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钓鱼军使
神木寨乃是临河山城,河风阵阵,吹散了三分暑气。知了仍时不时齐唱夏曲,听来却也没了别处那种闷热之中的烦躁。
神木寨队正以上军官都已接到新的命令,纷纷行动起来。这次的命令五花八门,但都颇为古怪。
譬如城寨各处塔楼上的人手毫无理由地被减掉了七成,而换上去的人里头,老弱之辈占了大半,每个塔楼上仅有一名精干青壮。
又譬如原先的探马都是折嗣礼麾下的骑兵担任,现在却是折家兵和河东飞腾军一齐探哨,一名折家骑兵探马带着两名飞腾军探马在周围到处乱跑,每天回寨子里都是风尘仆仆,马匹累得只比脱力好一点。
再譬如城寨外面忽然来了一批乱民,是从西面被拓跋氏占领的一些村子逃难来的。原本这样的情况下,其中精壮之辈都要被集中起来,一是避免有敌军探子,二是免得他们闹事,三是可以用来做工,然而这次神木寨的主将李存曜似乎是个愣头青,而且是个滥发善心的愣头青:他一听有难民,二话不说就叫他们通通进寨,不仅免费给吃给喝,而且也不禁止他们到处乱走,甚至还可以随意进出城寨,简直是牛栏里关猫,全无半点限制。
整个这一系列变化,让许多下面的折家兵垂头丧气,不少人纷纷议论,说本来咱们五百兵,没准还能守住神木寨,或者至少也能守上三个月,结果来了这位李军使,带是带来了五百兵,可只怕反而三天都守不住了。
有人消息灵通,当时就说了:“人家李军使靠山大啊,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并帅大王之螟蛉,河东衙内之一,又跟‘太原王’交从甚密,据说还是个文坛新秀,而且傲骨铮铮连皇帝老儿都敢在诗里编排不是,这样一个人来了,折老子也没办法,让他来这里,估摸着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这人说的折老子,乃是指折宗本,当然此老子非彼老子,用法类似范仲淹被西夏人称为‘小范老子’那个意思,老子就是父亲,这是一句尊称。
这位消息灵通人士如此一说,大伙儿立刻更加不满了,当时就有人说:“这么说来,俺们神木寨就算送给拓跋家那些犬彘之辈了?凭什么?神木寨二折都是能干之人,为啥不能从他们里面选一个主将?”
那位消息灵通人士一脸鄙视:“俺说你怎么就脑子这么不开窍呢?神木寨就这么点兵,原先只有五百人,你们也说最多能守三个月,那么守完三个月怎么样了?丢了呗!既然迟早是要丢,谁丢的,那就有讲究喽!”
众人奇道:“有什么讲究?”
消息灵通人士哈哈一笑:“这你们都不知道?咱们折老子在府谷,那是一方雄霸,可是在河东李并帅眼里,折老子排得上号吗?李并帅威震天下,去年才败朝廷天兵五十万,今年又刚刚灭了赫连铎,占了云州城,若是这种兴头上听到折老子的人丢了神木寨,你们想,他怒不怒?”
众人连连点头:“那是肯定怒了,这还用说?”
“正是如此!你们想,李并帅一怒,折老子岂不是糟糕之极?那可是皇帝老子都招惹不起的人呐。”消息灵通人士长叹一声道。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问道:“若是如此,果然糟糕之极,然则又能如何?李并帅派来这位李军使,天生就是个帮倒忙的主啊!折老子这次岂非在劫难逃?那却如何是好?换了别人来俺们府谷,可不定是个像折老子这般样的好人了!”
消息灵通人士就差一摇羽扇就是活生生一个诸葛武侯了,当下淡然摆手,胸有成竹地道:“无妨,无妨!折老子何许人也,这般道理,某都看出来了,他岂会看不出来?这不是,就把这位李军使打发到这神木寨来了吗?”
众人又不解了,奇道:“这又是何故?他来神木寨,神木寨岂非必丢无疑,而且丢得更快?”
那消息灵通人士哈哈一笑:“正是如此,正是要他丢!”他高深莫测地压低声音,引得周围人立刻噤声,竖起耳朵来,生怕错过一个字,这才神秘兮兮地道:“神木寨主将若不是他,一旦丢失,折老子必然遭殃,这是毫无疑问的了。然则若是神木寨的主将是他李存曜李军使,那么就算丢掉神木寨,并帅也不好发火,毕竟是他儿子么……当然,某所言不会发火,是不会对折老子发火,但是前方吃了败仗,所向无敌的李并帅这火还是得发的,那就唯有发到拓跋家头上了。于是,十有八九,李并帅就要出大兵,横扫河套,打拓跋氏一个永世不得翻身!折老子让这位李军使来俺们神木寨,可不就是打得这样一个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主意?”
众人听完,震撼非常,纷纷赞道:“折老子果然那个什么……老,老谋深算,对对对,老谋深算!这样的法子,也就是折老子想得出来!看来这个李军使,倒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嘛!”
那位年纪轻轻,又长得格外讨人喜欢的消息灵通人士笑呵呵地点头道:“不错不错,就算是废物点心,也还能废物利用一番,正是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唯有不会用人之人,便是这个道理了。”
众人见他言谈举止气度非凡,看似颇有学问,不禁好奇,就有人问道:“不知阁下高就何处,怎会知晓这许多辛秘?”
年轻帅气的消息灵通人士脸色一变,看看天色,惊呼一声:“糟糕,某要去中军大帐整理文书去了!各位,告辞,告辞!”说罢,匆匆拉着身边一位彪形大汉——呃,彪形小汉——立刻就走。
等他走远,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中军幕僚,掌管文书的先生,难怪有这般见识,知晓许多事情了。”
“是啊是啊,只有这些先生,那脑袋里才能转这么多的弯弯道道,俺们这些刨土挖泥的,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你们说,既然这神木寨迟早要丢,俺们是不是去别处躲一躲?”
“这个……好是好,可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点破铜烂铁,俺可是听说,那拓跋氏抓了别处的人口,都是当作奴隶分给他们各家头人的,你这会儿不走,到时候别说那些破铜烂铁,就算身上的衣服,甚至女人孩子,都要成别人的啦!”
“哎哟,那可不成!你,你说得是,是俺想岔了,这是得走,得赶紧走,俺这就回去安排,明天就走……不不不,今晚就走!”
“啊,俺也得回去安排了。”
“俺家里东西多,今晚走不掉,俺明天走,佛祖保佑,保佑李军使,您老可千万别今天晚上就把咱们神木寨给丢了!各位,各位,俺先走了!”
……
不多时,一群人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从旁边一间土房背后转出两个人来,正是先前那年轻俊美的消息灵通人士,和他身边那位一直面色不豫,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彪型小汉。
这年轻人穿着普通青色常服,头上幞头两脚轻摆,带着一脸笑容,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折扇,轻轻在胸前扇着风,那模样似乎颇为得意。连带着折扇上临摹得相当不错的一篇《兰亭集序》,都似乎轻浮了不少。
那彪型小汉一脸不悦,说道:“郎君为何这般自贬?这些愚夫愚妇,还不如俺老朱的脑子好使,真是气死俺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憨娃儿,而那年轻人自然便是李曜无疑。
听了憨娃儿的话,李曜哈哈一笑,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明明是小猪,哪里是老猪?老猪另有其人,而且有两个,一个是个使钉耙的,一个是写月刊长篇的……”[无风注:《紫川》迷勿怒,俺们是自己人。]
憨娃儿一愣,对“写XXXX的”,他不关心,但是对于使钉耙的,他倒是很好奇:“使钉耙?钉耙不是扯田坎、耙牛屎的么?难道是个农夫?”
“怎么,农夫你看不起?”
憨娃儿立刻摇头:“他是农夫,俺是马夫,左右都是一般货色。”
李曜听了,想起猪八戒那好吃懒惰还好色的憨猪形象,立即哈哈大笑,笑得打跌。
憨娃儿眼睛发楞,奇道:“很好笑么?”
李曜又笑了半晌,才摆手忍住,道:“你跟谁比不好,跟他比什么呢……好吧,你还是比他好不少的,我保证。”
憨娃儿一听,这才欢乐起来,挺胸凸肚,一副俺最忠心可靠的模样。他被李曜这么一打岔,浑然忘了先前自己问李曜为何这般自贬的事。
李曜见憨娃儿不再追问,便笑道:“今日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件事,也得做了。嗯,就是现在,你且随我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去窟野河钓鱼。顺便,记得这次把甲旅一百人全部带上,等我钓鱼的时候,他们通通在一边给我守着,不许人接近我……三十丈以内,以免吓走了我的鱼,明白吗?”
憨娃儿有些奇怪,郎君过去没这么大排场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仍是习惯性地坚持“两个凡是”:凡是郎君作出的决策,我都坚定不移地拥护;凡是郎君的指示,我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于是他应诺一声,跟着李曜就走了。
不过多时,一百骑兵在城寨中心集合。这一百骑兵,精神十足,全身披挂,横刀在腰,钢枪在手,端的是威风凛凛。
不多时,另一位更加威风凛凛的高壮将领,骑着马过来,此人头戴冷锻钢盔,脸有些看不分明,但体型彪悍,盔甲上的护肩兽头张口,獠牙狰狞,更添肃杀之气。周围的“围观群众”一时屏息,不敢开言。
然则此时忽然一位俊美郎君,穿着一袭米白儒服,风流倜傥地骑着一匹安乐马摇晃着出来,后面还有四个仆人,一人拿着绿竹钓竿,一人提着雕花食盒,一人捧着鱼饵盒子,一人撑着清凉皮伞。
“围观群众”们不禁一愣,这先前看来似乎是要去打仗,现在这是……钓鱼么?
群众们正惊疑不定,士兵们似乎也颇为诧异,当下那阵势就有些散乱,不少士兵在其中窃窃私语,似在议论什么。
矮脚安乐马上的年轻人轻轻蹙眉,语气似乎很不悦,但听来毫无杀气地说道:“吵什么呀?”
他一说话,先前那位气势骇人的将领立刻冲下面的骑兵将士怒吼一声:“吵什么吵,要吃俺一棍子么!自忖吃得起俺一棍子的,出列!”
这人威风煞气之极,一声怒吼犹如虎啸,下面士兵一时凛然,再不敢多言半句,周围群众更是有人被这一声“雷音”震得腿都晃了,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年轻人懒洋洋地声音偏偏又响了起来:“好了,安静了就走吧,一会儿本衙内钓鱼,可不许有人吵闹,你们分散在本衙内三十丈外,不许闲人接近,知道么?”
众兵士又有些要哗然的迹象,那位彪形大将却猛一抱拳,轰然应诺:“谁敢吵闹,俺让他一辈子吵闹不成!”
台下再次安静下来,只是……有些死寂。
那年轻人却似乎甚为满意,轻笑一声,折扇一摇:“那是最好,临河钓鱼,本是风雅之事,焉能被人搅扰?只可惜此处无有佳人相伴左右,否则,那才是儒雅风流,人生乐事也!哎……走吧!”说着,轻轻一勒马缰,缓缓行去。
彪形大将驱马紧紧跟在他身边,又一招手,一百骑兵便跟着去了。
等他们走远,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有人说:“这就是来救俺们神木寨的李军使?这,这时候他还有心情钓鱼?”
“人家是李并帅的养子,就算神木寨丢了,他又怕什么?”
“万一拓跋家抓了他去,他就不怕?”
“并帅之子,拓跋加真的敢抓么?抓了敢不放么?敢跟并帅打一场生死之战么?”
“哦,那倒是……难怪这小子有恃无恐,我呸!”
“你呸也没用,人家军权在握,折老子都不敢对他怎么着,而且……你看见他身边那人没?”
“哪人?那员大将么?”
“正是,你看那员大将如何?”
“端的是威武至极!可惜不是使大刀的,要不然往那马上一坐啊,活生生就是个武圣重生!好威风,好霸气!”
“嘿,你说得没错,此人据说是河东一员悍将,号称天下无敌的打虎李存孝跟他相斗,据说都被他攻了九九八十一招,才找到机会,趁他不备,反击得手。你想,李存孝何许人也,马前素无三合之将,都打成这样,换了别的人,还用说么?”
“啊,难怪,难怪这么威风,端的了得。”
“是了不得,不过可惜啊,此人偏偏就是自小受那李军使接济,才没有饿死的,李军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对他有知遇之恩,因此此人谁的话都不听,就听这位李军使的话。你想想,有这样一个人整天跟在身边,换了你是李军使,你还怕谁?就算拓跋氏真的打进城了,这神将一般的人物,你怕他不能把李军使救出去?”
“直娘贼!难怪他不怕,敢情是早就有了退路!那俺们这些苦哈哈怎么办?”
“怎么办?你家旁边坊里的余老四,刚刚就背着细软,带着娘子跑了,你没看见?”
“什么!天杀的,难怪刚才老看见有人收拾家伙,合着都是要跑路的,却把俺们蒙在鼓里?这不成,俺也得走,这李军使根本不会打仗,指望他?俺还不如指望俺家老母鸡给俺下个金蛋!走了走了!”
这人声音甚大,他这么一说,周围全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也就越发多了起来,不多时便纷纷离开。
几个逃难来的年轻汉子对视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旁边一位巡哨看见他们还不四散,不悦地吆喝道:“去去去,在这儿看什么呢?中军大帐,何等森严,是你们能在这儿胡乱张望的么?赶紧滚,赶紧滚!”
那些人里连忙有个人讨饶道:“太尉说得是,太尉说得是,俺们乡下刨土的,没见过世面,见到中军帐这般肃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沾点正气而已,这就走,这就走。”所谓太尉,只是尊称,区区巡哨,离太尉自然是十万八千里,只是时下有这样的风气而已,类似于现在见了谁都叫老板。
那巡哨懒洋洋一摆手:“滚吧滚吧,俺一个月俸禄只能拿一两成,你们不闹,俺才懒得理你们,又没什么好处。”
那人一听这话,脸上又是一喜,但立刻点头哈腰掩饰过去,带着另外三四人掉头就走,七弯八拐之下就看不见人了。
这时那巡哨才望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脸上的懒洋洋全都不见,恢复了平时的肃穆,森然道:“若非军使之计,就凭尔等废物,也敢在史某人面前现眼?”
那几个人走到一处角落,左右观望一下,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道:“亏得野利家的头人还说这李存曜是个人物,轻视不得,如今一见……哈,还真是个人物,风流人物啊!”
那领头之人也嘿嘿一笑:“这次出来,本以为事情大不好办,哪知道这李衙内这般‘听话’,好得很,好得很,俺们此番回去,少不得每人家里都要添几十头牛羊了。”
众人一听,都有些眼热,只有一人说道:“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却不要牛羊,到时候拿下神木寨,我跟拓跋头人去说,我只要几个‘擒生’。”
那领头的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要娘们就直说,还说擒生,你会要男的?”
众人大笑,有人道:“没准他就好那一口,喜欢走后门。”
那人脸色一红:“你才走后门!”
那领头摆摆手:“好了好了,毕竟是人家的地头上,都悠着点……现在事情了结了,俺们立刻就走。”
“那位钓鱼军使那里,要不要再去监视一番?”
“还监视什么,再说你能监视什么?你自信能吃那位朱将军一棍?”
“呃……那咱们走吧。”
第092章 神木来使
离窟野河三十里地的拓跋氏定难军大营之中,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胜利会师”,两军将领欢聚一堂,高歌热舞,觥筹交错,纷纷表达对攻克神木寨的巨大信心,不少将领打着酒嗝表示:“神木寨守将懦弱,兵无战心,某只须将兵五百,便能一鼓而下。”
立即就有其他将领表示不屑,认为:“若某出马,何用五百,三百足以。”
但强中更有强中手,又有将领表示,自须自己一人,横刀立马于神木寨下,“李存曜必两股战战,惊骇欲死,怯不敢战,开城投降,何费一兵一卒!”
先遣军主将拓跋思谦谨慎地表达了一下看法,说道:“李正阳自随并帅,尚无败绩,高下难料,未可轻敌。”
立即有后来将领大笑,言道:“思谦将军此言谬矣,李存曜布衣书生,但知豪言大语,根本不通军务,视他为敌,已然高看,谈何轻敌之说?”
拓跋思谦愕然奇道:“噢?此言何解?”
那将领笑道:“前番某等派细作打入神木寨中,探知敌情,李存曜不足惧也。”
拓跋思谦颇为惊讶:“神木寨大敌当前,如何能使细作混入?”
此次笑出声来的已然不止那将领一人,定难军援军一方将领几乎都笑了起来,只有野利山门一人脸色沉沉,很不好看。最后还是拓跋思恩开口解释道:“四兄有所不知,原本某等派出细作之时,原也未报希望,哪知那李存曜全然不知军机紧要,寨门大开,但凡逃难而至神木之人,尽可以随意进出,根本不加分辨。于是某麾下细作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神木寨中。更好笑的是,神木寨中防守松懈,各处机要,皆尽敞开,无有限制。
至于兵将,那也是将无战意,兵无战心,李存曜每日还出寨钓鱼,钓鱼之时,其牙兵一百人随行而去,在其钓鱼之所三十丈外封锁,说是免得有人惊扰了自家将主的鱼儿。
而坊间则流传一个说法,说折宗本那老小子早知神木寨必然丢失,自己谨守府谷,却把神木寨丢给李存曜,以免将来被并帅责难。李存曜这愣头青,仗着并帅宠爱惯了,想也不想就去上任,过一过主将的瘾头。如今神木寨中,百姓逃亡过半,他不仅不反省,反而发怒,说这些百姓不知所谓,又将剩下的百姓赶走不少,如今神木寨已然成了一座兵寨,生气全无。四兄你说,这等人物,算什么领兵大将,值得某等谨慎?”
