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克用之心
“报!大王,飞腾军使存曜郎君求见!”
李克用独眼一瞥,道:“传。”
“是,大王!”
不多时,李曜从容走进,拱手道:“儿见过大王。”
李克用露出微笑,摆手道:“存曜来了,坐下说话。”
“谢大王。”李曜微微鞠躬,早有侍女上前为他放置了坐席和案几,他则平静地坐下,正襟危坐。
李克用就喜欢李曜这种气质,他手底下骁将众多,可大多因为出身军旅的关系,对于礼仪未免粗豪了些。而李克用自己因为地位越来越高,自然会越来越注重礼节威仪,威仪还好说,部下之中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但礼节就有些难办,特别是李克用越注重礼节,就越注意细节,这方面那群骁将哪里能让他满意?如今能在这方面让他满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盖寓,另一个就是李曜。
“吾儿此来,所为何事?”李克用微笑着问道。
李曜面色平静,一本正经地道:“此来面见大王,有两件事需要回禀。一是编练飞腾军之事,二是落落的婚事。”
李克用点了点头,独目微闭,道:“先说练兵之事吧。”
“是,大王。”李曜似乎也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开口道:“飞腾军所部,大王给额五百,现已从各部征齐,其中五院军调拨五十人,决胜军调拨五十人,突骑军调拨一百人,突阵军调拨一百人,万胜黄头军调拨一百人,飞骑军调拨一百人。”
李克用笑了笑:“你不会是把这几支军中的精兵全给抽走了吧?到时候你那几位兄长来找某诉苦,某还能压住,要是克宁、镇远也来说话,某可就要为难了。”
李曜也微微一笑:“儿也曾担心这点,所以克宁公的五院军和镇远公的决胜军,儿都只抽调了五十人,而且还亲自上门为此告罪,所幸二公皆是明理通义之长者,自然不会与儿这等小辈计较些许小事,请大王尽管放心。”
李克用哈哈一笑:“周德威倒是不会跟你计较,克宁的性子,某这做兄长的岂能不知?某料你必是一到他家,便先给他说了一箩筐好话,然后又摆出某这顶大帽子压上去,否则他岂能失语?你说,某可有猜错?”
李曜笑道:“大王明鉴万里,所料分毫不差,直如亲见。”
李克用大笑,指着李曜道:“你这小狐狸,果然有些手段。当日某叫落落扩编铁林军,他也是抽调各部精锐,最后却闹得如何?克恭、克宁同时来某这里告状,克修虽然当面不说,某却知道,他只是性子沉静,隐愠不发罢了,心中何尝不怒?如今,你也是各军抽调,以编新军,却没有一个军使、指挥来某这里诉苦,其中手段,不问可知。”
李曜一听李克用夸自己的时候把李落落给贬斥了一番,可就不好淡然处之了,忙道:“大王此说,儿却不敢克当,落落扩军之时,年纪小儿一两岁,有些许顾虑不周,也是常理。换了儿两年前来处理此事,只怕还未必及得上落落。”
李克用知道李曜为何这般说辞,不过听了毕竟还是很高兴,这就像做老子的可以说自己的儿子是“犬子”,但别人要真当他儿子是犬子,你看他肯不肯善罢甘休!
当下,便微微笑着摆手:“不谈此事,你既然征兵已毕,那么旅帅人选可曾定下了?”
李曜点点头:“是的,大王。”
李克用就问:“你抽调了四个旅,旅帅莫非就用原先的旅帅?那牙兵旅怎么算?嗯,你抽调五院军和决胜军各一队,只有队正……你可是打算自己任命一个旅帅?”
李曜笑道:“大王真是神人,儿这点打算,丝毫也瞒不过大王。”
李克用摆摆手:“某带兵二十多年,这点思虑都没有,还济得甚事!不过,五院军和决胜军一个是番兵锋锐,一个是汉军精华,这两个队正,只怕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任命的旅帅,可莫要降服不住他们才好。须知这两队今后就是你的牙兵,若是你不能对其如臂使指,今后战阵之上,可就危险大增,非同儿戏……你可有把握?”
李曜一笑,道:“大王尽可放心,除非存孝二兄去做那队正,否则不怕降服不住。”
李克用大为惊讶:“你所用何人,竟然放此豪言?”
“此人原只是儿一家仆。”李曜说道,见李克用面露不屑,继续道:“但他天生神力,又得异人传授,曾经与存孝二兄过招,连攻二兄八招,才被二兄窥中破绽击败。”
这句话很是让李克用吃了一惊,李存孝是什么实力,他哪里不清楚?河东军骁将之多虽然已可以算是天下之最,可即便如此,遍数河东,却也无人是李存孝手下十合之将,而如果李存孝全力出手,甚至很可能没有三合之将!现在李曜却说他那家仆居然还能先抢攻李存孝八招,才被李存孝窥中破绽击败,这简直是他这十年来闻所未闻之事,甚至想都想不到。
不过李曜这个家仆,李克用记得盖寓和李存孝似乎都提起过,只是他自己未曾注意罢了,现在听了这个消息,不禁仔细思索了一下,才问道:“你那家仆,可是叫朱八戒?”
李曜点头道:“正是。”
李克用好奇心上来,问:“当日他跟存孝比试,具体情形如何,你且细细道来,某却着实诧异好奇得很。”
“是,大王。”李曜当下便把那日李存孝和憨娃儿交手的情形说了出来,他并不为憨娃儿吹嘘什么,当时是什么情形,他就说什么情形,不偏不倚。
不过李克用自己就是武力超群的高手,听了李曜的形容,心下早已暗暗点头:“存曜这孩子说话公道,不偏不倚,看不出他一个文气这么重的人,倒也是个难得的坦荡汉子。”
他听完李曜的叙述,大为赞叹,笑道:“有此人为你牙兵旅帅,吾儿可高枕无忧矣。不过他性子既然憨痴,你却也要注意一些,以免他有所疏忽,露了破绽,为人所乘。”
李曜点头称是,谢过李克用。
李克用心中暗叹:“此人如此了得,若是能收为义子,却是极好,可惜他久为存曜家仆,听说又对存曜死心塌地之极,若要强收其为义子,只怕得不偿失。罢了,某已有存孝之勇,这朱八戒毕竟不如存孝,留给存曜倒也无妨,存曜亦是吾儿,此子终归还是为某效力。”
李克用想通了这点,点了点头,道:“练兵方面,你若有甚为难,可以找嗣昭、嗣源他们谈谈,他们年纪虽轻,却是长于军旅,尤善练兵。至于武备,你身兼掌军械监,这一点就不必某为你操心了,只消不影响某之前定下的换装计划,你这五百兵,随你处置便是。”
李曜听了这话,连忙谢过。
李克用这才沉吟一下,问道:“王家怎么说?”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李曜自然清楚问的什么,当下便道:“王家并非不愿与大王结成姻亲之好,只是有一桩事很有麻烦。”
李克用眉头一挑,问道:“何事?是怕陛下那边有甚不满吗?”
李曜苦笑道:“那倒不是。”
“哦?”李克用微微蹙眉:“那却是何事?”
李曜叹了口气,道:“王家诗文传家,即便家族女子出嫁武臣,也必是儒将之流,只因其家中有此祖训……若是落落想娶王氏女,须得通过王家长辈三道文试,考校诗文……儿觉得此事只怕有些为难。王家乃当世文坛世家,家中多是博学之辈,这题目出出来,至少以儿之能,是毫无把握的,只望落落多才……”
“嘭!”李克用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强压怒气,道:“落落自小随某长于军旅,若说上阵厮杀,某敢为落落担保,他绝非怕死惜命之人,可这诗文……他哪里懂什么诗文!若你也没有把握,他更是提也休提!王家这么说,分明就是故意搪塞,想让某知难而退!嘿,某儿辈众多,却居然找不到一个能通过王家考校的儿子来,岂非徒令天下人耻笑?”
李曜见李克用脖颈处青筋暴起,知他怒极,也不敢立即就劝,只好就着话题道:“大王所言,自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天下战乱频仍,诸地动荡不堪,这时节唯有领军武臣,才真正有自保之力。王家死守那等祖训,其实不过自取灭亡,大王坐拥表里山河,麾下良将千百,虎贲十万,待天下越发动荡,朝廷必然更需借重大王,届时大王之地位,更要贵不可言,王家今日不肯与大王联姻,彼时却只怕反倒要来求大王……大王何不暂息雷霆之怒,先灭赫连铎,再平李匡威,然后一举为朝廷清理奸佞,铲除朱温等不臣,届时大王功业,足可使霍光、郭子仪等先贤之臣不至专美于前,待到那时,别说王家,崔、裴、韦等家,谁不以与大王结亲为荣?”
李克用听了这番话,不禁怒气暂息,沉吟起来。世家,他自然知道其中分量,也正因为知道其中分量,他才这般想方设法要跟王家拉近关系。
其实,李曜这番话,也微微透露出了他对世家的一些看法,这些看法与李克用这种真正这个时代的人,事实上略微有些出入。
世家之说,汉时便有,但真正兴盛到不可遏止,大抵在于南北朝。李曜过去也曾思考,东晋时期会出现四大世家轮流-执政的原因,是否是世家大族与皇权斗争的结果。也就是说,皇室为夺回统治权扶,植新的世家大族以打压旧的世家大族,新的世家大族羽翼丰满后抛开皇族,取代旧的世家大族,成为新的实际统治者这样一个过程。对此,他没有得出自己能够信服的结论。
而现在,他自己穿越到了唐朝,又不禁有了另一个问题:在一个正常的封建社会里,皇权是不会允许出现一个类似于王、谢那般,能够影响正常统治的世家大族。他一直在思索,李唐统一天下以后,作为最够门第的山东七大家的政治影响力是否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下降,远不如处在京城的宰辅世系和后妃世系以及河西地区的将门世系。
严格说中华历史,自东周之后就没有封建,只有小农。世家大族虽然对小农社会戕害甚广,但是小农社会却无法制止世家大族的崛起。好比对于西方封建社会,直接就是世家大族势力的战场。而根据陈寅恪先生的研究,唐初关陇集团势力全面占优,山东旧族较弱,自武则天时代蓄意提高山东旧族的力量而打架关陇势力。事实上,之后关陇集团即一蹶不振,山东旧族独大过一阵子,却被之后的进士科出身的寒门士族逐渐压制,牛李党争之后,山东旧族势力才真正的全面衰弱。唐代制度,宰相多由大族充任,后妃多来自大族,而不是当了宰相或是家族出了后妃才大起来。至于所谓“河西将门”,其实就是从西魏一来一直占据政权直到唐初的关陇集团。
这么说来,关陇集团跟山东大族之间一直是处于争斗状态的,而到了如今,整个大唐已经被各种糟糕的事情弄得奄奄一息,关陇集团和山东大族其实都已经衰落了许多,站在李曜这个后来人的角度来看,最终结果是这两大集团都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而这个打击,正是来源于李克用奠定基础的河东沙陀军事集团。(此事前文有述,不再重复。)
这么一想,李曜就立即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最起码直到现在,李克用还没有打压关东士族的心思,他现在的考虑,反倒是跟关东士族结成联盟。
李曜心中一动:“这么说来,李克用现在对自己的军事实力虽然比较自信,但对于‘文治’这一块,其实还是比较自卑的,他可能觉得没有王家这样的关东大族帮忙,他的军事基础并不能完全转化为统治能力,因而才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只是他肯定不知道,他的后继者们却正是靠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不停地‘扫荡’着这些世家大族的生存土壤,最终让这些世家大族逐渐走向了消亡。”
如此一来,李曜顿时觉得,王家选择不与李落落联姻,只怕不是什么正确的决断。只是这件事他李曜已经不好再插嘴。因为身份关系,现在再去找王笉说这件事,只怕王笉就要怀疑他的用意了。可是这件事现在又偏偏解释不清楚,因为这种事光靠说道理是没用的,不说道理的话,难道李曜更告诉王笉,说将来朱温会杀尽李唐宗室,弑君称帝,然后李存勖会灭了后梁,沙陀军事集团全面崛起,影响五代数十年,甚至最后连正宗的汉家王朝北宋,从根子上来说,也是“沙陀余孽”?而王家此时不与李克用结亲这个错误决定,将在大几十年后使得太原王家这个数百年高门大族一蹶不振?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会信!何况王笉!
李曜不禁有些纠结起来,他现在对王家的观感很好,这可能是他还算优渥的“出身”使他没有感受到世家大族的危害,也可能因为是王家世代行医,活人无数,民间声誉较好,更可能是因为王弘“父子”对他的情谊作祟。反正,他不想王家因此受到连累。
李曜想起当年看《品三国》,不知是序言还是后记里面,易中天提到“门阀斗不过军阀”,和“最强的是既是门阀又是军阀”这两个观点,他对此很是赞同,李唐王朝之所以能够建立,就是因为陇西李家既是北魏八柱国这样的大门阀,后来又成为了军阀的缘故。
门阀加军阀,谁来都不怕!
那么现在,如果王家愿意跟李克用联姻在一起,紧紧踏上这条大船,将来的地位简直不可限量!李克用奠基的这个河东沙陀军事集团,历来对文官的吸引力不强,如果王氏愿意加入,可想而知那些个由沙陀军事集团建立的王朝里面,王氏官员肯定如汗牛充栋一般,皇帝坐在御椅上放眼一看,底下估计得有一半人姓王!那时候的王氏,说要跟军方分庭抗礼也不是没有希望。因为文人在这种跟武人争权的事情上,总是比武人团结!
李曜正在心中叹息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之际,李克用却也深深叹了口气。
李曜心中一惊,朝他望去,却见李克用似乎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此事某已知晓,王家这般做,乃是出于恪守祖训,某虽为郡王、节帅,却也勉强不来。存曜,此事辛苦你了,就……就暂且放一放吧。落落虽是长子,却也是庶出,只希望等到存勖长大之时,某已经有了让王氏不得不正眼相对的名望。”
李曜深深地看了李克用一眼,诚恳地拱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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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看了书评区某贴,深为心寒。无风不揣浅陋,在书中不抄袭古代名诗名词,全部原创,却反被嘲弄。我不为嘲弄而伤心自弃,只为读者不理解我的用意而心寒。作为单音节语言,汉字的诗词歌赋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优势,然而现在还有几个人愿意写诗写词?古体诗、近体诗,还有几个人会写、愿写?网上这么多穿越文章,谁是自己写诗写词的?都是抄古人罢了!无风在写《极品少帅》时,也抄过不少,可现在却越发觉得可悲。
我们囿于生活环境,也许写诗写词永远无法超越唐宋,但如果我们连写都不敢写,写了都不敢给人看,那么,这些绝唱真的要在我们手中断绝吗?毛-泽-东还写过那么多诗词,可是到了今天,读者诸君们可以看看,还剩几个人在写?
无风还是那句老话:知我罪我,一任诸君!
第077章 李曜练兵
河东军的各军营盘座落所在,按例是主将自己挑选,报请李克用同意便可,李曜的飞腾军自然也不例外。他将大营安置在义儿黑鸦军东大营南方不远处,临近汾河的一处小山上。
小山甚小,原本无名,只因飞腾军驻扎,如今便被呼为飞腾山。山虽小,林却密,唐人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保护森林的思想,所以这样密集的针叶林,正方便安营扎寨时就地取材,可以省却不少费用和时间。
营盘规划这方面,李曜自认是外行,他对这些事务的了解,无非是《三国演义》里面看来的几个关键,譬如山上是否有安全足够的水源之类,其余需要注意的事项,就不甚了了。因而这营盘在扎下之前,李曜就请了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前来指点,这二位都是历史证明过的名将,对于安营扎寨的理解,自然不是如今的李曜可比。
他二人跟李曜关系甚佳,为李曜出谋划策,筹谋周全,不仅省了李曜无数精力,还让他学到许多东西。李嗣昭与李曜关系最好,当初也是他告诉李曜铁林军旧事,所以这飞腾军的五百人,今后是有可能扩编的。因而此番安置大营,李嗣昭也提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所做的规划是按照三千人的兵力来计算,五百人可以守卫,三千人也能安置,十分合理。
李曜知道李嗣昭和李嗣源二人都不是那种爱财之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只好亲自在军械监督办,为他二人重新打造了兵器,各有一把以苏钢法制造的精良横刀和长兵,又送了一套李曜最近试制的复合弓。
横刀长兵不必去说,以李曜手中掌握的技术,他敢说这两样兵器足可以冠绝当世。至于复合弓,则还不好断言,虽然当初李曜闲来无事也会去“中国弓会”的论坛潜水,但也只能说是半吊子水准。主要是在材料方面的选用以及制造工艺的配合上,有些东西还需要事件验证其可行性,而李曜最近这段时间又太忙,对于复合弓所需要搭配的材料选取,他没多少精力照顾得到,只能委托了军械监利器署的大匠们,进行联合开发。
联合开发,自然是李曜提出的一种新模式。他改变了以往大匠们技艺传承的那些什么诸如“传子不传女”、“授徒不授子”之类的弊病,拿出大笔经费作为奖励,挑选其中在某些方面具有很强实力的大匠对他所指定的“利器”进行研究、试制,然后推出成品,交给李曜安排。李曜会把这些新品交给黑鸦军和飞腾军进行“试列装”,用以检验其性能和可靠性。如果检验合格,军方反应良好,则参与研制的大匠们,按照其贡献大小、重要性,给予相当高的奖赏激励。
毫无疑问,李曜给的奖赏绝对是令人震惊的高!
以李曜自己为例,他的“月收入”是多少?他如今身兼飞腾指挥使与掌军械监两职,每月俸禄十七贯钱,禄米十五石,羊七头,另外有永业田、职分田以及李克用所赏上等水田,共计五顷。大概算下来,收入大约每月三十多贯,算得上生活不错,大体相当于后世月薪一万五,比上固然大有不足,比下倒也小康有余。
而李耀给出的赏赐有多高?譬如上次制造冷锻甲,对于技术攻关贡献最大的一位大匠,李耀一次性给予赏钱五百贯,并表示今后军中但凡采购冷锻甲,该大匠可以拿百分之五的额外所得。一具冷锻甲的价格高达五百贯,李克用在见过之后,却大手笔的要了足足五十具,花了五万贯钱,而那位大匠就因此平白得了一千两百五十贯,相当于后世625万元,可谓一夜暴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的军械监被李曜这般重赏早已激发了干劲,更关键的是激发了活力,每个工匠,不分大匠或者学徒,整日里都在琢磨着如何改进、创新,以求有朝一日也能搏个暴富发家。
不过李曜自然不会一味放纵,为了避免有些工匠在大发一笔之后“转行”不干,李曜利用李克用的权势,让这些工匠签下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契约。该契约极其严谨慎密,譬如里头有规定,但凡工匠所获奖赏超过两百贯的,每月只能支取最多两百贯,余额由军械监新设立的“赏罚基金”代管,但如果工匠拿了钱是用于在太原当地购置田地、房产,又或者家中有人嫁娶、出生、去世、大病等,则可以申请在“赏罚基金”管理人员陪同考察后进行等额支取。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原先,“赏罚基金”设置之时,许多人心存疑虑,猜测李曜或许是要从中上下其手,克扣赏钱。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没有这回事,那位领取奖赏接近两千贯的大匠,第一个月没敢多拿,只拿了两百贯,第二个月忍不住想买一处田产,战战兢兢地去申请,结果李曜立刻派人去跟他一起查看田产所在,又验看过原田主的地契,确认无误之后,足足八百贯钱立刻支给那位大匠,并帮他谈价,还多拿了两亩地。从此,“赏罚基金”的公正性和李曜本人的信誉,再也无人怀疑。
因为这一条条的规章制度确立并运行,军械监方面李曜其实只需要三不五时地前去督查一番便可,其余诸事,他已经逐渐交给了赵钢。赵钢本来只是个打铁汉子,只是运气极好,取了庞勋的一位妹妹,也就是赵颖儿的娘亲,因而在其影响下,这些年来跟着女儿一起读书习字,居然也学得一身书文,虽然大才没有,但几个帐,做些调度,却也绰绰有余了。
军械监之前的那位主簿汪东池,原本还去李存信处告过李曜的刁状,可惜没奈何,李存信自己一时也拿李曜没有办法,又何况他?然而李曜背后有王家帮衬,很快便知道了汪东池去李存信府上之事,甚至其言行都被记下,李曜得知消息,再不留手,趁这次出征回来深受李克用信任,毫不客气地将其换掉,不仅是他,甲坊署署令孙翊礼和利器署署令周宗平也双双去职。
如今李曜提拔原利器署署丞顾艋为军械监主簿,赵钢为利器署署令,周大锤子也做了利器署署丞。甲坊署方面,李曜采取的是新老交替的办法,署令叫做张之谦,是原先就在甲坊署,但因无法跟那些人搞好关系而郁郁不得志的一个“技术干部”。新式冷锻甲的制造,他也有不少功劳,还得了两百贯钱的奖赏,赏他领导有方。而甲坊署的署丞,也是熟人:王大头。那个当初在李存信陷害李家之时,说请李曜放他们回家,他给李家父子供长生牌的那位王大头。
此人十分顾家,打铁技术也可说甚好,正是做署丞的好人选。至于李曜挑选的这些官吏大多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是没有人非议,不过李曜如今在掌军械监这个位置上做得实在太过于出色,以至于这种反对声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李曜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管你做什么,也不管你多么努力,反对的声音始终是会有的。有些人反对,也许有他的理由,可还有些人反对,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做好自己的事情,随他们去说!当他们发现,军械监只有在他李曜手里才有这般能量,那些可笑的议论、嘲弄,还会有谁当回事?连他们自己,到时候也定然再不提起,仿佛从来没有说过一般。
这一日,李曜依然未去军械监,而是大清早就来了飞腾山。如今“征兵”工作已经完成,装备问题不必担心,唯一需要花费力气的,便是训练。
李曜其实很郁闷一件事,那就是飞腾军为何一开始就被定义为骑兵了。虽然李克用麾下最善战的军队就是骑兵,可是要他来对骑兵进行训练,就太考验他了。如果是步兵,李曜有大把的方法操练他们,有大把的阵法、队列、小范围配合来教导他们。可是如今是骑兵,李曜就不得不先详细请教了李嗣昭和李嗣源二人。
李嗣昭一直在义儿黑鸦军,李嗣源带的是突骑军,这两支都是李克用麾下骑兵强军,他们二人也都是马战悍将,李曜觉得一定能跟他们学到不少东西。但是,最终结果却很意外。
两人倒是教了李曜不少骑兵该注意的事情,包括行军、驻军中的马匹养护、装备养护,作战时对战机的把握,对兵力的应用等等。可是偏偏就是在训练上,他们二人居然都表示没有什么可以教的!
李曜大惊之下,仔细询问,才知道他们两个带的都是沙陀精骑,人家天生就是极为出色的骑手,怎么打仗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们做将领的,只需要告诉他们如何令行禁止,跟着指挥来动,就已然足够。
这让李曜又是放心,又是忧心。放心的是,自己麾下也是从各军抽调的老兵,看来战斗力方面应该是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的;忧心的是,这沙陀精骑不必进行什么训练,可沙陀和五院部落总人口摆在那里,今后如果要扩军,势必要加入不少汉军,到时候这些汉军骑兵如何能跟生来就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的沙陀汉子们相比?到那时节,汉军骑兵的个人能力跟沙陀骑兵的个人能力相差太大,偏偏又要编在一起,这仗就没法打了。试想一下,同一支军队进行围抄或者袭扰之时,其中一批跑得又快,位置又准,骑射功夫更是了得;而另一批跑得乱七八糟,马上作战能力又差,这叫做主将的怎么安排?只怕那种扩编还不如不扩编来的有意义。
不过好在,李嗣昭和李嗣源表示,虽然没有很正式如李曜表述的那种训练,但是却有其他活动,算起来,也似乎可以当做训练。
李曜忙问其详,李嗣源习惯性的很少说话,而是等李嗣昭说,他只是在很少的情况下略作补充。
于是李嗣昭便告诉李曜一些军中活动。李曜这才知道,骑兵也需要像步兵那样通过某些项日进行综合性圳练即基础训练。如角抵,亦称角力,相当于今天的摔跤,手搏,亦称拳击,犹如今天的散打,负重走跑跳;使用器械的套路等。这些训练项目均有悠久的历史,不仅是包括骑兵在内的军人之经常性活动,其实也是古代老百姓的体育活动。骑兵战士通过这些训练能够增强体力、耐力、灵敏程度和使用武器的技能。这是起码的要求,实在勿需详论。
然而各兵种的训练方式方法有许多不同。骑兵训练与步兵、车兵训练相比,有其明显的特点,甚至做了重大改革。骑兵和车兵对马匹都要进行许多项目的训练。表面看似乎相同,实质上却有很大差别。按照马的功能,战车使用的马,属于挽用类型,圳练它的驾车能力,致使它的挽用技能尽量发挥。对于骑兵,不是任何马部可以骑到战场上,该兵种所使用的系乘用型的马,其四肢、体型与挽用型马育明显的差别。乘用马通过训练,使其在战场上能够更好地发挥乘用潜力。从整体言,训练战车的马,比较简单容易;训练骑兵的马,就比较复杂困难了。
要用马,就必须先驯马。虽然马通人性,但毕竟是兽类。要想使它更好地接受骑士的意图,使马的力量成为有效益的消耗,应当以人为主,尽量沟通人马之间的关系,致使人马—体化。对此,并非轻而易举,颇需要对战马进行细致、耐心的调教,使其建立“后效行为”。
正常情况下,驯马者对战马必须保持亲近、和平的关系。即使烈性马,也要爱抚,为其解痒,提供洁净饮水,加草添料,并时常洗刷,从而解除其恐惧心理,增加人马间情感。驯化过程带有很大的感化因素。
驯练战马的高难度动作,离不开马具,持别是衔、镳、辔(络头)三者互相联系,组成一个灵敏的传导体系。
李嗣昭说到这里的时候,特别举例为李曜进行说明。他是以训练战马卧倒为例进行说明的。依李嗣昭所言,牵动一侧缓绳,传导给马镳、马衔、对马的齿龈、口角产生难以忍受约压迫感,强制战马卧倒,卧倒后,立即缓和缰绳,解除镳衔对口角、齿龈的压迫,同时对马给于表扬或酬赏,包括食物酬赏。假如战马本想就范,可适当惩处。于是几人亲自来到马场,李嗣昭亲自动手示范给李曜看。
他的动作是这样的:牵动一侧缰绳——马头偏斜——压迫齿龈口角——卧倒——缓和——侧缰绳——解除对齿龈口角的压迫——表扬或酬赏。整个过程依次相连,反复进行。
李曜顿时理解过来,这等于是在马的中枢神经建立起巩固的信息贮存即记忆。马的信息贮存,虽不如人那样容易,但比其它家畜方便得多。如此耐心调教,久而久之,骑士一旦牵动一侧缰绳,马就立刻卧倒。左转、右拐、前进、后退、加速、减慢等,通过马具或战士的特殊动作,甚至语言等来实现,但比训练卧倒容易得多。
教完李曜,李嗣昭洗洗手,笑道:“战马是骑兵的命-根-子,训练战马,乃是骑兵首要之能。如何训练?无非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弛逐,闭其进止,人马相亲,然后可使。”
李嗣昭这般待他,李曜自然诚恳谢过。
然后李嗣昭就讲解起其他的项目来。譬如除对战士综台性即基础训练和对战马调教外,还得对战士进行上下马和稳固地骑在马背上等项目的训练。按照李嗣昭的说法,好的骑士,上马不踩镫,一跃而骑上;下马不踏磴,—跃而下;由甲马换乘乙马,无须先下甲马再上乙马,只要跳跃—下就可完成换乘。
尽人皆知,战士在马上、远不如在地上稳重。马一旦走动或狂奔,特别是在“越天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之际,仍能稳坐在马上,才算得上好骑士。为此,在马上颇需要掌握平衡的锻炼,否则就有落马的危险。
李嗣昭本是汉人,因此特地提醒李曜注意了一点,大意无非是说中原农耕民族某些不经严格训练的骑兵,临战前因紧张、害伯而落马者,有之;战马急速前进中由于平衡不当而落马者,亦非罕见;战斗中仅几个回台,因抵挡不住猛烈打击而落马者,更多。种种现象均说明其骑术之不精。
所以骑兵不仅需要稳固地骑在狂奔于坎坷之途的马上,而且在马身上还得活动自如,练就—套复杂的动作,如向前后左右开弓射箭;挥动武器,稳准狠地打击对方;对于敌方迅猛的劈砍刺,能够稳妥地躲闪避或档拨架……等等。
这些技能当以广义的“骑射”称之,都这是骑兵的必要技能。仅就这点言,比步兵操弓、搏击之难度大得多。因为步兵是站在地上,或半跪,或双脚张开,描准开弓,基础稳定,易于使出全身力量,放射程较远,准确程度较高。然而骑兵是坐在马上瞄准开弓,战马在走动或狂奔,基础处于运动中,同时,被瞄准的目标也可能是运动状态。这是在互动情况下的操作,难度有二:其一,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全身力量,特别是双臂力量的发挥,其二,中的之准确程度降低,故练就百发百中和准确有力地打击对方之骑射技术,绝非一日之功,当是在严格教导之下,经过长期而又艰苦操练之结果。
这般听来,养马是个大问题,但是不难办,如今这飞腾军中沙陀骑手甚多,只须向他们请教便是,而且憨娃儿也是养马的高手,李曜在这方面绝对是不耻下问的。
于是现在的难点就归就到真正的“技战术”上去了,一是马上射箭,一是马上搏斗。
李曜想来想去,觉得马上搏斗比较难于训练,训练得不好,还容易出现意外减员,这个只怕必须放到后面。首先要做的,还是射箭。只是关于射箭,他也只有几个未经试验的办法,不过现在没办法,只能拿来用用,效果如何到时候再看。
既然是骑兵部队,他原先想好的譬如站军姿、走齐步那些办法,就都没有了市场,只好临阵磨枪,自己新“创造”了几个办法。
此时他正穿着满身甲胄,骑在李存孝送给他的那匹叫做浮尘的黄马上,指着前方的草垛,口中道:“此乃最初步的训练之法,名曰‘定点射击’。具体而言,便是参与训练之人端坐马上,弯弓搭箭,射中前方草垛。其分三个大级,九个小级。三个大级由下往上为‘可’、‘良’、‘优’。”
他转头神情严肃地看了周围军官一眼,道:“定点射击,二十丈射中草垛,五射三中为‘下可’,五射四中为‘中可’,五射全中为‘上可’;三十丈射中草垛,五射三中为‘下良’,五射四中为‘中良’,五射全中为‘上良’;四十丈射中草垛,五射三中为‘下优’,五射四中为‘中优’,五射全中为‘上优’。”
众人听完,虽然觉得略有新意,却也无甚稀奇,忽然有一人用稍微有点怪异的语调说道:“军使只定到一百二十步,未免小瞧沙陀三部与五院诸部勇士。”
李曜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李曜认识,乃是飞腾军甲旅乙队队正,名叫阿悉结可陆,出身五院诸部。他是突厥后裔,所以阿悉结是他的姓,可陆是他的名字,此人原是五院军中之人,时下本隶归李克宁指挥,这次调来飞腾军,出任李曜两队牙兵之一的乙队队正。
李曜一看到此人,心中一动,想起当时李克宁那句话“此刺儿也,然其善射,百步穿杨”,顿时笑了一笑:“那么,阿悉结队正,你以为定多远射中,才不辱没了我沙陀及五院诸部勇士?”
