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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东唐再续txt下载     东唐再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1章 棍法初成

    时已至亥时,夏虫依旧长鸣。

    精致的白瓷灯盏之下,李曜放下手中的宣笔,轻轻吹了吹麻纸上的墨迹,轻声念道:“玉杯汾阳酒,金盏高粱台。寂寞随灯隐,沧桑只在怀。霜月居何处,秋风欲满宅。长天知我意,当送故人来。”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他轻叹一声,将麻纸一卷,放在旁边书筒之中,轻轻吹灭灯烛,脱去外衣,斜躺在窗边竹榻之上,望着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习惯了现代社会的空调、风扇,李曜今年一到夏天,就总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怕热了许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烦意乱。

    尤其是从代州出走到了晋阳之后,这几天下来,白日里有许多事要忙,晚上又总觉得太热,时间早了根本睡不着。

    这几天下来,李曜忙得脚不掂地。他不仅要指导技术工匠改进炼铁的各自设备和审核原材料的购入价格,还要联合节帅王府对属于帅府的各个矿场、炭场进行整改,该裁员的裁员,该加薪的加薪,同时军械监牙门、矿场、炭场等各个“部门”,都要执行他公布的新制度,而这个新制度还不光是赏勤罚怠,还有许多关于仓储、物流方面的讲究,那些原来的人员根本不懂,李曜必须一项一项跟他们说清楚,讲透彻。

    晚上回来之后,反正也热得睡不着,干脆挑灯夜战,写下一些心得体会。今日白天查看坩炉改造的时候,李曜望着那皮制风箱,忽然想到后世的木风箱,比皮制风箱不仅牢固可靠,而且效果好得多,回来之后便凝神回忆木风箱的相关构造,看能不能提前把这个推拉之时都能鼓风的先进产品弄出来。

    中国的鼓风器最早是皮囊,后来是风扇,再后来才是风箱。

    从春秋后期开始,中国就用皮囊鼓风冶铁。这种皮囊两端细、中间鼓起。其外形和当时的一种称为“橐”的盛物容器相似,因此又称为“橐”。装有此种鼓风工具的冶铁炉又称为“炉橐”。

    鼓风用的橐富于弹性,在空虚的时候是鼓起来的,橐上装有一个陶制的拉杆,使用时手握拉杆不断将橐前后推拉,使之压缩和鼓起。皮橐在挂起与压缩的过程中将风吹到冶铁炉中,这样的操作过程就称为“鼓风”。

    随着冶铁业的发展,冶铁炉的容积不断增大,所需的风橐也相应增加。因多个橐排在一起鼓风,所以又称为排橐。西汉《淮南子·齐俗篇》说:“炉橐埵坊设,非巧冶不能冶金。”也就是说西汉时的冶铁业的设备有炉(溶铁炉)、橐(用人力推拉的排橐)、埵(音duò,意为吹火筒)、坊(土型范)。东汉《论衡·量知篇》说:“铜锡未采,在众石之间,工师凿掘,炉橐铸烁乃成器。未更铸橐,名曰积石”。可见,东汉时仍用橐鼓风。(注:范文澜著的《中国通史》第二卷214页在讲解水排时说:“东汉初年,杜诗任南阳太守,创造水排,用水力鼓动排橐(风箱),铸造农器。”风箱是放在括号里给排橐作注释用的,风箱之说不过是就其鼓风之用途而言。由此可知,东汉初年的风箱实际上仍是皮囊。)

    宋代以前,鼓风器没有多大进步,依然是皮制为主。较简单的风箱是北宋时期发明的木风扇,北宋年间成书的《武经总要》记载了这项发明。木风扇由木箱和木扇组成,刚性较皮囊好得多,操作方便、风量大、漏风少。稍后,又出现了长方形的木风扇。这两种木风扇都是利用箱盖板的开闭来鼓风,在宋元时期得到广泛使用。在元初王帧所著《农书》的水排图中,也绘有这种长方形木扇的图形,叫做“木扇”。关于水排的演变,王帧指出:“此排古用韦(经过加工的皮)囊,今用木扇”。

    按照李曜隐约的记忆,还大体能记得风扇大约发明于北宋,但他不打算这样一步步走。他现在打算“创造发明”的活塞式风箱,最早见于明代,放在后世来看,只能说是一种古老的活塞式鼓风器,其记载史见于明代宋应星著的《天工开物》,不过这东西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还没淘汰,在农村依旧比较常见。

    这种风箱两端各设一个进风口,口上设有活瓣,箱侧设有一风道,风道侧端各设一个出风口,口上亦置有活瓣。通过伸出风箱外的拉杆,驱动活塞往复运动,促使活瓣一起一闭,以达到鼓风的目的。木风箱的动力有人力和水利等。风箱靠活塞推动和空气压力自动启闭活门,是金属冶铸的有效的鼓风设备。

    在古代中国,只有简单的技术才有可能发展起来。木风箱可以说就是一个典型。这种鼓风器有三样好处:一是可以造得很大,不必象皮风囊一样受皮革的限制;二是可以造得比较牢固,不想皮风囊一样风压太大时容易被压破;三是风量较大,漏风可以减少,而且无论是用人力还是畜力、水力推动都比较方便。尤其是,木风箱不管推拉,都在鼓风,这比皮风囊强了不知多少。

    但是李曜很是纠结于木风箱的一个关键技术,那就是活塞,也就是进风口的“活瓣”,这东西以他贫乏的抽象思维能力和糟糕的动手能力,是没法自己解决的。

    今晚李曜琢磨了一晚上,画了十几幅草图,却都被他自己推翻了。熬到快半夜,实在有些筋疲力尽,不禁想到自己眼下一个人“搞技术”,真真不是办法,不禁格外希望赵钢和周大锤子等人赶紧到来,好让自己这个在现代社会根本不是搞技术出身的懒汉解脱出来。以他们的技巧手段,只消自己提个思路,他们就能动手将之完成。这种强大的动手能力,李曜这个现代人不得不很诚实地表示,自己远不如他们。

    一时感慨,便写下了这首《忆故人》。

    翌日一早,李曜仍然是大清早就爬起来,不过却不是去忙,而是练功。

    如今李曜的《灵宝毕法》练得已然有了些感觉,对于羽化登仙这种事,李曜是不信的,但是这套道门内家功法修炼这段日子之后,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譬如只要李曜按照心法进行吐纳,就能微微感觉到丹田处有些发热,这种热是一种内热,用手摸丹田外面,并无异常感觉,但心里却能明显觉察到。

    对此,李曜这个无神论者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修炼《灵宝毕法》之后出现了心理学上的“心理暗示”,也就是说明明没有的情况,自己对自己心理暗示多了,似乎就存在了。

    但他很快又否决了这种猜测,因为他原本就不相信什么修成金丹大道之类的说法,不存在有心理暗示。于是他终于开始正视起自己修炼的这部功法来,每日必修,风雨不辍。

    时至今日,他丹田处已经由发热,变成了另一种感觉。那就像是,他能够以超脱身体的视角去看自己的丹田,而且能看到其中有一股微弱到若有似无的气流悠闲自在,偏又似乎有所固定轨迹的流转。

    按照灵宝毕法上的说法,这种感觉出现,就代表他已经初步可以进行“内视”了。传说上古时代有位圣人,全身透明,纤毫毕现,吃下什么东西,便可以看见其在身体内的走向、变化。而他修炼灵宝毕法之后,似乎也开始拥有这种自己对自己纤毫毕现能力的趋势。只是这种能力现在还极其弱小,除了丹田一处,其余地方,他是全无察觉的。

    这种情况的出现,一是让李曜坚定了修炼灵宝毕法的决心,二是让他想起了钱学森先生。钱学森先生晚年十分支持对人体异能进行科学研究。具体年代李曜记不清了,可能是八十年代左右,钱学森提出用“人体功能态”理论来描述人体这一开放的复杂巨系统,研究系统的结构、功能和行为。

    他认为气功、特异功能是一种功能态,这样就把气功、特异功能、中医系统理论的研究置于先进的科学框架之内,对气功、特异功能的研究起了重大作用。

    在钱学森的指导下,北京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于1984年开始对人体功能态进行研究,他们利用多维数据分析的方法,把对人体所测得的多项生理指标变量,综合成可以代表人体整个系统的变化点,以及它在各变量组成的多维相空间中的位置,运动到相对稳定,即目标点、目标环的位置。

    他们发现了人体的醒觉、睡眠、警觉和气功等功能态的各自的目标点和目标环。这样,就把系统科学的理论在人体系统上体现出来了,开始使人体科学研究有了客观指标和科学理论。

    钱学森自己也表示,他是不懂气功的,但是他认为气功是可以放进科学的范畴内进行研究的。并且认为,气功医学是不同于第一学(治疗医学)、第二医学(预防医学)以及第三医学(康复医学——指调节人的功能状态使达到正常状态的医学)的第四医学。

    甚至,他还指出:“特异功能也和气功有关,气功可以调动人的先天潜能。如果我们推动气功研究使之变成科学,就可以大大提高人的能力,提高人改造自身的有效性。这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工作,我们要奋力去做,由整理材料人手,建立起唯象气功学,有了这个体系,然后再变为真正的科学,那就是科学与革命了。到那时,我们这些炎黄子孙也将无愧于自己的祖先。应该闻名于世了。”

    李曜以前自然也不懂什么是气功,甚至很长时间都觉得气功就是个骗人的把戏。至于对钱老,他历来无比尊敬,但对钱老执着于进行气功与人体异能的研究,他却是不以为然的,总觉得钱老年纪大了以后,可能陷入了某种顶尖科学家都容易陷入的思想困境——这种情况并不奇怪:牛顿晚年去研究神学,天才如特斯拉先生,后来也陷入了神学、玄学等思想之中。如果说伟大如钱学森先生,也钻进这种思想的怪圈之中,李曜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只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别样的感受,他第一次感觉到,钱学森先生的思路未必不是正确的,人体异能科学很有可能是比现代科技更加艰深高妙的一种真正的科学。(注:无风对钱学森先生尊敬万分,尤其是对钱老临终前的“钱学森之问”感触极深。是以,以上涉及钱学森先生的文字,绝非杜撰,也万万不敢杜撰以污。读者诸君若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钱学森与气功”或者类似关键词,相信会有所收获。)

    除了这种还不能确定真实与否的感觉之外,另外一些改变,李曜却是可以肯定的。譬如最明显的两点:身体免疫力和力气的明显增强。

    最近天气较热,李曜忙里忙外,经常累得一身汗,汗了也没时间换干净衣物,就这样汗湿了继续穿,穿干了没多久又汗湿……可是,他却只是觉得汗湿之后身上不舒服,却从没有因此出现半点感冒发烧之类在后世经常发生的事。原先他只以为是继承来的这个李曜的身体比较强壮,又正处于十七八岁身体免疫力最强的时期,所以没有出现着凉之类的情况。可是回忆一下李曜的记忆,他最近几年也并不是不感冒生病,小的病状也是有的,只是稍微用药就能恢复,明显是正常人的身体。

    这一来就比较奇怪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修炼灵宝毕法起了效果。

    再一个变化就是力气。原先他虽然也是身强体壮之辈,但比起憨娃儿的天生神力,他就提也休提。但是最近几个早晨,他跟憨娃儿一起研究那套《金刚棍法》,两人偶有交手,李曜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比修炼灵宝毕法之前大了至少一倍!

    对此他还特意做了一个试验,结果是他已经能够双手搬起一个三百斤出头的磨盘了!

    虽然这跟憨娃儿那种千斤神力相差甚远,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这一来,他就是想不信灵宝毕法有神效也不可能了。而越是相信,修炼得就越勤。不仅灵宝毕法,就连青龙剑法,他也越发上心,每日勤练不辍了。

    李曜毕竟是个凡人,对于不能理解的事情,自然是要等真正见到了效果才会相信。眼下他既然已经相信了这套功法,连带着对钟离权所言,自己能指导憨娃儿进入金刚棍法的下一个层次,也更加有信心起来。

    今日他打坐吐纳完,憨娃儿已然在他院子里练了一段时间棍法。李曜出来,面带微笑,似乎颇为开心。

    憨娃儿收了棍势,提棍问道:“郎君可是有甚喜事?”

    李曜手里也提了一根漆黑的棍子出来,说道:“憨娃儿,来,咱们再交手练一练,某今日似乎稍微理解了金刚棍法之中的某些精妙之处,正要找你试招呢!”

    他手里的虽然也是漆黑长棍,不过却只是椆木棍,哪里能跟憨娃儿的铁棍相比。

    憨娃儿咧嘴一笑:“好嘞!”说着也不多言,抬手就是金刚棍法第一招“白猿出洞”。

    这金刚棍法,憨娃儿一直有一个大阻碍,就是一招只能接一招,第一招只能接第二招,第二招只能接第三招。如果施完第一招要接第三招,就必须稍微停顿,这才使得。这样的缺陷,以憨娃儿的神力,若是与一般敌人交手,或许问题不大。但若是与李存孝这等天下第一勇将对阵,那就是有多少个送多少个,绝无半点侥幸的道理。

    李曜对金刚棍法也是熟练之极,他仗着自己的木棍比憨娃儿的铁棍略长半尺,也抬手一记“白猿出洞”使出。憨娃儿只能变招,第二招“猛虎过涧”立刻施展出来。

    此时李曜哈哈一笑,猛然冲天跃起,大喝一声:“金乌天降!”

    憨娃儿愕然一愣,收势不住,一棍向前而落空,李曜的一棍却当头砸下!憨娃儿没奈何,只好将头一侧,躲开要害,肩、背、颈三处肌肉全力绷紧,打算用肩膀硬抗李曜这一棍。

    哪知道李曜居然还能变招!他又是哈哈一笑,棍势全收,人从空中落地,潇洒一转身,已然笑吟吟地站到一旁。

    憨娃儿顿时愣了:“郎君这是如何做到的?俺怎么不行?”——

    PS:补充一点钱学森先生与气功或者说人体科学的简单介绍:

    钱学森是中国人体科学的倡导者。70年代末,当人体特异功能是真是假,科学工作者及社会各阶层还众说纷纭的时候,钱学森支持一些热心的科学工作者,对捕捉到的现象进行科学的核实和实验,严谨地进行科学检验。在取得大量和可靠的科学实验数据资料之后,他认为:人类对自身的认识远没有完成,人体可能存在着特殊的功能、潜力,尽管这些现象用现代科学知识还不能解释清楚,但必须进行科学研究。1980年,他提出人体科学的概念:人体科学的研究范围是研究人体的功能,如何保护人体的功能,并进一步发展人体潜在的功能,发挥人的潜力的科学。人体科学的基础科学,除包括人体生理、解剖、心理等基础科学外,还包括对祖国医学理论特别是对气功的科学研究;人体科学的技术科学包括:人机工程和体育科学技术,如武术、杂技等;人体科学的应用技术科学,包括医学临床各科,如内、外科学,五官科学和职业病学等。

    无风无责任猜想,钱老是不是考虑过某些科幻片里面出现的譬如人脑装芯片之类的情况,又或者以脑电波控制机器之类?当然,钱老在科学上的智慧,远不是无风所能判断猜测,本章节中李曜的猜想,只是典型的“小说家言”,读者诸君不必提高到科学的角度来批判无风,无风戴不起这么一顶巨大的帽子,呵呵。

第062章 故人来兮

    憨娃儿看似颇为惊异,虽然他完全相信“仙师”钟离权说李曜能够指点他这句话,但最近这段时间,李曜一直没有研究出如何才能将金刚棍法练得可以任意招式随意相接,以至于憨娃儿都快忘了这茬,每日里只是不断苦练,把个金刚棍法使得越发神威凛凛,气势无双。

    然而李曜今天却忽然就能做到随意变招,而不必拘泥于第一招只能连第二招,第二招只能连第三招的这个套路,憨娃儿不能不惊讶。

    李曜笑着招招手,让憨娃儿走到他身边,这才问道:“憨娃儿,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万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

    憨娃儿奇道:“自然听过,可这与金刚棍法有甚关系?”

    李曜笑道:“你练这金刚棍法,一直走的是刚猛套路,从第一招起,就是全力出击,所谓狮子搏兔是也,万无留手,是么?”

    憨娃儿点头道:“这是当然,别看俺用力用得大,可用力越大,就越能保证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俺以前绰号‘一棒倒’,也正因为如此,‘一棒倒’用力虽大,但打死目标最快,其实反倒最省力。”

    李曜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一招直接解决一个敌人,肯定比慢慢周旋更加省力。而且如果是战阵对敌,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威慑力极其巨大。

    这就好像三国演义里的关二哥,但凡是他扬威之战,对敌必然是一刀秒杀,或者最多不超过三招,然后对方大将一死,多半便是全军溃散。三国演义的这种单挑战虽然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这个道理却是明确的。

    “马前无一合之将!”

    这是多么巨大的震慑力?有了这种名头,一般作战之时,对方将领几乎都不敢跟他过招了,这就叫未接战,先胆寒,这种仗打起来,心理优劣之势会对战局起到很大的影响。

    憨娃儿不懂兵法,但他却从捕猎中学会了很多兵法中推崇的作战方式,这“一棒倒”似乎也可以算作一种。

    然而此时李曜却道:“上次你和某二兄存孝交过手,你对他的武艺,是如何看的?”

    憨娃儿极其少见地露出尊敬地神色,仔细想了想,才道:“存孝郎君天生神力,不比俺劲小,而且武艺比俺精熟,俺打不过他。”

    李曜知道以憨娃儿的脑袋,要想理解李存孝的战斗精髓,目前可能很有困难,只好慢慢诱导,道:“你看他与你对敌时,有没有一味抢攻?”

    憨娃儿一愣,迟疑了一下:“没有,不过……俺一直在抢攻,存孝郎君怕是没机会抢攻出手吧?他的椆木枪不行,没法跟俺的铁棍硬拼的,除非他也拿铁枪,才有指望。”憨娃儿说着,忽然显得有些兴奋,似乎很希望跟拿铁枪的李存孝交一交手。

    李曜笑道:“那你看他除了最后击败你的那一招之外,其余不论闪避、招架、反攻,都用了多少力道?”

    憨娃儿脸色一变,迟疑道:“俺估摸着……怕不只有六七成力道。”

    “那么最后抓住机会,任凭你将他的椆木枪打成两截,他却持断枪直指你咽喉的那一招呢,用了几成力?”李曜立即逼问。

    憨娃儿脸色难看之极,闷声闷气道:“十成!”

    李曜哈哈一笑,拍了拍神情落寞地憨娃儿肩膀一下,道:“现在你知道你和存孝二兄差距在哪了吧?对敌需要预判,如果敌人不是你可以一击必杀的,就需要留有几分力道,等到看准时机,确定能一招制敌,这时候才突然爆出全力,敌人才无法抵挡。你对敌,一概以全力出手,碰上略逊你一筹的,自然无往而不胜,但若是敌人于你相当,这般对敌就会陷入亢龙有悔之境,是以这金刚棍法你要想有所突破,关键便在于不可一味恃强……来,你用七成力道施展金刚棍法,试试看能不能随意变招而不至于浑身刺痛。”

    李曜说完,便退开几步,手中椆木棍一摆,等憨娃儿来攻。

    憨娃儿想了想,忽然长棍一挺一探,正是起手第一招“白猿出洞”,李曜依旧如之前一般,仗着手中长棍比憨娃儿铁棍略长,同样以“白猿出洞”反击。

    憨娃儿轻喝一声:“扫地金波!”长棍陡然横转扫出!

    李曜双眉一扬,把长棍一斜,人已经半跃空中,挥手一招“苍鹰猎雀”,去挡憨娃儿横扫千军的一棍。

    只听得咔嚓一声,椆木棍瞬间断做两截,李曜落地的同时,轻喝一声:“投鞭断流!”将半截握在手中的木棍朝憨娃儿飞出。

    这招“投鞭断流”有几种变化,其中一种就是这般直接飞掷而出。憨娃儿手中铁棍犹如毫无重量一般,飞快转出一招“怪蟒翻身”,将李曜扔出的半截木棍击飞。

    李曜却已然跳到一边,哈哈笑道:“如何,现在棍法可是成了?”

    憨娃儿嘿嘿憨笑,连连点头:“成了,成了!俺可以随便变招了!郎君果然奇才,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李曜笑道:“某原先并不练你这套金刚棍法,后来是为了帮你勘破此中碍难,这才随你练习。可正因为是随你一起练,难免会受你的影响,招招尽出全力,以至于也陷入了与你一般无二的困境。后来某便觉得不对,这套棍法,以你的力道,自然可以施展全力,毫不费力。但某若是施了第六招‘扫地金波’之后要接第七招‘夜叉探海’,这力道却嫌不够。如此某便觉得有些不对,琢磨许久之后,试着将‘扫地金波’这一招只用七八成力,再接夜叉探海,便觉得轻松自如了。这般一来,某便意识到,这金刚棍法虽然刚猛无比,但却未必一定要招招尽出全力,若是以七成力道施展开来,或许便能运用自如。一试之下,果然如此,却也当不得什么奇才之说……”

    憨娃儿大摇其头:“俺练任何把式,都是极快的,唯独这金刚棍法练了这许久,也没能看出其中关隘,而郎君习练不过半月,便将此中碍难破解,这不是奇才,又是什么?”

    李曜正打算按照这个时代人的习惯谦虚一句,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正是奇才。”

    李曜转头看去,只见王笉依旧一身男子装束,从旁边转出,面带笑容道:“天下之事,有许多难解之谜,若是无人勘破,则是世间难题,群才束手。可若是一旦被勘破,则人人都会说‘原来如此’甚至‘不过如此’。只是这些人却没想过,虽然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若是无人捅破,它便永远让人看不见纸那边究竟是何等景象,唯有被人捅破,才使人恍然大悟。这第一个将窗户纸捅破之人,其实可不正是人间奇才?正阳兄今日,便是如此了。”

    李曜笑着谦虚了一句,问道:“燕然何时来的?”

    憨娃儿在一边说道:“俺刚要出手,王郎君便来了。”

    李曜一愣,才想起憨娃儿人虽然憨痴,却是耳聪目明之极,看来他早已发觉了,只是可能觉得没必要说而已。

    李曜见王笉一身白衣,正色道:“燕然重孝在身却来寻某,想是有事?”

    王笉点点头,微笑道:“前番去代州接人的家仆已然回来报信,昨日晚上他们便到了城外,只是因为关了城门,无法进城,是以在城外住了一宿,通过……一些渠道传了消息进来,说尽早开了城门之后,便能来到了。”

    李曜大喜:“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某现在正愁手下无人能用,憨娃儿这个署丞,也只能指点他们一下炼铁事宜,还有不少相关的技术差异,得赵钢和周大锤子才能解释得清,如今他们到来,某便放心了。”

    王笉笑道:“好教正阳兄放心,此番他们动身之前,节帅派了人去代州,代州刺史亲自上门,又给正阳兄挖来一批能工巧匠,包括手艺极佳的木工数人和代州刘家的制铠大匠数人。眼下正阳兄这军械监,很快便要旧貌换新颜,人才济济了。”

    李曜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消息!代州兵坊,乃有双雄:李家利器,刘家甲胄。如今大王倒是想得周到,还特意帮某找刘家要了人来,此番某若不能为黑鸦军换一身坚甲神兵,倒显得某没本事了!”

    王笉笑了笑,忽然道:“听说,李存信李都校对正阳兄颇有成见?”

