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胜负已分
山下,定难军中军大营。
憨娃儿坐在马上,晃也没晃分毫,但脚下的坐骑却倒退了几步,四腿一弯,差点受力不住跪了下去,好在憨娃儿骑术jīng湛,顺着那马的动作把手中的铁棍往地下一撑,双腿夹住马腹,为那马卸力不少,那马儿才将将站稳。
与他交手的正是野利山门,他胯下的战马倒是无事,而他本人则是身形一晃,不过却也没有多少别的表现,只是脸sè一沉,口中喝道:“好气力!好汉子!某乃横山野利氏野利山门是也,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憨娃儿手中铁棍收回,冷着脸道:“飞腾军李军使麾下朱八戒!”
野利山门目中jīng芒一闪,战意昂扬:“你就是‘一柱擎天’朱八戒?好得很,听说你与河东第一勇将李存孝不相上下,今rì有幸,某倒要仔细见识见识!”
憨娃儿坦然道:“俺与存孝郎君是交过手,但俺攻他八招,没奈何得了他,他反击一招,就胜了俺,俺是打不过他的。”
野利山门心中一惊,忖道:“这朱八戒气力比某还大一两分,手中一根铁棍,招式娴熟jīng妙,方才若不是某趁乱杀出,这军中何人敌得住他?可就是他这样的高手,居然会被李存孝一招而败!那李存孝究竟强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他倒是并不怀疑憨娃儿故意忽悠他,因为在他看来,强如憨娃儿这般的将领,定是自有一番傲气所在的,不可能为了忽悠人而把别人说得多么强悍,却将自己说得一文不值。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而武人又是格外地争强好胜,所以他不相信憨娃儿能这般大度。
野利山门傲然一笑:“素问河东军中猛将如云,既然朱将军自认不如李存孝,那某今rì只好先击败你,今后才好找李存孝过招了!”
憨娃儿在战阵之上,气质与平时截然不同,此时闻言,面sè波澜不惊,沉声道:“你要赢俺,只怕不能。俺可以胜你,只是要在五十招后。”
野利山门纵声大笑,然后嗤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本事,敢说五十招外可以胜某?”
憨娃儿毫不动怒,平静地道:“俺很久没碰上敢跟俺拼力气的人,所以方才那一下,俺只使了七成力。”
野利山门面sè一变。他方才其实也没尽全力,但他早看到憨娃儿大杀四方,知道憨娃儿力大无穷,因而刚才突然杀出,却也用了九成力道。若是憨娃儿果然只用了七成力,那自己与他二人从力量上来说,已是高下立判。
至于招式,野利山门并不认为自己会比憨娃儿高明,因为他方才在杀出来之前,已经观察过憨娃儿杀敌,虽然对付那些虾兵蟹将,憨娃儿来来回回只用了三四招,但高手相见,看得都是极准的,憨娃儿虽然变招不多,但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要么是打人家措手不及,要么是逼得人家以力相抗——后者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真正的高手,尤其是战场之上的高手,很少会用到多么玄妙复杂的招式,区别高手与庸手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恰到好处”。
在野利山门看来,憨娃儿绝对是战场上最为危险的那一类敌人,他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最关键的是他有一种无须明言的剽悍,这种人动起手来绝对是悍不畏死的。这与他野利山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两个人一般。
野利山门冷笑道:“你只使了七成力,难道某便尽了全力了不成?你我二人心知肚明,若要你我从力气上立即分个胜负,只怕不易,唯有看谁的力气更加悠长,才是道理。你如何便有把握五十招之外便能胜某?真是笑话!”
憨娃儿不再解释,也不再分辨,只是道:“那就试试。”
说完,他就一夹马腹,打算攻了过去。
野利山门面sè沉肃,也一夹马腹,准备迎战。
但憨娃儿耳边却响起来史建瑭的喊声:“朱旅帅,莫要忘了军使吩咐!不可恋战,速战速决!”
憨娃儿一愣,忽然大吼一声:“知道了!”
野利山门正一怔,便看见憨娃儿猛然一夹马腹,挟万夫不当之勇猛然杀将过来,心中一惊之下,立即全力戒备。
憨娃儿舌绽chūn雷,怒喝:“俺们一招见个分晓!”
只见他猛地一举jīng钢铁棍,就是一招夜叉探海,猛然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出,当真是威猛绝伦,速度奇快,根本无法躲避。野利山门暗道不妙,全力封挡。
只听得“嗙!”地一声巨响,野利山门手中长锤的铁杆竟然被生生打成两截!人也坐不稳马,猛地往后一晃。
野利山门心知不妙,只得顺势一翻身,从马后背翻下,躲过憨娃儿地顺势一击。憨娃儿的棍风扫到他面上,竟然刮得有些生疼!
憨娃儿却不追杀,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高喝一声:“野利山门,今天俺没工夫跟你蘑菇,下次再来取你人头!”
野利山门两手虎口发麻,霍然站起,深吸一口气,望着憨娃儿远去的背影,面上yīn晴不定。他身后的牙兵见连他也挡不住那飞腾军敌将雷霆一击,早已惊得目瞪口呆,此时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围到他身边,齐声问道:“山门将军,您怎么样了?”
野利山门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某无事,他虽然强,也强不到一招便能伤了某去。”说完便道:“走吧,回咱们自己营里去,此番出兵,某对拓跋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牙兵们一时无言以对,跟着落寞的野利山门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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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门!快开城门!”
随着李曜的一声令下,神木寨的南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了,两百骑兵,回来的竟然还有一百七十余骑,虽然其中大多数带伤,不过因为并未遭到什么坚决抵抗,因而重伤不多。其中还有五人是一马双人——有五人的战马战死,又没有抢到马匹,只好跟着同袍一起同骑而回。
李曜匆匆下了塔楼,迎了上去。他见憨娃儿面sè平常,也未尝表现出受伤的模样,心中这才松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一句问话变成:“史都虞候此番大功,某当亲禀大王座前!”
史建瑭如今还年轻得很,见李曜亲自下了塔楼来迎他,也是兴奋不已,不过他战场上虽然勇猛,战场之外却也是谨慎之人,听了李曜这句话,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抱拳一礼,从怀中摸出军令,高高举起,大声道:“末将史建瑭,奉军使令,出城袭扰敌军,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李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双手接过,也大声道:“史都虞候辛苦,朱旅帅辛苦,拔塞干旅帅辛苦……飞腾军甲旅、乙旅的全体弟兄们,你们辛苦了!”
“军使神机妙算!”
“托军使洪福!”
“俺们杀得痛快,不辛苦!”
……
答得虽然混乱,但听在李曜耳中,这些乱糟糟的回答,却比回答一句“为人民服务”顺耳多了。
周遭的士兵虽然没有参加夜袭,但见甲旅乙旅这般战绩,也不禁热血沸腾,跟着高呼起来,一时间,神木寨欢声雷动。
李曜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庆功宴,而是亲自带着受伤的士兵去早已安排好的医馆,请郎中救治。而在救治的过程中,李曜全程“陪护”,甚至多次帮郎中“打下手”,慌得一些郎中们手忙脚乱想要行礼,却都被李曜严肃地拒绝了,并且当众表示:“某无须诸位行礼,只请诸位认真查看,谨慎用药,医好某这些弟兄的伤势,李某拜托诸位了。”说罢,反而朝郎中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种只在传说中听到的爱兵如子和礼贤下士,不仅让郎中们深深感动,受伤的飞腾军士兵们更是热泪盈眶,有些人在战场上流血也不皱一皱眉头,此时却忍不住撒了几滴猫尿,哽咽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只是想:“有李军使这一躬,俺就是丢了xìng命,又算得了什么?几时头人们会这般对俺们?值了!”
直到这些士兵上药完全,李曜又吩咐为他们送来一份丰盛的宵夜,再一一叮嘱他们早些安歇,然后才悄然离去。
一出门,李曜便关切地问憨娃儿:“憨娃儿,刚才人多,某不好问你,你方才与野利山门交手,可有受伤?”
憨娃儿咧嘴一笑:“没呢。”
李曜却很严肃,追问道:“真的没有?你可别受了伤硬撑着不告诉某。”
憨娃儿挠了挠头:“俺怎么会?”
李曜道:“你原先脸上被……那人抽了鞭子,也是硬扛着,不用药,你当某不知道?”
憨娃儿苦着脸道:“俺只是不喜欢药味,好苦好苦的,难闻……但是俺今天真没受伤啊,那野利山门不是俺的对手,俺听史都虞候说不能耽搁,只好全力攻了他一招,然后趁机脱战……按说,他倒是有可能稍微吃点亏才是,俺却是无妨的。”
李曜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若是这般,那还罢了。憨娃儿,某今天吩咐你一句话,你当好好记住,任何时候不得或忘。”
憨娃儿忙道:“郎君尽管说,俺都是记得的。”
李曜正sè道:“你虽自认仆从,但在我李曜心里,你就像我亲弟弟一般,今后万一有何危险,可能危及你的安全,你切记不可争强斗狠,伤了自己,明白吗?”
憨娃儿喉头滚动一下,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狠狠点头:“只要是郎君说的,俺都记得。”
第107章 决议退兵
定难军军营一片狼藉,士兵们的吵嚷、军官的喝骂到处响起,但中军帅帐之中却是一片死寂。
帅帐之中并非没有人,恰恰相反,所有的将领都被召集在此,然而这二十多号人呆在帅帐里头,却仿佛全被点了哑穴,没有一个人吭声。唯一发出声音的,是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一只自欢自乐的蛐蛐。这等情形,居然有了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味,只不过……过于诡异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秃头将领忽然烦怒地站起来道:“直娘贼的鸟蛐蛐,烦死人了!”说着就朝他“定位”许久的方向走去,猛地搬开那里的一支箱子,想要找出那只一直在叫个不停的蛐蛐。
然而,蛐蛐声忽然消失了,蛐蛐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那秃头将领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仗……打不下去了。”拓跋思谦的声音响起,但却异常嘶哑,就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二十多双眼睛齐齐聚焦拓跋思谦。
拓跋思谦双眼通红,脸sè发黑,疲惫万分地道:“辅兵军营抢救出来的粮草,只够吃三天,就算口粮减半,也只能维持六七天,加上正兵军营这中军存储,全军军粮只能维持十rì之需……”
拓跋思恩忽然怒道:“我等两万余大军,来战这区区一千人的神木寨,难道要空手而回不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
拓跋思谦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若有信心再坚持十rì……不,你若有信心维持十rì内仍驻扎在神木寨下而军心不散,某这帅印,可以立即拱手让你。”
拓跋思恩脸sè一变,顿时沉默下去。
半晌,细封安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好暂时退兵了。今rì河东军夜袭,不仅是烧掉粮草那么简单,还有许多物资也遭焚毁,兵力上也损失了一千多人……但最重要的,却是士气。今rì这一战,连遭挫折,却偏偏一点法子都没有,如今军心尽丧,再打下去,只怕难了。”
拓跋家一位年轻的中级将领忍不住问道:“诸位将军,若是我等依照先前定计,依然发动夜袭,也未尝不能扭转局面。方才飞腾军夜袭,固然是胜了,但正因为胜了,此时必然再无防备,多半已然去开庆功宴去了。而此时,正是我等的机会,我等只须压住军中别有居心之人,按照计划偷袭抢城,未必不能逆转乾坤,彻底扭转这一战!诸位将军,不论白天和方才我们遭受了什么样的失败,只要拿下神木寨,这就依然是一次胜利,足可以扭转军心!而且神木寨乃是沿河五镇之要塞,城中必然有大批存粮,只要拿下神木寨,存粮也好,物资也好,军心士气也好,都可以一并解决!末将愚钝,一点浅见,请诸位将军定夺!”