拓跋思谦错愕半晌,叹息摇头:“河东大战之后,李存曜凭一句‘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打下偌大名头,却想不到他这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竟是这等书生意气之辈。看来是某过于小心,听说李克用派了李正阳前来援手折宗本,担心他们坚城精兵相合,难以速取,竟尔屯兵不前……此事,倒是某想得太多了。”
拓跋思恩笑道:“先前大兄……呃,先前节帅遣四兄前来,看重的便是四兄这等小心谨慎的个性,因为此前我定难军东来,是以试探河东动向为主,那么以四兄之谨慎,即便不取大功,至少不会有大错。而后来,节帅闻报之后,深思熟虑,认为李克用此时心在河朔、幽燕,沿河五镇非其必救之所,正可以趁机收入囊中,因而再加派小弟前来,直取神、府,节帅知晓小弟个性,也唯有在这等全力一击之时,才放心放手让小弟一战……所以,以上种种,皆在节帅算计之中,四兄不必过虑。”
拓跋思谦笑了笑,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一声传唤:“报!神木寨守将、河东飞腾军使李存曜派来使者,求见二位拓跋将军!”
一听“二位”,拓跋思谦的眉头就微微一皱。他是此次出兵的主将,虽然带着援兵赶来的拓跋思恩兵比他多,可他是兄长,又是名正言顺的主将,对于这个“一把手”位置还是看得很重的,当下就有些不悦。
但拓跋思谦不悦,拓跋思恩却很是愉悦,面带笑容一挥手:“哦,李飞腾派人来见我……兄弟二人?好得很,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你去叫他进来便是。”
那传令兵在门口没听见拓跋思谦说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拓跋思谦面色阴沉,却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知是何缘故,只知道主将这般模样,下面的人总有些不安全,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帐中有人察觉到拓跋家两位主将的一丝不寻常气氛,但却无人开口说话。一部分人是因为这个时候两人只是气氛有些不对,并无直接冲突,不好开口。另一部分人根本就巴不得看见这等情况,甚至两人直接冲突才更好,当然更不愿意开口。
幸亏不多时就有人打破了这一尴尬,却是那位神木寨的使者到了。
众人在使者面前还是比较注意形象,各自端坐。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二人还特意直起腰,挺起胸膛,做出威风凛凛的模样。
然而那使者一进来,他们就知道这番作为都是白做了。
原因无他,盖因那使者风采气度简直不类人间所有!且看那使者年仅冠弱,身形欣长,猿臂蜂腰,面如冠玉,目似沉星,眉如墨刃,发如夜染,一袭白色儒服穿在他身上,真如云笼青山,月照寒江,望之令人自惭形秽。
虽然帐外早已故意排场杀阵场面,刀枪林立,只差就要架一口油锅出来了,可那使者直将这一切视如无物,面带微笑,施施然入内,连周围的将军门都懒得看上一眼,直接站到帐中中心,朝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拱手一礼:“河东飞腾军李军使麾下掌书记李行云,见过二位将军。”
不知为何,原本打算端坐不动,摆足架子的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二人见他拱手,居然下意识齐齐起身,拱手一礼。更让周围人瞪眼的是,二人还抢着说话。
“李先生不必多礼。”
“不敢不敢。”
那位自称河东飞腾军掌书记李行云的年轻人这才笑着打量了帐中其余诸人一眼。
众人只觉得这位小小的掌书记一眼扫来,竟似乎有种从云端俯视自己的感觉,仿佛神祗俯瞰众生。那一眼扫来,居然让他们觉得自己何其渺小,简直不堪人家一睹。
好在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仿佛随意看了一眼脚下的蝼蚁,根本不会再看第二眼,便转头对拓跋家那二位将军说道:“某尝闻,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慎。二位将军久在军伍,当知此言。”
拓跋思谦到底比拓跋思恩的“文化水平”略高一点,当下点头道:“这个自然。”
李行云便点了点头,用淡然如在自家品茗一般的语气道:“不错,国之存亡,人之死生,皆由于兵,故须审察之。地犹所也,亦谓陈师、振旅,战阵之地。得其利则生,失其利则死,故曰生之地。道者,权机立胜之道。得之则存,失之则亡,故曰不可不察也。”
拓跋思谦的水平也就是比拓跋思恩这等文盲略高一点,这番话前头还听得懂,到了后面,纯属一头雾水,但听这位李书记说得这般之乎者也头头是道,想来多半都是圣人说的话吧,自己不能不装作知晓。只好干咳一声,继续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哪知那李行云一听,忽然沉下脸来,斥道:“然则诸侯之征伐,亦当上奏天子,奉敕书而行,何况一地节帅?今河东并帅大王身为天子族亲,国姓宗室,出镇北京(李唐北京乃指太原),身份何等贵重?地位何等崇高!你家节帅擅出大兵,东行至此,已然是蔑视朝廷尊严,不察并帅神威,如盲人瞎马,已临深渊之前,再不思幡然悔悟,将来并帅请旨,十万大军横扫河套就在眼前!尔等何不自悟!”
场中诸人都被骂得一愣,过了几个呼吸,拓跋思恩才反应过来,怒道:“你家节帅当初攻伐赫连铎之时,难道是请诏奉旨而行的?怎的单说我家!”
李行云冷然一笑:“某家节帅大王讨伐赫连铎,出兵之际已然上书朝廷,阐述出兵之由。只是当时朝有奸佞,蒙蔽圣听,这才使得陛下下旨讨伐。然则某家节帅大王擒孙揆,败张浚,各路诸军无不望风溃散……最后终于使圣人知悉其忠贞,看穿奸佞之虚伪,贬斥张浚、孔纬等辈,恢复大王名誉官职。这一切,与你家节帅有何相似?哦,某倒是差点忘了,那望风而逃之军,似乎也有定难军一份吧?”
这一次,不仅拓跋思恩,就算拓跋思谦也怒了,沉声道:“前次天子相诏,某家节帅不得不往,然则某等并不欲与并帅为敌,这才未经交战,便即撤走,难道贵使便以为是某家定难军怕了你河东军不成?”
这句话说得拓跋思恩很是振奋,当下喝道:“正是如此!某家雄踞河套,括地千里,精骑十万,怕得谁来!”
李行云哂然一笑:“当初先蒲帅王重荣与田令孜爆发盐池之战,沙苑一役,某家并帅精骑来援,你家节帅却是奉了田令孜之命而去的,结果一战之下,如何?几乎是仅以身免!难不成区区几年过去,拓跋家便将这等大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所谓河中盐池之战,实在是晚唐十分重要的一战。光启以后,大唐关中及北方地区也已形成军阀混战扰攘纷争的局面。就关中而言,虽然每一次战争爆发的具体背景及参加者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谁拥有河中,谁便可以挟天子令诸侯,在战争中占据主动。
河中两池的盐利曾是王重荣和王氏家族称霸一方、盘结根踞的资本,唐廷也因河中财赋与沙陀兵力的结合,打败黄巢。自此后的历史也证明,河中所在地及盐池财赋更成为李克用与朱温争夺的对象,获取河中成为其最后成败的一个关键。
僖宗中和三年,唐朝以李克用平定黄巢,任为河东节度使,从此河中、河东两镇唇齿相依,关系更加密切。光启元年,王重荣上表论田令孜罪,田令孜即结邠宁朱玫、凤翔李昌符以抗重荣。【注:①】
田令孜与河中争斗的背后,实有李克用与朱温的较量。李克用协同王重荣击败朱玫、李昌符二镇,即是李克用挟朝廷与朱温开战的前奏。此役以王重荣、李克用胜为告终。李克用进逼京城,令孜奉僖宗至凤翔;但河中军竟被赐封“护国”,而朝廷为悦王、李意,也竟以杨复恭为枢密使。不久,令孜劫僖宗至宝鸡,而朱玫、李昌符反与王重荣、李克用联合,追逼僖宗,立襄王煴。时李克用已返太原,但如前所述,在杨复恭的策动下又与王重荣改图以奉朝廷。【注:②】
李晔即位后会接受宰相张濬、孔纬建议,以朱全忠为援讨伐李克用,也未尝没有这层关系。
张濬与杨复恭及李克用均有私憾,是他建议伐李克用的深心。有史料称复恭於他任度支使时将盐麴之利全部夺走,而他与李克用的矛盾又是始自在河中时。其时他既为都统判官,或者也曾参与调配兵力物资。克用谓其“好虚谈而无实用”,是否也有军资供应问题,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是因此矛盾而欲“乘全忠之功”,以“断两雄之势”的。故在他的坚持下,“大顺元年五月,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以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副之,以镇国节度使韩建为都虞侯兼供军濬粮料使,以朱全忠为南面招讨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赫连铎副之”,以讨李克用。
但此战结果已经不必再说,虽有张濬亲领大军挂帅,并“会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军於晋州”,却终为李克用骁将李存孝所败,唐廷不得不加复克用官爵,贬张、孔等。
撇开朝廷和朱温等不谈,只说定难军的话,之所以河东大战讨伐李克用的时候,他们出兵很积极,但进兵很不积极,也就是因为拓跋氏与李克用早已结仇,而偏偏又深深忌讳李克用兵精将强,难以为敌,才会出现如此矛盾的情况。
现在李行云把河中盐池之争而导致的沙苑之战摆出来,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同时涨红了脸,拓跋思谦沉声问道:“贵使今日前来,便是来说教与嘲笑某等来了?倒是不烦尊口,某等来日进兵,与尔等一决死战便是!”
李行云拱手道:“某言止于此,至于听与不听,皆在二位。告辞……且慢,某家军使言,两家俱为国姓宗室,见面不可失了礼数,因此命某携佳丽二人,赠与李思谦将军,又有上好横刀一口,赠与李思恩将军。二位将军,告辞。”
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各自一怔,刚才还说得凶巴巴的,只差就要当场动手抓人,怎的他走的时候居然又代表李存曜送上礼物来了?
旁边一人忽然道:“嘿,神木寨果然可以攻取了。”
拓跋思恩奇道:“为何此时这般一说?”
那人道:“那李存曜既然送来佳人神兵,必然是不愿与我定难军交锋,然则这位李行云掌书记偏偏说了那许多狠话,为何?无非是李存曜所作所为,连他麾下之人都看不过去了,都在找机会为他弥补,诸位说说,这样的神木寨,还不能攻取吗?”
众人立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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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据《通鉴》卷二五六其年十月条“王重荣求救於李克用”下《考异》引《太祖纪年录》言“朱玫、李昌符每连衡入觐於天子,指陈利害,规画方略,不佑太祖(李克用),党庇逆温(朱温),太祖拗怒滋甚”,及“田令孜恶太祖与河中胶固”,请求移重荣定州,任王处存为蒲帅,致王重荣、李克用联合事。又同卷在十二月李克用与王重荣合战败朱玫、李昌符条下复引《太祖纪年录》称:十一月,重荣遣使乞师,且言二镇欲加兵於己,太祖欲先讨朱温,重荣请先灭二镇。太祖表言二镇党庇朱温,请自渭北讨之。
【注②】:故《旧唐书》卷一八二《王重荣传》称“及朱玫立襄王称制,重荣不受命,与李克用会师河西,以图兴复。明年,王行瑜杀朱玫,僖宗反正,重荣之忠力居多。”
“重荣之忠力居多”是由於得到李克用支持。而李克用所以协同王重荣讨伐田令孜,及助朝廷反正,其意实在朱温。《通鉴》卷二五六光启二年六月称李克用上表“方发兵济河,除逆党,迎车驾,愿诏诸道与臣协力”,然表“犹以朱全忠为言,上使杨复恭以书谕之云:‘俟三辅事宁,别有进止。’”说明他正是要以勤王为代价,换取朝廷对他讨朱的支持。近阅梁太济先生文《朱全忠势力发展的四个阶段》,将中和三年(883)七月至文德元年(888)九月,和文德元年(888)九月至乾宁四年(897)十二月划分为前二阶段。认为第一阶段中因上源驿事件,而种下了朱李矛盾;第二阶段则朱、李多次有小的交锋,互有胜负。但朱、李之较量,应在梁文所说第一阶段即已经开始,而之所以朱温於第一、二阶段的交锋中未占到多少便宜,实在於李克用与河中有牢固的结盟关系。
光启三年六月,王重荣为部将常行儒所杀。《旧唐书》卷十九下《僖宗记》仅言行儒“推重荣兄重盈为留后”,《资治通鉴》卷二五七则称“制以陕虢节度使王重盈为护国节度使,又以重荣子珙权知陕虢留后。重盈至河中,执行儒杀之。”然据《旧五代史》卷二五《武皇纪上》记“武皇表重荣兄重盈为帅”,知重盈所以被朝廷命使,乃有李克用的支持。乾宁二年重盈死,据《通鉴》卷二六○载,军府请以行军司马王珂为留后。王珂为重盈子,与重荣亲子珙、瑶争为蒲帅。珙、瑶上章论列,并与朱温相结,而珂则求援於李克用。《旧唐书》卷一八二《王珂传》记其事曰
珂上章:“亡父有兴复之功。”遣使求援於太原,太原保荐於朝。珙厚结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为援,三镇互相表荐。昭宗诏谕之曰:“吾以太原与重荣有再造之功,已俞其奏矣。”故明年五月,茂贞等三人率兵入觐,贼害时政,请以河中授珙,珙、瑶连兵攻河中,李克用怒,出师讨三镇,瑶、珙兵退,克用拔绛州,斩瑶,乃师於渭北。天子以珂为河中节度,授以旄钺,仍充供军粮料使。既诛王行瑜,克用以女妻之。珂亲至太原,太原令李嗣昭将兵助珂攻珙,珙每战频败。此后,李克用一直支持王珂,以固河中,直到朱温在争霸中逐渐占得上风,夺取河中为止。
第093章 守城之术
神木寨守军使者李行云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飞腾军使李曜无疑。他只身赴敌营,连哄带打一番,最后单骑从定难军大营慢慢悠悠出来之时,远处一处山坡背面,冒头查探的史建瑭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看见李曜那潇洒得仿佛狎妓归来一般的李军使,史建瑭忍不住心中腹诽:“您老倒是快点走啊,背后那是狼窝,万一这时候他们出来人要把你抓回去,我手头就这十几二十号人,救还是不救?”