    李曜收了笑容,点点头:“李存信早先害我代州李家,未成。此番某拜大王为义父,他又三番两次找某的茬,看来是容不得某了。不过倒也无妨,燕然熟知晋阳内部,当知存孝、存璋等诸位兄长幼弟,对李存信等人也是看不过去的。某既然进了节帅王府,想要自外于这两派,断无可能,唯有择一而入,才是存身之道。”

    王笉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然则从大王之宠信上来看,李存信身居高位,无论是李存孝、李存进、李存璋、李存审还是别的什么人,其军职与李存信都相差太大。正阳兄何故舍高就低?”

    李曜笑了笑,摇头道:“李存信过去作战,都是跟随大王一起出征,要做什么决策,自有大王和盖仆射决断,他不过是从旁参议,或者执行罢了。今年却是不同,他升任蕃汉马步军都校,如今又面临大战,大王一定会有要他单独领兵出战的时候。燕然,能做参议,未必便能做主将。李存信阴鸷有余而魄力不足,此等人领军出征,只消对手不比他弱太多,他只怕多半未必可以取胜。若是一次、两次,或许大王能够原谅他,可是若是再多些败绩,再多些损失,他如今已经是蕃汉马步军都校,乃是亢龙有悔之局面,届时他将如何?必然失宠于大王,再无复起之机。”

    王笉颇为意外地“哦”了一声,奇道:“正阳兄就这般不看好李存信的能力?他通六夷之语,能言善道……”

    “这不代表什么。”李曜很武断地打断道:“就好像一位大诗人,或许他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天下无人不称颂其才,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一通百通,连带着带兵打仗也同样了得。李存信能够有今日之地位,必然会有其过人之处,但他的过人之处,某可以断定,绝非领军作战!偏偏大王是个爱打仗的,连年征战不休。你想,如果他败仗吃得多了,就算再怎么有才,大王也不会再继续看重他吧?毕竟大王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作战不力,必然失宠。”

    王笉笑道:“如此说来,正阳兄对如今亲近你的这几位将军,倒是颇为看好咯?”

    李曜点点头,道:“存孝二兄勇冠三军,天下无双;存进三兄刚烈忠勇,无坚不摧;存璋五兄沉稳干练,有勇有谋;存审八兄谨慎敦厚,步步留心;嗣昭九兄刚柔相济,天下将才;嗣源十兄稳重老成,外和内贞……至于嗣本、嗣恩,年岁还小,但峥嵘初露,也已各有名将之姿。如此某虽无甚本事,足以为倚。”

    王笉展颜一笑:“正阳兄与他们才见一面,便知其如此之深,光是这般识人之能,又岂能说‘无甚本事’?某倒是觉得,这天下之大能,莫过于识人。”

    李曜心道:“我不是有识人之能,不过是当年读史书读得比较有兴致,记性略好罢了,这也算本事么?”当下哈哈一笑:“燕然高论,曜谨受教。”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王家家仆送来早上黍臛蒸饼等物充饥,李曜如今食量渐长,不过比起憨娃儿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比王笉却是吃得多了不少。他见王笉吃得甚少,还以为他守孝期间,心中悲切,不禁又劝了几句。王笉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父亲去世对她的确是一大打击,却也毕竟近两个月过去了,不至于还会影响食量,只是他如今没有说明身份,却是不好解释,只能唯唯应诺。

    估摸要到开城之时,李曜便带着憨娃儿和一些王家仆佣去了城门口,王笉守孝期间,自然不便随意外出。

    开城门之后,李曜才发现王家去接这二十来个人用了多少力气。譬如赵颖儿,居然被王家安排了女婢侍候,而她病中的阿娘,甚至还有王家学医的娘子亲自陪着!就连赵钢和周大锤子这些人,也都是坐着马车来的!

    这般排场,在战乱频仍的河东,可算是足够奢侈了!

    众人见了李曜,自然一阵感慨,先是感慨阿郎对五郎君的刻薄寡恩,再是感慨五郎君毕竟是天予之才,到哪里都被重视,这不才到晋阳,居然就被节帅收为义子!听说大郎君和三郎君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生怕李曜仗着节帅的威风煞气去找他们的麻烦云云。

    李曜笑着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又将差点掉泪的赵颖儿哄得破涕为笑,这才领着大家去了王笉借给他的那所别院。

    李曜自己还未住进来,但这几天,有王家的仆人用心整理打扫,这所别院早已焕然一新。这别院占地虽然远不如王家主宅那般巨大,但也不比代州李家小上多少,住个二十来人,还空了许多,好在王笉派来了人手,要不然还真够空荡的。

    李曜如今正事要紧,安排了住处,自然有王家仆人负责后续的杂务,他却带着赵钢和周大锤子等人去了军械监。

    李曜凭着自己连拉带打的手段,如今在军械监已然有了一定的威信,召集大家伙来议事之时,便宣布将赵钢和周大锤子等人各自安排做了直长。

    汪东池这几天受了李存信的命令,暂时不得与李曜起明显的争执,是以表现得十分不错,每一条任命,他都表示通过,绝没有半点调皮捣蛋。

    李曜安排完人事,便带着一众技术骨干在利器署和甲坊署各自参观了一遍,然后也不客气,直接下达了任务:十天之内,要把更新器械的事情完全搞定,然后便要开工了。

    众人看过之后,也都表示,只要各项原料以及改进器械所需花费到位,改进这些器械不必花到十天时间。

    李曜总算忙完了这一块,便跟赵钢和周大锤子商议加长横刀的事情。对于这件事,两位大匠都表示不成问题,因为五郎君炼钢法子先进,加长横刀不会对坚固度造成影响。

    但是到了李曜所说的下一个话题,周大锤子和赵钢的意见就有些不同起来。

    李曜自然不会问他们两个制造木风箱所需要的关键技术——“活塞”,而是问如果有那样一种风箱,炼制的钢铁是不是比一般的要好?

    赵钢认为好是肯定要好的,但是这样的风箱没有用过,现在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也有皮制风箱那般坚固耐用。

    而周大锤子坚定不移地认为,新技术取代就技术是理所当然,木风箱按照郎君的形容,肯定比现在的皮风箱好的都,只是他很怀疑是不是真能做主一个那样的东西来。

第063章 克用定计

    河东节度使府,一座最为阴凉的偏厅之中,李克用渺目微闭,口中却在说话:“寄之,你方才说,军械监那边如今每日能造横刀三百把,山文甲十具,鸟锤甲五十具,皮甲两百具?可没有弄错?”

    盖寓微笑着点头:“自然没有弄错,不仅如此,而且昨日某听了消息,有些信不过,还亲自去查看了,这批军械不仅制造神速,更难得的是质地优良,比往日军械监所产,好了不知多少。某着实感慨,存曜这般大才,只做一区区掌军械监,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李克用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盖寓一眼,点点头:“确实是屈才了些,只是……如今却还得再委屈他一些日子。”

    盖寓轻笑:“大王可是担心军械监一旦离了存曜,便又会如以前一般一塌糊涂,是以在这等大战将来之际,不敢让存曜轻离此职?”

    李克用哈哈一笑,坐直身子,睁开眼:“还是寄之知我。存曜这般大才,某亦没有料到,此等人物如今拜与某之膝下,某实深爱之。若是某家诸子不成器,某愿将这份基业交给他这般人。不过眼下却还说不得准,毕竟他没有领军作战过,不知道刀兵险恶,而且也压不住他那些兄长……若是这天下纷乱可以终于某手,他做个太平王公,某家基业倒是最好给他。”

    盖寓摇头道:“某亦深爱存曜,然则大王亲子亦是人杰之辈,何必将偌大家业假与外人之手?只是这般人物,总须拔赏厚结,方能固其忠心啊。”

    李克用眯着眼睛,忽然轻笑一声,道:“寄之啊,你还记得中和三年那次王铎被贬之后,某与诸军大战巢贼么?”

    盖寓点头道:“自然记得。”心中想起当年的情形。

    那年正月初一,李克用部将在沙苑击败黄巢弟黄揆部队。初二,克用进屯沙苑,军中设宴欢庆新年。与此同时,勤王军的总指挥——诸道行营都统王铎,也带着天子制敕来到了李克用军中,任命他为京师东北面行营都统。

    为欢迎王铎,李克用让部下各自表演拿手好戏。薛铁山、史敬思两位大将先后骑马比箭,演示神射;李克用收养的几位少年李存孝、李嗣源、李存信、孙重进、李嗣昭等则角抵为戏,个个满头大汗,十分认真,博得满堂喝彩;最后,作为李克用亲信中的亲信,他盖寓亲自弹奏起心爱的胡琴。一边演奏时,天上也渐渐有细雪飘落,一片片沾在盖寓的胡须、衣袍和乐器上。

    这是正月里的第一场新雪,将士们都欢笑着互相祝福。王铎也为这些塞上风情的表演所感染,不住拍掌大笑。但是,克用却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开心怀,眉宇间隐隐有一种忧愁之色。

    出于节帅不得结交宰执的顾忌,他并没有向王铎询问缘由。事情的真相五六天后才得以揭晓。原来,由于大宦官田令孜和王铎不和,上奏说王铎讨黄巢劳师无功,于是请求天子降诏解去王铎的诸道行营都统之职,赴任义成节度使。此时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王铎也已有所耳闻。因此,情绪很是低落。

    自从接手郑畋失败留下的烂摊子后,他大力整顿防务,呼吁各镇前来勤王,终于完成了夹击黄巢的包围网。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却被突然夺走指挥权,离开勤王军战场,王铎此时的心境,就像辛苦耕耘经年,好不容易盼来丰收在即,却被一下子剥夺田地的老农般失落而愤怒。

    当然,这些唐廷内部黑暗的南北司之争(北司为宦官,南司为宰相等内阁文官),李克用是无法了解想象的。一番欢宴之后,王铎便告辞离去,在马背上望着纷纷洒洒落下的雪花,他不禁悲愤地想:虽有所谓“瑞雪兆丰年”的说法,但如今战火纷飞,田园荒芜,百姓妻离子散,都在深山中躲藏。这一场正月的雪,又将冻死多少无告的难民呢?

    新雪,仍在无声地飘落,每一朵都为王铎更添几分心寒。

    由于王铎免职的风波,各路勤王军的行动也出现了一段无谓的空白时间。整倒王铎的宦官田令孜,则在天子行在成都忙于自己的权谋和政治活动,以建议朝廷避蜀、保护传国玉玺和列祖列宗真容,散尽家财犒军这几条作为自己立下的大功,让宰相和藩镇一同上表请求为自己升官,获得了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注:相当于天下兵马总监军)之职。对于王铎解任后的长安战区形势,却始终没有下达任何一条进攻或防御的诏令。

    在这样的情势下,勤王军诸帅不得不自己作出行动。二月初三,李克用进军乾坑店,与河中王重荣军、义武王处存军、忠武杨复光军会师,集结起了近十万大军;与此同时,黄巢也派遣将领王璠、林言、赵璋、尚让率军十五万屯于梁田陂,与勤王军主力相抗衡。

    在乾坑店的军议上,由于所谓的“诸道行营都统”已经不复存在,而李克用的军力在诸镇中最为强盛,诸镇于是公推克用为盟主。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不再推辞了。”李克用稍作谦让,便接受了推举。他想,某军既盛,自当正其名,岂能为区区谦虚忍让之名坏了大事?毕竟,亲身指挥十万人以上的庞大军力,却是他自小以来就梦寐以求的愿望。此刻,终于成为各道勤王军的盟主,与贼军在关辅之地对垒厮杀,不禁令他热血沸腾。

    同时,其他几位勤王军将帅也都和李克用关系十分融洽。忠武军监军杨复光是邀请李克用南下的主事者,两家的父辈颇有交情;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几代都与李氏沙陀有姻缘之亲;至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此时也竭尽全力与李克用交好。

    谈话交往当中,李克用也在心中评价着这几位当代叱咤风云的人物。杨复光是个言辞慷慨,将唐室兴亡、天下安危挂在嘴边的人,工作也十分勤勉,但这样的生活方式过于透支心力体力,也许寿命不会太长;王处存性情平和无争,但对唐室十分忠心;王重荣则兼具雄才大略和野心,只是似乎性格倾向于权谋。在这三个人当中,大概王重荣将会取得最大的成就吧。

    此外,此时的李克用还注意到了担任王重荣副手的河中行营招讨副使朱全忠。这个人,原本名叫朱温,在黄巢军中担任大将,去年投降王重荣,天子亲赐“全忠”之名。这一年,他只比李克用大四岁,圆脸,经常放声大笑,但眼珠乱转,想必工于心计。李克用感觉他是个和王重荣很相似的人,不过,也许要比重荣稍逊一筹。

    他们在帅帐中摊开地图,指点着战区中敌我军力的配置。

    “贼兵以梁田陂为中心,展开宽大的正面阵地,从左到右依次为王璠、林言、赵璋、尚让四支大军,最右翼依托赤水为防线,主力重兵云集于梁田陂。”李克用指着地图上代表军队的圈和线条,一一分派作战任务:“首先,由鄙军攻击敌主力,河中军攻击敌左翼。等到敌人支撑不住,将后备队也投入前线时,义武军也从右翼投入战斗;与此同此,忠武军则击溃赤水沿岸守敌,准备截断贼兵退路。”

    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各军的实际情况,由最强盛的代北兵和仅次于代北兵的河中兵对敌主力发起第一轮攻击;兵力较弱的义武军作为决定胜局的后备队;最为弱小的忠武军则用来截击敌败兵,扩大战果。对此,诸帅都没有异议,于是当晚各自回到军中。在明月的清辉下,十万大军忙忙碌碌地向着自己的阵地纵横行进。

    二月初四的清晨,黄巢军哨探报告从正北、西北方向有两支大军驰来,第一线守军连忙纷纷加固阵地,在四处分散驻营的各支军、营、都级别的单位也迅速向防线后的大平原上集结,准备合战。

    巳时,克用军最先着阵。各军一边展开阵势,克用也在千余人的亲卫军护卫下登上一座小山坡,妻子刘氏、养子李存孝、李存信等人也环绕在他身旁,一同注视着面前的战场。

    在这个年代,筑垒立栅等防御手段十分流行,如阻止骑兵驰突的石垣、木栅;妨碍步兵前进的铁蒺藜、壕沟;以及杀伤敌兵的陷坑,掩护我军的壁垒等,都是作战时必须先构建的工事。在这一带关中平原上,石垣不易找到材料,对方主要以木栅代替,在一些地方也深挖了壕沟。

    克用眯着独眼,用马鞭指着敌阵,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向义子们发问:“如此防线,尔等以为,该如何突破?”

    他很喜欢培养有潜质的少年,虽然后来名震天下的“义儿军”此时还未组建,但已经开始留意搜集了不少各有特长的养子。对于这些少年,他依照各人的资质喜好因材施教。如李存孝性格豪勇好斗,就指导他骑射和作战的勇气;李存信通四族夷语,会写六种蕃文,性格狡黠灵巧,就指导他军阵和奇策;孙重进(后来的李存进)性格谨慎实干,则着重培养他筑垒搭桥和守战的技能,其他如谦让寡言的李嗣源、勇敢忠贞的李嗣昭,也都用最适当的方式加以教育。现在这些少年大的已经年满二十,小的也有十四五岁,李克用认为再过不久,他们必将成长为自己强有力的左膀右臂。

    克用一发问,少年们都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依儿之见,先用步兵冲锋,推倒木栅;然后派骑兵从缺口处突入,可以一举驱散贼兵!”

    存孝历来事事争先,当下第一个发言。

    然而,存信立刻就撇了撇嘴:“你以为士兵们个个都有你那副蛮力吗?如果木栅插得牢,寻常人很难推倒,而此时若是敌人警觉,放箭反击,那我军岂不都成了箭靶子?”

    “你!胆小如鼠!如何领兵?”

    “哼,有勇无谋的蠢蛋。”

    两人立刻便是一阵唇枪舌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存孝和存信之间的关系犹如水火不相容,见面总是要吵起架来。不过,李克用也并不想介入调解。他一直认为,如果这两人的生活中始终都能有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存在,也许反而会让他们发挥出各自最大的潜能和努力。——当然这个想法竟会导致后来的悲剧,是此刻的李克用根本无法想象到的。

    等两人吵了一阵子后,李克用才挥手让他们停止,将目光投向了孙重进(后来的李存进)。

    “说说你的看法吧。”

    “是。”

    孙重进点点头,手指着敌军木栅防线的右侧,声音沉稳地说:“据儿所知,如果土地上有水草,那么地力一定比较结实牢固;而在不长草的地方,风吹日晒,土质也会变得疏松。敌阵右侧的栅栏都树立在没有草木的土地上,肯定不够坚固。因此,我军可以从右侧突破。”

    “好!”克用赞许地点点头,又问:“但是,正如存信所言,要推倒栅栏,我军也一定会暴露于敌人的箭雨之下,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这一点,又要如何避免呢?”

    “这……”孙重进顿时语塞,闭口不言,面露难色。

    “并非没有办法。”这时,当年个子最小的李嗣昭大声说:“先派出轻骑,以弓箭掩护步军,用箭雨先压制敌人,然后让步兵冲锋破坏右侧栅栏,最后骑兵换上横刀突击,大队步军尾随,便可大功告成!”

    “不错,不错。”克用拊掌大笑。这个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中,但通过一系列的问答,使少年们自己归纳总结出正确做法,对于他们实战经验的培养大有益处。

    随后,他向传令兵下达攻击指示。不一会儿,军阵中旌旗招展,鼓角高鸣,第一波攻击正式展开……那是一次大胜。

    盖寓自然记得,他随李克用征战这么多年,那一次战斗他不记得?只是,李克用为何要提及此事呢?

    李克用微微闭着眼睛,道:“人这一世,有时候有对手是一件好事,譬如中和三年,某从来没将朱温当作对手,那时候某的对手,只是黄巢。后来黄巢死了,某的对手便成了朱温……某从未懈怠,便是因为某有对手。”

    盖寓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李克用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李克用又继续道:“存信与存孝也是一对对手,但他们二人与某和朱温不同。某与朱温相斗,陛下或许想管,但某可以不客气的说,有时候某与朱温都未必会听。然而存信与存孝不同,他们越是斗得厉害,就越要在某面前展露才干,不立下大功,如何能压住对方一头?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斗,上头都有某在看着,看着他们斗,让他们去斗,却不准他们斗过了头……如今,存曜也算进了存孝和存璋他们这一派,某不担心,甚至还很高兴,因为前番升了存信的官位,此时存孝、存璋却得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帮手,这正好可以维持他们双方势均力敌……”

    盖寓早就知道,李克用对自己的义儿们虽然甚好,平日里吃穿用度以及各种待遇都是与亲子一般无二,但义子毕竟是义子,该用的手段,那也是一定要用的,譬如让义子们分化成了两派,他在其中进行调节,使两派争功,却又不让任何一派有全面压倒对方一派的机会。这种手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帝王心术,但……古往今来,这都是任何成功的君王所必须掌握的能力。

    盖寓笑了起来:“大王英明。不过如今大战将起,南北二路究竟如何分功,大王也该做个决断了吧?尤其是,如今存曜的军械监那边产能大增,黑鸦军很快就能全面换装,届时……张浚就是爬,也该爬过大河了。河中王重盈虽然秉承他兄长之愿,一直与我河东交从甚密,但叫他出兵与天子六师作战,只怕他是不肯的。那么如此一来,河中对于张浚来说,便是一马平川……我河东还需早作准备才是啊。”

    李克用点点头:“此时某已经有了安排,既然寄之问起,那你也来帮某参详参详。”

    “大王但请示下。”盖寓答道。

    李克用道:“孤意,存孝率黑鸦军南下;孤亲自携存信等诸儿领大军北上。”

    盖寓点了点头,似乎思索了一下,问道:“大王这南下的黑鸦军,便只命存孝一人全权领掌么?”

    李克用摇头道:“存孝勇则勇矣,但有时却要虑其孤刚易折,军中须得有能在危急时刻劝得住他的人在,才是万全之计。”

    盖寓沉吟道:“大王还是希望以存孝为主、存贤为辅?某担心这般出兵之中,他二人万一起了争斗,只怕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望大王三思。”

    李克用笑起来:“某自然知道,这般以五千兵对十数万,岂能正副主将不和?存孝既是主将,存贤便不能去了,是故某打算让嗣昭为存孝副手。”

    盖寓放心下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南路转运官为何人?转运官可也万万疏忽不得。”

    李克用神秘一笑:“转运官嘛……自然是存曜无疑。”

第064章 南路转运

    晋阳城外,走马岗,黑鸦军东大营。

    李曜笑吟吟地看着李存孝和李嗣昭换上自己送来的冷锻甲,道:“这冷锻甲锻造困难,如今一共只锻造了十具,大王那边送了一具,盖仆射那边送了一具,八位兄弟各一具。”

    李存孝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用力拍了拍,笑道:“嘿,果然是好东西!”

    李嗣昭却是一愣,奇道:“你自己怎么没有,为何不多造一具?”

    “某又不上战场,要来何用?好钢用在刀刃上,这等冷锻甲,某还没有想出更加简单的制造方法,如今这般造法,费时费力,某既然不会出现于战阵之上,何必暴殄天物?”李曜摇头道。

    李存孝却大摇其头:“你如今得了南路转运官之职,虽然泰半坐镇晋阳调配物资,但某在前方若有大举动兵之势,你也势必要亲自前往军中。某领五千兵力拒张浚,未必能保证你这转运官能有泰山之安。”

    李曜顿时一怔,按照他的记忆,李存孝这次南下打得那叫一个威风八面,根本没有什么危险似的,很轻松就打得南线十几万大军纷纷溃散,怎么现在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容易?

    他心中犹疑,中国古代的史书就是只记一下战果,究竟怎么打,具体的情况一般不记载,莫非李存孝这场仗打得其实并不轻松?

    不过就算不轻松,打赢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吧,哥只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把物资调拨齐全,多少也能分润点功劳就好,上战场这么危险的活,哥还是不要参合了。至于李存孝这个建议嘛……既然危险或多或少是存在的,那哥还是弄一套,就算没起作用,好歹也是个心里安慰,有备无患不是。

    “既然如此,那某回军械监之后且看看是否还能有足有的人手,有的话就再弄两具,要是没有,那也没办法,总得先满足作战人员。”李曜心里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再锻造两具冷锻甲,但嘴里还是说得无比大公无私的。

    李存孝这才点了点头,李嗣昭则笑着道:“此番正阳送来的这五千副轻甲,某可是很花费了些口舌,才叫黑鸦军装备上。”

    李曜听了,不禁一奇:“这却是为何?这批轻甲乃是召集工匠,群策群力才研制出来的,专门用来给精锐轻骑装备,重量又轻,防御箭矢的能力却颇为不错,为何还要九兄费了许多口舌?”

    李嗣昭笑道:“原来正阳不知道?你且想想,那日某去代州接你,你可曾看见黑鸦军披甲了?”

    李曜一怔,回忆了一下,讶然道:“倒是没有,不过那次不是因为没有必要披甲才轻装出发的吗?”