拓跋思谦看了他一眼,脸sè和气了不少,道:“仁昌,非是四叔不想继续攻城,只是眼下有几桩麻烦。一则是军心士气太弱,已然没有了与河东军决一死战之志,此时强令他们攻城,只怕适得其反;二则李存曜此人诡计多端,似他这等最擅设计他人之人,自己必然谨慎万分,此乃人之常情,我等若然继续攻城,固然是出人意料之举,但这‘出人意料’也须得看人来,四叔以为,这一举动,出得别人意料,却未必出得李存曜之意料。若是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以他今rì守城之能,某等只怕又要沉沙折戟……仁昌啊,要是再败一阵,这支军队还能不能完整地带回夏州,可都难说了。”
拓跋思谦对这年轻将领格外和气,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一,他叫拓跋仁昌,乃是拓跋思谏之长子,而拓跋思谏是定难军如今的二号人物,拓跋思恭的长子拓跋仁佑身体不好,许多拓跋家的重要人物都担心他活不过他爹,那么拓跋思谏就是最有希望继承定难军之人,换言之也就是拓跋仁昌也有可能是下下一任的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谦自知自己没有出任节度使的机会,自己的儿子们更不用说,是以对拓跋仁昌表现得十分友好;其二,拓跋仁昌此人在拓跋家他们那一辈中,可以算得出是杰出,拓跋思谦本身对他也比较满意。再说方才大家都一声不吭,唯有拓跋仁昌说了这么一句,而且也未必完全没有道理,于情于理,拓跋思谦都觉得有必要解说一番。何况拓跋仁昌这一番话,只怕也是在座将领中不少人心中所想,比较有代表xìng,解说一番,可以省去不少别的麻烦。
果然,说到李曜的“诡计多端”,拓跋仁昌也沉默了,这几天来的见闻,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中原人的狡诈。在他看来,李存曜先是装得毫无本事,让所有人对他失去戒心,定难军遂打算将神木寨一战而下,可就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李存曜其实早有准备,而且直接拿出了拓跋氏没有办法破解的火油大阵,接下来又大出意外地以极其弱势的兵力偷袭辅兵军营,将那群乌合之众击散。这群并非正兵主力的乌合之众将正兵们堵塞在去救援他们的路上,因而无法及时阻拦飞腾军焚烧物资的行动,大批物资粮草被烧毁,而飞腾军却迅速转移。等大批骑兵追击出去,分散找寻飞腾军下落之时,飞腾军却居然又反戈一击,直接打进了中军大营,毫无防备的中军大营里头,逃难的辅兵扎堆,再次遇袭的他们直接崩溃,导致中军大营几乎发生大面积溃败,短短时间之内,居然被斩杀近千人,这是何其巨大的耻辱!
敌军总共不过两百骑兵,其作战能力就算再高,真正单个跟党项骑兵相比,又能强得了多少?可就是这么区区两百骑兵,在李曜步步设计之下,居然成了一个让两万人大军胆寒的存在!这是如何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面对这样一个敌人,把他想得再jīng明都不为过!
再次陷入沉默的定难军中军大帐之中,野利山门忽然说道:“某同意撤退。”
“哼。”拓跋思恩冷哼一声:“你自然同意撤退,依某看,你早想撤退了吧。”
野利山门心头火起,正要说话,拓跋思谦已然怒斥道:“老五!若不是野利将军方才与那朱八戒大战一场,某等损失还要更多!你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羞也不羞?!”
拓跋思恩一张脸顿时涨红,硬着脖子道:“当时是某不在而已,难道某碰上姓朱的那厮,便不敢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么?”
野利山门也冷笑起来:“嘿,你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你?你能在某手下走上三十回合,再说这等大话不迟!”
拓跋思恩霍然站起:“野利山门!你这是要和我决斗吗?”
野利山门却不起身,只是昂首傲然道:“只要你敢!”
“够了!”拓跋思谦大怒,猛然一拍面前的横案:“都给本帅闭嘴!这里是中军大帐!再有谁敢内讧,别怪某家军法无情!”
野利山门冷冷地睨了拓跋思恩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拓跋思恩咬了咬牙根,愤愤然坐下,也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拓跋思谦余怒未消,断然下令:“此事就此决断,今夜早些安排就寝,明rì一早,拔营回夏州!……各部安排人手防备,哨探必须充足!再要是遭到夜袭而毫无准备的,某不介意借你人头一用!”
主将毕竟是主将,拓跋思谦如此一怒之下所定决策,再没有人表示反对,各自领命,下去安排防卫去了。
等众将一走,拓跋思谦才叹了一口气,对留在帐中的几名拓跋家将领道:“今rì一败,只怕河东再不会以正眼看我拓跋,此番受辱,皆某家之过,等回转夏州,某会亲去节帅府上自请罪罚,你等不必担忧。”
众将均有些戚戚然,拓跋思谦这话,乃是说此番受挫的责任,他回去之后会一人担当,不会诿过他人。虽说这本是一个主帅该有的风格,但事实上真正能做到的人不多,因为上位者尤其不愿自己的名声有什么污点,有什么问题,只要能推到别人头上,谁也不会自己跑去扛下来。
虽然众将私底下都对拓跋思谦这次的指挥很有不满,或是有所腹诽,但他如今这般一说,大伙儿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拓跋思谦作为主将,吃了这么大、这么离奇的败仗,确实有跑不掉的责任,可毕竟中计的并非只是他一人,在场诸位包括自己,不也没有看穿李存曜的诡计么?只是不忍归不忍,要他们站出来说愿意跟拓跋思谦一起承担责任,却也没人愿意。
到底是身份不同,拓跋仁昌这时候却断然道:“四叔此番即便要有所担当,也不该是替他人受过。不错,此番失利退兵,四叔作为主将,罪责总是有的,但李存曜智计百出,用兵如神,之前谁又知晓?此番某等虽败,至少却也知道了河东的一些内情,譬如河东骑兵之jīng锐,譬如李存曜之鬼才,譬如朱八戒等将之勇武……凡此种种,对我定难军今后之行止,哪一条都是重要参考,这些岂能不论?待到回转夏州,某虽小辈,愿与四叔同往!”
第108章 预备班师
翌rì一早,李曜并未如往常一样去巡视各城门防卫,而是带着jīng神奕奕的憨娃儿去看望了昨天的伤兵。对于李曜这种后世常见的拉拢人心手段,这个时代的士兵们显然经受不住,一个个感动得不行,那些哽哽咽咽说不出话的就不提了,甚至还有伤势不算很重的几个,死活不肯再呆在医馆,只因为觉得经受不住军使这般厚恩,要早点归队,报效军使。
李曜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语重心长地给他们讲述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革命……不是,才是报效军使的本钱。说了老半天,口干舌燥之后才算将他们说服。
不过好处是显然的,他知道这批伤兵今后对他这个军使那是百分百的忠心了,而他们归队后的“言传身教”,也会让更多的士兵对他这个“爱兵如子”的好军使心怀感激。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飞腾军从此之后,便深深刻上了他李曜的烙印。
他们对自己的这份感激,今天或许只是一颗种子,但随着自己随时随地不断的浇灌,迟早有一天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顶天立地,无人可以撼动,甚至包括……李克用。
就在他刚刚走出医馆的当口,传令兵匆匆跑来,老远看见李曜便摇旗禀报:“军使!大喜!定难军烧营而逃!如今山下已无定难军踪迹,探马回报,定难军大军已然走出十五里开外……是否出兵追击,诸位旅帅请军使速速定夺!”
他这话说得十分大声,刚一说完,周围便欢声雷动。一千兵守城,抵挡两万大军,就在昨天上午,还有人心中惶惶,然而仅仅一天一夜,李军使狠狠地抽了拓跋家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将他们一巴掌呼回去了!这是何等的了得!
然而,激动的只是周围的士兵,李曜听完之后,却是面sè平静,不过微微一笑而已,然后便淡淡地道:“不追。”
那传令兵显然愣了一愣,虽然传令兵的职责只是传令,不得过问军机,但这句回答确实让他过于惊讶,下意识问了一句:“不追?”
李曜嗯了一声,确认道:“没错,不追。”
传令兵又是一呆,周围的人群也是一呆,然后还是只有憨娃儿胆大,问出了所有人不敢问的问题:“军使,那些贼厮鸟走得这么急,不是正好追击么?”
李曜笑了一笑:“我军虽胜,杀敌总也不过五千,定难军虽败,仍有万半大军。我军若是守城,有坚城利器,足以应付他们;若是夜袭,趁其不备,也能予敌重创,然则若是此刻再行野战追击,我怕我军已是骄兵,而他却是哀兵。兵法云,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更何况我军兵力还处于劣势?是以此番他要走,某却是留他不住的,不如大方一点,让他们走便是。不光要让他们走,某还准备修书一封,礼送他们出境。”
众人听了李曜这番话,大多半懂不懂,憨娃儿则奇道:“军使说不能追,那肯定是不能追的,只是让他们走也就是了,为何还要礼送出境?”
李曜哈哈一笑,道:“为了让拓跋家今后不敢再随意打我河东的主意罢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唯有憨娃儿挠了挠头:“军使说得深奥,俺是听不懂的,不过军使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就是有道理的。”
众人本自苦思李曜话里的意思,听了憨娃儿这话,都不禁善意地笑出声来,然后回头想想,又觉得这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咱们李军使何等人也?他说的话,还能有错?他说该礼送出境,那就肯定该礼送出境。他说这般做了,拓跋家今后就不敢再随意打咱们河东的主意,那这般做了之后,拓跋家就肯定不敢再打咱们河东的主意!毫无疑问!
至于自己想不明白……这太正常了,军使的智慧,是俺们这等混人厮杀汉能理解的?赶紧醒醒吧,做梦都不带这么离谱的……
李曜目光一扫,知道自己的威信已然建立起来了,心中忖道:“果然战场取胜是建立威信最好的办法,不管你取胜是靠勇力还是靠智谋,只要结果摆出来,效果都是一样的好。”
他微微一笑,对那传令兵道:“既然是诸位旅帅命你来寻某,也罢,某这便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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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使,定难军果然退兵了!嘿,这次他们败得可够惨的,烧营逃走之时,还漏了不少东西没点燃……军使,你说要不要去追他们一追,再让他们受个教训?”
咄尔昨天也算大发神威,今天见定难军逃走,兴奋得很,一见到李曜就冲上来请战了。
李曜摆摆手:“不追。”然后对憨娃儿道:“盒子拿来。”
憨娃儿忙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盒,递给李曜。
众人听李曜说不追,也跟外面那些士兵一样发愣,李曜却懒得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干脆叫憨娃儿复述了一番。反正憨娃儿虽然有时候脑子不灵光,但有一样好,就是李曜说的话他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憨娃儿把李曜刚才那番话给诸将仔细说来听了,李曜这才扬了扬手中的锦盒,道:“这锦盒里是一封信,也算某给拓跋思恭的一件礼物,想必拓跋思恭看了这封信,应该不会再起东窥之心了。”
众人心中好奇,不知道李曜信里说了什么,但李曜不说,他们却也不好多问,只好憋着一肚子好奇,听李曜继续吩咐。
李曜坐在主席之上,食指和中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横案,忽然轻叹一声:“此番来府谷,至今算是大功告成,某和飞腾军,也该回转晋阳去了。”
折嗣礼急道:“李军使,报捷的书信某已经飞马传讯到了府谷,府谷回信,想必也是飞马,不过一天时间可到,军使何必这般着急?军使为我府谷化解一劫,于情于理都该再去府谷,我们折家也好略尽地主之谊,若是军使就这般走了,我折家岂非生生做了不知回报的小人?”
李曜笑道:“折兄有所不知,先前某来之时,大王许某招兵买马,扩大飞腾军编制,只因府谷神木一战,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战事已告一段落,夏州吃了这一场败仗,短期内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举动,某也好抓紧时间回晋阳补充人手。再说,某军中伤员,到了晋阳也更好安排救治。”
折嗣礼顿时语塞。
招兵买马是大事啊,这一点,他自然不会不清楚。原本他差点脱口而出说“某沿河五镇难道不能招兵买马吗?”但他忽然想到,此事不论可行不可行,总也轮不到他来做主,这种事只有折宗本折兵使这个折家家主才做得了主,其他人,包括折嗣伦也不行。
折嗣礼这几天跟飞腾军打得火热,也从一些渠道听到了不少河东军高层的秘闻。譬如说节帅麾下义儿们早已分做两派,如今面子上虽还过得去,私底下却已经说得上是势同水火。又譬如说李曜李军使乃是与李存孝、李存璋等人一派,属于直接掌握兵权的新兴实力派,但因为加入河东军毕竟时rì尚短,手中飞腾军实力有限……当然,经过这一仗,折嗣礼认为“实力有限”改为“兵力有限”更合适一点。但是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军使目前在河东的处境逼得他不能不抓紧一切时间扩充兵力。
兵力就是实力,只有手头兵力多了,才是硬道理。否则就算大王宠信,只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就是空的,只有兵力,实实在在的人马才是真正的张本。
因此对于李曜这番话,他是完全相信的。而且话说回来,他也的确想不到李曜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不愿意去府谷。这次他指挥的神木寨守城战打出这样辉煌的战绩,去了府谷,必然被折家奉若上宾,就算他提出一些什么要求,只要折家做得到的,也肯定不会拂了他的面子,这种好事谁不想要?可他偏偏不愿去了,这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释,似乎也只有他急于回晋阳招兵买马这一条了。
事实上李曜心中不愿此时再去府谷的原因,并非只有急着去招兵买马这一条。另外还有就是,他原本打算跟折家好好拉拉关系,今后就可以是一个战略盟友。但他也没料到这一仗打得这般辉煌,如今自己的实力已然彰显出来,而今后的前途也算是“不可限量”,这个时候跟自己有过并肩作战经历的折家,只要当家的脑子没烧糊涂,就绝对不会放过跟自己拉住关系的机会,肯定会找到自己,跟自己推心置腹好好交换一下意见。唯一的不同是,原先是他想主动找折家,而如今,该轮到折家主动来找他了。
既然追击定难军的计划作罢,李曜就安排了两名探马充当使节前往定难军送上“归仪”,也就是那有他亲笔信函的锦盒。
然后,他便开始安排撤军回晋阳的各项事宜了。
第109章 秘诗疑云
金秋十月,凉风送爽。
李克用站在节帅王府正殿台阶之上扶栏远眺,身旁左侧站着盖寓,右侧站着李落落、李廷鸾兄弟二人。
“寄之啊,你说正阳这孩子……某听说他儿时在家中不受待见,教他学问的,不过是些乡下儒生罢了,这就叫某好生奇怪,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本事?似这般才学,为何两年前的代州,竟然无人识得?”李克用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口中却忽然问道。
盖寓微微一笑:“有诗云:‘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大王,你纵横天下,未逢敌手,这般才能,可是寻章逐句,读书读出来的本事?”
