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亲娘杀子
时已初冬,落木萧萧。
辰时刚过,忽然下起雨来,起先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得巳时二刻,竟然下城了瓢泼大雨。
雨势一大,冬风越发清寒入骨,路上的行人早已各自找地方避雨去了,街道两旁的各种小店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行人。一时间,太原城这座繁华的大唐北都,似乎也冻得瑟缩起来。
节帅王府原本紧闭的大门却在这时忽然打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王府驶出,朝着城东方向不疾不徐地驶去。车轮滚过青石板街,淡淡的痕迹立刻被雨水洗去,一如昨rì的一切被今rì覆盖,终将消失无踪,唯余记忆。
“那马车,华贵若此,莫不是节帅大王的车驾?”
“胡说八道,节帅大王何等人也,出门岂止这么区区一辆马车,难道大王还能寒酸到连个护卫牙兵也没有么?”
“可那马车上的雕花,乃是螭龙,若非大王的马车,遍观河东,谁敢僭越?”
“这个……没准是大王的车夫偷偷驾车出来招摇,你知道,这种事可不是不可能。”
“某看不像。”
“要招摇的话,何必选在这等雨天?再说,大王的马车肯定有人查看,而且绝对不止一人,这等雨天驾车出来,若是损了车……区区车夫,担待得起吗?”
“哦……也是,那没准是大王送人回府吧,譬如盖左仆shè,大王不是经常派车送他?”
“某这小店开张甚早,今rì左仆shè未曾来大王府上,若说大王要送谁,那只怕是送李飞腾了,今个就只有李飞腾一大早就来了大王府上。”
“可是南败张浚,北定赫连,西破拓跋的李正阳李飞腾?”
“可不就是,还能有哪个李飞腾?”
“难怪,难怪。李飞腾身为大王螟蛉,却能被大王以郡王车驾载送而归,看来在大王心目中地位甚是特别啊。”
“那是,人家李飞腾来大王麾下不过年余,从出任掌军械监到如今被大王准许扩飞腾军至一千五百,地位那是蹭蹭蹭地往上奔,拦都拦不住哇!某有一堂兄,乃在盖左仆shè家中做事,听他说,盖左仆shè如今身子不比以往强健了,有一次夜里处置公务之后全身酸痛,曾经叹道:‘吾若归去,唯李正阳可继。’你们说,盖左仆shè在我河东,几乎是总揽政务,他既然这般看重李飞腾,岂能不在大王面前美言?而李飞腾之表现也足够出彩,实为出外可以为将,守内可以为相之大才,加上年岁又轻,大王焉能不多多拔擢,以为将来辅佐衙内之重臣?”
“衙内都还没定下来,辅佐衙内这话,未免为时尚早吧?”
“那可未必,衙内不管定没定,总有个范围,如今看来,不是李落落,就是李廷鸾,既然总是大王的儿子,那先在养子里面挑几个既忠心又有本事的出来,作为将来的辅政之臣,岂非理所当然?”
“你又怎知将来的衙内不是李落落就是李廷鸾?他二人比之李存孝、李存信等人,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都差了七八里路!若是他们二人选一人为衙内,大王诸多义子难道心服?此乃取乱之道!”
“取乱之道?你也太瞧得上那些假衙内了,就凭他们如今手中的实力,看起来的确不弱,可是就算最有希望的李存信与李存孝二人,真正实力又有多少?”
“你说有多少?”
“我说?嘿嘿,那某就算给你听听。李存信如今是蕃汉马步军都校,看似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其实他手中有几个兵?他真正能调动的人马还不如刚才过去那位李飞腾,撑死了三百牙兵而已!就凭这点实力,他李存信就算不满大王选择了自己的亲儿做衙内又如何?靠这三百壮士去攻打节帅王府?做梦去吧!”
“呃……那李存孝手中可是有黑鸦军的……”
“黑鸦军,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笑,某说得不对么?难道黑鸦军换了军使?”
“没换,的确没换。可是,难道黑鸦军是李存孝一手创建,从一支三百人的牙兵部队发展成如今这番声势来的?错!黑鸦军是以大王十五岁时的三百牙兵为基干,经过二十年、无数次征战才有今天之模样的!这支军队,与其说听命于军使,不如说直接听命于大王!李存孝纵然为军使,一旦大王传下钧令,你道黑鸦军会跟着李存孝走?笑话!”
“啊……这么说来,大王根本没将兵权下放给他们?”
“越是年长、有威望的养子,大王就越不肯给他们兵权,这是很显然的道理嘛!正因为如此,似李嗣昭、李嗣源、李存曜这些年岁不大,威望不彰,但偏偏能力上佳的养子们,才会真正手握军权,虽然其手中的兵力未必多么强大,但总好过根本没有兵权,你说是不是?”
“哦,某明白了,原来竟是如此这般,唉,看来这达官贵人也不好当啊。”
“废话,没点头脑能做成大事?某也就是听得多了,没事瞎琢磨琢磨,没准大王想得还更深呢!”
“那是,那是。不过这么说来,这李飞腾今后不是前程远大,飞黄腾达得很了?”
“仈jiǔ不离十吧……话说他这飞腾军的名字还真不错,李飞腾,李飞腾,飞黄腾达啊!”
“对哦,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哈哈!”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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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
李克用的马车之上,居然还有火炉,炉上温着热酒,闲来无事的李曜便想起了白居易的这首诗,唯一不应景的,是如今正下着大雨,而没有晚来天yù雪之兆。
“吁……”车夫忽然吆喝一声,马车往前一顿,车里的李曜差点将手中的温酒泼了出来。车外传来阵阵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议论什么。
李曜拿稳酒杯,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在前面答道:“李军使,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李曜奇道:“大雨侵盆,路怎会被堵住?”
车夫也有些莫名其妙,答道:“还未可知,只是这郑家祠堂门口全是人,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李曜一时好奇心发作,也不答话,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此地乃是一座小祠堂,占地不大,只是一个小院大小,李曜平时并没有注意是哪家的祠堂,此时听这车夫口气,才知道主人姓郑。
祠堂门外果然有很多人,大多打着伞,也偶尔有两三个没有打伞,一身上下被大雨淋得湿透的,足有五六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
李曜看了一眼,喃喃道:“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群情激愤,莫非不是来祠堂祭祖,而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他仔细听听,倒也听出了一个大概,似乎是某个有权势的大人物说郑家一位寡妇的儿子偷了他家的鹅吃,那寡妇带着儿子来祖祠喊冤。
李曜摇头自语道:“这寡妇也是急火攻心了,喊冤来祖祠有什么用,该去官府才是。”
他是个不喜欢没事找事的xìng子,刚想放下车帘,叫车夫去跟那寡妇说一声喊冤该去官府,却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沙陀王来了!那是沙陀王的马车,大伙儿快走!”
李曜一愣,怎的这些人这般害怕李克用?
就在他一愣之机,众人已经纷纷掉头看见他——或者他坐的马车,然后呼啦啦一下散去大片,只剩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倔强地站在郑家祖祠门口不肯离开。
李曜微微皱眉,忽然从马车里拿了一把伞,不急不忙地撑开,跳下车来,朝那二人走去。
那两名少年见马车上下来的并非独目的李克用,而是一名年轻男子,面sè有些讶异,正要发问,却被李曜抢了先:“二位小兄弟,不知这许多乡亲围在郑家祠堂所为何事?”
这两名少年其中一人较小,约莫只有十岁,身材较为瘦弱,长得也颇为斯文,身穿粗布衣衫,年纪虽小,却有一股书卷味。另一少年则有十六七岁,模样与他大相径庭,长得五大三粗不说,眼角处还有一处不明显的伤疤,虽然比李曜略矮,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可是面对李曜的时候,目光中却竟然带着一丝不屑……以及若有若无的仇恨。
那有些书卷味的少年刚要开口,五大三粗的少年却抢了先,冷笑着说道:“你是何人,为何从沙陀王的马车上下来?”
李曜身后匆忙跑来的车夫刚刚撑开伞,听了这句话立刻气急败坏道:“哪里来的小贼,如此无礼!此乃节帅大王螟蛉、飞腾军使、掌军械监李正阳李军使!尔等还不上前见过!”
李曜伸手拦住他,道:“某家李存曜,忝为河东军飞腾军使,二位小兄弟若知道方才之事是何情由,还请告知。”
那五大三粗的少年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就要说话,旁边的书卷味小童则拦住他,朝李曜道:“原来是‘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的李正阳李军使,小子无知,冲撞贵人,还望军使海涵。”
李曜本以为这小童自作主张说话,会引得那刀疤脸少年不悦,哪知道这小童说话之后,那刀疤脸少年居然老老实实闭了嘴。
李曜目光一转,微微笑道:“小兄弟居然知道某家名号?”
那小童也笑起来,说道:“大河以北,但凡读书人,若不知李正阳名号,岂非太孤陋寡闻了一些?李军使傲骨铮铮,连当今天子的不是也敢直言不讳,小子虽然驽钝,不可不为之叫好。”
李曜见这童子对答得体,不禁有些惊讶,道:“原来小兄弟也是读书之人,倒是失敬了。”
“不敢,不敢。”那童子说道:“李军使铁骨铮铮,正直敢言,小子闻名已久。不过常言道闻名不如见面,今rì有一事,正可以叫小子见识李军使大公无私之风采。”
李曜微微蹙眉,反问道:“大公无私?不知小兄弟所言何事?”
那童子反身一指郑家祠堂,说道:“这郑家祠堂之中,有一寡妇郑张氏,带着其四岁的儿子郑小河正在祠堂之中拜祭郑家先祖。小子听郑张氏哭喊,发下毒誓,说要请祖上鉴证清白,只怕有所不忍见之举动。”
李曜面sè一肃,问道:“何以至此?又为何说要某大公无私?”
那童子语速加快,问道:“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可是军使义兄?”
李曜心头一动,点头道:“不错。”
那童子盯着李曜的眼睛,平静地道:“此事便与李都校有关。”
他一句话说完,旁边那刀疤脸少年忽然骨骼中发出一阵炒豆子一般的响动。李曜练武已久,立时知道这少年是在防备自己突然暴起伤人。
“愿闻其详。”李曜似乎毫无察觉,只是面sè一正,肃然问道。
那童子脸sè微微一松,却仍很严肃,露出与他的年纪似乎很不相符的正经神sè道:“李存信贵为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原该为镇军楷模,诸将表率,然则此人之行径,却正与之相反。他在北城有一座大宅,在城外有别院三处,良田无数,却仍不知足。前些rì子,他又娶了一房妾室,这妾室不知为何,看中一块临山的地,说要在那里建一座新的别院。李存信正宠着这妾室,自然不会拒绝,可他偏偏又不愿意真金白银来买地,于是便拿出蕃汉马步军都校的威风,要将那一大块地低价买来。那一块地足有十七八个主,但其余人家迫于他的yín-威卖掉了地,郑张氏却因为那是郑家的祖产而不愿出卖。李军使你说说,原本做买卖就是你情我愿,人家郑张氏一介寡妇弱女子,却要抚养一子一女,若是那田产被李存信低价买去,她这一家三口靠什么过活?可李存信却不管这些,当rì虽然碍于众目睽睽而没有强行买卖,却放下狠话,要叫郑张氏好看。”
李曜皱起眉头:“你是说,他竟然对一寡妇放下狠话?”
那童子点了点头,目露不屑:“他当时说:三rì之内,叫你哭都没地方哭。”
李曜沉着脸,没吭声。
那童子便继续道:“果然没到三rì,第二rì,郑家附近的李存信别院便传出消息,说是不见了一只鹅。”
李曜道:“家大业大,家中仆从难免良莠不齐,出现个把手脚不干净的,偷了鹅去,也不稀奇。”
“正是如此,然而李存信不这么看。”那童子说道:“他一口咬定是郑家的两个孩子偷了他别院里的鹅吃掉了。”
李曜心中已经猜到李存信打的什么算盘,此时嘴上却惊讶道:“他如何这般肯定?”
那童子冷笑道:“这就要问李都校了。不过,他派人去郑家搜查,还真在郑家的田地里发现了乱糟糟的鹅毛。”
李曜讶然道:“莫非真是郑家的孩子不懂事,偷了鹅去吃了?”
那童子叹了一声:“郑家寡妇郑张氏百般辩解,说自家孩子虽小,却自来懂事,从不拿别人一针一线,那郑家的小姑娘虽只有六岁,却也生得清秀聪明,一个劲地解释,并且说明了她带着弟弟,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可那李存信的家仆如何肯信,便逼问郑小河。可怜郑小河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哪里说得清话,一问他话,他就吓得大喊:‘吃我,吃我……’这下子那李存信的家仆便有话说了,坚称郑小河说的是‘吃鹅,吃鹅’。于是就拉了郑张氏和小姐弟二人去见官。那县官哪里敢得罪李存信?当下便判了偷鹅之罪,李存信却又说,他那鹅乃是绝世逸品,从小吃的jīng细食粮,到被‘偷’去之时,至少也够五百贯钱了……县官便判郑张氏赔偿。”
李曜睁大眼睛:“这鹅能吃五百贯钱的食粮?”
那童子冷笑起来:“他说吃了,那便吃了,别人说什么,那县官能信么?”