    李嗣昭摇摇头:“哪有此事,黑鸦军一贯是不披甲的。”他苦笑道:“正阳,你有所不知,黑鸦军乃是军中精锐,一贯以勇武自诩,又精于骑射,可谓天下锋锐,是以过去上了战场也是这般轻装,从不披甲。此番要让他们披甲,某真是煞费心思,最后还由二兄出来唱了一番黑脸,这才让他们不情不愿地把这轻甲披上。”

    李曜听了,不禁无语。这样的军队,的确一听就知道是强军,可是这般逞强,一旦遇到劲敌,伤亡必然很大,那又何必?批了这批轻甲,虽然对钝器重击之类的打击帮助不大,但这批轻甲乃是自己指点一大众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对于弓箭的防御力相当不错,如果遇到对方箭阵掩护,必然能大量减少伤亡,真真是好东西啊,他们居然还想着不要……简直是浪费哥的表情。

    “此物的作用,只消经过几次战斗,想必将士们便能理解了,如今说来,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战争来检验这批轻甲的效用之后再说吧。”李曜虽是这般说,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明珠暗投的遗憾。

    他一直认为弓箭与盔甲的问题,其实和枪支与防弹衣的问题很类似。从原理上讲,一般攻击机械的发展速度要比防御器械快。而且防御器械要跟上攻击器械的发展是很困难而且吃力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回到弓箭与盔甲的问题上,汉朝的弓箭已经已经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了,比如著名的李广常用的大黄弓,其威力甚至能射入坚石,所以普通的盔甲防不住是非常正常的事。而在战国时代中国已经普遍采用的弩,其威力更是在普通弓箭之上,据记载其箭头已经发展成为三棱形,已经很像后世专门对付重装士兵的“透甲锥”。

    在古代国外弓箭的发展看上去也走在盔甲之前,著名的英格兰长弓兵痛歼法国重骑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法国重骑兵拥有几乎是冷兵器时代最好的防护能力,但是在威力惊人的长弓攒击之下仍然被射成了刺猬。要知道,古代欧洲是绝对禁止使用弩的,但是弓的威力仍然骇人。在三国时期盔甲的发展并不是很快,虽然看起来当时的弓箭也不咋地,在三国志庞德传里有记载,庞德曾经“射(关)羽中额”,但是,看上去这一箭远远没将关羽射死,所以后来关羽还是能够活蹦乱跳的水淹七军,如果当时庞德的弓箭威力大,关羽当初就挂掉,那么襄樊之战应该就此结束了。

    到了三国后期,诸葛亮鉴于蜀汉国力较弱,人丁稀少,在蜀汉士兵的训练和兵器的改进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其中著名的包括浦元刀,元戎弩等等。另外有记载蜀汉军队同样有着极好的盔甲,以至于后来的晋朝人对蜀汉盔甲青睐有加。蜀汉军队正是凭借良好的训练和精良的兵器,使得司马懿在五丈原高高挂出免战牌,虽然此时蜀汉军队人数上绝对不占优势。三国时期最著名的弓箭伏击战例是诸葛伏击魏国名将张合,张合其人作为魏国五良将的之一的名将,深为诸葛所忌惮,但是他最终还是在那次追击中被元戎弩射死,后人评价这次追击类似于一场阴谋。其实,因为盔甲的发展一直都是滞后于弓箭之类的攻击兵器的发展,因而在古代战争的伤亡人员中很大比例都是弓箭造成的,所以在三国时期有很多名将死于弓箭之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汉末三国的弓弩和盔甲三国时期的盔甲主要有鱼鳞铠和皮甲。

    皮甲由于材质问题,对付铁制刀还有些用处,但对于弓弩和矛等刺穿型武器,几乎没有抵挡作用。但皮甲成本很低,加上三国时期经济大破坏,几乎没有什么能力大规模制造铁铠,故普通士卒也多使用这个。

    鱼鳞铠,很像后来出土的金缕玉衣,就是将钢片或铁片穿缀成铠,里面衬皮甲,防止擦伤。鱼鳞铠对于钢刀等砍杀型武器的防御力很强,但由于每片间都有缝隙,所以在防护弓弩等刺穿型武器时还是有所欠缺,但效果也很不错了。

    鱼鳞铠制作比较简单,但三国时期经济退步,制造能力大幅下滑,鱼鳞铠也不能像汉朝那样大规模普及使用,只有骑兵和将领可以用得起。还有几种铠甲,比如黑光铠,明光铠。这两种就是在鱼鳞铠的基础上,在左右胸部有两个类似后代的护心镜的大铁片或钢片,涂上黑漆防锈的叫黑光铠,打磨如镜的叫明光铠。这两种铠,由于是整片防护,中间不像鱼鳞铠有缝隙,故在防护穿刺型攻击武器时效果特别好。但是只有那些著名将领或权贵用得起。这类铠甲使用时间很长,唐朝最出名的铠甲就是明光铠。

    三国后期出现了一种两裆铠,就是胸前一个整片,背后一个整片,两片用布连缀起来。这种铠防护性好,而且制作简单,易于穿着,随着三国末期经济的恢复,这种铠大范围的应用,普通士卒也用这个。这种铠不仅对砍杀型武器防御好,而且对刺穿型武器也有一定防护。但由于左右臂和两肋没有防护,所以这两个地方是弱点。

    直到唐代,出现一种山纹铠,也叫山文甲,李曜现在主事的军械监这次就为黑鸦军提供了三百多套,不过也只能装备什长以上的军官,而且还要到最终出兵之前才能将什长一级全面装备完。这种铠纯粹靠数千片山字形的钢片交叉连缀而成,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加上采用钢制,可以说是最好的铠甲了,防护效果比西方的桶铠效果要好。

    李曜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来是他出任掌军械监之后发现李克用放在军械监名下的矿山、炭场其实相当多,以军械监的产能来说,这批地方所产出的原材料足够供应两个军械监了,如果李曜执掌军械监时间更长一点,他再对矿场、炭场进行一番梳理,军械监扩大四倍也不虞原料有缺。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的情形下,军械监居然还需要大批从别的商人手中购买原料,其中黑幕有多厚,就不必多说了。要不是李曜最近忙于黑鸦军的装备补充,军械监里的某些人,早就被他整倒了。现在么,为了稳定起见,只好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三国时代的情况,在某个程度上跟现在的唐朝有些相像。经济都因为战乱有很大程度的下滑,导致了军事装备水平也随之下滑。

    唐朝全盛时期早已不必去说,如今不论朝廷的禁军如神策军等,已然不能做到全军被甲,各地藩镇的被甲情况也很不乐观。李克用的河东军备甲率在李曜看来,也是堪忧,全军齐全被甲率大概也不过就是上成上下。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李曜认为之所以大家都觉得弓弩威力强大,主要还是因为铠甲防御能力比较差。而铠甲防御能力差主要是因为经济破坏严重,钢铁产量严重下滑。而如果有足够的钢铁产量,虽然重骑兵这种东西依旧不适合中国,但是重步兵加轻骑兵的王牌配合,却是可以搞得出来的,就像当年的唐军,轻骑加陌刀军,所向无敌!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外面李存孝的亲兵和李曜带来送军械的两位署令已然匆匆赶来,说是黑鸦军已然换装齐备,等候李军使、李典军和李转运巡视。

    李军使指的是李存孝,他现在已经被正式确定为南下主将,具体职务就是“义儿军使”,也就是义儿军的主将,一号人物;李典军指的是李嗣昭,具体职务叫做“典义儿军”,这个职务略低于军使和副军使以及监军——如果有的话。

    拿现代职务相比,李存孝的这个义儿军使好比军长;副军使本是李存贤,不过他被李克用临时抽调去了北军作战,这个职务自然就是副军长;监军目前没有,如果有的话,类似于军政委;李嗣昭的这个典义儿军,其实相当于军下面一级的师长,但却是挂副军级军衔的师长,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李曜,他那个掌军械监的职务级别太低,虽然实际上干的工作已经类似于全军的“总装备部部长”,但品衔上太拿不出手,才只是个正八品上。官面上大家都是称呼人家最高的职务,因此李曜现在被叫做“李转运”,就是因为他现在临时出任了南路转运官,也可以叫做南路转运使。这个职务虽然是临时设置,但级别相当不低,不会低于李嗣昭。而且干的工作也很关键,差不多是总后勤部长加总装备部长,地位显要。

    于是,李军使、李典军和李转运三位便威风凛凛地去了点将台观摩军容。

    出门没走几步,李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倒不是别的不对劲,而是从李存孝、李嗣昭开始,一直到黑鸦军的最低级士兵们,个个都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就他一个人穿一身深青色的八品官服,显得格外不合群。

    李曜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注意,进军营还是换一套武装比较好,现在这样太打眼了,而且容易被人看做异类。

    黑鸦军的军容,按照李曜的观点来看,当真不值一观。他倒不是鄙视黑鸦军的战斗力,而是因为黑鸦军这支李克用在沙陀和五院之众中抽调精锐组成的精兵军纪过于散乱。

    李曜目前还没有接触过别的军队,不知道是不是这年代的藩镇军队都是如此这般,反正黑鸦军的军纪现在看来,是真的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李曜随着李存孝、李嗣昭一起走上点将台时,下面的黑鸦军士兵们列队站着,但是队列歪歪斜斜不整齐不说,许多人还在交头接耳,甚至大声说笑,毫无顾忌。

    这让看过共和国阅兵式的李曜大为不满,心道:“这军姿军容和国庆大阅兵相比,简直判若云泥!别说国庆大阅兵了,就算老子读大学的时候,咱们大一军训之后的‘军容’,也比这强了不知多少!你看那小子,出了点汗恨不得把盔甲都脱了。想老子那时候军训,哪天不是一身像从白盐里滚出来的?那汗流了干,干了流,最后迷彩服上一层盐啊……站军姿、听训话的时候别说擦汗了,尼玛眨个眼都要挨批!这鸟军容,观个屁……”

    李嗣昭似乎看出李曜的不满意,微微侧身,小声道:“十四弟是不是觉得这等军容……不观也罢?”

    李曜没料到自己的想法被他看来出来,微微有些尴尬:“这个,小弟不是很懂得军中事务,只是这等吵吵嚷嚷,某以为……只怕有些不妥。”

    李嗣昭微微苦笑,道:“你道我等不愿去管?只是这黑鸦军都是大王沙陀和五院旧部,动辄亲禀大王,喊冤哭屈,你说某如何管得?”

    李曜没料到这一层,叹了一声,但立即又奇道:“可九兄虽然不便严管,二兄却不正是沙陀人么?为何也管不得?”

    李嗣昭只是摇头:“骄兵悍将,不是那么好管的。”见李曜似乎有些不信,只好解释道:“黑鸦军乃是大王牙兵之一,最是骄悍不过,而且战力又盛,一旦要是压迫过甚,万一弄出个变乱……那就万事皆休了!”

    李曜这才知道他们担心的是什么,不禁一叹。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好主意。或者说,站在李克用的角度来看,没什么好主意。

    按照后世史学家的主流观点来看,藩镇主动动兵挑衅唐廷中央政权的情况是极少见的,真正最多的战争是藩镇与藩镇之间,以及唐廷讨伐藩镇这两种。此外,还有一种最为常见的情况则是藩镇内乱。

    所谓藩镇内乱,就是将校、士兵袭杀节帅,另外拥立或者自立(前文有述,并列有数据,此处不再赘言)。因而身为一方节帅,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部下觉得自己赏罚不公,因而废之甚至杀之。

    李克用虽然是出身沙陀贵族,但现在也早已是一方节帅,对于这等事情的方便,当然不会轻忽,是以李嗣昭他们才会觉得这事情没法管,因为只要士兵们纠结一起去上告大王,大王必然“甚悯之”,然后整顿军纪的事情就办不下去了。

第065章 外间动向

    李曜这个小蝴蝶的翅膀太小太小,影响不了大唐朝廷的走向半点。

    自从天子李晔授张浚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的敕令下达,张浚就很是兴奋,自认为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到了,是以这段时间以来催办粮草饷银、整备军队等事,办得格外上心。不过由于朝廷的中央军基本上也就是神策军,张浚的调兵显然过于迟缓。

    神策军听谁的?不是皇帝陛下,也不是他张相公,而是杨复恭。那个开府仪同三司、金吾上将军、左神策军中尉、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魏国公、“忠贞启圣定国功臣”杨复恭。

    杨复恭既然是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那自然是大宦官无疑。大唐朝廷一贯有南北司之争,也就是掌握禁军军权的宦官和掌握朝廷行政权力的宰相之争。宦官,是一个集团;宰相,也是一个集团。

    提起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权宦,人们多半想到东汉末年、三国前夕的十常侍,想到明朝的王振、魏忠贤,甚至可能还有人会想到李莲英。然而实际上,这些权宦相比唐朝的宦官,简直可以说是不入流!

    宦官用权,为国家患,由来已久。概缘于宦官出入宫禁,常年呆在皇帝身边,由是混得相当脸熟。其中又有性情乖巧者,言语敏捷,善察颜色,擅长承迎。他们无条件地执行皇帝的命令,办事的结果又深符皇帝心意。这样,日子长了,宦官的马屁话,搬弄是非的话,无中生有的话,栽賍陷害的话,染指朝政的话,皇帝有时也听。

    司马光在其主编的《资治通鉴》中,曾引用孔子的一个词,叫“浸润之谮”。如水之浸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施加影响,让皇帝按他的意思走。于是,黜陟刑赏之大权,一点一点的、蚂蚁搬家似的,统搬到亲信宦官的手里了。然而皇帝却浑然不知,“如饮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司马光认为,这便是宦官侵权的步骤。

    有唐之前的历史,宦官为祸最烈的当属东汉。但东汉宦官为非作歹,起码还狐假虎威,打着皇帝的旗号。而唐时,根本连旗号也不打了,宦官劫胁天子就如拎婴孩,废谁立谁,一凭己意。而天子深畏宦官如畏虎狼、蛇虺。所以然者,东汉宦官手头无兵,而唐代宦官掌握兵权故也。

    若要根究,则唐代宦官之祸,始于玄宗,盛于肃、代,成于德宗,极于昭宗。然而实际上,唐初对宦官是有加以约束的,后来之所以不可收拾者,皆是皇帝处置失当,遂渐成其势。司马光引《周易》的一句话说:“履霜坚冰至。”此为《坤·初六》爻辞。其象辞说:“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驯致”,逐渐达到,逐渐招致。《坤·文言》引申为:“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水到渠自然成了。

    想当初,唐太宗鉴于前世之弊,对宦官严加抑制。不任以他事,只负责门户守御、廷内扫除、饮食供给之类琐事,官阶也不得超过四品。而唐玄宗时,可能是饱饭吃得太久了,有些无聊,于是毁坏旧章,重用宦官,滥赏官爵。开元、天宝中,宦官黄衣以上达三千人,衣朱紫者千余人(无风注:朱紫是大官的服色。唐制:五品以上服朱,三品以上服紫。有些电视剧乱演一气,不可信。)。至有官拜三品将军的,从幕后而走到前台,开始参政。

    譬如高力士,竟官居骠骑大将军,进封渤海郡公。唐玄宗晚年,又让高力士代己批阅章奏,甚至任免将军、宰相,也时常与之商议。连李林甫、杨国忠,也是因缘高力士,才官居高位。于是自太子王公,皆畏事之。太子李亨称高力士为“二兄”,诸王、公主、驸马则尊称其为爷为翁,甚至连唐玄宗本人也因极端宠信而不直呼其名,叫他“将军”、“大将军”。

    不过说实话,高力士本人的确不是坏人,并没有专权祸国、图谋废立之事,《新唐书》说他:“生平无显大过”,其实史书是很喜欢记载权宦之过的,高力士“无显大过”,其实基本可以看做是这些史官们没有找到高力士的过错。但是司马光认为,即便高力士本身无过,但恰是玄宗开了坏头,“宦官自此炽矣”。

    待到中原板荡,肃宗即位灵武,调兵与安史作战。李辅国以东宫旧人参预军谋,情形越发坏了,因为李辅国开始掌握兵权。肃宗打回长安后,李辅国封郕国公,掌大权力,宰相李揆对他都执弟子礼,呼为“五父”。李辅国疑心太上皇的亲信阴谋复位,逼迫唐玄宗迁居西内太极宫,贬谪高力士,玄宗竟至忧郁而死。

    此时肃宗病危,张皇后欲谋杀太子李豫而立越王李系。李辅国拥立李豫(即唐代宗),杀张皇后、李系。李辅国自此益骄横矣,曾对代宗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他说:“大家(指皇帝)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此便是司马光所说的:“宠过而骄,不能复制,遂至爱子慈父皆不能庇,以忧悸终。”

    代宗时期,宦官程元振、鱼朝恩相继当权,窃弄刑赏,壅蔽聪明,轻视天子,奴役宰相。程元振继李辅国之后,总率禁兵,操纵朝政,冤杀大将来瑱,斥逐宰相裴冕。疑忌大将李光弼,致其愤郁而死;大将仆固怀恩不堪冤抑,却投诉无门,不得已尽弃前功,翻为叛乱。广德元年,吐蕃兵犯京师,程元振隐匿军情不报,虽遭贬黜,然代宗也因此狼狈陕州。鱼朝恩以护驾之功,继起染指军权,亦染指朝政。连“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郭子仪都遭排斥罢官,赋闲家居。他的眼里自然目无余子了。

    德宗即位之初,有意整顿纲纪,因而着手打压宦官。但“兴元”以后,猜忌诸将,剥夺大将李晟、浑瑊兵权,以窦文场、霍仙呜为中尉,军权自此落入宦官手中。

    宪宗曾很自信地说:“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但恰是这些他看不上眼的“一毛”,终要了他的命。宦官吐突承璀欲废嫡(太子李恒)立庶(澧王李恽)。宦官粱守谦、王守澄、陈洪志诸人发动政变,害死宪宗,拥立李恒为帝,是为穆宗。此之谓“陈洪志之变”也。

    降及唐敬宗,过分狎昵宦官,遂有刘克明、苏佐明之逆。弑杀敬宗,矫制让敬宗的叔叔绛王李悟代理监国。自此以后,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六帝,都是宦官一手所立。其势力益发骄横,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刘季述、韩全诲为之魁杰,以至自称“定策国老”,视天子为门生,根深蒂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矣。

    唐文宗深愤其然,志欲除之。然以宋申锡之贤,犹不能有所作为,何况李训、郑注反复小人,焉能成事。于是有“甘露之变”,公卿大臣灭族无数。文宗假聋作哑,饮泣吞气,暗自感叹皇帝做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周赧王、汉献帝。盖因周赧王、汉献帝虽然窝囊,好歹是是受制权臣,而文宗却是受制家奴,不亦悲乎!

    以宣宗之严毅明察,犹无奈摇头,心有余悸。何况懿宗、僖宗骄奢淫-逸,眼里只有美食美色,哪管什么江山社稷。以至呼宦官为父亲,也就不足为怪了。僖宗两度亡命,一次跑到梁州,一次跑到益州,皆是僖宗口称“阿父”的田令孜一手造成。

    唐朝的倒数第二任皇帝唐昭宗——也就是当今天子李晔,登基之后亦以此为耻,有雄心、也有决心,要铲除宦官之祸,可是又用人不当,弄了张浚这么个“唯务虚谈”的货色出来,急吼吼地想荡平李克用这个天下第一强藩,以巩固军权、政权。

    唐朝的宦官之祸,大体如此,可谓臭名昭著。不过如果说宦官就全是坏蛋,那也不尽然。史上宦官也出好人,比如春秋之寺人披,东汉之郑众、吕强,唐朝之曹日升、马存亮、杨复光(无风注:此人是杨复恭的从弟,平定黄巢时出了大力,当时是天下兵马都监,基本上可以算累死的,不过他与李克用关系倒是很不错。)、严遵美,后唐之张承业,都堪称贤才。

    宦官势力既然极大,杨复恭虽然刚立李晔为帝不久,不好轻易对新君如何,但张浚这般“肆意胡为”,杨复恭岂能没有点手段?神策军收杨复恭指示,对于张浚的调动、安排阳奉阴违,一味推脱延迟,直到五月下旬,长安城里才把出征兵马调集齐。

    这次聚兵,汇集了大唐五十二都以及从鄜、宁、邠、夏等州赶来勤王任事的兵马,合计十五万大军。天子一声令下,就可以聚集十五万兵马,看起来大唐的生命力似乎还是很强的。

    历史的车轮果然滚滚向前,李曜的小翅膀根本没有扇到这里来。五月二十七日,张浚顶盔贯甲,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地准备出发了。按惯例,天子李晔在安喜楼上为张浚饯行。看到楼下黑压压站成一大片的出征将士,李晔豪情万丈,端起御杯,对张浚说道:“张相公,你代朕出征,关乎国家。你不能输,朕也输不起啊!来,请相公满饮此杯,以壮声威。”

    张浚上前几步,接过御杯,一饮而尽,躬身道:“臣一定不负陛下的信托,三十天后,不,二十天后,臣定要亲自提着沙陀贼酋之首,回长安呈上御前。”

    李晔闻听这般豪言壮语,自然大喜,立刻又是一阵勉慰告诫。

    张浚极有名臣风度地听完,谢了恩,这才回过头来,对站在楼上的杨复恭和其他大臣道:“某与陛下有要事商量,诸公暂请回避。”

    “惺惺作态,观之欲呕!”杨复恭一边离开,一边心中暗骂。

    等杨复恭他们出了门,张浚马上把楼门掩上。杨复恭回头一看,正看见张浚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奇心上来了,仗着周围都是自己亲信的宦官把守,毫不客气地走了回去,去了旁边房里,偷偷地把耳朵贴在木壁之上,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这一听没听见别的,正好听见一句:“陛下心忧,臣子之耻!臣必为陛下先除外忧,再铲内患!”

    杨复恭在门外听到此语,如听到炸雷,惊得呆了。“好啊你个张浚,当初不是咱家,你能跑到皇帝跟前来?既然你想借机来害我,我岂能让你如愿!定叫你不得好死!”

    杨复恭装出一脸淡然,先写了一封书信,正欲送出,却又犹豫了片刻,还是先把信贴身收好,然后离开安喜楼。出了楼来,他立刻派人传话给张俊,说左神策军中尉会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坂为他饯行。

    张浚从李晔那边出来,得了邀请,想想目前调动的大多是神策军,如果太不给杨复恭脸面,只怕这阉人要从中作梗,只怕反倒坏事,不如等平定李克用之后,挟大胜之威回转长安,到那时,杨复恭何足为惧?当下便没有拒绝,勉强同意了。

    在长乐坂,杨复恭果然设置帐篷等候在帐外,一见张浚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他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脸和善。张浚远远见着杨复恭,却也没有下马,骑着马随杨复恭来到了帐篷前。

    “惺惺作态,观之欲呕!”杨复恭心里又大声开骂,但面上却是满面春风,端起一杯酒,递向张浚,说道:“祝张相公这番出征马到功成。来,某敬相公一杯。”

    “魏国公,某已在陛下处饮酒不少,此刻已然醉了,不能再喝了。”张浚也不知道是文人风骨忽然发作了,还是担心杨复恭耍什么手脚,居然以这种托词为借口拒绝。

    杨复恭还真没想到,他堂堂国公、神策军中尉去敬酒,张浚居然敢不给面子。杨复恭脸色一变,心头的火气来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顿,不阴不阳地道:“张相公代天子亲征,莫非就自以为天下俱在尔手,可以翻云覆雨等闲事耶?这般故作姿态,给咱家看吗?”