李克用哈哈一笑,转头道:“某这是打仗的本事,那是自小跟着家父一场仗一场仗打出来的能耐,这与正阳的本事,可不是一回事。”
盖寓却仍微笑着反问:“如何不是一回事?”
李克用奇道:“行兵布阵、斩将夺旗,这是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而然就会有的才能,若说两个同样有此经历之人,能力却有相差,那或许是其中一人天纵奇才,也或许是另外一人过于愚钝迂腐,但这种能力,并非是读书就一定读得出来的。可正阳的才干不同,你算算看,他文可以出口成诗,得文坛大家赞许,传章句于天下;武可以运筹帷幄,亦可以斩将杀敌……更别说,他处理军需军备事宜井井有条,军械监原先是何等模样,你我再清楚不过,可自打正阳出掌军械监,我河东军之武备,rì新月异,万象更新,何等叫人欣喜?这些才干,分予一人,便是当世英才,如今却叫他集于一身,这……这该如何形容?”
盖寓笑道:“代州人论及李飞腾,皆称是‘天予其才’。据某所知,李飞腾十七岁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相熟之人对其最好的评价,不过‘宽仁’、‘敦厚’、‘和善’罢了,直到有一次,其生父李衎被存信下令,限期交付一批兵器,然则以他家李记铁坊之能,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完成这一任务的……正当全家愁眉不展,惶惶不可终rì之时,李飞腾却毫不担忧,言‘此事易耳’,其生父遂问计于他,他便献上那‘流水作业’之法,这流水作业之法,如今亦在我军械监所用,军械监产能之提升,颇赖其力……”
李克用点点头:“此事某是知道的,某也问过存信当时为何不顾实际情况,下了那样一道命令。存信说,是因为当时军械监产能不够,只好分压各地私人作坊。他还说,这些私人作坊都是看钱办事,我河东军不少他一文钱,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办好。”
盖寓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却道:“流水作业之法,让李飞腾一举成名,至少在代州,可谓人尽皆知。而后代州李家奉命运送那批军械前往潞州,他又助潞州牙将李元审平定冯霸之乱,得克恭公之看重……据说,他便是在那次途中遇到王博士,而后与王笉结识,相交莫逆的。”
李克用听到这里,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独眼一眯:“听说上次他随存孝南征之时,王家娘子曾赠了一首送别诗给他?”
盖寓也哈哈一笑,道:“是有此事,王家娘子诗云:‘聚笑千军去,离愁万马喑。莫道汾河远,涓滴故人情。’此诗与后来李飞腾之和诗之作《和王燕然送别诗》,被太原王氏好一番宣扬,如今两诗都已然传播四海,得成名作矣。”
李克用捻须轻笑:“可是那首‘长安天子笑正欢,太原孤臣泪已干。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五千jīng骑何言少,十万天兵若等闲。将军不及温酒热,斥候已报斩将还’?某看此诗本就大好,王氏宣扬,也是正理。”
盖寓笑道:“某只是觉得,李正阳无处不jīng明,为何偏偏没有看出王家娘子乃是女儿之身,这诗的名字,他竟提作‘和王燕然送别诗’,某怎么听说,王家娘子乃是小字嫣然?难道李正阳居然一直不知?”
李克用也忍不住哈哈一笑,摆手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某看正阳这孩儿,也是用心上进之人,怕是还未念及儿女私情,因而未曾注意吧。”
此时,李落落却忽然冒出一句:“父亲,此事只怕未必。”
“哦?”李克用微微一愣,转头问道:“何以见得?”
李落落道:“正阳还有一诗,出自他手,却未曾流传市井,父亲可知这诗是如何写的?”
李克用果然被吊起兴致,问道:“如何写的?”
李落落轻咳一声,说道:“此诗名叫《忆与王燕然初见》,诗云:‘一袭白衣如月洗,两泓秋水似沉渊。孤舟摇碎千江月,群雁拨开万里天’。父亲、盖公,您二位以为此诗何意?”
盖寓眼前一亮,说道:“好诗!这‘一袭白衣如月洗,两泓秋水似沉渊’只是说当时王家娘子的模样,也还罢了。后句却是jīng彩,孤舟摇碎千江月一句,顿时便让前头那王家娘子的模样有了生气,孤高清贵,不容近亵。而群雁拨开万里天之句,更是全诗诗眼,此句既是明指这王家娘子美丽之极,让人一见便有天高云阔,唯此一人之感;又是李正阳抒发心中志向之暗指……群雁拨开万里天啊!当时的李正阳,或许便已经打算一鸣惊人,出山纵横了。”
李克用这等沙陀贵族,识字就算不错了,文才自然谈不上多好,听了盖寓的解释,这才恍然道:“原来是这般意思,难怪,难怪……某还只是单觉这后两句写得好,尤其是‘群雁拨开万里天’之说,让人望之而生豪气,却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许多意思!”
盖寓刚微微一笑,李落落却急道:“哎……父亲、盖公,某不是说这诗的用意,某是说,正阳此诗形容王燕然之时,用词很值得推敲!”
李克用一愣:“怎么值得推敲了?”
盖寓略一沉吟,忽然脸sè微微一变:“糟糕!”
李克用奇道:“怎的?”
盖寓脸sè一正:“避讳!”
李克用忽然一惊:“糟糕,沉渊的渊字犯了高祖之名讳!”他忽然转过头,对李落落道:“这诗你是怎么知晓的?还有谁知道?!”
李落落张嘴结舌:“儿,儿不是说这个字的问题。”
李克用一愣:“那你说的什么?”
李落落苦着一张脸道:“父亲就不觉得,这头两句怎么看都不像是写一位郎君的么?这怎么看都是写一位白衣佳人,乘舟立筏,翩然而至啊。”
李克用和盖寓同时一怔,然后他喃喃道:“对啊,这……的确不像是写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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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四十分钟老妈下飞机,某先去接机了,诸位节帅,见谅则个。
第110章 克用之媒
见父亲终于明白过来,李落落这才嘿嘿一笑,道:“所以啊!父亲,盖公,正阳这词用得这般暧昧,是不是已经知晓王家娘子的真实身份了?”
李克用捻须道:“这个……不好说。”
盖寓沉吟一下,摇头道:“无论李飞腾是否知晓王家娘子身份,如今最关键的问题仍是避讳,这个‘渊’字,多少是个麻烦……还是大王问得好,如今的关键是在于这首诗是如何被大郎得知的,如今还有多少人知道。大王,李飞腾乃是联系大王与太原王氏之纽带,而王氏的态度则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河东士林的态度,若是李飞腾因犯忌之诗,有个什么闪失,则王氏与大王之前,可就差了一个重要的穿针引线之人……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慎。”
李克用忽然哼了一声:“就算传扬出去,又能怎么个闪失法?陛下难道会因此再来讨伐孤王一次?嘿!”
若是别人,李克用既然这么说了,只怕就再也不敢继续相劝,但盖寓不同,他立即摇头道:“大王,话不是这般说的,如今不是陛下是否还敢讨伐大王,而在有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闹得天下诸镇之中某些人又有了对大王口诛笔伐的借口!”
李克用马上醒悟过来,点头道:“对对对,寄之说得甚是,正阳既为吾儿,他若是写诗犯忌,某亦逃不掉罪名。虽则某无惧任何人兴兵来战,然则此事若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得知,必又要以此掀起风波,实无必要。落落,你如实道来,是如何知晓此诗,此诗又有几人知晓详细。”
李落落干笑一声,支吾道:“这个……倒也没几个人知晓。”
李克用眉头一皱,独目jīng光一闪:“你有事要瞒某?”
李落落心中顿时一慌,忙道:“儿子岂敢,只是……这个,儿子在王家交了几个朋友,能得知一些王家得事情而已。正阳此诗,知晓的只有王家娘子和她身边的婢女萍儿,以及四位书婢。”
李克用何等jīng明地人,立即发现问题所在,独目一凝,缓缓问道:“你在王家娘子身边安插了人?你想做什么?”
他问到“你想做什么”的时候,语气明显发冷,听得李落落不敢再瞒,忙道:“父亲息怒,儿只是想知晓王家有哪些好女儿,想着王家娘子如今掌握着王家家印,她一定最是清楚其中内情,一些王家女子,也必然跟王家娘子走动最近,是以潜结其身边书婢,以为耳目。儿子实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望父亲明察。”
这么一说,李克用倒是信了,心道:“原先某与落落说,要给他说一门太原王氏的亲家,后来因事情耽搁,想来这孩子心中却仍是念念不忘,以至于有此一举,倒也不是什么有辱门风之事。只是太原王氏如今虽然与某关系缓和许多,但结盟结亲之事,仍然远未谈起,此事却是不好办啊……王家直到如今,也就是对正阳颇为青眼相待,某等胡儿武人,怕是难入他家眼中,这些名门世家,又非武力便能压服,这却是难办了。”
转念一想,忽然忖道:“王家娘子对正阳似乎格外在乎,竟然不惜多次抛头露面,虽然是以男装示人,但她的身份,在太原又能瞒了多少人去?这不得不说,她对正阳的情谊。只是不知这情谊是看在王弘那件事的份上,还是对正阳果然起了别样的心思,若是后者,某倒是可以从中出一把力,撮合一番。若她与正阳成了好事,这王家也就跟某有了姻亲关系,这河东士林,某要收心,也级不再这般困难了。嗯,王家娘子正是碧玉年华(古人称女子十六岁为碧玉年华),与正阳倒也相配得很,正阳的才学前途与她的家世,也正是良配……今rì正阳便要回抵晋阳,某倒是要问他一问,他若有此心,那是最好不过,若是暂无此心,某若说媒,难道他还不从么?”
想明白这些事情,李克用这才缓缓道:“此事某已知晓,暂不罚你,不过你切记,这种事情必须小心谨慎,宁可一事不知,不可使旁人知晓,否则为父定不轻饶!”
李落落忙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自当谨记。”
李克用这才微微点头,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既然埋伏了眼线,可知道王家娘子自己可有什么中意之人?”
李落落愕然一愣,继而苦笑:“父亲,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就算心中对什么人芳心暗许,又哪里会教旁人知晓,就算她身边最亲近的萍儿,只怕也未必能在此事上得王家娘子一句心里话,儿子又如何能够知晓?”
李克用微微皱眉,不悦道:“这女人家的心思,就是这般麻烦。哪像我沙陀,喜欢便是喜欢,想嫁谁便是想嫁谁,哪有那许多莫名其妙的讲究?王家娘子对正阳,若不是有些情谊,又怎么会亲自出面为正阳送别,还即兴赋诗一首以赠?某看,这王家娘子心中只怕也是看得上正阳的……你吩咐你那眼线注意一下,若王家娘子果然有此心思,须得立刻上报,某那时便要亲自为正阳去说这门亲事!”
李落落错愕非常,呆愣片刻,才迟疑一下:“这个……父亲法眼如炬,想来是不会看错的,只是这太原王氏门楣极高,儿子乃是父亲亲儿,求娶王氏一女也是一波三折,正阳固然大才,但王家娘子乃是王家上代家主之女,如今手持王家家印,地位何等尊崇,只怕不会这般轻易下嫁啊。”
李克用独目一眯,悠悠道:“正阳如今亦是吾儿,这门楣便是郑王之籍,出自某陇西郡王之府,难道便低了?更何况,正阳大才,素为王氏看重,王氏未必不肯接纳。再者说,正因为王家娘子如今手掌太原王氏家印,才更是方便。女儿家的心思,某虽然也不甚懂,但某却知道,但凡女子,一旦为一男子动心,什么事情也都是做得出来的,她有王氏家印,无人可以限制得了,她若自己要嫁,王氏谁能拦她?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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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回了老家,正在准备各项婚庆事宜,更少勿怪。
第111章 扩军飞腾
“报!——大王,飞腾军使、掌军械监李存曜将军率飞腾军击退来犯府谷之定难军,杀敌数千,凯旋归来,今已特来向大王缴令!”
李克用高坐堂中,面sè肃然:“有请李军使。”
“是,大王!——大王有令,有请李军使!”
“大王有令,有请李军使——”
“大王有令,有请李军使……”
不过多时,节帅王府大门处便走进一人,此人面如冠玉,身长六尺,目如沉渊,眉似横刀,身穿黑sè冷锻jīng甲,英姿如天神临世。
节帅王府之内,原本目不斜视的节帅牙兵们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心中暗赞一声:“李飞腾端的是好风采!”