但李曜显然不是神仙菩萨,不知道史都虞候心中怨念,仍旧慢慢悠悠地骑着那匹马儿往这边走。
背后定难军大营辕门处的箭楼上,一名将官摆了摆手,几名搭弓控弦的士兵一齐收回手中那原本直指李曜后心的箭矢。
“去回禀将军,就说此人走时不急不忙,毫无逃走之状,身份当无异常。”那将官沉声说道。
下头的一位亲兵立刻应诺,匆匆去了。
李曜走得远了,过了山坡,史建瑭领着二十来名探马拥上前来,用李曜自己的坐骑换下出使时骑的那匹劣马,这才有些紧张地道:“军使,某虽浅陋,亦曾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说,如今军使乃是大王爱子,今后可再不能做这等亲临险境之事了。”
李曜刚换过马,听了这话,笑道:“大王每临战事,常率轻骑,驰骋纵横于军前,某为大王之子,更不能稍有示怯。再者说,此番出使,某是有把握的,并非胡乱为之,国宝不必担心,如今我们面临的第一要务,便是打好接下来的这一场守城战,我们必须在这一战中,取得一次大胜,这个大胜不已别的什么为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大量杀伤敌军。”
史建瑭听了,不好多劝,顺着李曜的话头道:“守城的准备方面,都已经按军使的要求办妥,军使可以放心。”
李曜拉过马缰,点头道:“那就好,只要守城战打好了,接下来的胜利,就近在眼前了。”他一边骑马朝神木寨方向飞奔,一边仔细思索,看自己在这次守城上花的功夫,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他很重视这次守城战,前面许多迷惑性的举动,都是为这次预定的“坚守反击战”做准备。因为在他看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古代的战争史,就是一部城池的攻防史。
几千年来,“攻城拔寨”是历来战争的直接目标和关键动机。随着战事迭起,攻防相生,城池也因此成为最大最重要的战争舞台。在春秋战国时代,诸侯纷争,群雄并起,战争极其频繁,也因此形成了各诸侯国割据自立的多中心城池筑城体系,仅《春秋》、《左传》、《国语》提及的城邑地名就达千余座。据他当年在军事论坛上看过的某个帖子不完全统计,仅战国时期较大规模作战行动就有230多次,其中2/3以上和攻城有关。根据《孙子·谋攻》中“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的说法推断,在那个冷兵器的时代,攻城往往会伴随着极高、极可怕的伤亡率。但这也同时说明当时的守城战术和器具,必然非常完备和发达。因此,有兵圣之称的孙子,也认为攻城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并告诫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对此,同时代的墨子也持相同观点,并利用自己掌握的“完美守城攻略”,四处推行自己的“非攻”理念。在他的著作《墨子》中第十四、十五卷就专门介绍了守城的装备、战术、要点,共二十篇。虽然后世仅存十一篇,可已经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冷兵器时代的城池防守之术。
李曜觉得从军事博弈的发展脉络看,历代中原统治者,之所以都特别偏爱建立在城池防守基础上的“非攻”军事防御手段,也许正是得益于筑城技术的高度发达和城防之术的极高效率。于是,专守待敌、后发制人的“筑城防御”军事思想大行其道,并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历史文明的走向。从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开始至后世,无论是历代对于长城防线的高度重视,还是二十一世纪时中国人依然用“钢铁长城”来形容我们的国防理念,都足以说明这种以城墙为基础的战略防御思想,对我们的影响是多么重要、多么深远。
当然,这种“被动防御”的军事思想形成,除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平和民族性格因素外,还与中原民族的生存环境和经济特征是分不开的。中原民族的农耕经济,自然离不开长江、黄河广大流域的沃土滋养,中原民族已经习惯了定居的安乐和富足,自然不会,也不愿像游牧民族那样游击争斗。而平原之上,无险可守,要守卫自己的领土,保护自己的家园,特别是针对游牧骑兵部队骚扰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建造坚固的城墙堡垒。
同时,高大的城墙还能提供防洪水、防强盗、防猛兽等多重安全功能。“四塞以为固”的中国,也因此能够在四四方方的城墙庇护下,码着四四方方的文字,迈着四四方方的脚步,从容又体面地延续着一种辉煌而伟大的黄色文明。
中国人对于城池的偏爱,除却以上诸多因素外,还有一个不能不提的心理原因,那就是自信。这种自信,是建立在人口盛昌、经济繁荣和文明发达的多重基础上。换句话说,筑城的底气在于“建”得起、“防”得好、“守”得住。正如我们喜欢用“固若金汤”来形容防守,或者爱唱“万里长城永不倒”一样,这些都是这种民族集体自豪心理的微妙写照。因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无论是城池的建筑还是防护,都是高技术、高投入的产物,不是谁都能修得起,更谈不上修得足够好。而要消解来势汹汹的侵犯之敌,除却厚厚的城墙外,有着高度文明和发达经济的守城一方,自然拥有更多“后发制人”的技术法宝。
中国早期的城池,绝大多数是土筑,到了明代以后,各地的城墙才开始大规模包砖。因此在中国古代历史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城池都是一副黄秃秃的模样。早在三千年前的殷商时代,我们的先民已经掌握了版筑的技术。所谓版筑,就是筑墙时用两块木板(版)相夹,两板之间的宽度等于墙的厚度,板外用木柱支撑住,然后在两板之间填满泥土,用杵筑(捣)紧,筑毕拆去木板木柱,即成一堵墙。
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版筑的技术更是大大提高,普遍采用悬版夯筑法,即用木棍穿过两侧夹板,以绳索固定取直,中间填土夯实,《诗经》中的“其绳则直,缩版以载”,说的便是这种方法。用这种版筑技术筑成的城墙,比以往更结实,因此可以取消旧法中两侧的护城坡,从而增加城墙的攀爬难度。当时有的城墙还采用土坯(单块土坯尺寸约为1米×0.4米×0.2米)垒砌,上下交错叠压,以此提高墙体的密度和强度。
自春秋以降,中国城池一直采用这种朴素的土筑办法,近两千年过后,大名鼎鼎的元大都(北京)城墙,依然是由夯土筑成。这种土筑的城墙,样子不太好看,而且不太结实,特别是一下雨就会因雨水淋蚀而损坏。当然也有例外,譬如东晋十六国时夏国赫连勃勃大单于修建的统万城,便是土筑史上的奇迹。统万城采用“蒸土筑城”法,即把糯米汁、白粉土、沙子和熟石灰掺和在一起夯筑而成,虽为土城,但具有石头一样坚硬的质地和抗毁力。传说负责施工的叱干阿利大将军要求非常严格,近乎残酷,修建好的城墙,他命人以铁锥检验,凡锥入一寸者,便立刻将工匠杀死,填尸于墙内。在这种疯狂的高压政策下,历时六年修建而成的统万城,建筑质量奇好,“其坚可以砺刀斧”,完全可以和现代水泥相媲美。
不幸的是,这座城目前正在拓跋氏手中。而李曜所需要坚守的神木寨,只是折家以其微薄的能力打造的一座山间小土城。
当然,统万城只是特别的个例,大多数的土城墙,为保证牢固度和强度,只能往高、大、厚上靠拢。譬如两千多年前齐国的都城临淄,城墙宽度就达20米,楚国都城郢的墙厚也有14米之多。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厚度,其抗击打能力,足以令人放心。此外,为保险起见,在高大厚实的城墙外,与城墙平行的还有人工挖掘的宽深壕堑(也可以引注河水,成为护城河)。大的都城,城外环周的护沟壕,通常宽度达到30米,深度也在4~5米。
不过,土城也有土城的好处,那就是容易修补。譬如当初安史之乱,李光弼镇守太原时,叛将史思明的大军将至,如果要对方圆40里的太原城进行加固肯定是来不及的,于是他一边率领军民在城外挖掘壕沟,一边命人将挖掘的壕土做成几十万个土砖坯,命令用土坯修筑营垒,哪里被破坏,就用土坯补上。
李曜到达神木寨后,一边是安排那些迷惑性的动作,一边则是暗中对这座不算大的小城池进行改造。他的改造方案,都是有的放矢的,结合了他所知道的许多城池防御经验。
从军事防御的角度看,中国古代城池的构筑,可谓布局精妙,机关重重。在高大的城墙顶部,筑于外侧的有连续凹凸的齿形矮墙,称作雉堞,又称垛墙,上有垛口,可射箭和瞭望,下部有通风孔,用来保护墙体。内侧矮墙称为女墙,又叫“睥睨”,一般比垛口低,起护栏作用,防止士兵往来行走时跌下。此外,城墙内部也都修有环城马路和登城道。
城墙每座城门的正中央,都建有城楼,这是城墙顶上精致美观的高层建筑,平日登高瞭望,战时主将坐镇指挥,是一座城池重要的高空防御设施。而在高大的墙体外侧,每隔一定距离,还会有凸出于墙体外侧的一段,这就是马面(又称敌台、墩台、墙台)。马面有长方形和半圆形两种,因外观狭长如马面而得名。马面的使用是为了与城墙互为作用,消除城下死角,自上而下从三面攻击敌人。它的一般宽度为12~20米,凸出墙体外表面8~12米,间距为20~250米(一般为70米)。
李曜便是按照这种方式对神木寨的城池设施进行改进的。这符合宋朝时陈规《守城录·守城机要》中的记载:“马面,旧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两边直觑城角,其上皆有楼子。”在使用冷兵器的时代,这个距离恰好在弓矢投石的有效射程之内。
为了增强马面的防御和战争能力,李曜在马面之上建有敌楼,可以屯兵和瞭望,又可以储藏武器,使城墙的防御性能发挥到最高点。战时既可以利用它外凸和高大建筑的特点,观望敌人,观察敌情,防止敌人迂回城下攻城;又可以凭借敌楼从正面及左右两楼间三个方面的交叉火力,狙击敌人,随时点线相连,编织严密的高空火力网,这是城墙防御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另外,城墙四角的角台,他又命人各建楼橹一座,名为角楼。角楼的朝向与大墙呈135度角,楼的高度、体量介于城楼与敌楼之间,主要用以弥补守城死角即城墙拐角处的防御薄弱环节,从而增强整座城墙的防御能力。战时,角楼内的守御者居高临下,视野广阔,可监控和痛击来自多种角度的进犯之敌。
从军事进攻的角度看,一座城池的最薄弱环节,自然是城门。因此城池的设计者自然会对其加大保护力度,强化其防御能力。规模小一点的城池,一般是设置悬门或吊桥,而大一些的城池,则要设置瓮城。神木寨本是小城,但由于沿河五镇地处紧要位置,折家对其防御还是很下了工夫的,居然筑造了瓮城。
瓮城是建在城门外的小城,又叫月城,是专为保卫城门而设的小城。城外瓮城,或圆或方。视地形为之,高厚与城等,惟偏开一门,左右各随其便。即便敌军攻破了瓮城城门,还有主城门防御,由于瓮城内地方狭窄不易于展开大规模兵力进攻,延缓了敌军的进攻速度,而城墙顶部的守军则可居高临下四面射击,给敌人以致命打击,正是所谓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如此,李曜在小小一个神木寨,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由城墙、城楼、护城河、马面、敌楼、角楼、瓮城等组成的立体城防格局。
其实一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强大与否,除却城池的本身建设因素外,当然也与城址的地理选择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中国古代城池的选址,历来讲究“风水”,抛开迷信的说辞不谈,借天时地利之便,依山傍水,求取兵法上所说的“城有不可攻”的优越守势,自然会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特别是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之下,这一点尤为重要。在古代战争史上,宋元时期发生的两座城市保卫战:钓鱼城与襄阳城,就颇能说明问题。
李曜如今这座神木寨,与襄阳城相比从大小上自然完全没有可比性,就算比钓鱼城,也小了许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少设施在李曜的督工赶造之下,还是很快建成。至于地理位置,神木寨除了粮食的自给自足方面不如襄阳城与钓鱼城,其余一些方面,倒是很可一比,这一点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
正因为这些准备工作基本都已就绪,所以李曜今天才会亲自假作军中幕僚,前往定难军大营激怒对手,使得他们不得不发兵来攻,而且是大攻特攻,拼命的攻。至于李曜最后偏偏又送上礼物,那却是另外的考虑了。那两名佳丽,原是失了族人的党项小族之人,辗转来到神木寨操持皮肉生意。李曜派人去找来她们时,她们一听是要将她们送给拓跋贵族,喜不自禁,连连感谢。至于横刀,李曜麾下配备的横刀随便找一把,就能拿去跟拓跋思恩说“此乃神兵利器”。送他们二人这些礼物,正是要他们“猜到”李曜军中军心不稳,因为惟其如此,他们才会更加放心的来攻伐,毕竟军心不稳之下,再坚固的城池,也说不定能一战可下,谁能放弃这种机会?何况是被李曜各种手段迷惑了这许久的定难军高层?
眼下李曜所要做的,就是再次清点和临时督造防守利器。只可惜火药类的产品如今还没有多少进展,否则李曜一定不介意从城楼上以炮车来发射点燃的火药包……当然,现在虽然没有火药包,甚至手榴弹也没能制造出来,但军械监对于守城利器床弩的改进,李曜经过多次检验,还是很放心的,他相信他引导那些工匠大师们进行的连发床弩,一定会让拓跋氏非常非常满意……
第094章 神木之战(上)
拓跋氏的行动果然不出李曜意料之外,第二日便突然渡河,三面包围了神木寨。渡河之时,定难军中还有人担心李曜对他们半渡而击,因而又是派出先遣军抢占滩头构筑阵地,又是加快速度全力渡河,滩头那边的探马派出去整整二十拨,就是担心李曜有埋伏。结果当然是虚惊一场,李曜根本不打算拿自己手头这仅仅千余兵马在拓跋氏气势仍盛之时去半渡而击,那样虽然也有可能造就一场胜利,但彻底击溃定难军肯定做不到,顶多是击溃其先头部队,然后定难军若要退却,则李曜无力追击,定难军若要全军渡河争胜,李曜也只能一击即走,这样反而还暴露了李曜敢于跟他们开战的真实想法,使得前功尽弃,殊为不智。
李曜的决定得到了麾下诸将的支持,当然这不奇怪,再想立功的人也会考虑一下兵力对比,神木寨全部守军只有一千,能调动出去伏击的最多七百骑兵,拿七百骑兵去打人家定难军一万三千,这个比例只怕就算交给李存孝领兵,都得好好考虑一番,毕竟拓跋氏的定难军虽然现在还比不上西夏建国那会儿精锐强大,但总比朝廷的神策军好一点,既然是这样,打起来就还是得小心一些为佳。须知现在是敌强我弱,定难军哪怕损失三五千之多,其兵力仍是李曜十倍,而李曜哪怕损失三百,这场仗就已然输了一半,甚至很可能是一多半。
神木寨小城,方圆不过五里地,定难军三面围城,兵力也算足够。
这一日炎阳当空,风热如火,山城四周树木早已被定难军砍伐大片,用以树立栏栅辕门、箭塔楼台,可远处的夏虫鸣叫,仍清晰可闻。
离城墙五里左右,定难军全军出动,列阵蓄势。
军前,一员将领骑在马上,对领军列阵前军的拓跋思恩道:“五将军,李存曜那小儿,只怕早被俺们吓破胆了,连俺们渡河之时,也没敢派出一兵一卒。对这等怯弱之辈,末将请命,上前劝降!”
拓跋思恩眯着眼睛,一边打量着远处城墙上的城防,一边心不在焉地道:“他若想投降,早就降了,何须等到今日?”
那将领不服道:“那李存曜就是个新兵蛋-子愣头青,但毕竟也是李克用的养子,但有一丝希望,他自然也是不愿投降的。可如今情形却又不同,我拓跋家万余大军已然将他这小城团团围住,而据探马报知,李存曜手中最多不过一千兵马,这点人哪里守得住?现在去劝降他,虽然少了点战功,但却可以保证俺们拓跋家不损耗半点实力,这正是最划算的买卖!须知如今俺们拓跋氏虽然是八部之首,但野利氏他们实力也不算太弱,若是俺们在这里伤损太大,那几家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到时候未必不会心怀叵测,蠢蠢欲动。”
拓跋思恩闻言微微动容,沉吟一下,道:“四兄毕竟是主将,他还尚未传令下来,某若派你上前,只怕四兄心中不喜。”
那将领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四将军?他自然是不急的,李存曜送了他两个婊子,今早出兵他都差点起不来,这种人如何做得主将……”
“咳!”拓跋思恩虽然听得很是欢喜,但却不好表明,当下干咳一声打断,然后道:“你是某帐下的人,自然这般说法,别的人可未必这么看,大兄那边也未必这么看,你就不要到处乱说话了。至于劝降……此事并非作战,你既然是这般看法,那就去试试也好。”
那将领大喜,右手捶了一下自己左胸,应诺道:“拓跋海领命!”
当下也不带人,就这么一夹马腹,单骑冲出阵中,朝神木寨东门而去。
却说神木寨东门这方,城头上看似仍是与寻常无异,但马面之后,放置了六架宽足丈余的大型床弩,这六张床弩是分散放置,从所对应的角度来看,射击范围呈半环形。越是正对着城门冲击的敌军,肯定越受床弩“照顾”。
床弩之外,城楼上叉竿、飞钩、夜叉擂、狼牙拍、擂石、擂木俱全,而每一堵城墙后面,也都埋放了至少十个地听。
所谓地听,就是一种听察敌人挖掘地道的侦察工具。此物最早应用于战国时期的城防战中。《墨子·备穴篇》记载,当守城者发现敌军开掘地道,从地下进攻时,立即在城内墙脚下深井中放置一口特制的薄缸,缸口蒙一层薄牛皮,令听力聪敏的人伏在缸上,监听敌方动静。作为“后来人”,李曜知道这种探测方法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因为敌方开凿地道的声响从地下传播的速度快,声波衰减小,容易与缸体产生共振,自然可以据此探沿敌所在方位及距离远近。据他在军械监议事时得到的报告,此物可以在离城500步内听到敌人挖掘地道的声音。
其实古代战争中,城防设施常常把地听的设置作为重要的一项,城内四周每隔一定的距离挖一口深井,一般井深两丈,放一口鼓形新瓮,听者可在井中托瓮听之,所以又叫“瓮听”。看过电影《地道战》的同学也许还记得其中有这样的镜头:日本鬼子为防备抗日军民把地道通向他们的据点下面,就在院子里深置一口大缸,侦听地下的动静。其实这便是古代地听的用场。
李曜对此仍是那个观点:古人不缺智慧,只缺制度。只要有一个好的制度能让那些能工巧匠发挥才智,火药本就是中国人发明的,发扬光大又有何难?进化到热兵器时代算什么难题!难题只在于如何让儒家思想不成为科学发展的桎梏而已。
此时的李曜,正顶盔贯甲站在城门之上——其实在古代,主将这样站着是个很危险的活计,一般重要将领不会干这事——但李曜毕竟是被电视剧荼毒的一代,今日守城第一战,他下意识就冲上了这个位置。站在城楼上昂首挺胸,自觉威风凛凛。
原本他只是犯二,但因为最近几天他的手段层出不穷,而定难军的反应果然全如他之所料,因而他麾下诸将以及折嗣礼、折原平二人都没敢以为李曜是不知道这常识性的一点,只道李军使胆魄雄浑,丝毫不把拓跋氏万余大军放在眼中,因而除了分守南北二城门的张光远、刘河安二人之外,大伙儿居然都颇为振奋。
毕竟是在古代战场,主将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是直接牵连军心士气的。
其实李曜虽然有些胜过古人的知识,但真正作为主将守卫一城,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因而此时此刻,他也有些不清楚该做什么了,似乎就是等着人家打过来,自己就按事先布置的手段,一一反击吧?
那现在干什么?
李曜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地指着城下的蒺藜和鹿角木问道:“这些东西经过一战,必然被毁去大半,城中可有足够储备了?”