    张浚此刻豪气冲霄,哪里会怕他,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这便是故作姿态耶?等我平定河东,生擒克用,班师回朝,魏国公不妨再看看,某是如何故作姿态!”说完,张浚便转身出了帐篷,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杨复恭面色森然,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身边亲信,面无表情地道:“此信速速送与并帅。”

    亲信也不多话,接过信贴身藏好,飞快离去。

    六月上旬,张浚带着他的大部队,与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各路军队在晋州相会。到了晋州,张浚马上发现了朱全忠的重要性,自己军队多是神策军,不一定靠得住,还是要朱全忠多多出兵,分李克用兵势,自己这边才方便建功。当下,为调动朱全忠的积极性,张浚奏请天子,把朱温实际掌控的义成军改名为宣义军,由姓朱的担任宣武、宣义节度使。

    对于这样的任命,张浚满以为朱全忠会高兴得不得了。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朱全忠正被一些小事缠住了,分不开身,招讨使的这份重情他领了,但是不好意思得很,这兵却是出不了几个的。

    第一件小事出在四月五日,宿州的一员小将张筠,驱逐刺使张绍光,率部依附了朱温的老对手时溥。朱温自然不能看见眼皮底下有这样调皮的角色而置之不理,于是朱全忠亲自率领大军去讨伐,斩杀宿州兵将一千多人。不料这个张筠年纪不大,斗志却不小,率众拼死守住城墙,居然挡住了汴州兵的凌厉攻势。而为钳制朱全忠,在十一日,时溥则出兵袭击朱全忠的老家砀山县。时溥这招非常狠,古人极端重视祖宗,朱全忠不得不分兵抵抗。他命儿子朱友裕率兵袭击,击败徐州兵三千多人。

    这时,李克用也分兵一支,派石君和率兵袭击汴州,想牵制朱全忠。这是最令朱全忠害怕的事情,因为对于李克用之强,朱温早些年在黄巢手下时就已深知,甚至有点犯了心病,幸亏这次石君和只带了五百多个沙陀兵,朱全忠这才安心下来。但是他依旧十分重视,派大兵截击沙陀援军,捕获石君和等三十多人,把他们斩于宿州城下,以此威胁张筠。不料这个张筠吃了秤砣铁了心,毫不畏惧,牢牢地守着他的城池,让朱温很是窝火。

    第二件小事是由朱全忠想插手淮南之事引起的,在正月的时候,他以支援杨行密为名,命庞师古率十万大军,深入淮南。二月十三日,庞师古与孙儒在陵亭镇展开激战,汴军大败退回。后来朱温见杨行密渐渐占了上风,又担心杨行行密势力膨胀,霸占了淮南,便准备与孙儒讲和。张浚大军到达晋阳的时候,他正为这件事烦恼。六月八日,孙儒派人与朱全忠协商,说想握手言和。朱全忠正有这个想法,立即顺水推舟,与他达成了和平协议,并奏请朝廷,命孙儒担任淮南节度使。

    他自己就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还能去过问张浚张相公的闳才伟略?而且出于不当出头鸟的考虑,他立即推辞了这一任命,提名胡真担任宣义节度使。既然是朱令公的提名,朝廷只得依从他的意见,任命胡真担任宣义节度使。

    可在实际过程中,因为军队的调动、粮赋的收支等事情,都要经过朱全忠的手,宣义节度使胡真也就成了朱全忠的属员一样。

    既然张浚已经到了晋州(不是晋阳),立刻就要进入河东,那么此时此刻,黑鸦军自然也就该出兵了。

第066章 晋军后勤

    未见长亭,乃有古道。不闻羌笛,却见折柳。

    这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晨曦还只是露出一线微红,河东精锐牙兵义儿黑鸦军已然整装待发。这支李克用麾下久战之军对于即将面临的大战毫不畏惧,军伍之中,慷慨之辈豪歌狂笑,直将朝廷天兵视如无物。

    临近汾河的官道两旁,汇集了许多前来送别的亲友故人。其中,太原王家也第一次有人出来为李克用的军队送行。送行之人,自然是王笉,她所送的对象,也自然是有李曜一人。

    王笉依旧一袭如雪白衣,手中持着一截细柳,朝李曜道:“聚笑千军去,离愁万马喑。莫道汾河远,涓滴故人情。”[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她走上前一步,将手中柳枝递出,面带忧色:“此番正阳兄随军南下,以五千兵马力拒朝廷十五万大军,前路凶险,正阳兄务必慎重。弟不过太原城中一无用书生,难为兄长出征之事有所建言,唯有敬奉神明,为兄祈福,愿兄长胜利凯旋。”

    李曜豪气干云,朗声回赠王笉送别诗,道:“长安天子笑正欢,太原孤臣泪已干。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五千精骑何言少,十万天兵若等闲。将军不及温酒热,斥候已报斩将还。”[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言毕,笑着接过柳枝,道:“此去虽是敌众我寡,然则某等兄弟自有取胜之道,燕然不必担忧。”

    王笉见他如此谈笑自若,也被其豪迈感染,终于露出笑容,欣然道:“兄长果是雄才!此诗才情豪气俱是一流,好一个‘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好一个‘五千精骑何言少,十万天兵若等闲’!兄长既然胸有成竹,弟亦复何忧?便在这太原城中温酒相候,以待兄长斩将而还!”

    李曜笑着谢过,旁边李嗣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笑道:“将军不及温酒热,斥候已报斩将还。十四弟,想不到你还真够瞧不起张浚的,莫非觉得咱们五千兵马还多有多剩不成?”

    李曜笑道:“某这是……”他本待说“这是典出温酒斩华雄”,忽然想起正史之中,斩华雄的不是关羽,而是孙坚,“温酒斩华雄”不过是罗贯中杜撰,不由连忙改口:“某这是对二位兄长以及黑鸦军信心十足。至于五千兵马是不是有多,想来兄长比我更清楚。”

    李嗣昭哈哈一笑:“多不多不好说,但少却的确不会少!‘五千精骑何言少,十万天兵若等闲’嘛!十四弟话都撂下了,做兄长的岂能让你失言?”

    两人顿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王笉看了,也自安然。

    赵颖儿拿着一杯酒正欲递上来,李曜一看,那酒殷虹如血,知道是他平时爱饮的河东葡萄酒,摆手道:“出征壮行,喝葡萄酒终究差了些气势,可有汾阳老酒?”

    赵颖儿嫣然一笑:“果然还是王郎君能猜郎君心思,汾阳老酒也是备下了的。”当下便撤去夜光杯,换上玉杯来,早有王家仆人递上地道的汾阳老酒,给李曜等人各自斟满一杯。

    赵颖儿双手呈上,道:“奴家比不得王郎君出口成诗,只好略敬一杯水酒,请郎君与诸位将军满饮此杯,征程无碍。”

    李曜等人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李曜笑道:“柳也折了,诗也作了,酒也喝了,这人,也该去了!燕然、颖儿,请回吧!”

    王笉点点头,拱手一礼:“兄长请!”

    李曜也拱手一礼,与李嗣昭翻身上马,领军而去。

    此番出兵,按照唐军习惯,全军有三成人员负责后勤保障工作,并作为战略预备队(注:此处不赘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查资料),也就是说,这五千义儿黑鸦军,有一千五百人被划归李曜这个南路转运使临时指挥,平时负责调拨、运送和携带各种物资,如果战况需要,则作为预备队投入战斗。

    李克用麾下军队,每一都三百至五百人,设一个指挥。义儿军属于精锐,编制比较大,也比较稳定,都是五百人一都。所以此次李曜直接掌握三个都的兵马。

    李曜未曾掌过军,在军中没有人脉和威望,李存孝和李嗣昭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一下,因此特意将李嗣本带的那一都调拨在李曜麾下,作为其护卫亲兵。

    说实话,李曜对此非常满意。原先他对军制不是很了解,以为他这个南路转运使是单独领一群专门搞后勤的脚夫之类的人,专门只管调拨粮草、军械之类。后来任命下达了之后,一问才知道,这个南路转运使地位相当高,权力也比较大,不过相应的,管理的杂事绝对不止是调拨一下粮草军械那么简单。

    唐朝军队的后勤,放眼当时,绝对不比后世的美军落后。当中华文明发展到在唐朝,政治经济科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其军队起先是府兵制,随着经济的发展,府兵制无以为继,在唐建国一百多年之后只能全面改为募兵制,用现代语言表述,就是从人民武装部民兵义务兵制度,改为雇佣兵职业军人制度。

    按照李卫公兵法谈及,在唐朝,作为一个统兵的将领,他亲自靠前指挥的军人极限不超过20000人(说的是亲自、靠前。),这其中有6000人作为后勤人员,并不直接参加战斗。这些6000人在战役的关键时刻可以作为总预备队,投入战场作为击败敌人的最后一击。剩下的14000人是战斗部队。义儿黑鸦军目前正是完全按照这个比例进行战斗和非战斗人员划分的,五千人的义儿军,由李存孝、李嗣昭统领三千五百人为主力作战部队,一千五百人为李曜统领的后勤及预备役部队。

    作为当时执掌全球军事科技牛耳的唐军,已经全面实现后勤驮马化。每五十人的军队,有驮马八匹(其实是驴,胃口小,不挑食,脾气好。),在唐玄宗时期改为驮马六匹。携带的装备有军用帐篷五顶,饭锅五口,木工工具百宝箱十套,五金工具百宝箱似十套,镰刀二十把,用于到敌人的农田里抢粮食,五个马槽,扎营后使用,材料为布制成,切草的铡刀十把,水瓢十只,还有自带的医药急救箱若干,火折子若干个,盐袋五十只。

    而李克用这支义儿黑鸦军,乃是精锐骑兵部队,除上述若干辎重,其后勤还要携带骑兵部队马匹身上的易损装具两套,譬如马鞍、缰绳、马镫等物,好在是轻骑兵,不必披甲,要不然后勤保障更加艰难。

    不过说来有趣,唐玄宗改革军队之后,职业军人们由于不满意“中央军委后勤部”提供的标准“劣质”装备,尤其是步兵同志们的行军机动工具为双脚,而家中有都比较富庶有余粮,所以纷纷自己掏腰包,购买马匹作为交通工具,最牛的是,还人人都有两匹马,轮番驾驶。这样军队行军就全部驮马化了,只不过交战时,步兵还是不得使用新式交通工具,必须下马步战。

    人人双马,在现在这个时期早就做不到了,别说内地兵马做不到,朝廷中央的神策军也做不到,不过李克用虽然财力也有些窘迫,好在他是沙陀贵族出身,马场不少,牧民尤多,因此马匹问题,倒是强藩之最,虽然也奢侈不到全军人人双马的变态程度,但精锐的黑鸦军倒是做到了。

    只不过这就又给李曜带来了麻烦,五千骑兵出征,光马就有一万匹,还有六百多头驴子,这些东西都是要喂养照顾的,战兵休息之后,马匹的喂养照料全是辅兵来办,李曜这一千五百人,几乎每人要摊上八匹马、驴,这些马和驴子不光要喂食,还要清洗,还要梳理、有些还得遛一遛……总之工作量很大,很繁杂。

    这还不算完,还有后勤保障最关键的军械问题。与现代陆军步兵兵种一样,唐军士兵单兵武器标配有三种。

    贴身肉搏兵器腰刀一口,也就是横刀。其作用类似西部牛仔的左轮,香港警察的小砸炮,咱们的五四手枪,大圈仔的黑星。一般情况下士兵用到这个武器,基本上是战斗胜负已定,开始准备收工了。上次李曜碰上冯霸造反的时候运气好,人家是内部调动,全部出动的都是战兵,后勤上有不少重兵器没有携带,是以作战几乎全靠一把横刀。要不然那八百后院将真正全副武装的话,一阵箭雨覆盖,然后长枪阵一冲,李曜他们那没有经过真正战阵训练的脚夫家仆,就只有溃散的份了。

    所以第二项制式装备就是近战长杆武器,这货类似现代步兵所使用的自动步枪,交战时双方最主要使用的武器,仅限于接敌后使用。

    第三项制式装备,自然是远程精确打击武器——弓箭,这个相当于现代的轻机枪之类,一般情况下,普通士兵不会去玩“点杀”,都是覆盖式射击,点杀这种事情,有专门的神箭手以及箭术超群的武将。标准配备为三只弓弦(因为怕断),36只箭(6个基数),当然箭匣箭袋一个,这东西唐代叫做胡碌。

    甲胄和战袍依人所需,一般是每人一副,无力配齐的另算,反正有了李曜掌管军械监,黑鸦军是配备齐全了的。一般说来骑兵身体健壮干的是力气活,也是卖命的活,容易被敌人招呼到,所以配甲,某些“特种部队”和弓弩兵就比较不好意思,一般只配备战袍,有钱的你可以自己买甲胄穿上。但是如电视剧里面,弓箭手也清一色的甲胄齐全,这个除了皇宫守卫之外,估摸别的部队那都是不用指望的。

    每人还要带上三根皮-条,不是用来“拉”的,是以备抓俘虏用,这东西不要嫌少,一般都是绑上个完好无缺的敌人(这些可以做家奴,也可以卖掉),或者敌将领所用(这些是钱和官帽子)。已经砍伤了的么……轻伤或许还有机会留下性命,伤得重了的话,唐末基本上这种人是没有机会从战场上或者走出去的,除非是将领级别。

    此外,一人一个粮食袋,围在腰间,用小羊皮做成,装三天干粮。每人一个水袋,也叫水囊,也是皮革做成。

    以上这些,还只是单兵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就是在行军过程中不需要李曜来操心的装备。还有驮马携带的物品,这些就需要李曜来操心了。

    马盂一个,皆以上好木料制成,或者是以熟铁皮制成。小刀子、小错子、钳子、锁各一把。药袋一个、盐袋一个、火石袋一个、解结锤一个、磨刀石一个。裤奴(基本类似于现代的连裤袜)、抹额、六带、帽子、毡帽各一件。其中裤奴和毡帽是担心白天黑夜行军温差过大而配备,有时候不配备,比如这次出兵正是盛夏,所以就没有配备。毯子,被褥,毛毡各一套,另外还有三双麻鞋——棉鞋这个不好意思,唐朝只有西域有过,现在唐末,西域丢了个一干二净,这东西是完全没有的。

    这次李曜幸好是夏天出兵,要不然的话,如果是冬季,还得一人一套兽毛大衣。作为精锐部队的黑鸦军还有皮装一套。不过步兵同志不需要为这皮装流口水羡慕,这种东西不是现代人穿的皮夹克,那时候皮革鞣制工艺还比较粗糙,皮装有味道,很难闻,穿着这玩意儿每人还得搭配两个鼻塞。

    李曜现在掌握行军后勤,由于严格按照李卫公的办法,七个战斗人员搭配三个后勤人员,所以他的人要负责看管作战部队的的交通工具马匹和自己的随行辎重。由于除了喂马洗马的时候之外,一般不会要这么多人,所以这些后勤人员,李曜还需要分派出一部分,作为“捉马使”,负责收拢战场上的马匹。

    这些,还只是行军时的后勤保障,除此之外,才是李曜从电视和小说里熟悉到的譬如粮草辎重的运送。这些事一般是小股军队护卫,用征集而来的民夫、商队来运送,李曜接任这个南路转运使之后才知道,其实这个事情反倒是最简单的,只要后方没有敌人,这件事很好办,后方有了敌人,这件事……不必办。因为通常情况下,古代军队出现这种事,前方的大军就该崩溃了。

    随着连续数日的进军,作为后勤总调度官的李曜,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很多电视电影里看不到的知识,此刻他算是基本补全了。

    譬如李曜一直到出兵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李克用光派黑鸦军这五千骑兵出战,也不给点步兵、弓箭兵之类,好搞个多兵种配合作战。现在他到了军中,每日跟这些黑鸦军在一起,才知道宋史里的宋军跟唐军的确有很大的差距,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射箭,差距就很大。

    宋军由于缺马,历来重视弓弩飞矢。北宋人写的武经总要里面,描述唐朝的弓弩兵在列阵作战时,敌人骑兵在十丈外(基本三十米)以外就不射箭了,并且吹嘘自己北宋的弓弩兵不动如山,在离敌人骑兵三丈开外的地方还是发箭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还说自己的弓弩兵是克制敌人骑兵的最好的兵种。

    殊不知唐朝的名将在领兵进行野战,两军对攻时,一般是不愿意用弩的!因为弩虽然好控制,人人都容易上手,但是临阵接敌之前只能发射两到三发,起不了大的作用。宋朝的弩兵可以采用人海战术来弥补,但是敌人迫近,临敌士兵很容易崩溃。而唐军一贯走精兵路线,全盛时期全国也不过五六十万军,却威慑周边数十甚至上百个大小国家、部落,他们岂能容许这般浪费?岂能容许有这般大的缺陷?

    唐军队里的弓弩兵可不是单一的远程兵种,也不是摆在阵前敌人突破之后任人砍杀的一次性消耗品。比如黑鸦军,都是复合型人才,要拿弓时可以开弓射箭,要近身搏斗时,也可以持长兵器鏖战。唐军弓弩兵的特点是,列阵之后假设敌人骑兵进攻,在敌人距离自己200-300米的距离时,弓弩兵队在将军鼓声的号令下,开始第一轮齐射。发射时,战队齐声喊“杀”,弓箭兵一般在距离敌人30米之前会发射3-6发箭矢。

    弩箭兵因为优点是准头高,缺点上弦慢,军中一般会采用第一排瞄准敌人,发射时喊杀,发射完毕之后,退后上弦;第二排的弩箭兵上前瞄准发射时喊杀,发射完毕后,接着退后上弦;第三排一直到第五排的弩箭兵依例都是如此,第五排发射完毕后,第一排士兵的弩上弦装箭矢完毕,到阵前继续瞄准敌人发射,这样交替射击,保持自己连队的正面一直有弩箭兵压制敌人。这其实跟西方的燧发枪的交替射击的攻击方式差不多。但是一个弩箭兵一般在这样交替射击的情况下,接敌之前会发射三发箭矢。

    弓弩兵在敌人距离十丈远的时候,全队会有序后退,到自己的主队那里放好自己的弓弩,拿长柄的兵器,集合完毕之后,在长官和旗手的领导下,和站在最锋线上的步兵兄弟们一起痛击敌人,稳定住大军的阵脚。

    弓弩兵平时的训练是,射击百丈(三百米)以外的箭垛子,如果有兄弟连续四发两中,这种情况下多半会得到全军通报表扬,冠以神射手的称号,并且有物质奖励若干。弓弩兵最大的用处是凭险据守,利用地形,在关隘,城池,险要,高处,从容发射,大量杀伤敌人。

    唐军中,步军所配的弓弩兵因为主要业务是射箭,军营里的长官对于弓箭兵练习的长柄兵器类型,要求并不严格。弓弩兵大多出身农家,在干农活时会挥舞连枷脱农作物的颗粒。所以对这个连枷的使用很是熟练。应这些弓弩士兵的要求,连枷也是唐军的长柄制式武器,久而久之连枷演化出来双节棍……

    而李曜这次出战,全军为黑鸦军,都是沙陀游牧部落中的精锐,弓箭那是拿手好戏,根本都不用怎么练,飞骑攒射也只是小儿科。

    了解到了各种“内幕”,李曜这个南路转运官虽然每天被琐事累得恨不得不走了,但心里却越安宁了。因为照目前这种情况来看,朱温此时那么畏惧李克用,果然是有理由的。虽然目前朱温如果集中全军,恐怕有不下于二十万大军,而李克用麾下满打满算很可能都不到十万,但是架不住人家李克用麾下的士卒精锐能战,光是这五千黑鸦军,朱温出三万步兵,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那么,朝廷名相、张浚张相公带来的五十二都禁军,全军共计十五万大军,比之朱温的汴军又如何呢?——

    今天一章写了两首诗,费时许久,因此只能更这一章了。

第067章 王妃密函

    义儿黑鸦军进军的速度比起唐相张浚的大军快了不知凡几,张浚花了一个月才从长安赶到晋州,而李存孝、李嗣昭率领的五千黑鸦军,不过四日,便赶到潞州外围,准备抢先夺回因安居受叛乱而丢掉的潞州故地。

    此时,张浚率大军行至晋州(今山西临汾),与宣武、镇国、靖难、凤翔、保大、定难等诸镇军会师,准备自西南方向对李克用的晋阳(太原)老巢发起攻击。而与此同时,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北方,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东北方,中书令、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除了派遣两千兵马交与张浚指挥外,又派兵从河阳渡过黄河,袭击晋阳的南侧,从而形成了对河东军北、东北、南、西南四个方向上的攻势。

    此时,摆在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面前的形势是极其严峻的。首先,联军打出了奉天子招讨的旗号,在出兵之前更削去了他的一切官爵、属籍,这样一来,就把曾为唐朝立过大功的李克用跟黄巢、秦宗权这种反贼划上了等号,使他在政治上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第二,联军四面出兵,必然要使河东军分散兵力,以应付由四个方向进攻而来的敌人,这样的战争局面对河东军来说非常不利。第三,这次对李克用的讨伐战争是在昭宗亲自牵头发起下,纠合了大批地方藩镇势力,其中像朱温、赫连铎、李匡威这些人都是李克用的死仇,对此次讨伐李克用十分卖力,而在这种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下,原本和李克用关系比较密切的藩镇都因怕惹火烧身,都不敢出兵相助,从而使李克用在国内地方藩镇中处于十分孤立的地位。

    毫无疑问,此时摆在李克用面前的形势是十分严峻的。这是一场非常难打的战争,而且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争,如果李克用一旦战败,国内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甚至他想再向上次一样率部逃往阴山都是很难做到。

    双方兵力差距可谓极大。何谓极大?李克用这次必然是全军总动员,倾家荡产也得上的,但是他理财能力有限,麾下最重要的谋主盖寓也是军伍出身,与理财之道知之不深,河东军的军纪又一直不佳,以至于治下比较萧条,全仗着太原乃是唐廷北京,底蕴深厚,这才养气这一支大军,然而这一支大军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万,这次为了迎敌,李克用紧急从沙陀及五院诸部抽调了一些人手,那就算十万好了,这就是李克用的总兵力。

    而他的对手呢?北线是赫连铎和李匡威,赫连铎出兵四万,李匡威五万,总兵力九万。李克用带去迎战的兵马是六万五千左右,不超过七万,居于劣势。

    南线,朱温出兵不算多,前后加起来约莫四万余,不超过五万。但是问题在于朱温知道李克用是块难啃的骨头,因此派出的都是精锐之军,出动的大将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譬如葛从周、朱崇节、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等,再到后来,佑国节度使张全义,甚至朱温的长子朱有裕都出动了,潞州本身还有叛军万余,于是正南方就有六万汴军。

    西南方向不必再多说,乃是张浚率领的十五万中央及诸镇联军,全军十五万。那么整个南线敌人,有多少兵力?二十一万!