李曜是个讲究实效的人,对面子看得不重,如今在李克用麾下效力,手底下大把沙陀和五院诸部之人,因而他也仗着是李克用养子,在他们面前开口闭口“我沙陀”、“我五院诸部”,倒像自己也真是沙陀人似的。
还真别说,这办法在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现代中国或许效用一般,但在唐朝反而颇有市场。一则是因为这时代的养子是受法律保护,承认继承权的;二则是李克用这样的沙陀之王都要巴巴地挤进国姓公的行列,可见唐时的汉人地位是很高的,李唐皇室肯赐你国姓,那也是极大的荣光,连带着整个沙陀部落,都有很多人因此自认为身份高贵了许多,有了“大唐天可汗家族的皇室光环”。对于五院诸部中普通出身的厮杀汉阿悉结可陆来说,同样姓李的李曜愿意说出一句“我沙陀及五院诸部”,那简直比给他敬一杯美酒还让他陶醉。
当下,这直爽汉子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这话冒失,冲撞了值得尊敬的王子(李克用之养子)。不过他刺头当惯了,不大会为自己解释,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俺……俺能射中八九十丈外的羊角巅。”
李曜本来面带笑容,一听这话,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第078章 飞腾初成
八九十丈是什么概念?两百四十米至两百七十米远。
弓箭射两百五十米左右本不稀奇,就算百丈,也是有的。然而射到这么远的弓箭都是步弓,而且必然是箭阵覆盖式抛射。
马弓则不然,寻常马弓的正常射距是三十丈以内,超过三十丈,要么精确度不能保证,要么穿透力大打折扣。李曜当年看过某个视频,是在韩国举行世界传统射箭大会的一段剪接,那上面骑射的靶子都摆在5米左右的距离,而步射的时候蒙古国派去的四个那达慕大会的冠军在80米的距离上射击蒙古地靶(十几个易拉罐大小的圆筒垒在一起作为靶子)三人中靶,一人脱靶,这个成绩还被当成神技。
李曜现在要求的是马上定点射,马匹是不是决然不动,这个不好说,但弓肯定是使用马弓。这么说来,这阿悉结可陆居然能用马弓射出步弓强手的效果,而且他说的羊角,还不知道是说活羊不是,倘若是指活羊……李曜怀疑就算李克用那样一箭双雕的神射,也未必能超过此人了。
见李曜一脸惊讶,另一个沙陀汉子忿忿道:“可陆,你又来炫耀你那张家传的宝弓!哼,你自己说,你我拿同样的弓,你可能胜我?”
李曜听得心中一动:“原来这阿悉结可陆是因为有宝弓在手?不过即便如此,其射术之高超,也足称神技了。”他转头朝刚才说话的人看去,只见此人年纪甚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之所以刚才李曜错将其当作“沙陀汉子”,乃是因为此人身量高大,声音也很雄浑,不似变音期少年之状。
这少年身高于李曜相仿,健硕尤胜三分,生得浓眉大眼,狮鼻阔面,望之便给人以威武雄壮之感。只是此时他一脸忿忿,却不知为何。依李曜来看,就算你射术不比人家差,可人家多了祖传宝弓,那也是实力的一种,你祖上不如人,今生纯属运气差了,如之奈何?
李曜原以为那阿悉结可陆定然嘲笑此人家世寒酸,却不料,那阿悉结可陆反而笑了笑,拱手道:“国宝神射,俺是比不过的,俺认输便是。”
李曜听了大感意外,心中忖道:“这些沙陀、五院诸部之人,天生好勇斗狠不提,在骑射方面更是谁也不服谁,这阿悉结可陆听起来也是极其了得的神射手了,居然被这少年一言逼退?这人是谁?……啊,他叫国宝,嗯……嗯?国宝?”李曜忍不住又看了那少年一眼,心里摇头:“这少年哪有熊猫那种憨态可掬的模样?人家这分明就是狮儿面,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那名叫“国宝”的少年果然不是好相与的,阿悉结可陆明明服软了,他却仍不放过,当下冷然道:“你既自承射术尚不及某,安敢质疑军使决断?须知为军使者,一军统帅是也,所思所虑,着眼全军。你纵然射术上佳,又有宝弓在手,可于八十丈外射中羊角,那却也只是你一人之能,难不成飞腾军全军都能如此?既然不是,那你此言何意?分明就是以技邀赏,如此不堪!某却觉得军使这番设置三级九等,最是得宜。飞腾军、飞腾军,若非骑射俱精,岂配叫做飞腾?飞腾军中正要有这般详细公平之考核,今后方成河东强军。”
李曜听得颇为惊讶,心道:“这沙陀少年难不成还是个读过书的?瞧这番话说得还挺有见地啊。”
李曜当下便问:“言者何人?”
那少年见李曜发问,转身拱手道:“代州雁门沙陀胡儿史建瑭,见过李军使。”
李曜眼中精芒猛然一闪,急问:“史建瑭?你父可是史公敬思?”
史建瑭面色沉肃,不似少年模样,稳稳道:“军使明见,先父正是史白袍。”儿不能称父亲名讳,是以史建瑭以史敬思当年绰号相称。
史敬思乃是当年李克用麾下骁将,李克用任雁门节度使时,他就开始跟随李克用。中和四年,以先锋的身份跟随李克用讨伐黄巢,常率领骑兵作战,勇冠诸军,当时李存孝年纪尚轻,李克用还曾开玩笑对史敬思说“此子数年后可与公敌”。意思是说李存孝再过数年,能跟史敬思做敌手。李存孝那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当时也不是史敬思敌手,可见史敬思之强。
后来,朱温在上源驿袭击李克用时,正是史敬思不顾个人安危,单骑断后,持弓与与朱温军士战斗,箭无虚发,射死数百人,又空手再杀数十人,才被人海战术淹没,慷慨赴死。
李曜对于这样的人物,历来都是尊敬的,更何况史建瑭自己今后也是一员智勇双全的骁将,建功极多,河东军中人送绰号“史先锋”。
李曜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自己军中发现史建瑭这种名将苗子,简直喜不自胜,当下哈哈一笑,亲热无比地拉过史建瑭:“未曾想竟是国宝老弟!某久闻白袍将军大名,只恨君生我未生,与敬思公缘吝一面。今日有缘,得见国宝老弟,果然虎父无犬子!所谓见子如见父,敬思公之威武,尽遗老弟矣!”
史建瑭没料到李曜对其父亲如此盛赞,也将他夸得跟什么似的,他毕竟不比李曜两世为人,当初又是专做应酬之事,哪里听过这么多的赞誉,当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道:“军使过誉了,建瑭鲁莽蠢笨,哪及父亲万一?”
李曜哈哈一笑,叫他不比谦逊,然后又问:“此前某听说国宝素为大王所器重,乃置于铁林军中锻炼,此番如何却进了某这飞腾军?”
史建瑭道:“原是在铁林军的,只是前番随军北上作战,薄有微功,是故擢为旅帅,然则铁林军中旅帅满员,因而转迁到了决胜军,镇远公(指周德威)言及飞腾军正值新建,便叫某来拜见军使……”他说着对李曜一拱手:“还望军使收留。”
李曜听了,简直喜出望外,铁林军满编了,决胜军多半也是满编状态,结果史建瑭这样一个未来的大将级人物居然“找不到工作”,就这么被转来转去,转到他这个新军来了。
李曜一时间简直像中了大奖似的,笑得那叫一个欢畅,亲热地拍拍史建瑭的肩膀,道:“似国宝这般将门虎子,能来某这里,那是某之福气,也是全军服气,说什么‘收留’?”
史建瑭当即一喜,单膝一跪,用力抱拳道:“多谢军使!”
李曜心道:“不知这算不算纳头便拜?嗯,周德威虽然给我送了个好苗子来,不过此时暂时可就有些不好办了。决胜军只来了五十人,可史建瑭却是旅帅,这个人要安置妥当就不容易了。按说以史建瑭的能力,让他做自己的牙兵旅帅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个位置自己早已内定为憨娃儿了,憨娃儿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乃是牙兵旅帅的最好人选。可史建瑭怎么安排呢?以他的身份、能力,不可能让他去做队正,那简直暴殄天物啊……难道,让他做副军使?可副军使却不是我一言可决的事,要上报李克用才行啊。”
他心中正犹豫,史建瑭却又继续道:“军使,今日某来飞腾军,乃是大王示下,镇远公奉命而为,与某同来的,还有军使故人。”
李曜奇道:“故人?”转头一看,却竟然看见李嗣恩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十四兄,小弟今后也要在兄长手底下讨活了,兄长不会把小弟赶回去吧?”
李曜心中忽然猛地明白过来,刚才史建瑭说,他们两人之所以过来,是李克用发话之后,周德威顺势照办的,可见这根本就是李克用的意思。李克用派他们两个过来,人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年纪也正巧都比李曜略小一点,这其中的用意,简直太明显了!
副军使、都虞候,李克用分明就是安排他们两人来顶这两个职务的。
至于李克用的意思,李曜觉得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派两名年轻有为的将领来帮衬自己,由于年纪比较轻,原先地位也不是特别高,李曜比较容易压制得住,这显然比派老将来要好;另一方面,这二人一个是养子,一个是忠臣之后,两人还可以对自己起一定的监督作用。
对于李克用的第一条考虑,李曜自然只有感谢,而对于第二条,他却也不觉得气恼,因为这在他看来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义儿黑鸦军在此次河东大战之前,李存孝和李嗣昭关系甚好,但也有李存贤这个李存信这边的将领参杂其间,只是在大战之前才临时调动,可见这样的防范措施是普遍存在的,又不是只针对他一人,有何值得气恼的?
李曜既然明白过来,当时便笑道:“哪有那般道理?嗣恩与国宝此来,来得正是时候,某这飞腾军新近方立,连副军使与都虞候都还没有定下合适的人选,嗣恩和国宝正可以充此二职,如此一来,某亦可以省心省力不知多少了。”
副军使,也就是飞腾军副都指挥使,这个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飞腾军二号领导。
都虞候这个职务,出现的时间还不算长,乃是藩镇节帅以亲信武官为“都虞候”、“虞候”,于军中执法所设。当然同时在中央禁军,如神策军中也设有此职。(注:不过“虞候”一职出现较早,本为掌水泽出产之官,所谓“薮泽之薪蒸,虞候守之”。宇文泰相西魏时,置“虞候都督”,后世沿袭。隋为东宫禁卫官,掌侦察、巡逻。)
这个职务现在基本是以军法官的面目出现,主要掌握军中纲纪。而发展到五代时,都虞候就成为了禁军高级军官。后梁有六军马步都虞候,后唐以后为侍卫亲军(即殿前、侍卫二司,侍卫司又分侍卫亲军马军司和步军司)的高级军官,有侍卫亲军马步军司都虞候、殿前司都虞候、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四种都虞候,为各司的第三把手,仅次于都指挥史、副都指挥史。宋代沿置,但由于侍卫司都虞候位高权重,一般不设——这也和“二司”走向“三衙”的变化有关。
后来这些发展暂时不必理会,至少在现在,都虞候基本等同于军中军法官。不过由于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都虞候并非只管军法,却不领兵的。义儿黑鸦军在李存贤调去北线作战之前,李嗣昭就是义儿军都虞候,他却也照旧可以带兵。而且实际上,都虞候不仅在军中执掌纲纪,若是该军驻扎外地,当地行政机构已经失效的话,则也兼管当地民事诉讼等案件。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都虞候掌握军中探马斥候的时候有很多,比如李嗣昭便是如此,那次去探查孙揆大军道路,便是李嗣昭派出的探马。(无风注:都虞候的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具体参考金建锋先生《唐代都虞候的若干补充》一文,或张国刚先生《唐代藩镇军将职级考略》。)
李曜将最关键的两个位置定下人选,决定了下来,又宣布了骑射的动态射击考核标准,便再不啰嗦,带着李嗣恩和史建瑭往节帅王府赶去。
此番他定下的飞腾军主要将校配置如下:
指挥使不必说,就是他李曜。
副军使:李嗣恩。
都虞候:史建瑭。
甲旅旅帅:朱八戒。
乙旅旅帅:拔塞干·咄尔。
丙旅旅帅:处木昆·克失毕。
丁旅旅帅:张光远。
戊旅旅帅:刘河安。
这其中前四人不必介绍,后面四人自然也是各有来历。
拔塞干·咄尔,此人乃是沙陀族人,其姓拔塞干原是西突厥贵族姓氏,后来西突厥衰落,沙陀内迁之前征服了拔塞干部落,久而合之为一,只余姓氏。咄尔此人原是突骑军所来,擅长马战那是不必说了,尤其此人左右开弓如同儿戏,什么蹬里翻身之类,那也不在话下,马术之好,如今的飞腾军中只怕无出其右者,就算憨娃儿也不行。
他是个典型的胡儿模样,圆团脸,大胡子,膀大腰圆,十分魁梧,威猛非常。但你要仔细去看他走路,会发现有点摇晃,主要是因为此人在马上的时间可能比在路上还多,因此腿型古怪——其实也就是有点O型腿,再加上习惯性的两腿分得比较开,走起路来自然怪异。
处木昆·克失毕,也是沙陀人,跟拔塞干·咄尔的祖上一样,他的祖上也是贵族出身然后被沙陀征服,顺便带来大唐内附,百余年过去,也只剩一个姓氏,其余都是典型的汉化沙陀人模样。他的汉话说得很不错,据说还认得一些汉字,长相也不像咄尔那般粗豪。但是如果你因此就以为他已经完全汉化得跟汉人一般无二,他一定会用其拿手的马上三段击来回应你的质疑。克失毕此人出自突阵军,手中使的是一杆黑铁蛇矛,另外会一套神奇的三连射箭术,能够一次抽出三根箭来,连续不断地射出,快如眨眼,很是厉害。
张光远出自万胜黄头军,万胜黄头军这是一支汉军,而且并非全部骑兵配置的汉军,乃是马步俱全。李曜此次从中抽调一百骑兵,万胜黄头军军使李存进因此还很揪心,只是他们二人乃是同一战线,这点支援也是没法子的事。张光远出身贫寒,但却颇有志气,当初李克用应诏讨伐黄巢之前,在代北征兵,张光远慨然投军,一路杀敌立功,至有今日旅帅身份。他或许没有咄尔和克失毕的马术、射术精湛,但此人性格沉稳果敢,却又是前者所不能及。
刘河安出自飞骑军,乃是军旅世家出身,其父生前为云州小校,后不幸战死。刘河安因自小勇武有力而补入军中效力,后随主将李存璋一并支持李克用占据云中,辗转又跟着大战无数次,本立下不少军功,奈何此人好酒贪杯,误事两回,差点被军中都虞候斩首,后以军功相抵,白身再战数次,又再次累功至旅帅。李曜对他的判断是:有能力,也有缺点,如果使用妥当,还是能有一番作用的。但如果使用不当,这铁定就是下一个淳于琼,任你多大家当,他都有本事给你败光。
总的来说,李曜对这几个人选还算大体满意,别的不说,至少看起来这批人都还是有能力的。晋军将材济济,天下闻名,的确不是盖的。
这也是他没有加入李克用幕府,要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感慨:“尼玛你还能再偏科一点不?这是节帅幕府啊,您就招这么一批‘人才’帮您打理政务?难怪治下精兵强将那么多,最后实力却越来越不如朱温。大王哎,你倒是赶紧重用张承业吧!”
现在李曜唯一担心的是,这些人原先都是“有主”的,现在集合在自己麾下,自己有没有能力将他们一一降服?
第079章 随军北伐
李曜、李嗣恩和史建瑭在憨娃儿率领的十余名甲旅牙兵护卫下到了节帅王府门外,刚要请门子通报,便看见一名李克用亲兵打扮的年轻人匆匆出来。那人一见到李曜,大喜道:“存曜郎君,来得正好,大王正要找存曜郎君来帅府议事,快快请进!”
李曜一听,点点头,笑着道:“我身后这两位……”
那亲兵忙道:“嗣恩郎君和史大郎,某自然认识。二位原也是大王自家人,不过大王此时商议的似乎是军备军械之事,存曜郎君身兼掌军械监一职,自然不可缺闻,嗣恩郎君与史大郎却不必急于此时求见,不如在偏厅稍候,一俟大王得空,再行拜见不迟,二位郎君以为如何?”
李嗣恩点点头:“正该如此。”
史建瑭再怎么受李克用青眼相待,也终究是外人,连李嗣恩都要偏厅等候,他自然没有意见,当下也表示同意。
于是李曜跟那亲兵前去拜见李克用,李嗣恩与史建瑭则在门子的带领下去了偏厅休息。
一进门,李曜就知道今天的议事很重要,因为节堂之中人不多,但出现的全都是重要人物。李曜之所以会这么认为,乃是因为中国历来有个习惯,延续数千年不变:人多的会议不重要,重要的会议人不多。
任你再大、再平等的组织,到最后做决策的仍然只有那么几个人,甚至有些时候,只有一个人。
如今大帅节堂之中,除了李克用本人之外,盖寓、李克宁、李落落、李廷鸾、李存信、李存孝、薛铁山、周德威、李存进、李存璋、李存贤。
如果算上李克用和李曜,那么节堂之中便有十二人,说起来人也很不少了,但是有鉴于李克用的习惯,这的确不算多,因为他这节堂之中议事,动不动就是二三十号人。
一见李曜进来,李克用就摆摆手:“不用见礼了,坐吧。”
李曜听了,知道商议的事情很是重要,也就只是微微躬身,没有大礼参拜,便径直坐到最后一席。
这时,便听见李克用道:“存曜,你来得晚,前面议事的情况不甚了解,不过却也无妨,左右不过就是某决定出兵,征讨赫连铎。你且说说,如今军备情况如何了?”
李曜刚才已经暗暗盘算过此事,一听李克用动问,立刻道:“大王前次交代的各军换装之事,如今已经基本就绪,最后一批士卒步甲已经制造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质量检测,预计将在三到五天内全部发放到各军手中。至于一些消耗品,如箭矢,已经准备了三百万支,加上各军原有库存,足够支持十万大军使用一年以上。还有攻城器械,如飞云梯、炮车、轒轀车、冲撞车、车弩、壕桥、撞杆、飞钩、狼牙拍等,也都一一备妥,相比军中过去的配备而言,此次配备的攻城器械足为此前两倍有余。另外,在此次出兵征战之时,军械监将按照前方消耗,来安排晋阳后方生产,需要什么,就生产或者加产什么。”
唐时攻城器械的发展已经进入一个高峰,各类器械十分完备,远不是某些电影、电视剧里那么寥寥几种。
李曜提到的飞云梯,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云梯,乃是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上立双牙,有栝。梯长一丈二尺,有四轴,相去三尺,势微曲递,互相栝。飞于云间,以窥城中。其上城首冠双辘轳,枕城而上。
此物可称之为攻城战的功臣宿将,“生卒”年代不详,史家有夏、商和西周三种观点。但有一点史实是确定的:公元前11世纪处的周伐崇之战是中国历史上有史可考的第一次攻坚战,当时商纣无道,崇为其臂助,周伯伐之。崇依城据守,周军囤于城下月余而一筹莫展,后文王得“钩援”(一种原始的云梯)、“临冲”(一种原始的攻城塔)之法一举破城而灭崇。所以说云梯与攻城战是密不可分的,如果没有城池,没有攻坚战,即便存在云梯之法也不过是一种“屠龙之术”,云梯也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云梯了,所以伐崇之战可以说是云梯的第一声“婴啼”。
如果说这段传奇过于血腥,那另一段传奇则更具高古君子之风。战国时,鲁班为楚造云梯以攻宋。墨子率弟子晋见楚王以阻之。乃“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班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拒之。公输班之攻械尽,子墨子自守圉有余。”使楚王放弃攻宋的企图,免除了一场战火。如果说鲁班师爷的云梯和我们日常爬上爬下的木梯是一个形制的话,那可就是对天下木匠的侮辱了。然鲁班的云梯终是无史可考,后人大体可从《武经总要》、《纪效新书》以及《墨子?备梯》的记载中来想象当年古人的智慧。
云梯和攻城塔毕竟是相对原始简单的攻城战具,有其致命弱点:《墨子?备梯》中就指出“云梯者重器也,其移动甚难”所以云梯的使用就毫无隐蔽性和突然性可言。无数士兵疯狂地沿着云梯向城上猛冲,直到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流血漂橹、死尸盈城的例子并不鲜见。古人形象的称之为“蚁附”。
而所谓炮车者,自然不是火炮战车,用现代语言来说,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投石机。其以大木为床,下安四轮,上建双陛,陛间横栝,中立独竿,首如桔槔状。其竿高下、长短、大小,以城为准。竿首以窠盛石,小大、多少随竿力所制。人挽其端而投之。其车推转,逐便而用之。亦可埋脚着地而用。其旋风四脚,亦随事用之。
冲撞车这东西,玩过三国志系列游戏的都见过,无须赘言,只说轒輼车。
轒輼车是一种有坚固防护的攻城作业车,春秋时轒輼就得到较普遍的使用。古代攻城作战,经常需要抵近破坏城墙,城门,或者挖掘地道等。如果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进行这些作业就容易遭到来自城上的箭,石等武器的攻击,十分危险。使用轒輼车就比较安全,轒輼车有一个多轮的车底座;两侧和顶部用木板做防护,外蒙坚硬的皮革;车内可容十多人。作业时,人在车内将车推到城下,然后人在城下作业。可避城上的箭,石。以外型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轒輼车,平顶的叫做“木牛车”——不是诸葛亮木牛流马的那个木牛。而两壁内倾成夹角的称“尖头轳”(也叫“尖头木驴”),李克用的军械监所产便是此物。
李曜对此物异常关心,召集工匠对其作出过一些修正改进,并且生产也比较多,足有一百多辆,不过此番出征应该不会全部带走。至于他格外关注的原因,此时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别的人知道。
车弩也不必多说,大抵理解为“可以机动的床弩”就不会错了。
壕桥和撞杆则有必要略提一句:此二物乃是一对“冤家”,犹豫中国古代的大城多设有护城河,所以如何使“天堑变通途”就成为攻城的一方必须考虑的方面,因此军中出现了最早的“舟桥部队”——壕桥。其为木质长桥,质地绝对坚固,以大型木车拖载,攻城时在各军种、器械掩护下到达护城河边,然后搭上去,成为一座坚固的“搭桥”,使护城河失效。而作为守城方来说,一旦敌方突破护城河,以云梯之法蚁附时,就是撞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此物乃是立在城楼之上可以移动的撞击装置,只要数人合力用撞杆一冲,对方云梯必然坍塌。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矛与盾,永远都是互相竞争着发展的。
李曜之所以在攻城战中却准备了撞杆,自然不是为了好玩,更不是人傻钱多不知道其作用,而是因为他知道此次攻打赫连铎,应该是会一战成功的,因此攻下云中之后,就要转为防守,尤其是防备幽州的李匡威前来攻城,因此这东西必须提前准备。
至于飞钩,顾名思义是将一铁钩栓于绳索之上,此物乃是很多梁上君子的最爱,武侠小说中出现的几率似乎也很高。实际上飞钩用于攻城的历史几乎和飞钩本身的历史一样长。《墨子?备梯》、《武经总要》、《练兵实纪》、《兵器图说》都有记载,而令人更惊讶的是飞钩的寿命之长。
太平天国时期,太平军二破武汉之时正是陈玉成亲率敢死队用飞钩夜间偷袭得手。即便到了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我人民军队居然也有多次利用飞钩建立功勋,只是这个就不好说是飞钩厉害,还是中国的悲哀了。
飞钩用于攻城多为人知晓,而事实上,飞钩在防守上的功绩也是勿需多让。一旦攻方以云梯冲城,如果你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准确,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敏捷,便可用飞钩将云梯拉倒或拉垮,将梯上之人尽皆摔死。当然,在飞箭如雨的战场,你还要有足够坚硬的命,才能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飞钩用于夜袭给防守者提出了一个严峻的课题。古时的大城尤其是京师,都是占地广大,人口众多。北京俗称“四九城”指四十里的城墙九个门,而大唐的都城长安则更大,人口百万在那个时代是无比惊人的。如果敌方“悄悄的进村,放枪的不要”,想在这样的大城只靠人力夜夜备袭显然是不现实的,哪怕就是云中那样的边城,如果用飞钩偷入城中,防守者也十分为难。
这时,又一个冤家登场,就是狼牙拍。《三国演义》中曹刘争汉中,曹操临河下寨,刘军不得进,后诸葛亮正是用疲兵之法逼退曹军。这时狼牙拍就该大显身手了,狼牙拍以铁钩,铁钉置于木版或绳网上,夜间悬于城上,若敌以飞钩夜袭便被钩住扎伤不得攀缘。还有一种叫做檑义夜的,乃是狼牙拍的近亲,只是其将钩钉置于圆木之上,除了可防夜袭,还可当檑石滚木投下。不过此次要随军携带的器械已然极多,李曜考虑再三,这个“可要可不要”的东西,就没多弄,全部生产的都是狼牙拍,用意跟撞杆一样。
当然了,所谓“龙生九种,种种不同”,战具中也有许多的变种,锇鹘车、搭车就是其中的代表,其基本可看做冲撞车和飞钩的变异,其他各器械也都有别的种类,此处不再赘述。言及许多,只是说军械监在李曜的新制度改造之下,的确焕发了巨大的活力,若是之前他未来时,不说许多种器械都几乎停产,就算要生产,又哪里能生产这么多?
因而李克用闻得此说,立即眼前一亮,喜道:“如此短的时间,竟然有这般产量,各类器械充足至斯?”
李曜微微一笑:“赖大王洪福,确实有此产量,只是在奖赏工匠之上,多费了些钱帛,另外,产量加大之后,原料消耗也大了一些。”
李克用摆手笑道:“奖赏的财帛某尽知晓,并无不妥。至于原料,既然造得多了,自然消耗便大,某岂能连这都不知道?吾儿干才,果非凡物。”
李曜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李克用已然笑着环视一周,道:“如此说来,军械已然齐备,所需再问的,便只有军粮了。寄之、存信,军粮之事办得如何了?”
盖寓拱手道:“所需军粮,某已调拨完毕,划拨给蕃汉马步都校,此时准备的乃是半年所需,虽大王预计此战无须半年,但某以为军粮多则可,少则乱,仍是调拨半年,以为军中安定所计。至于半年后,就算仍在作战,也有夏粮可割,总也无碍大局。”
李克用点点头,又朝李存信望过去。李存信抱拳回答:“军粮已经收到,正在仓中,只须开拔时间确定,转运使随时可以调动。”
李克用微笑起来,点头道:“好,很好,如此说来,军资军械均以妥当,各军整训两月有余,也该差不多了,某等从军之人,可没有猫冬一说,年后某便挑个日子,出兵云中!此番出征,泽潞各军不必调动,就地防备,晋阳城中兵马只留五千守城,其余七八万人,通通带上,这一次一定要将赫连铎这个祸害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愿为大王效死!”
……
李克用含笑把手一压,各自声音一齐消失,然后问道:“存曜,你那飞腾军,自成编以来,也有些日子了,何况还都是老兵,此番出征,可能开拔随军?”