一般城池在护城壕外,会设三四道人工障碍,主要有蒺蔾、鹿角木、陷马坑、拒马枪等,其目的主要是防止敌军,特别是骑兵部队近前。神木寨乃是山城,护城壕是没有的,但这不妨碍蒺藜和鹿角木的布置。
蒺蔾有木蒺蔾和铁蒺蔾之分。木蒺蔾是一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果实外壳有坚硬的刺,作战时常常就地取材,将它收集后洒于敌军必经之路,用以刺伤敌军人马脚部。铁蒺蔾自然是人工打造的“仿生”武器,具有同样的功能,不过更结实,且能循环使用。《墨子》一书中,就多次提到蒺藜的用途,指出除了在城内要储存外,在地道的进出口和门户都应设置,以防止敌人偷袭。李曜接手军械监后,河东铁产量大增,铁蒺藜的制造自然也比较多,他用起来也不心疼,只是担心这次来神木寨所带的铁蒺藜是不是足够而已。其实在城外防守方面,与铁蒺藜相似的还有铁菱角,主要是部署在水较浅的壕沟,或是近城的溪流塘陂,以防止敌军涉渡,但既然没有护城壕,这东西自然就没了作用。
鹿角木是状似鹿角的木料障碍物,分为树枝类与树干类两种,长达数尺,其中一端插入土中一尺多,其目的也主要是用于阻挡骑兵,有点像近现代战争中布防常用的铁丝网。这种阻滞装备发明于汉代,三国时期魏军曾大量运用于守城。此物的作用,是用来迟滞敌军骑兵的行动还有陷马坑,一般设置在敌人通行的道路和城门的内外两侧,呈巨字形或亚字形排列,坑中底部布满削尖并用火烤过的鹿角枪和竹签,坑上以刍草或种草苗覆盖,藉以欺敌。另外,还有一种称为机桥的陷阱装置,主要是部署在壕沟上,平时与正常的便桥无异,但当有敌军攻城时,则可将栝木取下,敌军一践踏桥面,桥就立刻翻覆,同样因为神木寨没有护城河的原因,这东西也就没有布置。
李曜一问话,李嗣恩便答道:“十四兄放心,神木寨乃是山城,鹿角木的原料储备充足得很,若是缺了,只管砍削便是。至于铁蒺藜,的确是少了一点,不过只要我等第二道防线打得好,定难军没机会拿走我们布置的铁蒺藜,到时候打扫战场之时整理一下,也就是了。眼下关键还是在于第二道防线……就看军械监这批新货的效果了。”
李曜点了点头。第二道防线可谓是他的心血凝成,他自然清楚这道防线的重要性,但是他也清楚这道防线的坚不可摧。
如果说铁蒺藜、鹿角木只是阻滞设施,不过是守城的第一道防线,那么第二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自然是对付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攀爬攻城(即墨子所云的蛾傅,或孙子云的蚁附)的城头防守。其中应用最早也最多的防守武器应该是檑具。早在《周礼·秋官·职金》疏中就有“雷,守城捍御之具”的相关记载。
河东军械监所生产的擂具,是在一根巨大的木柱上钉上尖锐的逆须钉,然后通过重力投掷产生杀伤力的防守武器。除了木檑,还有砖檑和泥檑,后两者主要是在城中资源稀缺的情况下的木檑替代品,杀伤力自然会大打折扣。因此李曜出任掌军械监之后,又启迪工匠们发明了可重复使用的回收型檑木,试验样式比较多,目前投入“量产”的主要有车脚檑和夜叉檑两种。车脚檑是自城上立一个绞车,然后以车轮作为檑具,投掷后再以绞车收回。而夜叉檑的设计又要巧妙许多,在檑木的两端装有轮子,虽然同样依靠城上的绞车施放,但因为极大地减少了逆须钉和城墙摩擦时的阻力,回收速度加快,自然作战效率要提高许多。设计出夜叉檑的工匠因此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城楼上与擂具功能相类似的则是“狼牙拍”了。河东军械监所制狼牙拍,是在一块长五尺(1.57米)、宽四尺五寸(1.41米)、厚三寸(0.09米)的榆木板上钉满长五寸、重六两的狼牙铁钉二千二百个,四面各装上一刀刃,以加强杀伤力。按照实验,敌军攻城时,守城士兵用两组绳子将拍面举起与城墙垂直,待到敌军攀爬到拍面下方时,突然放下,以产生最致命的杀伤力。而针对敌军攻城用的轒辒(又称木驴车,四轮车上立木架,蒙以牛皮,下可容10人,犹如古代木制装甲车),守城士兵则会用一种称为铁撞木的武器进行破坏。铁撞木是木身铁首,铁首由六个铁锋组成,每个铁锋长一尺,状似一颗大狼牙铁钉。通过巨大的撞击力,破坏攻城车辆的顶部,然后再投掷以火箭,燃烧破坏。
针对攻城士兵的还有一款颇有意思的进攻型防守武器,即所谓的“飞钩”,又名“铁鸮”。它是由一个锋利的铁钩和一段长长的铁链组成。因为攻城的敌军士兵头戴铁盔,身穿铁甲,往往行动不便,加上担心矢石攻击,不敢抬头,所以守城军士趁着机会,抛下飞钩,钩住盔甲,犹如钓鱼一般,将敌军半悬空中,任由守城一方痛击。
此外,这次参与守城的士兵,还很奢侈地拥有其他种类繁多的单兵作战武器,如拐突枪、抓枪、拐刃枪、叉竿等。考虑到守城战的特殊性,这些守城武器与野战武器大为不同,最鲜明的特点就是长,一般都在七八米左右。有些武器当然需要特别设计,譬如一种叫剉子斧的武器,和一般“直柄直刀”的斧头不同,而是采用“直柄横刀”的方式,主要是用于钩刺攻城人或铲砍攀城人之手。而单兵使用的防御盾牌也有所不同,有木立牌和竹立牌之分,两者型制相近,都是又高又大,并附有拐子(支撑架),以便士兵腾出手来,在盾牌后发起攻击。
李曜此次主要使用的是竹立牌,因为与木立牌相比,竹立牌的防御力更佳,它是将厚竹条用牛皮-条编缀而成,甚至整个盾牌都会覆上牛皮,特别坚固,在有敌情顾虑下,士兵巡视城墙或驻扎战棚时,可以用它来防御火炮火箭的袭击。除却这些制式装备外,石灰、沙子、火油,甚至开水也都是必备的防守类攻击武器,虽然杀伤力有限,但也能起到烟幕弹、燃烧弹,甚至毒气弹的效力,以达到扰乱敌军、掩护进攻的作用。
既然各项准备工作确实已经就绪了,李曜外表轻松下其实颇为紧张的内心也就放下了不少,心道:“你妹的,老子花了这么大工夫,放了这么多迷雾,要是还不能打出一场漂亮的防守反击来,那老子肯定是被这贼老天给坑了。”
他心情稳定下来,便恢复了一贯性的淡然模样,思路也变得正常起来,略微沉吟,说道:“若某所料不差,定难军第一波攻势必然颇为猛烈,他们以为神木寨中军心涣散,虽然会因此让他们轻视我等,却更加激起其快速拿下此城,坐地分赃之心。因而第一波防守,一定要沉着应战,按照既定安排,一步步来,不可操切,不可迟钝。”
众人凛然应诺。
李曜又道:“南北二门只有张光远和刘河安还是有些不妥,万一有个变故,便是麻烦。这样吧,十七弟,你去北门,国宝,你去南门。有你二人坐镇,张、刘二人心理压力……哦,某是说,心中顾虑也会小很多,这样便不容易犯错。”
史建瑭与李嗣恩对望一眼,看了看李曜,又想了想现在这个位置,忍不住道:“东门乃敌军主力集结之处,有军使亲自指挥,某自然放心得很,只是军使,这城门之上毕竟是个危险所在,还请军使在开战之后莫要顶在这最前头,须知我等虽是占据高位,敌军却是仰攻,但拓跋氏神射手不少,此处实在过于危险了些。”
李曜愕然,心道:“主将不站在这儿站在哪去?莫非老子又被电视剧坑了?”但却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因此点点头,道:“自然,某此来只是视察城楼阵地,待会儿开战,某自然不能突然被人射杀了,以免引起军心浮动。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某身边有朱旅帅在,要杀某,也不是容易的事……嗯?憨……朱旅帅,你眼神好,看看前面那是不是来了个人?”
第095章 神木之战(中)
憨娃儿眼神是好,但其实自从李曜开始修习灵宝毕法以来,目力也已经十分了得,所以憨娃儿只是看了一眼,便点头道:“军使,是有个人来了,看装扮是一员敌将。”
李曜微微错愕,立刻嗤笑了起来,揶揄道:“某若料得不差,此人乃是临阵劝降某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憨娃儿却没笑,只是摇头道:“这人敢情是疯了,俺都不会这么蠢。”
众人听了,忍不住笑得更起劲,憨娃儿这种人,有时候一句话出来,比旁人的幽默感还要幽默。
李曜也忍不住笑了笑,这才道:“且看他怎么说,若是说得好,就留他一命,若是说得没甚意思……八戒,你射杀了他便是。”
憨娃儿毫不犹豫点点头,道:“好。”
他二人对话简单,射杀一员敌将说得跟喝白开水似的容易,旁人听来不禁有些凛然,心中同时忖道:“原来这朱八戒不仅近战马前无三合之将,竟然还有一手神射功夫,要不然李军使何以这般平而静之地就说叫他射杀了人家?”
城下那拓跋家敌将拓跋海潇洒之极地驱马上前,看见城楼之上,最中间的那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怎么也没有联想到这人就是昨天来到自家大营的那个自称飞腾军掌书记的李行云,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站在城门上头最中间的位置,身边诸将拱卫,明显就是李克用养子、飞腾军使李存曜无疑,于是勒住马,傲然抬头,高声道:“城上敌将,可是河东飞腾军李正阳李军使?”
他还算记得点礼数,没有直呼李曜姓名。
李曜看了他一眼,似乎昨日在定难军中军大帐里见过,不过当时他假装使者,故意装-逼,只是扫了一眼,只知道见过,却不知道具体是谁。
李曜气沉丹田,冲城下问道:“某便是李存曜,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拓跋海一听李曜说话,心道:“想不到这李存曜虽然只是徒有虚名,但模样倒是果然出众,难怪闯出这么大名头。”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却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而对李曜高看多少,毕竟他不是吏部的考官,不是按照“身言书判”来评定一个人。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李军使,某乃拓跋思恩将军麾下,拓跋海是也!”
李曜面色如常,隐约有些古怪的笑意,说道:“哦,原来是拓跋海将军,久仰久仰,不知拓跋将军今日前来,可是要弃暗投明,来我河东?若是如此,某倒是可以代为引荐一番。”
拓跋海一愣,自己是来劝降李存曜的,怎么他反倒劝降起自己来了?当下怒道:“某是拓跋家的人,怎能去你朱邪家!”
李曜笑了笑:“既然如此,拓跋将军来此作甚?莫非是走错路了?这可是战场之上,按理某该直接下令,万箭齐发……不过,念在你我两家都是陛下赐籍(指加入李唐宗室,赐李姓),今日暂且放过此事,拓跋将军,请回吧。”
拓跋海闻言大怒,吼道:“某此来,乃是救你性命而来!如今我定难军大军围城,你神木寨区区小城,方圆不过五里,甲士不过千人,焉能挡我大军雷霆一击?不如早早开城,弃暗投明,免遭刀劈斧砍之厄!李军使,你乃河东名流,只要及时回头,某家节帅爱才如命,定能委你重任,岂不好过平白无故葬身于此?某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在军使你了!”
李曜哈哈一笑,朗声道:“某闻天地君亲师,天地之外,君王为先,你家节帅未奉圣谕,擅起刀兵,已然违逆君命,此不忠也,某岂能效之?亲者,莫若父母,并帅大王待某亲如骨肉,赏识提拔,某只恨才疏学浅,不得大功相报,如何肯弃此大恩,转投他人,效那三姓家奴之举?如此道理,三岁孩童亦能明了,却不知拓跋将军今年贵庚几许?”
拓跋海一听李曜如此断然拒绝,便知今日劝降之举已然全面失败,当下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拓跋氏不惜才了!今日便要攻破神木寨,擒你出来问话,且看那时,你还说不说什么天地君亲师!”
李曜也猛然变脸,一脸森然肃杀:“某也正欲使拓跋氏兵挫坚城之下,如今大战将起,正要敌军大将之血祭旗,拓跋将军,黄泉路上好走——八戒!一箭封喉!”
拓跋海猛吃了一惊,他没料到李曜说翻脸就翻脸,如今他所在位置虽然离城门不算很近,但如果是强弓疾射,依然可以将他留下,何况他也知道李曜口中的“八戒”所指何人,正是那个在探马传言中武力堪比李存孝的强大存在。
他猛地抬头一看,正看见李曜身边一名高大壮硕的将领猛然搭弓上弦,开如满月,顿时惊得亡魂大冒,顾不得留下什么场面话,一勒缰绳就要拉过马头逃逸。
可他哪里知道,憨娃儿的箭术跟他们还有所不同,乃是野外单独狩猎练出来的,所以他的箭术之强,除了强在他力大无穷,可开常人想都不能想的强弓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可够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箭疾射,连瞄准都不必,完全是靠感觉。
这就好比后世玩CS的高手,鼠标一甩一点,就是一个爆头,根本不像新手玩家,还要看着瞄准器瞄准了才开枪。虽然这其中的差别也许就是一两秒、两三秒,可是在游戏里,那就是成与败的差别,在这真正的战阵之上,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拓跋海的马头刚刚拉偏一点,人的身体都还没来得及扭动,一支疾箭,带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残影,已然直射拓跋海咽喉!
“噗——噗!”两声响起。第一声是憨娃儿射出利箭直接射穿拓跋海的咽喉、脊骨发出的声音,第二声则是拓跋海硕大的躯体从马上无力摔落地面的声音。
李曜身边的史建瑭目中精芒一闪,转头深深地看了憨娃儿一眼,又看了李曜一眼。
李曜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史建瑭的神情,却如同没看到一般,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
骄兵悍将如何降服?用各种方法磨掉他的锐气、他的自信便是。唯独需要注意的是,只须磨掉他对你的锐气便是了。这一箭虽然是憨娃儿射的,而非他李曜,但憨娃儿口拙,很少说起自己的武力是如何这般强大的,旁人问起之时,他一直都说“是郎君教俺的”,因此李曜虽然自己动手不多,但军中敢于小看他的人却少得很。
毕竟这里有一点很明显,李曜既然能教出这么强的“徒弟”,那他这个师父自己自然不会差。只是他们不知道后世有一种人,叫做专业教练,也许他们能教导出极其厉害的弟子,但并不一定自己也“所向无敌”。譬如穆里尼奥,他不会踢球,却是某个时代中最成功的足球教练之一。
这一点古人很难想通,是以憨娃儿这一箭射出,同样箭术超群的史建瑭顿时就觉得“压力山大”。不过好在他不是什么嫉贤妒能之辈,心中反而想起另一件事:“难怪李正阳在飞腾军的箭术训练上另外搞了一套与以往不同的法子出来,原来是因为他自己便是神射!那日某竟然在他面前卖弄,以吸引他的注意,如今想来,岂非班门弄斧,关庙舞刀?”想着这点,史建瑭这个战场之上杀人如割草的大将,居然脸色一红。
此时拓跋氏定难军前军一阵骚动,他们是看着拓跋海上前的,也猜到他大概是去单骑劝降,当时大家伙都为拓跋海的勇气感到钦佩,但却不料,没说多少话,城楼上似乎就有人抬了抬手,大概是射了一箭,骑术超绝的拓跋海竟然立即应声而倒,落马一动不动。
拓跋思谦此时刚刚从中军来到前军,准备为前军鼓劲一番,就要派他们上去攻城,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禁一愣:“那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拓跋思恩目眦欲裂,怒道:“直娘贼!李存曜杀了某家爱将拓跋海!某,若不陷城将他碎尸万段,怎消我心头之恨!”
拓跋思谦一惊:“拓跋海,他怎么一个人……”他忽然住口,看着拓跋思恩,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叫他去的?可是去劝降李存曜?”
拓跋思恩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拓跋思谦突然大怒:“你还真当李存曜是个草包愣头青吗?你看看这四周战场,你看看人家的布置,可有一点像是草包愣头青的!拓跋海非是李存曜所杀,正是你拓跋五郎杀的!”
拓跋思恩没料到拓跋思谦突然发怒,微微错愕一下,马上怒道:“他如何不是草包?”
拓跋思谦怒极而笑,指了指周围,说道:“这些情形,你都看不见么?”