    南线的李克用河东军有多少?康君立所率河东军一万八千,李存孝所率义儿军五千,除此之外则是泽州李罕之的一万余兵。全军加起来不过三四万出头,顶破天不超过四万五。而且李罕之还不算正经的河东军,他虽然名义上是已经投靠李克用,但是对李克用的态度,却稍微有点二郎真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这里有两个人须得介绍,一个是张全义,一个是李罕之。

    张全义原名叫张居言,是个会出点鬼主意,但胆小怯懦之人。他在黄巢覆灭之际带领部曲投降了老熟人朱全忠,朱全忠表他为河南尹,在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手下干活,帮助剿灭秦宗权。原陈州节度使,号称张巡第二的赵犨当时调任蔡州节度使,原因也是原先投降黄巢的军阀秦宗权又在蔡州当起了强盗,做黄巢的老本行。朝廷觉得赵犨同志守城御贼颇有一套,于是把他空降到蔡州,让他继续做他的张巡第二。

    赵犨这个人不简单,勇敢刚毅、胆略过人,他的兄弟子侄也都有将才,可惜他吃亏在太勤于王事,不像其他藩镇一样积极建立自己的势力,因此没能成为五代时争霸天下的一员——这样的忠臣在唐末也算难得了。这种人才,自然是李克用和朱全忠都积极拉拢的。到底是朱全忠有本钱,把女儿嫁给了赵犨的儿子,两人遂结成了儿女亲家。赵犨为子孙计,自然而然地也就倒向了朱全忠一方。李克用闻之,只恨自己太年轻,没个女儿什么的可以嫁人,眼睁睁地看着朱全忠添了帮手,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另一个是李罕之,这个人很有点意思,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但小时候家里穷,没办法只好去做乞丐,结果因为太没有“乞丐范”,居然一个钱也讨不到,只好又去做和尚,不料基于同样的理由,也没人给他布施。李罕之讨钱大业接连失败,勃然大怒,把僧衣脱下来往地上一摔,你妹的,老子不干了!于是完成了跟他主子黄巢在传说中恰好相反的生命历程,聚众投靠了王仙芝,后来又归于黄巢,在黄巢渡河的时候投降朝廷,也隶属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手下。

    李罕之为人阴沉,诸葛爽因此不怎么信任他,老大不信任,他的日子自然过得不怎么舒服。好在过几年诸葛爽死了,其子诸葛仲方在大将刘经的拥立下做了河阳节度使。刘经有了拥立之功,骄傲自大起来,诸将都不怎么服气。一来二去,河阳就生了内乱,几员大将你打过来我打过去,诸葛仲方还是个孩子,弹压不住。张居言和李罕之由于原先是老战友,为了对付刘经,就订立盟约,相互救助,约定大家要像张耳、陈余那样患难见真情。

    两人一合计,合兵一处去攻打刘经了,却被刘经在河阳城下一阵砍杀,杀得大败。但刘经也没能支持多久,贼兵孙儒打下河阳,赶跑了他。诸葛仲方无处可去,只好投靠李罕之、张居言。张李二人一想,这会儿只能找李鸦儿,于是告急李克用,李克用果然仗义,立即派了安金俊相助,沙陀骑兵一到,立马把孙儒的部队冲了个七零八落,李罕之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李克用的表奏下成了河阳节度使。

    李罕之这个人,反复无常,残暴之极。李克用帮了他,再者实力又强,他不好直接去抢李克用,就拿王重盈下手。王重盈接到急报之后直接傻了:不对吧,李罕之打过来了?咱不都是李使相(李克用当时被授予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衔,宰相兼任节度使或者节度使兼任宰相的,时称使相,地位尊崇)的人吗?登上城墙一看,不由他不信,赶紧给李克用送急报。

    李克用接着急报,还以为王重盈看错了人。盖寓可不这么想,李罕之是条狼,不能不喂,不喂要噬主,也不能喂太饱,喂太饱了要起野心。现在不喂他,他急了眼,打王重盈这事情没什么奇怪的。李克用给李罕之去信要他退兵,李罕之回答得很干脆:兄弟们没粮食,找王重盈要点粮就走,没别的意思。李克用此时正准备对付世仇赫连铎和心腹大患孟方立,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和他火并,只好跟王重盈说你捡点有的没的送他好了。王重盈接到李克用的回话,怒火直冲到顶门。老子没有多余的粮食,有也不给他,老子要拿下你李罕之个狼心狗肺的。他于是密谋联结张居言,许下好处,让张居言在后头捅李罕之的刀子。张居言打仗不行,但敛财、聚粮、指挥军士屯耕倒是一把好手,否则黄巢也不会把后勤全交给他。那时张居言手里有粮,李罕之除了抓些人来吃,其他的全靠他输血维持。李罕之贪得无厌,见什么要什么,要完了连个谢字都没有。张居言也是贪财好货之徒,李罕之跟他要一粒米都跟割肉似的疼,一来二去,双方那“张耳、陈余之义”就跟水面上的浮萍一般,挨得的时候看似挺紧挺好看,但随便一扒拉就散了。王重盈许下财货叫他动手,张居言找来心腹一合计,觉得这事情可行,反正是撕破脸,咱趁他倾巢出动来个绝的。

    于是在文德元年,当今天子李晔刚登基之后没多久,张居言趁着李罕之攻打河中之际,派军夜袭了他的老巢。李罕之全族被抓不说,张居言又马不停蹄,直接抄李罕之的后路。李罕之军已经几天没有粮食,斗志涣散,又听说老窝被掏,一哄而散。李罕之在手下两个心腹符存审、王建及的拼死保护之下逃出虎口,直奔太原城找李克用哭诉去了。

    张居言一打跑李罕之,下一步就是立刻依附朱全忠。朱全忠喜得仿佛天降美女到他床上一般,立马派葛从周、丁会、牛存节带兵接管河阳,顺便给张居言改了个名字叫“张全义”。

    要说这两位改的名还真是有意思得很,全忠号称全忠,最后却弑了皇帝;全义名叫全义,却赶了朋友。

    李克用是什么主?在太原闻报,二话不说,当即派出手下第一员猛将李存孝带上副将安金俊、史俨儿、安休休和献了黄巢脑袋的那个薛阿檀,领兵七千送李罕之回河阳继续做节度使,顺便把别的节度使都赶跑——别说,这位李使相颇有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抢着送公子回国继位的遗风。至于李罕之那两个骁勇手下,李克用当然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直接要来收为干儿子放进了近卫队。

    这两人里,符存审很值得多提一句他就是李曜——或者说李存曜——现在的八兄,而且是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一位兄长。

    清楚了张全义和李罕之二人的恩怨,接下来的情况就顺理成章了。河东大战最先从南面打响。早在张浚离京前,因为潞州发生内乱,昭义节度使李克恭被安居受杀死,然后安居受举州投降了朱温,朱温随即派河阳留后朱崇节率兵镇守潞州——那时候李曜正是刚回代北。而李克用对此是绝不会坐视的,所以立即派大将康君立率军围攻潞州,到了张浚赶来之时,潞州之战还没能打出结果。

    张浚带兵于晋州与诸镇兵马会师,朱温则派大将葛从周率精骑从壶关连夜抵达潞州城下,冲破河东军阵进入潞州城,与朱崇节共守潞州。与此同时,更派大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率兵攻打李克用所属的泽州,又命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长子朱友裕率军驻扎在泽州之北,以应援进入潞州、围攻泽州的军队。

    刚才特意提到过,驻守在泽州的是原河阳节度使李罕之。泽州被围之后形势十分危急,但他和张全义是死对头,不可能投降,只好再次向李克用连连求救。而在这个时候,赫连铎和李匡威的人马也已经开始由北线对河东发起进攻。面对着从南、北、东北这三个方向上的敌人同时进攻,李克用毫不慌乱,当即命骁将李存孝率五千兵马救援泽州,并侍机击破张浚,而自己则亲提大军,北上迎战赫连铎与李匡威。

    眼下的情形,便是如此。北线李克用兵力还只是略处劣势,而南线虽然看似也有四万多兵,但除了李存孝这次带来的义儿黑鸦军之外,其余不论是康君立所部,还是李罕之所部,都是久战疲兵,战力如何,殊难逆料。

    换言之,李存孝这五千兵马,必须在面对二十万大军的情况下,起到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关键作用!即便以李存孝不可一世的霸气,以李嗣昭有我无敌的锋锐,二人也不敢真将二十万大军视作猪狗,连日来一边行军,一边商讨军情,看看有无破敌良策。

    商讨如何破敌之事,李存孝和李嗣昭自然不会瞒着李曜,不过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特意派人请他来一起商议。因为李曜现在虽然表现出了颇不一般的能力,短短两个月便将军械监起死回生,可毕竟他没有带兵出征过,这两位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军旅生涯却都已然不短的宿将自然不会觉得李曜能有什么破敌良策。

    面对两路实力都很强大的敌军,李存孝和李嗣昭一时也还真没什么良策,只能按照李克用预先定下的方案,先争取夺回潞州,救援李罕之,再破唐相张浚。于是,这五千黑鸦军隐蔽行踪,进入长子县西部地区驻扎,以便阻止张浚和朱温的人马相互联系。

    黑鸦军驻扎在长子县岳阳村附近。岳阳村曾是古代岳阳县城——当然,不是“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所在地的那个岳阳。

    这岳阳古县建制虽己撤消三百多年了,但是古城衙院,城墙,水寨等军事设施保存完好.尤其是村东山有大化寺,村西南岭有山东庙,象是一对犄角和一双鹰眼,既扼守着全村又监视岭南大道.所以李存孝和李嗣昭英雄所见略同地认为应该在此里安营扎寨。

    安营扎寨之后,平时看来很有急先锋形象的李存孝却偏不着急,反而练兵不息。此番黑鸦军全是骑兵,因此每天天刚亮便由村西沿河滩而上,一直奔驰至马箭村东,便弯弓搭箭射鞍心,岳阳村的赛锣圪堆和马箭村就由此面得名。五千骑兵,听起来也不过一个数目,没有直观感觉,其实这五千骑兵一个村落根本住不下,主将李存孝只能把兵扎在刁黄村东的一个小庄子周围,又是安兵寨,又是立马场。李曜作为“后勤部长”,忙得那叫一个分身乏术,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他头都大了,觉得自己当年管生产科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晚上闲下来了之后就不禁想骂那些写史书的家伙们,为毛在你们UU小说,大军出征之后,每次安营扎寨都只能几个字“于某处驻扎”,尼玛知道光这么个驻扎就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破事么?

    李存孝每天带兵沿刁黄山西上,一直到发鸠山主峰之一的双脑山南边那块平地上,这才开始跑马练兵,后来人们还把这块平地所在那座岭叫做跑马坪,把驻扎军队的那个小庄子叫做营坊村。

    这天李曜刚接受一批从晋阳运来的最大份额的军粮草食,约莫够人吃马嚼一个月左右,正给那押粮官记录功勋在案,那押粮官却急急忙忙地道:“李转运,记功且不必忙,某此处有刘王妃手书密函一封,托某转交三位郎君!”

    李曜一惊,忙问:“可是有甚紧急军情?糟糕,二兄与九兄去了跑马坪,要午后才会回营。你别急,某立刻派人去请二位军使。”

    押粮官却立刻摇头摆手,道:“不必不必,李转运可能没听清,刘王妃说的是,给三位郎君都可以。”说着,立即从袖中拿出一封火漆完好的密信来,递给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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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要出现了,诸位节帅相公,赐李转运几张红票,超迁几转则个可好?

第068章 孙揆来也!

    “吾儿见信如唔。今大王北征,晋阳仅遗弱女幼子,本不宜过问军机。然今日获悉,事关重大,不得不言。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神策左军中尉、魏国公杨公来函,言汴帅上奏,曰其已得潞州,请天子遣帅镇之。天子延英召对,诸相均举京兆尹孙揆,以镇泽潞,函出之际,揆已得授旌节,北走赴任。吾儿英杰,当有应对……”

    李曜看完,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心中狂喜:“来了,来了!孙揆果然来了!”

    那押粮官见李曜见信大喜,偏偏又像是某种奸计得逞似的喜,不禁心中狐疑:“莫非刘王妃给李转运说了一门亲事,否则怎是这般想笑而又不敢大声笑这般神情?”

    李曜是不知道这押粮官所想,否则必然要鄙视他。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哥这般人品才干,害怕找不到妻子?再说了,刘王妃乃何许人也,焉能闲着没事帮哥说媒来了?这可是一位巾帼英雄。

    想当初朱温搞出上源驿之变,差点在城中杀了烂醉如泥的李克用,大将史敬思独自断后,箭无虚发,射杀汴军竟达百余,英勇战死。

    李克用大难不死,一路逃回营中,与其妻刘氏抱头痛哭。要说李克用的这位,简直是“虎夫无犬妻”。在李克用赶回来之前,已经有几个随从侥幸先从汴州城内逃了回来,向刘氏禀明了汴州之变,甚至还一个个信誓旦旦都说李克用已经死了。

    刘氏一想当时那个情况,估计李克用还活着的希望也是真的不大了。要是换成一般的女人遇上这种情况,必然得扯乱头发,蹬掉鞋子,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李克用受难的方向大哭一声:“李克用啊!你这醉死鬼,你就这么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呀!哎呦喂……”

    但刘氏可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听到这个情况毫不慌乱,立刻将手下诸将召集起来,整肃全军,准备一到天明就起军还镇,为避免动摇军心,又将这些先逃回来的士兵全部杀死,以封锁消息,处理得十分得当。

    此时李克用刚刚回到军中,酒意全消,惊魂稍定,在军中大骂朱温直娘贼、白眼狼。想着自己好心好意替他解了围,免他城破必死之难,却无端遭此毒手,怎肯善罢甘休?立即便要点齐兵马找朱温报仇。还是刘氏为人沉稳,劝李克用道:“公为国讨贼,而以杯酒私忿,必若攻城,即曲在于我,不如回师,自有朝廷可以论列。”

    意思是说:你是为国讨贼,现在却因为一点杯酒私忿结怨,假若一定攻城,就理亏在我方了,不如暂且回师,奏明圣上,自有朝廷可以议论是非曲直,还你公道。

    这话说得的确很有见地,李克用一想也是,老子现在是国姓公,入郑王属籍,跟皇帝是兄弟辈啊,怎能不给兄弟面子?当即起军开拔,退回本镇,又写信大骂朱温。朱温接到信后,也知道是自己理屈,只得把责任往死去的杨彦洪身上推,给李克用复信中称:“前夕之变,某实不知,实乃朝廷派使臣与杨彦洪暗中合谋所为,今杨彦洪已经伏诛,望李公谅察。”

    但是这个话,就算说给鬼听,连鬼都不信啊。七月,李克用回到晋阳,一面大治甲兵,欲报上源驿之仇,一面又上表朝廷,要朝廷派兵讨伐朱温。

    这时候黄巢刚死,僖宗好容易才松了口气,接到李克用的表章吓得手都抖了,大惊失色。这件事很清楚,肯定是朱温输理,本来李克用去中原就是助他们围剿黄巢的,又帮他解了汴州之困,就算人家李克用喝多了耍了几下酒疯,那不过是小毛病,你爱听就听着,不爱听跟他吵吵两句也就罢了,总不至于对人家下死手吧!人家不远千里而来救了你的命,别说吹吹牛鄙视下你,就算骂你没本事,你也应该担待过去啊!

    只是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朱温也不是好惹的,僖宗自问也管不了人家。但要是干脆不管吧,李克用又铁定不干,这位兄弟要是发起酒疯来,须知不是耍的。

    僖宗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左右为难,只好一味地和稀泥,忙不迭将李克用封为陇西郡王,封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又派宦官飞龙使杨复恭赴晋阳对此事进行调停。

    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兄弟,杨复光是晚唐时期最为著名的忠义宦官(有过介绍,此处略过),素为全军敬仰,李克用能被朝廷重新启用,其中多有杨复光的功劳,所以李克用对杨复光还是十分尊敬的。此时杨复光虽然在收复长安后于关中病故了,但余威尤在,李克用对他的兄弟杨复恭也还是很给面子的。但是面子归面子,报仇归报仇,一码归一码,不能和这个稀泥。这次李克用跟朱温仇结得太深,不是靠谁的面子就能把这件事情给摆平的,所以任凭杨复恭把吐沫都给说干了,李克用也坚持要对汴州兴兵。

    杨复恭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向僖宗交旨。僖宗也没办法,只得又把他派回来,李克用还是不干,来来回回把杨复恭的腿都跑细了,也没整出个结果来。后来李克用一方面看出来想让朝廷派兵帮他讨伐朱温是没什么指望了,另一方面又看在杨复光的面子上,就不想再为难他的兄弟了,所以假意答应了朝廷的条件,说暂时先不对汴州兴兵。但实际上李克用一刻也没放松备战,只等时机一到就甩开朝廷,自己起兵去找朱温报仇。至于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乱世之中,变乱太多,谁也说不准,太原与汴州相隔又不是那么近,也不是说打就好打。

    “你此去回禀阿娘,就说此事儿等已经知晓,自有办法妥当处置。”李曜定了定神,吩咐押粮官道。

    押粮官乃是李曜直接分管的下属,自然不敢对李曜的安排有何意见,连忙告辞而出。

    李曜叫过憨娃儿来,见他神色郁郁,不禁笑道:“怎么,没准你去跟二兄、九兄他们跑马,憋得气闷了?”

    憨娃儿摇头。

    李曜道:“那又是何故?”

    憨娃儿藏不住话,便道:“俺看那些都头的马都比郎君的马好,俺心里不舒坦。”

    李曜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道:“就为这个?”

    憨娃儿嘴一瘪:“郎君的马,总得跟存孝郎君和嗣昭郎君的马相仿,才是道理。”

    李曜摇头苦笑,道:“某又不出战,空占一匹良驹,岂非暴殄天物?”

    “怎会如此?此番出战,我军兵少,郎君这一千五百人迟早用得上,届时全军都出动了,难道郎君独坐军中不成?左右是要出战的,岂能没有好马?”憨娃儿依旧倔强着说道。

    李曜还待劝他不必为此怨恼,帐外李存孝地声音响起:“说得正是,大将岂能不配好马?”

    “二兄今日怎的这般时刻便回了?”李曜见果然是李存孝和李嗣昭两人一齐进了帐,不禁奇道。

    李存孝摆摆手,示意先不谈这个,反而道:“某却是忘了十四弟的坐骑不够雄峻之事了,不过这也好办,此番某领兵出征,带了五匹马,均为良驹,一会儿十四弟自去选上一匹,当堪使用。”

    李曜正要谦词谢过,李嗣昭也笑道:“某也带了五匹,十四弟也可去选一匹。想来十四弟虽然也有出战之时,毕竟不会如某等每战必上,两匹良马,当是足够。”

    李曜见他们说得诚恳,估计自己再啰嗦一下,反要惹他们不喜,只好笑着谢过二位兄长,然后又问为何今日早归。

    李存孝道:“康君立在此围城许久,寸功未立,某等所领俱是轻骑,又无工程器械,帮得上他什么忙?在此处扎营,只能阻止潞州汴军不能与张浚联系,此外却无大用。某今日与益光商议,与其在此空耗粮草,不如南下为李罕之解围。李罕之被围许久,某等迟迟不至,泽州万一被汴帅攻陷,只怕吃罪不轻。他既是被围,汴军自然全在城外,届时若某等忽然掩军杀至,汴军岂有不败?如此既能立功,又能痛杀一番,总好过在这里每日遛马。”

    李曜看了李嗣昭一眼,李嗣昭也点点头:“正是这般。”

    于是李曜便拿出刘王妃的那封密函来,递给李存孝,道:“阿娘密函,朝廷派孙揆出任泽潞节度使,正向潞州赶来。”

    李存孝哦了一声,问:“孙揆是何人?”

    李曜道:“此人字圣圭,乃刑部侍郎逖五世从孙。第进士,辟户部巡官。历中书舍人、刑部侍郎、京兆尹。今番天子以揆为兵马招讨制置宣慰副使,今又更授昭义军(就是泽潞)节度使,命其以本道兵会战。”

    李存孝听了就是一笑,道:“当今天子,何其不智!泽潞纷乱,岂是孙揆这文官掌控得住,安置得稳的?如此潞州无恙也,某等正可以立即南下,助李罕之破敌!”

    李嗣昭却是微微蹙眉,问道:“孙揆已然来了?人已至何处?”

    李曜摇了摇头:“信中未曾言明……须知这信是观军容使杨公报与阿娘,阿娘再遗书某等,此中必然费时……不过按路程来算,孙揆应该快到了。”

    李嗣昭眼珠一转:“孙揆此来,不知会带多少兵马?”

    李曜哈哈一笑:“就知道九兄要打他的主意!某以为,孙揆此来,最多不过三四千兵。”

    李存孝一听这话,眼前一亮,忙问:“他堂堂节帅上任,潞州又正在开战,他竟敢只带三四千兵?”

    李曜笑道:“二兄以为张浚何许人也?此人好大喜功,若是分兵孙揆太多,万一日后孙揆在潞州大了什么大胜仗,岂不是弱了他的风头?”

    李存孝撇撇嘴:“某等兄弟在此,管他孙揆也好,张浚也罢,都不过是来给你我兄弟送鱼袋罢了,还有甚风头!”

    所谓鱼袋,是指唐时官员腰间佩戴的金鱼袋、银鱼袋等象征官位品衔的饰物。

    李曜笑道:“某等知晓,张浚可不知晓,他还打算做一做李德裕呢!”

    “李德裕?”李嗣昭嘿嘿一笑:“李德裕最后不也远窜了么?”

    李曜想了想,道:“二位兄长,弟以为此番孙揆前来赴任,对我等而言,乃是一大机会。只消击灭其军,活捉孙揆,不仅是一场大功,而且我军首战得胜,日后的仗,也就好打了不少。敌军畏于我军声威,日后交手起来,必然胆寒。”

    李嗣昭道:“不错,正是这般道理,既然如此,不如我等立刻放出探马,同时准备拔营,前去会一会这个孙揆孙节帅!”

    李存孝却摆摆手:“既然只有三四千神策军,何须得我等这许多兵马?先派探马打探清楚,某再领三百兵设伏,区区孙揆,手到擒来。”

    李曜是知道李存孝战绩的,他说这三百兵可以将孙揆手到擒来,那不是开玩笑吹牛皮,人家历史上的确是做到了的。只是有一点,李存孝得了这个功劳之后,又是解围潞州,又是击败张浚,最后依旧没拿到潞帅旌节,既然这样,此事自己是不是也该在这里面分润一点功劳才好?

    哪知道他还在琢磨这件事,李嗣昭已经说道:“既然二兄这般说了,小弟也无异议,斥候多由小弟指挥,小弟这便派出斥候探查,必将孙揆来路探明,助兄长破敌!”

    李曜一时找不到可以立功的机会,不禁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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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伏击孙揆

    李曜急得搓手,李存孝却正看见站在一旁的憨娃儿,忽然转头朝李曜笑道:“八戒老弟的棍法可有精进?”

    “啊?哦,有一点。”

    李存孝就笑着朝憨娃儿努了努嘴:“等孙揆的动向查明了,十四弟把他借调给某去立个功如何?”

    李曜心中一叹,看来这功劳天生跟我无缘,罢了罢了,憨娃儿得立一功也是好的,于是便道:“行,没有问题,正好他整日里闲着没事,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李存孝就朝憨娃儿笑道:“八戒老弟,你可得休息好了,要是你能活捉孙揆,某做主,保你来黑鸦军干个旅帅,如何?”

    唐军编制,一旅设旅帅,每旅分为两队,每队五十人。所以旅帅带的兵就是一百人。

    指挥一百人,听来不多,但实际上,这旅帅却也是正经的军官出身了。

    然而憨娃儿果断摇头:“俺要留在郎君身边,除非郎君也去,俺才去。”

    李存孝一怔,苦笑着对李曜道:“这……”

    “无妨!二兄,小弟也跟着二兄走一趟便是,正好见识见识二兄之神勇。”李曜没料到憨娃儿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过这句话倒是很及时,他立刻跟了一句。

    李存孝作为主将,根本不担心有人分他的功劳,何况他跟李曜又很投缘,更不会含糊,当下便是哈哈一笑:“好!既然十四弟要上战场感受感受,某自然不会拒绝!如此就请十四弟好生准备,转运之事,也要早作安排,莫要出了纰漏。”

    李曜点点头:“二兄放心,小弟省得。”

    李存孝道:“那好,便是这样,某先去了。”说罢便转身离帐,自去沐浴更衣了。

    李嗣昭等他离开,笑道:“十四弟今日这番说法,才是正理。”

    李曜一愣:“什么说法?”