只见李曜此时黑甲隐泛寒光,腰系狮蛮钢带,双肩虎头吞天,背后披风血红,手中虽无长兵,却斜提横刀,英气难掩。
在节帅牙兵的集体注目礼之下,李曜步伐不快不慢,稳稳走到王府大殿之外,高声报名。
李克用端坐不动,面sè如常,道:“准李存曜进殿上禀。”
李曜不卑不亢走进大殿,上前一步,面sè肃然,抱拳朗声道:“末将飞腾军使李存曜见过大王!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无罪。”
“谢大王,末将自受王命,领军御敌,已逾两月,今已击败入侵我府谷之定难军所部两万余人,杀敌五千二百一十七人,杀伤并焚毁敌军物资无算……如今,末将所战边境,战鼓已歇,疆域宁和,故回转晋阳,特来缴令,请大王查验!”
说罢,李曜便双手呈上一片半边铜质鱼符,由身边的节帅牙兵恭恭敬敬双手接过,上呈李克用。
李克用接过鱼符,略一查看,便即收好,说道:“鱼符无误,李军使上前答话。”
“是,大王。”李曜又是抱拳一礼,然后往前走了三步。
官面上的套路走完,李克用便再不是方才那番严肃模样,而是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亲热地道:“正阳,来来来,再走近些,你我父子才好叙话。”
李曜微微低头谢道:“是,父亲。”说罢,便又走近了些。
李克用仔细看了看他,这才欣慰地点点头,道:“嗯,黑是略黑了些,不过英武阳刚之气却是更盛了,好,好!这才是某家儿郎该有的模样。”
李曜微微鞠躬:“儿幸得大王委以重任,不敢不竭心尽力,已报大王厚恩。”
李克用笑容更盛,颌首道:“嗯,正阳啊,你在府谷这一战,打得极好,吾心甚慰。正阳啊,你此番立此大功,孤王领军,一贯有功必赏,你且说说,你却要个什么赏赐?”
李曜毫不犹豫便开口说道:“自古恩赏由上,何由部下自请?且,儿此番不过适逢其会,侥幸得胜,若是二位衙内、诸位兄弟前往,何愁战绩不比儿更加辉煌,儿如何能厚颜请赏?”
李克用摆手道:“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吾儿功业显赫,孤如何不赏?若是吾儿不自开口,孤便自决就是……嗯,吾儿此番,可升官职几转,孤可命幕僚按律商议,但别有一件旁的赏赐,却是孤可自决,便是你那飞腾军之扩军事宜。”
李曜心中一动,暗道:“戏肉来了!”但他想归想,面上却是神sè不动,一副恭听模样。
李克用微微沉吟,便道:“原本某于飞腾军便有扩军之意,然则前番因定难军入侵沿河五镇,飞腾军之扩军遂陷入中断,如今定难军已被吾儿击败,而飞腾军历经大战,也该休整一些时rì,不如便即扩军,人数嘛……便以一千五百人为限,其中军官将领之任免,吾儿且先拿个主意,再来与孤商议,你看如何?”
李曜心中一喜,原先他虽然立功,心中估计李克用可能会按照铁林军旧制,让他的飞腾军扩编,但却没有料准李克用会批准的人数。他本来觉得,李克用最有机会的奖赏,大概就是会升他的军职品衔,而后赏赐钱帛,而飞腾军则扩大到八百人左右。哪知道李克用这次居然把升官之事放在一边,却直接大方的把飞腾军扩大到一千五百人!
飞腾军原先不过五百,此番却直接翻了两倍,达到一千五百人,这已经是李克用麾下一个中等规模军的编制了,虽然比起义儿黑鸦军、铁林军等超大编制的王牌军还差了不少,但却再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新军了。
李曜知道此时不是谦虚的时候,而且李克用说这句话之前,也肯定是仔细盘算过的,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因此他听闻此话之后,立刻上前,不顾甲胄在身,行了个全礼,大声道:“末将谢大王厚恩!末将必将庶竭驽钝,为大王练出一支jīng兵,方不辜负大王恩德。”
李克用满意一笑,点头起身,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道:“吾儿请起。”
李曜倒也不故意做作,便即缓缓起身,等候李克用的训话。
然而李克用的反应很快让他意外了。
李克用问道:“如今吾儿不仅文名远播,善战之名也广扬四海,然则却还没有成家立业,这可不好,家业家业,有家才能有业,以你的年纪,正是婚配之时,可莫要耽误了……哦,某却差点忘了问你,正阳啊,你可有什么意中人?”
李曜一愣:“意中人?”
李克用笑道:“正是,正是,你若已经有了意中人,便大可以将姓名籍贯,出身何处一一告知与某,某来为你做这一媒。”
李曜愕然一下,果断摇头:“大王,昔年霍骠骑曾有名言,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儿少年时,亦曾有诗颂霍骠骑,曰:‘昔有piáo姚尉,勇号汉军冠;金鞍雕白羽,银盔照玉关。匈奴尤未灭,成家yù何为;一战扫犁庭,匹马傲狼山’。如今儿虽文不成,武不就,遥望前贤,却也心向往之,更何况大王此时大业方兴,儿此时正该为大王殚jīng竭虑,整训军伍,随时听从大王召唤,歼灭来犯之敌,攻取王业之基……谈何成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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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昨天的,但今天实在忙疯了,请个假吧。前几章中出现了几个错别字,很离奇的那种,主要是因为真没时间,都是写完就发上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手误在所难免……当然这不是推托,等忙完婚事,我再仔细修订一下。另,祝已婚的读者家庭幸福,祝未婚的读者有情人早成眷属。
第112章 可托百年
李曜说话,自然是秉承后世官场的习惯说法,可谓集五千年吹牛拍马之大成,该直接的时候直接,该含蓄的时候含蓄,该宛转的时候宛转。李克用这等人,纵然是贵族出身,毕竟生长在沙陀部落,打交道的又多是战阵上打拼的厮杀汉,脾xìng自然是相对耿直的,李曜要让他听得开心,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李克用这人,后世对他的评价就是军事上的巨人,政治上的矮子,这样一个人,如果李曜还忽悠不住,那他当年就是白干了那么久的供销处长。
是以李曜这话一说完,李克用明明知道这跟他原先的心思不符,但仍然忍不住露出笑容,不住点头:“嗯,说得好,吾儿果然忠心耿耿,一心为孤筹谋计算,孤虽然觉得成家跟立业不会有什么冲突,但既然吾儿已然这般说了,孤也不强迫你。只是吾儿也可以再思量思量,若是得空,也可考虑一二。”
李曜心道:“我现在这身体固然比后世强了许多,但毕竟只有十八岁,结婚这种事,还是太早了,现在且不着急,再说,我想结婚也没对象啊。最糟糕的是现在整天呆在军伍之中,哪里碰得上几个女子?这事急也急不来,不如先缓缓,先巩固了在河东军中的地位再考虑便是。男人嘛,只要事业有成了,哪里有找不到老婆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何患无妻!”
当下他便一副恭领上训的模样,微微躬身,点头道:“大王所言,儿必三思。”
李克用就喜欢李曜随时随地都这般礼貌的模样,李曜的礼貌,不是那种客套的淡漠,而总是显得真心实意,却又不让人觉得生分,李克用格外受用。当下笑道:“好了好了,你公务交接已毕,如今时辰尚早,你那几位兄弟早已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庆祝凯旋了,某这做父亲的,也不能不理儿郎们的心思,你就先下去,跟他们喝酒吃肉去吧!某先前听存孝说,你这一仗打得好,待会儿要多灌你几坛子。”
李曜笑起来,看似有些腼腆,道:“若说吃肉,儿是比不过诸位兄长的,不过若说喝酒,儿倒是不怕他们。”
李克用也知道李曜海量,诸位弟兄之间,他一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这本事就连李克用都觉得有些惊奇,在他看来,李曜文气很重,按说似乎不该这么能喝,但事实摆在这里,他也只好放下文人喝酒不如武人的想法,自己安慰自己:“人家李太白不是就很能喝么,平常事,平常事耳。”
“如今并非随军作战,喝酒是无妨的,不过你也莫要太欺负他们,万一灌得很了,回头你那些嫂夫人都来某这里告状,那某可是不管的,就把你丢给她们处置,看你怎生是好,哈哈!”李克用今rì兴致似乎不错,居然开起了李曜的玩笑。
李曜也没料到李克用会说这么一句,顿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尴尬道:“这个,这个儿自会注意……要是诸位兄弟,儿倒是不慌,只是要换了诸位嫂夫人,可就……难办了。”
李克用哈哈一笑,摆摆手:“去吧去吧,某随口一说而已,她们就算不满,岂敢找到某这里来,了不起去后宅嘀咕嘀咕。你放心去吧。”
李曜如蒙大赦,连忙告罪退出。
他前脚退出王府大殿,后脚便看见盖寓从大殿旁边的一处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悠悠然走到李克用面前拱手一礼。
李克用捻须问道:“如何?”
盖寓微微一笑:“大王心中早有计较,何必问某?”
李克用也微微一笑,缓缓道:“某观此子所言,倒像是诚心实意。”
盖寓拱手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此子年少稳重,可以任事。”
李克用点点头,轻叹一声:“某称雄军伍多年,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某之病患?这头疼之疾,伴某多年,看了不少名医宿老,也只是说这头疼与眼疾有关,可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如何医治,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年以来,发作间歇已然又短了不少,如今一月之间,总要发作一次……”
盖寓面sè沉凝,思忖片刻方道:“大王,盖寓随你多年,有些话,本不当某言,然则既然大王提及贵体,盖寓若再佯装不知,便非忠义之举了。”|
李克用看着他,轻轻一叹:“你可是要说某这王位?”
盖寓肃然点头:“正是。大王,人无千rì好,花无百rì红,纵然大王英雄盖世,但冲天的雄鹰,终有落地的一rì……若是大王不早rì确立衙内,今后一旦有所不忍言之事,则河东如何安生?”
李克用闭上独目,却不答话。
盖寓又道:“某知大王犹豫,但有些事情,只怕是不能不做的。”
李克用又叹了口气:“吾儿甚多,如何能轻易确立衙内?”
盖寓扬眉道:“义子虽多,亲子有限,大王并非没有自家血脉,难不成还要抛却亲子于不顾,却传王位于义子?只怕沙陀三部便要最先不服,大王,此事不可不慎。”
李克用睁开眼睛:“沙陀三部,不能容忍孤传位义子么?”
盖寓毫不犹豫地道:“那是自然。虽然大王义子之中,不是没有沙陀部人,然则沙陀三部,历来讲究血脉,朱邪家的血脉,才能是三部之主。此事,可谓众所周知,难道大王反而不知?”
李克用摇头道:“孤王自然知晓,只是吾义子众多,英才满目,而吾之亲子,无论落落也好,廷鸾也罢,只怕都不足以服众于诸多兄弟啊。”
盖寓说道:“大王此言,的确不得不慎,然则大王这些rì子以来,多方观察诸子,不就是为此打算么?譬如李正阳,说起来他年纪尚小,威望远不如存信、存孝、存璋、存贤等人,然则大王如今却着意提拔,多方培养,为何?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爱才?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也,难道大王每一个都去培养么?”
李克用笑了一笑,淡淡地问:“寄之啊寄之,那你以为某重用正阳,所为何事?”
盖寓看着李克用的独目,缓缓地道:“此子,可托百年之事。”
第113章 盖寓之劝
李克用呵呵一笑,望着门外,缓缓一叹,道:“还是寄之知我,某如今膝下儿女众多,撇开落落与廷鸾不提,义儿之中,出类拔萃者便有十余人,某待这十余人,说是视为己出也不为过,然而……你也知道,我大唐之风,义儿养子继承父亲家业,乃是常事,某这些义儿,谁敢说没有此心?某若不以诚相待,他们手中各有jīng兵,安知不会出现什么不忍言之变,使亲者痛,仇者快?这其中,存信隐忍,存孝无羁,存璋宽宥,存贤多谋,嗣昭刚烈,嗣源果决……这一个一个,某善用之,则是某手中尖刀利刃,某若一个处置不慎,便都要成为动乱之源。偏生落落与廷鸾年纪幼小,威信不彰,某若早逝,幼子何安?”
盖寓微微摇头,轻声道:“存信、存孝、存璋、存贤四子,或有争嫡之心,然则嗣昭、嗣源等……某料,当暂无此意,大王不必为之忧虑。至于落落与廷鸾因为年纪幼小,威信不彰,此事倒不算什么大事,大王如今chūn秋鼎盛,十年二十年内,无论如何不至有差,届时二位衙内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年近不惑,这资历威望怎么说也不会差了去。”
他说到此处,见李克用并不表态,想来也算默认,便继续道:“至于存信等人,大王只须抓紧马缰,他们纵然是千里马,也逃不出大王的掌控。再说,大王前些rì子着力培养嗣昭、嗣源,如今又大力提拔正阳,这不都是为此而做的准备么?只须这几个年轻将领出头,存信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实力一rì一rì变弱。待到他们实力相近,就不得不更加依靠大王,争取大王支持,此时大王定谁为衙内,就都不是问题了。”
李克用略一思索,问道:“可若是他们兵力越发雄厚,某便迟早要派他们出镇一方,届时他们手中有兵有钱,要是起了别样心思,可就不是好事了。”
盖寓摇头道:“那要看派谁出镇一方。”
李克用一瞥盖寓,道:“哦,那么,寄之你是怎么看的?”