李曜面上怒sè一闪:“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郑张氏自然不可能赔得起,就算卖了郑家祖上的地,也只是杯水车薪。于是,她便带了郑小河来祖祠,说要请祖上鉴证。”
李曜怒气上冲,说道:“这等明显的诬陷,祖上如何能鉴证?某来还她一个公道!走,随某进去看看!”
那童子面sè一喜,说道:“李军使果然人如其名,小子佩服!”
他身边那刀疤脸少年这时也放下防备,朝李曜点点头:“小道子看人果然比俺准,看起来你的确是个好人——虽然俺没有听过你的什么名头。”
李曜笑了一笑,立刻恢复严肃模样,快步往郑家祠堂里走去。
就在他刚刚走到祠堂院门之时,祠堂里头忽然发出一声小儿凄厉的惨叫,李曜心头一惊,口中道:“不好!”当下顾不得别的,拔腿就往祠堂里跑去。
映入他眼帘的一幕,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手持菜刀,刀上鲜血淋漓,她的身旁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孩子,那孩子衣服被解开,小肚子被一刀破开,肠子流了一地。
李曜怒吼一声:“郑张氏!你疯了吗!那是你自己的儿子,就算他年纪小不懂事偷了一只鹅,这他妈又算得了什么过错!你竟然杀了你自己的孩子!你……你疯了!”
可李曜的怒吼,郑张氏却似乎闻所未闻,她抓起孩子的肠子仔细看了看,忽然凄厉地大哭:“祖宗啊!我的儿没有偷鹅,他肠子里全是麦糊糊,没有肉啊!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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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来状态的恢复不是那么快的……唉,抱歉了。
第122章 其中缘由
李曜只觉得全身发凉,他身后的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也惊呆了,同时失声。李曜顾不得心头的震惊和不忍,猛地发力冲到郑张氏身边,一把推开她,怒吼:“你失心疯了吗!”说着,顾不得理会这个疯女人,却去看那孩子。
孩子已经完全气绝,只有两只眼睛还睁得老大,那本该失神的眸子里,竟然还残留着惊恐和不解。
他应该惊恐,当母亲手里的菜刀划破他稚嫩的肚子……
他应该不解,对他最无私的母亲为何会这般残忍地对他,对自己的孩子……
看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李曜的双目终于忍不住模糊起来。他愤怒,他也不解,他愤怒一个母亲居然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残忍,他不解,是什么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母亲做出这样天人公愤的事来!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怒斥质问,郑张氏已经凄然一笑,双手反持菜刀,用力往心口一插!
李曜遽然变sè,闪电般地出手打偏了郑张氏的双手,但郑张氏的动作实在太快,而李曜毕竟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这一下虽然将郑张氏的手打偏,那菜刀仍然插进了郑张氏的身体,只是从心口插向了右胸偏上的部位。
“你做什么!死就能解决问题吗!?”李曜吼道。
郑张氏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大口地喘了口气,目光有些散乱地看了李曜一眼,凄然道:“他要地,还要奴家……奴生是郑家的人,死……死也是郑家……的鬼,咳咳!奴家死了,儿子也活不了……小花,小花会针线……她最乖,最……聪明,不会……死……”
李曜见她的目光完全失去焦点,知道不妙,刚要不顾男女之防扶住她,郑张氏却已经一仰头,直接倒了下去。
“郑张氏!郑张氏!”李曜一伸手,却又停住。
他是战场上杀过好几次的人,看到郑张氏的伤口便知道她已经没救了。
“李军使!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名少年已然回过神,冲了过来,那小童急忙问道。
李曜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房梁,闭着眼,将目中的泪水隐去,口中冷冷地道:“郑张氏杀了儿子,见儿子肠中无肉食……便自杀身亡了。”
那童子骇然道:“她……她亲手杀了郑小河?那是……她的亲儿子啊!”
李曜漠然不语,缓缓睁开眼睛,目中已经没有泪光,只有无尽的愤怒。
刀疤脸少年怒道:“这疯婆子!哪有这样做娘的!为了证明儿子没有偷吃别人家的鹅,就要杀了儿子看肠子么?这……这他娘的比我阿蛮还野蛮!小道子,你是读书的,平时就数你道理多,你说说看,那些什么这子那子的,有没有说过什么狗屁道理,说偷东西要偿命,有可能偷东西也要偿命的?”
那小童皱眉摇头:“哪有这样的说法?就算差不多的道理,也只有孟子说过:‘生,我所yù也,义,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刀疤脸少年瞪大牛眼:“杀儿子是义吗?”
那小童道:“大义灭亲之时可以是义,但……这不是。”
刀疤脸少年顿时怒道:“那她果然就是疯婆子了!”他说着,怒火难消,抬脚就要朝郑张氏的尸身上踩下。
李曜忽然飞起一腿,将刀疤脸少年踢了一个踉跄。
“你做什么!要打架是不是?”刀疤脸少年大怒,撸起袖管就要冲过来。
李曜的目光一直盯在被郑张氏撤出来的郑小河的肠子上,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她不是罪魁祸首。”
刀疤脸少年怒哼一声:“刚才祠堂里面就只有郑张氏和郑小河母子二人,你看见了,难道俺便没有看见?亏得小道子刚才还夸你正直,莫非这下子就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给那郑张氏翻案么?”
李曜依旧面无表情,却蹲了下去,仔细看了看郑张氏手里拽着的那截郑小河的肠子。
刀疤脸少年怒道:“看你长得堂堂正正,怎么有这等嗜好,人家小孩儿人都死了,你不但不帮忙把肠子给他塞回肚子里,反倒看得津津有味,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李曜这时偏偏站了起来,转头朝祠堂大门口一望,却见那车夫老远在一边看着,却似乎被这边的情况吓住了,愣是不敢过来。
李曜忽然大声道:“把式,劳驾你走一趟府衙,请盖左仆shè来此一叙!顺道先落一下某所住的子安别院,叫朱旅帅率某牙兵速速来此!”
那车夫听了,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等怪异凶案发生之地,忙不迭应了,匆匆离去。
刀疤脸少年冷笑道:“你好端端的,却叫牙兵来此,莫非嫌我冲撞你了,要抓我去坐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抓了你?”
李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不信。”
刀疤脸少年牛眼一瞪:“不信?我阿蛮敢说就敢做……”
“阿蛮!”那被称作小道子的童子蹙眉打断他的话:“李军使这是要为郑张氏和郑小河母子讨回公道,你莫要乱来!”
“讨回公道?”刀疤脸少年一愣:“人都死了,怎么讨回公道?”
小道子道:“人虽然死了,难道不能还他们清白?人虽然死了,罪魁祸首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刀疤脸少年又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合着你们说的罪魁祸首乃是李存信?”
小道子转过脸去,不再回答,却偷偷看了李曜一眼。
李曜面无表情,连眼睛都闭上了。
小道子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李军使,小子进来之前,曾见郑张氏与你说过话,不知军使是否方便见告?”
李曜对这小童颇有好感,见他问起,便道:“有何不可?当时某问郑张氏为何如此残忍,竟然手刃亲子。”
小道子忙问:“郑张氏如何回答?”
李曜轻叹一声,道:“郑张氏那是已然自戮受伤,说话断断续续,其大意大概是李存信不仅要她家的地,而且还看上了郑张氏,想要霸占她。郑张氏是个节烈女子,她说自己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宁可自己一死,也不肯让李存信得逞。但她若是身死,儿子便没有人养活……又因为偷鹅一事,她受了太大的打击,因而才会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这四岁孩童,yù以一死而证明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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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第二天,感冒,返回之前刚刚好转,到长沙第二天,又感冒了,头疼yù裂……杯具啊,为毛感觉现在抵抗力下降了呢?当初大学的时候,冬天懒得去打热水,都是洗冷水的啊,也没看见动不动感冒啥的……太郁闷了!
第123章 大义之论
小道子愕然半晌,终于叹道:“名节之重,更胜于命?”
李曜反问道:“你以为呢?”
小道子愣了一下,仿佛遇到极大的难题,苦苦思索半晌,才摇头道:“小子以为,名节之重,实重于泰山,然则事有轻重缓急,有时不可过于极端。譬如这郑张氏,她之节烈,小子钦佩之极,然则她却未曾想过,方才若非李军使到此,见证这一幕人间惨剧,她母子死后,又有谁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李曜微微有些惊异,这小童年纪如此幼小,可偏偏却理智得连许多大人都望尘莫及,不禁问道:“某曾见一道学先生,其人品xìng高洁,人品贵重,学问也是极好的,但他有一话,某听后却一直心存疑虑。小兄弟虽然年幼,但心思灵敏,见识不浅,不知可否为某解惑?”
小道子忙道:“李军使怎的这般说道,小子如何当得?军使但有思虑,只管教训,小子洗耳恭听,虽未必有所见解,也好过军使闷在心中。”
李曜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道:“那位先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兄弟你如何看?”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小道子喃喃念了一遍,眼前一亮,脱口赞道:“说得好!”然后又不解起来,蹙眉问道:“这话与孟子之言‘生,我所yù也,义,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难道不是一个道理?李军使乃太原王氏诸多前辈文豪所推崇之旷世逸才,为何会对此言有所疑虑?”
李曜垂下眼帘,道:“那么某便要问一句:当年太祖、太宗二帝,亦曾卑侍草原十八部,甚至称臣纳贡。此乃是以我中华之国,称臣于蛮夷之邦,却不知是否失了大义?”
这话在后世问出来,不算什么,可是在唐朝问出来,就是极其诛心的话了。
小道子脸sè一变,忙道:“此事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太祖太宗当年,乃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后来太宗皇帝可不是也遣药师公率天兵奇袭突厥,一举平定草原十八部之患么?可见……”
“不不不。”李曜摆手道:“既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么这个人在卧薪尝胆之前,只怕就要先饿死了,又哪里还有‘破吴归’的一天?同样,若是太祖太宗当年囿于中华上邦之气节,不肯称臣纳贡于草原十八部,则当rì不仅未必能定鼎天下,就算天下已定,可生民元气未复,一旦草原十八部倾力南征,只怕这大唐天下也未必还能姓李……如此,又要怎生解释?”
小道子呆住了,定定地望着李曜,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阿蛮见小道子被李曜问住,却是十分不服,大声嚷嚷道:“这有什么说道!这就好比一个壮汉和一个小孩起了争执,小孩子打不过,那就先服软,等他娘的长大了,力气壮了,再跟那厮计较!俺都明白的道理,人家皇帝老子还能不懂么?所以太宗皇帝才会先忍气吞声,等后来兵强马壮,再突然翻脸,干翻那群草原蛮子!这个叫什么来着……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阿蛮瞪大眼睛:“你笑什么?俺是没读过书,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弯弯道道,可这道理难道不对?小孩子打不过,难道冲上去找死不成?”
李曜用手指虚点了他一下,道:“不不不,某是笑,连不读书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就是有许多道学先生自命清高,故弄玄虚,搞得人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生生学岔了道去!你叫阿蛮是么?你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天下最大的事,大不过人命。人命关天啊,丢了xìng命,管你有多少道理,管你有多少壮志未酬,都化作青烟,随风散去了。”
阿蛮见李曜居然赞同他的说法,不禁大喜:“李军使也觉得俺说得对么?啊哈哈,李军使果然有眼光!小道子,你说得不错,李军使果然是有大学问的人,俺服气了。”
这少年态度变化之快,让李曜也忍俊不禁起来,摇头笑了笑。
小道子却皱着眉头,整了整衣冠,朝李曜拱手一礼,躬身道:“李军使,小子请教。”
李曜微微一怔,想起这是读书人中晚辈向长辈请教的礼节说辞,当下拱手还了一礼,也正sè道:“小郎君请讲,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是正式问对,是以李曜没有再称呼他小兄弟,而是叫了小郎君。(注:之前提到过,郎君乃是尊称。)
小道子又鞠了一躬,一本正经地问道:“请教先生,先生方才说‘天下最大的事,大不过人命’,然则舍生取义之理,是否为先生所弃?”
李曜断然否决:“不然,舍生取义,自有其理。”
小道子问道:“可舍生取义,与先生之说,难道不是互相矛盾?”
李曜摇头道:“不矛盾。”
小道子剑眉一挑:“请教先生,为何不矛盾?”
李曜正sè道:“某言,天下最大之事,大不过人命,而孟子曰:‘舍生取义’。二者看似矛盾,其实其中自有关联。小郎君听真:义,分大小,分公私。为天下万民,是大,是公;为一己一家,是小,是私。某以为亚圣所言‘舍生取义’,其所乃指乃是大义,譬如为天下万民而舍生,这便是取了大义,然则这与某方才之言,并不矛盾。舍一命而救万民,正是‘天下事之大,大不过xìng命’。一人之xìng命,难道能比万民?”
小道子点了点头,却仍不肯放过,又问道:“那若是小子行至一河边,见人溺水,跳河相救,却不料虽将溺水之人救起,自己却力尽溺亡。此可谓舍生取义,但与先生所言,却是相悖,不知先生如何教我?”
李曜答道:“某以为,下水救人之前,当有一衡量,衡量自己是否能救人上岸。若是自觉水xìng尚佳,力气有余,此时见义勇为,当可称赞。若是自己本不识水xìng,无法下水救人,某以为也不必苛责,若是更进一步,自己虽无法下水救人,但却立即向周围邻里、乡亲告之求助,此亦大善之举。若是错估形势,本以为足以救人而下水,却不意力尽而亡,此虽悲怆之事,然大义亦然。唯独一点,自己本不会水,或力有不逮,仍下水相助……某以为不仅不应提倡,还应提出告诫,以jǐng后人。”
小道子听完,思索良久,才说道:“先生此言,小子略悟。先生之意可是说,即使大义当前,亦须量力而行?”