李曜这次半句多话也无,只是点头道:“正要以战练兵。”
李克用大笑:“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开拔!哦,对了,你这一军,副军使和都虞候可曾定下人选?”
李曜笑道:“已然定下。”
李克用面色不变,笑着问:“是谁?”
“副军使为嗣恩,都虞候史建瑭。”
李克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容越发和善了,点头道:“如此安排,大善。”
幽州,寒冬,北风威煞。
节帅府中,一座阁楼之上,迎风而立一位高大汉子。这汉子身着正经紫色官服,却偏偏生得一头金发,煞是古怪。若是李曜在此见了他,只怕要大惊失色,问其一句:“可是金毛狮王谢大侠?”
此人自然不是什么谢大侠,而是幽州之主,绰号“金头王”的卢龙节度使李匡威。
李匡威似乎毫不畏寒,站在风中,丝毫不动,只有身上的紫色官服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的金头王脸色凝重,心中思绪万千。自从他从父亲李全忠的手上接过幽州这一镇之地以来,就没有一天是轻松的。这份遗产因沾染了李可举的鲜血而显得血腥,又因处于乱世而益加沉重。
“虽然如此,我仍然要走下去,踏着父亲的脚印,在乱世里纵横,不在沙场死,便登青云志。我坐拥幽燕劲兵,进可南下争霸天下,退可固守燕地雄视一方,区区沙陀胡儿独眼龙,能奈我何!”
李匡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走下阁楼,对几个不知等了多久的亲信将领森然道:“传本帅令:再征五万大军,以待沙陀!”
云州,城头。晨霜薄雾,云雪欲坠。
赫连铎骑马眺望,一张略显衰老沧桑的脸上,皱纹中都似乎带着倔强。如果,不是身后这些队伍跟随,不是身上这身衣装衬托,谁也看不出这个和气中带着些许倔强的老人,就是那个跟李克用作对不知多少年的吐谷浑酋长,大唐的云中防御使。
已经记不清这是李克用的“鸦兵”第几次太原犯境,自从当年他赫连铎欺负李克用年少,从他手上抢了云州后,就几乎没有一年不被李克用攻打。
也许拿了人家的就要还给人家,赫连铎心中忍不住这样想着。他不知道后世的那句名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赫连铎心中仍旧不平:这云州也不是他沙陀的,安西的那些沙子才是他们的!
日子过得很快,去年的今天,赫连铎雄心勃勃,准备参与围殴李克用,甚至还曾经想过,若是自己立下大功,朝廷是不是有可能会把河东交给他赫连家?又或者,至少也该给他一个代州吧?若是有个代州,自己便能从雁门关俯视河东,届时,河东节度使也得看他赫连可汗的眼色行事!
可是,今年的今天,他却在自己的地盘登高望远。
城头,他的脸被寒风刮成紫色,如茄子皮一般。
上次一败,赫连铎败兵北归,李克用领着那个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的李嗣源去了河中,威胁皇帝陛下,他总算喘息了一口。
然而这一次,李克用又来了。只是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过去李克用来,赫连铎总有办法。而这一次,他却已经找不到解救的办法,他的“老朋友”,坐镇幽州的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正在幽州老家舔着伤口,就像一头受伤的老虎一般,这一时半会是来不了。
赫连铎听到李克用发兵十万来北伐云州的消息,只能徒唤奈何。李克用的兵,反而越来越多了啊……
他其实累了,这些年没完没了的征战让他感到有些无趣,以有穷之生命逐无尽之霸业,这已经无数次被历史证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可是,人一旦开始了这征途,就没办法抽身而退。
当年,还很年轻的赫连铎跟他的父亲回归唐朝,捞了一块小块盘。
当年,赫连铎趁李克用年少,抢了云州。
当年,赫连铎还贿赂鞑靼,欲斩草而除根,借刀杀人,让李克用死于非命。
可是,当李克用一箭镇鞑靼,挥师向中原,杀败黄巢,立下第一大功之时,就已经为赫连铎送上了一副大号杯具。
也许,他曾经还是有机会的。当日,他受邀参与河东河北胡族大混战,幽镇二州合击定州时,他因为没被列入分红对象,所以袖手做了旁观者。
《吴子·图国第一》中说:谋者,所以避害就利。人的行为目的,大多可以归为避害就利,而避害还排在前面。
所以,有的事情未必会有什么利益,但人们也必须去做,因为不做就会有损害。
今天的赫连铎就深受其害。这些年来,他甚至超越朱老三,成为了李克用第一复仇对象。
是荣幸,还是灾难?对强者来说,当是荣幸,如朱三;对弱者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如他赫连铎。
终于走到争霸之穷途吗?
望着城外李克用的先锋大军,再看看自己虚弱的军队,赫连铎无奈的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如果走,又能走到哪里?吐谷浑早已衰落不堪,若是自己再坐不住这云州防御使的大位,跟随自己的部落怎么办?自己的妻儿老幼又怎么办?
“报!——使帅,已然查明,前方河东先锋军人数甚少,不足为惧。”
赫连铎转过头,淡淡地道:“某知道人数很少,从城楼上就看得到,还要你说么?你只需告诉某,先锋是谁?”
“使帅明见,河东先锋只有两千多人,却分成了三支,每一支都挂着李字旗,探马无法得知其主将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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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还有一章,大概四千左右的。
第080章 一战破敌
赫连铎早在听闻李克用来攻之后,早就聚集兵马在云州辖区内布置防御。此时看见城外李克用的先锋军只有两千兵马,倒也不是十分担心,不过三面李字旗却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托底。只有两千兵马,固然不可能是李克用亲至,但他义儿甚多,其中李存孝、李存信、李存进、李存贤、李嗣昭、李嗣源等,都是一时名将,在赫连铎看来,无论来的是这些人里的哪一个,都不能轻视。
而在城下不远处,先锋大军的军营之中,此时也正有几个顶盔贯甲的将军正在临时搭建的塔楼上遥望云州。
塔楼上一共四个人,为首一人已经四十来岁,长得高大粗犷,一脸大络腮胡,明显是胡人身份。此时他正说话:“正阳,你可是担心某心中不悦?呵,你大可不必如此。不错,这计策是你献与大王的,但却也是大王应允下来的,某若不悦,岂非对大王也不悦了?我薛阿檀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大王器重,大王的话,对我薛阿檀来说,比陛下敕令更不可违背。既然说好现在不打薛字旗,那就是不打,等赫连铎的探马派出,在附近查探一番,明日再挂出薛字旗来便是。只是希望你这计策管用,他见我大军今日已到,某家旗帜却是明日才挂出,必然以为某怠慢行军,杀将出来……届时,咱们再按你的计划,抵抗一阵就走,怎么也得把这老狗奴带到大王伏兵之处。”
薛阿檀说到此处,忽然咧嘴一笑:“只希望赫连老贼多带些兵出来,免得不够大王一顿吃。另外,此事成功与否,还要看你们三兄弟明日表现,既要让赫连老贼认为是他击败了咱们,又不能真的损失太大,以免佯败弄成真败,那就糟糕之极了。若是溃败太速,赫连老贼认为没有追击必要,这戏可就白演了。”
李曜微微一笑:“薛将军不怪罪,某便放心了。至于明日之事,某与廷鸾、嗣本已经商议妥当,想来应当无碍。”
原来旁边的两人,居然是李廷鸾和李嗣本。李嗣本出现在此倒也不算稀奇,这位今后的“威信可汗”现在还没有成名,手头只有一都兵马。而且他手中虽然和李曜一样都是五百人,可李曜那五百人,建制是一军,他这五百人,只是一都。也就是说,今后一有机会,李曜的飞腾军随时有可能扩编,他却不能。
而比较意外的是李廷鸾居然出现在此。李廷鸾是李克用的亲生儿子,排行老二,仅次于李落落,也是李克用重点培养的对象,他也比较争气,冲锋陷阵毫不含糊。手里有一军人马,叫做从马直。不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侍卫亲军前身之一的从马直。不过此时的从马直新建未久,人数只有一千。
所以此时李克用的前锋大军就很清楚了,李廷鸾领从马直一千人,李曜领飞腾军五百人,李嗣本领黑鸦军一都五百人,再加上薛阿檀亲兵三百,全军一共两千三百人。
这支先锋军的指挥权名义上自然是归先锋大将薛阿檀的,然而实际上却有些难说。首先李廷鸾作为深受李克用宠爱的次子,手中又握着这支先锋大军的近半兵力,他如果对某件事有意见,谁也不能忽视。其次,李曜是此次先锋大军作战计划的献策之人,李克用对此计策已经应允,那么实际指挥过程中,李曜的意见自然也无法忽视。唯独只有李嗣本对指挥权是完全没有干预能力。
好在李廷鸾并不是一个爱插嘴、爱摆架子的衙内,而薛阿檀本人又一贯与李存孝交好,李嗣本更是直接在李存孝麾下领兵,于是加上一个也同样与李存孝交好的李曜,这次先锋大军在外,虽然指挥权有些混乱,但实际上却也没有闹出什么岔子。
第二日,双方在雄武军境摆开阵势。
城楼上,赫连铎的军队虽然面现疲态,装具未全,武器也有些老旧了,但依旧杀气腾腾,望着城下的薛字大旗。
赫连铎面带冷笑,身边一人立即凑趣:“这薛字旗挂出来,不是薛铁山,就是薛阿檀,但是不论是谁,其能力与李克用本人都差之千里,更何况他们这先锋军昨日便已到了城外,却只挂了三面李字旗,今日兵马未见增加几许,却改挂了薛字旗,可见这薛铁山或是薛阿檀,是昨夜或者今晨才到的。既然连行军都能迟到,这样的军队哪里打得什么仗!使帅只管放心便是。”
使帅其实类似于节帅,不过防御使地位次于节度使,因此赫连铎这个云州防御使平时就只好被称为使帅。
赫连铎哼了一声,道:“看他们攻城如何,再做打算。”
从马直、黑鸦军、飞腾军,三支军队全是骑兵,攻城能有多大看头?薛阿檀派从马直冲击云州,连冲三次,连护城河都没过,就被赫连铎击退。看得赫连铎在城头哈哈大笑,似乎勇气都恢复了许多。
赫连铎是吐谷浑部的酋长,吐谷浑部也是马背上的部落,骑兵强悍,沙陀军在骑兵上不占多大优势。因此赫连铎见如此轻松击退薛阿檀,立即大开城门,挥军冲击薛阿檀本阵。
风卷雷鸣似的,吐谷浑骑兵踢踏地上残雪,卷地乱云一般奔袭过来。
薛阿檀传令放箭,严阵以待的飞腾军立即“定点射击”,这一招李曜训练了月余,飞腾军中善射之人原就不少,此时更上了一个台阶,自然不是轻盔轻甲甚至没有盔甲的吐谷浑骑兵能够扛住的。
吐谷浑骑兵稍稍退却,却在赫连铎的大声呼喝下又开始冲锋。第一列持盾阻击的薛阿檀亲兵很快溃不成军。
李曜深吸一口气,猛一挥刀,他帐下五百飞腾军迅速投入战阵,由于距离不远,只射了一轮箭雨便换了横刀,拦住了吐谷浑骑兵的攻势,双方立刻进入了惨烈的搏杀。剑锋砍开皮甲,切入肉体和骨头。
此时,李曜公权私用,大力装备新式盔甲的飞腾军立即取得了明显的优势,吐谷浑人就好像投入沸水的雪团一般迅速缩小,地上躺满了死亡的、重伤的云州兵,失去骑手的战马无目的地乱跑。不过毕竟是硬拼对垒,飞腾军的伤亡也不算轻,虽然被当场砍杀的不多,但搏斗之中坠马受伤的却不少。
一波交锋完毕,李曜还来不及心疼,在对面的云州军阵中,号角再次吹响,第二列吐谷浑骑兵开始突击了。李曜看在眼里,对薛阿檀隐蔽地打了个手势,薛阿檀坐镇中军,朝身边的传令兵悄声说了一句话。
很快,河东军的阵形开始松动。
“战况不利,暂时退却!”薛阿檀下令,道:“李嗣本断后,全军缓缓后退,不可慌乱!”
河东军中响起鸣金之声,薛阿檀带着大队慢慢后退,李廷鸾、李曜带领本部兵马投入战斗支援断后的李嗣本,和吐谷浑军突击而来的第二列骑兵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三队骑兵集中在一处,且战且走,为薛阿檀的撤退争取时间。
“敌军败了。”赫连铎大喜,“击鼓进兵,今日就是薛阿檀的忌日!我等先杀薛阿檀,再取李鸦儿!”
云州阵中擂起了鼓,数万骑兵跟着舞动的大旗撒开马,大地颤动,烟尘蔽天,潮水一般向着撤退的薛阿檀淹了过去。战场上到处响着“生擒薛阿檀”之声。李廷鸾、李曜、李嗣本三支骑兵也开始转身逃跑,薛阿檀本阵更是加快了后退的速度。从表面上看,河东前锋军已被彻底击溃。云州军在胜利的感召和刺激下一连追出了几里地。
大变在这一刻来临。
在战场两旁的树林里突然出现无数河东骑兵,从侧翼冲进了云州军的阵势。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云州军乱了阵脚,当头的沙陀将领手中挥舞着一支精钢闪亮的长槊直取掌旗官,左手忽地伸出一只笔燕檛,一击斩断了旗杆,右手精钢长槊只一击就将掌旗官连人带马刺了个通透,然后一甩,人马二尸直接横飞出去!
“飞虎将李存孝在此,哪个来决一死战?”
作为伏兵出现的李存孝斩旗贯阵,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冲赫连铎。拦在他面前的云州军被他灯草一般打折,或麻袋一般连马挑飞,楔型的阵势在云州军内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李存孝如同海洋中的漩涡一般吞灭着赫连铎的吐谷浑军。
“糟糕,李存孝来了!”
赫连铎军中的恐慌有如瘟疫一般传开,在同一时间,本来正在慌乱撤退的薛阿檀前锋军大队忽然掉过头来,在鼓声的指挥下开始冲锋。遭到三路夹击的云州军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包围,四面八方全是敌人。
心理上的打击是致命的,沙陀的伏兵还在不断冒出加入战团,而吐谷浑部已经无心作战。赫连铎心胆俱裂,掉头逃跑,河东军中忽然杀出一员战将,手持黑色大棒,一棒打中赫连铎坐骑马腿。
好在赫连铎虽老,骑术却实在精湛,竟然飞身跃起,跳到刚才被射死骑士只剩空马的一匹马上,看也不敢再看一眼地狂奔而去。
云州军一路败下去。河东军穷追不舍,赫连铎逃无可逃,一直被赶进了云州城。
除了这座孤城,雄武军境其他地方一战之后都陷入李克用之手。李克用大军跟上前来,围住云州,日夜攻打,虽然李曜带来了足够的攻城器械,但是此时他才发现,这些器械许多沙陀兵根本不会用!
这些骑士们只会马上作战,而偏偏此次出兵,李克用动了怒气,调动的兵马沙陀兵占了七八成,汉军虽然会用,可惜人太少,也玩不转,于是这一围就是三个月过去了。七月份本是丰收的季节,困守云州的赫连铎军粮却尽了,李克用得到消息,喜不自胜,知道这个赫连铎终于还是要败在自己手中了。
然而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却突然接到一个叫他哭笑不得的消息:皇帝亲自带领禁军攻打杨复恭,陛下和宦官打起来了!
李晔对杨复恭恨得可以,杨复恭也不喜欢李晔,双方就好像晚唐的党争一样,凡是你支持的我都要反对,凡是你反对的我都要支持,至于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反而不在考虑范围内。李晔为了能有一支支持自己的藩镇力量,任命自己的亲舅舅王瓖为黔南节度使。杨复恭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王瓖刚一进四川,杨复恭派去的人就跟上了,给他乘坐的船挖了个大口子,没一会儿,王瓖节度使没当上,却沉到水底去给龙王做幕宾了。消息传来,李晔又急又恼,直骂老天不长眼睛,他可忘了他名义上还是老天的儿子,这样骂法是很不妥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晔很快明白了是杨复恭在搞鬼,于是派他去给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做监军。这个举动跟当初曹操派祢衡去给刘表下书,刘表又派祢衡去给黄祖做属吏一般,借刀杀人罢了。曹操不杀祢衡,那是怕担上害贤之名,李晔倒不是因为这个,一个宦官头子而已,哪有什么贤不贤的,只是他在京城势力太广,盘根错节,光干儿子就有六百多个——史书上的明文,绝对不是夸张——自己动手有相当难度。孔纬贵为宰相,只因说了一句“陛下左右有人有反意”,就被杨复恭派人在长乐坡抢-劫,差点丢了性命。
杨复恭心中雪亮,这是皇帝要整自己了。他不能坐以待毙,得积极反攻,于是上书要求致仕。致仕就是辞职。李晔一看,行啊,你就辞吧。便免去杨复恭职位,给了个上将军的封号,赐几杖,就是小板凳和拐棍,意思是你就在家养老吧。杨复恭没料到李晔真敢这么玩儿,当下发了狠,把李晔派去给他传诏的使者在半路上杀掉了。
这一下李晔彻底坐不住了,二话不说,凑齐手下听自己话的卫兵大臣直奔杨复恭私宅,宰相杜让能保着天子车驾激励士兵冲锋。杨复恭抵挡不住,逃到兴元去投靠干儿子杨守亮。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一看有便宜可拣,立刻上书李晔,自告奋勇要讨伐杨守亮、杨复恭父子。李晔本意是想准的,但宫里的宦官们兔死狐悲,一个劲儿地劝李晔放杨复恭一条活路,杜让能也劝李晔留下杨复恭父子,理由很简单,杨复恭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丧家之犬,杨守亮势力又小,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而李茂贞很强,是天下三强藩(朱全忠、李克用、李茂贞)之一。要是听任李茂贞打他,那李茂贞的地盘就又扩大了,不但扩大,而且与京师邻接,这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李晔于是下诏赦免杨复恭的罪过,准他在兴元养老。
李茂贞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直扑兴元,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皇帝赦免杨复恭的消息,大为光火,却又馋涎欲滴。于是蛮劲上来了,你让打我打,你不让打我也打。不过一个人干这种公然违旨的问题有些心虚,就想找个人一起干。于是伙上邠州节度使王行瑜一起攻打兴元,到底是抓住了杨复恭、杨守亮父子砍了脑袋。
李茂贞占了兴元,势力大增,李晔觉出了这其中的危机,就下诏调离李茂贞,命他让出凤翔。李茂贞压根儿不理他这套。他此时自认为是现在天下第一藩镇,实力早已经远远地过了朝廷,朝廷说什么他只当是放屁。李晔逼得急了,下诏斥责,李茂贞就给李晔上表,大骂李晔颠倒黑白,对藩镇有如对敌人一般。
第一次撕破了藩镇和朝廷那张本来已经很薄很薄的脸。
“朕‘只看强弱,不计是非’?”李晔捏着李茂贞的表文浑身发抖,接着一拍御案,“好个大胆的李茂贞!欺朕手中没有尺寸之刃吗?集合禁兵,朕要御驾亲征,一扫玄宗以来数乱天下的藩镇之祸,中兴圣朝!”
杜让能听李晔吹牛,心下大大不以为然,怕李晔小年轻气头上胡来,赶紧出列:“陛下不可。李茂贞离京师太近,一日之内可威胁国门,实力又强,决不能硬来。他的兵马都身经百战,数量也多,京师的禁兵与之相比,难称精锐。我朝历来只要不是藩镇明目造反,天子车驾即不可亲动。皆因为万一受挫,朝廷威仪不存,再要调动其他藩镇就难了!陛下实在要打李茂贞,必须借助其他藩镇的力量,切不可急于求成!”
“杜相公不必多言!朕意已决,相公但去筹措粮草军费,胜败与你无关。”李晔来了倔脾气,怒气难遏:“李贼飞扬跋扈,目无朝廷,天必弃之,朕可一鼓而下也!”
皇帝发了狠,宰相劝不住,于是李晔带上三万羽林军,一意孤行地去进攻李茂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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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不辱命,还多写了一千。
第081章 潜龙勿用
云州城是一座古城,它曾是北魏都城(迁洛阳前),因而占地颇广,且作为边庭要塞,此城城楼既高又固,护城河既宽且深,难怪以李克用之能,攻打赫连铎多年,才于今日一战成功。
北魏时节,欲广宫室,规度平城四方数十里,将模邺、洛、长安之制、运材数百万根。截平城西为宫城,四角起楼。凿渠引武州水注之苑中,疏为三沟,分流宫城内外。经过九十多年的增扩改建,终于建成完整的宫殿群落。月观霞阁,左社右廛,灵台山立,壁水池圆,双阙万仞,九衢四达,羽旄林森,堂殿胶葛。
云州地理位置十分紧要,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河朔之藩屏,中原之保障。汉高祖刘邦著名的“白登之围”就发生于此。
李曜此时,正在云州城中。
他刚从大同防御使府出来,去往自家飞腾军驻军之地。
此次破赫连铎之战,刚才李克用战后论功,他从翊麾校尉擢升到致果副尉,余官并如故。也就是说,这次出兵作战,他只不过由从七品上,升为正七品下,其余全无变动,可谓进步有限。对于这样的论功,即便同样出战的李嗣本都颇有微词,私下跟李曜说,这次他们全是来给李廷鸾做陪衬的。因为李廷鸾此次虽然也只是从游骑将军升为壮武将军,算来也只是一小级,但却是迈过了五品到四品这个大槛。而主将薛阿檀也只是得了一个检校官,本兼各职一并如故。
李曜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另外得了一个实惠,就是此战飞腾军损失了五十多人,伤亡比例不算低,而李克用觉得飞腾军此战表现上佳,准许其扩充为八百人。于是李曜反倒掉过头来安慰李嗣本,说此番毕竟是大王亲征,不可能对前锋诸军奖赏过度,以免其余各军心中嫉妒,反而不美。李嗣本听了,也知道此言不虚,遂不再提。
李曜最为叹息的,乃是他大力督造的这批攻城器械在此战中没有发挥其应有的效用,李克用在头几天用这批东西攻打赫连铎的云州城,原本也颇有些效果,但沙陀兵野战固然极强,操作机械却是呆笨之极,生生因为操作失误,自己损失了两百多人。譬如那炮车,因为力量校正不准,一顿石头砸过去,把前方架飞云梯的一群军士砸死砸伤了四五十个,气得李克用下令不再使用。
李曜知道李克用这是面子上挂不住,毕竟他自己就是沙陀之王,沙陀兵在人前丢脸,他这个大王自然觉得没脸。只是这一来,就浪费了李曜许多心血,要知道这些攻城器械,如今大唐可能已经不是很多了,毕竟国力下降许多年,征战又多,损失大了弥补不了,自然就少。
李曜为改进这批新式攻城器械很是费了不少脑力,结果却因为这种人为原因而被冷藏,他对此事的郁闷,比升官不多反而大了许多。作为自诩“深刻”研究过二战的伪军迷,李曜是很崇尚闪电战这种模式的,不为别的,只为其战法对民间损伤最小这一点。
由于打得快,基本上没来得及对民生造成巨大破坏便已经结束战争,这对于原本就是制造破坏的战争来说尤为可贵。为何中国古代一到战乱,天下生民就要少足足七八成甚至八九成?无非是战争破坏太大,民不聊生而已。然而古代战争的破坏力哪里能跟现代战争比,之所以仍然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其实就是因为打得太久。一场战争打几年的,还真不算长。别说战争了,就说一次战役,都有打个好几年的,譬如原本历史上李存勖与梁国的夹河大战便是如此。
而古代战争之所以打得久,其实经常就是因为大家的攻城手段过于低劣,这也是冷兵器时代一个没法解决的问题,除非有火药并开始投入实战应用。李曜不是不知道火药的好处,但是他不像其他穿越者那么有先见之明,每个人都清楚记得火药怎么配置,他就只能大体记得原料是哪些,可具体配备的比例就不记得了。要是火药能投入应用了的话,他倒是记得一些使用办法,可以加大火药效力,或者制造更有效的武器,可惜现在没有先进的火药配方,仅凭这唐朝制造爆竹的火药,在军事上只怕是难有作为,他也算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眼下最为紧要的,还是扩军问题。前次组建飞腾军,乃是直接从其他军中抽调,问题不大,这一次却没这么好办,而是要直接招募新军。这种真正意义上的新军该如何训练,对李曜来说,又是一桩考验。
再就是这新军从何处征集,也是个问题。如果从方便的角度来说,征集新军最好是从沙陀三部落和五院诸部征集,这都是游牧民族,征调骑军最是方便不过。但李曜心中毕竟有自己的一点小九九,总还是希望训练一批汉人骑军。这个想法并不完全是什么民族意识,他现在的处境,是顾不得这个的,之所以这么想,乃是出于平衡考虑。如今飞腾军中的汉人只占五分之一,而且这些汉人久在蕃军之中,基本上也跟胡人无异。
代北胡汉杂居太久,民族意识根本就谈不上,要是去问这些汉军,沙陀与他们有无区别,他们一准认为没有什么差别。当然这也是李克用可以平稳统治河东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曜自诩理智愤青,并不想像后世一些不理智的人一样看待历史,认为沙陀政权是对汉人的侮辱,这完全是站在今人的角度看古人。五胡乱华时期冉闵颁布杀胡令,李曜认为很妥当,很解气,那是因为胡人把汉人当“两脚羊”,汉人自然应该团结起来,也把他们当两脚羊一样对待。
可沙陀不同,唐朝不同!在唐朝天可汗思想的延伸和施政之下,沙陀人早已汉化,即便还维持着一定的游牧传统,可最起码其高层的思想早已跟汉人一般无二,其效忠大唐的心思比许多汉人还要真诚。这样的情况下出现沙陀政权,原因虽然多种多样,但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什么汉人的耻辱上去。
这就像老子教育儿子教育得好,老子自己老了以后,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对于老子而言,固然有些伤感,却又有何耻辱可说?哪怕这个儿子不是亲生,而是抱来的养子,可人家真心当你是爹,诚心诚意地孝顺你,连建了个新朝还是表示延续“唐”字国号,人家儿子做到这个程度了,你还非要纠结这点血统,那只能说是你自己心中有疙瘩,不够气魄了。
对于这样的乖儿子,李曜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改造他的血统,直接变成真正的自己人,那才像话!咱们汉人不是最能同化其他民族么?还嫌多他沙陀这点人不成!
瞧瞧李克用,朝廷对他可真不怎么好,可就是因为赐了他一个国姓,他还就真的老老实实把自己当做李唐宗室,后来昭宗李晔几次召李克用救驾,李克用哪一次推脱半句,说哥没空了?明明东、南、北都是敌人,皇帝陛下一声召唤,人家不也半句多话没说,千里迢迢就带兵去帮忙?反倒是李晔这位据说有心振兴大唐的年轻天子太没有祖宗气度,生生把个李克用逼得几次不能不动刀兵。别说李克用反抗有错,换了汉人藩镇,难道人家就不反抗?有本事你讨伐一下朱温,看看人家这纯正汉人是个什么反应!是不是大胜之后,战败德尔皇帝贬斥两个宰相,恢复一下他的名誉,他就肯善罢甘休,带着大军拍拍屁股就回家这么轻易!
但是,就算对民族差异不甚在乎,可是军中派系这一点,李曜却是十分在乎的。他算起来,前世也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虽说级别不算高,可是见识并不差。如果自己手中全是沙陀和五院诸部之兵,那么他这个主将永远都只能算是个临时角色。
对于一个穿越客来说,这种无根无凭的感觉让李曜觉得心里很没底,很希望改变。
然而,李曜考虑许久,仍然放弃了这次机会,他发现此次征兵,仍然只能在沙陀和五院诸部征集。理由说穿了一文不值:为了取信李克用。
别看他现如今似乎深得李克用信任,又是掌握实力越来越强的军械监,又是亲自领兵,可这都是空中楼阁。军械监的差事不必说了,李克用一句话,要撤就撤,没有半点可以啰嗦的。而领的兵呢?区区五百……好吧算八百,区区八百人,又不是远镇别处,还全是沙陀和五院诸部之兵,他有什么信心可以把这八百人当作自己的凭仗?
因此,李曜深知,自己如今地位仍不够高,影响力仍不够强,实力……就更别提了。所以此时此刻,唯有继续深化李克用对他的信任,才是今后困龙升天的张本。
至于如今,潜龙勿用!