    “随军出战啊。”李嗣昭正色道:“正阳,你别看自己把军械监打理得这般妥当,便自觉高枕无忧了。大王毕竟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你精于内政,固然受大王欣赏,然则要得到大王器重,无论如何也是少不得能带兵打仗的。盖仆射之所以有今日这般地位,那也是因为他早年带兵,屡立军功,后又展示其谋略,辅佐大王成就今日功业……若是没有过去军功打底,焉得如今之尊崇?正阳,你如今文名已扬,才干已显,就差这军功一步!此番出战,便是你奠定自己在大王心中文武全才的最佳时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切记不可轻忽。”

    李曜没料到李嗣昭对他竟然这般关怀备至,这番话说得是推心置腹,若非真将他当做生死兄弟,焉能如此?当下不禁心中一阵温暖,感激道:“兄长这般关爱,小弟敢不铭记?请兄长放心,小弟必当谨记兄长教诲,绝不将此战视为儿戏。”

    李嗣昭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阳,好好做,今后愚兄可能还要借你的天光呢。”

    李曜奇道:“兄长这话从何说起?”他可不是做姿态,李嗣昭今后几年大放异彩,最后顶替李存信做了蕃汉马步军总管、衙内都指挥使,当时盖寓已然不在,他几乎便是河东军的二号人物,这样的人,李曜自问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天光可以借给他。

    哪知道李嗣昭却坦然笑道:“未见正阳之前,某自问不差,也曾窃以为算得上一匹千里马。见了正阳之后,某才觉得,千里马虽未必是假,但在冲天大鹏面前,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李曜实没料到李嗣昭对他评价这么高,一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忙不迭谦虚道:“九兄言重了,小弟哪里当得这般夸赞?实是不敢克当……”

    “诶!”李嗣昭摆摆手,傲然道:“你我自家兄弟,你当某是跟你说什么客套话不成?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李嗣昭不需要跟谁假意客套!某之功业,只以双手取来,何必靠嘴!”

    李曜心中一震,继而豪气顿生,赞道:“九兄豪迈!既然九兄言及于此,小弟不敢谦辞,唯有将此言视为鞭策,今后时刻不敢懈怠,以不使九兄言所难及。”

    李嗣昭哈哈一笑,又颇有深意地看了憨娃儿一眼,这才告辞而去。

    望着帐外消失的身影,李曜陷入思索,半晌之后,忽然问憨娃儿:“方才你为何那般回答李军使?”

    憨娃儿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那般?哪般?”

    李曜不禁一窒,无奈道:“就说说那句,某不去你便不去……是为何?”

    憨娃儿依旧显得莫名其妙:“俺自然是跟着郎君,郎君不去,俺去做什么?”

    李曜还以为他刚才是福至心灵,哪知道他根本就是榆木脑袋,压根没往别处想,就是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他是跟郎君吃饭的,郎君到哪他到哪,郎君出战,他就出战,郎君坐镇中军,他就在中军卫护郎君。

    对于憨娃儿来说,只有这一条,才叫原则。

    李曜忽然心中苦笑:“哥要是曹操,你倒是很有典韦、许褚的风范,可惜你家郎君才疏不说,志也不怎么大,只怕是要委屈你了。不如今后找个机会把你推荐给李克用,他倒是喜欢你这种又直爽又能打的厮杀汉子,说不定到时候倒是很有机会成就一代名……呃,一代猛将之名。”

    哪知道就在此时,猛将忽然道:“郎君,是不是快要开饭了,俺昨日打的那头狍子他们不会少俺的份儿吧?俺说好要二十斤的!”

    李曜一手扶住额头,一腔豪情全给这夯货憋了回去,仿佛一个喷嚏正要打出来的时候,忽然被人打岔,硬生生给憋没了一样难受——

    密林之中,三百匹精选而出的战马,通通摘去銮铃,四蹄包裹,戴上嚼子。

    没有人骑在马上,所有骑兵通通下马,站在战马一侧,各骑之间距离也拉得比较开,稀疏地分散布置。

    李存孝面色漠然,远远地看着前方谷口官道,忽然目光一凝,继而冷笑道:“孙揆偌大名头,想不到却全然是个草包。”

    李曜才刚隐隐看见谷口官道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不知李存孝此言何意,下意识问道:“二兄为何这般说?”

    李存孝伸手一指:“你瞧那是什么?”

    “孙揆的军队呗。”李曜答道。

    李存孝嘿然一笑:“不错,正是孙揆的军队,而且是其全军,看起来线报不假,这支军队当是三千人左右无疑。”

    李曜仍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嗯了一声,藏拙了。

    李存孝却不打算隐瞒他什么,也没想过卖关子,而是继续道:“正阳,某说孙揆草包,是因为这样一支三千人的大军来潞州这等正在交战的地区,他却连斥候都没有派出,这等人如何做得一方节帅?这种人纯粹就是来给咱们兄弟送鱼袋来了。”

    李曜这才恍然,原来李存孝说的是这个。

    不过这话的确不假,他们一大早就在此处设伏,但一直到现在为止,一个敌军探马斥候都没看见,第一次看见军队过来,居然就是孙揆的全军。

    李存孝不再说话,而是一手挽住战马的脖子,往地上一侧,那战马立即随他一同卧倒。后面的黑鸦军士兵见了,也仿佛早就说好的一般,同时一手挽住战马的脖子,招呼战马卧倒。

    李曜原先不知道军马还有这等本事,他是战前听李嗣昭交代的,见状也忙不迭有样学样,跟着照办。身边的憨娃儿倒是不必说,他是马夫之子,伺弄马匹在行得很,李存孝一动手,他是第一个跟着做的,早已侧身躺下。

    李曜现在的这匹马,是李存孝送的,雄峻倒是雄峻,不过毛色并不起眼,通体土黄,名叫“浮尘”,估摸肯定没有隋唐演义里秦琼的黄骠马好看。不过好在这匹马李存孝驯养许久,早已通了灵性,李曜一手挽上它的脖子,才只是微微用力,它边顺从地侧倒下来,省却了李曜很多事,心里也放心了下来。

    难怪说一匹好马是将领在战场上的第二条命,古人诚不欺我。

    这边三百骑兵埋伏妥当,那边孙揆的大军也渐渐近了。这支军队的情况一目了然,前、中、后三军层次分明,前军和中军穿着华丽,兵丁随意持械,甚至还有许多把长枪绑在背上的,走起路来也是晃晃悠悠,仿佛出游。

    后军一千人的穿着装扮明显不如前军和中军,但手中兵器却都是好好拿着,李曜最近目力渐佳,隐隐看见这批后军的士兵脸上似乎都有刺青。

    他心中一动:“这莫非是朱温的汴军?史书上说朱温给了张浚两千兵马,表示自己服从朝廷指挥,莫非张浚又转了一千人给孙揆,送他来上任?话说朱温给士兵脸上刺青以避免士兵逃跑的事情,史书虽然有记载,可自己读书不精,却不记得是从哪年开始的了,这么看来,好像现在已经有了。”

    看到这一千汴军,李曜的信心顿时少了两三分,他记得史书里对这次出征的神策军评价极低,因此一直觉得以李存孝之神勇,三百对三千,又是打伏击,想必问题不大。自己也很无耻地打算趁机分润一点功劳,这才豪气万分的来了。

    哪知道人家不止是神策军,还有一千汴军。汴军虽然也很有可能不如河东军精锐,尤其是不如眼下这支河东精锐中的精锐义儿黑鸦军,但是只要汴军有稳住阵脚的能力,这次伏击……可就不是那么十拿九稳了。

    要知道他们的人数毕竟只有孙揆的十分之一,只要孙揆稍有能耐,坐镇中军不乱,转败为胜反而将来犯之敌全歼也不是没有希望……当然,全歼的可能性的确低了点,毕竟都是精骑。然而孙军只要稳住阵脚,一阵一阵的箭雨不断覆盖过来,就算李存孝再怎么神勇无匹,也只有落个杨再兴一般的下场了。

    李曜感觉自己手心出了点汗,下意识看了看李存孝,却见他面色如常,目光中甚至还有一阵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冲将出去,杀个痛快才好!

    再看了一眼憨娃儿,他却也毫无畏惧之意,一手挽住战马的脖子,一手拿着他的铁棍,眼睛正朝孙揆中军打转。这副神色李曜曾经看见过,这夯货打猎,搜寻和选择猎物之时,就是这副模样。

    李曜暗骂自己没用,上次对阵冯霸的时候也没担心这担心那,为何今天就这么不济事了?他想了想,心道:“该不会是有李存孝在身边,我有心理压力吧?妈的,这有什么好压力的,人家是五代第一猛将,是人都干不过他,老子算哪根葱,难道还想跟他比比谁更厉害一点么?真是不怕丑……”

    这么一想,果然平静了不少。

    李存孝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过李曜正盯着孙揆的中军,对李存孝这个动作却没看见。

    孙揆中军那个象征这代天子出征的旌旗终于出现了!李曜定睛看去,只见一名半老儒者坐在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之中,车上顶着一顶漂亮的华盖,身着宽袖博带的儒服,正风度翩翩地扇着扇子。

    他身边的亲兵衣着华贵,精神……也还算抖擞,只是被烈日当头晒了这许久,多少有些发蔫。

    此处乃是长子西崖,一从官道近了谷口,两侧山高林深,道路狭窄。大军无法以大队伍通行,只好拉长许多,最宽处也只能并排走四五匹马。孙揆的大军立即被拉到五六里长。

    李存孝忽然一眯眼,大手一挥,三百人里藏在最深处的两名炮手立刻打出号炮。这号炮名字听来不错,其实在李曜看来完全是小儿科,比后世的鞭炮强不到哪去。逢年过节、丧嫁喜事之时放的那种响雷炮比这个威力大多了。

    但是,在这本来空幽狭窄的山谷里忽然三声炮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伏击了!

    孙揆坐在车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这是……什么声音?”

    旁边的军官到底比他有见识,喊道:“有埋伏!全军戒备!”

    孙揆这才大吃一惊:“有埋伏?什么人?人在哪?”

    刚问出这句话,那头李存孝早已率领众人上马,让他们把口中衔枚吐了,高喊着冲了下来!

    “代北李存孝在此!孙揆何在,还不前来受死!”李存孝手中钢槊横甩,两名慌慌张张的神策军早已被直接打飞了开去。李存孝不欲浪费冲击力,是以没有用刺,而是直接以大力将人打飞。

    被钢槊横砸打飞,自然没有活路,两人只是发出半声惨叫,便以魂归黄泉。

    他身边不远处的憨娃儿干这种事竟然比李存孝还熟稔,一根铁棍挥舞,金刚棍法只使一招“扫地金波”,一边夹-紧马腹狂冲,一边铁棍乱扫。

    将“扫地金波”在马上施展开来的憨娃儿就像一台收割机,或者绞肉机,大棒过处,脑浆、鲜血、残肢断臂乱飞一地。

    后面的神策军一看这般修罗炼狱似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还记得什么结阵抵挡,记得什么后阵弓弩覆盖,早把身上的重物有多远扔多远,慌不择路地乱跑了起来,只要能跑出这炼狱,别的什么哪里还顾得着!

    骑兵分作两股,早已将孙揆大军截断,横冲直撞地乱砍乱杀起来。

    李曜手里提着一挺点钢枪,仗着马快枪快,对方又没有人敢于交锋,也捅死了三四名神策军士兵。如果是平时,他一个现代社会长大的人,杀了人肯定心慌,但此时却没那闲工夫!紧紧咬牙,用力夹住马腹,催马跟上李存孝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身边杀到自己身前去了的憨娃儿。时不时朝乱跑跑到他面前的神策军士兵捅上一枪。

    孙揆在车上坐不住,早已吓得站了起来,看见两支骑兵如此神勇,当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大声喊道:“诸军无须惊慌,打退来敌!”

    只是,他自己虽然表现得颇有气节,没有尿裤子也没有逃跑,可这指挥能力实在太不靠谱,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就算身边的将佐,也顾不得他了,抽刀在手,全力往后跑。

    后军那些汴军最是倒霉,本来就因为衣着不够光鲜,孙揆不让他们走在前头,现在看见前军遭遇埋伏,他们倒是很快行动,立即就要结阵御敌。哪知道前军一触即溃,都没看见交战,居然就“杀”到他们眼前来了。

    汴军正一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前面那些神策军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吼道:“直娘贼,还不滚开!”、“再拦路,洒家饶不了你!”、“死开死开,好狗不挡道!”……

    这支汴军被歧视了一路,刚才见他们败退,还只是一愣,此时又被骂了一番,顿时火大,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死狗奴,仗便打不得,跑路也敢骂人!某岂能饶你!”

    一声惨叫响起,居然是一名神策军士兵被那汴军一枪捅了个窟窿!

    这一下,场面顿时完全混乱。

第070章 阵俘孙揆

    李曜身前有憨娃儿大杀四方横扫千军,只捞到几只漏网之鱼,但这也给他纵观全局创造了机会。

    孙揆前军和中军的迅速崩溃,算得上是意料之中,李曜最关心的是后军那一千汴军,会不会成功结阵,在下一步对自己这三百人的骑兵造成重大威胁。

    骑兵、偷袭,最关键的两点就是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战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敌军,使敌军来不及做出合理调整就瞬间陷入崩溃。可是如果反之,对方撑过了第一波攻势,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场苦战了。这,当然不是李曜和李存孝愿意看见的。

    李存孝的战阵经验果然丰富,他杀的人未必比憨娃儿多,虽然势不可挡,却不是憨娃儿那种一路横扫,只要出现在他视野里活着的敌军,就都要杀死的打发。李存孝只杀当面之敌,对当面之敌毫不留手,出手就夺人命,但他却根本不管身边之敌,而是犹如一把尖刀利刃,直插进敌方心脏。

    十五步!

    孙揆已然近在眼前,李存孝大喝一声:“代北李存孝在此!孙揆还不受死!”

    新任潞帅孙揆,虽然性格刚烈忠直,但他毕竟是一介书生,又是名门出身,哪里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场面?眼见得这锐不可当的李存孝杀至眼前,再也顾不得身份仪范,跳下马车就要逃走,哪知道宽袍大袖破不方便,竟然被车轮上的木棱勾住,摔了老大一个跟头。爬起来后顾不得节帅威严,用力撕断大袖,甩手就跑。

    李存孝狂笑一声,一边杀开拦路的孙揆亲兵,一边大声调侃:“孙圣圭公,哪里走?到了潞州,竟不去见过某家大王,成何体统?”

    孙揆顾不得跟李存孝斗嘴皮子,没头没脑只是往后跑。

    李曜飞快的估计了一下李存孝的冲击速度,估计他擒住孙揆问题不大,当下喊了憨娃儿一声:“憨娃儿,随我杀散后面的汴军!”

    憨娃儿耳目极为灵便,又最听李曜的招呼,当下“扫地金波”化作“夜叉探海”,挡在他正面的三名神策军队正被他以大力直接崩碎胸前的护心镜,几乎同时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憨娃儿则一夹马腹,随着已经冲出去的李曜杀奔孙揆后军,

    李曜这一次往后军杀去,属于临时变更之前的计划,除了憨娃儿之外,就只有他身边二三十个得了李存孝吩咐的兵丁紧紧跟随。

    李曜这一路杀得尽兴!由于少了兵力,憨娃儿一根长棍也没法把同样坐在马上冲锋的李曜遮盖得严严实实,反倒让李曜颇能尽力发挥。

    李曜对长兵器的使用并不是十分熟悉,手里虽然拿着点钢枪。但他所学武学,也就是比憨娃儿略多一点,知道一点灵宝毕法的养气法子,多练了一套青龙剑法。真正长兵器的手段,就跟憨娃儿差不多。因而他出枪的招式有些古怪,来来回回就是将“白猿出洞”、“猛虎过涧”和“夜叉探海”颠来倒去反反复复施展。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神策军实在太不经打,就凭他这几下子,在这短短时间里居然打出了“枪下无一合之将”的战绩。

    其实李曜真的是长兵器外行,从唐末到南宋初年,这段时间其实是从马槊到大枪发展的关键转折点。而马槊、矛和宋时的大枪,是有非常大的差异的。古人说十八般兵器,其实发展到后来(指现代武术时代),真正在能赢人的就只有刀枪剑棍,其他都是拿来玩儿的,当不得真。老舍先生在《断魂枪》里讲“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枪是军器里最博大精深的、最难学的。只要是个人,拿根棒子他就知道到处乱敲,但给他根枪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曜毕竟是“后来人”,给自己挑选长兵器的时候一下子就挑了长枪,其实他不是不羡慕吕布那方天画戟天下无敌,不过他也知道画戟那玩意比马槊还难学,不是他这种半吊子能够“速成”的,至于枪嘛,反正来来回回就把金刚棍法里突刺前扎的三招拿来用就行了。他自己还颇为自己的聪明有些沾沾自喜。

    其实他这个武术外行不知道,后世流传的内家枪法,虽然许多人喜欢托名在三国名将赵云名下,唤做“赵子龙十三枪”,也有直接叫“十三枪”,或者根据门派叫成“太极十三枪”等的。

    但是,“十三”只是个虚数,枪法其实就三个基本动作:拦、拿、扎。其他的动作都可以从这三个动作中演化出来。

    而赵子龙的时代实在太久远,当时赵子龙的“枪法”真要考究起来,属于“矛法”的可信度应该更高一点。而枪法归宗岳飞,则是有根据的。岳武穆曾专门纂文形容过那时的“河南大枪”(注:岳王UU小说那时的枪和现在的构造用法已经区别不大了)。

    内家枪法成形于宋代,在宋以前,比如唐代虽也有罗成这样的名枪,但真正流行的还是马槊,如单雄信、尉迟恭,包括眼下的天下第一猛将李存孝,最擅长的都是马槊,李存孝也只是步战跟人比武才拿枪使使,那是因为马槊太长,步战施展不开。

    马槊在根本上其实就是矛,矛和枪形状完全相同,但用法根本不是一回事。矛、槊用的是硬木,譬如椆木,而枪最多的是用有弹性的白蜡杆。众看官万勿小看这点细微之别,用有弹性的白蜡杆是个革命性的进步,内家功夫从此正式形成。大枪的神勇全靠内家功夫做底,不然就是一根死木头,一无是处。这就好像内家拳不只太极,形意、八卦和太极是同时发展的。譬如形意拳,一直是以岳武穆王为宗,很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岳王很明确地提出“河南大枪”的好处,但在同时代和后来的武林并未引起重视。以《水浒传》为例,使枪的也只有豹子头、玉麒麟、史文恭等少数几个好汉。不过,内家功法和大枪在岳王的时代虽未广传,但已经发展的很完善了。岳王在其枪谱中这样评讲当时的战斗,大意是:“两马交锋,双方都害怕,拿着矛端都端不平,直往地上戳。这并非只因铁矛太重,换个轻点的硬木的矛照样举不动,而且木制矛重心偏前,打起来恐后悔莫及。一但换用有弹力的白蜡杆,用内力驱动,这枪就活了。枪头只在敌人的胸口、面门处乱钻,挡都挡不出去,越挡越倒霉。”

    岳家军的骑兵,朱仙镇八百破十万,不是光勇敢就成的。可恨岳王为昏君、奸党所害,精兵丧尽,好在军中受岳飞点拨之人不少,总有一二人把内功和枪法都传了下来。

    矛、槊用的是硬木,没有弹性,缓冲不得对方的冲力。两矛相交,力量全传到了手上,如果角度不合适,当场兵器就要脱手,这是个杠杆原理,众看官去推推弹簧门就知道了。国外的弹簧门很重,一根长杆子作机关,为的是方便两手搬东西时用屁股一撞门就开。推门如果推的是把手那边,小孩都推的开,如果搞错了,推门轴那边,可就难了。硬木做的马槊,对方打在矛尖的力,因杠杆作用到手上时大了几十倍,那里还握的住,所以使马槊的一定要直对前方,万不可斜,一斜就会被冲脱手。

    西方的骑士比武,拿根电线杆互相捅,说实话那货也太长了,简直天真得可爱。那么长的杠杆,除非完全对直了,只要横向稍有距离,两马一冲,捅在别人身上,对方没什么事,反弹力非把手臂搞骨折不可。西方人的对应办法就是把电线杆后面加粗,象个撞门锤一样,依靠木头本身的冲量,对撞时松开手,以免伤了自己。英国人开车走左边,就是遵照当年的骑士决斗传统。骑士都是右手持矛,对撞中必须完全垂直才能收效,所以都走左边。(注:不知众看官是否注意到,现在拍的电影,骑士决斗却都走的右边,这是为了安全。用龟壳般的硬铠甲把全身罩住,两马走右边对冲,“电线杆”横着过来,腰轻轻一顶,杆就断,人一点事都没有。就这么点差别,古代的生死相斗就变成了老少咸宜的好娱乐。只要马走右边,人人都能当亚瑟王,赢得美人归。)

    李曜此时是没碰上强敌,否则他这套办法未必管用。他把枪当棍使,咋一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却没想,钟离权教憨娃儿这套棍法的时候,是有目的性的,因为憨娃儿适合这套棍法。

    这套棍法可以刚中带柔,但交锋之际用得最多的,还是刚!尤其是憨娃儿如今用的乃是一根铁棍,这种武器只适合他用!