李曜想了想,道:“天下事难有绝对,此说……大体如此。”
小道子听完,面sè肃然,拱手又是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先生指点,小子知矣。”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马蹄声,李曜瞥了一眼,正看见憨娃儿带着飞腾军甲旅牙兵冒雨乘骑而来。
李曜却暂时不管他,而是对小道子拱手还了一礼,露出欣赏的笑容,温和地问道:“小郎君知书达理,敢问贵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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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哪位读者能猜到这个小道子是谁?小提示:892年,十岁。
这一章小道子和李曜的对白,可是专门为了透出此人的xìng格而设计的呀!
第124章 欲收冯道
小道子鞠躬道:“不敢劳李军使下问,小子免贵姓冯,单名一个道字,瀛州景城人也。”
李曜猛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冯道?”
冯道也被李曜一惊,迟疑道:“小子正是冯道,李军使何故……这般讶异?”
李曜忽然醒悟过来,心中虽然仍是震惊非常,但嘴上却道:“哦……无事,无事,只是某曾有一友人,其子也名冯道,如今算来,其年岁堪堪也与你相仿,是以方才有些错愕。”
冯道自然料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军使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当下不禁一愣,心里也怕李曜当真认识自己的父亲,不由迟疑道:“未知军使贵友高姓大名?”
李曜心里好笑,嘴上却道:“某那位友人,却不是瀛洲人,他姓冯,字玉祥……”他倒不是故意开一个这时代无人知晓的玩笑,只是姓冯的名人,除了面前这位长乐老,也就数冯玉祥冯大帅了,所以下意识就用了这个名儿。
冯道听完,松了口气,微笑道:“原来只是贵友郎君与小子同名……误会而已,家严并非表字玉祥。”
李曜一边不停地打量冯道,这个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十朝元老”,去世时与孔子同岁(七十三岁)的“长乐老”,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如果,我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历史会不会发生变化?冯道,算不算得上是一个能够改变五代历史的人物呢?”
他的心里一时犹豫起来。
李曜心念电转,回忆一下史书中对冯道的记载,似乎……他是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五代历史的,这个十朝元老的一声,历经了几乎整个五代。
李曜记得自己家中有本旧书,书中有一段鼓词,说道:“从此后朱温家爷们灭了人理,落了个扒灰贼头血染沙。沙陀将又做了唐皇帝,不转眼生铁又在火灰上爬。石敬瑭夺了他丈人的碗,倒踏门的女婿靠着娇娃。李三娘的汉子又做了刘高祖,咬脐郎登极忒也软匝。郭雀儿的兵来挡不住,把一个后汉的江山又白送给他。姑夫的家业又落在他妻侄手,柴世宗贩伞的本领倒不差。五代八君转眼过,rì光摩荡又属了赵家。”
从朱温篡唐到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大宋,前后不过五、六十年的光景,却是王朝频繁更迭,乱世之乱,尤过三国。按照后世的算法,从公元907年到公元960年,中原地区便经历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共换了五个朝代,出了六姓十四个皇帝。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短命的皇帝所统领的必是一批短命的大臣。有的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还没弄明白新朝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凭白无故多了个碗口大的疤;有的是树倒猢狲散,昨夜荣华富贵高朋满座,今朝便成过眼烟云,“事君犹佣者”罢了。
但是却偏偏有一个人,于乱世之中悠然自处,先后事后唐四帝、后晋二帝,再事后汉、后周和契丹,四姓五朝一共十个皇帝,而且在各朝都是官居相位,进退得当,“久叨禄位”将近三十年,屡经国破君亡而始终屹立不倒,直至七十三岁而得善终。这个人,就是李曜如今面前的小道子——冯道。
冯道的个人品xìng涵养本书前文已然有述,不再赘言。此时李曜所思索的,乃是冯道“影响五代”的能力。
思来想去,李曜觉得冯道是有这个能力的。在李存勖时期,冯道大约还影响不了天下走向,但当李存勖身死,李嗣源即位,冯道似乎很快就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冯道与李嗣源君臣相合六年,那六年恐怕是冯道最为开心的六年,也是为官最有作为的六年。李嗣源虽然武将出身,读书甚少,但他关心民间疾苦,勤俭朴素,不失为五代难得的明君,冯道也正是在他手下,才得以真正放心做了六年贤臣良相。
在一次宴饮之后,李嗣源问冯道:“为政,什么最重要?”冯道捋着他稀疏的胡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一定要以爱惜百姓为重。”李嗣源又问:“当今天下富足,百姓可以过得好吗?”冯道却长叹一声:“谷贵饿农,谷贱伤农,这是常理。臣还记得进士聂夷中有一首《伤田家诗》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这首诗虽不典雅,但却说尽了农家的情状,做君主的不能不知道啊!”李嗣源听后深受震动,由衷地说:“此诗甚好。”于是命侍臣抄下来,贴在龙案一角,自己经常诵读。
影响皇帝,从而影响天下,在君主制下是十分浅显的道理,冯道此时便有了这样的能力。他接下来做了一件事,算是为天下读书人做的。后来他历经数朝,朝官们绝大多数十分尊敬他,只怕也有此事的功劳,那就是雕版印书。
冯道擅长写文章,他的文章典雅清丽,蕴涵深意,深受君王喜爱。他为明宗加徽号写了三篇颂文,满朝官员看后都无话可说。身为文人的冯道念念不忘弘扬儒家思想。由于在唐以前,书籍都是手抄本,读书人辗转抄写,是以古书的错误越来越多。当时印刷术已在民间流行,但印的都是rì历和佛教典籍,儒家经典著作的印刷书籍还没有出现。
于是,冯道与做宰相不久的李愚商议刻印儒家典籍,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奏请明宗,让国子监核定儒家经典《九经》,组织刻工雕印。据《五代会要》记载,后唐长兴三年二月,“敕令国子监集博士儒徒,将西京石经本,各以所业本经句度抄写注出,仔细看读,然后雇召能雕字匠人,各部随帙刻印,广颁天下,如诸sè人等要写经书,并须依所印敕本,不得更使杂本交错”。
虽说这雕印儒经的工作,从长兴三年(932年)开始,到后周广顺三年(953年),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朝代,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才全部完成,但其发起人却是冯道无疑。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首次将原来刻在石上的儒家经典《九经》用雕版印刷,是中国印刷史和文化史上的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它开创了经书采用印刷之先河,而冯道在此之中功不可没。这是冯道影响文化传承的地方。
史敬瑭篡位之后,冯道屡辞相位,皆不许。史敬瑭为了留住他,甚至多次亲自上冯道家中,到了最后,言语之中已有了威胁意味,冯道只好留下,继续为相。后来,冯道又替石敬瑭出使契丹。归来后,冯道受到石敬瑭的进一步重用,石敬瑭下诏废掉枢密院,将其职权归入了中书省,由冯道主持,冯道身兼宰相和枢密使,朝中大权尽握手中。不久,又加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凡属政务,石敬瑭都向冯道问计。此时的冯道,要说影响天下政局,只怕不足为过。
但冯道深知,在石敬瑭手下为官,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甚至是“苟全xìng命于乱世”,于是能推就推,能溜就溜,凡事都不轻易表态。譬如石敬瑭向冯道问起用兵之策,冯道立刻十分谦恭地回答:“陛下历经多难,创成大业,神威睿智,人所共知。军事讨伐之事,全凭自行裁断。臣只是一介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成规,不敢有丝毫失误。军事之事,臣确实不知。臣在明宗朝时,陛下问臣军事大事,臣也是这样回答他。”突然听了这一番大道理,石敬瑭也是哭笑不得,只得随他去了。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五月,石敬瑭临死前,嘱托冯道辅立幼子石重睿为君。但石敬瑭刚刚咽气,冯道便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前都虞侯景延光商计,拥立齐王石重贵为帝,是为晋出帝。可见这时的冯道,已经有拥立君主的巨大名望了。
而后数朝暂且不说,就说这五代前半截,冯道便能影响天下大局至此,那么将他呆在身边,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只怕就真能改变历史……
李曜心中忽然忍不住跳出一个想法:“也许,我能让五代十国根本没法出现……天下,何必非要经历那样一个惨绝人寰的乱世?”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压制不住,只是李曜却没有想好,该如何让五代十国不再出现。
冯道看着面前的李军使脸sè数变,到后来似乎有些激动,心中有些担心,小声问了一句:“李军使?可是身子不适?”
李曜猛然清醒过来,忙摇头道:“非也,只是忽然想到,如今郑张氏死无对证,只有那叫郑小河的孩儿尸身可以为证,此乃孤证,只怕难使李存信认罪。譬如郑张氏说李存信本要霸占她,此事她若活着,乃是一证言,可她此时……这却难办了。”
冯道听了,也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一声chūn雷般的喝问:“你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怎的!俺家军使叫俺来守住此地,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从俺朱八戒面前过去!”
第125章 存信亲信
发出这一声chūn雷一般大喝的,自然是憨娃儿。
祠堂内的冯道和刀疤脸少年阿蛮都吃了一惊,李曜也微微蹙眉,对冯道说道:“冯小郎君,你且与阿蛮守在此处,某去看看外面究竟是来了何方神圣。”
冯道还未开口,阿蛮已然瞪大眼睛:“俺却为何要听你的吩咐?”
李曜不答,转身朝外走。冯道躬身道:“军使但请自便,此处自有小子二人看着。”
“好。”李曜头也不回,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他走到祠堂大院门口,便看见自家飞腾军甲旅骑兵已然将祠堂团团围住,门口肃立二十余骑,正守在内圈,与十几名一身河东兵丁打扮的士卒对峙。
憨娃儿也骑在马上,手中的铁棍斜斜拖着,正冷冷地道:“别说是你,就算李存信亲自来了,没有某家军使开口,也休想走进这祠堂半步。你若不服,但可以往前再踏出一步,看看俺敢不敢将你的脑袋打成烂冬瓜,今晚拿来下酒吃!”
憨娃儿虽然人有些憨痴,但他自练了金刚棍法之后,一直煞气极盛,只要一棍在手,气势便自不凡,极有佛家怒目金刚的神韵。
憨娃儿的这种变化,作为与他最为熟悉的人,李曜的感受最为明显。最近一段时间李曜甚至一直怀疑,是不是这套金刚棍法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人的气质。须知憨娃儿本就体型壮硕高大,而练成这金刚棍法之后,他浑身肌肉更是犹如铜浇铁铸一般,一旦他战意升起,气运丹田,力通周天,立即变得如一尊明王金刚也似,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李曜一走到院门口,虽然此时依旧下着大雨,憨娃儿偏偏犹如得了心灵感应一般立即转过头来,一见果然是自家郎君,喜道:“军使!”
李曜点了点头,问道:“何人喧哗?”
虽然,真正喧哗的还真只有憨娃儿,他的声音比谁都大,但憨娃儿自然不会说自己喧哗了,立刻就道:“军使,是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将军的牙兵旅帅,自称……呃,自称……”憨娃儿一下语塞,愣是想不起来,遂转身喝问:“你这厮,取的甚鸟名字,俺记不住了,你自己报上姓名与俺家军使知道!”
李曜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憋住,心道:“这人只怕是个胡人,要不然憨娃儿就算憨痴,汉人姓名总该是不会记错的。”
果然,那汉子忍着怒气高声道:“拔也·尤裴勒,见过飞腾军使!”
李曜还没答话,憨娃儿一拍脑袋,嚷道:“俺就说这厮取得名字不像话,什么叫‘八爷又赔了’?莫非你有八个耶耶,这八个老小子每天赌钱,偏偏逢赌必输,后来生了你这个赔钱货,心中烦恼,干脆就叫‘八爷又赔了’不成?”[无风注:前文有述,唐朝时期的“爷”,大多时候是与“爹”同意的。]
李曜幸好没有正在喝茶,要不然一准会喷人家一脸,憨娃儿这夯货虽然本身没有什么幽默感,但他这话偏偏太过离奇可笑,李曜自从来了唐朝,处处以唐人身份要求自己,算是很讲仪态了,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八爷又赔了……哦不,是拔也·尤裴勒,他听了这话,脸sè涨得通红,怒道:“某家姓拔也,乃是回鹘可汗之尊姓!某名尤裴勒,是突厥语‘飞狼’之意!”
憨娃儿哦了一声,摇头道:“你们回鹘人真是奇怪,姓什么不好要姓八爷?”
李曜却是心中一动,此人居然姓拔也?