盖寓道:“原本按功劳来说,存孝早已可以出镇一方,但大王宁可派康君立为镇帅,亦不用存孝,可见大王觉得存孝在这方面,还需磨练一些rì子。又,大王宁可让存信出任蕃汉马步都校,也不命他为镇帅,想来也是同一原因……只是大王,他们毕竟有大功,存信这样的安排,或许无事,但存孝这般处置,只怕他脾气暴躁,xìng子又单纯,未免容易中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的离间计。大王,存孝乃我河东第一勇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甚好办了。”
李克用点点头,道:“某也是如此判断,否则以存孝之能,做泽潞节度使倒也合适。只是存孝这孩子,xìng子过于暴躁,也过于冲动单纯,正如你所言,一旦有人在其中挑唆,依存孝的脾xìng,未必不会中计……此事,某也犹豫了许久了。”
李克用这么一说,就连盖寓也不好直说什么,毕竟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他也吃罪不轻。不过盖寓毕竟是盖寓,眼珠一转,便道:“其实也未必没有通融之道。”
李克用忙问:“有何通融之道?”
盖寓道:“大王还记得前番存孝领兵去救泽潞之事么?”
李克用目光一凝,沉吟道:“你是说,如果存孝为镇帅,则用嗣昭、正阳为其左右?”
盖寓点头道:“正是如此。大王,存孝在军中之威望,不是嗣昭、正阳可比,然则嗣昭刚烈忠坚,正阳正直多智,皆是大王忠贞死节之干城,有他们为存孝左右手,则存孝暴躁之时,有正阳相劝,存孝动摇之时,有嗣昭监察,如此一来,其镇不复为大王忧也。”
李克用想了想,说道:“寄之所言,未尝不是道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某还须细细思量,方可决断。”
盖寓点头道:“理当如此。”
李克用嗯了一声,又问道:“如今长安局势微妙,某料必有一乱,寄之如何看?”
盖寓说道:“长安如今看似平静,其实不过表象,冰山之下,暗流汹涌,杨观军(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杨复恭)与皇帝陛下的关系早不是当初新君初立之时的模样,皇帝陛下不容杨观军,杨观军也是迟早要把这不晓事的皇帝拉下宝座的,这在长安已经是人尽皆知之事,如今我等正等待结果,才好决定行止。”
李克用奇道:“我等与杨观军乃是旧识,此番虽然因为皇帝被我河东大败而声威复振,但皇帝手中仍有些兵力,自保绰绰有余,而他既然是皇帝,一旦号召藩镇勤王,杨观军处境依然堪忧,此时正是杨观军有求于我,我河东为何不趁此机会,加强与长安的联系,只要杨观军与某一在朝堂,一在藩镇,遥望相守,即便皇帝、宰相再要玩什么幺蛾子,也翻不起大浪来,岂不是好?”
盖寓摇头道:“不然,此时不比彼时。如今我河东虽然因为与朝廷一战而打出了声威,然则战胜未必得胜,如今我河东在道义上已然输了一着,天下人必然认为我河东嚣张跋扈,不以臣礼事君,而朱温等辈,也有了说辞。当然,皇帝也没讨了什么好去,此番大败,朝廷威望大损,陛下的天子之威,也行将扫地,但是大王是否想过,此时的陛下,会将如何?”
李克用皱眉道:“会将如何?”
盖寓道:“此时的陛下,会觉得无助,会觉得手中实力不够。”
李克用奇道:“那不是正好,只须他知道我河东厉害,今后哪里还敢轻易再做什么蠢事?这对我河东而言,正是大好机会啊。”
盖寓摇头轻笑:“不然,陛下的确会更加忌讳河东,但与此同时,他就会更加迫切地想除掉与我河东关联甚深的杨观军,也会更加依赖如朱温、李匡威等辈。先前某已经说了,杨观军形势险恶,陛下此时又因为先前一败而变得谨慎,那么杨观军还能有什么希望?难道指望陛下再次犯错吗?”
李克用眉头皱得更深:“那某岂不是更应该助他一臂之力?”
盖寓看着李克用的独目:“如何相助?再与朝廷打一仗吗?只怕那时,我河东就真的要被全天下视为乱臣贼子了!”
李克用顿时惊住了。
第114章 怕,不可耻
李克用与盖寓交谈之际,李曜早已出了节帅王府,带着李克用的赏赐清单回到了城东的飞腾军大营。
飞腾军编制虽然不大,但其规矩在河东军中却是一等一的森严,李曜面sè平静地走进大营帅帐之时,虽然众将都有些蠢蠢yù动,似乎要上前问一问大王到底如何赏赐,但最终也没有一个人真敢这么做。如果说这些将领之中谁对赏赐不是那么关心,那必然只有憨娃儿一个,只有他,是看着李曜进帐就老老实实站到他身后,一言不发面sè如常的。
李曜看也不看众将一眼,施施然走到帅帐首席之处,这才淡然环视众将一眼,道:“大王的赏赐清单已经下达了,除却诸将各自缴获的敌资已经被大王特许不必上交之外,上至本军使、李副军使、史都虞候以及诸位旅帅,均赐宝马一匹,美酒十坛,绸缎五十匹。此番参战诸众,以本军使上报的战功薄为准,各有超迁。余外,大王特许,飞腾军将扩编至一千五百人,人员、编制等,大王已准本军使斟酌而后上报……”
一千五百人的编制!
众人一齐哗然,咄尔口快,当时就叫了起来:“一千五百人?军使,那俺们飞腾军今后可就真是可以昂首挺胸做人了!这下子,俺们飞腾军除了比黑鸦、铁林、突骑、突阵、决胜等军还差一些之外,在俺们河东也算是强军了!”
就连李嗣恩都有些意外地惊喜,满脸笑容道:“若是一千五百人,我飞腾军顿强三倍,此后莫说是守神木寨,就算大王要我等守住晋阳,只怕也未必不能!十四兄,你我加入行伍时rì虽短,如今面对诸位兄长,可也再不必底气不足了!”
李嗣恩既然叫了十四兄,李曜就不好太端着军使的架子,当下便笑了笑:“行伍之中,能者为先,不过我等毕竟只是赢了一场,比起诸位兄长经年宿将,还是有所不如,总要戒骄戒躁,做好大王交代的每一件事,打败大王横刀所向的每一名敌人,才是正理。”
李嗣恩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认。”
史建瑭今rì其实也极为惊喜,原本他来飞腾军主要是因为当时没有别的选择,而现在进入飞腾军之后,一段时间过去,他却开始真正把飞腾军当作自己的心血,开始投入自己的每一分力气,就想把飞腾军打磨好。结果飞腾军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第一次单独作战,就打出那般jīng彩的战绩,此时更是被节帅直接扩大三倍,成为河东有数的强军之一。
当然,史建瑭心中明镜似的,飞腾军这次能有如此巨大辉煌的战绩,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李军使,若是没有他那些有点古怪但收效巨大的训练,以及战时他那些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妙计,这一仗就算能打赢,也必然只是惨胜,如何能有今rì之喜?
当下史建瑭便问道:“如今大王厚恩,准我飞腾军扩编至一千五百人,此为大喜,自是无疑,只是我飞腾军原本只有五百人编制,如今一旦要扩编三倍,这编制却不知要如何安排才好,不知军使心中可有定计?”
史建瑭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李曜脸上。
李曜不慌不忙,道:“编制一事,某心中并无定计,不过,某以为编制无须大变。”
克失毕问道:“军使,不知为何说无须大变?”
李曜道:“如今朝廷暗流汹涌,一个处理不慎,便要生乱。我河东节帅大王乃是皇室宗亲,一旦长安有jǐng,陛下降诏,大王自要奉旨而出,届时若是我等还在忙于扩军整编,未免就要漏掉这样的天赐良机……是故,某才会说无须大变。这无须大变,便是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扩编,完成训练,完成换装,以便大王随时要用我等,我等随时可以出征!诸位,可听明白了?”
关于朝堂的分析让众将都有些惊讶,但众将这些rì子以来已经有些习惯于李曜的未卜先知,所以并没有人问李曜如何知道朝堂可能生乱,只有咄尔奇道:“俺们大王才和陛下干了一仗,要是长安出了什么乱子,俺们巴不得看热闹呀,为何长安一旦生乱,降诏大王,大王还是要立刻领旨出兵?”
李曜笑了笑,摆手道:“这其中道理,某不打算告诉你。当然,某不打算告诉你,不等于不愿意告诉你,某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不能仅仅依赖某这个军使,你自己也要动脑子想想。”
咄尔顿时一脸苦意,哭丧着脸道:“军使,你若要俺咄尔冲锋陷阵,不管多危险,俺要是皱一下眉头,俺就是个没长鸟的娘们……可这多想想,俺真不是那块料。军使,你是不知道,俺要是琢磨一件事,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琢磨明白,那俺就再也琢磨不出来了。”
李曜微微一奇:“这是为何?”
咄尔苦笑道:“因为……一炷香还想不出的话,俺就睡着了。”
李曜顿时微微摇头,懒得理这夯货。
说夯货,夯货就到,憨娃儿这时候忽然问:“郎……军使,俺们又要跟皇帝干仗吗?俺,俺觉得跟皇帝干仗,好像……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李曜有些惊讶,问道:“你为何忽然有此一说?”
憨娃儿半点心机也无,直接道:“俺听人说,皇帝的话最大,不听皇帝的话,是要杀头的。”
李曜笑起来:“你怕杀头?”
憨娃儿果断摇摇头,忽然一顿,又点点头。
李曜哈哈一笑:“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憨娃儿抓抓脑袋,迟疑道:“俺自己倒是不怕,但俺怕郎君和耶耶被杀头……这是怕还是不怕?”
李曜闻之肃然,忽然点了点头:“这也是怕,但不可耻。”
憨娃儿一愣,好似有些想不明白,迟疑道:“郎君说的话自然不会错的,只是……俺自小就听人说胆小鬼最没有用了,谁都可以笑话胆小鬼。为何郎君说俺也是怕了,却不丑?”憨娃儿这夯货不习惯说“可耻”这样的词,但却知道可耻就是“丑”。
李曜笑了笑:“因为你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人。
第115章 王笉问计
李曜所谓的编制不做大幅度调整,实际上就是说每个旅帅麾下,由一百人直接扩编为三百人,这样五个旅帅麾下的兵加在一起,也就是一千五百人。
其实李曜并不是不想把编制做一些变动,比如多安排几个旅帅。
这样的话,会有几个好处。一是旅帅们手中的兵力都不强,便于控制;二是可以多培养一批旅帅级别的军官,这对于今后军队的扩编是有好处的,对于战斗力的提升帮助也很大。二战前期rì军相对比较强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rì军有一大批优秀的中下级军官,特别是士官。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李曜非常清楚,接下来没两三个月,就又有连番大战等着河东军。因此在这个别人不知道的节骨眼上,李曜只能对此作出一些妥协,具体来说,就是扩编整编所花费的时间不能太长,必须尽早扩编完成并形成战斗力,这样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当天傍晚,李曜回府休息,见到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这辆马车他很熟悉,乃是王笉所有。李曜翻身下马,便问刚刚迎上来的门子道:“可是王郎君来了?”
门子牵过马,应道:“军使明鉴,正是王家郎君到了,已经在后院等了一个下午。”
李曜一怔:“等了一个下午,怎么不去通知某?”
门子道:“王郎君不许,说是郎君下午必然事忙,他闲来无事,等等便是,无甚要紧。”
李曜忙道:“你且牵马去喂了,某去见王郎君。”
门子领命去了,李曜匆匆走到后院,正看见赵颖儿迎上来,喜孜孜地道:“郎君你可回来了,王郎君等了你许久,这会儿正在郎君书房看书。”
李曜笑道:“好,某知道了,这就去见燕然。”
“郎君……”
李曜转头看着赵颖儿:“嗯?怎么?”
“哦……没事。”赵颖儿顿了顿,道:“郎君,饭菜已经好了。”
李曜点点头:“好,正好留燕然吃个便饭。”说罢,转头朝书房走去。
赵颖儿面sè微微黯然,咬了咬嘴唇,转头布置晚餐去了。
李曜走到自己书房之外,朗声笑道:“燕然既然来了,何不遣人唤某?”
王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正阳兄凯旋归来,自有一番杂务要处理,小弟岂敢这般没有眼力,还遣人来烦正阳兄?”