“再等等吧,今后还有的是仗打,有的是功立,我如今还能靠着一些记忆,有些‘先见之明’,避凶趋吉之下,总能捞到不少功劳,我好歹也是李克用的养子,又是他联系文化界的唯一人选,只要功劳摆出来,名声打响亮,总有一日他得让我出镇一处,甚或代替只有几年好活的盖寓盖仆射,到那时,我便有了自保之力。等到今后李存勖即位打败朱梁,以我那时的身份,没准能捞个宰相干干,到时候多劝下李存勖,说不定还能稳定天下局面,帮他统一天下。再不然,就算仍然如历史上那般,李存勖一当皇帝立即扶不上壁,仍然是被李嗣源取代,那也无所谓,李嗣源这人念旧,我现在是他十四弟,跟他关系也好,到时候总也不会少了我的封赏,历史既然证明他是个听劝的明君,那时候我再劝他进行一些不算激烈的改良,不也可以为这天下做点贡献么?……话说,我还真当自己是谁了,天下,天下……轮得到我考虑?呵……”
心中想着许多事,不知不觉已然走到军营所在。飞腾军的军营暂时座落在南城东角,此处本是赫连铎一支两千人骑兵的驻地,如今李曜带着不到五百人入住,空间自然绰绰有余。
云州城乃是北地大城,城中原是作为北魏都城规划所建,因此划分出来的驻兵之处相当大,足可以驻扎二十万大军。后世人看见二十万,心中可能无甚感想,然而只须打一个比方就会有点认识:代州城如今如果挤进二十万大军,那么城中百姓就得搬出城外了,即便代州李家那样的豪门,只怕也只能保得住一个后院,前院肯定会被临时征集,因为二十万将士,代州城容不下……
然而云州,就是按照二十万驻军来规划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有达到这个驻军数目罢了。此次李克用带来近八万大军,全部住进城中驻军之地,根本不见丝毫拥挤,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说来真要感谢北魏皇室的慷慨大方……可惜是慷当时万民之慨。
一进军营大帐,就看见李嗣恩和史建瑭二人面色沉沉坐在帐中次席和三席,憨娃儿、拔塞干·咄尔、处木昆·克失毕、张光远以及刘河安五人坐在下首,包括憨娃儿在内,这几人都是一脸愤愤不平。
李曜一进来,众人齐齐朝他看来,他见诸人表情不对,正要发问,拔塞干·咄尔已然大声问道:“衙内,俺听说衙内只升了个致果副尉?是不是真的?”
李曜其实挺喜欢拔塞干·咄尔这种粗豪汉子,对于他这话口气有些不善,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是啊,怎了?”
拔塞干·咄尔是沙陀人,是把李克用当作大头人的,他们沙陀人因为游牧习性,对养子最无偏见,因此见了李曜总喜欢喊衙内,说了几次也没改过来,李曜只好算了。
游牧民族对于血亲关系看得一贯不是很重,比如后来的成吉思汗,老婆被人抢走,怀了人家的孩子,他打败人家又把老婆抢回来,人家那孩子他也不“处理”一下,生下来了他也不见外,居然就当自己的娃一样养……此事无关乎什么心胸气魄,而是这种事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真的很正常而已。
拔塞干·咄尔见李曜一脸无所谓,瞪大牛眼,嚷嚷道:“怎了?还能怎了?大王赏罚不公,俺是个混人,都知道献计而取胜,乃是大功劳,怎的只升了这么一点鸟屎大的官?更别提俺们飞腾军还杀敌三百四十七人,击溃三千余众,这么点赏,还怎么带下头的弟兄们?”
李曜奇道:“某得赏不多,与士卒何干?他们的功劳,某都如实上报了,大王自然会公平赏赐,不至偏私,你着急什么?”
咄尔正要站起来分辨,旁边的处木昆·克失毕拉了他一把,一边把他那住,一边对李曜道:“军使有所不知,这军功大小,底下的弟兄们能分几何,的确是跟主将之功有关的,主将功大,则大王对底下军士的赏赐也就够多,万一主将无功,底下将士就没了赏赐,只给点辛苦钱,赐一杯水酒洗尘。若是……主将不仅无功,反而有过,非但主将必然受罚,副军使、都虞候以下,所有人都跑不了责难,军官还好说,底下的士卒有些会被扣掉半月或者一月薪俸,以为作战不力之膺惩。”
李曜一听,头皮一下有点发麻,这才知道为何那些大将们都要拼命争功,原来不仅是为了地位、为了发财,更多的是为了稳住军心士气啊!史书中说李存孝和李存信二人争功,到后来李存信谗言不断,居然把李存孝逼反了,当时自己还觉得李存孝的胆量在战场上和战场下怎么相差那么大,现在才知道,那只怕是不得不反啊,如果总是有过无功,底下的军士谁还服你?李存孝出镇在外,肯定不如李存信身在李克用身边好说话,久而久之处境必然越来越糟,他只怕多半是发现军心不稳,才不得不造反。因为造反之后,他就是节度使,可以自己做主,那时候赏赐部下,就是他给人家的好处,军心自然也就稳了。
李曜明白过来这一点,又看了看咄尔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如今自己这次明明立功不小,却没能拿到足够的赏赐,他们作为出力什么卖命的军将,自然不服气得很。这个不服气对李克用或许只是有些怨气,而对他李曜这个直接领兵的军使,那可就是怒气了,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就是内乱,哪怕如今是在李克用的眼皮子底下,兵变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可能,但是也很可能闹出什么事来,搞得他李曜这个新上任不久的军使在军中威望尽失!
一个看似很不起眼,但其实无比巨大的危险,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李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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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头疼,上个WC,才几步路,都飘飘忽忽的,且更五千,余者记账,欠着先,慢慢还……
第082章 折家来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曜虽是心中一沉,面色却反而微笑起来:“呵呵,呵呵。”然后施施然坐到自己席上。
咄尔压住怒气,身子往前倾去,粗声问:“军使可是以为我等戏言尔?”
李曜摆摆手,气度雍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淡淡微笑:“岂会如此?咄尔,你且安坐,此种详情,待某细细道来。”
咄尔本不愿如此“服软”,但见李曜这般泰然自若,不知为何,居然心中一虚,老老实实正襟危坐起来。他身边的处木昆·克失毕见状,也是心中一凛,又更坐直了三分。李嗣恩与史建瑭同时双目一亮,对望一眼,面色肃然。张光远和刘河安早已端坐,目不斜视,面带恭谨。唯独憨娃儿视如不见,依旧面色如常。
李曜察见众人神情,这才淡然道:“此战赫连,我飞腾军,上下齐心,奋勇克敌,以一当十,破虏甚众!大王察之,其心甚悦,论功之际,言多嘉赏……至于尔等所忧,实属多余。”
他环视诸将,泰然道:“尔等与麾下儿郎并力破贼,杀敌立功,所经之战,斩获良多,大王明见万里,岂吝重赏?此番论功,领军诸将,叙功超迁,至多一转,某为大王螟蛉,焉能独外于众?是故,某之获赏,与尔等之赏,军士之赏,全无干系,尔等但须谨守军营待赏便是。”
咄尔是个粗豪性子,但不代表他的脑袋跟憨娃儿一般转不动,李曜故意在这话里夹带私货,果然一下就让咄尔误会了。他以为李曜之所以得到的赏赐不算多,是因为别人的赏赐都不高,最高也就是升个一级,李曜来河东时日尚短,自然不好独外于众,所以李克用才不得不委屈他一下,也只是擢拔一级。
他有想到,李曜对于他们的赏赐这么有信心,只怕是李克用论功之后特意找过他,告诉过他其中缘由,并且对军士之赏赐另有安排,这才使得李曜说得如此信心十足。
有此一虑,咄尔果然立即释怀,当下松了口气,抱拳对李曜道:“原来如此!这般说来,倒是俺咄尔误会军使了。军使本就受了委屈,又被俺这混人误会,还这般心平气和与俺们说道,果如外间人所言,乃是君子之风。俺给军使赔礼了!”
李曜心中松了口气,笑着摆手:“无妨,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你为麾下儿郎考虑,本是理所应当,某为儿郎请功,也是职责所在,既然俱为此事,还有甚误会解不开的?这道理说开了,误会自然解除,却说道歉作甚?”
众人见李曜丝毫不见怪责,不禁都松了口气。其实像李克用这等藩镇,没有不担心部下杀主将而造反的,而且这种事本也就是安史之乱后各藩镇的寻常事。所以为了将这种情况扼杀,藩镇们都很维护军中各种阶级法,只要部下还没有相邀一道杀主将起事,那么主将的权威就绝不是部下可以违抗,李克用对此事也很是在乎,同样是用心维护的。因为维护下面的各级主将,到头来也就是维护他自己。
所以当阿悉结·咄尔问完疑惑,发现自己的担心并无道理之时,就很担心李曜给他乱扣帽子,要不然一个“于军中目无主将”的帽子扣下来,那可是连杀头都有可能摊上的大罪,尤其是军法不比国法,主将一声令下,牙兵冲进来杀了,那也就是杀了,你待怎的?
当然,咄尔并不认为李曜敢杀他。
众人解决了这一桩大事,当下便缓和了气氛,谈笑起来,说到此战精彩之处,各自面有得色。
大帐之中气氛正好,却有李克用的牙兵前来请李曜过府一叙。
李曜刚从大同防御使府出来,却又立刻被传召,不禁奇怪,一问来使,却不是李克用要安慰一下他之类的事,而是一桩他未曾想到的事情:府谷折宗本之子折嗣伦来了!
居然是府谷折家!居然是折嗣伦!
李曜一下子兴趣上来了。
在后世人熟悉的杨家将故事中,有一位文武双全的老太君——杨业的妻子、佘赛花。说起佘赛花,民间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说佘赛花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实际上历史上的佘赛花,应该叫折赛花,出身于折氏将门之家,折杨两家为世家,折氏家族对杨家将誓死抗辽,忠心报国,有很大影响。折赛花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弟弟及后人都是名将。折家数代,东抗契丹,西御西夏,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尊称为折家军。
可以说,在真实的历史上,折家的影响力是远远超过了杨家将的,杨家将在许多地方是在向折家军学习,是以折家军为榜样的。折氏,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家族,在宋、辽、夏、金角逐的舞台上活跃了两百多年。这样一个在当时的名门大族,一个名将辈出的地方世袭军阀之家,李曜一直都是很有兴趣的。
历史上关于折氏最早的记录是在清朝。根据其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定都今陕西咸阳,建立了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政权。此时,仍然处于奴隶制政权的北部匈奴经常率部攻打秦王朝的北部边境,这给秦王朝的北大门造成很大的威胁。于是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部队横扫北疆。匈奴自然没有能力和强大的秦王朝相抗衡,最终无力抵挡,逐渐向北退却,秦王朝占领了大片疆土,当时称为“新秦地”,并在这一大块领土上分设了四个郡和若干个县的建制。其中一个郡,叫云中郡,云中郡辖区内有一个叫府谷的地方,即后世的陕西省府谷县所在地。这就是历史上关于折氏的最早的居住地的记录。汉朝时由于与北部匈奴连年征战,折氏一族也经受着连年战争的洗礼,在边境线上奋雪浴战,誓死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不过历史上也有关于折氏是羌族的一支,是从川藏地区迁徙而来的说法。
李曜其实比较偏向于支持后一种看法,在他看来,折氏,属党项族。
到唐朝中期的时候,党项族分为实力较强的两派,一派为折氏,一派为拓跋氏,拓跋氏后来建立了西夏国,与折氏一族世代成为死敌。
在原先的历史上,唐朝末年的时候,国家四分五裂,战乱四起,这时候折氏一族的领袖折宗本,也就是折赛花的玄曾祖父在战乱中崛起。
折宗本曾任振武军所隶五镇都知兵马使之官,这里说的镇武军在历史上记录不祥,大致在现在的陕西府谷县一带,所谓的兵马使也就是地方上的军事长官之类的官职。
折宗本死后,他的儿子也就是折赛花的曾祖父折嗣伦继任麟州府(现陕西神木县)的刺史。据史料记载折嗣伦不但具有抵御外族侵扰的将才,也有团结部族、安定民心、经营农牧的能力。
折嗣伦的儿子折从阮,也就是折赛花的祖父,在前两代努力的基础上,成为了当时折氏家族最杰出的人物。折从阮从小受父辈的影响,就崇尚武功练成了一身本领,青年时就成为了河东节度使手下的将领,到了后唐同光年代,成年的折从阮成为了府州的刺史。到了后晋的时候,幽云十六州落被契丹人占领,府州也落入了契丹人的手中,契丹人为了直接控制府州,要将折氏一族强行迁往辽东,折从阮坚决拒绝,率族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最后终于重归后晋。回归后晋的折从阮奉命率部队北征,从此,折氏与契丹完全处于对立的地位。折从阮率领折家军,在边境线上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战争生活。到后汉的时候,折从阮已经官至兵马节度使;到后周,折从阮被封为郑国公,成为后周的显贵。后周显德年间,折从阮去世。虽然从唐末到后周折氏一族社会地位在不断上升,但其家族固守边境线上,奋勇杀敌、抵御外敌的战争生活却没有变。
以上折宗本、折嗣伦、折从阮三代壮大了其家族在府州的势力,提升了家族在府州的地位,奠定了家族世袭府州的基础。折宗本、折嗣伦、折从阮三人是折氏的第一代将领,特别是折从阮,独自据守府州,经营西北,那时中央政权软弱,但是由于折从阮勇武过人,少数民族因此不敢进犯陕北,史称“中国赖之”,大有西北栋梁,一柱擎天的感觉。
到了后周和后汉时期,折氏归附于后周;而刘姓家的后汉政权却归顺了契丹国。当时应该说北汉政权对折氏家族还是相当优厚的,但折氏一族却由于北汉臣属于自家世代的敌人契丹人,与自己的立场完全相反。无奈之下,折氏一族不得不归附于后周。
折氏一族作出这样的选择是痛苦的,因为这样的选择,就使其家族立即面临严峻的形势:府州在地理位置上与契丹、北汉交界,很容易受到两者的夹攻;另一方面却离后周的的政治中心比较远,一旦受到夹击很难得到及时的援助,要想生存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实力生存,也就是说折氏选择的是一条与战争为伴的生存之路,必须在战争的夹缝中依靠自己的实力生存下来。
折氏经受住了考验,还在这严酷的考验中培育出了新一代将领。折德扆,是折从阮的儿子,也就是折赛花的父亲,就是第二代将领中的代表人物。在折德扆35岁时,北汉大举进攻府州,折德扆率领族人勇敢迎战,消灭北汉军2000多人,随即乘胜追击渡过黄河,占领大片北汉属地。为此,他受到后周皇帝的赏赐,封为节度使。
折氏地位的上升,引起实力更大的党项族拓跋氏一族的不安,当时拓跋氏的首领叫李彝兴,当时他也是节度使,控制着府州通往中原的道路。为了消除折氏一族的威胁,他下令切断折氏与中原联系的通道,这等于逼折氏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虽然这一事件后来在后周皇帝的干涉下得以解决,折氏通道得以打通,但是折氏与拓跋氏的矛盾依然存在。事实上这时的折氏已经处于契丹、北汉、夏州(后来拓跋氏一族建立了夏国),三大势力的包围之中,这给折氏带来了巨大的威胁,简直无法安枕。
要说当时形势到底有多危急,身为后人,可能无法了解,但是从折氏都要求内迁以保全家族就足以说明其形势之糟糕。虽然折氏一族后来为了边境的安稳着想没有内迁,却得到了后周的支持和优厚赏赐。但是为了生存主要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实力,也再次证明了折氏一族对边境线的重要性。
赵匡胤建立北宋后,折氏随即归附于宋朝,折氏希望宋廷早日平定北汉,以便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摆脱孤立无援的困境。为此折德扆多次主动向北汉进攻,取得了不少的功绩。对此宋太祖赵匡胤给予了优厚赏赐,并允许折氏可世袭府州知府,事实上这等于确立了折氏近乎藩镇的地位。这在坚决抵-制藩镇割据和官职世袭的宋朝,是难能可贵的、绝无仅有的,这也反映了折氏一族对于宋朝的重要性。
有意思的是折德扆把女儿折赛花嫁给在北汉为将的杨业,自己却是后周的铁杆,屡次与北汉交战,并因打北汉而多次立功。其实当时杨业的哥哥杨重勋在麟州也服从北周,说起来,倒是杨业属于有点儿一根筋,跟着北汉一条道跑到黑,直到刘氏灭亡才归顺北周的后身宋朝。杨业才与老丈人一家在同一朝下为官。不知道当时的杨业是否与老丈人对峙沙场,现在可能无从考究。因为这种种原因,折德扆也成为了折氏第二代将领中的代表人物。
折德扆的儿子折御卿,也就是折赛花的弟弟,也是一位能干的武将,十九岁时就担任了府州的知府,后多次率领折家军配合宋军攻打北汉,在平定北汉的战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折德扆死后,折御卿成了折氏的领袖,率领折家军继续镇守府州,守卫着宋朝的边境,折御卿的主要作战对象是契丹人,在契丹军中声名远扬,令契丹人望而生畏。可惜折御卿后来因病早逝,年仅三十八岁,属于天妒英才。折御卿可以算是是折氏第三代将领中的代表人物。
经过折德扆和折御卿两代的努力和卓越战功,折氏已经成为了宋朝德的显贵,在朝廷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时为了表彰折家军的战功,宋朝给予了一系列的特殊政策,譬如允许折氏世袭知府州一职等。
折家军最难能可贵的是以区区府谷,对抗三大势力。前面提到过折氏与契丹为世仇,到宋朝发展壮大了的折家军更不会善罢甘休。宋朝灭北汉以后,宋辽之间的战事不断发生,折家军经常在侧翼发挥作用。折御卿更是在与辽军的交战中,声名大振,多次打败辽军,立下了赫赫战功,使契丹人望而生畏,避而远之。
折御卿以后是折家军的第四代,其中以折惟信,折惟昌,折惟忠为代表,三个兄弟各有各的特点,折惟信作战勇猛,很早就战死战阵;折惟忠足智多谋,治军镇定严格;折惟昌则勇谋兼备,文武双全。李曜有时候会想,折老太君在杨业死后弹劾潘美等人成功,只怕其原因不在于有什么“龙头拐杖”,而在于老折家的如云名将,就连赵官家也要忍让几分吧?毕竟她这三位兄弟都在抗击辽军中,舍身杀敌、浴血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忠于职守的守卫着宋国的边防线。
被对辽国还不够,上面说过,折氏与党项族拓跋氏矛盾历来已久,后来拓跋氏建立了西夏。宋朝成立后,宋、夏间经常发生战争,折氏也卷入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先后涌现出折继闵、折克行、折可适等一批优秀将领。折继闵是折家军第五代的最杰出代表;折可行、折可适则是折家军第六代将领中的代表人物。他们都在对西夏的战斗中,为了家仇国恨,顽强战斗、奋勇杀敌,立下了巨大战功。既维护了折家军的尊严,也维护了宋朝的国威,即抗击了外敌的入侵,也维护了边境的安宁。
随着金国的成立,宋朝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抗金初期,折氏出了两个名人,一是最后一任府州知州折可求,一是官至签书枢密院事,进入朝廷最高领导集团的折彦质。折可求是折家军第七代的代表,折彦质是折家军第八代的代表。北宋靖康年间,金国军队攻破宋朝都城开封,掳走了徽、钦二帝,宋朝遭遇了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北宋随即灭亡。
这时守候府州的折可求,处于粮尽援绝的境地,无奈之下被迫率部投降金国。然而折可求随后被毒死,家属逃回中原。自此折家军守候了近两百年的府州沦入了他人之手,连折氏的墓地也被摧毁。折彦质是折可求的孙子,他是折氏家族中惟一的进士,文武双全,曾在南宋做到枢密使,但是好像从这一代折家将离开了陕北的老家起,就再没有出过名将了。
随着里折氏离开府州,家族也四分五裂,分成了南北两派,折家军再没有涌现出知名的将领,折氏从此衰弱。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折家军连出八代名将为什么不如杨家将出名呢?原因在于他们不在河北地区的主战线上,府州在现在的长城线上,军事要地,属于对辽,夏,金的侧面战场,战斗激烈和影响不如河北正面,因此吃了个亏。实际上,折家代代都有出色的将领,很多杨家将的故事,实际上是从折家将的事迹变化出来的。
李曜心中对折家很有兴趣,但之前并未把折家和李克用联系起来想过,现在听说折嗣伦来了李克用这里,才猛然醒悟,此时的折家好像正归河东节度使管辖!原先没有想起,是因为这个时期的折家才刚刚崭露头角,而李克用麾下一贯名将辈出,是以折宗本、折嗣伦父子虽然被后来人列为折家军第一代领军人物,是折家基业的奠基人,但却声名不显。
此时李曜忽然闻听折家的大郎君折嗣伦亲自前来,李曜几乎一下就猜到其所为何事了,心中也立即有了一个计划。
“哥缺的这三百五十个兵,可就着落在你折大郎身上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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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买婚戒……别的想来不必说了,你懂的……
第083章 拓跋思恭
大同防御使府如今临时充作李克用的行辕。须知这大同防御使李克用也曾经做过,此处本就是李克用曾经住过的旧地旧宅,几乎连适应期都不需要,倒似回了老家一般随意自在。
花厅之中,李克用一目微渺,却带着温和地笑意,听着下首客席上一位年轻男子的陈述,时不时颌首表示认可。
李曜进来之时,正看见客席上那年轻男子约莫不足三十岁,不过此人仪态威严,看起来却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龄。此时他正侃侃而谈:“……如此三番五次,府谷伤损尤重,如今拓跋氏张扬跋扈,尽忘当年长安之战时,大王对拓跋思恭深恩厚德,悍然入侵河东……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唯望大王念折氏恭顺,出兵以御贼寇,则府谷军民,必常念大王恩义,所谓万家生佛,亦不过如此!”
李克用此时皱起眉头,道:“拓跋思恭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却想不到……竟然还敢捋我虎须,这般不知轻重。”又朝李曜招招手,道:“存曜,来得正好,这位是府谷折家大郎,名嗣伦。嗣伦,此吾儿存曜,当世大才,如今是飞腾军指挥使。”
李曜刚露出笑容,还未说话,折嗣伦已然早早站起迎来,一脸恭谦:“可是‘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的李正阳李衙内?”
也许是因为高衙内太有名,李曜始终不爱听衙内这个词,但是也知道此时的衙内,是个好词,平常人你想要都得不到,何况人家这般客气,他也只好笑着拱手:“折大郎客气了,某便是李……存曜。”
折嗣伦似乎还待客气什么,李克用却沉着脸道:“拓跋思恭所作所为,存曜还不清楚,嗣伦,你与他说道说道。”
无怪乎李克用暗怒,因为拓跋思恭和他,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二人又曾见过面,甚至还有并肩作战的经历,但是二人又因此互为竞争,而且还曾交兵战阵,是以李克用提起他,多少会有些不悦。
折嗣伦此来乃是请救兵,自然不敢违逆李克用的意思,当下将拓跋思恭的所作所为一一与李曜道来。
其实拓跋思恭这个人在历史上是很出名的。原因是很多人包括历史研究人员往往将他看做是西夏始祖,是西夏真正的创建人。但是后世人都不知他是哪年生人,只知道他是夏州刺史拓跋乾晖的孙子。
拓跋思恭出身党项最强大的平夏部。平夏部出身的男孩子,一般来说稍微有点能力,肯于努力,就会在部落里得到重用。拓跋思恭不但有着常人不敌的能力,而且还是一个很求上进的孩子。须知在部落里,要想能够接班,绝不是光靠着血统和排行就行的,有了上述条件之后,你还必须有能力,最起码游牧部落的诸种马上功夫过硬,才会得到职位。
拓跋思恭得到了部落长的职位了,而且坐的很稳。他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大唐自安史之乱后,国威大减,潼关以东,不复奉王命,自专生杀。安史之乱后,有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还有威震河西的张议潮镇守,任何人包括少数民族的首领想造反也得掂量掂量。因为,这个地区和党项以前的高原地理位置不一样,这里的信息灵通的很,郭子仪和张义潮是被他们奉若神明的。
但是,历史不是由几个一定时期内的杰出人物决定的,社会一旦腐烂,是谁也控制不了的。最终,因为朝政和官僚的腐败,摇倒三百年大唐大厦的最后一股力量——王仙芝、黄巢起义爆发了。
身逢乱世,正是英雄大展宏图之时。
黄巢起义伊始,唐朝与河西的军事联系就不复存在了。黄巢义军发展很快,快打到长安了,朝中忙成一团浆糊,自然没人去管拓跋思恭,没人注意区区党项部。
这种时候,一度在大唐庇护下生活的拓跋思恭,正式开始为自己和自己部族的前途考虑。事实上,他也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
唐咸通末年(公元783年),也就是在黄巢起义还没有开始的前两年,身为夏州将的拓跋思恭就纠合族众,跑到宥州,盘踞城池,自称刺史,开始了他扩充地盘的征程。
“地盘是一切事业的前提”,这就是拓跋思恭的思维,这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动。
黄巢起义,确实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黄巢率军攻入长安,唐僖宗李儇仓皇逃向成都。
这时,进士出身的郑畋,以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出为凤翔节度使,顶住了黄巢义军的进攻,授检校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二年,也就是中和元年,郑畋传檄天下,号召四方藩镇合兵围攻长安。他知道单凭官军已经不能打败黄巢义军,所以,所以号召各个民族一起勤王“凡藩、汉将士赴难有功者,并听以墨敕除官”,不论你是哪个民族,也不论你是哪里的地方军阀,只要你打败了黄巢,我代表朝廷给你官当。
这确实调动了各路诸侯的积极性。以前打仗不卖力气,那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路诸侯都采取保存实力的直接政策。但是这次不同,中央有政策啊,那就可以干了。何况,如果真的是黄巢坐稳天下,他可是曾经表示“度藩镇不一,未足制己”的,也就是没有将各路藩镇放在眼里,那等于是说,他一旦坐稳,会把这天下藩镇一个个都收拾了。所以,“起兵勤王”之说,在郑畋传檄后,竟然得到纷纷响应。
拓跋思恭得到消息后,也坐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百年不遇,不能错过。唐中和元年三月,拓跋思恭高举勤王理论伟大旗帜,搜罗了胡夏兵马数万,来到鄜州(今陕西富县)与鄜延节度使李孝昌会盟,传檄天下,约共讨贼。据说唐僖宗在成都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眼泪汪汪,连声称赞拓跋思恭为忠勇之士,当初他大父(爷爷)的大父收留他们看来不错。正逢此时原夏绥银节度使诸葛爽被黄巢大将朱温给说降了,唐僖宗便封拓跋思恭为左武卫将军,并权夏绥银节度事。拓跋思恭这个乐啊,都还没有打仗呢,就得到这个职务,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立即挥军直指长安。
拓跋思恭率军到达武功(今陕西武功县西南)驻扎后,挥军包围了长安,但初战不利,兵士死伤甚众。七月,拓跋思恭又和李孝昌引兵进驻东渭桥(今陕西西安市东),与黄巢起义军将领尚让、朱温对峙。八月,拓跋思恭遣其弟思忠迎战朱温、尚让。在追击中拓跋思忠战死,这里必须补充一句,这个拓跋思忠勇猛超常,是拓跋思恭的得力臂膀,他一战而殁,对于拓跋思恭的打击是很大的。
于是拓跋思恭领军退至富平(今陕西富平县东北)。十一月,黄巢起义军将领孟楷利用唐朝各藩镇都想保存实力、迟疑不愿前进的机会,袭击富平,拓跋思恭势孤力单,又遭败绩,只好逃回夏州。十二月,拓跋思恭经过一番整训以后,再次请求出战,受到唐僖宗的嘉奖,赐其军为“定难军”。这个定难军以后成为夏国永久的称呼。
中和二年一月,唐僖宗授拓跋思恭为京城南面收复都统、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拓跋思恭再度领兵进驻渭桥,受宰相王铎指挥。拓跋思恭以八千精锐疯狂作战,受到了朝廷更进一步的重用。八月,进为京城四面收复都统,暂代知京兆尹事。问题是长安还在黄巢手中呢,拓跋思恭想做长安市长,还要先问黄巢答应不答应。
这时,黄巢为了保住主力决定先撤出长安。各路官军中有个叫程宗楚的,处在前军,在其他部队还没有跟上的时候,孤军冲进了长安城,在城中开始大肆剽劫。黄巢本来就是主动撤军,一听城中情形,知道是个机会,立即一个“回马枪”杀回去,包围了程宗楚。
作为“四面收复都统”的拓跋思恭得到消息后,马上带兵赶来增援,在王桥和黄巢军干了一战,结果只有七个字:“战不利,死伤甚众”。于是没法子,只好和李孝昌退屯东渭桥,准备再攻长安。当然这战损失最大的是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因为他丢的是自己的命。而在王桥和拓跋思恭大干了一场的那个人,必须提一句:就是那个在“火灾”中出生,日后亲手灭了三百年大唐的“全忠公”——朱温。
中和三年四月,拓跋思恭和时任雁门节度使的李克用一起攻入长安,为唐朝收复了一度失去的首都。当然,全天下都知道,这次大胜巢贼,李克用毫无疑问居功第一,只不过人家拓跋老兄屡败屡战,忠心可嘉,总不能不记功吧?
