州总管高满政心如刀绞,因为他的同胞兄弟高满业也在其内。

    “阿兄啊,突厥太强大了,唐朝廷根本无力前来解围,若是再这样下去,全城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阿兄啊,只有开城投降,才是唯一的生路啊……”

    听着亲兄弟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高满政的手指在墙垛上抓出五道深深的印记,仿佛刀刻一般,显然正竭尽全力去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昨日雪夜时分归来的李曜,此刻她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城头上的回应者们,判断他们是否会有做出异常举动的可能。

    良久,高满政狠狠一咬牙,取来强弓,搭上羽箭,打算亲手一箭了结兄弟的性命,却听李曜开口制止道:“高总管莫要冲动。”

    高满政面孔几近扭曲,一字字地道:“慈不掌兵!”

    李曜眼睛仍在扫视左右,认真地道:“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高总管若是这样做了,肯定会得不偿失,再等等吧。”

    高满政先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颉利可汗只道高满政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待到城中的回应者未再增加时,便命令苑君璋率兵将俘虏们全部赶回突厥大军的后方,然后朝马邑城头放声喊道:“高满政,你若肯开城投降,本汗保证,非但不会伤害城中一人,还会释放刚才那些俘虏,可你若是顽抗到底,一旦破城,本汗定灭你满门,一生一死,现在只等你一句话,请告诉本汗,你的选择是甚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557/ 第一时间欣赏英雌最新章节! 作者:江淘所写的《英雌》为转载作品,英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英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英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英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英雌介绍:
李曜穿越初唐,阴阳倒转,变身已被盖棺下葬的平阳昭公主。惊世骇俗的遗言,隐讳不明的死因,残酷血腥的皇权争斗……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原主的命运已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国祚289年的大唐王朝却才刚刚拉开了帷幕。天可汗李世民踩着玄武门的血迹,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稳扎稳打,拓疆万里;女帝武则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唐明皇李隆基建立开元盛世,将神州的封建社会推向历史巅峰……然而这些天下之主,却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许多历史隐患,最终大唐山河破碎,长安盛景不再。面对未来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神秘的穿越客决心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去缔造一个改变华夏文明命运的英雌传奇。Q群:439545048英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