李曜笑着走进房中,便看见王笉已然放下书本,迎了过来。
果然仍是一袭白衣孝服,翩然出尘。
“燕然这话,怎的有些酸意?”李曜笑着打趣道:“莫非燕然近rì有甚喜事,要急着找人分享欢乐?”
王笉苦笑道:“某能有什么喜事?一件一件,除了兄长凯旋之外,全是恼人之事。听闻兄长此战算无遗策,定难军逢人便说兄长神机妙算无可匹敌,小弟无法可想,这不,正是来找兄长请计来了。”
李曜奇道:“燕然乃是太原王氏出身,何等高门贵第,还能有甚烦心之事?”
王笉摇头道:“越是高门贵第,烦心之事越多啊……兄长,今夜你可有应酬?”
李曜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原本是打算与存孝、存璋等兄弟聚一聚的,不过某等都在军旅,要见面方便得很,燕然若是有事,某便借故推掉便是。”
王笉听了,摇头道:“那还是不必了,某便长话短说便是,兄长在河东军中毕竟根基还浅,不宜与诸位兄长生分。”
李曜想想也是,便道:“也好,燕然,里面请。”
两人进去分宾主坐好,李曜便问道:“不知燕然为何事烦心?”
王笉正sè道:“正阳兄,某视君如兄长,今rì之言,出得我口,入得君耳,却不可使第三人得知。”
李曜一听,立刻肃然起来,坐直身子,点头道:“燕然放心,某自省得。”
王笉便说道:“兄长也知道,某家中长辈,在长安者甚多,原本以某家身份,自然是与陛下同进同退,与宦官掌权者,譬如神策左右中尉等,历来不甚融洽,前番孔相之事,兄长定然有所耳闻,如今陛下与杨观军已然势同水火,长安只怕又将生乱……”
李曜目光一凝:“燕然是担心王氏诸公在长安遭遇兵灾?”
王笉微微摇头:“还不止如此。眼下陛下虽然新败,手中必然还有一些忠心军队,而杨观军也趁机再征募了一些神策新军,如今双方在长安城里争锋相对,时不时便有冲突发生。王家的情形,兄长尽知,小弟也不敢相欺,实是左右为难。此时陛下正想方设法要将王家绑上战车,但王家乃是诗文传家,哪能在这等事上帮上陛下多少,若是牵连太深,一旦届时事有不谐,杨观军获胜,则王家如何自处?兄长素来多智,不知可有妙计教我?”
李曜笑了起来,道:“某道何事,原来却是如此。燕然,此事你不必烦恼,只管请王氏诸公按照陛下所想而为便是。”
王笉肃然问道:“兄长何以这般肯定?”
李曜淡淡地道:“因为杨观军必败。”
王笉目光一亮,问道:“还是那句话,兄长何以这般肯定?”
李曜呵呵一笑,悠悠道:“因为这一次,杨观军得不到并帅大王的支持。杨观军或许还有些实力,但这些实力却并不全在长安城中,他这个人,太过贪心,把手中实力分散到了关中各处,却忽略了长安城,如今陛下虽然大败一场,在长安城中,却仍占优势。陛下毕竟是天子,只要控制住了长安城,就可以号召天下勤王,到时候关中周边诸镇一旦响应,杨观军那些义儿们,也是抵挡不住的,届时便会形成杨观军包围陛下,陛下的藩镇们包围杨观军这样的态势。此时只要陛下能守住长安城,杨观军迟早必败。”
王笉目光凝视李曜:“并帅不会相助杨观军,此事可是确凿无误?”
李曜淡然点头:“此番并帅若再出兵与陛下交战,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乱臣贼子这个词,加到谁头上,谁都要惶恐不安,何况大王出身沙陀?”
王笉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多谢兄长相告,小弟知道该如何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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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婚礼,今天居然上了风云榜,真是悲催啊……
第116章 兄弟情谊
这天夜里,李曜终究还是没有推掉与义兄义弟们的应酬。倒不是他自己食言而肥,而是他与王笉刚刚用过晚膳,李存孝便派了亲兵来通知他,说兄弟们已经在晋阳最大的酒楼子安楼定下酒席,要为他接风洗尘。
李曜正yù推脱,王笉却笑着为他应了下来。等李存孝的亲兵一走,李曜就问王笉这是何故,王笉笑道:“子安楼原本就是我王家的产业,诸位将军要关照我家生意,小弟自然不会拒绝。再说,小弟今rì,本是来问计于兄长,兄长既然已经告诉此中内情,小弟之事,便已办妥,如何还能继续耽搁兄长兄弟见面叙情?”
李曜笑道:“既然燕然已是这般说了,某再客套,也就见外了,那便多谢燕然,某就去子安楼走一遭便是,来rì得空,在望尊府谢罪。”
王笉忙道:“兄长言重了,言重了。既然如此,小弟这就告辞。”
李曜也立刻站起身来:“某送燕然。”
“岂敢劳动兄长相送?兄长留步,小弟自去便是。”王笉再三推辞,李曜还是送出中门之外。而后李曜便叫了憨娃儿一道,与赵颖儿打了个招呼,便奔子安楼而去了。
子安楼,既然是在太原,以子安为名,自然是以王子安为招牌,王子安就是王勃,他乃太原王氏之人,王家用他为招牌,倒也不担心侵权……
既然是子安楼,楼上自然处处都是王勃的诗作,有壁上题诗,有悬幅墨宝,虽是酒楼,文风鼎盛。也正因此故,子安楼一贯都是文人sāo客来到晋阳之后最为向往之处。
其实李存孝等人对于大名鼎鼎的子安楼并不是格外中意,他们都是典型的武将xìng子,喝酒就爱个热闹,似子安楼这等高雅所在,本不是最合他们心意,只是今rì乃是为李曜接风洗尘,而李曜乃是他们之中唯一真正可以称得上文武全才之人,想来想去,他们还是觉得在子安楼最符合李曜的喜好,于是终于定在此处设宴。
李曜赶到子安楼时,李存孝等人早已来到,一见李曜来了,李存璋便笑着打趣道:“十四弟智计无双,数百兵马击退两万余定难军,斩获无数,难不成却怕了自家兄弟的美酒阵,竟然怯阵了,此时才到?”
李曜笑着打了个哈哈,道:“兄长此言差矣,定难军就算十万兵马加在一块,又哪里比得上诸位兄弟了得?某家诸位兄弟,何人不是以一敌万的盖世豪杰?只不过兄弟们今rì摆下这美酒阵,某就算明知要输,却也是输阵不输人,总要来应战的。”
李存璋哈哈一笑,道:“某就说了,正阳岂是未战避敌之人!不过正阳,咱们今个可是早就说好了的,你的海量兄弟们都清楚,今rì可没人跟你单挑,咱们就是明说了,要打车轮战,每人一碗酒,轮流跟你喝,某就不信灌不趴你!”
李曜也哈哈一笑:“若说领军作战,诸位兄弟胜某多矣,不过要说喝酒,某今rì不反灌几个去桌子下面数蚂蚁,今后再不言勇。”
李嗣昭这时插话道:“看来正阳今rì信心十足啊,这可就最好不过了,存孝兄长不rì便要出征,今夜正好解一解酒馋,你们两个,正好大战一场。”
李曜奇道:“出征?怎的又要出征了?”
李存孝摆手道:“也无甚大事,不过就是某些人看见我河东连番大战,连战连捷,心中惶恐,于是串连在一起,打算趁我河东修养之机,来河东挑事。大王得悉之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叫某领兵走上一遭,好歹让他们知道些厉害。”
李曜心念一转,已然知道是哪件事,当时便笑道:“先定河北,再定河南,这是大王亲自定下的计划,既然有人胆敢阻挠,那我等兄弟便为大王将之扫平便是。”
李存孝点点头:“正是这话,我河东就连陛下号召天下勤王也照样一战而定,更何况这些跳梁小丑?某此番去,不杀他们一个丢盔弃甲一泄千里,某就不叫打虎李存孝!”
李曜击节赞道:“好!兄长果然豪气!某等弟兄聚集大王帐下,若不能建功立业,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何算得上什么英雄?唯有替大王披荆斩棘,杀尽一切敌人,方显某等手段!”
众人大声附和,然后置酒高歌,唱着“四海皇风被……”,一时兴致高昂。
而后自然就是行酒令,唐时行酒令要求即兴赋诗,这一条在此时自然是李曜的定海神针,李存孝等人如何是他的对手,几轮酒令下来,李曜滴酒未沾,众人却已经喝了好几杯,李嗣昭仗着与李曜关系最为亲密,当时就不干了,说这行酒令纯属给正阳作弊,咱们弟兄喝到明天晚上,他只怕连酒杯都不用端一下。
众人早有这想法,此时自然齐声附和,说要继续喝,可以,但这酒令却是不能这般行下去了。
李曜本就自负酒量,当下便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众位兄弟想要如何行这酒令,某便陪诸位兄弟怎么行这酒令,总不会教众位兄弟失望便是。”
当下便换了方式,这次却是彻底,直接免了酒令,开始胡乱劝酒,倒也没什么别的说道,就是找些押韵的话儿说来,句句不离交情,句句不离劝酒,这玩法与千年之后竟然也没什么区别。
李曜知道今夜是个不醉不归的结局,也不罗嗦,劝他酒,他就喝,不过反过来,他这供销处长出身的人,劝酒词更是一茬接一茬,不多时便被他放翻了两人。
众人自然不服,当下又是一轮乱劝,正是酒热方酣之际,突然楼下一阵嘈杂。众人都是微微一怔,但也没当回事,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带了亲兵卫队来子安楼的,如果下面有甚要事,亲兵们自然知晓。
然则这次所有人都想错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道:“诸位衙内,大王紧急相召!”
第117章 深夜相召
李克用深夜相召,众人都是一惊,李嗣源首先问道:“因何相召,不知大王可曾说起?”
那节帅亲兵摇头道:“不曾。”
李曜对李嗣源道:“九兄,大王深夜相召我等,想来多半是长安有变,大王yù召我等商议军备之事,即便不是,也定是紧要之事,我等今rì宴饮也已多时,已算尽兴,不如这就先去大王宅府,届时自然知晓其中缘故。”
李嗣源点头道:“也是。”
李存孝站起来朝众人招招手:“既然如此,众位兄弟就不要耽搁了,一起去节帅王府便是,走!”
于是一众人等便不再耽搁,立即同时下楼,李存孝走到柜台前正yù结账,掌柜的已经笑容满面拱手一礼:“诸位衙内,今rì这一席,东家已然发话,由敝店请客,不必再付账了。”
李存孝一愣,旁边的李存璋哈哈一笑,摆手道:“不付账自然最好不过,兄长不必再问,我等今rì都是沾了正阳的光,王家的子安楼,只怕还没给咱们武人吃过白食呢,今个也算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李存孝明白过来,朝李曜笑了一笑:“这下倒是好得很,以后咱们兄弟来喝酒,可得每次都把正阳叫上,一次能省个几十上百贯的好买卖,不能不做啊。”
李曜苦笑道:“众位兄弟,这面子可是用以次薄一层的,再来几次,只怕某便成了王家的恶客,别说饭吃不到了,只怕连门都不好进了。”
众人一齐大笑,唯独那掌柜赔笑一下之后恭恭敬敬地道:“李郎君多虑了,东家方才已有交代,今后只要李郎君过来,无论任何开销,都由敝店记账上报便可,无须支付。”
李曜一愣,下意识问道:“贵东家乃是……?”
那掌柜笑道:“东家方才也是才从李郎君尊府出来,李郎君如何不知?”
李曜恍然道:“原来子安楼竟是燕然的产业,既是燕然发话,某倒不好客套了,下次与燕然见面,再行谢过罢了。”
那掌柜笑着点头:“李郎君豁达洒脱,原该是这般气度,小老儿佩服。”
李曜笑着客套一句,便招呼众人离去。
憨娃儿虽然已是旅帅,甚至即将掌领飞腾军甲旅三百李曜牙兵,但他俨然仍以李曜马童自居,见李曜下楼出门,立刻牵马过来,问道:“郎君,可是回府了?”
李曜道:“不,大王漏夜召见,我等且先去趟节帅王府,看看出了什么事。”
憨娃儿奇道:“都快半夜了,大王还不睡觉?”
李曜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翻身上马,道:“你也同去。”
憨娃儿自无意见,连忙上马。众位李克用义儿到齐,一起往节帅王府去了。
等到了河东节度使府邸,门子早已等着,立刻迎了他们进去。他们平rì里出入王府外宅是没有限制的,只是内宅才须通传,是以此时连马都没下,直接驱马赶到外府大殿台阶下,早有李克用亲兵牙军前来为诸位衙内牵马,众人则快步上前。
李克用的外府大殿内灯火通明,李克用本来高坐主席,盖寓陪坐一旁,李落落、李廷鸾则侍立一边。下首席位之处,李存信和李存贤已然到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曜与诸位兄弟上前拜见李克用,李克用摆手道:“不必见礼了,某漏夜相召,乃有要事,都各自落座罢。”
李曜等人立即将拜礼改为军中的抱拳礼,各自抱拳一礼,立刻分别落座,毫不拖泥带水。
李克用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根本不为所动,待诸将坐定,他便看了一下旁边的沙漏,时间已然不早,便直接到:“存灏他们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此时事紧,便不等了。寄之,你且告诉他们所为何事。”
盖寓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尔等都是我河东大将,更是节帅义儿,当知此时我河东之处境。我河东今年不仅击退陛下天兵,更是北平赫连,东安王镕,南拒朱温,西败拓跋,看似威风八面,无人可敌。天下数十藩镇,唯我河东独秀。然则事实如何,诸将只怕也未必都清楚。”
他说到此处,忽然看了一眼李曜,道:“正阳智勇双全,可知我河东如今情形?”