拔也乃是回纥姓,一作拔野古,亦作拔野固、拔曳固。其原居碛北,在仆固之东,与斛律同祖,号拔野部,后改斛律为拔也氏。
拔也氏曾经部落漫散于漠北地区,方圆千里,在今内蒙古克鲁伦、海拉尔两河北境,所以处于仆骨之东,西与黑龙江境内的靺鞨诸部相邻近。较长时期维持帐户六万,士兵万余人的规模。他们居住的地方有着茂盛的牧草,多产良马和jīng铁。拔也氏部居境内有康干河,康干河发源于兴安岭,西流入贝尔湖之喀尔喀河,产落叶松,落入水中,时间长了就形成了“康干石”。拔野古人以捕猎为主,很少耕种,经常乘着木撬在冰上追逐着鹿群。他们的风俗习惯大致上与铁勒相同,只有语言上有少许的差异。
贞观三年,回纥拔也、阿跌、同罗、仆骨、等部叛突厥阿史那部,归顺了突厥薛延陀部,并向唐朝遣使入贡。
贞观二十一年农历四月,唐朝出兵消灭了突厥薛延陀部不久,即于薛延陀部的故地及其属部设置了“安北都护府”,初称“燕然都护府”,拔也部所地为幽陵都督府,并拜其首领屈利失为右武卫大将军,即为都督,统管碛北地区的六府七州。安北都护府的治所在“故单于台”,即今内蒙古狼山中段的石兰计山口,位于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
高宗李治显庆末年,拔也部首领婆闰去世后,侄子比粟接位后联合思结、仆骨、同罗等部一起叛乱,唐王朝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率兵征讨四部,三战三捷,并持续追击百余里,杀死了拔也部的首领比粟。
北突厥复兴之后,史称“后突厥”,拔也部又归属于“后突厥”。在唐开元四年以后,拔也部又叛离突厥,再次归附了唐朝。
至于这位拔也·尤裴勒说拔也乃是可汗姓氏,这个倒是确有其事,回纥汗国的君主就姓拔也。至于这位拔也·尤裴勒是怎么来到河东的,李曜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其中有一层很关键的原因,就是李克用的沙陀朱邪姓氏。朱邪其实就是“诸爷”,就是“许多父亲”,因为沙陀人的祖先据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而其姓“诸爷”。有传说这“诸爷”之中,就有拔也部。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后来回鹘衰落之后,一部分拔也氏人随着沙陀内附,是很平常的事。
李存信自己就是回鹘人,他用回鹘人做自己的牙兵旅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曜想明白这点之后,便对尤裴勒的身世不感兴趣了,只是打量了一下此人,才微微有些心惊。此人的个头只比憨娃儿略矮,竟然跟李曜差不多高,而健壮犹有胜之。李曜如今目力极佳,一眼就看见他的手指修长而虎口一圈生有厚茧,显然平时经常练武或者战斗,只怕多半是个高手。
第126章 盖寓之心
拔也·尤裴勒知道,李曜既然已经现身,跟憨娃儿再说下去便完全没有意义,飞腾军上下走知道这位朱旅帅简直就是李军使的影子,绝不会违背李军使的意志半点。
尤裴勒乃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亲信中的亲信,自然不会连这点内情都不知晓。虽然今天还是他和憨娃儿打的第一个照面,但他也已然清楚,憨娃儿之于李曜,就如同不动明王之于大rì如来,前者乃是后者的忿怒像。就好比李曜一怒,憨娃儿必然暴起。
于是他根本不搭理憨娃儿的话,而是径直朝李曜抱拳一礼,强笑道:“李军使,末将此来,乃是奉李都校之命,来抓捕两名嫌犯,听说那两名嫌犯此时正躲在这郑家祖祠之中。李军使牙兵围住郑家祖祠,却不准人进入,莫非也是发现了这两名嫌犯,是以先看管起来?若是如此,末将替我家都校谢过军使高义,末将正是来办此时,还请军使行个方便,将那两名嫌犯移交给末将。”
尤裴勒这段话,将“嫌犯”和“都校”二词说得格外重一些,用意不必多说。
李曜听完,淡淡然道:“某读书十余载,武德律、贞观律、永徽律、开元律等等,也都曾读过,从未听说民间百姓犯事,需要藩镇镇兵之高官、蕃汉马步都校来过问的……某这大兄,未免管得太宽了点。若是大王与盖仆shè知晓,只怕都是要不喜的。”
尤裴勒笑容一僵,缓缓道:“李军使的意思是,这两名嫌犯应该交给晋阳县令?这也好办,末将这就通知县府,请县府差役前来拿人。只望李军使届时莫要再相阻拦才好。”
李曜却微微摇了摇头,道:“你口中这两名嫌犯,某却以为是两名原告,这两名原告所告之人,在我河东位高权重,身份特殊,县府……只怕是管不下此案的。”
尤裴勒脸sè一变,目光中露出蛇眼一样恶毒的光芒,语气转冷:“李军使此言何意?”
李曜恍如未见,依旧淡淡然说道:“大王自云州归来之后,特意重申军纪之重要,言此动荡之际,战乱频仍,yù要保住一方平安,就必须严肃军纪,不可有恃强凌弱、侵犯百姓之举。大王言犹在耳,有些将领却偏偏恍如未闻,依旧我行我素,弄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此等大事,某今rì与闻,不敢怠慢,是以……已然遣人禀告盖左仆shè,请他老人家亲自来此定夺。”
尤裴勒脸sè大变,目中怒气一闪,喝道:“李存曜!你可知你今rì之所为,便是你明rì之所悔么?”
李曜双目一凝,沉声道:“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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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雨声不歇。马车中,沉默无音。
盖寓只是年过五旬,却苍老如六十岁的花甲老人。河东,有太多的事要他cāo心。
他愿意为河东cāo心,因为河东是大王的王业之基。大王,则是他盖某人的伯乐。
大王得到河东,已近十载,但盖寓知道,大王在河东,地位并未真正稳固。没有河东士林的全力支持,仅仅以军权强压政权的方式统治河东,这并非上策。
然而,他清楚,大王并非没有主动争取河东士林的支持,只是大王的出身……或许寻常百姓不会计较太多,但士林中人,如何会不计较?华夏历来的正统观念,早已根植在这些文人士子的心底里去了!
十年了,以太原王氏为代表的河东士林依旧没有接纳大王的意思,谁又知道,仅仅为此一条,他这个平时里受河东全军敬仰、威风八面的盖左仆shè就伤了多少脑筋?
他的各种谋划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在这近十年中,王氏等河东士林虽然并不相助李克用,但也很少在各个方面谴责李克用或者在其他问题上拖李克用的后腿。可以说,这也是盖寓协助李克用治理河东以来的一大功绩。
然而在盖寓看来,这是不够的。大王不能屈居于河东一隅,否则平定乱世,中兴大唐还从何谈起?
是的,盖寓的理想,的确是中兴大唐。作为一个好学苦读的儒家,盖寓虽然出身边将世家,却对儒家文化情有独钟。忠贞,是他的意志;中兴大唐,是他毕生的理想。
然而以他的出身来说,做朝廷的宰相太难太难,唯一的折中,是做藩镇的“宰相”。在盖寓看来,当这个藩镇足够强大以后,他未必不能成为朝廷的宰相,未必不能中兴大唐。
这个想法很理想主义,但盖寓就是这么想的。从古至今,多少学匠大儒抱着看似飘渺的理想成为后世人景仰的“圣人”、“贤者”?盖寓从未奢望后世把他看做圣人贤者,他有自知之明,但他却希望后人能将他看做一代名相……或者至少一代名臣。
人越老,越在乎身后事,自古便是如此。
中兴大唐,这个理想在盖寓看来并非没有希望,他知道李克用是有野心的,但李克用的野心只是让沙陀人在大唐不受欺辱,希望沙陀人有如汉人一般的地位。至于个人权势,盖寓觉得李克用并没有做中原王朝皇帝的巨大野心,这也是盖寓竭尽全力辅佐李克用的原因之一。
对于盖寓而言,李克用的实力越强,他的理想就越容易实现。这两年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往,因此对一些过去比较忌讳的事情,现在也不再那般忌讳。
譬如立嫡立长之事,盖寓过去是绝口不提的,而如今却多次劝说李克用该考虑此事了。
既然已经开始介入此事,盖寓也就少了许多顾忌,对于李克用麾下诸多义儿的权势,他一贯持谨慎态度,认为不能给与过大的权力,尤其是对于有可能争嫡的几人。
李存信,当然是其中之一。
盖寓的马车行至街口拐角处,正听见李曜在雨中沉声说出:“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忽然对车外的把式道:“停车。”
那把式驾驭马车二十年,经验丰富之极,听到这话,立刻拉住马头,将车停住,问道:“仆shè,有何吩咐?”
盖寓在车中说道:“无甚,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再过去不迟。”
第127章 兄弟之义
尤裴勒虽然汉话说得与汉人一般无二,但毕竟并未读书,不知道李曜这话出自《离sāo》,好在意思倒是听得懂的,当下便沉下脸sè:“军使这话的意思,就是非要与我家都校过不去了?”
李曜毫不退缩,肃然道:“某并非要与任何人过不去,但某读圣贤书十余载,圣人谆谆教诲,某时刻不敢或忘。今rì既然行至此地,遇见此事,若是不管,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
尤裴勒深吸一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缝:“军使确信,再不后悔?”
李曜傲然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某家做事,俯仰无愧天地,何悔之有!”
他这话一出口,街巷转角处马车中的盖寓双目一亮,若非自知隐于暗处,简直恨不能击节大赞!他心中忖道:“前者细作回报,言李曜在代州之时,久有君子之风,敦厚仁德,人人称赞,某那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后来他来我河东,我也只是见他丰神俊朗,气度脱俗,儒雅翩然实为我河东之魁首,是以对他有所偏爱。然则今rì之事,若果然如他方才所禀报一般,那么便不是他因两派相争而故意陷害存信,只是君子眼不藏污,耳不纳垢,才忍不住要出来主持公道。可……倘是如此,某却该如何处置才好?”
盖寓心中犹豫,继续思量:“存信与存孝之争,已不是一rì两rì,大王一rì不立衙内,二人两派就永远不会停止争斗。然则最近一年来,存孝这派大出风头,他自己击败朱温、张浚两大强军不说,就连站在他那一边的存曜,也是连立大功,风头一时无两,此番以千人兵力击退两万余定难军大军,也足以确立他当世名将之地位。这一来,存孝的优势就更加明显,虽然他如今仍然未能位至镇帅,但以他的功劳,只怕就算大王,也压制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存信固然挂着蕃汉马步军都校的偌大名头,实权却大不如存孝,他这一派岂非就要被全面压制了?若是这样,存孝的实力更加有可能尾大不掉,终究要成为大王的麻烦,此事不可不慎。”
“只是今rì之事,若是不秉公处置,只怕存曜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他与王家素来交好,那王家娘子对他分外关怀,虽是事出有因,却也未必没有儿女之情参杂其中,倘若存曜因为今rì之事发动王家,在士林中掀起声浪,莫说存信必然声名狼藉,便是某家,只怕也得带上一顶欺压良善的大帽子,死后千年仍遭人唾骂……这个代价太大了,太大了。”
盖寓按捺住心中所思,又继续听二人对话。
只听得那拔也·尤裴勒说道:“既然如此,末将无话可说,只好回去禀告都校,说末将无能,说服不得李军使,请都校亲来处置了。”
李曜淡然摆手:“那你便为某这大兄传话,说小弟正盼他来说明情况,若是有人冤枉大兄,而小弟不察,至有误会,则小弟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若是大兄确有不遵大王号令之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到那时,小弟却是不敢讲什么情面的了,只好请大兄体谅则个。”
尤裴勒冷冷地道:“军使的话,末将自会转达,告辞!”
“不送。”
尤裴勒转身就走,李曜却对憨娃儿问道:“你来之时,黑鸦军中,可有某家兄弟坐镇?”
憨娃儿微微一愣,想了想,答道:“那时益光将军似乎正在黑鸦军军营之中。”然后奇道:“军使问这个作甚?”
李曜微微一笑:“若是九兄当时正在营中,此时他只怕就要到了。”
憨娃儿楞道:“到了,到哪了?”
他话未落音,便有战马蹄踏之声传来,众人放眼望去,正是李嗣昭带着二三十名牙兵冒雨狂奔而来。
李曜的脸上露出笑容,憨娃儿却愕然愣在一边,喃喃道:“怪事了,军使怎么知道益光将军来了?俺没有跟益光将军提起啊。”
李嗣昭一马当先,顾不得一身雨水,高声问道:“正阳,出了甚大事,怎的冒雨调动牙兵?”
两人此时尚且相距二三十丈,于是李曜笑着拱手,也大声道:“无甚大事,保护现场而已!”
李嗣昭在马上微微一怔,却没再问,而是纵马飞奔至李曜面前,利落地翻身下来,将马缰随手往旁边一甩,早有他的亲信牙兵一手接过,牵至一旁。
李嗣昭看也没看,只是朝李曜问道:“什么保护现场,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动了这么大的阵仗?这可是晋阳城内,大网眼皮子底下,你我虽然忠心一片,却也要谨慎做人才是,怎能这般张扬?”
李曜心中微微一暖,知道李嗣昭是真心为自己好,当下不好再卖关子,正sè道:“九兄,此番却不是某要张扬,而是有人嚣张跋扈在前了。”
李嗣昭一愣,眼珠一转,问道:“你跟‘他们’起了冲突?”然后皱起眉头:“竟然弄到要调牙兵助阵了么?这却不妙,某来得匆忙,只带了二十五人……要不要通知二兄他们?”
李曜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李嗣昭根本没问为何起了冲突,就问要不要继续叫人,这虽然有点像他学生时代与别班男生打群架,为什么打起来不重要,这个可以事后再讨论,当时只管先叫齐了人手,打赢了再说!
这叫什么?读书的时候,老师说这是“哥们儿义气”,是不好的,但李曜现在却相信,别管是什么义气,总之它是义气!义气就是相信兄弟!义气就是兄弟至上!义气就是他妈的打赢了再说!