    两马相交,都使硬兵器,硬碰硬,谁重谁占便宜,谁力大谁取胜。《水浒》霹雳火秦明使狼牙棒,急先锋索超使开山斧,都是这个思路。几十斤的狼牙棒、开山斧借着马力,横扫过来,万不可硬架。硬架的话,铁矛都要打弯,两臂就得骨折,而他那边挥棒时,手是空握着的,一点事都没有。对付这种敌手,只以武器来论,那就是大锤最有用。锤比棒重,挥动起来只要有点速度,冲量就超过棒了,但是历史上真正使锤的武将,有没有就难说了。

    只是要使重兵器,还要将这重兵器在短时间里运起来毫无阻滞,不是天生神力一般办不到。这种神力还不止是臂膀上的力量,光臂膀上的力太小是没用的,只有靠腰,腰力到手,才运得动重兵器。内家功夫讲巧力,四两拨千斤,但真要拼力气,照样不含糊,一切全因腰壮气足。

    腰气壮,神色便会不同:面像温良,却不怒自威。古画里的大将,庙里的天神,全都腰大十围,从来没有画成健美先生的。为何?并非古人不懂画肌肉,庙里给四大天王扛腿的小鬼就是肌肉男,又凶又丑。西方没有内功之说,画师只知肌肉,以肉多为美,雕塑中的男性肌肉全都团团鼓起,肌肉鼓起干什么,打铁也用不着全身紧张啊,只可惜西方画师没见过精神的内壮。大将帐上高坐,全身放松,体态似美人臃懒,但气聚神凝,甲士三千环列,雷霆万钧之势一触及发,那才是真的神勇。俗话说“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此之谓也。古画里的百战百胜大将军,写其神,不显其形,宽大衣袍,寥寥几笔,却能尽现智信仁勇。

    李曜帮憨娃儿“领悟”了金刚棍法的突破之法,却没弄明白自己不能跟憨娃儿这样比。憨娃儿那金刚棍法的突破,其中道理说来也简单:重兵器挥动起来,只要打上了,谁都够喝一壶的,但要是打不上可就惨了。重兵器动量太大,回手慢,给敌人以可趁之机。《资治通鉴》中曾记载尉迟恭凡三夺单雄信的马槊。单雄信使得一手好马槊,打的李渊永不释怀,一定要杀单大哥,李世绩以生家性命相保都救不下来。单大哥的马槊想必一定是势大力沉的,一但没打上、回不了手,就被尉迟恭冲进空门,夺槊而擒。不仅是马槊、狼牙棒,一切的硬兵器,打不上就现了空门,刀棍莫不如此。

    李曜正是因为弄懂了这一点,知道重兵器尤其容易陷入“亢龙有悔”的境地,一旦出手不中,再回收就迟了,是以必须留有余地。其实这就已经带上了一点内家法门的意思。(注:这里说内家,并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什么内力,只是用力的方式变巧了,说到底也就是刚中带柔。)

    硬兵器,一是震手,二是有空门。但白蜡杆的大枪就不一样,白蜡杆有弹性,用枪头硬架斧、棒,枪一弯,有那么个小小的缓冲,手上就不震了,敌人兵器的劲道也给卸了。白蜡杆存得住能量,弯了会反弹,只要枪把一转,枪头就绷出去了,打个正着,这里面的功劳有一半是敌人自己的。内家功夫的奥妙就在于此,攻防一家,防就是攻,攻也是防,一个动作干两件事。

    现在李曜将长枪当棍使,由于没有碰到劲敌,倒也杀得颇有威势,只是他此时并不知道今后却要为此付出代价,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憨娃儿的一手金刚棍法施展开来,一干神策军三棒两棍就被打得胆寒了,纷纷溃散。李曜大喜,带着身边的二三十人朝孙揆后军猛冲。

    后军其实也已经乱了,但其实却不是李曜的功劳,而是被孙揆败退的中军冲得阵势散乱。再经李曜和憨娃儿率领的这支精锐的黑鸦骑一顿砍杀,也自抵挡不住,行将崩溃。

    领军的两位小校见势不妙,再乱下去自家军队也要跟前军和中军一样莫名其妙的就败下阵来,当下呼喝一声,带着身边亲信,跃马朝李曜和憨娃儿杀来。

    他们这两人可不同于以长安流氓混混组成的神策军,那也是跟随朱温在多次战阵中历练出来的人,一眼就看出李曜和憨娃儿的尖刀作用,知道只要杀了这两人,他们这后军就还有稳住的希望。

    李曜刚一招“猛虎过涧”将一名神策军士兵捅了个当胸透,忽然看见敌军中杀出一名军官,身披鸟锤甲,手持丈八长矛,冲着自己咽喉就是飞快地一刺击来。当下大吃一惊,他这一招刚刚捅穿一人,还未来得及收枪,如何好挡?

    千钧一发之际,只好侧身一偏,那长矛的毛尖刺中李曜的肩甲。李曜心中一凉,暗道:“糟糕,老子要挂彩了!”

    哪知道此时他身上的冷锻甲却显示出了不同凡响的效果,那长矛虽然刺中肩甲,却因为李曜刚才一躲,刺得有点偏,那冷锻甲又光滑坚硬,居然矛尖一滑,斜斜偏出。

    李曜暗道好险,手中却毫不留情,刚刚收回的点钢枪因为双方距离太短,也不当枪使了,顺手就是一招“投鞭断流”,近手的那一截打中对方下巴。

    两人的战马都在奔跑,这一下有什么效果李曜也暂时顾不得看,便错身而过。他见当面已经没有近身的敌人,才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面对憨娃儿的那位小校运气就比较差,他早知道憨娃儿如此大杀四方,必然是个厉害对手,所以也跟对阵李曜这人一般,采取的是偷袭。但他却不知道憨娃儿不是李曜,耳聪目明得很,虽然战场之上,听不见长矛刺出的声音,但却听得到马蹄声。他刚刚棒杀两人,忽然间听得背后马蹄一响,就知道必然是敌人,因为己方骑兵这次是来偷袭,所以战马脚下都做过处理,包了厚厚的一层布,不会发出这么明显的声音。

    因此憨娃儿毫不犹豫,身子一扭一侧,回手就是一招“夜叉探海”。可怜那小校跟憨娃儿面都没罩到,就被这一棍击中腹部。兽头吞被击得粉碎不说,那一棍余力未消,竟然仍旧大得出奇,将他捅成了一只巨大的虾子,脊椎都断了,倒飞丈余,当场毙命。

    这二人一死,汴军失了统领,当时哗然,再也无心应战,呼啦啦一下就散了,只不过他们比神策军真的不是强了一点点,虽然散了,却只是个个掉头往后跑,没有四散乱跑。而且大多数人在掉头逃跑的时候还带着兵器,只是长兵换了弓箭,搭弓在手,时不时向后乱射几箭。由于他们逃得比较密集,不是四散溃散,这掉头射箭便也有了效果,毕竟是几百号人,一阵箭雨过来,李曜麾下的二三十人立即战死四人,还有多人受了伤,好在都穿了新式盔甲,除了那四个比较倒霉,被射中要害当初死掉的,其余受伤的也都只是轻伤。

    李曜正微微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追击的时候,背后中军那边忽然发出齐声欢呼,中间夹杂着李存孝的声音,他大喊道:“孙揆已被某李存孝生擒,尔等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李曜一听大喜,见到后军已然全部溃散,断然道:“黑鸦军换弓!横刀出鞘以备!给我追!追到将他们全数杀散为止!”

    黑鸦军乃是沙陀和五院部的兵,最爱的就是射箭,当下轰然一诺,飞快拿出弓矢追击起来。

第071章 互相牵制

    www.uu234.com“报!——”一名斥候飞快跳下马来,单膝跪在李存孝面前,抱拳道:“军使!李转运带人追击敌军至刁黄岭,击溃汴军,俘神策军、汴军四百余人,更擒获一名朝廷中使,名叫韩归范的,据悉此人是朝廷派出准备在潞州正式授予孙揆双旌双节来的!”

    李存孝双眉一扬:“哦?好个李正阳,他不是只带了不到一百人么?俘虏竟达四百?那韩归范如今何在?”

    那斥候道:“好教军使知晓,李转运身边原本只有二十几人,下令追击之时特地聚兵至七八十人,好在神策军不堪一击,忙乱之中冲得汴军也乱了阵脚,被李转运带兵一阵好杀,终于不支,四散溃逃。那些汴军滑头得很,神策军却是呆头鹅,被抓的大多都是神策军中之人……李转运追至刁黄岭,击溃了最后一波敢于反抗的小股敌军,发现他们拼命护卫的乃是一位使臣,李转运立即下令停止追击,正在往此地赶回,并命我等三人前来报讯!”

    李存孝仰天大笑:“杀得好!俘得好!此番终归是尽了全功!”

    不多时,李曜领着部下匆匆赶到,李存孝正命人打扫战场完毕,两人见面,相视而笑。

    “恭喜二兄活捉孙揆,此番立下殊功,大王必然更知二兄之勇。”李曜笑着拱手道贺。

    李存孝哈哈一笑,摆手道:“我等兄弟出马,捉个孙揆不算什么,待过些日子,我等三兄弟再抓了张浚,那才是大功一件!正阳,你捉了朝廷中使韩归范,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大王赏赐下来,你可莫要犯傻,万勿推辞,知道吗?”

    李曜笑着点头:“小弟省得,二兄尽可放心。”其实李曜知道,李存孝这是担心他不肯进入军旅,始终在军械监那地方打转。军械监做得再好,也只能让李克用欣赏,而带兵之能,才能让李克用真心器重。至于为何李存孝对李曜这般叮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曜是他和李存璋这一派的人,只有李曜也开始逐渐掌握兵权,才能分李存信的势。

    李曜心中一叹:“当真是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如果说在大唐天下之中,李克用的‘河东党’算作一党,那其麾下李存信与李存孝、李存璋自然算是两派了。而除了这两派义儿之外,李落落和李廷鸾又怎么算?盖寓以及一些老将又怎么算?周德威那些人,又该怎么算?这么多关系,要想理清头绪,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李存孝下令收兵,收拢了不少俘虏,让这些俘虏押运着随着孙揆带来的各种物资,又抢了不少马匹,甚至还有驮马(驴)等,一路往营地归去。

    大营门口,李嗣昭一身戎装,披甲戴胄,笑着对李存孝和李曜道:“恭喜二兄,恭喜十四弟,此番吾军首战大获全胜,气势已盛,正是破敌之际也!”

    李存孝见他开口便提破敌,知道他此番留守中军,监视潞州城中敌军,不使其有所稍动,虽然重要,毕竟没有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心中肯定热切,便笑道:“九弟说得正是,某正要就此事与二位贤弟商议。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进帐叙话。”

    他说着,又转头交代自己的牙兵,道:“给孙潞帅和韩中使单独一间帐篷,好生看管,不得有误。明日立刻……嗯,正阳,明日可有押粮兵回太原?”

    李曜道:“有是有,不过押粮兵只有两百余人,只怕当不得此等大事。”

    李存孝蹙眉道:“这两日是否还有押粮队要来长子县?”

    李曜点头道:“有,后日午时之前还有一队押粮兵要来,所部约莫有三百人。这两支押粮兵加在一起,有五百人,虽是步军,倒也是前并帅、郑从谠郑相公练就的河东旧军,刀枪娴熟,足堪使用。”

    李存孝闻言,欣然笑道:“好,那就好,那便这样定下,孙揆与韩归范二人等下一批押粮兵到了,与这五百押粮兵一同回太原,交由大王处置。”

    这本就是他主将的权力,而且这般安排也毫无问题,李嗣昭与李曜都没有意见,当下便算是定了下来,然后三人便去了李存孝帐中议事。他们三人谁也没有提起要去看看孙揆和韩归范,倒不是三个人轻视这两个俘虏的分量,恰恰相反,正是由于三人都太清楚此二人的分量,这才不去照面。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朝廷赐予双旌双节的节度使,一个是代表天子和朝廷的中使,虽然战场上抓获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单独去见他们的话,该怎么自处,就很难办了。若是只当做普通俘虏,那表示他们自己承认了自己的反贼身份;若是继续当做节帅和中使,那看见旌节就得遥拜天子,对俘虏行礼,自然不是那么让人心情舒畅的事。

    再说这两人身份特殊,他们三个又没办法审问,这事情只能是李克用才能干,他们去凑什么热闹?没得让人说闲话。某些人知道了的话,肯定是要谗言一番的:比如说什么人家这等身份,是你能审的么?比如说正跟朝廷开战,你单独接触朝廷任命的潞州节帅和朝廷中使,莫非是别有居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将他们二人严加看管起来,但同时又好生伺候着,自己根本不去跟人家照面,这才妥当。

    到了李存孝的帅帐,三人分别在胡凳上坐下。河东军因为李克用的关系,胡化很重,胡凳就是类似于小马扎的坐具。说实话,李曜爱坐这个,跪坐真的太累了,哪怕你不是正襟危坐,就是轻松休闲地盘腿而坐,坐久了那也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要不是现在没时间,也没有什么地位的话,他真想设计一个宋朝流行起来的太师椅,那玩意坐着才舒服。要是再有机会,发明下沙发,那就更舒服了。不过这一切目前都只能是空想主义,要是做出来,只怕很快就要被人骂作是斯文扫地云云了。

    李存孝看了李嗣昭和李曜一眼,对李嗣昭道:“方才九弟说,如今吾军气盛,正是破敌之机,不知九弟可有详细筹算?”

    李嗣昭道:“敌原本气盛,仗着朝中奸佞横行,蒙蔽圣听,以大军来伐,自以为必胜,如今却为二兄所败,潞帅孙揆尚未到任,便被擒获,其势衰矣!吾军却是一扫颓风,振奋悍勇,此时只须趁此良机进兵,无有不胜!”

    李曜听了,不禁一皱眉,心道:“这时候不是应该南下救援泽州,打破泽州被围的困局,然后再回师恐吓潞州吗?怎么听来有些不对劲?”

    李存孝刚准备答应,忽然见到李曜蹙眉深思,不禁问道:“正阳,你愁眉紧锁,莫非是别有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李嗣昭也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看起来倒也并无不满的意思。

    李曜原本是不想在打仗的事情上乱出什么主意的,但却没料到李存孝眼睛这么尖,只好硬着头皮道:“小弟十分赞同九兄之言,如今出兵,正是时候。只是对于打谁,小弟略有所思,啊,当然,一点浅薄之见,未必合理……”

    “诶!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得这般客套,这是帅帐议事,言者无罪,正阳既然有所思虑,何不教我?未知正阳计将安出?”李存孝摆手说道。

    李曜道:“不敢,只是小弟以为,眼下情形,潞州城中的朱崇节、葛从周二人据城死守,我军虽然气盛,毕竟是骑兵,如若强攻,乃是以己之短应彼之长,就算能胜,伤亡必大,而此次我等兄弟出兵,只有这五千人,若是伤亡大了,别处就难办了,尤其是张浚那十五万大军……就算是十五万头猪,也够咱们砍了。”

    李存孝哈哈一笑,点头道:“嗯,说得甚是。那你意欲何为?”

    李曜道:“既然坚城一时难攻,为何我等不突然大军南下,去破了围困泽州之敌,救援李罕之?泽州之敌若去,则潞州朱崇节、葛从周顿成孤军深入之势,那葛从周也是精通兵法,久经战阵之人,彼时自然知道情况再无回转之机,届时干脆弃城而走也未必没有可能,我等又何必在此白费兵力?”

    李曜这番话说完,本担心李嗣昭脸上不好看,哪知道李嗣昭一听,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好计!正阳此策,果然妙计!”他不仅毫无不满,反而兴奋地立刻向李存孝建议:“军使,转运此计甚妙,末将请战!”

    唐人平时说话比较随意,有些最正规的称呼只到正规场合才会用。就好比唐朝的皇帝,他们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自称“朕”的,在非正规场合,唐朝皇帝也经常开口就说“我”。

    李存孝哈哈一笑:“既是好计,某自当听从!今日立刻整军,益光,你负责叫战兵做好准备;正阳,你安排好粮草辎重的转运,明日休整一日,后日孙揆一走,我等也立即启程南下,去解了李罕之的围!至于康君立这边么……嘿,待某有空再说。”

    李曜最近已经对河东军内部有所了解,知道这康君立一贯与李存信交好,是以李存孝来潞州这么好几天,也只是远远驻扎在外围,根本不去跟康君立参和,而康君立明明手中兵力吃紧,却也不来找李存孝请救兵,就是这个原因。

    当下事情议定,三人各自散去,李曜自回自己帐中安排后勤诸事。过了没多久,忽然有李存孝的亲兵前来,说此番出战缴获不少孙揆私人之物,军使已经分成数份,给李转运送来了一份。

    李曜愕然一愣,心中忖道:“太失误了……老子居然习惯性以为抢来的战利品都归‘组织上’呢!妈的,我真是太善良了,原来这些货居然都归将校们自己分!难怪一说到要出兵打仗,一个个争得恨不能先干一架才好,原来除了争功之外,还有这些好处。”

    李曜绝不是个无缘无故就热血上头的愤青,他一直是以“理智愤青”和“行动愤青”自诩的,这时候自然不会跳出来大骂这亲兵一顿,说什么这些财货都该送去给大王云云。而是笑着点头道:“好说,好说,替我谢过李军使。憨娃儿,取一贯钱给这位弟兄凯旋之后买酒。”

    憨娃儿虽然不知道郎君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这亲兵一贯钱买酒,但是只要是郎君说得话,他反正都觉得肯定是对的,所以也不罗嗦,当下就领着那亲兵去拿钱。那亲兵见过的将校不少,见过的转运使也有好几个,可从来没有碰到过李曜这般大方的,出手就是一贯钱!

    虽说巢贼乱天下时有些地方钱都不是钱了,可是河东并没有遭殃,再加上最近几年又恢复了不少,现在的一贯钱还是能当点用的。

    李曜见那亲兵千恩万谢地下去了,自己也不禁好奇,到底得了些什么财货分来。当下便叫人把东西抬进来。这不抬还好,一抬进来,吓了李曜一大跳。居然足足有三车东西,分做六个大箱子。

    李曜打开箱子一看,六个箱子里倒有五个箱子都是书、笔、砚,只缺了墨和纸,想是这两样不必携带的缘故。李曜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孙揆莫不是倾家荡产把自己的书房搬了来?这里头的不仅善本极多,孤本、拓本也有不少,看得李曜眼都红了,心道:“老子要是能带着这批货穿越回去该多好?这些可都是后世没有了的孤本啊,还有这拓本……你看看,唐朝留下的拓本到了后世一共就剩下那么几篇碑拓,而这里足足有……几十本!”

    李曜又看了看那些笔、砚,果不其然,也件件都是珍品,尤其是其中几方砚台,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其中一方,李曜总感觉自己以前依稀在某个博物馆里见过似的。

    然后他才打开最后一个箱子。这个箱子比其他箱子都小不少,李曜随手打开,一下子呆住,这里头居然是一箱黄金,看起来有两百铤。李曜知道此时没有金元宝这种东西,那是元朝才出现的,唐朝的黄金如果比较大量,则会铸成金铤,也就是长方形的条状金。

    他下意识拿起一根金铤掂量了一番,一条约莫一斤重,两百条,那可就是两百斤!

    李曜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他前世今生都能算穷人,不过这两百斤黄金还是给了他巨大的震撼,这才出兵一次啊,就抢了这么大一笔钱?这还是分到他自己手里的,那当时全军抢到的共有多少?

    正惊疑不定,忽然听见外面李存孝笑道:“十四弟,可得空么?”

    李曜连忙关了箱子,走到前帐迎他,面上惊色都没能全部消退,强笑道:“得空,自然得空。”

    李存孝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日所掠之货,约有黄金八百斤,珠宝一箱,绸缎五箱,还有些铜器什么的共十箱,另外那些书啊、笔啊、砚啊……某通通分给你了。咱们河东军中,怕也只有你用得着这些玩意儿。那八百斤黄金,你我兄弟三人个两百斤。剩下还有两百斤,某打算拿去换钱,全部赏给部下,嗣昭已然同意,某是来问你这个转运使的意见的。”

    李曜不知道李存孝来问他是看在他是自己人的面子上,还是转运使本就应该在这件事上表态,反正他虽然自问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但打仗不光是将领出了力,士兵也一样出力,士兵分点钱,那是理所当然的。当下毫不犹豫表态:“二兄言重了,小弟自无异议。”

    李存孝点头道:“那就好。”顿了一顿,忽然又道:“有一件事,某这几日一直没能想明白,正阳你是读书人,学问那自然是极好的,你来帮某琢磨琢磨。”

    李曜笑道:“兄长只管说来,小弟虽然也不一定能为兄长解惑,但至少可以保证知无不言。”他心里补充道:“言无不尽就算了,我在这时代要是言无不尽,估摸阳寿就快要尽了……”

    李存孝点点头,皱眉道:“嗯……你说,大王这次调兵,是不是有点什么古怪?”

    李曜心中一动,面色倒还平静,反问道:“怎么说?”

    李存孝道:“你看,南边本来是康君立在打,大王按说应该派张污落过来,他跟康君立一贯交好,两人配合肯定默契,可是大王却偏偏派了某来,某与康君立……嘿,不说也罢。”

    李曜笑了起来,补充道:“而且北路也很古怪,北路大王遥遥压阵,前军却反倒成了迎战主力,而这支主力正副将领分别是李存信和十兄嗣源。十兄嗣源与我等交好,跟李存信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大王却偏偏派了他去跟李存信搭伙,这不是……”

    李存孝用力点了点头:“这不是没麻烦找麻烦么?嗣源本就沉默寡言,跟张污落搭伙,又是副将,肯定要被张污落寻衅责备,满肚子鸟气。”

    李曜笑了笑:“不错,不错,不过二兄想,李存信虽然是主将,但嗣源兄长也是大王亲自点将,而且他为人沉默而严谨,轻易不会出什么错误,被李存信抓到把柄,那么李存信面对嗣源兄长,只怕也是狗咬乌龟无从下嘴,也是一肚子憋屈呢。”

    李存孝愕然一怔,想了想,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果然如此,嗣源的错,可真不是那么好挑的!张污落此番要憋屈到底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曜陪着笑了笑,却又道:“那么,二兄现在知道大王的意思了?”

    李存孝笑容戛然而止,愕然道:“不知道啊。”

    李曜差点憋出内伤,强作笑颜,解释道:“南线有两支大军,分别归康君立和二兄你统领;北线前锋作为主力,却偏偏主副将不齐心。二兄没有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啊,对!”李存孝忙道:“某本来就是来问这件事,怎么被你一绕,某就全忘了!快说,这是为何?”

    李曜一挑眉头,问:“一支军队,主副将不和,其战可胜乎?”

    李存孝摇头道:“主副将不和,除非主将压住副将,或者副将以下犯上杀了主将,否则意见相争之下,什么仗也打不得了。”

    李曜点点头:“这就是大王将李存贤从黑鸦军调出,让你和康君立在南线处于各自独领一军的情况,却又互不统属的原因。”

    “哦……是这样?”李存孝点点头,忽然又连忙摇头:“不对啊,若只是这般,那为何嗣源又去跟张污落一军了?”

    李曜心道:“你总算看到这点了……”嘴里却笑道:“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南线离大王太远,若是二兄你与康君立看法不一,势必影响作战,而大王又没法迅速了解情况,并加以控制,是以大王只能让你们分别领军。北线则不然,李存信和嗣源领军在前,大王则在其后不远,万一前军正副主将矛盾不可调和,大王也可以立即作出决断,传令与他二人,如此纵然他二人不和,却也坏不了什么大事。”

    李存孝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忽然又觉得不对,忙道:“还是不对,正阳,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大王不让张污落来助康君立,某却和你等兄弟以及嗣源往北去破赫连铎、李匡威。”

    李曜撇撇嘴:“无他,互相牵制罢了。”

    李存孝脸色一变:“互相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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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泽州破敌

    李存孝生擒孙揆之后没多久,就被李曜那番解释败了兴头,想想那不远处的康君立和他乃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他就恨不得立刻南下去救李罕之,再不管潞州这边打成什么鬼样。

    可是想归想,事情却不是真能这么办的。虽说骑兵南下,如果全速奔驰,两日便可赶到泽州,但那样的狂奔太伤马,非到万不得已,李存孝绝不会干这种事。按照正常行军从潞州到泽州要四日方可,若是略微加快行军,三日可至。

    然而泽州的情况是正被汴军围困,他现在又不能确定自己到达泽州之后是不是立刻可以进城,也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存粮,自己进城之后城里的存粮是不是够吃,所以粮草辎重的准备必不可少。在他想来,就算十四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变出粮食,那就只能等下一批押粮兵送粮赶到,才好出兵。

    李存孝郁闷而出的时候,李曜正在发愁怎么处置这批不知道算贼赃还是战利品的珍宝和黄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公权私用一次,等押粮队到了,回程的时候一次带回晋阳。他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反正押粮队是放空回去,马车空着也是空着……

    两日之后,押粮队果然如期到达,李存孝大喜,只等他们落脚吃了顿饭,就将孙揆和韩归范挂上枷锁,命他们立刻押送这两名重要人犯返回晋阳。

    黑鸦军由于早有准备,也是吃过午饭立刻开拔,毫无半分拖延。不过,行动虽然一如既往的迅速,可队形也一如既往的散乱,仿佛没有章法一般。好在李曜对此已经习惯,知道这个时代的军队跟后世的近现代化军队是没法比的,拿后世那套标准来衡量黑鸦军,明显不现实。

    三日后,黑鸦军抵达泽州外围,李嗣昭派出手中最精锐的沙陀斥候详加打探之后,发现张全义此次围城乃是使用的围三缺一布置办法,围住东西南三面,唯独留下北面不围。这个意思倒是很好理解,张全义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大将风范的主,又特别爱惜手中的实力,轻易不愿意搞什么强攻,更不愿意来什么大决战。是以当他知道李罕之城中兵少就已经决定,要么逼降李罕之,让李罕之举城而降;要么就围三缺一,以大军攻城的姿态,将李罕之吓得弃城而走,这样自己既不会损失兵力,又能凭空多拿一座大城,何其美栽?