李曜正sè道:“正如盖仆shè所言,我河东今年四面出击,八面威风,看似不可一世,其实则有许多潜在的麻烦,这些麻烦单个来看,对我河东影响似乎都不甚大,但有句话说得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麻烦加在一起,即便以我河东之强盛,也有倾覆之忧。”
盖寓点点头,道:“不错,正阳此言,正与大王和某一致,我河东看似天下无敌,实则不然,说句不客气的话,甚至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态!”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盖寓跟李克用的关系如何,那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必半句解释,他既然这般说了,那必然是李克用也这般认为。但是众人都想不通,李克用何以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盖寓见诸将面sè都是一正,知道这番话已经奏效,当下便继续说道:“不是某危言耸听,诸将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河东连年征战,库存军粮之不足,已是历年最为严重之状了。如今粮仓之库存,仅够一年使用,但明年的夏粮要征收上来,还有足足八个月,也就是说,河东即便一兵不增,也只余四月存粮,若是一旦有所征战,这点存粮,只够一万军队吃一到两个月。”
众人听了,果然都是面sè凛然。一支再强大的军队,若是没有饭吃,就什么都是白搭,连稳定人心都做不到,还打得什么仗?
盖寓语不惊人死不休,又继续道:“其余的麻烦,咱们暂且不说,就说这存粮一点,就是我河东如今的死穴。按照这样的存粮,我河东再也经不起一次像样的大战。”他略微一顿,忽然提高声音道:“可是,我们不能战,有人却要逼我们战!方才大王接到确切线报,幽州李匡威已然与王镕达成协议,联手出兵,攻我河东,预计两家合兵至少十万!”
第118章 三英再聚
又是十万大军的强敌!
盖寓此言一出,众将面sè顿时都有些严峻起来。河东的形势如何,盖寓方才已经说在了前头,光是粮食库存这一条,就已然是一处死穴。而且这样的弱点,属于硬实力的缺失,很大程度上来说,不是靠软实力能够弥补得了的。
所谓以软实力弥补硬实力,偶尔还是有的,譬如说前次李曜守备神木寨,原定计划是坚守数月,等定难军无粮自退,结果李曜连番施计,定难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触即走,不仅李曜调拨到神木寨的粮食没有用完,甚至还缴获了一小批没有被及时焚毁的定难军粮草。
但是这样的事情有一不一定有二,譬如攻打云州,费时许久,而赫连铎乃是力尽而逃,云州储粮全部耗尽,李克用不仅一粒米都没有缴获,反而为几乎饥荒的云州城运进了大批粮食,用以稳定局面。
通常来说,打仗就是亏钱的买卖,后世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如今这年代,军费开支两个最大的项目,无非就是粮草与军械,至于士兵薪俸与奖赏,那都是零碎小钱了。
河东的财政并不算富裕,除了晋阳城这个大唐běi jīng之外,河东治下其余州府,财赋贡献都算不上什么,如今连年征战之下,财政紧缺是毫无疑问的事。财政既然紧缺,自然就要有来钱的项目。河东来钱除去税赋,还有两个大头。
一是贩马。河东沙陀三部落与五院诸部都是游牧出身,如今也保有不少马场,每年都会有骏马成年,大部分年轻力壮的成马经过调教训练之后被送进军伍,一部分补充牧民自己的马匹,剩下的一批通常会选择出售,偶尔还会将淘汰掉的军马也一起卖掉。总而言之一句话,战争动乱年代贩马,乃是一条生财之道。
二是“协防盐税”。当初王重荣节制河中,河中地区号称天下聚宝盆的两池盐场也就归他所有,天下纷乱,巢贼肆虐,朝廷与许多藩镇失去联系。河中王重荣初时降贼,后来因为黄巢再三盘剥,又反了黄巢,重归大唐。此后的两池盐场便一直是他一手掌控,朝廷的榷盐使虽然还有挂名,但早已没有了盐池实权。到了后来,干脆直接让王重荣兼任榷盐使。
再往后,就是田令孜意图收回盐池税赋而王重荣不让,结果双方经过一系列明争暗斗最终导致的大战。
时关中寇乱初平,国用虚竭,诸军不给。令孜请以安邑、解县两池榷盐课利,全隶神策军。诏下,河中王重荣抗章论列,言使名久例隶当道,省赋自有常规。令孜怒,用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重荣不奉诏。令孜率禁兵讨之,重荣引太原军为援,战於沙苑,禁军大败。京师复乱,僖宗出幸宝鸡,又移幸山南,方镇皆憾令孜生事。
这段话说的是光启元年,宦官田令孜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争夺盐利,以致引起朝廷和藩镇间的战争。但此事上揭史料所记微有不同。《纪》和《会要》称田令孜是要求将盐利依“广明前旧事”、“广明故事”隶盐铁使(应即指度支)而转用供军,传则谓其请以两池盐利直接“隶神策军”。
导致战争的结果之后,王重荣恐不能战胜,遂拉李克用下水,暗中许以盐利。李克用与王重荣乃是旧识,又有盐利可图,遂出兵相助王重荣,结果毫无疑问,就是“官军败绩”,河中依旧为王重荣所属。至于后来王重荣为部下所杀,河中军推王重荣兄弟王重盈继任节度使,也没有改变河中与河东的关系,河中每年仍向河东提供大批池盐,作为维系二者之间关系的利益纽带。
当然,正如本书前文所述,在田令孜与河中争斗的背后,实有李克用与朱温的较量。李克用协同王重荣击败朱玫、李昌符二镇,即是李克用挟朝廷与朱温开战的前奏。此役以王重荣、李克用胜为告终。李克用进逼京城,令孜奉僖宗至凤翔;但河中军竟被赐封“护国”,而朝廷为悦王、李意,也竟以杨复恭为枢密使。不久,令孜劫僖宗至宝鸡,而朱玫、李昌符反与王重荣、李克用联合,追逼僖宗,立襄王煴。时李克用已返太原,但如前所述在杨复恭的策动下又与王重荣改图以奉朝廷。故《旧唐书》卷一八二《王重荣传》称“及朱玫立襄王称制,重荣不受命,与李克用会师河西,以图兴复。明年,王行瑜杀朱玫,僖宗反正,重荣之忠力居多。”
如果将中和三年(883)七月至文德元年(888)九月,和文德元年(888)九月至乾宁四年(897)十二月划分为两个阶段。那么第一阶段中因上源驿事件,李克用与朱温种下了难以化解的矛盾;第二阶段则朱、李多次有小的交锋,互有胜负。但朱、李之较量,应在第一阶段即已经开始,而之所以朱温於第一、二阶段的交锋中未占到多少便宜,其实就在于李克用与河中有牢固的结盟关系。
所以可以说,河中盐利已经成为河中与河东财富与军事的结合纽带,两大藩镇围绕盐利展开了广泛的合作。河中无法不依靠李克用强大的军事实力,李克用也缺不得河中盐池的巨大经济利益。是故,一旦河中有事,李克用必全力相助,而李克用有事——主要是缺钱,河中也可以说是倾囊相助。
盐池之利,如今已然是李克用河东军的军费大头。
盖寓这番话说完,李存孝已然站了起来,用力抱拳道:“此事易耳!大王,儿请命,领军出征,击破李匡威、王镕!”
李存信也立刻起身道:“儿亦请命出征!誓斩二贼,以消大王心头之恨!”
两员大将请命了,其余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请命领军出征。李曜虽然明知道这是自己扩军的时间段,最好不要参与其他事情。但他隐约记得这次战役的结果是李克用获胜了,虽然具体过程不记得,但想来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因此也随着众将一起请命出征。
李克用见众义儿毫不畏惧,不禁露出笑容,与盖寓对望一眼之后,才收了笑容,双手一压。
全场肃静,恭听大王决断。
李克用道:“战,是一定要战的,孤岂是畏战之人?”他微微一顿,道:“此战由存孝领军,正阳辅之,嗣昭为行军都虞候,执掌纲纪。存孝、正阳各领黑鸦义儿军、飞腾军准备迎敌!你等还有两月左右时间,一应军备须得迅速备齐!”
“是,大王!”三人同时出列,齐声应诺。
第119章 兵从敌来
“我等三兄弟这回又能并肩作战了,正阳,大王没有任命转运使,能者多劳,物资转运这一块就仍是由你处置,如何?”
从节帅王府出来的时候,李存孝对李曜如此说道。
李曜微微一笑:“自然听凭兄长吩咐。”
李存孝点点头,又朝李嗣昭道:“嗣昭掌管纲纪,某放心得很,就不多说了。只有一句:此番我等当面之敌不再是那些花拳绣腿的神策新军,而是身经百战的幽州军、镇州军,李匡威号称金头王,多少也有几分本事,不容轻忽。而镇州王镕虽然年幼,据说也是少年聪慧,果敢沉毅之辈,尤其是王家世镇镇州多年,根深蒂固,其麾下兵将不比别家,他们对王家的忠诚,尤其不能不慎。所以此番我等迎敌,务必不要激起当地百姓的反感,这可就都是嗣昭你的任务了。”
李嗣昭点了点头:“放心吧,某此番定会对黑鸦军要求严格,这帮兔崽子,再不压一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李存孝点了点头,又道:“嗯,除了纲纪之外,探马的事情也是贤弟你来负责,黑鸦军这边没得说,主要是飞腾军……正阳,你飞腾军的探马,到时候要归嗣昭统一调度,这一条……军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李存孝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李嗣昭固然是河东名将,但从古至今,军中自有山头派系,虽然李曜跟李嗣昭本身关系十分亲密,但飞腾军毕竟是李曜一手拉扯出来的,忽然把飞腾军的探马交给李嗣昭,纵然他在河东第一强军黑鸦军中就是掌管斥候探马的,可也难保飞腾军上下没有些许心结。
军中作战,一旦将领对士兵的指挥不能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就很有可能会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最终导致失败,是以李存孝虽然以勇猛无敌著称,却也没有忘记问这一句。
李曜却笑道:“无妨,军中只认军令,兄长军令既下,军中无有不服。小弟虽是不才,这一条倒也是再三强调过的,想来他们也该记住了。若是真有那等冥顽不灵之辈,兄长手执纲纪,只管明正典刑便是,小弟不仅拍手称赞,还要亲自上门道谢,某飞腾军中,不要这等目无尊长、不服军令之人。”
李嗣昭露出笑容:“既然正阳这般说了,某也就放心了。哦,对了,正阳,如今飞腾军扩军尚未完成,不知你可有定计?大王给出两月之限,你若是招步兵,某也不用担心,可你飞腾军乃是全军骑兵的编制,某却要为你担心这时间够不够用了。须知骑兵并非步兵骑上马就算数的,这骑术可是一大关键,而且还要熟悉行伍军规,熟悉击鼓鸣金的节奏等等,两个月……够用吗?”
李嗣昭这番话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李存孝听了也不禁皱起眉头,沉吟道:“是啊,先前某倒是没考虑到这点。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训练出一支足堪使用的骑兵出来?难道又去沙陀喝五院诸部招人?这几年招人太多,各部的人手可是已经有些不足了啊,再招的话,只怕就要有人在大王面前嚼舌根了……”
看见两位兄长都犯了难,觉得这事不好办,李曜却是笑了起来:“二位兄长多虑了,其实沙陀和五院诸部的骑兵固然是好,但其他游牧部族之中,征集区区千余骑兵,也不算难事。某等何不把范围扩大一些看?”
“扩大一些?”李嗣昭皱皱眉头:“还有哪些部落?大王前些rì子好像说起……嗯,说可以成立一个契丹直,这似乎是打算征募流落到我河东的契丹人成立一支新军,不过某看大王如今也只是随口说这么一句,并未打算立刻就办,正阳所说的扩大一些范围,不知道要扩大到哪去?”
李存孝自知这方面不如李曜,甚至不如李嗣昭,干脆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俩。
李曜呵呵一笑,指了指北方,道:“云州,赫连铎的吐谷浑部。”
李嗣昭睁大眼睛:“吐谷浑部?正阳,你可得想清楚了,吐谷浑部与我沙陀交锋多年,如今大王刚刚击败赫连铎,而且还不能肯定赫连铎是不是已然身死,万一赫连铎如今尚留了一条老命在,那你此刻征募的吐谷浑骑兵,来rì未必不是刀锋对你的敌人。只须届时赫连铎登高一呼,你手中这些吐谷浑人,只怕就不是那么靠得住了!”