不过,李曜此刻其实并不担心李存信敢把事情闹大,那郑张氏既然肯以自己母子两条人命来洗刷清白,保住清白,就绝对不会胡说八道!李存信在这件事中,必然理亏!
因此,李曜伸手用力在李嗣昭肩膀上一拍,摇头道:“不必再叫人了,大王和盖仆shè都是明理之人,此事我们占理,什么都不必担心,只等李存信前来对质便是。”
李嗣昭见李曜忽然使了个眼sè给自己,心中一动,点头道:“好,有理就好。”
盖寓在马车中缓缓闭上眼睛,吩咐道:“走,过去吧。”
第129章 出乎意料
盖寓的马车从街巷转角处驶出的时候,李曜下意识朝憨娃儿一望,憨娃儿冲他憨憨一笑,笑得格外人畜无害。
李曜忍不住也微微笑了一笑,方才便是憨娃儿在一边悄悄告诉李曜,说有一辆马车到了转角处,但却忽然停住没有出来。李曜是何等心思灵醒之人,眸子一转便知道这马车之中所坐着的人十有仈jiǔ便是盖寓,因而此后有些话就说得比较“艺术”。
盖寓身为朝廷任命的检校左仆shè,马车上是有显著标志的,在河东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是以他的马车一出现,飞腾军甲旅牙兵们当下便迟疑了一下,各自回头朝李曜与憨娃儿望去。
李曜摆手示意不必阻拦,牙兵们立刻松了口气,纷纷让开“阵地”,放盖寓的马车靠近。
李嗣昭与李曜对望一眼,偷偷伸出一个大拇指。李曜很难得的露出一个单眼一眨的鬼脸,然后与会心一笑的李嗣昭一起,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相迎。
盖寓的车夫停住马车,撑起一把加大号的油纸伞,为盖寓遮住车门口下车的位置。立刻便看见盖寓跳下车来,接过纸伞。他一下马车,便见到李曜与李嗣昭走上前来,各自拱手朝他一礼,齐声道:“末将见过仆shè。”
盖寓点点头,“嗯”了一声,道:“不必多礼……”他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朝李曜问道:“正阳,某听说你方才去了大王府上,大王派了车送你归宅,可如今你又怎么来了这个地方?你找某来,又是所为何事?”
李曜忽然脸sè一肃,再次拱手道:“仆shè,末将今rì请仆shè冒雨前来,乃是要请仆shè为民伸冤。”
盖寓看着李曜的眼睛:“为民伸冤?”
李曜点了点头,朝郑家祠堂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请仆shè看了里头的情形,再听某来说道。”
于是李曜前头引路,李嗣昭在盖寓身侧陪同,憨娃儿跟在后面,四人一起进了郑家祠堂。
一进祠堂,便是一股血腥味传来,盖寓虽是武将出身,但祖祠乃是古人最为庄严之地,在人家祖祠之中闻见血腥味,他也不禁微微一皱眉头。
他忽然看见祖祠之中的冯道和阿蛮二人,正yù动问,却又看见地上的郑张氏和郑小河的尸体,不禁面sè陡然一变,沉声问道:“出了人命?”
李曜语气平静地回答:“是,母子二人,两条人命。母亲乃是寡妇,儿子年仅八岁。”
盖寓目中怒sè一闪,声音倒还稳得住,沉沉地问:“什么人干的?”他目光在冯道和阿蛮身上一转,看着阿蛮,却问李曜道:“可是这少年?”
李曜忙道:“不是,这八岁孩儿,乃是被她母亲亲手所杀。”
这话大出意外,盖寓不禁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会如此?那这女子又是何人所杀?难不成……难不成她行凶之时正好被你撞见,所以你一怒之下,便杀了她?”
李曜倒不怕盖寓误会,微微摇头道:“非也,这女子乃是杀了她家孩儿之后,自戮而死的。”
盖寓当下便奇了,皱眉道:“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某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无缘无故杀了自家孩儿?一个小孩子,就算再怎么调皮捣蛋,也不可能引动自己母亲的杀心吧?这女子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
李曜心道:“要的就是引出你这句话!”
当下露出一副悲悯天人的神情,慨然长叹:“若末将是她,只怕也要失心疯了。”
盖寓果然有些震惊,声音也大了一些,问道:“正阳此言何意?此中究竟有甚内情,某已然亲至此处,你还不速速道来!”
李曜的悲悯天人瞬间化为嗔目金刚,话中含怒,道:“此中缘由,正要说与仆shè知晓!某今rì自大王王府出来,一路行过,在这郑家祖祠之处,忽然被人群阻挡了去路,当时……”他便将方才自己所碰见此事之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给盖寓知晓,包括与冯道和阿蛮的遇见,都简略地带了一句。尤其是冯道,他还特意不动声sè地在盖寓面前表扬了两句。
盖寓听完,勃然大怒,作sè道:“存信误事!大王如今在河东,正yù军民和睦,以图振兴大唐,他怎敢做出这等丑事来!莫说国法,此番乃是不遵大王军令,便是给他个军法处置,亦不为过!”
李曜一听,面上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连连点头,心中却是吃了一惊,因为盖寓的反应与他先前所预估的完全不同。他下意识地朝李嗣昭望去,只见李嗣昭也微微蹙眉,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李曜心中一动:“九兄平时豁达大度,开朗任侠,是个直肠子的好汉子,好兄弟,可他却不是没有心思的人,他这一皱眉,定然是跟我想到了一块,觉得盖寓的反应不对劲,这份眼力、这份心思,可着实不差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是了,九兄按照原先的历史,乃是李存信和李存孝斗法之后真正接任蕃汉马步军总管的人,他才是真正的大赢家,若他只是个豁达任侠的直肠子,李克用焉能托付他这般重任,甚至后来将衙内都指挥使这个位置都给了他?看来九兄虽然任侠义气,个xìng却是外粗内细……嗯,这却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历史上若非他死于那次意外,只怕后来都不会有十兄(李嗣源)即位的事了。”
李曜会察言观sè,盖寓难道就不会?他也偷偷的注意李曜和李嗣昭的神sè,见他们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又有些疑惑,不禁心中得意,忖道:“饶你李曜是太原王氏交口称赞的河东名士,毕竟不是跟各方来回周旋几十年的老江湖,你以为某家不知道你们疑惑什么?你还以为我盖寓担心你们两派实力不均,不好控制?笑话,有大王在,河东翻不了天的!就算李存信被打下去了,你们便以为李存孝一定没有对手了?哈,某劝大王再扶植一个新的李存信出来又有何难?不说别人,你李存曜不能取代李存信么?你李嗣昭不能取代李存信么?你们呐,还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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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本来写了一章,快写完的时候死机了,然后再开机,居然没有自动保存住,某家一怒之下就关机睡觉了。今天一起床又后悔了,但是大错已然铸成……唉。
PS一句:铸成大错这个故事,我记得就是出自唐末要进入五代的时候,好像是魏博节度使罗绍威说的。没记错的话,事情是这样的:魏博牙兵很强,但很喜欢擅杀节帅,于是他觉得自己的牙兵靠不住,就请朱温去帮忙剿灭。朱温很讲义气,立即就率大军去了。问题是魏博之强,强就强在魏博牙兵,朱温剿灭了魏博牙兵之后,魏博再无抵抗之力,而朱温此时却似乎爱上了魏博,驻扎魏博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将魏博搜刮一空。朱温走后,罗绍威就说了一句:“聚X州之铁,不能铸此错也!”X是数量,我忘了是魏博是有多少个州县了,这个要查资料,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搜一下看。
第130章 在外候着
盖寓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他最大的倚仗就是李克用在以沙陀及五院诸部为核心的河东军中有着无人可及的威望,而这份威望,不仅仅是因为李克用乃是李国昌之子,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他带领沙陀军杀出的战绩,这份威望,放眼河东,没有人可以动摇。
一个团体的领袖,需要有威望,这份威望,有时候就是这个团体的灵魂所在。
如今的河东军,灵魂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克用,没有人可以取代。
是以,盖寓根本不担心李存信如果因此事受了挫折使得李存孝无人能制。不错,不论是他盖寓,还是李克用,在用人的时候都要考虑平衡麾下将领的势力,但是作为绝对的领袖,要维持这样的平衡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正如盖寓方才所想,没有了李存信,照样可以抬出诸如李曜、李嗣昭等将领来与李存孝相争。
不错,李曜也好,李嗣昭也罢,都与李存孝关系亲密,如今也正是在同一阵营,但盖寓完全相信,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有机会成为河东衙内都指挥使,继承将来李克用去世之后留下的河东节帅之位,也都一定会逐渐走到李存孝的对立面,与之相争。
而且这其中,还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意愿,一旦他们有了那样的机会,他们麾下的亲信、将领,也都一定会尽力将他们推往那个方向。昔年高祖的炀帝朝中为官之时,怕他躲他还来不及,何曾想到过有朝一rì会在太原起兵,进而攻取天下,即位皇帝?此一时,彼一时也!
盖寓之所以这般自信,其实也源自于李克用本人的自信。李克用与朱温不同,他历来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他的政治理念类似于齐桓公,热衷于尊王攘夷,他自己只要在皇帝的名义下成为最大的藩镇,让皇帝有事都要找他帮忙,他就心愿足矣。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心思,当年他击败黄巢之后,“克用功第一”,却没有到处扒拉地盘,疯狂扩兵,也就是这个原因。
李克用与朱温再一个不同就是,李克用是个直肠子,绝大多数情况之下,其所用之人,也都是比较忠义之人,所以他的这个团体有一点比朱温的势力要强,那就是打败不要紧,总之打不散。朱温就不行,他自己就不是个忠义节烈之人,后来手底下也养了不少白眼狼。最可笑的是他作为公公,年老之后不仅肆意yín-乱臣下妻女,还格外喜欢扒灰——也就是凌辱儿媳。好在这一次老天爷还真长了眼,给了他一个现世报,被自己的儿子斩杀。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朱温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其下属也果然不负众望,少有忠贞节烈之臣,所以说后梁最后的失败,还真不是个意外。
李曜方才讲叙事情的来龙去脉,花了不少时间,此时盖寓刚刚表态,忽然便听见外面一阵嘲杂。李曜附耳对憨娃儿说了几句,憨娃儿立刻转身出了院子。
然后,便听见憨娃儿大声说道:“李都校,盖仆shè就在郑家祖祠之中,难道你还打算骑着马进去不成?都校莫非已经已衙内都指挥使自居,连盖仆shè也不放在眼里了?”
憨娃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曜偷偷注意了盖寓的神sè,只见盖寓右眉轻轻一挑,心中忖道:“果然,这话要是我说出来,效果就不会太好,因为盖寓知道我的口才,但这番话给憨娃儿说出来,效果就好得很了,因为在别人看来,憨娃儿说话是不经过大脑,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反而最为靠得住。只是盖寓却不知道,这话是我教憨娃儿说的罢了。”
憨娃儿这句话弄得盖寓心里有些不悦,那是肯定的了。但李存信毕竟不是李存孝那样的直肠子,当时就发觉憨娃儿这句话有些意图不轨,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憨娃儿大概只是顺口这么一说,未见得就是真这么想,但憨娃儿的嗓门实在太大,就算现在下雨,只怕郑家祖祠里的盖寓也听见了,这个不得不慎重。
于是李存信立刻大声道:“某历来敬盖仆shè如亚父,怎会不下马,只是雨大,未曾看清仆shè的马车而已!……仆shè!存信前来拜见!”
李曜在郑家祖祠里听了李存信的答话,心中轻叹一声:“难怪当年史书记载李存孝被李存信谗言弄得心慌意乱,最后竟然去跟朱温、王镕往来信函,结果又被告发,只得临时造反,原先还觉得史书里的李存孝未免过于敏感了一些,如今看了李存信的反应速度和应对手段,才知道李存孝哪里是敏感,他一准就是被李存信逼得无法不反了。”
这时候,盖寓才淡淡地问李曜:“雨大得很,年老耳背听不清啊……外间说话的,可是存信?”
李曜虽然不知道他是真听不清还是假听不清,反正当他是故意这般说的,总不会有错,心思一转,便答道:“仆shè,外面似乎是存信大兄来了,正在求见仆shè。”
盖寓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李曜见不是头,只好主动请问:“仆shè,存孝大兄求见仆shè。”
盖寓这才看了李曜一眼,却对李嗣昭说道:“益光,你去跟他说一声,某正在查看一桩命案,他若无甚大事,且先在外面候着。”
李嗣昭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刚才李曜跟憨娃儿耳语的时候,盖寓走在前头没有看见,李嗣昭却是看在眼里的,他早猜到憨娃儿方才那番话是李曜教的,只是他也没有料到盖寓今天还真是对李存信有了意见还是怎的,居然直接让李存信吃一个闭门羹!要知道,此时可正在下雨,那祖祠外面可是没地方避雨的。
不过李嗣昭也觉得十分解气,李存信是义儿中的老大,作为蕃汉马步军都校,地位也是最高,平时跟他们见面的时候都是鼻孔看人的,李嗣昭早老就不痛快了。今天因为十四弟遇见的这事儿,再被他略施小计,就要仗着盖仆shè的威风让李存信吃瘪了,想想就觉得心中痛快不少,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第131章 教训孙儿
李嗣昭得了盖寓的吩咐,施施然走出郑家祖祠之外,就看见李存信打着伞站在雨里。不过他是骑马来的,虽然穿了蓑衣带了斗笠,但身上也早就湿透了,如今那把伞也只是让他的头发不被淋湿而已。
李存信看见李嗣昭出来,略微怔了一怔,一抹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便抢先笑道:“原来益光也在。”
李嗣昭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语气却不冷不热:“正阳有事,某岂能不来?”