原来神木寨城防层次分明,阵地从城外十多里便铺展开来,由外向内划分为荒芜圈、警戒圈和城防圈。
距城十五里范围内是荒芜圈,实行坚壁清野,能撤进城的全部运走,某些必要之处,还将带不走的付之一炬,并向水井投毒。
离城五里处,就进入了警戒圈。延警戒圈边缘,每隔一定间隔,在制高点上设三人侦察哨一座,形成一道警戒线。侦察哨之后,每隔一里半设一联络哨,保持侦察哨与城池间的联络。白天的联络信号是,发现敌军举一帜,接近警戒线举两帜,进入举三帜,向城市而来举四帜,接近城郊举五帜。晚间则以火代帜。此外,各要道和关卡,还要设置三人一组的机动小队,负责侦察和反间谍。这道三位一体的警戒圈,会在敌军进至城郊,即将围城时撤回。
城上远射兵器射之所及便是城防圈的边缘,在此范围内的城外地物被一律铲平,以扫清射角和视线。
在距墙根10米外是没有水的护城壕(不是护城河)。壕内无水,却交错埋插长短不一的竹刺。城门外的护城壕上架设转关桥,这种桥只有一根梁,梁的两端伸出支于壕沿的横木,当敌人行至桥上时,拉动机关使横木缩回,桥面便会翻转,令敌坠入壕内。
在护城壕后,附加着一道木篱或夯土的矮墙,称为“冯垣”,后面部署士兵,待敌军进入护城壕范围,配合城上守军,以武器杀伤或柴草熏烧之。再向内,是宽2.5米的拒马带,主要用于阻碍敌军云梯接近,所用就是鹿角木和铁蒺藜等。在守军出入的地段,拒马会浅埋成易于移动的状态,并在城顶加以标志。最后,在距墙2.5米以内,是5行高出地面0.5米的交错尖木桩,兼有阻碍敌人攀城和刺死坠落之敌的功能。
接下去才是城墙,这是攻入城池的最后屏障。神木寨虽是小城,城墙却很完备,高达五丈,也就是15米以上。
墙顶宽度足有7-10米,守军可在上面自如的机动和战斗。延墙两侧有厚1米、高0.6-1.4米的女墙,其中外侧女墙较高,开有外宽内窄的射击孔。除了城角建有永久性的角楼外,战时还要延墙添置大量临时楼台。每隔60米,建一座突出外侧城墙1米的观察楼。每隔180米,建一座突出外侧城墙3米、用以消灭城下死角和夹击城下敌军的木楼。同样,每隔180米,还竖有一堵3米高尖木桩连成的横墙,平时开小门供穿行,敌军登城后封闭作为路障。最后每隔360米,再建一座突出内侧女墙4.6米的木楼,以备攻击入城之敌。
墙根厚达20米,甚至40米,即使城基被挖空,也不至因失去重心坍塌,而只会下沉。每隔约200米,由内向外挖掘,接近外侧5-6寸时停止,即形成一道暗门,留作突击杀出之用。暗门内侧还备有带风箱的窑灶、柴草和障碍车,以备敌军发现,从中杀入时,加以烟熏和堵塞通道。
城楼之下,城门洞内外侧都设城门,门洞中部还有辘轳升降的悬门。三道门都设有活动射孔。为了防御火攻,除了在城楼中预备水罐水盆及长柄麻袋外,还用间隔16厘米、突出2-3厘米、交错排列的圆头木桩在门外侧钉上厚泥。(无风注:这种方法直到宋代才被铁皮包裹法淘汰,也许李曜会提前将其“发明”。)
与城外的步步设防相比,城内却是一幅畅通景象。城楼两侧和城角的宽大登城道,连接着延墙铺设的环城路。环城路与各要道相连,构成城内四通八达的网路。不过城内也并非长驱直入之地,必要时,环城路之后会修筑一道称为'傅堞'的夯土矮墙,墙前再挖一道深3.5米,宽3米的壕沟,内塞柴草。一旦敌军入城,即引燃柴草形成火墙,并据墙与城墙友军夹击之于环城路上。
守城的密度是,正规兵每1.84米1人,征集的百姓每2.3米1人。占征集百姓25%的成年男子担任兵员,占50%的成年女子负责工程作业和运输战材,剩下的老弱担任后勤杂务。武器配发则按照,每50-90米设抛石车一座,每20米存放修补城墙工事的柴捆20捆,每45米设置锅灶、水瓮及沙土,每4米存放弩、戟、连梃、斧、椎各1,及一些石块和蒺藜等的原则。人员或武器不足时举旗为号,苍鹰表示需要敢死队支援,双兔表示需要大队人马支援,狗表示需要补充远射兵器,羽表示需要补充格斗兵器,赤表示需要火战器材,白表示需要滚石等等。
除了上面提到的标准装备外,还有一些新式装备。如悬脾、累答和火擂木。悬脾中藏有士兵,顺着城墙吊放,从侧面刺杀爬城敌军。累答就是粗麻绳编成的软幕,涂泥浆的悬挂在墙前充当廉价的盾牌,不涂泥浆的可以点燃后覆盖城下敌军。火擂木是在两轮中间捆扎一束柴草,点燃后顺城坡滚下砸烧敌军。而随着弩用于军事,城头也出现了其后很长一段时期绝迹了的床弩,及永远绝迹了的转射机。前者在当时需10人操纵,有2副绞盘供上弦,1副供顺绳拉回射出的巨箭,既能发射2.3米长的巨箭,也可一次装填60支普通箭,相对南北朝之后的同类,这样的床弩还是略显弱些。后者是固定在木架上的弩,虽然固定依然可朝任何方向射击,功能类似地中海叙拉古的弓式弩炮,从由2人操纵判断,也是绞盘上弦。
针对如此森严的防御,攻方除又发明了带有轮子的壕桥,用以缩短打通护城壕的时间外,更总结出强攻、压制、地道和水淹四类战术,予以对抗。
强攻是或用冲撞、焚烧等办法破坏城门,或遣单兵蜂拥而上攻占城墙、抑或借夜幕派单兵接近城池,而后对城墙展开强攻。此战术中前两种情况最怕守方拼死抵挡,连射带刺、连砸带呛、连烧带浇,一通猛打下来,必然损失惨重。后一种情况最怕守军点燃火炬伸出墙外,用眩目火光封闭城头情况,使攻城者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李存曜如此能力,先前那些判断可能做的准?”
拓跋思恩呆了一呆:“那如今怎生是好?”
第096章 神木之战(下)
拓跋思谦环视四周,见身边都是高级军官,并无士卒,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此前某等早已传言李存曜不堪一击,此时军心士气在我,此势只能鼓舞,不可轻泄。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唯有毕其功于一役,全力进攻,放手施为,争取一战而下神木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拓跋思恩用力点头,咬牙道:“李存曜小儿,胆敢杀我大将,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四兄,小弟请命,领军克城!”
拓跋思谦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你乃军中副帅,轻易不可身临险境。尤其是,某观李存曜这番城防布置,周密合理,深谙兵法,最先开始攻城的一波军队,必然损失较重,此乃大军战阵,非是个人武艺可以称雄,你若失陷城下,则我军锐气顿失,难以挽回。是故,你仍须得稍待,让前军先破其外城,而后再乘势领军上前,鼓舞士气,一举再克瓮城,神木寨便将易手。”
拓跋思恩想想也是,这大军攻城之时,个人武力的确起不到关键性作用,当年裴旻将军剑法通神,也没听说过裴将军一人可下一城这等荒唐之说,何况是他拓跋思恩?
当下拓跋思恩便点点头,道:“好,那小弟便暂不亲出。”
拓跋思谦微微一笑:“大兄交代的话,你当谨记。某等此来,不是耀武扬威来了,最好的法子是不动干戈,悄无声息占据府谷。虽然这很难,但我等须得这般去做。黄河九曲,独富一套,说的便是这河套。我们要打府谷,不是单纯为了拔掉折掘家这颗钉子,而是为了打通和那片肥沃的土地及广阔的草场之间的通道。那里方圆千里,纵横无阻,均是一马平川,物产丰富足以养育人口牲畜,地势平坦适合我族骑兵往来驰骋。这片地方在汉人中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只要夺取了这里,不用三十年时间,我们便能培育出十万控弦之士,到时候南取关中也好,东出河东也罢,总之天阔地广,都可任我等驰骋纵横。我们拓跋家崛起甚速,已然引得天下色变,幸而皇帝陛下一时顾不得我等,这才有大兄这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然则大兄说得好,基业虽然厚实,却多是穷山僻壤,不足以富族群,不足以养兵民,欲要称雄世间,争锋天下,河套乃某等必取!”
拓跋思谦一口一个大兄,把拓跋思恭的招牌挂得高高的,拓跋思恩便不敢有什么脾气,当下点头受教。
拓跋思谦见他服软,心中微微一笑,便道:“至于拓跋海被杀,固然是我军之失,然则也激起了我军悲愤之气,如今正是用兵之时,老五,这第一波攻城,某便交给你了。”
拓跋思恩沉声道:“正要破城,斩杀李存曜,祭某军旗!”
拓跋思谦又小声道:“我族骑兵精锐,但于攻城并不见长,某观神木寨虽是小城,防御只怕颇为了得,你不必将我拓跋氏部族军派出太多,且让野利氏出兵试探便是。”
拓跋思恩眼珠一转,点头道:“四兄放心,此事某省得。”
同是党项民族,一个是拓跋氏,一个是野利氏,一个属平夏部,一个为南山部。这两大集团是党项族内实力最为强大的势力集团,而且有一定的差异。
“异”在什么地方呢?平夏拓跋为“蕃姓”,南山野利为“羌族”。所谓“蕃姓”,即林宝所言拓跋氏为“东北蕃”,(注:林宝.元和姓纂[M]卷十“拓跋氏”条。)即鲜卑也;所谓“羌族”,到唐时,实际即为“吐蕃”。拓跋、野利(耶律)原本均为东北民族,但迁居西北羌地之后,同时经过了“羌化”过程。拓跋氏“羌化”程度较浅,较多地保持了原来民族的特色,而野利氏则彻底地“羌化”或“吐蕃化”,故在当时人看来,野利氏已是一彻头彻尾的“羌族”或“吐蕃”。
正因为野利氏同吐蕃的关系极为密切,该族的“吐蕃化”程度极深,故到五代时,人们均称“野利”为“吐蕃”,一些史学家则称之为“羌族”。
不仅拓跋、野利两部在“羌化”程度上存在很大差别,而且平夏、南山两部互为仇寇。
直到李继捧附宋,李继迁举兵反宋,拓跋氏与野利氏集团联姻,“羌豪野利等族皆以女妻之”。(注:西夏书事[M]卷四雍熙元年十二月条。)可以说,西夏的建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平夏拓跋”与“南山野利”的联盟。过去互为仇寇的两大党项集团在共同利益上携手,促使党项民族政治及军事实力骤然膨胀,而形成了以拓跋氏为首、野利氏为辅的强大的党项姓氏集团之间的军事联盟。但是,旧有的矛盾并没有完全消失,拓跋氏同野利氏两大集团的斗争表现仍然尖锐。从绥德地区即横山地区亦即南山地区到熙宁时,也就是李元昊颁布了“秃发令”之后仍保持“辫发”之俗即可看出,野利氏集团对元昊建国新政令的抵抗,最后野利氏家族惨遭灭族之祸及横山部落的不断叛夏,均当与两集团之间的矛盾有关。
此时的拓跋氏和野利氏还没有开始联姻,其关系是虽然也还不算仇敌,但也比较紧张,能削弱他们的话,拓跋家不论是谁,都是了一的。拓跋思谦见老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点点头,勒过马头,带着自己的亲兵回了中军。
拓跋思恩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想着自己此来出发之前大兄拓跋思恭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默默念道:“平夏,平夏……我拓跋氏不是一个平夏安置得了的。”
其实唐朝为什么要将拓跋氏这些归附的异族安置在河套平夏这里?从当时的历史条件来看,这里是唐朝疆域北部地区。半干旱的自然条件无法提供给让他们强大起来的马场,也提供不了农耕社会空间里充足的农业物产。唐王朝对这些随时都能起兵造反的异族势力无法完全放心,不能安置在王朝的内部地区,将这些人安置在这里,可形成北方少数民族进攻中原王朝的缓冲地带。就这样,无定河流域一带就扮演起了接纳唐时党项人的角色。
迁徙到陕北时,党项部族有八大种姓部落,其中以拓跋氏势力最强。从公元8世纪中期开始,迁徙的党项人经过10年多时间,到公元765年左右,以拓跋部为主的党项人以后世横山县无定河北的地区为核心,使这一带成为党项拓跋部兴起的基地,在唐代行政区域中,这里称为静边州,治所在今横山县党岔乡一带。
唐廷眼中的不毛之地,却成了党项人很快兴起的“风水宝地”:往南的黄土高原厚土区成了他们的粮仓,往北的鄂尔多斯高原是天然而上乘的马场,加上唐朝对他们采取的不征税政策,使党项人很快在这里兴起,唐朝对党项人的这种税收优惠政策在大诗人白居易《代王佖答吐蕃北道节度论赞勃藏书》里有明显见证:“且如党项久居汉界,曾无征税,既感恩德,未尝动摇。”。从陇东到陕北的大片土地上,很快形成了党项六大部落。生活在后世甘肃东部的是南山部落,生活在无定河一带的叫平夏部落,党项拓跋部是平夏部的主力。南山党项在唐朝的政治评判中是不安分的一群人,唐宣宗颁布的《平党项德音》的诏书中就说:“南山党项为恶多年,化谕不悛,颇为边患。”对平夏部落则表扬为:“平夏党项素闻为善,自旬月以来,法使抚安,尤见忠顺。”后来,南山部落归顺唐朝后,被唐政府嘉扬为:“平夏、南山虽云有异,源流风俗本实不俗。”唐朝政府的好恶使位于无定河边的党项人中的平夏部落获得了发展的契机。
眼下已经是唐朝末年,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大厦开始倾颓,黄巢贼兵更是摧毁倾颓的帝国大厦最有力的推手,在阻止这支手的各种力量中,其中不乏党项人。面对危及到帝国生命的颓势,唐僖宗调各路人马,前往镇压农民起义,骁勇善战的党项人被抽调到镇压的前列。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带领着的上万名党项男儿,离开无定河流域,南下参战。战争以唐王朝的胜利而告终,流居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党项人终于得到了唐王朝的认可。为这个一直在生存条件恶劣的地区辗转流徙的民族赢得一个新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唐王朝决定奖赏拓跋思恭。
局势稳定后,唐僖宗在宫廷里召见有功之臣拓跋思恭,一番赏赐后还问他有什么要求,拓跋思恭最爱者,无非地盘,他的话说得很简单,意思就是一个:“自从朝廷下令将党项人安置在内地,使我们远离了吐蕃人的压迫,但我们一直没有自己固定的地界,能否将夏州一带地方赐予给我们?”
僖宗知道不给也是白搭,于是答应了这个要求。就这样,党项人合法地拥有了夏州。拓跋思恭将夏州的治所选择了无定河边、匈奴人修建的坚硬城池统万城,并开始了对这里合法的开发、经营。这是自从来到黄土高原上后,党项人第一次合法地拥有地方政权,这个政权也就像个跳板,提供着党项人在后来的发展中,从不同方位的出击。
在黄土高原上生活了150多年的党项人,得到了汉人政权的承认,其首领拓跋思恭也被赐封为李姓,这是在正统的唐王朝统治者眼中,“野蛮”的党项人第一次有了大唐帝国帝王的赐封之地与赐封之姓,此后的多少年间,他们一直以这个姓为荣,这也是今天我们提起西夏王朝时,总将西夏王国的建立者赵元昊称呼为李元昊的一个原因(宋朝时,曾经赐封党项人的上层首领为赵姓,直到1038年,登基建国的元昊像扔掉一件不再合身的衣服一样,将这个他认为是耻辱的姓氏扔在了身后,命名了自己的党项姓氏:嵬。)
拓跋思恩沉默片刻,这才朝身边一位将领道:“你去试箭。”
那军官抱拳应诺,骑着马走向城门,却不是靠得太近,便下马了,他下马的地方距离城关直线距离也就几十步的样子,在这个距离上是很容易被城上的神箭手威胁到。当然,以他的披甲程度而言,只要不射中面部一般不会造成致命性伤害。
这个军官已经取下了一副单木弓——他身上明明背着一副上好的拓木弓却没有用,而是用这副单木弓,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根威力有限的普通竹箭。
他站在城关前,用手比划了一阵,似乎在测距,有似乎是瞄准,然后左腿弓,右腿在后绷直,身体上部向后倾斜开了一个角度,将弓拉满。
“咻——”地一声,竹箭斜斜向城楼上射去。
李曜站在城楼之上,目光随着那支竹箭在空中滑过了一个弧度,然后箭头斜斜向下消失在城关前。
那军官满意地转过身来飞身上马,然后打马驰了回来。
李曜则转头说道:“大战马上开始,各就各位吧。”
第097章 烈火炼狱
李曜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刚才那员敌将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那敌将放着好弓不用,却用普通弓箭,射箭之时也明显未尽全力,无非是来试射一番,看看在什么距离可以将弓箭射上城楼并保持威力。
其实以李曜布置下来的防御措施,刚才那敌将所处的位置,完全可以用床弩覆盖,虽然床弩这种兵器没有什么准确性可言,但胜在威力巨大,而且是覆盖性攻击,只要李曜刚才做出命床弩射击的手势或者口令,那员敌将就算是李存孝,也得交代下那一百多斤,但李曜自然不会做这等事,床弩不是用来射杀他一人的,如果说床弩阵要为了射杀某一个人而启动的话,这人只能是拓跋思谦或者拓跋思恩,至于这员敌将,他还差点资格。
敌将试射之后立刻回到行阵之中,向拓跋思恩汇报了几句,拓跋思恩点点头,断然下令:“尖头木驴首阵准备,冲开鹿角木!野利氏步兵清扫铁蒺藜!飞云梯与撞车随后跟上,随时准备攻城!”