于是,唐僖宗以拓跋思恭的“战功”,于同年七月晋爵为夏国公,再一次“赐李姓”。八月,唐僖宗下诏,正式任命拓跋思恭为夏绥节度使,辖夏州、绥州、银州、宥州、静州,实力暴涨,拓跋思恭立即成了具有相当实力的一方诸侯。
这件事的意义还不仅限于此,更关键的是在于以前羌人的地盘都是李家给安排的,那地方不是你的,只不过我让你住而已。我高兴就让你住,不高兴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可是现在羌人终于有了自己光明正大的一片天地了,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而这片天地也正是以后西夏王族的“龙兴之地”——定难五州。
拓跋思恭在平定黄巢的作战中,令他最为心痛的就是弟弟拓跋思忠的战死。拓跋思忠箭法超群,英勇善战。在东渭桥上,他一箭就把铁雀射了个透心凉,使使整个黄巢军都吓了一跳,大有当年张飞吓断当阳桥之势。可惜的是,他对面的不是“曹操的百万兵”而是黄巢军朱温、尚让部,都是百战将军。
拓跋思恭也没有深思,以为黄巢军,以为朱温就是怕了弟弟。任凭弟弟追击了下去,哪里知道这是诱敌深入之计,拓跋思忠中计,“殁于阵”。其实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像拓跋思忠这样千里勤王,血洒疆场之人,应该说还是真想保护唐朝的,哪怕他是党项人。
直到中和三年七月,拓跋思恭在封夏国公基础上,赐李姓。后来元昊把国号定为大夏,就源于这时。夏国一直被后人称为李姓王国,也是源于此时。
能被皇帝赐国姓,那是无上的荣耀。朱温当时的势力很大,还只是被唐僖宗改名朱全忠,应该说混的还不如这位国姓公“李思恭”。
然而,虽说拓跋思恭被唐僖宗封了个“夏国公”,又有了“定难五州”这样的立足之本,算是雄霸一方的“藩镇大员”了。可是拓跋思恭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后娘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定难五州”那都是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乎连人能走的路都没有。他没办法去和那些在中原富饶之地的藩镇相比。于是拓跋思恭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一条和别的藩镇不同的道路。
不能不说李唐皇室对“蛮夷胡虏”的巨大威望,纵然国力大减之后,仍然是相当的高。因为在这么多藩镇包围中,拓跋思恭仍然尽力维护大唐王朝。也就是说,在朝廷出事的时候,他听从朝廷的召唤,替朝廷出力。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盐池之战”,前文有述,便是田令孜下令王重荣交出河中盐池,结果惹得王重荣联合李克用大败诸军,杀进长安的那一次。
当时田令孜以朝廷的名义,一声令下调邠宁节度使朱玫和拓跋思恭合军进讨王重荣。
拓跋思恭接到朝廷的命令,表现相当驯服,立即表示服从。一听朝廷有事召唤,带着兵直接就奔着王重荣杀将过去。奈何人家王重荣事先有准备,不禁在沙苑就排兵布阵了许久,还担心自己人单势孤,跑到河东又把李克用搬来了。这下,拓跋思恭是碰到硬钉子了。
李克用可以毫不客气说,就是此时唐朝第一大将,他又觉得咱们俩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干一仗最好,看看到底是你拓跋厉害,还是我朱邪无敌,于是连打带削狠狠地收拾了拓跋思恭一顿,几乎将拓跋思恭全歼。
挨了顿打,拓跋思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谓朝廷,就是田令孜的,跟皇帝只怕关系不大。他带着残兵败将回了夏州,认真分析形势,估计唐朝的天下不久了,都是为自己在争斗。自己就算再怎么给僖宗(田令孜)卖命,他也给不了自己封地了,土地只有自己打下的,看住了,才是自己的。于是乎,拓跋思恭就霸着夏州开始休养生息了。
就在拓跋思恭在夏州面壁思过的时候,李克用的沙陀军已然打到长安城下了。没料到僖宗居然一点不害怕。他觉得这都是属于朝廷的兵、自己的将,他知道李克用是因为自己封朱温一个“朱全忠”,才和自己过不去,其实这人打仗虽然猛,但是脑袋里不大会算账,估计大不了等他进来给他点封赏,赐个“李保忠”之类的也就回去了。
可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田令孜坐不住了,这事本来就是他搞起来的,要是李克用真的进了长安城,那他田观军(观军容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他又一次强拉着僖宗跑回老家“躲猫猫”去了。
田令孜这一跑,跟着打王重荣的朱玫琢磨了:原来老子是被你个死阉人当枪使啊?一想明白这点,朱玫可就恨田令孜恨得牙根疼了。一路追着田令孜逃跑的脚印就下去了。可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朱玫想,你田令孜能够带着个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也能!于是公元886年底(僖宗光启二年),朱玫强立襄王李煴为帝,自己执掌“朝政”。
这就有些闹着玩一样了。唐僖宗虽然被田令孜掌控,但是个大家承认的天下共主,轮不着你李煴来抢饭碗。可是,谁能给自己出力呢,唐僖宗又想到了拓跋思恭,下诏让拓跋思恭出兵讨逆。当然,诏书上写的是“李思恭”。
朝廷有旨,不得不遵。但是这次不能再当冤大头,他出兵照出,但到了绥州不走了,等着瞧热闹。想不到真有热闹!李克用忽然传檄天下,不承认新君,上书僖宗,要求平叛赎罪。僖宗自无不肯,李克用于是挥军一杀……毫无疑问,朱玫兵败,李煴被杀。这一次拓跋思恭也算助战,还跟着鼓掌叫好,但之后立马回夏州接着休养生息。
史书上对于拓跋思恭这次“行而不进”的行为颇有一些看法,认为此乃“怠缓之最”。不过这是站在“大局”来看,从当时他自己的情势看,拓跋思恭采取这种观望态度是正确的。在当时的形势下,大厦将倾,天知道杀进长安的李克用到底什么心思,有没有想过干脆改朝换代算了!须知李克用这时脑袋上顶着硕大无比的“无敌”二字,他要想干,那是真敢干的,未见得有多少人敢跟他玩真的——后来河东大战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此时,有的人想在这个时候趁乱捞上一笔,有的人认为最起码要保住自己已经有的。无疑,拓跋思恭是属于后者。
当然,拓跋思恭不是纯粹的保守,而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一定要出击,将利益抢在自己手里。
拓跋思恭勤王一定要经过鄜坊军,或者路过这个地方,也就是说鄜坊军距离夏州定难军是最近的。(无风注:鄜坊军改称为保大军。)这保大军范围比定难军还大,888年,保大军的节度使东方逵得病去职。拓跋思恭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盘算将这块地方收归自己。何况此时,朝廷已经换了主人,僖宗在诸多不甘中逝去,李晔上台。
如果是僖宗在位,拓跋思恭还要考虑考虑面子问题,因为他是僖宗提拔起来的,人家是他的老领导,然而此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唐文德元年,拓跋思恭派遣兄弟、行军司马拓跋思孝率精锐袭取保大军,攻入鄜州鄜州、延州,自称留后。然后拓跋思恭立即上表请封。留后这个官职,相当于现在的“代理”,请封自然就是名正言顺了。
唐昭宗李晔收到表后又能怎样?这时的李晔正为李唐江山的乱像发愁呢,外有李克用这样的强藩,内有杨复恭这样的权宦专权,保大军?嗯,还算远,管不了,何况你都自己代理了,我不批准也没用,而且理智想想,拓跋家的表现一直很好,以后似乎也可再用,于是下旨“授李思孝为保大军节度使”。这下,拓跋李家的地盘比以前扩大了一倍。
拓跋兄弟没有想到的是,保大战区虽说名义上统归唐朝,可是凤翔大军阀李茂贞认为保大军是他的地盘,李茂贞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人,所以,拓跋李家收了保大军是福是祸,还说不定。
但是李茂贞还没找到机会,拓跋思恭这个勤王专业户又要勤王了。
这一次,就是去年的河东大战。拓跋兄弟提兵来战,但只是远远作势,等韩建那二愣子吃了个大亏,拓跋兄弟二话不说,当下拉起队伍就走。
只是没料到的是,拓跋思恭偷地盘上了瘾,南边保大军还望着李茂贞全力戒备呢,却又往东北打起了主意,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麟州,而府谷,也在其范围之内。
趁着李克用攻打云州之际,拓跋思恭出兵麟州、府谷。于是“沿河五镇兵马使”折宗本紧急派了长子折嗣伦前来云州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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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确定了婚期,国庆期间更新可能会疲软一点,提前说下,见谅。
第084章 各有算计
李曜听完,面色如常,看了李克用一眼,却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一动,便朝折嗣伦问道:“嗣伦兄,未知此番拓跋氏出兵几何?如今战况怎样?”
折嗣伦道:“好教衙内得知,拓跋氏出兵号称一万,想来至少也有五千以上。据沿河五镇探马探知,目前到达府谷之定难军,当有三千余众。至于战况,某来之时,府谷兵马谨守三寨,拓跋氏所来乃是骑军,因而尚未大举攻伐,想是正在临时赶造攻城器械。”
李曜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李克用却没给他仔细盘算的机会,已然冷笑道:“三五千人,便敢来我河东撒野?某料拓跋思恭此番不过试探,他必然以为某连番大战,对于麟州等地,已是无暇相顾。嘿,他却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他那点衰兵弱将,某若逐之,如同撵鸡赶鹅!”
李克用猛然喝道:“存曜!”
“儿在。”李曜立刻拱手。
李克用独眼一寒,断然下令:“你领本部兵马,带上一应器械,前往府谷,助折兵使退敌御边,若寻得良机,则破敌更佳!”
李曜心中一咯噔,本部兵马?我现在本部才四百五十来人啊。
不过李克用既然帅令已下,李曜也不敢此时抗命,抱拳应诺:“末将得令!”
李克用见他毫不犹豫,面色一缓,微微笑道:“好,甚好。存曜,你麾下所部,目前尚有缺额,不必为难,此番西去麟州,也有不少部落人家,你可以拣练精壮,择其成军。至于马匹,此番在云州缴获吐谷浑部健马颇多,某与你五百匹,当可足支此战。你又身兼掌监一职,其余装备,自行调拨便是。”
李曜拱手道:“儿,恭领帅令。”
他面色淡然,似乎对此战极有把握,毫不担心,心中却叫苦不迭:“此番惨也!我手底下才四百五十人,就算许我随时收练部众,现在一时也没机会练兵。他还要我破敌最佳,我又没带机关枪,突突突一下就完事了,就现在这点兵,能帮着折宗本守住他们那三大寨也就不错了。”
他把目标主动调低之后,心中一动,忖道:“破敌是不好说,不过说来退敌倒是有些指望的,老子花大力气打造的那些攻城、守城器械,李克用麾下的这些沙陀兵不会使,后来干脆被他雪藏了,可这些东西真心是好货啊……你不用我用,反正你要我随便带,我就尽我部之力,能拉走多少拉走多少,到时候给你们打一场不同凡响的守城战看看,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在李克用面前谗言,说我军械监浪费钱财,造了些‘屠龙刀’,尼玛这次就偏要证明给你们看看,老子花钱是花在刀刃上的,不是泼水。”
他听到的关于对他的谗言,这次却是李嗣源告诉他的,李嗣源因为性格沉肃克制,多次被派出与李存信搭档,他人缘甚好,因而能得到一些别人所不能知晓的消息,据他所说,此番谗言李曜的,倒不是李存信,而是李存颢。不过也无所谓,左右都是他那一派的人,具体是谁,也都一样。
问题是这件事李曜不好怎么解释,因为那些攻城器械造价的确不低,而且此战之中也的确没有发挥多大作用。虽然这不是李曜的问题,但客观事实就是这批器械成了屠龙之刀,看似厉害无比,实则作用全无,直接被李克用打入了冷宫。此次府谷有警,李曜必须抓住机会,让这批器械在自己手中体现出应有的价值,以实际战绩反驳那些荒唐谗言。
折嗣伦此时并不知道李曜麾下有兵马多少,但据他在府谷时听到的消息,关于李曜的多是其在文坛的名声。这些名声自然是太原王氏和李克用特意散播的,这其中尤其是有了王家的不少文宗大儒刻意吹捧,李曜的文名至少在河东及附近地区已然散播开来。尤其是王氏特意宣传王笉《送李转运出征》以及李曜所和那首《和王燕然送别诗》,更是让李曜有一举成名之势。
尤其是李曜此诗中一句“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更成为河东军甚至许多藩镇洋洋自诩的名句。似乎有了这一句话,这些藩镇,尤其是中原那些非边庭藩镇,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因为咱们也是报国啊,是一片红心向朝廷啊!你看咱们既不要朝廷一文钱的花销,又为朝廷守土固地,这还不是忠臣,那什么是忠臣?
而河东军更是趾高气昂,咱们河东是何等战力?“五千精骑何言少,十万天兵若等闲”!听见没有,咱们河东哪怕只有五千兵马,也不是那些乱臣贼子能打主意的!就算十万官军,无过而讨,那也是要吃瘪滚回长安的!不相信?“将军未及温酒热,斥候已报斩将还”,孙揆那厮就是你们的榜样!
只是,在折嗣伦看来,李曜文坛声名再如何显赫,也当不得军队来使!打仗又不是吟几句诗就玩完的,要不然还要他们这些人干什么?上次河东大战,南线主将也不是他李正阳,而是李存孝嘛!
李曜心中叫苦之后,立即暗暗下定决心,要给拓跋思恭一个教训。折嗣伦却是一直叫苦,心道:“耶耶叫我来搬救兵,以免我家兵马损失过重,并帅却只给咱一个李正阳,他手下就一个新编成不久的飞腾军,这能有多少兵?尤其是此番我等乃是坚守城寨,李正阳手中却是一军骑兵,这兵我家要来何用?没得浪费粮草。莫非是我方才对李正阳过于客气,并帅以为我家对其尊崇,是以觉得他去府谷,我家必然待如上宾,双方融洽,才好戮力同心?只是……唉,只愿这李正阳手底下的本事不比嘴上本事差太多,多少是个会带兵的,起码别给咱们府谷帮了倒忙才好。须知那沙陀兵的战力虽然强悍,其军纪也是顶呱呱的……糟糕。可莫要来搬救兵,却搬了一群家贼,那就悔之晚矣。尤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那些沙陀、五院抢上瘾来,我府谷可就遭了殃了。”
李曜和折嗣伦心中各有盘算,李克用自然也有他的用意。此时他见李曜和折嗣伦各自沉吟,心中暗暗得意,忖道:“沿河五镇那片地方,我一直没机会真正插手,自从来了河东,已然数年过去,好容易拓跋思恭主动挑衅,试探我对麟州的意思,我岂能不如他所愿?他只派了那点兵力,无非是不敢把局面闹大,以免被我当作对手,遭我全力打压。但他却不知道,他这番试探,偏偏给了我一个真正插手沿河五镇的机会。沿河五镇兵力不过四五千,还分于各大家,折家兵不过两千出头,又是穷乡僻壤之地,军中甲兵尽多残损,战力有限,如何敢独受其地?难免要找我求援。但是这种时候,我若大举进兵,一则高看了拓跋思恭,二则折家必然惶恐,三则连番大战,也要休养元气。是故我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一支小而弥坚的精锐前去,助折家守住沿河五镇,有了这一遭,我河东军派兵常驻其地,就有了由头。本来若说精兵,自然以义儿黑鸦军和铁林军为最佳,但此二军皆我牙军,此番又刚败赫连铎,还须提防李匡威那厮前来搅局,黑鸦、铁林断不能离,而突骑、突阵等诸军,虽然战力也是足够,却嫌人员略多,唯有飞腾军人数最少,却刚好堪用。此番拓跋氏派兵不多,能到府谷的想必也就是那三千人吧,折家自己有两千兵马,加上存曜这五百,又有地利,又有器械,至少也能守住城寨,让拓跋思恭兵挫坚城之下。再说……存曜此前各种表现都是上佳,今次却要看看他为方面之将,可也有独当一方之能。若有,则今后我之麾下,便又多了一员大将。若是不能,也可使我知其深浅,所费也不过区区数百兵,岂不是好?”
三人各有盘算,但这件事却就是这么定了下来。当下折嗣伦谢过李克用“恩典”,随着李曜去飞腾军中吃酒——当然吃酒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曜作为援兵出征,折家作为地主,肯定是要放点血的,犒赏劳军那是必不可少,此番前去就是先许下好处,笼络飞腾军。当然与此同时,也得有一批礼物先行送达,不能真个两手空空就去。
李曜对此事还是知晓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他心中有拉拢折家的意思,但这话现在不能说,连意思都不能透露。以他目前的实力,对于折家而言,还指不定谁拉拢谁呢。
而且李曜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借折嗣伦的礼物安抚麾下军将,麾下这些人哪里知道这次打仗并不是李曜争功争来的?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李曜自然不会放过,在军中暗中宣称是自己在大王面前请命,为的就是折家必有礼物奉上,而击败“弱小”的拓跋氏军队,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纯属是去超迁几转,顺便顺手牵羊弄点战利品的发财之行。
有此一桩,早先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不满,立即烟消云散了。
夏州,沙尘飞扬,暑气逼人。
夏绥节度使府,使帅节堂之中,拓跋思恭正在踱步。
他的脚步有些快,看得出颇为着急。
“报!”一名拓跋氏亲兵忽然跑到门口。
“报什么报,赶紧说!”拓跋思恭立即呵斥道。
“是,节帅。四将军回报,折宗本长子折嗣伦已经前往云州向李克用告急!”
拓跋思恭并不算高大,也不壮硕,反而是一条有些精瘦的汉子,不过好在瘦而不弱,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他听了这话,眼中精芒一缩,似乎有些紧张:“李鸦儿那边有什么决定?”
“这个……节帅,从时日上来说,折嗣伦可能今日才能赶到云州,暂时无法知晓李克用有何决定。”
“哦,是了,是某操切了。”拓跋思恭怅然点了点头,忽然朝身边一个比他略小,长相很像的汉子看了一眼,叹道:“思谏,某这节度使,也不好当啊。李克用,沙陀之王,天下骁勇,此番某等联结汴梁,汴梁却叫某等纳这投名状……此状难纳啊。你说,李克用能放任我等袭取麟州及沿河五镇?”
思谏,就是拓跋思谏,也就是李思谏。他是拓跋思恭的弟弟,也是历史上下一任的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的继承人。
李思谏没有直面李克用,对李克用没有拓跋思恭那种来自心底里的畏惧,闻言还很镇定,平静地问:“兄长可还记得,我们党项人过去是何等悲苦,迁徙流窜的吗?”
拓跋思恭先是一怔,继而面色一肃,点头道:“自然记得。”
所谓党项,本是羌族的一支。提到“羌族”,后人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句著名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实际上,游牧在西部地区的羌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的民族。早在商朝时期,现存甲骨卜辞上就已有了有关羌族的记事。羌族与汉族的祖先黄帝族,在远古时期已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和交往。汉时,羌族的活动中心在西海郡(今青海省海晏县西),有一百五十多个部落,相互之间谁也不搭理谁,都各自过着“逐水草而居,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
东汉的时候,羌人也时不时地跟着匈奴到中原旅游一番,到了后来匈奴被赶跑以后,羌人也就尝到了“跟风”的害处。你说羌人也是,自己在家好好呆着比什么不强,跟着匈奴起哪门子哄啊!
到了魏晋时期,羌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别看中原乱得可以,可是还是没忘记跟羌人算账。羌人后来被逼急了,也不跟着水草跑了,哪能活命去哪吧。就这样,羌人“或臣于中原,或窜于山野”。跑不动的或者不愿意再跑的,就到中原低头认罪。身体结实又对中原不服气的,有的经青海到了西藏,后来这一支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朝。而另外一批人,则在四川、青海之间的山野树林中找寻生计。
到了西晋的时候,鲜卑慕容部吐谷浑西迁到枹罕,建立吐谷浑国,游牧在这一带的羌族人便依着这棵大树乘起了凉。而这一支羌人,便是日后党项羌人的前身。
经历了南北朝的乱世,中原大地天天是喊打喊杀的。相比之下,党项羌人所处的西南倒是安静了许多。各方势力都在中原你争我抢,西南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
这一下,可是高兴坏了党项羌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反魏晋时期的破落像,迎来了第一个发展的春天。经历了几十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到了唐初,党项羌势力范围有所扩展。他们生活在“东至松州(今四川省松潘县北),西接叶护(指西突厥领地,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界春桑(在今青海省南部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内),北邻吐谷浑(其统治地盘在今青海省北部、甘肃省南部一带,活动中心地区则在青海湖附近),有地三千余里”的白河流域。白河,在今天四川省得西北部。据说,后来李元昊建国,自称“白高大夏国”,与党项人兴起于白河上游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时候的党项人是相当落后的,他们基本上啥都不会,过着“织牦牛尾及毛为屋。服裘褐,披粘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穑”的日子。按照自氏族分化出来的家族结为部落,并以家族的姓氏作为部落的名称。在众多的族姓中,比较显赫著名的计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等八个族姓。而这八大族姓中的“龙头老大”,就是传说中那个留着高贵的北魏皇族鲜血的拓跋氏。
隋朝建立以后,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原来那些跑到山林里的党项羌人,这个时候又有的动了内附之心。开皇四年,党项羌有千余家愿意归顺隋王朝。开皇五年,其大首领拓跋宁丛率领部落请求定居旭州(今甘肃省临潭县境),文帝任他为大将军。这次,党项羌人第一次出现在了正史之上。
到了唐朝的时候,随着党项人的“近亲”吐蕃人的兴起,党项人赖以生存的吐谷浑变得岌岌可危。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越来越多的党项人选择了当识时务的君子,可偏偏就有那死钻牛角尖的人。他同样出身在那个有着高贵血统的部族,他的名字叫拓跋赤辞。
拓跋赤辞和吐谷浑的老大慕容附允是儿女亲家,两个人的关系那不是一般的铁。唐贞观八年,吐谷浑叛唐。这也是一个许多人一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此时的大唐,正是称得上“盛唐”的时候,就连突厥都被打得可汗献舞了,也不知道老慕容是哪个筋错了位,难道他也想重建“大燕”不成?
要知道此时的唐太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能容得下西南小儿胡作非为,一代战神李靖“靖虽年老,固堪一行”。
要说这拓跋赤辞也是够实在的,要是个心眼活的,见李靖亲自出马,早就在一旁看热闹了,何必给自己找那个不是呢。可他老人家偏不,与唐军对阵狼道峡(今甘肃迭部县境内)。唐朝真的很够意思了,早先已经有细封氏等党项部族归附了,实在不想把拓跋氏怎么样,于是“廓州刺史久且洛生遣使谕以祸福”。
拓跋赤辞还是在那死犟,嘴里嚷嚷着“我和慕容是亲家,我们哥俩好,一条心。谁劝我也不听,你们还是赶紧走,要不然我杀了你们还得脏了我的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是手底下见真章了。
可怜的是,拓跋赤辞嘴上牛哄哄,可是手底下实在不怎么样。被唐朝的轻骑一击即溃不过唐太宗的“天可汗”之名也不是白叫的,不但没杀他,还赐姓为李,并在松州(今四川松潘)设立都督府,辖下三十二州,多为辟远之地,以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拓跋部这才有了安身之地。
拓跋赤辞是第一个被大唐皇帝赐国姓的党项人,可是从史料上证明,他根本就从来没用过这个国姓。被赐国姓,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你就算是把李世民的画像挂在墙上天天磕头都不为过,可是拓跋赤辞居然不用。他是傻了,还是不服气呢?估计李世民不知道这事,也没空搭理他,要不然的话,没准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到了唐玄宗开元年间,吐蕃势力东扩,党项拓跋部根本不是吐蕃的对手,越来越感觉到了来自青藏高原的威胁,天天提防着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没办法,党项人把心一横,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走!从此,他们离开最初生息之地,离开了养育他们的白河,开始了再也没有停止过的迁徙漂泊的生涯。
唐开元九年,唐玄宗李隆基下诏在庆州(今甘肃庆阳)置静边州,安置不堪吐蕃人压迫请求内迁的党项人,以拓跋赤辞之孙守寂为右监门都督,并封西平公。而后,安史之乱爆发。拓跋守寂带兵勤王,被提升为容州刺史,领天柱军使。而拓跋守寂的勤王,也开了党项拓跋氏“勤王”的先河。日后,几代拓跋氏的优秀子孙在“勤王”的道路上大步流星向前奔,占尽了便宜,出尽了风头,这其中就尤以他拓跋思恭为最甚。
虽说在安史之乱中,拓跋家站稳了立场,坚定不移地跟着皇帝陛下走,表现很是不错。可是毕竟党项族是“异族”,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大唐,虽然天可汗气度尤在,但是绝对看不得“异族”们在一块扎堆的。
唐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唐代宗李豫听取郭子仪的意见,以左羽林大将军拓跋乞梅居庆州,号为东山党项部(庆州在六盘山以东),拓跋朝光居银州(今陕西米脂县,李继迁、李自成都出生在这里)、夏州(今陕西靖边县),也就是今天的鄂尔多斯大草原东南。由于这里曾经是南北朝时期赫连勃勃大夏国的故地,又紧靠腾格里大沙漠,所以号为平夏党项部。背井离乡的党项人从高山走到平原,从边疆走到内地,从青海走到四川,从四川走到甘肃,又从甘肃走到陕西。终于,黄河母亲接纳了他们,一场改变了党项人命运的百年大迁徙,在陕西北部画上了句号。
这样的迁徙,从来不是党项人自己所愿意的,实在是生活生存所迫,不得不为之,因此只要提起此事,知者无不凛然,无不唏嘘。
拓跋思谏很满意兄长的神色,当下沉声道:“兄长可有想过,朱三虽然刻薄,可此次出兵,对我党项而言,好处甚大。只须占据麟州以及沿河五镇,则河套之内,我党项北有长城,东有大河(黄河),那时若有人要伐我,即便是李克用,我等亦无惧矣!”
拓跋思恭猛然一惊,继而哈哈大笑:“果然,果然如此!吾弟好算计!如此,便遂了那朱三此意又如何?”
第085章 兵临府谷
七月中旬,天炎地热。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正不紧不慢地在从朔州往府谷的道路上行进。全军并不解甲,却也不高展大旗,只是在队伍前、中、后各有一名骑士背插双旗,一杆旗上只有一个“李”字,另一杆旗上却是“飞腾军使”四个字。
李曜和折嗣伦的马并排走在队伍略靠前的位置,他的身边是一成不变的甲旅旅帅朱八戒,也就是憨娃儿。憨娃儿如今在军中日久,也不知是杀人杀得多了,还是军中将校见得多了,他似乎也逐渐养出一种气势来,隐隐有些让人不可逼视。
当然这仅仅是对旁人而言,以憨娃儿足可称为天下有数战将的武力做底子,身量又足够魁梧高壮,一身顶盔贯甲之下,只要他面色一肃,自然而然会有几分肃杀之气,但这点“气场”对于李曜来说,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憨娃儿的武艺突破,原本就是他所指点,以他此时的能力,与憨娃儿硬拼硬打固然毫无胜算,但他那青龙剑法练得久了,身体矫健,步履轻灵却是日渐所长。原先他和憨娃儿若是比跑路,憨娃儿甩他不知几条街,而现在虽然论起长跑,李曜仍不及憨娃儿那种神力不绝之人,但短距离突然加速的冲刺、小范围灵巧的腾挪,憨娃儿却已经比不上他了,因此李曜甚至有信心能跟憨娃儿拖个五十招以上。
当然,武艺之说其实不是关键,关键是憨娃儿对他一片赤诚,历来最听他的话,对待他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流露出什么戒备啊、杀气啊之类的情绪,是以李曜从来没觉得憨娃儿有什么“气场”。
折嗣伦这一路来,对李曜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其实始终担心李曜是不是会带兵,因而这一路颇为注意李曜的行为举止,结果发现李曜虽然很少对行军过程中的一些具体事务做出安排,但他每日必然最早起来,最晚安寝。早上天还没亮,他便起来查看夜哨,晚上除了哨岗之外所有人都已睡下,他却仍旧一处不放过地查完所有哨岗才会安睡。就冲这态度,折嗣伦便放了一半的心。
折家治军甚严,但作为主将,也不一定每天都要查岗,因为军中自有都虞侯负责此事。折嗣伦见李曜每日查岗,满意之下也不禁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说主将只须下令安排,事情自有专人去做,为何要亲力亲为?
结果李曜回答:“以身作则,是最好的命令。”
折嗣伦闻之,肃然起敬。
“或许这位李军使带兵确有所能,否则并帅如何能放心叫他来援府谷?”折嗣伦这般想着。
忽然,他便看见李曜转头朝他看来,一手却指着前方,问道:“前方可是有河?是大河(黄河)吗?”