李存信笑着点了点头,问道:“盖仆shè可在?某有事须向盖仆shè面陈。”
李嗣昭微微抬起下巴,道:“盖仆shè说,他正处理一桩命案,忙得很,此刻无暇与都校会面,请都校在此稍等片刻。”
李存信并未料到会吃闭门羹,闻言不禁呆了一呆,而后忽然一惊:“命案?什么命案?”
李嗣昭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丝鄙夷,挪开目光,淡淡地道:“孤儿寡母,受人陷害欺凌,上告无门,遂自戮于自家祖祠,以证清白。”
李存信的脸,忽然变得有些发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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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前院花厅。
“王辩!你做的好官!”
王笉仍是一袭白衣,以示为父带孝,但此刻她却高坐花厅正席,面带愠sè地看着面前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此时的王笉,再不是平时那般亲和淡然的模样。
那男子身着官员常服,低头跪在王笉面前,有些底气不足似的小声分辨:“姑nǎinǎi,非是孙儿不察民情,实乃前次听了两位玄祖昭文公与昭逸公的吩咐,须得与并帅保持良好关系,是以……那李存信乃是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位高权重,若是因为此事得罪了他,难免他不在并帅跟前嚼舌,对我们王家不利……”
此人年纪怕不有王笉两个大,又是官员身份,却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口称姑nǎinǎi。盖因为王笉年纪虽小,辈分却是极高,而最关键的是,如今太原王氏的家主之印还由她代为执掌。王氏这等千年名门,若非家规之森严,哪里有如今地位?是以别看王辩身为朝廷官员,到了王笉面前却是家中普通子弟见了尊长,哪里敢多言半句!
王笉冷冷地道:“二位叔父的意思,你便是这般理解的?王辩,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十年前你为言官,尚敢上书弹劾宰执,十年后你身为晋阳令,在我王氏根基之地,却连一个区区藩镇将领都不敢得罪了,若是早知如此,我看当年昭文叔父就不该保举你担任如此要职!你若是连区区一个晋阳令都做不好,有生之年别想位居中枢!”
王辩见王笉怒火如此之大,甚至放出话来说他“有生之年别想位居中枢”,顿时脸sè发白,语气惶恐,连忙磕头认错:“孙儿糊涂,孙儿蒙昧,求姑nǎinǎi指点。”
须知王氏终李唐一朝在朝中都有巨大影响力,其子弟之中较为优秀的,宦途大多有保障,但若是家主对某一子弟失望之极,不愿家中给予其支持,那么……他这个王氏子弟的身份就反而成了累赘,因为其他世家一见此人在家中都得不到支持,就更加不会扶植和帮助他,一个是自家的子弟当官都不嫌多,二是不愿因为这种破事得罪王家。也就是说,一旦家主对某个子弟失去期望,这个子弟的宦途基本上就算到头了。
王笉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哼了一声,平息了一下怒气,才缓缓道:“也罢,既然你没弄明白二位叔父的意思,却偏偏位居如此要职,某便破例为你指点一二,你且听好,某今rì之言,不说第二遍。”
王辩忙道:“是是,姑nǎinǎi请讲,孙儿恭聆慈训。”
慈训这个词,一般用于儿子称呼母亲或者祖母的教导,王笉不过十七八岁,本来这样称呼理应让两个人都感到别扭,但偏偏他们二人一个说、一个听,都毫无不适之意,可见这早就成了寻常之事,完全不足为奇。
王笉脸sè怒sè渐消,说道:“你二位玄祖的意思,的确是与并帅维持友善,但这其中如何把握,却要你自己拿捏,偏偏你错就错在根本没有弄清楚如何维持与并帅的关系。”
王辩心中如何想,无人可以知道,但他的表现却是深深低头,不敢辩驳半个字。
王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莫要不服,似你这等维持友善,只怕李并帅反而要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王辩忍不住好奇,问道:“孙儿愚钝,未知李并帅怎会想到别处……似孙儿这般处置,不正是我王家不yù与他发生龃龉的表现么?”
王笉见他仍不明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王家身处河东,要与李并帅保持较为友善的关系,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但这并不意味这我王家就必须靠着李并帅。你要知道,王家根基虽在河东,但王氏开枝散叶何其广,中枢朝臣何其多,我王家需要倚仗李并帅的地方并非太多,恰恰相反,李并帅需要我王家配合的时候,反而更多。是以,我王家对李并帅保持友善,只须在一些军政要务上,略微倾向一些便已足以,似你所遇这等事情,根本无须顾虑。你若是连这种事也无法坚持原则,开始明显倾向于他,他还道我王家已然持不住立场,要全面倒向他了呢!”
王辩怔住,迟疑道:“可那李存信的确是河东要人,将来说不定还会……”
“还会什么?”王笉训斥道:“你还真以为李存信有半分继任并帅的机会么?他那是痴心妄想!王辩啊王辩,你怎么就不仔细思索一下李克用的人事安排?除了李落落与李廷鸾之外,李克用诸多义儿养子,又有谁是真正掌握了强大兵权的?某知道你想说李存孝,但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何李存孝麾下带的,永远都是义儿黑鸦军?”
王辩呆了一呆,问道:“为何?”
“因为义儿黑鸦军是李克用一手带出来的军队,除了正副军使和都虞候之外,下面的将领全是李并帅用了多年的老人,就算李存孝等人起了反意,只要李克用登高一呼,他们就得变成光杆军使,麾下部众自然不会跟从。除了李存孝之外,其余掌兵的义儿,每人麾下有多少兵丁?最多的,也不足两千人罢了!而李落落的铁林军有多少人,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第132章 分析用人
王辩愣了一愣,恍然道:“如此说来,李克用对他诸多义儿,竟无一个放心得了的?”
王笉摇摇头:“防微杜渐罢了。现如今的李克用,风光盛极,大概也谈不上如何不放心,但他乃是武将出身,自有他的jǐng惕之心。这就如同外出征战,虽然料定敌军今夜不会偷营,但放心归放心,防备归防备,巡哨、夜探仍不可少。李克用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是如此,他未必觉得麾下这些义儿胆敢背叛于他,但他却仍然要提前做好防备,以策万全。”
王辩长长地“哦”了一声,点头道:“姑nǎinǎi的意思是,李克用虽然相信义儿们不会背叛他,却也时时刻刻提防着,以免出了意外。而他对两个年长的亲生儿子,却是不同,不仅让他们手握重兵,而且也没做什么防备,因此可以肯定,李克用是打算将衙内都指挥使的人选定在李落落和李廷鸾其中之一身上,然否?”
王笉点头道:“然。”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前番某听诸位叔伯议论,李克用对其麾下义儿的态度,如今也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视同仁了。”
王辩讶然道:“哦?敢问诸位玄祖有何高论?”
王笉道:“叔伯们认为,从如今李克用的任人用事上来看,他正开始在年轻义儿中大力提拔干将,来分那些年长义儿之势力。”
王辩看来从没考虑过这点,不禁奇道:“怎么说?”
“年长义儿,以李存信、李存孝、李存璋、李存贤等人为首,都有自己的一份实力,或是资历、或是战功、或是人脉、或是知谨……因此皆为李克用所重。然则李克用统领河东,是因为他乃沙陀之主,而沙陀人最重威望,无威望者,便是大汗嫡子也不可为王,因此李克用心中对他这几个义儿的威望名声也是心有顾虑。然则,他此次的手段,某以为却不大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只怕却是盖寓献策。”
“什么办法?”
王笉道:“那就是,提拔年轻义子,准备用来托孤。”
王辩一愣:“李克用年方三十六,未及不惑,正当壮年,托孤之说,未免太早了些吧?”
王笉摇头道:“不然,李克用的确年轻,但据某所知,他一目微渺,本是先天有患,又闻其有头疼之症,可见其外壮而内亏。其外壮,乃后天锻炼打熬,其内亏,却是先天有所不足,此缺难补也。不过,他从未提过要请我王家为其查看病情,是以某也不甚清楚他这病究竟是如何了,只从某见他数次之时他的面相,再虑及他嗜酒如命来看,某料他活不过知天命之年,若他今后嗜酒之风有所收敛,或可延年数载,但亦难过甲子。”
王辩似乎对王笉的医术十分信任,当下“哦……”了一声,又道:“可就算是其寿五十,如此也还有十四年之久,似乎也不必如此着急才是。”
王笉微微一笑:“李克用自己或许不急,盖寓却急了。说李克用急于托孤,不如说盖寓要先托孤一次罢了。”
王辩恍然,点头称是:“不错,盖寓乃是李克用之智囊,然却比李克用大了不少,他这十年来政务繁忙,身体不好这一点,孙儿也偶有听说,他想托孤年轻才俊,以补他去世之后的位置,倒是说得过去。”
王笉点点头,又微微蹙眉:“只是如今来看,李克用打算重用的三人,原先却都是与李存孝关系密切的,却不知为何。”
王辩忙问:“却不知是哪三人?”
王笉伸出三个指头,一个个道:“李正阳、李嗣昭、李嗣源。”
王辩不知姑nǎinǎi为何单独将李曜称字,而后面两人都直呼其名,但他不敢多问,只哦了一声,示意听见了,然后答道:“孙儿也不知道,不过李克用用人历来不错,想来自有其用意。”
王笉微微皱眉,有些不以为然:“历来不错?只怕是时候未到而已。”
王笉不知道,在历史上她这话还真是一语成谶了。
李克用用人失误,处置不当的事情还真不少,李存孝大功不赏,反被李存信谗言得不敢不叛、李罕之得陇望蜀后来出兵占据潞州,这两件事前文有述,不再多言。还有最大一个白眼狼却是不得不提,用错此人,浪费了李克用天大的优势。
这个人就是刘仁恭。
原本,扶植李罕之就已经让李克用吃尽苦头,而扶植另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刘仁恭则让他吞下一颗巨大的苦果,并且使原本占据优势并且本来可以占据更大优势的河东反而处于被南北夹攻的不利地位。
刘仁恭原是幽州节度使李匡威的部下偏将,领兵镇守蔚州,后来李匡威兄弟内讧,争夺节度使职位,李匡威被其弟打败,幽州局势一片混乱。当时的蔚州兵由于怨恨长久不得回家,便发动了兵变,刘仁恭也被发动兵变的部下推为首领。于是野心一起的刘仁恭就趁机围攻幽州,但到了居庸关时却被打败,刘仁恭无法可想,只好逃往晋阳,投奔李克用。此时的李克用正想着如何吞并幽州,但由于不清楚幽州的内情,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刘仁恭的到来让他非常高兴,优遇刘仁恭,厚赏其部下,还赐给刘仁恭田地豪宅以示宠信。
刘仁恭也投其所好,屡次向李克用讲幽州地区城防及部队虚实,请求李克用给他一万将士夺取幽州,然后交给河东,以报答收留厚待之恩。李克用是不是过于相信自己的人格感召力,居然轻信了他,随即派兵出征。然而刘仁恭虽然夸下海口,能力却很有限,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懂军事,几次都没有攻下幽州。李克用为早rì得到幽州,干脆亲率重兵围攻,终于得手。但得到幽州后,李克用居然又错误地将幽州给了刘仁恭这个只会吹牛的小人,从此留下隐患。虽然李克用也安置了十多个亲信分管军政事务,监控幽州,但却无济于事。
刘仁恭借李克用之手如愿地得到幽州,很快就开始忘恩负义,在一步步扩大势力的同时,rì渐远离李克用。在李克用和朱温争夺魏博镇时,李克用向幽州征兵,刘仁恭却借口防备契丹不给一兵一卒。第二年,朱温已经攻下了兖州、郓州地区,李克用再次向刘仁恭借兵,并连连派使者催促。但刘仁恭此时已经将昔rì之恩忘得一干二净,不但不发兵相助,反而恶语相向。气得李克用派使者当面谴责,刘仁恭一看撕破了脸,干脆不要脸了,边看书信边骂。不但拘押了使者,还将所有在幽州地区的河东兵扣押。然后用重金诱降河东将领叛归于他。李克用一怒之下亲自领兵征讨,但他根本没将刘仁恭放在眼里,轻敌加上醉酒,反而被刘仁恭打败,自己还差一点当了刘仁恭的俘虏。
刘仁恭站稳脚跟后,利用李克用和朱温的矛盾,对这两方今天叛、明天降,一切以自保并趁机扩张为目的。由于幽州离朱温较远,是叛是降,影响不大,但幽州和河东却是地域相连,所以他的对立给河东构成了很大威胁,使河东处于战略上的巨大劣势。
当然,此时的王笉料不到这点,能料到这点的人,正在与盖寓说话。
但是他们的谈话,却从案情上逐渐转移了去。
第133章 盖寓试探
郑家祖祠之中,不再只有李曜和盖寓两人,除了已经回到祖祠之中的李嗣昭之外,又进来了一批节帅王府的差役。这其中,包括州府的仵作以及临时找来的坐婆。
仵作,李曜是知道的,类似于后世的法医,专职验尸官,不过,验尸在迷信思想严重的古代被看做不吉利的事,所以这个行当在当时地位很低,唐朝也不例外。
但是“坐婆”,李曜倒是今天才知道。他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坐婆是专门为有女xìng尸体的案件而存在的,尤其是有需要检查女尸下体的案件,必须由坐婆检查,不得由男子仵作经手。
李曜心道:“古人这个安排,似乎比后世还要人xìng化一点,后世好像没听说法医检查女尸的时候还非得要求法医本人是女xìng的。后世当然可以用‘科学’、‘专业’来解释,但这对于女尸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亵渎,古人有时候把死人看得比活人还大,难怪要专门划分一个‘女法医’职业来应对女尸的检查,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却也不嫌多余。”
李曜心中正琢磨这法医事业的发展问题,盖寓看了看正在为郑小河做尸检的仵作,转头对李曜问道:“正阳,听说你打算在吐谷浑部招募骑兵?”