拓跋思恭如今是大唐夏绥节度使,这些攻城器械,自然学自唐朝,虽然数量不多,却也堪称精锐。不过,拓跋思恩不会明白李曜所布置的防线有多么坚固,有多少对付这些常规攻城器械的手段。
随着拓跋思恩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尖头木驴打头阵,十几辆全副武装的大车滚滚向前,朝神木寨驶去,只是碍于神木寨乃在山上,因而仰攻起来有些吃力,速度无法太快。
攻城战既然开始,李嗣恩与史建瑭自然分别赶赴南北二门,东门敌军主力所在,无疑是李曜亲自指挥。他此时已然不在城楼之上,而是退到城楼后面不远处高高的塔楼之上。塔楼离城门虽然不远,也在瓮城(等同内城)之外,但它却很高,足以不被城外的箭矢攻击到,而对方的炮车(即投石车)也无法砸到此处,因而十分安全。这个位置,才是主将应该待着的地方,城门那等危险所在,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让主将出现在那儿的,否则以城门上的伤亡率来说,万一主将突然战死,很有可能导致守城直接失败。
李曜所在的塔楼顶部,只有几个人,除了六名掌旗官之外,便只有三员将领,分别是李曜、憨娃儿和折嗣礼。李曜不必解释,憨娃儿是甲旅旅帅,身负主将牙兵首领之职,片刻不能离开主将,而折嗣礼乃是原神木寨骑兵主将,如今攻城开始,不少骑兵也纷纷加入守城作战,只留下一百余人作为应急之用,等于转成了预备队,折嗣礼又是折家在神木寨的主要代表人物,自然要跟李曜站在一起。
至于东城城门一线,守军主将乃是折原平,两名副将毫无疑问便是阿悉结咄尔和处木昆克失毕。折原平的步卒乃是守城主力,阿悉结咄尔和处木昆克失毕的飞腾军骑兵也临时转做步兵,协助守城。
李曜在塔楼上看得分明,在那批尖头木驴缓缓上来之前,他面色如常,一令未下,似乎就要眼睁睁看着尖头木驴突破鹿角木阻敌区。城楼那边的折原平打出旗帜询问是否发动反击,李曜淡淡地与身边的掌旗官道:“不忙,先等等。”
待尖头木驴已经撞开第一道鹿角木,后续的野利氏步兵开始冲上前来清理铁蒺藜之时,折原平再次打旗帜询问是否让床弩反击,并表示此时反击可以射杀大量野利氏步兵。
李曜依旧淡然摇头:“不忙,再等等。另外打旗传令:炮车油罐准备。”
六名掌旗官有三名正在行使职责,另外三名属于“候补”,当下便打出旗帜,炮车部队油罐准备。城楼后面的半高土堆之上的二十门炮车立刻开始准备油罐,一箱箱油罐被放在炮车周围,各自上弹。
直到拓跋氏的尖头木驴与飞云梯都已经进入射程范围,甚至有三辆已经逼近城门,而后续的野利氏步兵也大多进入炮车覆盖射击范围之后,前线城楼之外折原平大为紧张,再次打出旗帜询问是否开始还击之时,李曜才断然开口:“油罐炮车全力发射油罐,两个基数油罐必须在五分之一炷香时间内全部发射完毕。”
塔楼上,一面火红朱雀大旗疯狂舞动起来,城楼后的油罐炮车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猛地发射起一波波油罐,砸到外面的城下。
一时间,黑乎乎的罐子在拓跋氏和野利氏士兵的头上从天而降,虽然并没有砸死多少人,但油罐只要落地,不论砸到什么,立即爆开,火油流满一地,一股油味扑面而来,连离得老远还隔着一道城门的李曜都觉得有些刺鼻。
定难军尖头木驴里的士兵闻到气味,心中都是一惊。尖头木驴也叫轒讟车,是一种攻城战的重要的工具,用以掩蔽攻城人员掘城墙、挖地道时免遭敌人矢石、纵火、木檑伤害。此车下有四轮,车上设一屋顶形木架,蒙有生牛皮,外涂泥浆,人员在其掩蔽下作业,也可用它运土填沟等。
但是此车虽然可以防止纵火,却主要是防止敌人火矢,然而神木寨守军的打发出乎常理,第一波火矢、檑石等根本没有看见,却是砸出无数油罐,把满地都弄得全是火油。这一下他们脚下也全是火油,滑腻滑腻的,走路都使不上力,车也推不太动了,有些车甚至因为山坡的原因,反而往后退了一点。
然而李曜岂止是为了阻止他们前进?就在“两个基数”油罐发射完毕之后,李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挥手:“传某军令,城楼上强弓手火矢覆盖,点燃地上火油。”
这道命令直接宣布了定难军第一波攻势到此为止的结局。只见城楼上百余火矢一波一波射出,并不格外瞄准谁,而是冲着地上有火油的地方随意发射,最多只是冲着火油多的地方射出,由远及近点燃地上火油。
火油又称猛火油,唐时还有个称呼,叫做石脂水,其实也就是石油,只是石油这个词原本是沈括发明的,现在还没有这个说法而已。石油在中国古代其实就有产出,只是产量较低而已,但仅仅满足一下战争需求,还是问题不大的,因为这货并不是每一场战争都会用到。李曜的作战思想毕竟偏向现代人,是个宁可多花钱,不可多死人的打法,因而这石脂水虽然价格不算便宜,但李曜用来却是毫不留情,一波覆盖射击发射的火油罐,足够别人打几次守城战了。
然而效果却是毫无疑问的强大明显:由于地上、尖头木驴上、定难军士兵身上甚至他们冲破的鹿角木上都已经流满了火油,这火矢一旦发出,引燃火油,城门之前顿时化为一片火海。许多定难军士兵身上沾满火油,一点就着,扑不灭,浇不熄——也没东西浇——立即被烧得哭爹喊娘,可是哭叫不得几句,便被烧成黑炭一具,飞快倒地。
而号称防火的尖头木驴也根本起不到防火的作用,不仅车上的木件因为火油的关系,瞬间燃烧起来,车顶蒙着的牛皮都被烧成灰了。更别提地上也全是火油,而这车是没有底的,车中推车的士兵同样很快被烧死,不少尖头木驴直接烧成了灰。离得最远的三辆尖头木驴因为距离优势,沾上的火油不是很多,又看见前面友军噩梦般的遭遇,吓得连车都不敢要了,飞快从车中逃出来,掉头就跑。没有什么人面对这种烈火炼狱还傻傻往前冲的,人毕竟是人,意志再坚定,也当不得神怪异志里的辟火珠来使,这种情况再往前冲,那不叫勇气,那叫痴呆。
拓跋思恩在后面看得目眦欲裂,虽然烧死的人里头大半是野利氏的步兵,但他的尖头木驴车队居然被一波反击就打了个全军覆没,这不能不令他怒如癫狂,拓跋氏的夏绥虽然有汉人工匠,也善于制造这些器械,但人数太少,所受到的重视也远远不够,因此这十几二十辆尖头木驴就是拓跋思恩所拥有的全部,如今被烧了这许多,接下来怎么打?须知不光是尖头木驴被烧,飞云梯虽然走得慢,却也被烧掉四五具。而飞云梯或许可以就地取材再造,这尖头木驴却不是随便就能再次造成的,光是那些复杂精细的木匠活,辅兵们谁能完成?这可不像制造飞云梯那般构造简单之物那样容易啊。
中军的拓跋思谦也霍然变色,眼珠连转,惊道:“李存曜竟有如此能耐?居然改变了攻守城池之战的习惯,将火油这般施展,他这么一来,谁能攻得这烈火炼狱过去?这般大火,别说普通士卒,也别说尖头木驴,就算是撞车,也冲不进去啊!而且,他,他怎么有如此多的火油?”
折原平在城楼之上就近指挥,见到城下的尖头木驴和飞云梯都被烧毁殆尽,参与攻城和清扫铁蒺藜的敌军也几乎全被烧死,定难军的第一波攻势居然就这么简单得如同喝凉水一般,轻松被李军使化解。他心中对李曜前段时间“独断专行”产生的一丝不满,早已烟消云散,他是直肠子,认为既然李军使如此料敌如神,独断专行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折原平看见城楼下面尸体狼藉,估摸这一波试探反击就要至少打掉定难军七八百人,不禁大为兴奋,站在城楼之上哈哈大笑:“李军使果然料事如神,拓跋狗,这烈火炼狱的滋味好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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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婚期将近,诸事繁杂,今晚去一位长辈家送请帖,十点才回家,还好白天写了个开头,现在补上一部分,凑个三千字,以为对诸位读者的交待。
诸位看到此处,应该已经发现,无风将河东大战与云州之战写得比较粗略,而这一段府谷及神木寨之行,则写得比较详细。这是因为前二者发生之时,李曜都不是战争主角,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处境,又势必不能过多抢李克用等人戏份,是以选择了简写。而这府谷-神木之战,则是无风安排中的李曜成名之战,因而必须写详尽一些。这几章对守城战术交代较多,一是表明李曜所花费的心力,二也是做一个铺垫,今后李曜在守城之时,有了这些交代,无风就可以少费许多笔墨一一解释了。
严肃的考据党并不好当,也许有些细节写错一点,读者不一定会发现,但无风自己发现之后会对自己很不满,因此这几章无风确实也很吃力。大家看到此处的,应该可以看出无风对古风行文还算比较熟悉,但其实对于古代这些细节之事,譬如攻城守城之类,若是没有详细查证,那是真的没法动笔。如此写来,当然就比较痛苦,写作速度也有些跟不上……
大概国庆节之后,婚事搞定,静下心来,会写得更好一些。而到那时,估摸女角色的戏份也就能略多一些了,其角色形象不像现在这般单薄苍白。目前为止,女性角色形象也就只有王笉能够看出些性格形象,对于我原本也打算好好刻画的赵颖儿,都来不及着墨,这是本书写到今天,无风自己最大的不满。
目前无风个人最满意的形象刻画,当属憨娃儿,却不知诸君更看好谁?
第098章 谁人谨慎
虽然是守城作战,但在自身零伤亡的情况下,毫不费力地全歼敌军第一波攻势所有兵力,高达六七百人,这样的战绩,别说折原平,就连折嗣礼也不禁对李曜刮目相看。
折家兵这些年来作战,囿于自身实力的关系,歼敌方面每次也无非几百人或者了不起破千,但是这样的战绩已经很不错了,真刀真枪跟人家打出这样的战绩,谁敢说折家兵不是一支强兵?要不是人口不够,折家兵比之沙陀精骑也不遑多让。
然而,折嗣礼不得不承认,单独一个折家,打不出李曜这等“神仙仗”。
“嗣礼兄,我等此战,已然胜了。”折嗣礼正想着心事,却冷不防听见李曜说了这么一句。
他奇道:“定难军虽然受挫,实力仍强,军使何以这般肯定,此战至此便已然胜了?”
李曜微微一笑,指了指远处,道:“拓跋氏与其余各家貌合神离,不知不觉间,就打成了添油战术,嘿,我等诸人,此番功劳簿上免不得要超迁几转了。”
“添油战术?”折嗣礼有些错愕,下意识朝李曜手指地方向望去,才知道李曜所指何事。
添油战术实际是一种试探型攻击的方法。范指使用小股部队逐次攻击的方法,就象给油灯添油,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结果却是次次不够,于是很无谓的白白损失了兵力,却达不到其预定战术目标。
“添油战术”严格的说,并不是一种战争术语,添油战术被运用的原因并不总是被作为试探性攻击,有时候也会因为地形,气候和装备原因而被指挥官迫不得已使用。譬如著名的温泉关战役,波斯军队就是因为地形的限制而不得不将部队逐一投入战场。
一般情况下,添油战术不会被指挥官主动采用。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往往是初期对敌情掌握不足或错误判读战略态势,导致在第一波次的战斗中投入的兵力不足以达成战略战术目的,同时又遭遇到敌猛烈反击而蒙受巨大损失并且难以撤离战场。指挥官会因为急于达成战争目标而在预备力量没有充分集结和有效整合之前就投入战场,导致出现与第一波次进攻相同的结果。
相对于攻击性作战来说,在有防御阵地的防御战中,添油战术倒是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防御部队依靠有效的防御工事在各个地段部分投入兵力对敌部队进行阻击和袭扰,以达成迟滞敌进攻速度、消耗敌有生力量和摧毁敌进攻意志的目的。这一点在斯大林格勒巷战和上甘岭坑道战中都得以体现。
然而就李曜所了解,这个战术仅限于防御作战,攻击作战时则要坚决避免。攻击作战最好的办法其实无非就是寥寥十六字:后勤充足、快速机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纵观古今中外的著名战役,这十六个字都有体现。不过,后勤充足被李曜摆在第一位,可能霸王项羽会表示不同意,因为他破釜沉舟了嘛。其实不然,破釜沉舟之后,只是表面项羽把战斗时间的截止日期给定下来,在那个日期之前,楚军还是有充足的后勤的。
李曜稍微将添油战术做了解释,折嗣礼带兵许久,自然闻之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般意思。李军使所言甚是有理,这种打法对于进攻而言,的确乃是大忌。”
李曜笑了笑,道:“战争的胜负,有时候就是比较作战双方谁犯的错更少。‘诸葛一生唯谨慎’,这谨慎二字,就看带兵的将领如何理解。王四镇常出奇兵,以少胜多寻常事耳,然则始终不肯打石堡会战,何也?非是王四镇不勇,实乃得不偿失,为谨慎计,是以不肯。”
李曜口中所谓“王四镇”,自然不是有人名叫王四镇,此语乃指玄宗朝时的王忠嗣将军,此人比“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更厉害,曾经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在大唐总兵力五十二万人的时代,他拥兵近二十七万左右,而且是边军百战劲旅,真真是比安禄山那个“兵雄天下”还要更名副其实。所幸王忠嗣乃是忠臣良帅,否则天下之祸早已发生。
王忠嗣原名训,华州郑县人。其父王海宾,丰安军使,以骁勇著称,后与吐蕃作战牺牲。王忠嗣时年仅九岁,玄宗以其父死于国事,而将他收养宫中,并赐名“忠嗣”。可以说,王忠嗣很有可能自小就把玄宗当作自己的父亲,或者大半个父亲。
王忠嗣长大后,雄毅寡言,谨严持重,而且武略出众。玄宗与之论兵法,王忠嗣应答如流,玄宗大为称赞,认为他将来必为良将。其后王忠嗣即从军边疆。当时,吐蕃、突厥等经常袭扰唐境,王忠嗣在抵御外族入侵的战斗中,智勇双全,战功卓著,因而屡次升迁。开元二十九年(741),任朔方节度使(治所在今宁夏灵武),担当起防御突厥的重任。天宝元年至三年(742—744),王忠嗣乘突厥内乱,多次消灭其主力,迫使突厥余众于天宝四年(745)降唐。王忠嗣因此被进封为清源县公,并兼任河东节度使(治所在今山西省太原市)。天宝五年(746),为加强对吐蕃的防御,王忠嗣被任为河西节度使(治所在今甘肃省武威)和陇右节度使(治所在今青海省乐都),仍兼朔方、河东两节度使。至此,他身佩四帅之印,控疆万里,天下劲兵重镇,皆在掌握,为大唐开国以来所未有。唐代中期的许多名将如李光弼、哥舒翰等都是他的部下,为他所提拔,这些人最后都成为抵抗和反击安禄山叛军的重要人物。若非王忠嗣留下的那些能征惯战之军、英勇忠节之将,安史之乱时唐廷根本无人可用,无兵可调!
玄宗好战,许多边将也就生事邀功。王忠嗣从少年起,就以勇敢自负,但自任将领后,却以持重安边为务。他认为:“国家升平之时,将帅当抚慰士卒,勤加训练而已,不可耗费国家之力以邀取功名。”王忠嗣藏大弓于袋中,以示不用。军中却日夜思战,王忠嗣为照顾士气,就派探子侦察敌情,发现敌人防备有隙,才出奇兵袭击,所以师出必胜,士卒乐为其用。
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蓄意反叛,王忠嗣察其阴谋,于天宝六年(747)数次奏称安禄山必反。但唐玄宗正宠信安禄山,宰相李林甫又妒忌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朝为相,因而他的警告被置之不理。不久,却允许王忠嗣辞去朔方、河东节度使。
玄宗欲攻吐蕃的石堡城(在今青海省西宁市西南),询问攻取之策,王忠嗣说:“石堡城形势险固,非死数万人不能攻克,不如等待有利时机再行攻打。”唐玄宗很是不满。将军董延光请求率兵攻取石堡城,唐玄宗令王忠嗣分兵协助。王忠嗣奉诏,但董延光却反倒表示不悦。
王忠嗣的部将李光弼劝他说:“你将数万之众交给董延光,为了爱护士卒而不立重赏,士卒怎能尽力作战?如攻石堡城不下,董延光就会归罪于你。”王忠嗣回答说:“攻克石堡城也不足以制敌,不攻也无害于国,我岂能以数万士卒之命保全我的职位?我受朝廷罪责,最重是到边远地方任一小官,那我也甘心情愿。”李光弼非常感动地说:“您能行古人之事,这是我所不及的。”
董延光攻石堡城不下,果然归罪于王忠嗣,宰相李林甫又使人诬告王忠嗣谋反。玄宗大怒,令三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严办,王忠嗣几陷极刑。他亲自提拔的部将,己就任陇右节度使的哥舒翰力陈王忠嗣之冤,极言王忠嗣无罪,请求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玄宗不听,走入内宫,哥舒翰不顾君臣之礼,抓着玄宗的衣袖一路追随,“言词慷慨,声泪俱下”,玄宗深受感动,打消了对王忠嗣处以极刑之意(无风注:其实我个人估计玄宗很有可能是看见哥舒翰如此不顾一切为王忠嗣求情,意识到边关将士心在忠嗣,恐杀之引起边关震动,故而假作从谏之态,此帝王心术也)。
天宝六年(747)十一月,王忠嗣被贬为汉阳太守,第二年移为汉东郡(今湖北省随州)太守。天宝八年(749),王忠嗣得暴病去世,终年45岁。
不知是可笑、可怜还是可悲的是,就在王忠嗣去世的这一年,玄宗强令哥舒翰率兵6万多人攻石堡城,结果死亡大半,才得攻克,却仅俘获吐蕃守军4百人,果不出王忠嗣所料。
其实说实话,玄宗从让王忠嗣兼任四镇节度起,就已经开始糊涂了。王忠嗣的确是忠臣不假,但作为君王,将天下强兵全部交给他,这个头一开,祸事迟早要来。果不其然,王忠嗣没有丝毫背主之心,可人家安禄山却未必,玄宗信任安禄山之时,一如信任王忠嗣一般,可他哪里知道安禄山焉能与王忠嗣相比!终于闹了个安史之乱,盛世大唐,至此倾覆。
王忠嗣当年威行天下,无论蕃汉,提起王忠嗣少有不敬者,折嗣礼听李曜提起王忠嗣,也不禁肃然起敬,整了整面色,才肃然道:“不错,王四镇忠贞不二,天下景仰,其人智勇双全,料事如神,石堡之战,前前后后皆不出其所料,实乃世之神将是也。”
李曜笑了笑,朝城外努了努嘴:“城外这些定难军,自以为谨慎,却根本不知何为谨慎,何为怯弱,何为不智。前番他们第一波攻势出兵八百左右,被某一把火烧了个骨灰遍地,这次却还不知道悔悟,又搞出添油战术,派兵这么两三千,这不是为某等送功劳来了?”
折嗣礼转头一看,果然看见城外定难军见火油烧光,又派出了一波攻势,缓缓逼近城池。
李曜面色平静,心如止水,摇头道:“若是拓跋兄弟技止于此,某倒是失望得很了。某摆下这么大的阵势,却碰不到足堪一战的对手,岂是幸事?”
折嗣礼愕然,看着李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干笑一声,道:“那……眼下这一波敌军?军使如何破之?”