折嗣伦点头笑道:“不错,正是黄河,过了大河,对面便是府谷了。”
李曜松了口气:“那就好,今日到了府谷,诸事便好安置了。”
此番西来,可不是容易之事。别看史书记载出兵只是一句话,这其中牵涉许多事物,譬如后勤转运,就很麻烦。尤其是李曜这般临时出兵,后勤上最容易出现问题。由于只是出兵五百,李克用并没有为其任命转运使,转运之事,一概由李曜亲自负责。
河东军的后勤基地无疑是晋阳,也就是太原。原本此番出征云州,后勤粮秣是从太原往北,经代州过雁门关而到云州,此番李曜忽然出兵西去,太原方面就要另外派一支运粮队保障他这一支军队不会饿死。但这里就有问题了,这支运粮队是从太原直接往府谷去,还是从云州往府谷派,亦或者干脆直接让李曜带上足够干粮奔到府谷,接下来他这五百人直接就吃府谷的粮草?种种细务,均须议论。
好容易确定此节,飞腾军拔寨西行,李克用所谓的沿途拣练军队被李曜发现完全是扯淡,他除了在云州不远处发现几十个赫连铎麾下被打散的汉军骑兵之外,一路根本没有收获。这几十个汉人骑兵乃是因为家在云州,不愿随赫连铎逃走,这才偷偷离队的。李曜碰上的时候,还以为遇见了赫连铎杀回马枪,不过他仗着手下阵容豪华,又是骑兵,当下也不惧怕,让李嗣恩亲自领上处木昆·克失毕前去试探。
哪知道这群汉军骑兵本就是回来“投诚”的,一见是河东军,根本不跑,把武器往地下一丢,自己乖乖下马受缚了。
李曜一边接受他们的投诚,一边心中暗念“诸葛一生唯谨慎”,趁着离云州不远,飞速派人回去查探,结果第二日派出去的人快马赶回,确定这批投诚的赫连铎军果然是云州当地汉人,家室都在云州。
李曜这才放了心,但却不给他们单独一个旅的编制,而是将其打散,分置五个旅之中。他这一点上胆子不小,在自己的牙兵,也就是甲旅之中也塞进去十三个人。如今清点全军,居然是五百二十人,李曜心道:“这倒是个好数字,就是不知道爱谁。”
既然黄河已经遥遥可见,而河对岸就是府谷,李曜当下传令全军加速,而折嗣伦也立刻派人飞马到河边联系船家过河,请他耶耶折宗本折兵使赶紧调集船只过来接人。
望山跑死马,那黄河虽然遥遥在望,但李曜这次出来虽是骑兵,却带了不少攻城器械,虽然大多数能拆卸的都是拆卸“打包”押运而来,但仍然过于影响速度,以至于折腾了一个半时辰,这才赶到河边。
此时自然没有什么黄河大桥,滔滔黄河等同于天险,李曜这伙人总不能游过去,对面折兵使估计还在调动船只,河边安静得只听见水声风声。其实不远处就有一座小村庄,但李曜严禁全军,不得有人过去,大家只好按照他的要求临时落脚。因为对面就是府谷,他们也没有扎营的意思,只是停下来休息休息,甚至都不远埋锅造饭,都想着过去了吃折家的来得划算。
李曜懒得计较他们这点心思,只是站在河边,望着滔滔黄河对面的府谷,心中一时感慨。
这对岸,就是府谷了。那个孕育了数代名将,北抗契丹,西战西夏的府谷……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本只是想着躲避兵灾,如今却偏偏亲自领军,来造兵灾了。只是,若不投身军旅,我又如何出得了心中这口闷气?
想着想着,竟不觉有些怅然。
他身边的折嗣伦见了,不禁笑道:“军使勿急,府谷并无钱帛打造水军,是以这调集船只总要有个一时半会。不过折家对府谷商贾素来公道,调他们船只来接飞腾军至府谷,也是守其家园,他们不会故意推脱的。”
李曜微微一笑,摇头道:“某非着急过河,只是遥望府谷,一时感慨罢了。”
折嗣伦一愣,继而回过神来,笑道:“哦,李军使可是诗意上来了?某虽驽钝,好歹识字,即便不知军使诗中神韵,却总能将之记住,以遗后世。”
李曜笑着摆手:“折兄说笑了,哪有什么诗意。”
折嗣伦只当李曜学着文人习惯,故作谦辞,哪里肯依,再说李曜如今享誉文坛,若是为府谷写下一首诗,则他折家岂非也要跟着出名?当下非要李曜赋诗一首。
李曜本无什么诗意,被他一番恭维,招架不住,只好随口道:“河水本无忧,风来浪白头。本是逍遥客,何故宦海游。涛拍东石岸,云压西麟州。借得倚天剑,问尔几时休。”
折嗣伦虽然读书不多,但唐人喝个酒都要宾主赋诗,以彰风气,而这首诗李曜本是脱口而出,是以言语浅显,一听就懂,他自然也一下就明白过来。
折嗣伦心中想道:“李正阳偌大名头,果然不是幸至,如今我府谷,我折家,岂非便是那河水,本来自无忧愁,只因拓跋氏的大风吹来,上下紧张,便如那浪花一样,几近白头!只是他说‘本是逍遥客,何故宦海游’不知何意,莫非说我耶耶不该做这兵马使,惹得徒耗心力?这却是他不知我家情形了,我折家本是党项大族,与拓跋氏却一贯不和,若不做这兵马使,我家何处生存?至于倚天剑,想必是说他自己了,不过我家借了你这倚天剑,是不是真就能喝问拓跋氏‘几时休’,那却还要打上一仗,才见分晓。”
他自按自家心思来理解李曜这随口之作,却不知道李曜这诗,前半阙根本不是说府谷折家,而是说他自己。他方才心中所想,就是自己原本没有任何野心,只想一世逍遥,不受兵灾就好,奈何因缘际会,居然成了带兵的将领。他心中怅然,下意识便将这份心思写进诗中,不料折嗣伦却误会了。
至于后半阙,折嗣伦的理解大体没错,但李曜却没嚣张到把自己说成倚天剑,这倚天剑之说,本是指李克用。他的意思是,府谷有李克用撑腰,大可以毫不畏惧夏州,如此而已。
不过无所谓,折嗣伦那般理解,反倒对李曜有了几分好感,觉得李曜能猜出他们折家心中忧虑,又肯当那把“倚天剑”,帮他们质问拓跋思恭“几时休”,那就行了。当下连连称赞,说已牢记此诗,日后击败拓跋氏之军,便以此诗下酒以贺。
李曜对折家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文才让人慑服,那纯属痴人说梦,是以折嗣伦如何称赞,他都不当回事。随意敷衍两句,便转而问起府谷防御情况来。折嗣伦正觉得自己跟李曜谈诗不是个头,一听李曜轻轻转过话题,心中很是松了口气,当下把府谷的防御布置说了一说。
原来府谷防备定难军的关键之地,不在于府谷本身,而在于西南不远的神木。神木西临窟野河,背靠群山,最是险要不过,却偏偏是大军由西进入府谷的必经之地。
李曜知道神木地理地貌独特,地处陕北黄土丘陵向内蒙古草原过渡地带,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其北部为风沙草滩区,中南部为丘陵沟壑区。现在一问折嗣伦,果然如此。如今神木风沙草滩地区多是折家放牧之地,折家骑兵就是从这里来的,而中南部则是汉族聚集之地,城镇都在此处,商业也好、农业也好,甚至一些为数不多的手工业,都集中在此处。
而在神木对岸,也就是窟野河西岸,沿河五镇兵马使折宗本在临河的一座山上立下寨子,那山叫做西山,寨子就叫神木寨。此寨乃是神木的桥头堡,拓跋氏若不拔下此寨,则既无法收罗船只过河攻击神木,又面临神木方面的随时偷袭,总不得安生。反之,若是拔下此寨,则神木方面的情况就要有些艰难了。拓跋氏可以随时征调附近的民船在寨后水泊集合,出兵神木,又不必担心神木方面能对他们有所骚扰。
因此,窟野河西的神木寨,可以说便是此战最为关键之地。
其实李曜对神木的了解远不止如此,他知道后世神木的资源情况,此地绝对可以称得上风水宝地。蕴藏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主要有煤炭、石英砂、天然气、石油、铁矿和石灰石等,其中以煤炭储量为最。
别的不说,就说煤炭,神木的煤炭主要分布在县境西部和北部,储煤面积具体是多少,李曜不记得,但记得面积很大,而且最关键的是已探明储量足足500多亿吨,且煤质优良,埋藏浅,易开采,为世界少有的优质动力环保煤和气化用煤,在国际能源市场上具有很强的竞争力。其富煤区每平方公里地下储煤量高达1000多万吨。
在后世,神木和府谷交界的东胜煤田成煤于一亿四千万年前的侏罗纪,煤田面积为三万多平方公里,探明储量2300亿吨,占全国探明储量的30%以上,相当于70个大同矿区、160个抚顺矿区,因此神、府东胜煤田称得上是世界最大的煤田之一。
李曜因为穿越前所在单位过去就在神、府买过煤,是以记忆犹新。虽然现在石炭的作用远不如后世那么广泛,但李曜掌握着冶铁的改进技术,今后是可以通过改进生产器械而可以使用煤炭炼铁的,他岂能不关心?更何况,神、府二地本身就出产铁矿石,主要有磷铁矿、褐铁矿和赤铁矿三种,平均含铁量为30%,最高达60%,对于中国这个铁矿石连年进口的国家来说,也算不错的铁矿了,李曜焉能忽视?只不过这事情急不来,暂时只能存在心里,说出来反正也是没用。
李曜于是专心听折嗣伦说起神、府防御,听罢之后,心中略有成算。他此番带来的都是守城器械,自问威力不小,若说以他这点兵力,守个城池,那是太过于勉强,但是守个寨子,想来就要简单得多。
不过李曜还是忍不住问道:“折兄,这神木寨是夯土之寨,还是竹木之寨?”
折嗣伦听了,不禁有些郁闷,但也不好怪责李曜,毕竟他也知道,在李曜他们这些李克用养子级别的河东“大将”看来,他们折家真的太穷了,没准真只能斩木为寨,又因为神木这个地名带着木字,因而有这些担心也不奇怪。当下便解释道:“神木寨地势紧要,岂能斩木为寨?自然是夯土垒成,坚实可靠。只要拓跋氏没有准备数日前在云州看见的那些攻城利器,某可以豪言,即便失了此寨,也绝不会是因为城破。”
李曜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还真就是怕折家现在太穷,这神木寨只是个木头竹子搭建的山寨,如果那样的话,拓跋氏一旦使用火攻,只要当天顺风,这寨子多半就保不住,到时候他万一也屯兵其中,这事情可就糟糕之极了。
两人又就府谷防御商议了一会儿,黄河之上终于看见数十艘船只缓缓驶来,中间一艘最大的船只上,高挂着一面大旗,上书“沿河五镇兵马使折”,竟然是折宗本亲自来了。
李曜看了,也不禁有些惊讶。此前就听折嗣伦说过,他父亲折宗本的身体近来有些不适,而战争的来临,必然又会加重这种不适,李曜甚至都做好了计划,准备看见病床上的折宗本了。哪知道今天才到黄河边,便看见折宗本亲自来迎。
李曜心中估计,折宗本并不一定是多么看重自己这个人,而是看重自己李克用养子这个身份,或者再包括自己身后这五百兵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折兵使亲自来了,李曜也不能怠慢,当下整了整甲装仪容,带着李嗣恩、史建瑭以及五旅旅帅在岸边相迎。
船队渐渐靠近,中间那艘大船船头,巍然站立一位五旬老者。此公身披战甲,长髯飘飘,虽官位不大,只是沿河五镇兵马使,却是颇见威仪,他身后兵马带得不多,只有四五十人,却个个威武挺拔,面对飞腾军这样由老兵组成的军队,也丝毫不见露怯。
折嗣伦在一边道:“李军使,那船头所立之人,便是家严。”
第086章 唯君唯民
李曜面带笑容,远远朝折宗本拱手示意。他所在之处本就处于众人中心,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折宗本老远便已看见,此时已然能看清岸上李曜的眉目。
他见李曜一袭冷锻战甲,腰佩横刀,丰神俊朗,仪表非凡,更兼举止得体,心中不禁赞了一声:“果是河东名士之望,如此言扬行举,姿容俊美,望之令人心折!可惜老夫膝下无女,否则这等佳婿,谁肯错过?”当下也满面笑容地朝李曜拱手回礼。
李曜笑着对众人道:“诸位,且请随某移步,以迎折公。”说着,就带着麾下诸将迎往那临时搭建的简易码头,折嗣伦在一旁连连谦辞,李曜正要做出这番姿态来,却又哪里肯听?
折宗本见了,忙快步抢先下船。李曜这次却抢先行了个军中礼节,抱拳道:“飞腾军使李存曜,奉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帅令来援府谷,所部兵马五百二十人,全数在此,请折兵使查验。”
折宗本原本正要客套几句,没料到李曜却首先上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微一错愕,立即心中又是一赞:“好个先公后私的李军使。”当下也略微肃然了一下表情,但还是面带微笑:“李军使有心了,犬子与军使同来,兵丁几何,想来也有所知,这人数就不必再查了。此番拓跋氏出兵来攻,沿河五镇兵微将寡,竟要劳动李军使尊步,折某实在惭愧。”
李曜笑道:“折公何故有此一说?拓跋氏如今有两镇节度,括地数千里,拥兵数万众,雄踞河套,虎视关中。而折公治下之地,不过沿河四百里,麾下兵丁不过数千,如此形势之下,面对拓跋氏来伐而面不改色,折公已然是英雄了得。然,夫英雄者,并非逞一时意气,不计成败,率性而为,此等草莽意气,我等为将帅,岂能有之?折公深明其道,请大王发兵相助,于情于理,正是该当,何言惭愧?”
折宗本没料到李曜口才这般了得,这番话看似反驳他,却偏偏正是捧他,而且当真是说到他心底里去了,听得他不禁老怀大畅,哈哈一笑:“人言正阳乃是太白之后谪仙第二,某本以为言过其实,哪知闻名不如见面,此等舌辩之才,老夫驽钝,实在望尘莫及,就不与你相争了。李军使,李副军使,史都虞候,诸位将军,列位远道而来相助府谷,老夫不胜感激涕零,现已在府中略备薄酒,为诸位洗尘。且请上船,到我府谷一醉方休!请!”
李曜等一齐侧身,道:“折公请。”
当下一番宾主相洽,在折家的安排下,李曜的飞腾军上船渡河,到达府谷。
府谷目前地位并不高,从行政的角度来说,只是一个小镇,连县都还不算,这是因为折家原本也属于游牧,归唐一来,尤其是近些年来汉化越发深入,才渐渐变得游牧与耕织相结合,定居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连折家自己也在府谷筑城建房定居下来,此地才逐渐有了人气。同时又因此引得不少汉人来此与他们交易,府谷便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根据李曜的记忆,李克用之后似乎把府谷升格为县了,到李存勖手中,又升格为府州。想来除了折家军的实力之外,府谷本身的发展应该也是其中关键因素。
如今这个府谷在李曜看来,说实话真有些寒酸。此地别说与太原相比,就算与代州相比,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据李曜目测,府谷如今能有代州五分之一大小,就当偷笑了。
这般条件之下,折家的府邸,也难免粗糙。四平八稳地一座府邸,什么雕梁画栋都是没有的,甚至夸张到大门口的两根硕大门柱都没有刷上红漆,就是两根剥皮刨光的大圆木而已。
阿悉结·咄尔看了,不禁笑道:“折公忒地小气,门柱也不漆一下。”
折宗本还未答话,李曜已然偏头斜睨了咄尔一眼,淡淡地问:“咄尔,你家有门柱吗?”
咄尔顿时语塞,他家是典型的牧民,哪有什么门柱,帐篷倒是有几顶……
折宗本看了李曜一眼,微微一笑,也不多话,照样客客气气将他们请入,命人上宴。
侍女们首先端上来一盘盘红色鲜果,每人案上各置一盘。李曜从没见过这种果子,不禁有些好奇,拿起一颗仔细看了看。
主席上折宗本笑而不语,折嗣伦却笑道:“李军使可是未曾见过此果?”
李曜点点头:“确实未曾见过,不知此果乃为何物?”
折嗣伦哈哈一笑:“此果乃是野生,某也不知道是否有其正名,左右在这府谷,大伙儿都叫它海红红,或是小果果。”
李曜忽然想起来了,心中一动:“我说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海红果。不过这海红果和后世所见,似乎有些不同,后世说海红果八百年前定种,算起来……唐朝末年时,海红果似乎还没有完全稳定基因?”
他这边走神,折嗣伦却是兴致颇高,似乎对这府谷的特色野果颇为自爱,又为李曜说起海红果的传说,道:“传说在很久以前,河套地区出现大旱,尤以晋西北之府谷为甚。接连数月,滴水未降,田地干裂,庄稼枯死,人们到处找水。村民中有善雨者便组织大家到龙王庙求雨。然而几天过去了,龙王就是不肯降雨。这时,河神的小女儿海红,动了恻隐之心,看着牲畜和人都快熬不住了,她心急如焚。海红先去求河神降点雨,河神坚持说没有龙王的旨意,他不能降雨。海红见没有说服父亲,便决定私自降雨,一连下了几天雨,庄稼返青了,人畜也有水吃了,大地恢复了生机。人们非常高兴,以为是龙王降雨,就去龙王庙祭祀感谢。龙王得知,惊诧莫名,吾未准雨,何故有雨?经过查问,原来是海红降雨,不禁龙颜大怒,立即将海红召来,说她违抗天意,私自下雨,罪当凌迟。于是钢刀飞舞,海红的血肉一片片洒落在了河曲大地上。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凡是海红血肉洒落之处,都长出了一株株的小树,到了秋天,树上缀满了红莹莹的小果……因此,府谷之民,便将这果子叫做海红红。”
李曜听了,也不禁感叹几句。他自然不是相信这种传说,只是这种传说之中所反映的一种思想,让他感慨。龙王不肯降雨,河神的女儿私自降雨以救百姓,老百姓感激了海红,却也没有人敢去质疑龙王,海红下雨之后,人们居然第一反应就是去感激龙王。
这不就是中国老百姓无数代人心思的体现?君,高于一切,虽然口里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而事实上,君甚至高于万民。君的命令不对,河神不敢质疑,百姓深苦其中,也不敢质疑!反倒是期待着一位善心大发女神,那位河神的女儿以生命为代价给他们一场豪雨。
虽然,此后百姓记得了这位女神,可是,这位女神是真的需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吗?如果天下的河神都敢反对龙王的错误旨意,如果天下万民都不再给龙王任何供奉,如果……
这一切还是这样的结局吗?
一个小小的神话传说,折嗣伦随口提起的一个小小故事,竟让李曜忽然生出一股豪气。
纵然帝制还远远没有走到头,可我既然穿越千年,来到这个盛唐余晖将尽的世界,就不该全无建树,庸碌一生。我也许无法给唐末的人民带来真正的民主,无法改变历史车轮滚去的方向,但我总要尽我所能,让天下所有臣民,不再盲从甚或屈从于君王的意志!
唯民,不唯君!
他突然想到,“文死谏”远比“武死战”要难。
当一个将军在烽烟中勇敢地一冲时,他背负的代价就是一条命,以身报国,一死了之。敢将热血洒疆场,博得烈士英雄名。而当一个文臣坚持说真话,为民请命时,他身上却背负着更沉重的东西。首先可能失宠,会丢掉前半生的政治积累,一世英名毁于一纸;其次,可能丢掉后半生的政治生命,许多未竟之业将成泡影;再次,可能丢掉性命。
然而更可悲的是,武死,死于战场,死于敌人,举国同悲同悼,受人尊敬;文死,死于不同意见,死于自己人,黑白不清,他将要忍受长期的屈辱、折磨,并且身后落上一个冤名。这就加倍地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唯民不唯君,忧国不惜命。朗朗吐真言,荡荡无私心。唯民则忠,唯君则奸。“社稷为重君为轻”,真正的忠臣,并不是“忠君”,而是忠于国家、民族、人民。
他突然想到五代一位名人,那位历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的长乐老冯道。
在中国,无论古今,最容易挨骂的文人,是有变节行为的文人。在这方面,人们往往爱把文人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欧阳修编《资治通鉴》,曾大骂冯道为历代奸佞之最,其中就举了个贞妇的例子,于是王凝妻李氏名扬千古。后人在论冯道时,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著名的花蕊夫人和李清照。李曜当年读史读到此处,颇觉好奇,便仔细查了查冯道究竟做了哪些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居然能成为“奸佞之最”。
结果,勉强能算昧良心的事有两件:
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闵帝即位,潞王李从珂发动了一场兵变,皇帝逃跑了。做为百官领袖的冯道带着人去迎潞王,急急切切地要写劝进文书。就是说这位皇帝没死,那位想做皇帝的人还没来也没表示要做皇帝,冯道就先想着“劝进”了。他的要求当时就被一位忠诚的卢导先生给正颜厉色地顶回去了,冯道“红着脸”说了一句“事当务实”。结果,潞王假惺惺做了一些姿态之后,果然做了皇帝。
把幽云十六州献给契丹人的后晋儿皇帝石敬塘,非常信任冯道,临死的时候,让小儿子石重睿出来拜见冯老先生,还把孩子抱着放在冯道的怀中,大有刘备托孤给诸葛亮的意思。结果石敬塘死后,冯道认为天下太乱,国家应该立长君,就没按石敬塘的意思来,自做主张地立了年长的石重贵。
从这两件事能看出来,冯道对皇帝是很不够意思的,至少可以说他不忠。但是这又能说明冯道头脑清醒,知道大局,另外他还老实得可爱,有啥说啥,不做姿态。他劝潞王做皇帝,是觉得得潞王比闵帝强,而且以当时的情况,潞王不做皇帝已经不可能了;他废幼立长,也是为了后晋天下的太平,如果立了小皇帝,马上就会乱。所以李曜一直觉得冯道这两件事也不能说是错,他说的“事当务实”,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冯道面对复杂的政治情况“依违两可”也是常有的,这不是因为他滑头,而是的确不是那块材料。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常说自己是个书生,不懂得军国大事。石敬塘有一次问他“军谋”之事,他说:“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石敬塘听了很高兴,认为冯道老实。当时还有很多人也清楚这一点,有人曾对石重贵说:“冯道承平之良相;今艰难之际,譬如使禅僧飞鹰耳。”于是石重贵就不再难为冯道做宰相,另给他派了清闲的官职。
说冯道贪图禄位,也不全是事实。后唐潞王在位的时候,冯道位至司空,执政的卢文纪不知道司空该管什么事,另外还想排挤冯道,就想让他掌管祭祀扫除,冯道听了,很坦然地说:“司空扫除,职也,吾何惮焉。”后来卢文纪自己觉得太不合适,也就算了。后晋石敬塘称帝时,冯道得宠,权力很大,但他自知不是相才,就称病求退,躲在家里不上朝,石敬塘派儿子石重贵去请他,说:“来日不出,朕当亲往。”冯道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像冯道这么一个书生,能在五代这样的乱世活下来,并历朝历代地做大官,确实是个异事。后唐明宗时他开始做宰相,完全是误打误撞,凭了一时的运气。当时朝臣们推荐宰相人选,争执不下,明宗李嗣源说:“宰相重任,卿辈更审议之。吾在河东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也。”就这样,冯道捡了个宰相做。然而他也没有让李嗣源失望,君臣们一起,干了不少好事。
就连大骂冯道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也曾这样记载:
上与冯道从容语及年谷屡登,四方无事。道曰:“臣常记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历井陉之险,臣忧马厥,执辔甚谨,幸而无失;逮至平路,放辔自逸,俄至颠陨。凡为天下者,亦犹是也。”上深以为然。上又问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道曰:“农家岁凶则死于流殍,岁丰则伤于谷贱,丰凶皆病者,惟农家为然。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曲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人之中最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上悦,命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
长兴二年,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可谓仁及禽兽”。上曰:“不然,朕昔从武皇猎,时秋稼方熟,有兽逸入田中,遣骑取之,比及取兽,余稼无几。以是思之,猎有损无益,故不为也。”
好一对爱民如子的君臣!
而他们两人的另一大功劳是文化方面的建设:
初,唐明宗之世,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朝廷从之。丁巳,板成,献之。由是,虽乱世,《九经》传布甚广。
也不知欧阳修、司马光这些大文豪们在写文章骂冯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冯道的这些“小善”对他们的重要影响。宋朝文人多,是因为从唐五代以来雕板印刷术渐渐流行,读书比前代方便多了。但是如果没有冯道这些掌过权的书生刻意地保存文化遗产,历经乱世,欧阳修司马光真不知有什么可读的,他们哪能振振有词地引用儒家经典来骂前辈!
冯道从后唐到后周,伺候了不少皇帝,没有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为前朝尽忠尽节,这是人骂他的第一个原因。一个老实的书生,生逢乱世,不肯老老实实地隐居山林,却在官场享尽荣华富贵,混了太多的日子,这是人骂他的第二个原因。
尽忠尽节,无非是上吊抹脖子,让人死掉而已;隐居山林,看似安静,但在兵荒马乱的五代,做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不是被契丹人打了草谷,就是被汉人抓了壮丁,或者做了“腊肉”,还是个死掉而已。
一个人想办法要活下去,有什么错!
那个时候,兵强马壮就能做皇帝,今天你做,明天他做,打一个盹的工夫朝代就换了,谁会为这些军阀皇帝守节尽忠?欧阳修说:“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武夫战卒上阵打仗,成了的封王封侯做皇帝,败了的朽骨一堆,所以拼命的人多,杀红了眼哪管是死是活。而文官们要死,就得自己认真拿主意,得看死得值不值。前文提的那个顶撞过冯道的忠诚之士卢导,说话的时候振振有词,潞王做皇帝后也没见他为闵帝尽节尽忠啊!
冯道能逃过一场场的兵乱政变,没有被哪个主子一生气砍了头,不是因为他会曲意逢迎,到处讨好,而是由他“事当务实”的办事风格,和“与物无竞”的个人风范所致。好几次他都被牵连上了,结果皇帝都说:“这个老头不是多事的人,别找他的麻烦。”当时每一位军阀做了皇帝之后,都梦想着天下太平,江山永固,而冯道被人们评为“承平之良相”、“多才博学”、“清俭宽弘”,所以皇帝们都不讨厌冯道这样的人,都愿意给他大官做。
宋朝的文人骂冯道,是通过苛求古人为现实服务。江山一统了,天下太平了,文人们做官的机会多了,变节的可能又少了,所谓饱汉不管饿汉的饥,“你看,我们多忠心啊,从来不变节啊!”也不看看,你们有机会么?
但事实上,大宋朝从五代继承下来的丢人事情,他们还是不敢多说,贤如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也对后晋石敬塘贿赂契丹的事啧啧称道,认为花钱买太平,所费不过数县的赋税而已,是很值得的。
而且冯道也和平常我们所说的“叛徒”不一样,他没有朝秦暮楚,今天投奔这个,明天又倒向那个,没有为敌人提供过情报,也没有回过头来残害自己人,他只是随着朝代的变更而改换门庭,就像乱世漩涡里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没有被浪头打翻。卖国叛国的事,冯道毕竟不曾干过。所以后世有些人在文章中把冯道和秦桧汪精卫周作人扯在一起,实在有失公平。
在古代女人失贞、寡妇再嫁是了不得的罪过,而现代人们连“黄昏恋”都开始提倡了,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位乱世的书生,非要让人家“死给你看”?
在李曜看来,冯道不仅没有失贞,反而是天下最贞。他每在一朝,所做所为都是为百姓做事。其个人道德之高,除了那个李曜根本看不上眼的“忠君”之外,历代有几个能比?就算司马光,也没有找到他的其他恶行。
脑子里充斥着这许多现代思想和古代思想的冲突,李曜在席上便显得沉默寡言,折宗本年老成精,察言观色之下,只道李曜忧心军务,又鞍马劳顿,因而宴饮一毕,便早早散席,安排人请李曜等人各去休息。至于飞腾军,折宗本早已空出营盘,请他们入内,倒也不必李曜多问。
当夜,李曜深思许久,仔细回顾自己穿越近两年来所做的一切,他自问:原先我所思所想,是否过于自私?在这样一个唐末临近五代的世界中,我该如何去做,才不枉费穿越一场?
良久之后,他亲自研墨,提笔写下一首无题诗:
北地生贤者,夜半助邻耕。
方寸无诸恶,狼丛久立身。
道德公孤贵,仪范尔独尊。
谁言失忠节,唯民不唯君。[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诗本有题,《冯道》是也,只是不能宣之于纸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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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主要写李曜触景生情,其在唐末“人生观”的变化,这对于今后的剧情,乃至李曜性格的转变,都有很大影响,因此着墨较多。另外关于冯道,诸君可看做无风一家之言,甚至所谓“小说家言”,当真不当真,都尽随意,此人原本就是争论千年的人物,谁可为其盖棺定论?
第087章 拓跋增兵
翌日清晨,李曜早已起来做完灵宝毕法的修习,正在院中练剑,忽然听到外面几个匆匆的脚步声正在接近。他身边不远处的憨娃儿本在舞棍,此时猛地收势,单手持棍斜指地面,一双眼睛盯着大门。
折嗣伦的声音响起:“李军使可起了?”
门口下人回答道:“回大郎君,李军使早已起了,正在院中练剑,还有朱旅帅也来了。”
折嗣伦再未出声,直接带着四名属下冲了进来,他脸色急切,但一见李曜,却仍先说道:“李军使,嗣伦搅扰了。”
李曜已然收了剑势,微笑道:“初阳方升,折兄便不请自来,看来军情有变。”
折嗣伦没有多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道:“家父请李军使白虎节堂一叙,以议军情。”
李曜颌首道:“既然如此,军情紧急,他事难顾,就请折兄带路,某这便去。憨……朱旅帅,你去传我号令,全军立即生活造饭,而后武装待命,不得延误。”
折嗣伦见李曜立即安排全军待命,不禁心头一松,暗道:“难怪并帅放心叫李正阳只带五百兵来援我府谷,此人果然将才。他见我清早便来寻他,便知是军情有变;然则他明知军情有变,却既不拖延时间,贻误战机,又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同时,却偏偏还立即下令全军立即处于随时待命出发之状,如此临危不乱,处置得宜,不是将才是什么?”