李曜点头称是:“不错,某是有这一想法,方才去节帅王府,也是向大王禀报此事。”
盖寓“嗯”了一声,问:“大王怎么说?”
“大王说,征募吐谷浑骑兵是对是错,他只看结果,不论手段。”
盖寓瞥了一眼李曜,见他面sè平静,沉吟道:“若是过个两三年,某也会劝大王在吐谷浑残部中招募一批新军,毕竟吐谷浑部能够在这些年里给我沙陀及五院诸部造成这般大的麻烦,其战力无论如何都是不容忽视的,放着这么一批人不用,不是道理。只是某却没料到你比某还心急,居然在平定云州不久,就敢招募上千吐谷浑骑兵在自己麾下。你要知道,似你这般一弄,你麾下虽然很快便能招满一千五百人的限额,但是这一千五百人里头,只有五百沙陀和五院诸部人马,却有两倍于他们的吐谷浑骑兵,若是弄得好,也还罢了,若是一个弄不好,出了乱子,麻烦可也不小,好事也就变成坏事了……你是如何说服大王的?”
李曜又把自己的三个理由讲述给盖寓听了,他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你考虑得还是颇为周全的,不过,若是要出乱子,这乱子怎么出,却是由不得你我,事前的绸缪有时未必有用,关键还是要看临时应变的能力。当然,对于正阳你的随机应变之能,某还是很放心的,想必大王也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才同意了你的想法。你届时一定要时刻jǐng惕,莫要让大王失望才好。”
李曜微微躬身:“谢仆shè指点,存曜领会得了。”
盖寓点了点头,似乎正要再问什么,州府的坐婆却走了前来,冲盖寓和李曜微微一福,敛裾道:“仆shè、将军,奴要为郑张氏查验了,还请二位贵人回避,以免为晦气所冲。”
盖寓点点头,对李曜道:“走,我们到隔壁去说话。”
李曜对“晦气”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不过尊重死者却是他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当下跟着盖寓一起出了门,在郑家祖祠的屋檐下,下意识朝院门外看了一眼,正看见李存信淋在雨里,朝这边看来。
李曜心中一动,叫了一声:“仆shè。”
盖寓回头看他一眼,问道:“何事唤某?”
李曜指了指正在雨中的李存信,道:“大兄还在雨中站着。”
盖寓看了李存信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带兵打仗的人,枪林箭雨也能杀个七进七出,淋点雨算得了什么,死得了吗?”
李曜却道:“倒不是身体问题,只是大兄毕竟是我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如今虽有嫌疑,毕竟尚未定罪……某以为似有不妥。”
盖寓看了李曜一眼,忽然笑了一笑,点头道:“既然你愿为他说情,也罢,你派人给他说,叫他进来,自己找间屋子避雨,等仵作、坐婆查验完毕,某再找他问话。”
李曜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叫过跟着李嗣昭一起进来的憨娃儿,吩咐了几句,让他去跟李存信转达盖寓的话,憨娃儿看表情似乎有些不乐意,不过他从不违逆李曜的意思,当下也就点了点头,去了。
李嗣昭看了李曜一眼,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李曜的用意,不过看来并没有弄明白,但他却也不多说,一直保持淡定的沉默。
盖寓说完之后,已经去了旁边一间房间,李曜这边吩咐完,也就跟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盖寓坐在一边,早有州府差役送来干面巾给他,他正擦拭着脸上和衣服上的雨水。见李曜和李嗣昭进门,摆手道:“都坐吧。”
二人于是随意找个下首位置坐下,也接过衙役送来的面巾随意擦拭了一番。
盖寓此时便问道:“李匡威与王镕勾连之事,大王指派了存孝与你二人前去御敌,你们三人过去便有搭伙,此番可曾商议好了分工?”
李曜和李嗣昭对望一眼,李嗣昭说道:“此番某为都虞候,主要负责军中纪纲,以及斥候、哨探等军务。正阳智勇双全,负责赞画军务,并兼管转运诸事。至于领军作战,以存孝兄长之能,自然万无一失。”
盖寓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忽然问道:“存孝之勇武,自然再无什么可以说的,不过你二人也都是当世勇将,难道就没有一番功业之心?”
李曜和李嗣昭心中同时一动,李嗣昭虽然心思灵醒,但嘴上的本事毕竟比李曜差了一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李曜见他有些语塞,估摸是一时不好组织语言,便笑着说道:“功业之心,为将帅者谁言没有?只是某与九兄都觉得,所谓功业,并非一定要临阵杀敌。譬如说我河东军近来历次大胜,盖仆shè并未亲临前线,可仆shè运筹帷幄之中,为大军出征之后的后方稳固殚尽竭虑,大胜之后,谁敢说仆shè就不是居功至伟?”
第134章 真相浮现
盖寓听了,不禁一笑:“偏是你会说话。”然后便岔开话题,道:“王镕虽然年少,但他这一家,能在成德为镇数代,如今根深蒂固,麾下自有一支jīng兵,你等切不可轻敌。当初,某见王镕十岁便继任为成德节帅,还道成德必然易主,却不料这王小郎君麾下将领居然对王家颇为忠心,他自己也有些手段,硬是将这位置坐稳了下来……存曜,你可知道王镕这一家的来历?”
李曜记得王镕在五代时期短期内建立了一个赵国,但是后来很快就自去帝位,归顺了朱温,被朱温封为赵王,至于其他的事情,记得的就不多,只是依稀记得这人祖上似乎是回鹘人,具体什么情况却也不甚清楚。当下他便老老实实道:“只是略有所知,未闻其详。”
盖寓“嗯”了一声,说道:“成德王镕,其先人乃回鹘阿布思之遗种,曰没诺干,为镇州王武俊骑将,武俊录以为子,遂改姓王氏。没诺干子曰末垣活,末垣活子曰升,升子曰廷凑,廷凑子曰元达,元达子曰绍鼎、绍懿,绍鼎子曰景崇。自升以上三世,常为镇州骑将,自景崇以上四世五人,皆为成德军节度使。当rì,景崇官至守太尉,封常山郡王,中和二年卒。其子便是王镕,王镕为部下拥为节帅,年十岁。是时,大王新有太原,李匡威据幽州,王处存据中山,赫连铎据大同,孟方立据邢台,四面豪杰并起而交争。镕以幼年而介于其间,克承祖、父百年之业,士马强而畜积富,为我大唐累世藩臣。是故,镕年虽少,藉其世家以取重,四方诸镇废立承继,有请于朝廷者,多因镕以闻。”
李曜微微皱眉,沉吟道:“也就是说,王镕此人,不仅自己麾下有一支jīng兵,而且其与不少藩镇,都颇有交情?”
盖寓露出一丝笑容:“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好,不点就透。不错,王镕虽然年幼,也未曾听说过他在行军布置、指挥作战上有什么出众的能耐,然而此人与不少藩镇都有着颇为亲密的关系,此番你等出兵之时,须得当心魏博甚至汴州出兵阻挠。”
李曜与李嗣昭对视一眼,点头齐声道:“谢仆shè提点,末将省得。”
盖寓点了点头。
李曜却又问道:“仆shè,不知义武镇处存公与王镕可有什么交情?”
所谓义武镇处存公,指的是以武节度使王处存。(无风注:王处存乃是姓名,此人虽然也算历史上留了名的人,但居然查不到他的字,所以此处“处存公”这个说法,按说是不对的,应该是“字”加“公”,譬如李曜如果年纪大些了,就可以叫“正阳公”,但这里无风实在查不到,这个……就没办法了,凑合一下吧。另,王镕的字,也没查到。)
盖寓哈哈一笑:“某就猜到你要问处存公的态度,他是大王姻亲,而他那义武镇与成德镇实在离得太近,若有机会,他自然是要相助我河东。不过此番,某料处存公不会轻易出兵相助,正阳,你可知为何?”
李曜道:“可是因为此番王镕乃是联合李匡威一同出兵,而处存公之义武镇,正被他两家所包挟,若是轻易表明态度,则很有可能遭到李、王二人的联手打击,从而甚或有灭顶之灾?”
盖寓点头赞赏道:“不错,正是如此。不过正阳,你还漏了一点。”
李曜心中好笑:“你当我真不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笑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王处存这次不会出兵,是想看看我们河东军有没有能力来个一挑二,以一家之力把李匡威和王镕都给打趴下?如果河东军有这样的本事,下次一旦再对这两家用兵,王处存就一定会出兵相助我河东,以便捡个便宜,若是河东没有这样的本事,王处存下次也照样会两不相帮,维持局面。不过,我虽然知道,却又怎么会说出来呢?难道我不知道领导问话的时候,下属不能表现得太蠢,却也更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尤其是不能表现得跟领导一样聪明甚至比领导更聪明么?嘿,你当我那么多年的小处长是白当的?”
心中想归想,李曜面子上却是略有惊讶之sè,问道:“哦?还请仆shè指点。”
盖寓见他态度诚恳,当时就露出满意地笑容,志得意满地捋须道:“你能一眼看穿处存公的担忧,已然是颇有见地的了。不过,你毕竟年轻,不知道这些人的老jiān巨猾。其实处存公此番不会出兵,还有一大考量,便是心存观望。”
李曜忍住笑,露出疑惑之sè:“心存观望?”
盖寓见了,诲人不倦的儒家jīng神一下子就上来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心存观望。正阳,你想想,以处存公之义武镇所处的位置,他想不想除掉李匡威与王镕的威胁?”
李曜毫不犹豫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正是。”盖寓正sè道:“他是想的,而且非常想。但是想归想,做归做。他虽然想除掉这两个威胁,但要付诸实践却是难得很。且不说李匡威的幽州兵本就有防御契丹之职,历来兵源充足、战力强横。就说王镕的成德军,能够让王家节制义武数代,其战力也无需多说。而义武镇呢?虽然历来为朝廷扼制河朔三镇之桥头堡,但限于辖地较小,兵力始终不算强大。处存公出镇易定(即义武)之后,恰逢巢贼之乱,长安沦陷之后,处存公几乎是倾巢而出,南下勤王,最后虽然得胜而归,损失却是相当之大,至今也未必休复原貌。”
盖寓微微一顿,才继续道:“再反观我河东。处存公虽与我河东关系亲密,与大王结为姻亲,但河东毕竟树大招风,这几年连番大战,虽然得胜,也难说没有伤及元气。处存公为人谨慎,自然不愿在此番大战之中插手进来,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需要看一看,若是我河东仍然兵强马壮,双拳可敌四手,将王镕与李匡威联军击败,那么下一次只要我河东打算讨伐王镕或者李匡威,处存公必然出兵相助!”
李曜一脸拜服,击节赞道:“仆shè果然高论,如此分析,真是丝丝入扣,一针见血!昔年兵圣孙武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仆shè于开战之前,便已料定他人所思所想,岂不正是如此?有仆shè坐镇晋阳,授我等锦囊妙计,我河东军此战如何不胜?存曜,受教了!”
盖寓的老脸笑得仿佛老树开花,几缕胡须被摸得只差要扯掉,哈哈笑道:“诶,诶,诶,正阳这话就说得过了,过了啊!”话虽然这么说,但看他那一脸笑得稀烂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真觉得李曜这话说得过了头的意思。
这时门口走来一位差役,躬身道:“盖仆shè,二位将军,尸检已毕。”
盖寓正了正脸sè,肃然起身,朝李曜与李嗣昭道:“走,去看看究竟如何。”
于是三人一起,随那差役回到祠堂正厅,厅中差役与坐婆正yù过来见礼,盖寓摆手道:“无须多礼,且说说究竟如何,那孩子肚中可有鹅肉?”
一名仵作连忙上前,说道:“禀仆shè,那年幼死者肠中并无鹅肉,只有几颗螺肉。”
“螺肉?”盖寓一愣,似乎没有想起螺肉是什么东西,这也难怪,那时代有身份的人哪里有吃螺肉的?
那仵作也估计到盖仆shè可能不知道螺肉是什么,忙解释道:“就是田螺、河螺的肉。”
盖寓皱眉道:“螺肉能吃?……螺肉,螺肉,鹅肉,鹅……吃螺,吃鹅……”他忽然面sè猛地一变:“不好!那孩子说的不是‘吃鹅’,而是‘吃螺’!——仵作,螺肉何在?某要亲自一观!”