李曜冷然一笑,指着前方城外敌军道:“嗣礼兄请看,此来之敌军可是拓跋氏之兵?”
折嗣礼定睛一看,旋即摇头,道:“此来之兵当在两千五百人左右,拓跋氏部族军应为三百左右,至多不会超过五百,其余皆是党项七家之兵。”
李曜哂然一笑:“拓跋兄弟这等时候,不以战胜对手,攻城掠寨为要,反而盘算心机,欲意借刀杀人,用某手中之利器,去斩党项七氏之手脚,这等卑劣行径,即便党项七氏今日怒气冲天之下没来得及想明白,可日后哪里会想不明白的?今后他拓跋氏孤立无援之时,才知今日种下的乃是苦果……嘿,有时候交好一友,比击败一敌更难呐。”
折嗣礼诚恳点头:“军使高论。”
李曜心道:“这话虽然是我说的,但道理却是李嘉诚的。李嘉诚说,‘有钱大家赚,利润大家分享,这样才有人愿意合作。假如拿10%是公正的,拿11%也可以,但是如果只拿9%的股份,就会财源滚滚来。’其实这就是最好的合作构架,合作的双方如果都懂得这个道理,合作便会顺利,便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实现双赢。如今拓跋氏本身也只是刚刚崛起,根基还不甚厚,其实最是应该团结党项民族本部的时候,做出这等故意消耗盟友实力的事来,看似赚了兵力,实则亏了道义,长远上来看,正是王忠嗣那个不愿打石堡时的观点:‘得不偿失’。”
但李曜却不清楚,拓跋思恭和拓跋思谏其实都是打算团结党项各部的,只是他们平时表现出一种态度,即团结是必要的,但预防他们实力膨胀也是必要的。于是他们以下,包括拓跋思谦、拓跋思恩等辈,就以一种“谨慎”的心态,先防备人家会不会实力膨胀,出现取代拓跋氏之势,再才考虑团结之事。因而,出现如今这等局面,就不足为奇了。
折嗣礼见李曜这次望着前进的定难军又不言不语,心中忖道:“李军使说还有许多手段没使,这次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不禁问道:“军使,眼下这一波攻势……?”
李曜却并没有要换应对方式的意思,淡淡道:“拓跋氏盛情难却,用党项七部的人头为某等邀功,只是某却对人头不感兴趣……骨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传令:继续放他们靠近,三个基数火油罐准备,等足以全面覆盖之时砸出,神箭手立刻火矢引燃,直接火化超度便是了。”
第099章 夜袭之前
这一波的攻势,明显是拓跋氏借刀杀人,李曜自然不会这时候就把床弩的威力展现出来,反正火油罐他存放得不少,至少足够给定难军造成三千人以上甚至五千人的伤亡了。当然,这些火油罐在南北二门也需要供给,并不是只在东门一处,至于火油罐守城之术,李曜早已向李嗣恩、史建瑭详细说过,想来他们也不会用错。
这一波攻势果然很快被打退……其实不能叫被打退,因为攻过来足有两千五百人,而顺利退回去的顶破天也不会有五百。而且那些逃回去的定难军身上都烧得惨不忍睹,头发眉毛全没了不说,衣服也几乎烧没,极少数穿了铁制战甲的更糟糕,身上大面积烫伤,定难军军营前一时惨嚎一片。
少数走在最后面的反而逃得最快,其中有些人没有进入火油覆盖区,因而全身而退,现在看到同袍们的惨状,也是后怕不已,心有戚戚焉。
拓跋氏部族兵受到这样的损失也有些暴躁,只是不敢对部落的头人们表露多少,但其余几家可就没有这么好的“纪律性”了,纷纷叫骂说拓跋家瞎指挥,纯属送他们去死。几家头人将领也不愿意阻拦,反而联袂找到拓跋思恩,要拓跋思恩给出合理的解释。
拓跋思恩就是要借刀杀人,哪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说前一波李曜的火油罐守城法虽然犀利,但想来火油罐此物比较稀少,一般不会储备太多,因而他以为李曜已经把火油罐用光,这才派出“各族精锐”,意图一举陷城,哪料到李曜手中居然还有火油罐,而且似乎比第一波打出的更多。也就是说,他拓跋思恩没有错误,只是没料到李曜的守城法如此特别,如此与众不同罢了。
拓跋思谦在中军眼见得前军有异,连忙赶了过来,一问之下,心中已然明白是何缘故,当下便道:“原来是为这般,此事确非思恩之过,委实李存曜守城之法颇为古怪,我等多年来从未遇上,难免会有些错估形势。不过,诸位说的,也不无道理,大军出征却遇到这样的挫折,总须有人为此担当。这样吧,思恩身为前军指挥,虽因对手不按常理为之才导致失误,然既为指挥,便须有所担当,现暂时留待中军,全军指挥,由某亲自掌握。诸位,某如此置措,可还得宜?”
拓跋思恩目中寒芒一闪,心道:“好你个老四,竟然趁机挟众人之怒来夺我军权!让他们的人去死,难道你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我商议出来的结果?现在犯了众怒,你就拿某顶缸,此时群情汹汹,某确实不好抗命,可你若以为某便这般算了,那可就错了,待某逮到机会,总有你好看!李存曜把这区区神木寨打造得这般严实,又有如此多的火油罐,某便不信,你指挥起来就能有什么好办法!他既然能想出这一招,谁知道便没有后招?”
拓跋氏的人作为主将、作为指挥,这一点其余部族都能接受,这也是党项人的传统,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没甚好说的,再说李存曜这番打法,的确谁都没有料到,要不然他们方才也不会同意在被人烧了一波之后又派出一波,既然拓跋家愿意剥夺拓跋思恩的前军指挥权,他们也就好跟自己部族上上下下有个交代,于是也就都同意了拓跋思谦的决定。
又看了拓跋思恩一眼,之间拓跋思恩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大是满意,暗忖道:”老五啊老五,跟你四兄我斗心眼,你还嫩了点。怎么样,现在不光咱们拓跋氏自己需要有人承担责任,就连其余各部族也都万众一心,非要找个人顶了这黑锅,你是前军指挥,你不负责谁来负责?”
但拓跋思恩不说话,拓跋思谦如何能满意?当下便问打:“五弟,你以为为兄所言可还公平?”
拓跋思恩面无表情,头也不抬地道:“公平,公平得很,太公平了。”
拓跋思谦假装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反而笑道:“好,好,五弟果然最识大体,此番之错,实不在五弟,五弟不必气馁,坐镇中军之时,正可以高瞻远瞩,思索破敌良策。”
拓跋思恩嘴角一歪,讽刺般的冷笑一记,用无可无不可地声音道:“小弟愚钝,怕是想不到什么良策妙计,还是安心看四兄大战神通,一战破敌的好。”
拓跋思谦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心中却冷笑:“怎么着,不服气?眼下某这般处置,就算你闹到节帅府,也是白搭。”
这二人各怀鬼胎,当下安抚完各部将领,便一起返回中军,各部将领回去安抚了自家帐中兵马之后,也陆续赶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而此时李曜所在的塔楼也收到了来自南北二门的战报,各自歼敌三百多人,敌军便已经退了下去,而且他们之经历了一波攻击,除了某一辆跑车发射火油罐时出现失误,把城楼上一位守军砸晕了过去,且满身油味之外,便再无其他伤亡。
李曜对这样的战果极为满意,传令褒奖。折嗣礼劝道:“此时敌军攻城尚未结束,此时褒奖各军,似乎有些不妥吧?
李曜摇头道:“无妨,定难军一时半刻不会再这般痴呆一般前来送死了。”
折嗣礼奇道:“何以见得?此番定难军兵力比我等多出十几倍,纵然受了些伤亡,但主力仍在。”
李曜笑了笑,说道:“兵书有云:以敌制胜。所谓以敌制胜,艰于力则借敌之力,难于诛则借敌之刃;乏于财借敌之财,缺于物则借敌之物;鲜军将则借敌之军将;不可智谋则借敌之智谋。何以言之,吾欲为者诱敌役,则敌力借矣;吾欲毙者诡敌歼,则敌刃借矣;抚其所有,则为借敌财;劫其所储,则为借敌之物;令彼自斗,则为借敌之军将;翻彼著为我著,因彼计成吾计,则为借敌之智谋……以敌借敌,借敌之借,使敌不知而终为我借,使敌既知而不得不为我借,则借法巧也。”
其实李曜说的复杂,意思倒也简单,其实就是说在作战中,要善于用计谋引诱敌人上当受骗,制造敌人内部矛盾,以敌制敌,达到战胜敌人的目的。
但李曜这番说法,折嗣礼有些不明白,奇道:“军使大才,计出如神,只是……末将驽钝,却不知此番如何便是以敌制胜了?”
李曜笑道:“以敌制胜是一个说法,或许也可以叫做以夷制夷,无非是挑动他们内部矛盾,从而为某等创造有利之机罢了。”
折嗣礼想了想,仍不明白,只好迟疑道:“那此番……?”
李曜道:“方才某不是说了,这一波攻势,乃是拓跋氏借刀杀人。他们要来借刀,某便满足他们,因为他们忘了,某这刀越是锋利,帮他们杀的人越多,那些被杀之人总会想明白其中关键,到时候等他们明白过来,自然会对拓跋氏极为不满。须知拓跋氏之强大虽然是党项诸部之首,然则却也并不能说,以拓跋氏一家,便足以压住其余诸部之联合。是以一旦其余诸部与拓跋氏先貌合神离,接着离心离德,最后反目成仇,那么拓跋氏所面临的情况,就要十分糟糕。彼时,其不仅无力再出兵夏绥之外,就连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地盘、实力,也都难说得很了。”
折嗣礼没读过多少书,因此李曜前面说得云山雾罩他没听懂,这下李曜说得直白,他就懂了,当下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这么说来,倒是与用间相似。”
李曜笑起来:“不错,这便是一种无须派出说客,光明正大的用间。”
折嗣礼连连点头,心道:“难怪大伯会派李军使一个外人来守神木寨,还交代我等安心听其指挥,原来此人果然不负名士之望,妙计迭出,算无遗策。”
只有憨娃儿在一边有些无聊,瓮声瓮气道:“郎君计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这般下去,俺就闲得慌了。莫若郎君开了城门,集中骑兵,放俺出去冲他一阵,也好看看拓跋氏的党项骑兵与皇帝陛下的那群劳什子神策军有什么区别。”
李曜笑了一笑:“放你出去?嗯,这件事嘛……也不是不能考虑。”
憨娃儿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此时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忙问道:“郎君不是说笑?”
李曜又是一笑:“某自然不是说笑,如今战阵之上,某为主帅,焉能说笑?”
憨娃儿大喜过望:“那敢情好!郎君,别人不论,俺保证俺自己最少也要拿百多条人命,才回来见禀郎君。”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亲手毙敌至少要在一百人以上,这在战场上是很少见的战绩。
但李曜却偏偏摇头道:“第一,还不是你出击的时候;第二,即便出击也不会由你带队,你自身厮杀自然横冲直撞无人可挡,但却不一定是个好指挥;第三,某也不是要你去收多少人头回来的,让你出战,并非为了这一点。”
憨娃儿愕然一下,然后道:“俺自是不大会指挥,但副军使与都虞候二位,不论谁来指挥俺,俺都听。只是既然出战,不要人头要什么?”
李曜笑眯眯地道:“只是要他们睡不稳觉罢了。”
第100章 攻守夜袭(上)
烈日炎炎,炙烤得排兵许久的定难军士卒口干舌燥。
中军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也没有要暂时退兵的意思,拓跋思谦的牙兵们分布中军四周,将一众将领层层围在中间。
并不是神木寨中的河东兵搞突袭了,他们正在护卫中军将领,而是军中主要将领们正在临时议事,牙兵们将他们与外间的士卒分割开来,以免军情外泄。
不议不行,两波攻势过去,费时一上午,结果损兵两千五百余,却连人家外城城门都没摸着。要是仍然这样呆头呆脑地硬来,只怕不消两三日,这两万余大军就要撂在这儿了。
就算拓跋思谦要借刀杀人,他也不会希望那把刀杀上了瘾,连他也一起给砍了。尤其是如今诸部将领如今已然对拓跋氏先前的指挥相当不满,他自然也要认清形势,见好就收,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这个道理他自然不会不懂。
“强攻看来是肯定不成的了,谁知道李存曜到底准备了多少火油,万一我等继续这般强攻,只怕再多兵马,也不够他几把火烧的。”
“正是如此,先前损失,或许可以说是不明敌情,但如今情况已经非常明白,李存曜这火油阵根本不是人力可破,我等再这般强攻,那就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了。”
“若是我等多备些水……”
“你这是说笑话吧?你倒一锅油点燃,然后浇水在上面,难道那火会熄灭?再者说,这里虽然濒临大河,可却是在山上,那许多水,你怎么运上来?运上来之后,又如何存放?难不成咱们还临时去征调些木匠过来,打造水桶?笑话!”
“那你说怎么打?照这般下去,咱们连摸一摸他神木寨城门的机会都没有!”
“二位不必争执,既然明的来不行,咱们就暗中来,地面上不行,咱们就地下来。某以为,不如挖地道直通城中,只要进了城,他火油罐再多也是白搭,李存曜总不能把全城都一把火给烧了吧?”
“挖地道这主意某也想过,但先前的细作曾经说过,李存曜在城中设下许多地听,任何一处有挖掘地道的动静,他都不可能听不到。诸位也知道,挖掘地道重在隐蔽,一旦为敌所知,便不足为惧,其反制我等地道的手段多得是,烟熏、火燎、放毒……什么法子都能用。因此你这挖地道法子显然也是不成的。”
“上也不能,下也不能,难不成飞进去?”
“诸位不必这般焦躁,李存曜这火油罐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无法可想。诸位,既然正面强攻不是道理,不如诈城。”
“诈城?如何诈法?”
“夜间时分,趁李存曜已然就寝,以一千人兵力伪装成自河东而来的援军,骗开城门,而后城门处伏兵尽出,抢进城去,只要进了城门,神木寨守军人数有限,夜间防守更加薄弱,正可以一举夺城!”
“嘿,我道是什么奇思妙想,却不过是这般……李存曜河东名士,从军以来素无败绩,今日之战更可见其于用兵之道颇有不同寻常之见解,自是熟读兵书之辈。既然如此,这等粗糙浅陋之赚城手段,他岂能没有防备?再者说,李克用派他来府谷之前,便知道他兵力处于劣势,若要派出援军,又何必等到这等时候,早让他一并带来,岂不方便?某看这赚城之法纯属异想天开,毫无道理。”
“赚开城门之说,只怕的确过于冒失,不过这一说却是启发了某。你们说,李存曜兵力总共就只有那么多,若是我等夜间突袭,悄然逼近其城门,待他神木寨守军发现之时,我等飞云梯已然架上了城墙,届时他就是立即调兵也来不及了……夜里城墙上守卫薄弱,甚有可能被我等一战而下。就算李存曜反应得快,也至多保住内城,但外城一失,我等便有了凭仗,可以派出强弓劲弩,疾射内城。我等兵力占优许多,何愁不将其军压制?须知那时,火油罐也不好使了,这样一来,破城有望矣!”
这一条计策,倒是比之前那些想法都靠谱一点,众人听了,不禁思索起来。拓跋思谦见众人都有默认之意,当即拍板:“我等兵力占优,趁其夜间疲惫,突袭取城,正是道理!某意已决,今夜便派兵夜袭取城!众将听令……”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野利山门说话了。只见野利山门面无表情地说道:“某麾下儿郎今日已然经过大战,晚上只怕体力未复,再有就是,我横山野利氏之军,长于山间作战,翻山越岭倒是不在话下,可这偷城作战,却非某等所长,今日夜取神木寨,某与我家儿郎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不与诸位同去了。”
一众人等闻言都是一愣,白天吃了偌大的亏,正好晚上连本带利收回来,这样好的机会,野利山门居然放弃了。
有与野利氏或者野利山门本人关系较好的党项将领叫了一声:“野利将军……”
野利氏不等他们说完,已然摆手道:“诸位所想,某实知之,然则我家儿郎损失太重,就算有夺城之功,也是无福消受的了。
众人见野利山门已然如此说了,也不好勉强,当下便都表示理解。
拓跋思谦朝野利山门深深看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野利山门的确不算什么智将,但能以一把火而将自家兵力抽身事外,李存曜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迅速,决断不可谓不坚决。可这其中,却似乎另有原委,不似野利山门这番说辞。
中军议事已毕,野利山门便带着自家军队从前军撤到后军,拓跋思谦心中愤怒,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以免使人觉得他震慑不住诸军,沦为笑柄。权衡之下,竟然默认了这一事实,只说野利山门是因为麾下兵员损失过大,这才转至后军休整,绝无什么别的说法。
野利山门却不管那么多,一退至后军,便下令扎营,并且亲自过问起了防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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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温差太大,感冒了,一脑子浆糊,五个小时两千字,谁能救我……
第101章 攻守夜袭(中)
神木寨前的定难军终于鸣金收兵,缓缓而退。一上午的攻城,带给他们的是两千五百人的直接损失,以及数百人的负伤,尤其是这些伤兵大多是烧伤烫伤,看起来十分惊悚,严重影响士气。
这样重大的伤亡虽然惨痛,但在一次强行攻城中出现,本身并不算是非常糟糕的结果,真正让他们无法淡定的是,在他们受到如此重大伤亡的情况下,神木寨不仅巍然屹立如旧,而且很有可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个人员伤亡。
对方零伤亡!在冷兵器时代打出这种结果,是何其令人震惊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这次的攻城战必然被当做毫无战绩的惨败,在没有破解李曜油罐烈火攻势的手段之前,退兵已然成为定局。但很意外的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李曜从城门上扔下来的七颗脑袋。
这批人头的主人,乃是定难军派往神木寨的细作,后世俗称间谍,雅号007……
这批细作潜伏在神木寨已然有一些时日了,之前传出来不少消息,对于定难军高层加强对神木寨防御现状的了解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然而,这批“价值极高”的细作,就在刚要肩负起打探李曜火油罐储藏情况的紧急当口,却忽然被李曜全部抓住,割下脑袋扔出那烧得漆黑的城门之外!