当下立即带李曜前往中堂,而憨娃儿则去了飞腾军驻地,宣布李曜的命令。
李曜到得中堂外,还未见着折宗本,反倒是门口一位家丁匆匆过来,一脸急切地对折嗣伦道:“大郎君,郎中说了,少阿娘或今日,或明日,就要生产了。”
李曜一愣,看着折嗣伦,只见折嗣伦面色一喜,却又一皱眉:“如今正要大战,只怕冲撞血煞……”
“大战又何妨。”李曜笑道:“若是个小郎君,这大战正是为他出世添点血气,折掘氏北地男儿,还怕血气不成?”李曜说折掘氏,是因为折氏是折掘氏改为单字汉姓,他们和西夏王族拓拔氏都出身于党项羌,更早则都出自鲜卑族,和吐谷浑也有亲戚关系。折掘氏汉晋之际就已是西北大姓了,五胡十六国时的南凉景王秃发傉檀的王后,就是出自鲜卑折掘氏(《晋书》南凉载记),秃发就是拓拔氏的一支,而以游牧民族的习惯,后族一般都来自大部落,以折掘王后来看,可知折掘氏当时是可以和拓拔氏结为婚姻同盟的大族了。(注:另外也有说鲜卑折掘氏是古代匈奴折兰王的后代,国破后又融入鲜卑族。但由于史书没有明证,又并非学术界主流思想,因而本书不采取这一说法。)
折嗣伦一听,也自释然,点头道:“不错,我羌族传统,小儿出生,为父者要在其额头抹一道指血,正是赐予其血气悍勇之意,某家儿郎,怕甚血气!”
李曜刚哈哈一笑,忽然一愣,笑声戛然而止,迟疑起来。
折嗣伦一见,心中一怔,见他表现古怪,忙问:“李军使这是……?”
李曜忽然面色怪异,问折嗣伦道:“折兄,恕某冒昧,你之妻妾,今年可有产子者以及仍有孕在身者?”
折嗣伦摇头道:“某只有一妻,过去从不得孕……此事说来话长,拙荆原不可孕,某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又不肯弃之,幸而去年某在府谷碰见一位跛脚乞丐,状如饿殍,一条腿上生着碗口大一个脓包,时不时有污血流出。某见他可怜,一时生了善心,命人买了几个蒸饼与他去吃,哪知那乞丐吃完,便对某说:‘妇人所以无子,由冲任不足,肾气虚寒故也。虚则风寒乘袭子宫,绝孕无子。非得温暖药,则无以去风寒而资化育之妙,惟用辛温剂,加引经至下焦,走肾及心胞,散风寒,暖子宫为要也’,此人说话之时,毫不见涩,倒是精通医理。”
李曜听了,不禁好奇,一个乞丐居然能说这番话?这话要是王秦所言,他倒是相信,启玄子王冰王公留下的“素问”,对于治疗不孕不育这方面,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无疑,不过那是太原王家的本事啊,这乞丐难道也有这等大能?不过话说回来,这乞丐的话听起来倒似乎也有些道理。
果然折嗣伦继续道:“某正惊异,那乞丐又道:‘反之,肾阴不足,精亏血少,阴血同源,血海不充,天癸乏源,子宫干涩,或阴虚内热,热扰冲任,亦不能成孕。’某更异之,那乞丐却不再说医理,只是说了一方,命某回来照药抓取熬汤服用便是,说完便转身走了。”
李曜奇道:“莫非折兄便信了此人所言?不知那乞丐所赠医方,用了甚药?”
折嗣伦苦笑道:“医药无小事,某哪敢轻信?那乞丐所赐奇方,用药并不复杂,只是熟地、山药、山萸肉、女贞子、菟丝子、白芍、黄精几味,只是调配有些繁杂而已。这方子拿回来之后,某问了许多医家,都说没见过这等方子,但这几味药,却都是调理之药,服之倒也无碍。于是某便想,既然总也没有坏处,何妨试它一试?不料此药居然神效非常,拙荆原本时常腰膝酸软,头晕耳鸣,口干,舌质红且少苔,服用之后,这些症状很快消失,而后便怀上了孩儿……某如今想来,果然还是汉人学问高,‘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某那时若非起了善心,那乞丐纵有良方,焉能赐我?”
折嗣伦说完,唏嘘不已。他今年已是二十八九,几近而立之年,古人此时方才得子,已然是极迟,自然感慨。
李曜若非知道折嗣伦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几乎就要怀疑他是故意开自己的玩笑了,这种事还真有人碰到?天底下的高人逸士就真这么多?自己碰到了钟离权,学了灵宝毕法和青龙剑法,而折嗣伦则碰到个跛子乞丐,虽然没学什么东西,却得了一手妙方,治好了老婆的不孕之症。
最好笑的是,自己碰上的钟离权也就罢了,这折嗣伦碰上的高人居然是个跛了脚,形如饿殍,腿上有个大脓包随时冒血的乞丐,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李曜于是言归正传,问道:“也就是说,如今折兄今年,绝不会有第二名孩儿诞生?”
折嗣伦实在想不通李曜为何总执着与此问,但如今他折家需要李曜帮忙,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当下点头道:“正是。”
李曜就笑了起来,道:“曾有一异人指点于某,若此番来府州,有友人得子,此子今后必为使相。”
折嗣伦大吃一惊,道:“府谷不过一小镇,即便某今日所得乃是一子,然则今后至多也就是一兵马使,如何能得使相高位?”
李曜笑着道:“听闻折氏府谷,如今内政皆由折兄掌握,而折兄访查疾苦,奖励耕牧,为政以宽,人争归附,是以府谷人口日见增多,财帛日渐丰厚,如此来看,焉知数十年后,府谷不为府州?焉知数十年后,令郎不为使相?”
折嗣伦摇头苦笑道:“原来李军使只是说笑。”
李曜见他不信,忽然道:“今日只须折兄依某一事,某便与折兄打两个赌,一赌此番折兄必然弄璋,二赌此子将来必为使相。——折兄赌是不赌?”
折嗣伦哈哈一笑:“有何不敢赌?却不知李军使的要求是甚?”
李曜道:“此子取名,须叫从远,折从远。”
折嗣伦面色一变,愕然道:“某早几年便已定下此名,言今后有子,便名从远,李军使怎会……怎会这般巧合?”
李曜哈哈大笑:“折兄啊折兄,这可由不得你不信了,那高人与我说,‘你去府谷,友人诞子,其名从远,后至使相。’你看看,太准了不是?”
折嗣伦又不是李曜这种没有什么迷信思想的现代人,听了这话,悚然一惊,心道:“莫非真有这般高人为李正阳指点过此事,否则别的不说,他怎敢如此肯定我此番必是弄璋,又怎知我要将儿子取名从远?”
人一迷信,再聪明也就化作流水,就如同那原本威震天下的高骈,坐镇扬州之后,就因为迷信,落了个晚节不保。此时的折嗣伦已然被李曜或者说李曜背后的高人“慑服”了,当下恭恭敬敬道:“如此某自然深信之,不敢有疑,不敢再赌。”
李曜依旧哈哈一笑,心道:“这算不算老子给将来的一位大名人取了名字?不知道日后史书记载折从远时,会不会写一句‘其名为李曜所取’?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折家真真崛起,好像就是从折从远开始,他今年出生,十几二十年后,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
李曜于是回忆了一下,折从阮早年在李存勖部任河东牙将,领府州副使。李存勖灭后梁称帝以后,又授折从阮为府州刺史。后唐长兴初年,折从阮入朝拜见后唐明宗。后唐明宗以折从阮久镇边州,熟悉边地情况,所以特加捡校工部尚书,授他为府州刺史。
后唐明宗死后,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以割让幽云十六州等条件,取得辽兵的援助,推翻后唐建立后晋。当时折从阮所辖的府州也在割让之列,消息传出,一时人心惶乱。至此,折从阮据险保境,以抗辽朝。石敬瑭死后,其养子石重贵继位,是为后晋少帝。后晋少帝恥臣于辽,反与辽朝为敌,并诏命折从阮出师伐辽。折从阮受诏后于次年春率兵击辽,深入其境,攻拔10余砦。不过后晋在将臣无能下累败于契丹军,折家在西北一隅的小胜并无法挽回汴京被破的命运。到后晋少帝开运初年,朝廷加封他为检校太保,及本州团练使,开运二年又加封他为朔州刺史、安北都护、振武军节度使、辽西南面行营马步都虞侯等职。折从阮在后晋时虽保境有功,但可惜,其辖境仅为后晋西北边境一隅之地,幽云等北边重镇尽为辽朝所有,辽朝以此为基地不断攻掠中原。
到开运四年初,辽终于攻入后晋首都开封,后晋也就寿终正寝了。当辽兵攻入开封后,后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在晋阳称帝,诏抚后晋旧臣归附。这样,折从阮率众归从刘知远。当辽从开封退兵后,折从阮随刘知远迅速进占洛阳和开封,刘知远入开封后,揭开了后汉的历史,刘知远也就是后汉高祖。后汉高祖升府州为永安军,并将原振武军所隶的胜州及沿黄河五镇都划归永安军管辖;同时授折从阮光禄大夫、杜校太尉、永安军节度使,府、胜等州观察处置使等职,并特赐功臣名号。
刘知远做了11个月皇帝死去,他的侄儿刘承祐继位,是为后汉隐帝。后汉隐帝加封折从阮为特进、检校太师。受封后的第二年,折从阮举族入朝晋见后汉隐帝,后汉隐帝又特任命折从阮子德扆为府州团练使,加授折从阮为武胜军节度使。
后周太祖郭威称帝,折从阮以北国雄镇,国朝重臣的地位,在奉表称藩后,后周就加封他为同平章事,等于是有使相的地位了。历任宣义、保义、静难、永安等四镇节度使,太祖将崩又以为世宗顾命。因镇守边关有功,去世之时,后周世宗赠为中书令。
李曜之所以这么肯定折从远今后必为使相,原本就是因为这些史实。不过他忘了一点,作为一只正在开始扇动翅膀的蝴蝶,他不应该忘了自己的存在是有可能给这个世界造成各种变故的,有时候这些变故不一定会出现,但一旦出现了,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原本历史上的折从阮一生经历了五代时期最混乱的时期,又遇上契丹南下覆灭石晋的危机,府州直面契丹的西京大同府与西南路招讨司,作为河东地区抵御契丹入侵的第一道关卡,戍守边境、维护百姓,对于中原朝庭或华夏民族而言功不可没。特别是后周代汉后,因为北汉割据太原,隔断府州与汴洛的联系,而西面又阻于世仇的平夏拓拔部,折从阮仍奉表不绝,及至于二度入阙,其气节令当世感佩,更重要因为折家军的精骑无双,牵制北汉与契丹无法全力南下,才让后周世宗可以放手进行先南后北的统一大业。
而在这个世界,折从远还会不会是那个折从远,是与历史上的折从远一样,还是根本挑不起折氏的大梁,又或者比历史上更加出众?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已经成了未知数。
李曜和折嗣伦二人因为此事一打岔,在门口耽误了片刻,此时事情谈完,担心中折宗本急切,不敢在拖延,快步走入中堂。
折家的节堂不比中原习俗,不必脱鞋跪坐,而是直接用的胡床椅凳。李曜虽然偶尔会有点大汉族主义,但绝大多数的时候是赞成民族平等的,他实际上应该算是“大华夏主义者”或者“大中华主义者”,对于椅凳,他绝无这时代一些守旧之人那种看不惯的心态,反而极其欣赏。
毕竟,作为后人,跪坐是真的累。要坐着舒服,还得用臀……
“李某来迟,劳折兵使久等,恕罪,恕罪。”李曜进来就冲折宗本一拱手道。
折宗本反倒不像折嗣伦先前那么急切,而是笑着起身拉李曜坐下,这才自己坐下,说道:“大清早就叨扰李军使,本是老夫不是,李军使何谈恕罪?不瞒李军使,此番请军使前来,乃是前方探马探知一桩新的军情,事关重大,老夫不敢擅专,是以请李军使过来,参详一番。”
李曜点头谢过,然后问道:“未知何事?”
折宗本盯着李曜的眼睛,冷静地道:“前方探马探知,夏州增兵一万,已经开往府谷。”
李曜眉头一扬,反问:“夏州增兵一万,再来府谷?”
“正是。”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李曜眼中杀气一闪,寒声道:“拓跋思恭好大的胆量。”
折宗本笑道:“拓跋思恭的胆量一贯很大,当日他实力不济,尤敢挑战黄巢逆贼,如今羽翼丰满,自然更是胆量惊人。”
“胆大包天才是吧,折兵使?”李曜面色坚毅:“即便拓跋思恭增兵一万,某也只当他是土鸡瓦狗,今番不打得他疼了,看来他是真当我河东无人,自以为可以来河东捡漏子了!”
折宗本微微一顿,问道:“我等可需再请些援兵?”
李曜摇头道:“不必,拓跋思恭如今必然知道某已经到了府谷,但他原本就有优势,如今有增兵一万,必然气焰高炽。不过不妨,此时反倒是一个机会。”
折宗本一眯眼:“机会?”
第088章 胜败之论
李曜点头道:“正是机会。”他微微一顿,问折宗本道:“不知折兵使手中如今可以调动出战的步兵、骑兵各有多少?”
折宗本打量了他一眼,答道:“八百步军,一千两百骑。”
“好,那么折兵使可知拓跋思恭所遣援军之行进路线,其军如今已然到达何处,是否分兵,领兵将领为谁,其能力、性格如何?”
折宗本脸色逐渐严肃起来,点头道:“李军使年少有为,堪称知兵。据探马回报,拓跋思恭所遣援军,领兵主将乃是其五弟拓跋思恩,此人在拓跋家其名不甚彰显,本无从知晓其脾性,然则先贤有云:‘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拓跋思恩在家中与拓跋思忠最为交好。拓跋思忠乃是死于追击巢贼,为人骁勇而鲁莽,仗义而粗豪。某以此料之,拓跋思恩之习性,即便不与拓跋思忠雷同,亦当不远矣。”
李曜听到此处,微微点头,但仍然眉头轻蹙。
折宗本知他意思,又继续道:“至于行军路线,此事非是某麾下儿郎不尽力,而是西北自古荒凉,从夏州并无直接到达府谷之路,欲要往来夏、府,则唯有在银州转道。然则银州与府谷自来少有联系,古道虽存,时断时续。此番拓跋氏前来,进入沿河五镇地界之前,其行军路线足可以千变万化,委实难料。”
李曜听了,虽不甚满意,但也知道折宗本的话乃是实情。古人再怎么说重视情报工作,毕竟比不上后世那般花样百出,其情报水准自然难跟李曜从书中看来的“国府军事统计局”相比,就更别提那些什么中央情报局、克格勃、摩萨德之类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曜听了,仍是点了点头,淡然一笑,微微拱手道:“折公,此番拓跋氏增兵一万,全军或有一万三千至一万五千人,而折公与某,可调动兵力不过两千五百,拓跋氏之兵力,足我六倍,闻之令人不敢相抗。”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但折宗本深知他必有下文,也不打断,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果然,李曜忽然胸膛一挺,峥嵘尽显,语如斩铁:“然则我等乃有五胜,而拓跋氏却有五败,以五胜而战五败,焉有不克之理?某来府谷之前,只想着固守城池,使拓跋氏不得深入,便以为胜,此时却敢发下豪言,必大败拓跋,令其铩羽,三年内不复有东望府谷之勇!”
这一番话,委实太过惊人,就连折宗本这等有信心守住府谷的折家家主都震惊了,忍不住问道:“老夫愚鲁,未知李军使所言五胜五败,其理何在?”
李曜并不故作神秘,而是坦然言之:“拓跋思恭身为唐臣,官至夏绥节度,本当深念圣恩,表率一镇,然则却未奉敕旨,轻开边衅;河东节度陇西郡王李公,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剪黄巢、黜襄王、存易定,为朝廷屡立大功,近日又为朝廷剪除一地贼寇,天下仰望,威及四海……今番夏绥来战河东,实在以逆而击顺,名不正,言不顺,此拓跋思恭大义之败,某等大义之胜。”
折宗本点了点头。他对这一点看得并不是很重,但知道但凡说话,这等大义名头肯定要挂在最首要的位置,因此李曜第一胜败之论,说大义,他并不惊讶。
李曜也知道折宗本是聪明人,对这第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有谁傻到点破。中国人自来有这个习惯,后世盛行的潜规则,似乎也与这种习惯不无关联。当然此是题外之话,不提也罢。
于是李曜便继续道:“拓跋思恭早年窃据边城,自称留后,圣人宽宥,不予追责,他却不知悔改,数度为祸,虽则响应郑相公传檄,出兵助剿巢贼,然却胜少败多,累为贼笑,可见其人志大才疏,并不知兵。此番出兵,领军之将拓跋思谦、拓跋思恩等辈,籍籍无名,碌碌之辈尔;反观我河东,并帅深孚天下之望,号称军中飞虎,兵锋所指,无有不克,旌旗所向,望风披靡,昔日长安之战,若非并帅之黑鸦军杀破贼寇,黄巢等辈,沐猴而冠,如今却也将安坐长安久矣!而于府谷,折公久领边地,晓畅军事,嗣伦兄为政宽和,人竞相附,即使我辈,军中亦有嗣恩贤弟自小从军,身经百战,国宝虎子,智勇双全,某麾下有旅帅朱八戒者,横勇无匹,马前素无三合之将……如此,拓跋思恭将才困窘,某等群贤毕至,此我人才之胜,拓跋人才之败也。”
折宗本点了点头,依旧不动声色。
李曜又道:“昨日散席之后,某曾驰马于府谷周围勘察地茂,知府谷背水依山,易守难攻,山下要道,险要难行,城池虽小,坚不可摧。拓跋氏远道而来,粮草运输极为不便,唯求速胜,可免一败,然则府谷险要,贼兵再多,摆将不开,也是无用,粮草又为困窘,一旦有个闪失,全军必陷危局。如此我只需一支可于山上跑马之精干骑兵,游击其粮秣,疲而扰之,却不与其苦战,则久之拓跋必然困顿,战意全无,唯有撤军,某等再假意追击,其必恃众反击,我等于是佯退,放其遁走。待其谨慎全消,再全力追杀,贼军必败!”
折宗本听了两点都不甚在乎,听到这里却是老眼一亮,精芒一闪。
不错,地理优势,他作为沿河五镇兵马使,府谷城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建设起来的,他自然知道府谷的地理优势很明显。然则如何将这种优势利用起来,不仅击退敌人,甚至直接击破来敌,他就有些犯难了。哪知道李曜寥寥几句话,一场勾心斗角而又惊心动魄的大战,就勾画在其眼前!
李曜自己对这个计划也比较满意,他昨天去观察地形,的确很是为这府谷的地理优势大声叫好。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之涣之诗摹状的是古凉州,而其所状孤城地处要塞、境界孤危之况景,又恰似府谷。
府谷城筑于黄河西岸三百丈之上的一座石山之巅,依山临河,巍峨险峻;远望城廓,宛若一只下山猛虎突然昂头,又似拔地而起的孤岛。其东临黄河,南为悬崖,西为巉岩,北若虎颈。登临此城,极目远眺,滔滔黄河奔腾而来;隔河,河东百里之地尽收眼底。
当时他来到山城南门山根,举头仰望,危乎高哉!
那悬崖绝壁山腰的一排石窟,山寺凌空,架有栈道,岩石凸暴,给人以震撼之感。沿神路攀登而上,有一千佛洞,洞中石窟六眼,窟约深丈余,宽近两丈,高一丈,内供释迦、文殊、普贤等佛陀,第二窟内供大小佛陀千余尊,千佛洞因此得名;另有祖师殿一座,建于门洞右侧之逍遥楼上,内供东华帝君金身一尊,与石窟成掎角之势,互为呼应,可谓佛道一家。
那千佛洞建在悬崖绝壁上,乃是此地古今之人,用绳索从高处把石工放吊在半空,像当年林县开辟红旗渠一样,于峭壁悬崖上用铁锤钢钻凿以成窟。
置身千佛洞栈道上,凭栏望去,脚下万丈悬崖,滔滔黄河,川逝而去,山危水阔,穷尽险奇;是时,李曜心中一首清人徐恒赞《千佛洞》之诗涌上心头:“峭壁城南寺,重重石洞穿。下临河浪阔,平眺晋云连。远树当窗近,轻舟过槛偏。心空来坐久,且话静中缘。”那一时,他的心境仿佛出现一片空灵,一种神秘崇高的敬意,自然而然产生出来。千佛洞左下石壁为摩崖石刻,古志中记石壁上刻有“禹王初导”四字。
南城门悬空而下者,乃是水门。李曜当时一问之下方知,此城依山不井汲,乃汲于河。
水门乃古代士兵和居民打取生活用水的唯一通道。水门建造奇特,巨石砌筑,高数丈,门洞两侧为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水乃人畜赖以生存的命脉,水门建若雄关,正是为了保护汲路,防敌进攻时切断水路之故。
拾阶而上,但见水门之外、洞门之上建有亭阁,虽不算精雕细琢,却正好融于山水,妙化无穷。
此处李曜当年出差之时其实来过,今次算是故地重游。不过后世来此,已只剩些残垣断壁,哪里能与如今相比?李曜在此想起当年出游此地时,那导游讲过的一桩故事:说黄河波涛浩渺,三百多年前,也就是1697年,清康熙帝巡兵宁夏,第三次平定葛尔丹时,御驾亲征,即由河东保德县城乘舟渡河于府谷城小住三天,即由此水门上岸登临入城。府谷新县城城址位于刘家川,其时刘氏为望族,多为船户,设有渡口,称刘家渡。康熙帝渡河时正是刘姓艄公为驾摆渡,因见艄公水中技艺高超,在滚滚巨浪中行舟若平地,龙颜大悦,随即口占诗曰:“古渡远年传至宋,舟人今日仍姓刘”,旋即传旨:从此以后,永远免除府谷刘姓之赋税。从此,刘家便再没有纳过赋税,直至全国解放。康熙帝在府谷小住时,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做了件开放“黑界地”的大事:清初,担心蒙汉联合反清,清廷下令在蒙汉交界明长城之北割划出宽50里,西至宁夏的一条地带,在此地带里,不许汉人耕作,禁止蒙人放牧。北胡南汉,互不相扰。久而久之,这条“隔离带”变为黑土,老百姓称之为“黑界地”。康熙帝了解到“界地”两翼百姓生活苦焦,民不聊生,主要原因是“界地”良田不准农牧所致,于是传旨开放“界地”,允许蒙汉耕牧,此事据说深得民心。康熙帝在繁忙的军事斗争之暇,亦不忘雅事,在府谷吟题《晓寒念将士》一诗,诗中流露出对戍边和带甲出征将士在霜华侵月、朔风凛冽中安全和温饱的担忧,不过李曜一直觉得清人写诗,只有几人可看,康熙这首诗他委实不记得了,再说他对清朝诸帝无一好感,尤以康乾二人为胜,自然不会专心去读。
水门而上,循蹬道,路曲径危,登高涉陂,立马就到南城墙根。城墙高耸,下半段为半丈长一尺厚的石条筑垒,女墙段为一尺多长的青色城砖砌筑,城墙蜿蜒,随地就势,通高两丈半以上。转弯处,早见城门高耸,门楣上“府谷”两字扑入眼帘;入“府谷”,过洞门,里面是四方四正的一个“瓮城”,府谷山城置东西南北四大门又小南小西两小门,南北大城门及小西门外均筑有瓮城;巡瓮城一周,又早见“南门”两字,入南门,登城楼,但见城楼与瓮城差错峥嵘于蓝天白云之下,下瞰黄河如带,浩浩荡荡;目睹府谷新县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繁荣景象。
如此易守难攻之城,李曜看在眼中,哪有不豪情万丈之理?
想想历史上府谷战绩,也可知道这府谷不是那么好打的!
府谷古城雄踞边塞,襟山带河,北枕长城,西濒榆神,与晋、蒙相连。古时设府谷则为了控制黄河西岸,府谷治所高踞塬头,固然易于防守,却极为缺水,须由黄河中取水供应,如水源被切断,州城就难于防守。所以当年筑城时为了巩固取水道路,就紧濒黄河,连城下也不留空隙。
府谷折氏镇守府谷数百年,北汉、契丹、西夏、辽、金等割据势力数百次侵掠府谷,很少得到便宜。后周广顺二年(952)北汉刘崇遣兵三千攻府谷。防御使折德扆大败汉兵,杀二千余众。显德(954—960)中,北汉遣乔赟率军攻府谷,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率军与北汉军于河市镇决战,北汉军大败,死五百余众。北宋乾德元年(963)腊月,北汉卫州刺史杨璘率军攻打府谷,宋将折德扆于府谷城下大败北汉军,生擒杨璘。至道元年(995)契丹大将韩德威率一万余众并党项首领马翰自振武(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偷袭府谷。折御卿在子河汊以数千兵设伏,契丹军自相践踏,坠崖谷而死者甚众,五千余众被杀,其中有名号的将领就有二十多人,韩德威“仅以身免”。咸平二年(999)秋,赵保吉(李继迁)率西夏兵攻府谷,折惟昌与叔父折海超、弟惟信率兵应战,海超、惟信战死。后西夏兵复来,折惟昌与刘文质、宋思恭合兵大败赵保吉(李继迁)军于横阳川(今神木黄羊城河)。
由于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换取契丹的支持做儿皇帝,从五代至北宋,中原政权与契丹及后来的西夏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息。麟府地区犹如楔子一般嵌入三个政权的领地之间,屏蔽河东,控扼大漠,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在历次战争中,由于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沿长城一线的天然屏障,中原政权从未占过上风,总是一败涂地,狼狈不堪。唯有麟府的折家军在与契丹及西夏的战争中战必胜、攻必克,几乎是屡战屡胜。雍熙三年(986)正月宋太宗下令北伐。东路曹彬、崔彦进、米信出雄州(今河北雄县),中路田重进出飞狐(今河北来源),西路潘美、杨业出雁门。三路大军虎头蛇尾,连杨业这样能征善战的名将都被辽将耶律斜轸所俘,浩浩荡荡的雍熙北伐以丧师失将而告终。而折家军在保卫麟府的历次战争中,契丹从未讨得便宜。宝元元年(1038)党项首领李元昊建立西夏国称帝,调集十万大军侵袭陕西延州及河东麟府,延州数百里边寨全线崩溃,而麟府则取得了抗击西夏的辉煌胜利,折家军甚至长途奔袭,深入西夏腹地给西夏以沉重打击,减轻了延州压力。
麟府二州远离延州一千多里,属河东,即今山西,治太原。李元昊建立西夏国称帝侵掠延州的同时,于宝元三年(1040)率大军攻麟府,折继闵领兵迎战。折继闵率府谷兵出奇制胜,“深入贼境”,几次战役共斩两千余级,破敌寨二十余所。折继闵在东线捷报频传之时,西线延州一带宋军溃不成军,连失保安、金明、塞门、安远、承平,阵亡5000余众,京都大震。
庆历元年(1041)正月,朝廷命麟府诸军会讨西夏李元昊。折继闵率兵至汴黄、吴拔泥,与西夏兵遭遇,激战横阳川,斩西夏兵二百余。庆历二年(1042)三月,朝廷命折继闵筑建宁寨,西夏军骚扰,折继闵智胜强兵,歼西夏军二千余人。同年七月,李元昊率兵进攻麟州,知州苗继宣率州兵拼死抵抗,相持月余不克。八月李元昊弃麟州,率数万众袭击府谷城。当时府谷城只有六千余守军,城外各堡寨自顾不暇,折继闵坚守孤城。西夏军攻城七日不下,伤亡惨重,只好撤退,丢弃甲胄弓矢无数。西夏军攻麟、府不下,转攻丰州。丰州破,知州王余庆、兵马监押孙吉战死。占据丰州后,西夏军屯兵要塞,企图绝麟州粮草。九月,李元昊兵入萧关,宋廷命折继闵、高继宣乘西夏后方空虚,攻其不备。折继闵兵至骂泊,斩西夏军首领贱遇,破伪容州,刺史耶布移守贵堡障,大获全胜。庆历三年(1043)冬,西夏数万兵分路攻清寨、全城等堡,折继闵领兵追至杜胡川(今秃尾河),大破其众,斩首四百,夺其马匹军械无数。折继闵捍边有功,同时几次入西夏境内与敌决战,有效地缓解了延州范仲淹的压力,朝廷赐诏褒美,并赐锦袍金带银采以旌其功。
庆历四年(1044),宋朝与西夏达成协议。和约规定:西夏取消帝号,名义上向宋称臣;双方在战争中所掳掠的将校、士卒、民户不再归还对方;从此以后如双方边境之民逃往对方领土都不能派兵追击,双方互相归还逃人;双方在本国领土上可以自由建立城堡;宋朝每年赐给西夏银五万两,绢十三万匹,茶二万斤;另外,每年还在各种节日赐给西夏银二万二千两,绢二万三千匹,茶一万斤。
从宝元三年(1040)初至庆历二年(1042)9月,西夏先后在延安、宁夏隆德和固原对北宋发动的三次大规模战争,北宋均遭惨败,损兵折将,丧失地盘,只得割地赔款,宋仁宗得到的只是西夏取消帝号称臣于宋这个面子而已。尽管如此,没过了几年,西夏再次大举进兵,从嘉祐二年(1057)至元符二年(1099)仅府谷折氏与西夏之间有文字记载的大型战争就有十几次。
即便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军队本想攻占府谷,后来看了地形,也打消了这一想法。
如此地形,李曜要是不将优势发挥到最大,他岂不要恨自己白来了府谷一趟?