李曜在一边,此时也脸sè发黑,跟着盖寓往前走了两步,李嗣昭立刻跟上。
那仵作忙引三人往一边走去,只见一个白瓷盆里,正放着几颗嚼烂的肉,因为小孩胃酸的消化,现在已经有些变形,而且散发出一股酸味。
那仵作拿着一双极细的银筷子,夹住一颗,说道:“仆shè,二位将军,请看这颗螺肉。以某为仵作二十年的经验来看,这颗螺肉是烧熟之后,以竹签挑出来直接吃进肚子里的。而且,因为是烧熟,肉比较硬,死者年纪又太小,因此咀嚼不能烂透,这肉进肚子里虽然有几个时辰,却还没有烂透。至于这肉的颜sè,之所以还能维持这般模样,可以看清是螺肉,则是因为死者吃这几颗下螺肉的时候,并没有放任何调料,甚至没有放盐。”
盖寓脸sèyīn沉,他虽然不会仵作这套,但这几颗螺肉的确还“很清晰”,就连他在仵作解释了之后,也能看得出来——至少绝对不可能是鹅肉。
盖寓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默几秒,又问:“伤口呢?”
那仵作毫不犹豫地道:“结合这夫人郑张氏的模样来看,这死者郑小河必然是他母亲郑张氏所杀,而且死者郑小河死前十分惊恐和难以置信——因为他的眼神一直维持死前的模样,这是不可能作假的。”
盖寓又问:“那郑张氏呢?”
仵作道:“郑张氏死于自杀,所用凶器,正是先前杀郑小河的那一把。她中刀的方向,刀锋朝上,刀背朝下。寻常人若是要行凶杀人,极少有将刀锋朝上的。而且郑张氏的手握着那刀柄,从尸体冷硬之后的样子看,这也不大可能是行凶者故意做出来的伪造。因为人死之后,尸身僵化,若是强行移动死者的手做出自杀的模样,死者手臂上必然留下痕迹,而方才坐婆说了,死者郑张氏身上虽然有别的伤痕,却并不在她持刀的手上。”
盖寓和李曜同时一愣,李曜忍不住抢先问道:“郑张氏身上有别的伤痕?什么伤痕?”
那仵作一呆,道:“这个……是坐婆查验的,某并不清楚。”
李曜便朝坐婆望去,那坐婆年纪并不算大,约莫也只有四十出头,她见李曜望来,稍微犹豫了一下,朝盖寓望去。
盖寓摆手道:“此乃节帅爱子、河东名士李正阳,他问什么,你答就是。”
李曜听得一愣,为毛盖寓介绍老子的时候,除了节帅爱子之外,还要加个“河东名士”?莫非名士二字跟党员一样好使,不仅能避免嫌疑,甚至还能免刑?
却不料那坐婆听说李曜的名号之后,果然眼前一亮,忙不迭福了一个万福,道:“不想竟然是正阳先生当面,奴虽然不曾读书,也在外子口中听过先生尊讳,方才真是失敬之极,还请先生勿怪。”
李曜惊得差点张大了嘴,心道:“想不到我现在这么出名了?”当下立刻道:“这位……呃,这位娘子不必自责,你且说说,方才你检查郑张氏时,有何发现?”
那坐婆见李曜毫不见怪,心中忖道:“人说李正阳宽厚仁德,素有君子之风,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我不过一介低贱坐婆,整rì里做着查验尸身的晦气勾当,真真是不祥之人,可他说话之时也是温文尔雅,毫不故作姿态,若非君子,安能如此?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此等人物,又怎当得天下名士之称?”
坐婆对李曜的态度心有感激,忙道:“劳先生动问,这郑张氏身上有淤青七处,分别在胸前、上臂、腰肢……以及臀部。她乃寡居之人,平rì里也并未有甚恶语流言传出,乡里乡亲都说她是个本分女子,是以,按常理来论,这些伤痕只怕都是被人强迫非礼之时所留下的。”
李曜皱起眉头:“那些伤痕,可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坐婆思索片刻,说道:“这些伤痕,淤青较重,而且伤痕较大,可见伤害郑张氏之人,必是一孔武有力,体态较为高大的男子。另外,郑张氏身上还有一处鞭痕,联系前面的分析,此疑犯只怕颇有身份或者财势,故而随时身上带着马鞭。”
李曜听完,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盖寓却冷冷地道:“来人,叫李存信来……记住,叫他给我报名而入!”
第135章 存信受罚(上)
盖寓的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看见盖寓那yīn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sè,谁也没有开口劝解。
报名而入,又称报门而入,是军中用以责罚兵将的一种手段,虽然这个惩罚本身并不算严重,但对于有一定身份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就已经不轻了,因为这个惩罚虽然不针对人的身体,但却针对了尊严。其施展,一般是为了jǐng告受罚者一件事:军中自有阶级法。
其余人,包括李曜和李嗣昭都觉得对于堂堂蕃汉马步军都校来说,报名而入的确是比较严重的jǐng告了,但是憨娃儿却毫无这等思想,一听盖寓的话,看了李曜一眼,见他没有阻拦,当下就转身出门,传话去了。
李存信本来等在院门处的一间房中,忽然看见憨娃儿快步走过来,知道是盖寓要见自己了,站起身整了整衣冠,淡定从容地等憨娃儿传令。
憨娃儿走到门前,大声问道:“李都校何在?”
李存信见憨娃儿不进来,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到门边,淡淡地道:“某家在此。”
憨娃儿用他标志xìng的大嗓门说道:“李都校在就好……盖仆shè如今就在祠堂正厅,他叫某来传话给都校你,说叫你报名而入!”
李存信愕然一愣,随后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喝问道:“你说什么!”
憨娃儿在他抬脚的一霎,就双眸jīng光一闪,两拳握紧,等他喝问完,便冷冷地答道:“李都校耳朵聋了吗?俺说,盖仆shè叫你报名而入!”
李存信勃然大怒:“此非军中,何来报名而入?而且,即便就是在军中,某乃蕃汉马步军都校,除非是大王当面,否则谁可命某报名而入?”
盖寓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正厅里传来:“李都校好大的口气,某家虽然久不在军中,但那左都押牙,还没换人吧?我河东帅府并无副帅,某这左都押牙,该是比你这蕃汉马步军都校要大上些许吧?军中自有阶级法,某这河东左都押牙命你报名而入,李都校……你这可是打算不遵上令了?”
李存信脸sè一变,心中暗道不妙。河东军上下称呼盖寓“盖仆shè”已经十年,这个“仆shè”,乃是朝廷给的大帽子:“检校尚书左仆shè”。低职检校高职,平时尊称高职,这是大唐官场的惯例,其实这在后世也是一样的,某领导如果身兼数职,平时称呼他的时候肯定都称呼他最大的那个官……
李存信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叫盖寓“盖仆shè”也叫了十年,刚才一怒之下居然把盖寓在军中的真实职务“河东军左都押牙”给忘了!
押牙,只是小官,“押”就是“掌管”,“牙”就是“牙旗”,也就帅旗,押牙就是掌管帅旗的军官,引申一下的话,有时候也指亲兵、仪仗队之类。
但是“都押牙”则大不相同了,尤其是当藩镇政权里面出现“左都押牙”或者“右都押牙”的时候,那么出任这两个官职的人,十有仈jiǔ实际上就是节帅的左右手。至于其具体分工,这个就看节帅安排了。
盖寓的左都押牙,就是这么回事。
河东只有节帅,没有副帅,那么河东军在节帅李克用之下,最大的官就是左都押牙盖寓了。只是盖寓这些年在河东的地位过于特殊,以至于大家一贯都只称呼他为“盖仆shè”,只知道他这个人几乎什么都能管,只是这两年他自己可以不多过问军旅之事,所以军中诸将都有些淡化了他脑袋顶上那顶“左都押牙”的大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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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存信受罚(下)
然而,旁人也许因为叫“盖仆shè”叫了十年,已然忘记了自李克用出镇河东,河东的左都押牙始终是他——盖寓,但他自己总不会忘记。
此刻盖寓的话一出口,李存信立刻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盖寓虽然久不过问军旅细务,但他在河东的地位——尤其是在李克用心目中的地位是明摆着的,得罪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再说,盖寓过去从不插手李克用诸多义儿养子之间的争风,李存信此时想来,觉得盖寓也没理由今天忽然就偏向李存孝他们那一派了。也就是说,今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的dú lì事件,盖寓就算现在火大,也只是就事论事,没准是因为什么事情触了盖寓的霉头,他才会这般怒极。
想到此处,李存信心中顿时有些发凉,忖道:“糟糕,大事不妙,若是我先前已然有什么事情触了盖寓的霉头,那方才这话岂不是让他怒上加怒?盖寓此人,在大王面前地位过于独特,我纵然不能使他偏向于我,也决计不能使他于我有所成见,在大王面前说我坏话。说不得,今天只能丢一回脸了。”
李存信一咬牙,虎着脸就朝前面走去,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求见左都押牙!”
李曜在正厅中听得仔细,拿眼瞥了盖寓一眼,只见盖寓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冠,没有说话。
门外李存信说完这句,向前走了三步,站定之后又说道:“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求见左都押牙!”
再走三步,继续说道:“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求见左都押牙!”
“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求见左都押牙!”
“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求见左都押牙!”
“蕃汉马步军都校……”
一直到他走到正厅门口,盖寓才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声:“李都校,请进。”
李存信面无表情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拜见左都押牙!”
盖寓朝旁边的差役摆摆手:“设席。”然后对李存信道:“坐吧。”
差役连忙在下首给李存信摆上坐席,让李存信坐了。他坐下之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盖寓便道:“李都校冒雨前来见某,所为何事?”
李存信暗中咬了咬牙,拱手道:“盖仆shè,存信来此认错。”
盖寓目中jīng芒一闪,盯着李存信,一字一顿地问:“你来认错?何错之有?”
李存信道:“某错信人言,误以为郑氏幼子幼女偷食了某家白鹅,因而当众喝骂其母。此后,某思来想去,觉得此时有些蹊跷,查证之下,发现那只鹅乃是被家中一名奴仆偷走,因此处置了那名奴仆之后,立刻赶来,yù为郑家子女洗刷清白。”
盖寓忽然长笑一声,然后脸sè勃然一变,冷冷地道:“郑家人的清白,已经不必要你来洗刷了。”
李存信讶然道:“仆shè何出此言?”
盖寓冷笑一声,指了指身边的差役及坐婆,道:“你道他们来此作甚?那郑张氏在她家祖祠,于列祖列宗面前亲手剖开其子肚腹,呈肠以证!某已叫仵作看过,此儿肠中绝无鹅肉,只有螺肉数颗。那郑张氏见其子果然被冤,恨自己不能保全郑家子嗣,也已自绝于此!李存信,你诬陷良善,致郑张氏母子二人因无法伸冤而惨死自家祖祠,此等行径,天人公愤!你还有何等话说!”
李存信心中一惊,他也没料到那郑张氏这般决绝,居然用两条人命来反抗。不过一惊之后,他又立刻窃喜,心中忖道:“既然郑张氏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我对她所做的事,她既然自认贞洁,必然不肯宣之于众,如此便不会再有人知晓,那么说,我只要一口咬定只是冤枉她那儿子就行。直娘贼,这也算什么罪名么?就算你盖寓再怎么受大王宠信,我就不信凭此一条,你就能把我张污落(李存信原名)如何!”
当下,李存信便脸sè一变,大惊失sè道:“怎会如此?某只是一时失言,说了几句重话罢了,这郑张氏如何就这般想不开,竟然做出这等决绝之事来?这……这叫某如何能无愧于心?唉,唉!”
盖寓冷冷地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你是应该有愧于心。某来问你,郑张氏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李存信脸sè一变,随即被一副惊讶万分地神情取代,讶然道:“伤痕?什么伤痕?郑张氏受伤过吗?”
李曜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李存信表演,一边在心中叹道:“可惜老子白看了那些福尔摩斯和名侦探柯南,这个时候看着李存信演戏,却没法上去说一句‘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要是老子也会破案,这会儿非得当场拆穿这个蹩脚戏子不成,尼玛……”
哪知道盖寓根本无须破案,只是冷笑了一声,冲身边的差役和坐婆摆手道:“你等且先去别处等候。存曜,叫你的牙兵把守周围,此处十丈之内不得有旁人逗留,有胆敢闯入者,皆以冲撞军营论处……杀无赦!”
盖寓许多年不曾发怒,此时忽然杀气腾腾,厅中所有人都觉得脑后一凉,那些差役、仵作、坐婆忙不迭匆匆跑出门外,往院门口而去。
李曜心中一动,招呼门口的憨娃儿道:“憨娃儿,传我将令,飞腾军甲旅将士把守郑家祖祠,除非大王亲至,否则不准任何人踏入郑家祖祠半步,但有违者,罪同冲营!无论何人,立斩马前!”
憨娃儿猛一拱手:“喏!郎君尽管放心,俺守着大门,就算存孝郎君亲至,没个三五十合,也休想进得门来!余者……不足为虑!”
憨娃儿说话很没个讲究,这话说来威风霸气,估摸也是他心里的真话,但李嗣昭听了,也不禁摇头苦笑,一副蛋疼模样。
“老十四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怪物……直娘贼,有存孝兄长一个怪物就很无奈了,哪知道又来了一个……某家这一身横勇,放眼天下,也难见几个对手了,为何偏偏在我河东就有两个?为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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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这个月也算是没脸没皮惯了……昨天说今天补欠的,又尼玛扯淡了……唉,蛋都扯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