定难军高层就算再蠢,此时此刻,也知道李曜根本就是故意泄露某些消息给这些细作,然后突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抓住他们,以此中断消息,让定难军高层瞬间变成瞎子。
先前的情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后续的情报,完全没有着落。这样的仗打起来,谁都觉得为难。那么此时不退兵,更待何时?
塔楼之上,李曜面色平静,面对欣喜兴奋的折嗣礼,他只是微微点头,淡然道:“走,用餐去吧,某料下午定难军不会再攻城。另外传某将令,命令各门各部,除安排少量兵力于城楼瞭望,以观察敌军动静之外,其余人手抓紧时间休息……今夜,必有一战。”
折嗣礼凛然应诺,匆匆下去通知三门城守,并在临河的一侧加派人手瞭望窟野河,以防定难军涉水偷袭。李曜则带着有些兴奋的憨娃儿去吃午饭。
憨娃儿自听到李曜给他晚上安排的任务起,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这夯小子似乎有些多动症,几个城门都在大战,唯独他闲在李曜身边听李曜给折嗣礼讲解作战时两军将领的心态变化,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他唯独希望的就是领兵出城,杀他个七进七出,才叫爽快!
而在定难军连续两波攻势受挫之后,李曜终于给他安排了出城作战的任务,这自然让他格外惊喜,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在晚上的夜袭之中给定难军一个大大的好看。这夯小子的力气,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来源于“吃得多”,于是这顿午餐他就开始“积攒力气”了……
等东南北三方城门的主副守将也赶来用餐之时,李曜为他们简略地分析了今日守城之战双方的表现。按照李曜的话来说,今日是对定难军的首战,首战最重要的,其实还并非打击敌人到什么程度,而是重挫敌人的优势心理。基本上,今天的作战达到了这一目的。
李曜面对面色凛然的诸将,平而静之地道:“某原先的设计便是如此,战前通过各种手段,让定难军对我军产生蔑视心理,使其全军都认为我神木寨防守薄弱,大可一战而下。这样一来,其必生骄纵简慢之心,虽然士气高昂,然则一旦首战遭到重挫,这样的信心就会轰然崩塌,而后产生畏惧之心。两强相遇,勇者胜!敌军既然起了畏惧之心,其行动必会有所收敛,但诸位不必担忧其收敛之后破绽便少,正好相反,他一旦过分谨慎,便会放弃到手的良机。今日在座诸位都是自己人,某料不会有人通敌,这里不妨与诸位说句实话,如果下午他定难军还有胆量继续强攻,只须再于城下丢个三千人,城中火油便要耗尽!”
此言一出,众将不禁大惊失色,唯独李嗣恩与史建瑭二人面不改色,因为他二人是知道火油储备数量的。或许是李克用格外相信李曜处理后勤事务的能力,李曜这次出征,李克用没有为他配备军中转运使,故而其军输调拨是他自己一手负责,而这些军用物资的直接经手人正是李嗣恩,直接监督人则是史建瑭,他二人自然不会被瞒在鼓里。
李曜见众人大惊失色,不禁微微露出笑容,伸手一压,将众将的疑问都先压了下去,才面不改色地道:“诸位无须惊讶,火油罐这种东西,朝廷与天下各镇虽然都有存储,但在某今日这一战之前,没有谁会储备太多,我河东自然也不例外。就拿这次攻打赫连铎来说,所用火油罐一共就是此番某调拨到府谷的数目……”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所以此番李曜有这样大批的火油罐可以使用,却是调拨的李克用攻打赫连铎大军中的存货,难怪,难怪。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一旦定难军下午还这般强攻,火油罐就将用尽。毕竟前番李克用攻打赫连铎的时候,火油罐本身并不算是攻城利器,自然不会带得太多,这批东西估计是李克用准备攻下云州之后,交给守城部队的。只是由于李曜这边临时要出征,才交给他。当然,话说回来,这种交付只怕多半还是李曜亲自要求的,因为在此战之前,没有谁会想到把火油罐这种东西如此大规模集中起来使用。毕竟……效果虽好,耗费巨大啊。
想到这里,诸将不仅对李曜的“高瞻远瞩”心怀敬佩,更对他的气宇恢宏产生一丝不可察觉的畏惧。只是这种心思,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会注意到,而且就算自己发现了,也决计不肯说出来。
李曜见大家疑心稍退,便继续道:“两军交战,打的就是军心士气,某从未听说一群毫无战心的军队能打赢什么胜仗。定难军中将领,不会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不知晓,因而今日之挫,不能等到明日再赢回来,他们必须在今日便扳回一城,否则明日此时,他们便会发现,这支军队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然则如何扳回一城,对他们而言,却是一桩大难题。正面强攻他们已经没有这样的胆量了,如今那批细作已经被某清洗,他们对城中情况毫无了解,之前的一些了解,他们也会疑心四起,不知是真是假,是故,下午他们必不敢再出兵,以免又遭我军毁灭性打击,全军士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折嗣礼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军使定策,要晚间出动精骑偷袭定难军大营,某料军使此番派兵出城,并非要将敌军击灭或是击溃,而是令其今夜反攻神木寨之计划无法顺利实施……不知军使以为然否?”
李曜笑了起来:“嗣礼此言,正是某之定计。定难军首战遭挫,定要挽回局面,以振奋军心,然则下午若有所动,我神木寨塔楼高耸,何事看不出分晓?唯有等到入夜之后,再施偷袭之法,如此乃是趁我军兵力有限,不能日夜保持全额防守而进行的一次反击。原本对于我神木寨这般小而弥坚之城,最好的办法是久困,只是定难军自身粮草不济,这法子施展不来,所以才会如此迫切。而他一迫切,某等便有了可趁之机。”
“飞腾军都虞候史建瑭何在!”
史建瑭闻李曜忽然沉声一喝,霍然站起,抱拳大声答道:“末将在!”
李曜目中寒芒一闪:“尔为今日夜袭主将,领甲旅、乙旅全员,共计二百骑兵,偷袭定难军。某不需要你杀敌多少,不需要你斩将几何,只要你扰得敌军一夜无法安生,便是一桩大功!可敢领命?”
史建瑭胸脯一挺:“如何不敢!军使但可高卧中军,观某与儿郎们戏弄拓跋蠢驴!”
“好!”李曜遂扔出一块军令与他,史建瑭接令退下。
“甲旅旅帅朱八戒、乙旅旅帅拔塞干·咄尔何在!”
“嘭!末将在!”憨娃儿和咄尔同时起立出列,抱拳一礼。这二人都是猛将类型,拳头一抱,嘭嘭响,不过倒也威武。
“你二人今夜各领本部兵马,随史都虞候出战夜袭定难军,此去一切行止,皆听史都虞候吩咐,任何人不得有违,违者以违抗某之军令而论!”
其实这话,李曜并非对憨娃儿说的,因为憨娃儿性子简单,李曜要他听史建瑭的,那他就肯定听史建瑭吩咐,绝不会打半点折扣。这句话其实是对咄尔说的,咄尔这人,打仗其实是一把好手,但他的出身让他有些看不起汉将,他的资历则让他看不起“新兵”,史建瑭其实不是汉将,但他资历比较浅,咄尔这种粗线条的汉子会不会服他,李曜现在还没有把握,所以特意交代这么一句。这并非是他不相信史建瑭,就他在史籍中看到的战绩而言,他相信咄尔即便单挑,也不大可能是史建瑭的对手,但这种事不会平白无故就发生,更不可能在领军出征时发生,否则就是出大麻烦了。李曜自家事自家知,他自己能压住咄尔,原先靠的是李克用养子这个咄尔无法抗拒的身份,属于威服,而现在自己连续料敌先机,以自身零伤亡而歼敌数千,这个战绩才可能咄尔才心服了一些。
憨娃儿果然毫不犹豫应诺,咄尔听到李曜的话,下意识瞥了史建瑭一眼,虽然也应诺了,却是慢了半拍。
李曜眼角余光扫到史建瑭脸上,却见史建瑭面色如常,不怒不喜。他心中不禁暗暗点头:不错,这才是“史先锋”应有的表现。
先锋,必然争胜,但先锋并不等于除了争胜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去想。正相反,先锋一定要最能敏锐地判断敌情,最能谨慎地安排首战。因为一场大战之中,首战谁胜谁负,关乎全局,断不容失!
唯有果敢勇毅与谨慎细致并存之人,才是先锋主将的最佳人选。
史建瑭,已然流露出这种独特的气质。
第102章 攻守夜袭(下)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时为八月,今夜本该有一轮新月高悬,可傍晚时的一场快雨,却似乎打搅了月神的雅兴,直到二更天,她仍躲在云层后面不肯露面,只是透过云幕,吝啬地洒下一丁点银白微光。
经过今日一役,定难军吃了大亏,早已收起了对神木寨以及李曜本人的轻视之心,晚上安营之处离神木寨颇远,直接撤到了山下。
正因为如此,史建瑭带着憨娃儿的甲旅和拔塞干咄尔的乙旅从城中悄然而出之时,几条应付突发状况的办法根本没有用上,两旅骑兵在城楼和塔楼的哨岗观察许久之后被告知城外根本没有敌军,于是轻松出城。
其实李曜自觉如今灵宝毕法修炼小有所成,不说别的,就凭力气绵长与六识敏锐这两点,他就有信心去与不少准一流武将交手,如果身边再有憨娃儿这等拥有近乎非人力量的忠心护卫,他有一种天下虽大,吾何处不能往之感。
但是遗憾的是,作为一军主将,他还是只能理智的呆在城中,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好在这种事也算他之所长,倒也不觉得劳心费神,只是心中总有点惦记那种领兵冲阵时的热血沸腾罢了。
不说李曜这边的心有所憾,却说史建瑭领着憨娃儿和拔塞干咄尔的两旅飞腾军出了城外,吩咐骑兵们下马,将嚼子带好,蹄铁裹布,而后望着山下有火光之处看了一眼,对憨娃儿与咄尔道:“军使不愧是军使,委实算无遗策,尔等且看,定难军此时仍是人马鼎沸,篝火四亮,全无早些安歇,明日再战之像。这就说明,他们的确打算夜袭我神木寨,军使派我等前来,正是恰到好处。”
憨娃儿听他赞赏李曜,比自己被夸还高兴,笑得差点没把嘴咧破,好在还知道今晚不能太大声,只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那是,那是,俺们郎……那个军使,那肯定是说一个对一个,包管没有说错的时候,这俺还不清楚么?”
咄尔翻了个白眼,问道:“俺是混人,反正是没想明白一件事,史都虞候将门虎子,想来家学渊源之下,必定不会不知,俺倒是想请教则个。”
史建瑭眉角微微一挑,口中语气倒还淡然,问道:“何事?”
咄尔道:“俺就是奇怪,这定难军中,难道蠢人扎堆?俺们今夜骑兵夜袭,他们难道就一点防备都没有?要不然,为何军使只派俺们区区两百人,就敢来袭这万余正兵、万余辅兵的两万大军?须知敌军可谓百倍于俺们呢。”
史建瑭微微一笑:“与军使相比,定难军的确蠢人扎堆。”
咄尔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史建瑭知他必然不服,淡淡地问道:“今日定难军之败,败在何处?”
咄尔撇撇嘴:“虽然俺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定难军是败在军使的火油罐大阵之下,没俺们这些厮杀汉什么鸟事。”
史建瑭微微点头,又问:“那若你是定难军主将,你心服不心服?”
咄尔一愣,然后果断摇头:“那自然是不服的,俺肯定会想,有本事出来打过啊,光丢火油罐算什么?这仗打得憋屈,输得更是憋屈。”
史建瑭对他这番话似乎有些对李曜不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继续问道:“那么,你会不会觉得飞腾军或者说神木寨守军战力强横,无法与之战?”
咄尔更是大摇其头:“那怎么可能?这不是都还没开上一仗么?战力强横不强横,总得真刀真枪干他一仗,那才能见分晓,丢火油罐这个怎么能算数?”
史建瑭就露出一丝嘲讽地笑容来:“你会这么想,定难军中那些党项羌的将领们也同样会这么想。他们会觉得,今日之败,错不在他们不肯拼死力战,也不在我神木寨守军战力强横不可力敌,而是败在我们军使的‘诡计’之下,如此一来,他们会有一种什么心思呢?”
“什么心思?”咄尔下意识问道,却不知道这话一出口,他就开始被史建瑭牵着鼻子走了。
史建瑭冷然一笑:“一方面,他们会对军使的诸般‘诡计’小心提防,甚至连安营扎寨都不敢离我神木寨太近,以免又中了军使之计。另一方面,他们却有对我等神木寨守军的战力心存轻视。”
咄尔挠了挠头:“他们怕了军使,这个俺能理解,可为啥他们就非要轻视俺们的战力呢?”
史建瑭哂然一笑,道:“某本来也心存疑惑,因而询问军使,军使回答说,因为在这些党项羌看来,凡是可以力敌的,就无须用计,我等既然用计胜他,他便会觉得我等是不能与他力敌。就是这么简单。”
咄尔愣了一愣,迟疑道:“这个……军使说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只是……这能力敌的,似乎,似乎确实不必用计才是吧?”
史建瑭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你错了,无论能不能力敌,只要用计之后可以胜得更加轻松,胜得更加辉煌,胜得更加无懈可击,那么,就该用计。并不是说,只有居于劣势之下,才需要绞尽脑汁来用计的。”
咄尔“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军使的意思就是说,他们觉得俺们其实无法与他们力敌,因此瞧不起俺们,所以就没想到要设防?”
史建瑭点了点头,却又补充一点,道:“是,不过还有一点就是,他们知道我等兵力有限,又不可能全军出击,不留一点人手守城,而他们却是兵力庞大,因而他们认为我等绝不可能出兵夜袭……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等出兵袭扰,也不过是隔靴挠痒罢了,他们随手就可以将我等碾碎。”
咄尔又“哦”了一声,然后迟疑道:“俺不是怕死,但俺们只有两百人,你看这定难军联营近十里,两万大军盘踞其间,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本来就打算夜袭,必然是顶盔贯甲,刀枪在手,这个时候俺们怎么个夜袭法?”
史建瑭皱眉道:“先前军使说的话,你莫非都没听见?朱旅帅,你来说说,军使叫我等今夜如何?”
要是问憨娃儿别的事,他可能记不清,但问他李曜交代的什么,他却是绝对不会记错的,当下立即道:“军使叫我等袭扰定难军,让他们一夜不得安生。”
史建瑭又问:“军使叫某如何?”
憨娃儿微微一愣,毕竟李曜叫别人怎么样,不是他关注的要点,不过他一愣之后,还是立刻记起,答道:“哦,军使叫史都虞候不需要杀敌多少,不需要斩将几何,只要扰得定难军一夜无法安生便是大功一件。”
史建瑭点点头,微笑道:“好,朱旅帅对军使之交代,果然记得最是牢靠,不愧是牙兵旅帅,的确堪当此任。”然后,他便转过头对咄尔道:“拔塞干旅帅,你也听到了,军使并非叫我等带着这两百骑兵去冲杀定难军中军大帐,只是叫我等不断对其造成骚扰,使其无法安生罢了。某等沙陀精骑,来去如风,今夜更是马嚼、裹蹄齐备,戏弄区区党项羌人,还怕失手不成?当然,若是拔塞干旅帅无甚信心,某也不愿强人所难,这就请拔塞干旅帅回到城中,请军使再派一旅前来使唤便是。”
咄尔顿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大犹如铜铃:“史都虞候说的甚话!俺咄尔这点鸟事还办不成么?刚才俺只是想岔了,这也怪不得俺,俺是厮杀汉,只晓得冲阵杀人,俺们军使偏是个花样多的,俺一时不习惯而已……你这般说,却不光是瞧不上俺咄尔,俺们整个乙旅,哪一个会怕接下这差事?史都虞候,你只管下令,但凡你敢去的地方,俺咄尔要是皱一下眉头,慢你一步,俺就不是沙陀好汉!”
史建瑭这才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某自然知道咄尔不是怯阵之人,方才不过说笑,咄尔不必当真……嗯,今日我等所受之命,虽然难不住我沙陀好汉,然则若是毫无章法,只怕也不容易达成军使所愿。毕竟定难军有两万人,而我等只有两百……要如何才能让其方寸大难,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咄尔这下明白了,自己这颗脑袋,是真的不如人家好使,这上头还是不要跟人家抢风头的好,当下便道:“哦,是,是,史都虞候说得极是……史都虞候既然这般说,想来已然有了妙计?”
史建瑭笑道:“某哪有什么妙计,不过军使在某出兵之前,曾经交代了两点,一是‘大军在外,无粮不稳’,二是‘不理正兵,择弱袭之’。某思来想去,才算明白了军使的意思。”
咄尔现在对李曜的智慧的确是有了些许畏惧,听到是李曜的交代,顿时精神一振,问道:“军使此言何意?”
史建瑭微笑着道:“定难军之口粮乃是随军携带,携带者自然不是正兵,而是辅兵。辅兵平时并不参与作战,是故今夜也不必参与夜袭……朱旅帅、拔塞干旅帅,二位且看那边,那一片军营,是不是显得格外安静一些?某料定,那边是辅兵军营之存粮所在。”
憨娃儿和咄尔顺着史建瑭手指所向望去,同时在眼睛里冒起绿光,就像饿狼看见了落单的羔羊。
第103章 逆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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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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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两雄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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