第089章 党项军内
折宗本霍然起身,浑不似先前那般垂垂老矣的仁慈长者模样,反而目光之中精芒暴涨,杀气一闪而过,继而长笑一声,朝李曜拱手谢道:“此番李军使来我府谷,实不亚精兵数万!只是李军使方才说,五胜五败,如今只说了三胜三败,还有那两胜两败,却不知为何?”
李曜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折公过誉了,存曜愧不敢当,想来折公心中早有定计,只是爱护晚辈,才予存曜畅言之机。剩下那两胜两败,其一:拓跋思恭以为河东连番大战,已然后继乏力,不足为惧。如今出兵之后,又得知府谷兵只两千余,大将不过数员,于是自恃兵强,浑不以我等为敌手。他既有此心,则其麾下诸将又如何不是这般心思?兵法有云,骄兵必败!彼既未曾以我等为敌手,其戒备必然不够森严,其号令必然不够齐整,其心境必然过于松懈。如此一来,我等便有了从中下手的机会,我以有备而算无备,如何不胜?彼以无备而遇有备,焉能不败?”
折宗本哈哈一笑,颌首道:“说得好,说得好!拓跋思恭休养生息数年,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对我这小小府谷,自然是不当回事的。”
李曜依旧只是微笑,口中则道:“最后一点,拓跋思恭所部,其精锐为党项羌之骑兵,麾下步卒战力低下。然则府谷并非夏州、银州那等一望千里之平原地貌,而是山路崎岖坎坷,森林茂密难行。此等地形之下,骑兵若要发挥作用,除非地形极熟,于小范围内设伏,否则必然缚手缚脚,难以施展。而拓跋氏步兵一则战力堪忧,二则远道而来,攻城器械不足,我等与府谷这山城之上坚守,拓跋氏只能仰攻,没有大量攻城利器,便只有靠人来填。试问拓跋氏能在府谷城下抛下多少条人命而不至崩溃?反观我等,则正与之相反。折公久镇沿河,府谷附近地貌,自然深知,何处适合设伏,何处适合一击即走,如此种种,定策心中。而某此来府谷,带来大批出征赫连铎之前抓紧打造的守城器械,如今又高居山城之上往下俯攻,威力更增,拓跋氏但敢前来,必遭重挫!”
折宗本大声道:“李军使所言正是!”他微微一顿,看着李曜的眼睛,温言道:“李军使,老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李曜笑道:“只要是为了击退拓跋氏入侵,某以为并无甚么不情之请一说,折公若有吩咐,大可放心道来。”
折宗本含笑点头,徐徐说道:“此番必定是一场大战无疑,老夫身为沿河五镇兵马使,根本重地乃在府谷,不仅府谷城万万不能有所闪失,而且老夫甚至须臾不能离开府谷半步,以免有心人制造谣言,说老夫欲要放弃府谷,遁走别处云云。这一来,老夫的行之便被局限府谷一城,然则此番大战,首当其冲之地却在神木,神木若然不失,则府谷必然无恙,神木若然丢失,则府谷压力之大,堪比泰山压卵!老夫麾下,多为子弟,其中并非没有好苗子,只是他们一则年纪幼小,心性不定,骤逢大事,未必牢靠。二则此辈在军中时日不长,地位不尊,未必能压服各军……是以,老夫想请李军使领兵走一遭神木寨,暂代守将。当然,既是守将,神木寨内尚有三百步兵,两百骑兵,也都暂拨李军使麾下,一应诸事,听李军使调遣。不知李军使意下如何?”
李曜毫不犹豫,拱手淡然道:“折公有令,存曜敢不从命?”
折宗本大喜,走过来执李曜手道:“老夫痴长李军使三十多年,文武均不及军使多矣,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老夫许多年活下来,只是牢记一件事:男儿须有担当!英雄何以为英雄?有担当而已!君可见遇事不敢担当之人,一生能成大事?李军使……正阳,你来府谷,本只是援兵,独自坚守神木寨,危险重重,你原可以婉言谢绝,老夫也无甚好说,只能另寻他计,然则你却不计艰险,一言而诺,此情此义,折家与老夫都深感于心。”
李曜笑道:“折公言重了,此事于存曜而言,分所应当而已。”
言毕,二人相视而笑,折嗣伦在一边松了口气,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是他却不比折宗本那般对李曜完全信任,倒不是不信李曜的人品,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失格之举,而是担心他此次所领一千兵马,是不是能完成父亲嘱托的防守神木寨之事。不过事已至此,李曜去守神木寨,已然是最佳方案,纵然他心中仍有疑虑,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能心中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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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绥境内群山半抱,北有阴山与狼山,东南有六盘山,黄河自西南向东北流,直黄其中。兴州、灵州一带,水利素称发达,乃有古渠,支引黄河灌溉之利,岁免早涝之虞。因为农业发达,素有塞上江南之称。
但即便耕织发展不差,夏绥节帐之下,拓跋氏主导的这两镇之地,却仍以党项部族的征兵制为主,以族帐为最小单位。
一支两万左右的大军,从河套平原渐渐走入崇山峻岭之中,这支大军原是骑兵居多,此时为保护马匹,也大多下马步行了。此军,便是拓跋氏调入府谷一面的援军,其中正兵一万,“负担”一万,合计为一万抄。
此时唐廷中央权威日益下降,夏绥境内许多法规已然是自行其是,譬如兵制,拓跋思恭就不从唐廷。在夏绥,如今男子年15岁成丁,至60岁止。每家凡二丁取体壮者一人为正军,另一丁为负赡,担任随军杂役,组成为一抄。凡家有四丁的,抽两抄,其余的壮丁都叫做空丁,可不服役,但可以顶替别的丁男当负赡兵,也可以顶替正军之疲弱者担任正军。
如今在拓跋氏治下,夏绥部族征兵有一定数额,军中正军与负赡都有定员,比例一般是1比1,但在个别部队中,如精锐的拓跋氏本部军中,比例近于1比3,即一个正军几乎有三个负赡兵。夏绥定难军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实行带有氏族血缘色彩的部落兵制。
这是一种征兵制。这种兵制的特点是以部落为单位,一个部落就是一支武装力量,平时不脱离生产,战时参加战斗。拓跋氏发兵,乃用银牌召部落长面受约束。部落首领统领各部落兵,谓之“一溜”。征兵时以帐(党项部落住帐幕,一家为一帐,相当于一户,小部数百帐,大部千余帐。)为单位派征。
治下男子十至十四岁就要登记注册,十五岁成丁,丁年限至七十岁。丁壮“目盲、耳聋、躄挛、病弱等者,本人当于大人(父母)面前检校,医人当看检,是实,则可使请只关、担保者,应转入弱中”。对未成丁男子谎报死亡,壮丁称病转入老弱者都要处罪。特别是对“诸人现在,而入死者注销,及丁则当绞杀”。各部落每二丁取“正军”一人,配备随军服杂役的“负担”一人,合称一“抄”,是军事组织的最小单位。原来是以四丁为两抄,同住一帐幕,后来改为三丁同住一帐幕,即二正丁合用一“负担”。
拓跋氏出兵作战,仍保持着若干原始的风俗制度。出兵前各部落首领要刺血盟誓。后来建立西夏的李元昊率领各部首领在出兵前先外出射猎,猎获野兽,环坐而食,共同议论兵事,择善而从。实际上就是这种拓跋氏贵族议事的制度的延续。
拓跋氏以及其余党项羌部族兵军官的装备,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军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棓、粆袋、披毡、浑脱、背索、锹钁、斤斧、箭牌、铁爪篱各一;旅帅及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
定难军士兵的装备,规定凡属“正军”,配给正军每人给马、驼各一,如倒毙需赔偿,称为“长生马驼”;军使以上:配给帐1幅,马1副,箭500枝、马1匹,骆驼5匹。此外,还发给“旗、鼓、枪、剑、棍、棓(同棒)、粆袋(炒米、干粮之类)、披毡、浑脱(水上交通工具)、背索、鍬、钁(同镢jué,刨土工具)、斤、斧、箭牌,铁爪篱等兵器和军需品;旅帅以下:无旗鼓,每人骆驼1匹,箭300支,兵3人。无帐幕,住在用木架支撑覆盖着毛织物的“幕梁”之中。一般士兵规定3人住一“幕梁”。定难军的习惯是,参战兵员除由节帅府发给很少的军事装备外,作战时一律自带粮饷。
正是因为李曜知道定难军作战是自带粮饷,所以他很清楚这样的军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就是持续作战能力很差。由于正兵要携带作战军械,所以无法携带粮饷,粮饷都是又“负担”——也就是唐军的辅兵——来负责,这样一来,一个人要带两个人的粮食,那能带得多少?纵然他们定难军有一个运输优势,那就是有骆驼可用,但是骆驼虽然负重量大,又极能吃苦耐劳,但问题却也很是不少,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速度。所谓兵贵神速,骆驼负重之后,是不用指望它狂奔跟上骏马的,但是由于粮食都在骆驼身上,正兵无法远离骆驼去单独作战,这就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击破敌军之后的追击,都要冒不少风险。
李曜准备的破敌之法,其实就是坚守神木寨,一边以守城器械为其“放血”,一边耗费其粮草,估计待其伤亡较大而军中无法救治,其粮秣又已经不多之时,拓跋氏必然会准备退却,而此时李曜就拣选精兵强将,突然杀出城外,击破正兵,然后不管,反而全力杀伤其辅兵,尤其是要掳获其骆驼、粮草、各种物资,只要得计,其正兵身无三日粮,如何回得去银州?到头来也只有崩溃一途。
拓跋氏这一万抄大军,正兵一万,“负担”一万,全军共计两万,再有骆驼、驮马等牲畜,行军速度自然被拖得甚慢。
这时正在一处山涧便歇脚,“负担”们埋锅造饭,正兵们解开甲胄放松身体,此次出征的行军主将拓跋思恩却在帐中发脾气。
此人身材适中,也不壮硕,却很精悍,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喝骂:“一日行军才三十里,什么时候能到府谷!这是去打仗还是去狎妓?我看你们去狎妓倒是比这块得多了!”
帐中领兵将领面色不豫,其中一人反驳道:“拓跋五郎,你若是着急,尽可以不要负担,自行单枪匹马去找折宗本那老儿,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单挑,以决定府谷归属。左右某等都是凡夫俗子,比不得你们拓跋家喝风拉烟的圣人,只好为你在后面摇旗呐喊,聊以助威罢了。”
拓跋思恩闻言大怒,喝道:“野利山门!你是什么身份,胆敢这样与某说话!”
野利山门毫不畏惧,哂然一笑:“是啊,是啊,现在你都不是拓跋五郎了,身份自然不同一般,是不是要我们改口叫你李五郎,你才高兴了,啊?国姓公?”
拓跋思恩勃然变色:“野利山门,国姓乃陛下所赐,你这番话可是在暗指陛下不公,没有也给你一个国姓?哼,我拓跋氏为党项八族崛起,花费何等心血,当日长安之战,你等各族推三阻四,不知某大兄高瞻远瞩之深意,如今看看,却是谁对谁错?而大兄又是如何对待你们?难道那大战之后的好处,就只有我们拓跋家享受了?你们现在能有这许多女人、奴仆,还不都是我拓跋家苦战得来,转赐予你们的?皇帝赐我家国姓,那是对我拓跋家勤王之功的犒赏!某便是李思恩,便是李五郎,那又如何?你有本事,你怎不去自己打出一个国姓公、国姓郎来!整日呱噪,羞也不羞?”
“拓跋思恩,别说得这般洋洋自得,你口口声声长安之战,某倒想问问你,长安之战你去了吗?你若是拓跋思忠,某绝不多说半句,可你不是,你一个连五千人之战都没有指挥过的小字号,也敢与某论理?当日拓跋思忠在时,军中几无敌手,却也不敢这般对某说话,你别以为拓跋思恭护着你,你就百无禁忌,某今日便把话撂在这,你拓跋思恩无论能力还是名望,都远不如你兄长拓跋思恩,某等奉命前来受你调度不假,却不是来给你拓跋思恩当奴隶来了,收了你那套对待奴隶的把戏,咱们还能和和气气打完这一仗,各分一笔‘擒生’了事。你若是再这般张扬跋扈,不把我等放在眼中,别怪我野利山门带着人回去,跟你慢慢磨蘑菇。”
拓跋思恩心中大恨,却也知道这野利山门说得到做得到,此人乃是野利氏第一勇士,脾气暴躁,但武力确实惊人,在党项羌这等崇尚力量的游牧民中,族中地位仅次于族长和某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祭师,他威胁说把兵带回去,那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而一旦发生此事,则拓跋家若要维持权威,就必须按照党项规矩,出兵讨伐野利氏,
拓跋氏讨伐野利氏,拓跋思恩绝不担心打不过,问题是野利氏也是大部落,一场党项内战打下来,拓跋氏损失必然不小,到时候一旦引起其他部落的觊觎,生出什么变乱来,那么拓跋氏就连定难军这夏绥之地还是不是能站稳,都不好说了。而且大哥这几年一直坚持休养生息,只求慢慢壮大实力,又怎么肯在此时跟野利氏发生一场战争?须知野利氏也是党项羌人,拓跋思恭一直把野利氏当作可以笼络的盟友,毕竟大家同本同源,总比汉人靠得住!
拓跋思恩强忍怒火,压住气道:“某只不过说行军速度太慢而已,野利兄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莫非野利兄自觉行进过慢,某说的是你?”
他本是压住怒气说话,可惜言语之中依旧充满了火药味,呃……唐朝的话,算是烽烟味好了。
果然野利山门不仅没有感受到他不愿事情闹大的诚意,反而脸色一寒,森然道:“某走路慢不慢不好说,但刀子……一向不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拓跋思恩勃然大怒,立刻翻脸,怒喝一声:“来人!”
这是拓跋思恩的中军大帐,他一声一喊,自然其牙兵亲卫一下子涌了进来,野利山门昂然站起,右手握住刀柄而不立即拔出,只是目光冷冷扫过一众亲卫。他是野利氏头号勇士,早已威名在外,这些亲卫一时没得拓跋思恩严令,自然没有谁会愿意冲上去打头阵。
其余将领一见不妙,连忙上前拉住拓跋思恩和野利山门二人全力劝解。
第090章 神木定计
出征府谷的定难军吵成一团之时,李曜带着自己只有五百二十人的飞腾军到达了神木寨中。神木寨虽只是之为寨,但李曜觉得其实叫做神木堡可能更为合适。
此寨地形与府谷地形十分相似,都是临河山城,一样三面环山,背靠江河,只有一点是正好相反,那就是府谷是以环山之面面对西方,而神木寨西方则是窟野河,山在北、东、南面。
这个地形,对于防备从西面而来的拓跋氏军队而言,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如果拓跋氏直接渡河来攻,那么窟野河就成了神木寨最宽、最深的护城河,李曜以自己所带来的器械估计,一旦拓跋氏选择这一方式,自己将能给其造成巨大伤亡。
但是坏处也是明显的,那就是拓跋氏可以在神木寨的上游或者下游渡河,然后围困神木寨。虽然看起来,即便如此也只是与府谷面临的情况一样,但其实不然。府谷如果被包围,其联系河东的一面乃是黄河,拓跋氏绝无能力封锁黄河,府谷与河东的联系不可能被拓跋氏中断。而神木寨一旦被围,却就失去了跟府谷的联系,更别说河东。虽然也可以选择从窟野河方向派人绕道,但这样一来浪费的时间就很多了,严重影响两地两军之间情报互通的速度。
但神木寨位置紧要,不可能放弃,其南卫关中,北屏河套,左扼晋阳之险,右持灵夏之冲,得神木等于得府谷一半,实际上拥有沿河五镇的李克用绝不会放弃这一地区,让拓跋思恭有了东进北上的桥头堡。
李曜带领飞腾军到达神木之前,早就在折宗本和折嗣伦处知道神木如今有两员旅帅,一名折嗣礼,一名折原平。他二人虽说只是旅帅,但因为沿河五镇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职有限,而地方对兵力的需求又比较大,所以有不少军队都有超编现象,他二人麾下的军队就是如此。
其中折嗣礼是折宗本的侄儿,折嗣礼的堂弟,乃为骑将,麾下有骑兵两百人。折原平为步将,折氏族人,麾下有步兵三百人。另外在神木寨,有精壮劳力六七百人,算起来这批人应该看错折氏军队的辅兵,只是折氏缺钱,所以不为其发放薪酬,当然他们平时承担的任务也比别处辅兵要低,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在神木寨有自己的营生,打短工的、卖杂货的、摆小吃摊的……应有尽有,李曜估计这批人大概也就只能干点辅兵的伙计,倒时候守城,也顶多给他们点搬运石木的事做,而不像过去大唐强盛之时,辅兵随时可以转成正兵那般。
李曜对折家的兵马虽然有临时管辖之权,但这与自己麾下的军队差别毕竟很大,因此他到神木寨之后,首先是里里外外查看了地形地貌、寨垒设施、火油檑石等物资的库存,然后就跟折嗣伦、折原平做了一番“深入交流”,达成“广泛共识”,这才召集众将议事。
神木寨的议事厅中,李曜高坐主位,身边两侧是李嗣恩与史建瑭,再下首则是自己带来的憨娃儿、阿悉结咄尔、处木昆克失毕、张光远和刘河安,以及折嗣伦、折原平二人。
虽然双方手中掌握的兵力相差不大,但从人数和品衔上来看,李曜处于绝对的优势之中,不过这不是开后世那些需要举手表决的会议,因此也没什么别的作用。原本李曜在召开这次议事之前,是准备只让李嗣恩与史建瑭随自己出席,而其余五位旅帅都去各自安排部队驻扎和观察地形,但李嗣恩觉得对方折家二将既然也只是旅帅级别,自己三人召他二人议事,就或多或少会有些以上压下的意味,颇为不妥。
李曜想想,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后世有句名言:“细节决定成败”,虽然自己心中全无此念,但也不能不察,以免让人误会,于是采纳了李嗣恩的建议。
史建瑭最近加入飞腾军以来的这段时间,表现得中规中矩,李曜的感觉是,此人比较沉默,但他不知道史建瑭的沉默寡言是如李嗣源一般天性如此,还是因为出任了都虞候一职,掌握军中纲纪,因而特意规范自律,平时以严肃之面示人。不过如果是后者,李曜觉得倒也不是那么必要,不一定掌握军纪的就一定得是黑脸,带兵之道,在于赏罚分明,军纪官也不是只管罚不管赏嘛,九兄李嗣昭原先在黑鸦军也是都虞候,一样掌握军中纲纪,他就并非每天黑着一张脸,见了谁都像人家欠他一大笔钱不还似的,反倒是与军中上下关系都颇为融洽,然而他厉害之处却是一旦他沉下脸来,军中上下也会立即为之一肃。现在回过头想想,李嗣昭在原先历史中能够接任蕃汉马步总管这一军中第一要职,以及衙内都指挥使这个在其他藩镇几乎只授予节帅接班人的敏感职务,恐怕除了他作战能力出众之外,这种人际协调能力也是很大一个因素。
李曜心道:“人缘很重要啊!哥还得向益光看齐,这人治社会里头,要是没有人缘,还能混个什么?”
“诸位!”李曜开口道:“此番拓跋氏来攻府谷,贼势汹汹,折公向大王请援,大王深以府谷形势为忧,特遣某领飞腾军前来援助。今奉折公号令,前来神木寨驻守,并主神木诸军事,一应战和行止,由某决断。若事有不谐,亦由某向大王、折公请罪!诸位之中,若有人对此心存异议,请即指出,错过此时,再拒某将令,那便只有军法相待了。”
这就是李曜与这个时代人不同的地方,他是后世人的思想习惯,凡事先小人后君子,一切说清楚了,约法三章,然后实行。不搞什么“事有成例”,赌大家心知肚明。因为心知肚明虽然未必是假,但是中国人历来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军令谁属的问题,李曜认为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必须先说清楚。
他自己飞腾军的诸将自然毫无疑问,这话无疑是说给折嗣礼和折原平听的,但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令人不喜,但他说的一切毕竟都是事实,折嗣礼与折原平也不好说什么多话,何况昨日已有折家传令兵从府谷快马赶来,为他二人送上了密令,密令中自然对他二人提出了必须服从李曜指挥的要求,二人因此也会多给李曜几分面子。
李曜等了一下,见无人说话,这才微微点头,说道:“好,既然没有,那么现在就进入议事了。嗣礼兄,你为骑将,必掌斥候,就请你为某等先说一说如今拓跋家定难军与某等各军之形势。”
折嗣礼坐直抱拳,道:“是,李军使。”他微微一顿,说道:“前番拓跋氏前来,全军约莫五千人,到达神木之前,已然分兵抢掠四周各处小村小镇,神木以西,此时已经丢失,如今府谷沿河五镇,实际在手的只有三镇,即府谷、神木和金水,但金水方圆更小,是以此战之关键便在府谷与我神木寨。”
李曜微微点头,折嗣伦便继续道:“若将拓跋氏先前所来之军与此次新出之军算作一起,则拓跋思谦可为前军,拓跋思恩乃为后军。如今拓跋思谦前军攻略四周之后,派人查探神木寨,而后便在神木西北一处海子(湖)按兵不动,现在看来,只怕就是等拓跋思恩的援军。”
李曜问道:“那么,拓跋思恩所领人马,如今所在何处?”
折嗣礼道:“据某派出的远探回报,拓跋思恩如今正往神木赶来,不过他军中带了一万辅兵,又有驮马、骆驼等,行进速度甚慢,一日不过三十余里路,这样的话,至少还需三天,才能出现在我神木寨前。”
李曜又问:“军中组成如何,可都是拓跋氏之兵?”
折嗣礼微微惊讶,对李曜的态度变得更恭敬了些,道:“李军使所问,某已详查,此番定难军东来之兵,并非全是拓跋氏之兵。其中除拓跋氏外,野利氏等三家党项大部落,也都出动了一只军队,全军约莫四五千之众,几乎是拓跋氏出兵的一半。另外,拓跋氏本军之中,也并非全是拓跋氏部落之兵,而有近半汉军。”
李曜微微点头,又问:“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二人性格如何,可有什么偏好?”
折嗣礼答道:“拓跋思谦色中饿鬼,拓跋思恩妄尊自大。”
李曜听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破敌有望矣。”
折嗣礼等人都是一奇,最后还是折嗣礼开口问道:“不知李军使计将安出?”
李曜微微一笑,淡然道:“赵奢救阏与。”
原以为大家会恍然大悟,可惜李曜这次失算了,众将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明白李曜在说什么。只有史建瑭见气氛古怪,解围道:“赵奢……想是说战国时赵国马服君……”然后,他也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赵奢他虽然知道,“救阏与”这一战,他却全然不知。
李曜一看,心中自我检讨:“你妹啊,跟王家的人呆久了,忘了卖弄也需要看人来,一不小心就会对牛弹琴,失策,失策!”
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赶紧挽救,于是解释道:“赵奢救阏与,乃是马服君赵奢指挥的一次著名战役,其核心思想,便是‘告之不被,示之不能,迷惑其心,攻其不备’。”
李曜为这批文盲级将领解说道,战国后期,秦穰侯魏冉为扩大其定陶封地,派客卿灶越韩魏两国攻占齐国的刚、寿地区。这时,由魏入秦的谋士范睢向秦昭襄王提出,攻齐刚、寿是战略错误,因中隔韩、魏,难以固守。他建议采用“远交近攻”战略,认为这样才能使攻占的土地尽为秦有。他又认为地处中原的韩、魏系天下枢纽,欲兼并天下,应先用兵韩、魏以“断山东之脊”(《战国策·魏策四》)。秦昭襄王很欣赏范雎的见解,任其为客卿,让他参与军事谋划。但北方强赵的存在,使秦对兼并韩、魏有所顾忌,于是寻机打击赵国。秦昭襄王三十四年(前281年),秦攻取赵地三城后,赵以公子部为质于秦,并与秦签订以焦、魏、牛狐交换三城的协议。后来,赵国又反悔。秦昭襄王四十六年,秦昭襄王以赵不履行协议为由,派中更胡阳率大军攻赵阏与。
阏与原为韩地,后属赵,是赵国的边境重镇,也是赵国的西南门户。它东靠太行山,西向晋中平原,战略地位十分显要。秦军之所以攻打阏与,是想以此地作为进攻赵国的前哨阵地。若阏与被占,则赵国的西部大门洞开,秦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对赵国威胁极大。
赵惠文王听说阏与被围,立即召集几个将军商讨对策。他首先问能征善战、长于谋略的廉颇:“大将军有何计策可解阏与之围?”廉颇回答说:“阏与距邯郸很远,而且路途崎岖险阻,实在无法救援。”屡立战功的将军乐乘也认为阏与道险不可救。
最后,赵惠文王又问赵奢,赵奢果断地说:“阏与地处边塞,道路险阻,正如前面两位将军所言。但正因为这样,秦、赵就像两只在洞穴中相斗的老鼠一样,哪一只勇敢就会取得胜利。”这一番独到的分析,得到了赵王的赞许。于是,赵王命赵奢率兵解阏与之围。“狭路相逢勇者胜”,事实证明赵奢的军事思想确实高人一筹。
赵奢率军西行迎战秦军,在距离邯郸城西仅三十里的地方就安营扎寨,不再前进了。并且宣布:“如果有人在作战问题上有异议,格杀勿论!”将士们对此都感到迷惑不解,觉得自己的军队即使日夜兼程,恐怕也解救不了阏与之围,为什么刚出城三十里裹足不前了呢?何况行军打仗,应该集思广益,主帅为什么不许部下提任何作战意见呢?然而,将士们哪里知道,赵奢这样做,正是为了迷惑秦军并使其失去警戒。
秦军在围困阏与的同时,已经作了防止赵军出兵救援的准备。他们派一支部队向东直插武安,与围困阏与的主力成犄角之势,以牵制赵军的行动。秦军在武安城西操练,人喊马嘶,战鼓咚咚,连武安城内屋上的砖瓦也被震得颤动了。赵军将士们见秦军如此猖狂,都十分愤怒。一名负责侦察敌情的军侯忍耐不住,不顾军令,建议赵奢发兵解武安之危。赵奢立即下令,将那个军官斩首示众。从此,再无人敢议论军情了。赵奢命令全军修筑营寨,深沟高垒,做出长期固守、怯敌畏战的假象,以麻痹秦军。就这样,赵奢按兵不动长达二十八天之久。
一开始,秦军主帅胡阳得知赵国出兵救援阏与的消息,行动十分谨慎。以后发现赵军不再前进,还在修筑堡垒,就逐渐地不大在意了。不过,胡阳仍为不明赵军的真实意图而疑虑重重,就派出间谍潜入赵军驻地探听虚实。赵奢明知来人是秦国奸细,却佯装不知,还以美酒佳肴招待他们,让他们观看新增的堡垒,显示赵军固守不前的意向,随后又让他们随意离去。间谍返回秦营,向胡阳报告了耳闻目睹的一切。胡阳听后大喜,认为赵军怯阵,不敢迎战秦军。于是,秦军放松了警惕。
赵奢见秦军果然中了他的麻痹纵敌之计,立即发动进攻。他命令全军日夜兼程,偃旗息鼓,仅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就突然逼近了阏与阵地。在距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他命令部队占据有利地形,筑好工事,特别命令弓箭手选好地势,以便随时攻击敌军。这时有一名叫许历的军士,要求进见赵奢。赵奢一改以前的态度,命令他进来。许历说:“我军迅速逼近秦军,这出乎秦军的意料。但秦军来势凶猛,我方必须集中兵力,抢占有利地形,严阵以待。否则会有闪失,望将军三思。”赵奢让他继续说出具体的作战方案。许历有些犹豫,说:“说了要被杀头的”,赵奢立即表示:“那是在邯郸附近发布的命令,现在到了阏与前线,以前的军令当然作废了。”许历这才接着说:“我军应抢先占领阏与附近的北山,居高临下,一鼓作气就可以击败秦军。”
赵奢听后十分高兴,采纳了他的建议,命令一万名精兵,迅速占领北山,构筑工事,严阵以待。胡阳听说赵军突然赶到前线,惊慌万分,命令秦军昼夜不停地赶往战场。秦军到达前线后,才发现有利地形已被赵军占领。胡阳看到北山地势险要,便命令秦军拼命争夺。然而秦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赵军却以逸待劳,早有准备。秦军虽几经争战,但还是失败了,只能在山下列阵。
正当秦军无计可施之际,赵奢下令赵军兵分两路,向全军发起猛烈进攻。在前后夹攻下,秦军全线崩溃,大败而逃。赵军大胜,凯旋而归,阏与之围遂解。
“……是以此次战役,赵奢隐蔽作战企图,麻痹敌人,促其骄傲轻敌,尔后出其不意,突然发动攻击,以及抢先占领要地,使己方处于有利地位的作战思想,乃是赵军获胜的主要原因。从阏与之战中‘告之不被,示之不能’、‘能为敌司命’、‘反客为主’、‘居高临下’等战略战术来看,他显然熟读而且精通《孙子》、《孙膑》等。尔等为将,须有长远志向,谁可知诸位之中,来日便不会有人指挥千军万马?这些兵书,虽不可死读,但也不可不读。”
众人听罢,皆言李军使高论,于是就此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