李存孝听了,也点点头,郑重道:“不错,嗣昭此言有理。正阳,某等武将,战阵之上但一往无前,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对自己手底下的军队,却一定要知根知底,你兵法比某学得好,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若是手底下的军队都要靠不住了,无论你是何等英雄了得,也都不会再有用武之地。”
李曜正sè道:“二位兄长所虑自是正理,小弟也曾细细思量。小弟以为,吐谷浑余部之可用,乃有三个理由。”
李嗣昭本不大相信,但他也知道李曜说话从不无的放矢,当下便奇道:“哦,居然有三个理由?你且说来让愚兄听听。”
李曜便道:“正要请二位兄长指点。这第一点,在于赫连铎本来。吐谷浑部历经颠沛流离之苦,被吐蕃一路往北赶,若非大唐收留,只怕早已灭绝,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栖身之地,却因为赫连铎败于大王而丢掉,吐谷浑人是不是还认可赫连铎这个首领,如今都还难说得很。其二,吐谷浑人丢掉云州,就丢掉了与我大唐汉人进行交易的场所,这对于已经习惯与汉人交易换取物资维持生计的吐谷浑人来说,是非常致命的,他们会格外的期望回到先前那种状况,这便使某有可趁之机。其三,吐谷浑人年中败北,物资被夺甚多,如今已近年底,他们手头的马匹牛羊找不到地方卖掉,我大唐的各种物资他们也买不到,尤其是盐巴、石炭、木炭等物,一旦准备不及时,这个冬天他们没法过去,损失必然巨大。一旦某以此诱之,别说赫连铎,就是佛祖(吐谷浑信佛者众多)亲来,他们也还得乖乖上钩。”
第120章 求见大王
李曜的话一说完,李嗣昭便沉吟起来,思索片刻才道:“正阳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其中还须考虑大王的态度,若是大王对吐谷浑部杀心已起,只怕正阳这想法要付诸实践,就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李存孝也点点头,对李嗣昭的话表示赞同:“不错,纵使正阳你有自己的考虑,也有把握控制住那些吐谷浑骑兵,也须得先知晓大王的态度。唯有征求到大王的同意,这件事才能去做,否则……愚兄建议你还是另谋他路。”
李曜点头称是:“二位兄长提醒得是,此事自然要先经过大王允许,才好去做。今rì天sè已晚,不好再打搅大王休息,某明rì一早便来请示大王,求大王应允。”
话说到这般地步,李存孝与李嗣昭二人只是李曜的朋友、兄弟,并非他的直属上司,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当下点头表示认可。此时时候不早,三人既然计议已定,自然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府。
却说李曜与李存孝、李嗣昭二人一分开,憨娃儿便在一旁问道:“郎君要招募吐谷浑人进俺们飞腾军么?”
李曜刚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奇怪,转头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有什么不妥?”
憨娃儿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忽然一问?”
憨娃儿道:“俺只是觉得,俺们才刚刚跟他们打过仗,还把他们唯一的一座城都占了,这么大的仇,他们能应征吗?”
李曜笑了起来,道:“不错嘛,还知道思考了,有进步。不过憨娃儿,你今天记住一句话:世界上的任何仇恨,都不及生存下去来得要紧,如果有人把仇恨看得比生存还要重要,这个人就已经疯了,这样的人或许有些可怕,但永远不成气候。”
憨娃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时想不明白不要紧,多想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嗯,郎君要俺琢磨,俺一定会仔细琢磨,总要想明白的。”憨娃儿一本正经地回答。
李曜哈哈一笑,一夹马腹,纵马而去。
待他回到子安别院,刚刚翻身下马,门子便跑来道:“军使总算回来了,王家……郎君送来一车美酒,还留了封书信给军使呢。”
李曜一愣,奇道:“燕然给某送酒?书信在哪,拿来某看。”
那门子连忙摸出一方jīng致的紫檀雕花木匣递给李曜。
李曜心道:“到底是千年世家,连写封信都得搭上一方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匣,却不知燕然忽然给我送酒是什么意思。”
他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只是一封书信——或者说便笺更准确。
李曜拿起便笺一看,却见上面王笉的字迹清秀俊美,居然也是李曜最熟悉的王右军笔风,不禁一笑。细细一看,上面写道:“识君年余,未知兄长海量,不周为甚,惭愧惶恐。今奉德宗朝御赐美酒一车以飨兄长,唯望不弃。谨拜。”
李曜看了,顿时哭笑不得,敢情是刚才跟兄弟们拼酒之事被王笉知道,偏偏他只知道自己酒量大,却不知道自己并不好酒,想到认识许久,却没在美酒上满足自己的胃口,所以“亡羊补牢”送来一车德宗时期赐给王家的美酒。
不过想归想,李曜还是觉得格外感动,当下道:“待会儿某修书一封予你,你明rì一早安排人去一趟王家大院将某之书信送到王郎君手中。”
能在王家子安别院做门子的人,迎来送往、接待应酬的本事自然不必说,当下便道:“军使放心,某明rì一早便亲自去跑一趟。王家大院那边某熟悉得很,保证交到王郎君手中,不经过任何人。”
李曜笑着点点头,对憨娃儿道:“走吧。”
憨娃儿牵过马缰,应了一声,跟李曜进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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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rì一早,李曜果然早早地去了节帅王府。他去的时候,李克用还在后院过早,听说他来拜见,李克用倒也毫不见怪,直接命人将他带到后院。
李克用对女sè并无格外爱好,昨夜看来又是睡在正室刘夫人处,这时过早,也就在刘夫人的院子里。
刘夫人千好万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子嗣,但似乎也正因为没有子嗣,李克用怕她平rì孤独,来她这里的时候,倒是最多的。
李曜进来的时候,李克用正在吃一只烤羊腿,而刘夫人则早已用完,正在一边为丈夫调羹汤。
“儿见过大王、夫人。”
李克用放下羊腿,摆手道:“既然是儿,又是私下拜见,称呼父亲和阿娘便是。”
李曜早已习惯这个时代的某些风俗,当下从善如流,再次拱手拜见道:“是,儿存曜,见过父亲、阿娘。”
李克用这才嗯了一声,说道:“坐吧。”
李曜微微躬身,在一边席上坐好。
刘夫人见丈夫又开始吃羊腿去了,便微笑道:“正阳来得正好,昨rì廷鸾出外行猎,shè了一头雪蹄黄羊,听说特别滋补,便献到为娘这儿来。为娘是个女人家,哪里吃得下许多,偏生这物什只有新鲜的才好,倘是风干,就失了效用。你瞧,若不是大王来了,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如今还有半边,你也用上一些,莫要浪费了。”
李曜忙道:“阿娘,儿来之前,已然用过早膳了。”
刘夫人嗔道:“说的甚话,小小年纪,正长身子呢,多吃些何妨?来人,给正阳一只雪蹄黄羊腿。”
李曜见推辞不得,只好再三谢过,微微犹豫了一下,也学李克用一样,毫不顾忌地大口大口啃了起来。李克用独目一瞥,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刘夫人又问道:“正阳,听说你与太原王氏交从甚密,大王原本打算为你说一门王家的亲事,却不料你居然不肯,为娘可就不明白了,这王氏门第之高你也是知道的,平rì里你也聪明过人,可为何就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呢?”
李曜并没料到刘夫人会问到这件事,不过她既然问了,李曜也不犯怵,当下便微微笑道:“功业未成,纵然王氏看在大王的面上,愿意嫁儿一女,儿自己却该如何自处?不如趁着年岁还不算大,多为大王驱驰奔走,早些立下大功,也好有个张本,去王家提亲,也多一些底气,免得rì后受气。”
刘夫人也没料到李曜会说出这么一个理由,当下一怔,继而还是摇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似王家这等名门,之所以家中女子为天下所向往,便是因为家教严格,处事得宜。她若是不嫁你,自然清高尊贵得很,可若是嫁给了你,就一定处处为你着想,全心全意为你cāo持,尽到妻子本分,哪里会给你什么气受?你这是小孩子家的心思,大可不必去想。”
李曜仍是摇头,正sè道:“儿或许是有些不知道名门世家的家教如何严格,但儿总以为,男儿才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妻子再如何有能耐,若是盖过了丈夫,或者总想着要盖过丈夫,只怕非但不是好事,多半还要坏事。譬如阿娘您,您本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当年在上源驿之时,大王一旦不在,您便可以底定军心,一切行止,均是无可挑剔。但只要大王人在,您却从不对军务政务说半句多话,可见您也清楚个中道理。儿年纪虽小,也曾见过不少人家,但凡一家富裕安康的,外人都会说这家人男人有本事,女人会打理;而一家人穷困潦倒的,外人则都只说男人没本事,鲜有人提到女人如何。可见一家之兴旺,首在男子。因如是故,儿以为若无大功业,不足娶王氏女。”
刘夫人还没说话,李克用已然猛一击掌,大声喝彩:“说得好!”
他放下基本上已经啃光的羊腿,大声道:“正阳这番话,算是说到某心里去了!天下本是男儿的天下,女人家只要为男儿料理rì常俗务,使男儿得以安心做事,就是最大的功劳!说得好,说得好!”
李曜听了这番话,心中顿时苦笑:“尼玛,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明明是说,这个社会对男人的要求和对女人的要求本身就是不同的,如果丈夫混得还不如妻子,这一家多半是要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端来的。可我什么时候说女人只要为男人料理‘rì常俗务’就是最大的功劳了?您老人家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还不得叫女权主义者喷死?她们可是连裸-胸权都要争一争的啊,有些甚至还大张旗鼓地游行示威说要站着尿……尼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们站着不会尿到裤子上。”
刘夫人笑了一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看起来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倒是有些像默认了。
李克用这时也懒得再吃了,随意招了下手,早有一名侍女送上干净帕子给他擦嘴,又有另一名侍女送来水盆给他净手。一切完毕之后,李克用才发现李曜居然也将羊腿啃了个干净,并且也净手擦嘴完毕了。
李克用哈哈一笑:“你这孩子,还说不吃,吃得不是挺快的么?”
李曜心道:“东西是很好吃,可我要不是跟着你一起吃完,莫非还要你吃完之后再等我?哪个下属伺候领导的时候敢这么干,他一定混不出什么名堂……可是我要是不吃完,刘夫人那儿岂不是又有可能嫌我浪费?我刚才那段话是让你开心了,刘夫人可不一定开心,我要是再出什么事,天知道她会怎么想,女人的心思,岂是那么好猜的?”
想归想,李曜嘴里回答却不稍慢:“不敢叫大王久等,不敢拂阿娘心意。”
李克用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轻叹道:“若河东人人都如正阳,某何惧朱温、李匡威等蝇营狗苟之辈!”
李曜见李克用的话头已经开始转到正事上来,便道:“大王,儿今rì来,是有一事相求。”
李克用点点头:“说来听听。”
李曜道:“儿麾下飞腾军乃是骑兵,如今沙陀三部与五院诸部人手紧张,而河东汉儿长于骑术者虽然不能算少,却一时难以征募,偏生李匡威与王镕已然勾结在一起,兴兵在即,儿若不尽快补齐人马,cāo练一番,只怕出兵之时于大局无补……”
李克用面sè如常,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
李曜并不迟疑,正sè道:“儿想请大王开恩,准儿招募吐谷浑部流民。”
李克用独目中jīng芒一闪,看着李曜:“吐谷浑部?”
“是,吐谷浑部。”李曜的目光毫不退缩。
李克用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问道:“理由何在?”
李曜便道:“儿有三个理由……”说着,便将昨rì说给李存孝和李嗣昭听的三个理由复述一遍给李克用听。
听完李曜的话,李克用良久不曾出声,刘夫人在一旁朝侍女们招招手,让他们撤去食案,然后在一边对李克用道:“大王与正阳商议正事,妾身且去看看给诸位妹妹的雪蹄黄羊羹熬得怎样了。”
李克用依旧闭着眼睛,只是微微点头。刘夫人起身出门,到李曜身边时,朝他微微点头。
刘夫人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李曜却知道,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李曜清楚,刘夫人知李克用最深,李克用对吐谷浑部的态度如何,刘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既然悄悄示意,想来应该是有相当把握的。
再说,就李曜自己从史书中的了解来看,李克用对吐谷浑部本身也并没有多少赶尽杀绝的意思,甚至对赫连铎这个抢夺了他云州老巢的“罪魁祸首”,李克用在历史上也并没有赶尽杀绝,据说在最后一次彻底击败赫连铎之后,李克用看到那个苍老的对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自己磕了几个头,便挥手让他离去了。
对于李克用来说,杀一个已经没有威胁的人,不是他的风格。同样的,如果过去的对手在现在已然有了被自己利用的机会,李克用也不会不敢去用。
李曜相信,李克用有这样的气魄。
果不其然,良久之后,李克用开口道:“你既然有此把握,那就放手去做吧,对于征募吐谷浑骑兵是对是错,某只看结果,不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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