    但是张全义却没有料到,李存孝不先帮康君立拿下潞州,也不先去抵挡张浚的十五万大军,反而朝他来了,要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离太原最远的一支力量。朱温让孙揆去接任潞帅,本就是一石三鸟之计,其中有一条就是孙揆去了潞州之后,张全义这边就不会遭到别的压力,这样泽州就很有可能被拿下。

    拿下泽州虽然不如拿下潞州,却也差不了多少,而最关键的是,潞州离太原太近,朱温觉得自己顶在和李克用交锋的第一线比较没有安全感,而孙揆这个朝廷大员顶在前头,李克用要动手就会比较有顾虑,那么他躲在孙揆后面的泽州,就会比较稳妥。朱温历来擅长借力打力,这次天子李晔讨伐李克用,不也是朱温在背后怂恿拾掇的么?

    张全义打仗本事不怎么样,但有两样能耐:一是搞农业很用心,二是揣摩人心有一套。朱温的想法被他猜到,他更加不愿意平白无辜损伤兵力,于是空了北门,每日派人到其他三面城下叫骂,一门心思想把李罕之吓走。

    这一来,就给李存孝他们三人创造了机会。李嗣昭麾下的几路探马通通报告北门完全空虚,也没有任何陷阱,张全义为了装得像,北边连斥候都没派,生怕李罕之“误会”了他的诚意。

    帅帐之中,李存孝、李嗣昭和李曜三人闻报大喜,相视而笑,李嗣昭抚掌道:“天赐良机!”

    李曜也颌首表示同意:“我等可命斥候往城中射入信箭,告之李罕之,说我等悄然入城。张全义这般放心大胆,只等李罕之弃城而走,必然不会察觉。届时我等再寻一良机,突然率精骑杀出城外,张全义措手不及之下,只怕便要大败。”

    李存孝哈哈笑道:“何必说‘只怕’?某料如此这般之后,张全义必败无疑。此中关键只在一点,某等杀出城时,他们来不及防备便可。”李存孝傲然道:“以某之勇,黑鸦之锐,张全义不过一田舍翁尔,岂足当之?”

    当下李嗣昭派出斥候,射信箭入城,不多时城中便派出三骑探马,来见李存孝等人,约定好了时间。

    当夜,李存孝等三人领兵入城,李罕之喜不自禁,大半夜设宴款待大王的三位养子。

    席上,李曜仔细打量了这位李使相(李罕之在河阳节度使任上被授同平章事,故为使相)一番,此人相貌堂堂,虽然年近五旬,却因相貌威猛,看来不过四十许,谈笑间颇见豪气。若是不知道其为人的,光看这副皮囊,只怕非得将他当做仗义豪杰不可。

    而李曜却十分反感此人。原因无他,只因为其跟随黄巢之后,学了黄巢那套吃人充饥的法子,这一条完全不能为李曜所容忍。此人领军,一旦粮草不足,生性残暴的他就会纵兵为祸,以活人为食,每天派兵抄怀孟、晋、绛诸州,杀人无数,数百里内郡无长吏,里无居民。河内百姓,纷纷相结屯寨,反抗暴-政,但都被李罕之派兵消灭。蒲、绛二州之间有座摩云山,有数万百姓立栅于上以避乱兵骚扰,远近流寇皆不能犯,却被李罕之以精兵百人攻克,时人因此称李罕之为“李摩云”。别看这名字听来似乎还挺别致,其实却是说他乃是吃人魔王,跟那个在教科书中被称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黄巢一样。

    唐廷再糟糕,有了灾情,总是尽力救援;起义再好,没有军粮,一路全靠吃人。

    李曜实在想不通,黄巢也好、洪秀全也罢,这种所谓的农民起义,到底有什么值得做正面宣传的!

    因为吃人的事,李曜横竖看李罕之不顺眼,只是靠着当年做供销处长时练就的本事,能够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里恨不得李罕之这货赶紧死了干净,但场面上看起来,他却依旧笑吟吟的,有酒敬来,必然是来者不拒。唐人好酒,他这般表现,反倒是让李罕之大为称赞,说他豪气。

    李曜却丝毫不打算跟李罕之套什么交情,这人就是个白眼狼,李克用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泽州刺史的位置,他却始终想着再做一方节度,几年后,趁当时的泽潞节度使薛志勤病故,突然出兵占了潞州,结果触怒李克用,转头就投了朱温。不过仍然被李克用打败,丢了泽潞二城,朱温还算给他脸面,让他转镇河阳,但这家伙实在没有再做节度使的命,在去河阳的路上病死了。

    这样一个人,李曜怎肯跟他有所来往,不冷不热地应了几声,只是不至于把场面当场搞得不能下台而已。李罕之也逐渐发现李曜对他颇不以为然,他是干过节度使的人,心气高的很,李曜不爱搭理他,他也就懒得拿热脸贴冷屁股,干脆去逢迎李存孝去了。

    李嗣昭偷偷问李曜:“正阳何以对李使相这般冷漠?”

    李曜淡淡地道:“此人脑后有反骨,永不可信。”

    李嗣昭愕然一愣,疑惑地看了李罕之一眼,蹙眉道:“正阳此话,确定不是戏言?”

    “自然不是。”李曜微微侧身,附耳道:“此人势穷而投,却不知收敛,乃是狼心叵测之辈,他又是做过节帅之人,区区泽州刺史岂是他能满足?然则大王必然不会将泽潞一镇交予他,其他诸镇,也都有合适人选……李罕之不得高位,焉能罢休?如今见大王势大,不敢轻悔,一旦大王无暇顾他,必然作乱。”

    李嗣昭有些诧异,犹自犹疑:“正阳所言未曾没有道理,然则李罕之仇敌满天下,若失了大王庇护,只怕连个落脚藏身之地也无,他敢背弃大王?

    李曜知道这种事一时说不清,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下士时。倘若当时身便死,一身真伪有谁知?且看着吧,且看着吧……”

    李嗣昭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酒宴又持续了半个时辰,这才宾主尽欢,散席自去。

    第二日上午,李曜三人早已到了城楼上,观察汴军阵势精神,却见一群百来人的汴军走到城门前弓矢不及之处,齐声大骂李罕之缩头乌龟,不敢出战。

    只听那些人骂道:“相公常恃太原,轻绝大国,今张相公围太原,葛司空已入潞府,旬日之内,沙陀无穴自处,相公何路求生耶!”这骂的意思乃是说:“李罕之,你背叛朝廷,投靠李克用。现在张浚相公已经已经围困了太原,葛从周司空也带兵进了潞州,不出一个月,沙陀人连个藏身的地洞都没有了,到那时看你还靠什么求生?”

    这一类的话李罕之早就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要不是觉得跟张全义再无情面可讲,自己一旦交出兵权,肯定下场堪忧的话,只怕现在早就投降了,反正这年头只要手里有兵,就有说话的分量,李罕之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挑衅就气急败坏,跑出去跟人家算账。

    然而李罕之被骂惯了,李存孝听了却是怒不可遏。吼了一声:“整军!备战!通知李使相,某要出战了!”

    李罕之刚在府中听说李存孝等三兄弟已然上城楼观看对方军容,心想自己乃是主人,不能端坐家中不动,什么事都只让人家去办,于是匆匆赶来。一来就看见李存孝大怒之下要杀出城去。当下吓了一大跳,忙道:“此张全义诡计尔,李军使何必放在心上?”

    李存孝哪里肯听,只说要去灭一灭汴军威风。李曜想了想,问道:“李使相,张全义这般派人叫骂,已经有多少个日子了?”

    李罕之皱眉道:“多少个日子某可没数过,反正他来没几天就已经这么干了。”

    李曜就微笑起来,点头对李存孝道:“二兄,小弟也愿意出征。”

    李存孝大喜,哈哈一笑:“正阳肯出,此番必然大胜。”

    其实李存孝说这话有点不经脑子,原本他的本意是指李曜足智多谋,既然是他出的注意,想必各自情况都是预料到了的,此番出战,必然取胜。哪知道李罕之却立即误会了,心道:“莫非这李正阳是个什么遮奢人物,连李存孝都要听他的意见才做决断?”李罕之知道李存孝乃是李克用麾下第一勇将,倒是真不敢强行拦着他,见李存孝坚持要出去杀一场,也只好赶紧吩咐自己的军队做好准备,万一李存孝胜了该如何,万一败了又该如何,都赶紧布置了一下。

    而李存孝下令之后,李嗣昭立刻清点人马,准备杀出。这一次他却不愿再错过了,怎么说也要一起出战。李罕之生怕他们三个带兵的一起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一个也没回来,那自己这泽州可就糟糕了,忙道:“三位衙内,这个……城中兵少……”他不是李克用的正经部下,地位又比李存孝三人都高,若是叫他们官职,未免又故意摆架子的嫌疑,便称呼为衙内。反正按照大唐律,养子也是有继承权的,叫声衙内并不为过。

    可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李存孝已然大笑一声,昂然道:“某三兄弟同时出马,难道还需那么多兵不成?今日正巧,凑齐四兄弟……老九,你去把十六弟叫来,就带他那五百兵,我等四兄弟便足够将这看来气势汹汹的汴军捅个对穿了!”

    城内调动兵马,城外继续大骂。就这样骂了小半个时辰,张全义见李罕之充耳不闻,决定再骂下去,于是再次选大嗓门的军士在营前列阵开骂。刚骂上两句,城门忽然开了,泽州兵连天价擂起鼓来,旌旗飞舞,大门后似乎有雷声滚滚。

    张全义好不惊喜:难道李罕之想通了,终于要开城投降了吗?

    这个念头都还没转完,他就看城中冲出一将,挥舞长槊从城中飞马而出,后面跟着四员大将,五百骑兵,霹雳似的大喊:“谁说沙陀要跑了?”

    李存孝一马当先冲到汴营门口,张全义当初在别处吃过他的苦头,一见是李存孝,唬得脸色都白了,想也没想,立刻下令:赶忙关上辕门。

    李存孝却不依不饶,带领身后的“四员大将”和五百骑兵绕着汴营疾驰,边跑边叫:“我们就是你们说没地方呆的沙陀兵!如今军粮不足,正要吃了尔等!还不快选些肥的来受死!快选肥的来受死!……”

    “沙陀胡虏,实在是太猖狂了!”汴军中一名有名的猛将邓季筠气急败坏地高喊,“请张节帅许我出战,某必生擒这些个不知死活的死狗奴!”邓季筠其实并不是张全义的直接部下,只是暂时在这里受他调遣,其实有大的自主权,因此说完也不等张全义回答,带了部下就冲出辕门。李存孝好不容易有敌将敢跟他说找,不怒反喜,他有了目标,立即压下身子,带领全军锥尖一般朝邓季筠部冲锋而去。两军越冲越近,终于好似两排巨浪一般拍在了一起。

    “沙陀蛮贼休走!”邓季筠挥起镏金镗,迎头就向李存孝打去。

    李存孝伸出右手,闪电一般抓住横挥过来的镗杆,哈哈大笑:“汴贼如此不自量力!这点能耐,也配与某过招么?”然后手上一加力,邓季筠偌大一条汉子,竟然被生生从马上带起来,李存孝却不管不顾,连镗带人直扔出去,又砸倒四五个汴兵。接着大喝一声,挥动马槊贯阵而入,挡者披靡。

    更糟糕的是,不光李存孝一个人如此神勇无比,就是他此时背后的那几个人,也都是卯足了精神大开杀戒。憨娃儿每到这种时候,最爱用的一招就是“扫地金波”,因为杀起人来特别快……

    李曜手里的点钢枪,虽然是把枪当了矛使,但他那三招以刺为主的棍法,在此时此刻还是很有效果的。至于李嗣昭和李嗣本,这两人都是弓马娴熟文武双全的牛人,自然不必多说。

    邓季筠部魂飞魄散,敌人的凶猛连最深的噩梦中都不曾见过!这一下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张多比诺骨牌,随着邓季筠部的退溃,整个张全义大营立刻分崩离析,全军溃逃,一路哭喊着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张全义无法可想,不过此时李存孝等人紧追不舍,李罕之趁此机会,也少帅挥军掩杀,一直追到马牢山,斩获万级,还抢了千余匹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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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翊麾校尉

    “什么!张河南被李存孝大败,已然退回洛阳?”

    潞州节度使府,帅堂之中,朱崇节大吃一惊,抓住报讯斥候胸前的衣襟高声问道。

    那斥候不敢挣脱,只能连连点头。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端坐不动的中年汉子沉稳出声,问道:“李罕之残军无甚战力,洛帅麾下却是大军数万,李存孝此来不过五千兵马,焉能旦夕破之?此讯是从何处传来,是不是晋军作诡,故意迷惑我等?”

    那探马面现苦色:“仆等狂奔数日,往返泽潞之间,死马三匹,亲见泽州城上李字大旗飘舞,洛帅兵马,早已不知所终。仆等本亦不信,遂向泽州近处百姓打听,结果……确实是李存孝四兄弟领军,突然从城中杀出,洛帅淬不及防,数万大军,溃如崩山。”

    那高大中年人眉头深锁,又问道:“李存孝五千大军,从一个城门冲出,必然拥堵不堪,怎能形成摧山之势?洛帅……纵然打仗非其所长,毕竟有数万大军,总不至于这般不济吧?”

    那探马面色更苦,简直欲哭无泪、无地自容:“李存孝……只出了五百兵。”他说着这话,喉咙像被人勒住一般,声音涩滞无比。

    高大中年人倒抽一口冷气,霍然起身:“只出了五百兵?!”

    那探马苦笑着点了点头。

    正位之上的朱崇节跌坐席上,喃喃道:“五百兵……破数万……李存孝,李存孝竟然这般了得,这般了得?……那这,这潞州如何得了?通美公,李存孝若杀回潞州……这气势,只怕犹如苍鹰猎雀,不可一世啊!”

    通美公,就是汴军大将葛从周,其人表字通美。此人早年是黄巢麾下大将,后来黄巢式微,他被朱温打败,转投朱温麾下,因其能力超群,深得朱温信赖,在中原地区一系列作战中大放异彩,民间有言:“山东有一葛,无事莫撩拨”。

    葛从周此来乃是作为朱崇节的援军,因而名义上朱崇节乃是主将,但葛从周的检校官职比朱崇节要高,乃是检校司空,名义上是相当高的职务了,朱崇节不便在军中这般称呼,以免失了主将威风,便称其字,后缀“公”字尊称。

    葛从周听了朱崇节的话,知道朱崇节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只是现在的情况的确非常不妙,因而也忍不住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洛帅这一退,影响甚大,如今我军固守潞州,康君立一时虽然攻不进来,然则长此以往,确非良策。李存孝挟此泽洲大捷,气势如虹,若真是北上来攻,虽然其乃骑兵,不擅攻城,但却必然对康君立造成巨大震动。康君立两三万大军拿不下潞州,李存孝五千兵却大败洛帅数万大军,此一对比,康君立如何在李鸦儿面前自处?唯有不顾一切,猛攻潞州,以期略抑李存孝风头。狗急尚且跳墙,何况康君立?若至彼时,潞州危矣。”

    朱崇节一听,当下就有些着慌,忙问:“通美公所言甚是!然则却不知通美公可有破敌良策?可速道来,某必遵行。”

    葛从周苦笑一下,摇头道:“能有甚良策?不过是尽忠死守罢了。”

    朱崇节一听,脸色僵直,干笑道:“尽忠死守,诚然可嘉,然则我等四周潞州,万一陷兵于此,岂非愧对大王?”

    去年,朱温受封东平王,因此朱崇节以大王称之。

    葛从周面色黯然,叹道:“若非如此,却又如何?”

    朱崇节忙道:“葛司空,公与某将兵两万有余,公部尤为精锐骁勇,何况公素为大王信重,若是身陷潞州,大王其心悲恸,又岂是公所愿见?不如今番且由晋军猖狂,我自存兵保力,不与其争一时之锋……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得来日兵强马壮,万事俱备,再来计较便是。不知司空意下以为如何?”

    葛从周迟疑一下,摇了摇头。朱崇节心中一凉,暗道:“此番惨也!葛从周这厮若是坚持不走,我如何走得?可如今潞州已然是孤城一座,死守下去,就是守死!这却如何使得?这却如何是好!晦气了,晦气了!”

    朱崇节正急得跳脚,立即就要再劝,哪知道葛从周却又继续道:“即便要走,也须等到李存孝果然前来,才好走得,否则将来大王问起,你我二人如何回答?”

    朱崇节一听这话,想想倒也觉得没错,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危险,譬如那李存孝万一急行军而来,他是全军骑兵,那时候自己想走,可就不一定说走就能走得掉了。不过这话却又是实话,否则人家李存孝根本没来,自己就弃城逃走,万一朱温到时候问将起来,这话就真不好回答了。朱温此人,怒气一发,那可是什么顾忌都不讲的,一战未接就丢了偌大一个潞州,这东平王发起火来,未必不能当场下令斩首,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司空果然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某亦这般思虑!”

    葛从周依旧一脸忧色,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心道:“凭你这三斤二两,也想把退兵之罪加于我葛某人头上?你还嫩了点,当初在黄巢手下,这种事谁不会干?退兵这话现在可是你提起的,帅府之中将校十余人,都是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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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门关内,八里连营,两面天子旌旗高高耸立。

    李克用虽然被朝廷下诏剥夺了一切官职爵位,但出征之时,却仍然高挂代天征伐的节度使天子旌旗,以示自己此番乃是蒙冤,仍旧一心向着朝廷。

    帅帐之中,李克用喜不自禁,大笑三声:“好!好个存孝,好个嗣昭,好个存曜!我今三儿在南,北进再复无忧矣!”

    盖寓笑道:“果如大王先前所料,此三子俱为人杰。如今南路初定,就看此番与张相公一战,是个什么结果了。”

    李克用哈哈一笑,挥手道:“吾儿汴军犹自能破,何言神策?”

    原来李存孝、李嗣昭和李曜当日见汴军溃退,便立即尽发泽州五千黑鸦军对其一路追击,至马牢山将汴军追上,双方大战一场,汴军被斩首万余,惨败而去。但李存孝仍然不肯放过,一直将汴军追杀到怀州方才停住。而后不顾李罕之挽留,又听了李曜的劝说,神速还师,攻打潞州,葛从周、朱崇节自知孤城难守,只好趁夜突围出去。

    此时朱温刚到了河阳,见李谠、李重胤损兵折将,狼狈而回,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将两人斩首,但却张全义却不好多说,只是罚俸一年了事,这关键是因为朱温跟张全义有一个相同点,就是格外重视农业,也算是同志,而且张全义委曲求全的本事天下第一,朱温虽恼,却未真将他如何。处理完内部,再一看河东军在南线军势严整,士气高昂,自知短期内难以取胜,而他还要对付朱瑄、朱瑾兄弟及时溥,只好十分败兴地带兵退回滑州。

    朱温既然已经撤出了战场,河东大战的南线战役也就随之结束了。而此时,奉天子诏令出兵讨伐李克用,在北线作战的赫连铎、李匡威却取得了一定的胜利。

    李匡威在战役初期攻下了蔚州,并俘获了刺史邢善益;赫连铎引吐蕃、黠戛斯数万,击败了遮虏军,斩杀了遮虏军使刘胡子。一时之间,李克用屯军之地代州人人自危。

    然而李匡威和赫连铎二人虽然暂时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却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李克用就派出了全军先锋李存信、李嗣源率军应战,并且亲自在雁门关内为二人压阵。特别是,李克用摆出了南线李存孝等三兄弟或者说四兄弟的战绩,让他二人不得不精诚合作一回。

    结果不言而喻,河东军重挫了李匡威、赫连铎的军队。

    此时此刻,李曜却和李存孝、李嗣昭一起,全速向阴地关推进。

    阴地关地势算不得特别险峻,但河东山多,阴地关也算是一条卡住交通的要道,李存孝等要想不使张浚杀入河东腹心,阴地关就是必守之处。

    李存孝并不是固守阴地关,而是穿关而过,反去骚扰张浚。仗着骑兵优势,跟张浚玩其了李曜提出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游击战术。扰得张浚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进军速度那是提也休提,最后居然闹到困守在平阳一带龟缩不出的地步。

    南线的战局随着朱温退出而迅速降温,李克用下令康君立拨出五千步兵给李存孝,康君立本人继续守在潞州,以防备朱温杀个回马枪。

    李存孝得了潞州兵马支援,全军近一万人,虽然仍比张浚少了许多,但却十分夸张地围住了平阳。各镇兵马见李存孝所部战力极强,谁也不肯跟李克用拼力死战,而张浚率领的五十二都禁军则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根本就不是骁勇善战的河东军对手。

    联军方面,先由镇国军节度使韩建跟李存孝碰了一仗,韩建的办法是派精兵偷袭,结果在李曜的“神机妙算”之下,反被李存孝预先设伏,结果被杀得大败。凤翔、靖难两镇兵马听说了镇国军的败讯,不战自溃,又惹得中央禁军神策军闻风溃散,一兵未接就散了不少人去,李存孝兄弟三人大喜之下,领着河东兵乘胜追杀过去,一直追到晋州城下,张浚迫不得已,只好领军出战,结果又是大败一场,于是不敢再战,与韩建据城死守。

    接着北线也迎来了大喜,李嗣源反击了几次,早就稳住战线,李克用又亲率大军杀到,于是爆发一场大战,河东军大获全胜,俘斩三万余人,并擒获李匡威之子李仁宗,云州军、卢龙军由此大败而回。

    西南这边,李存孝随后带兵将晋州围住,此时晋州城内士气低落,人心涣散,根本无力对抗李存孝的猛烈攻势,破城已经是早晚的事了。但李存孝所部只有五千步兵方便攻城,黑鸦军虽然可以说是天下锋锐,却是骑兵,攻城实在非己所长,于是五千潞州兵被派上阵攻了三天城,没什么收获。

    李曜这时才记起历史上晋州城在此战中的结局,连忙找李存孝和李嗣昭商议,说道:“张浚虽为奸佞,毕竟名为国之宰执,这晋州城中所部虽然战力不济,毕竟名为天子禁军。此二者,我等都不宜妄自加害,以免使大王负罪。如今战至此时,张浚难道还不明白敌我态势?不如我等主动后撤,放张浚回长安吧。否则真要闹到不可收拾,只怕对于大王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李存孝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个道理,不过最关键的是,他发现张浚固守晋州,自己手头步兵和攻城器械太少,要破城其实很难,毕竟当时出兵来时,只是打算处于守势的,谁料到结果居然是这般?所以,对于后撤,他也没什么意见。李嗣昭想了想,也觉得李曜说得对,这仗继续打下去,万一抓了张浚,只怕就不像抓孙揆那般好玩了。张浚这种人就算无能,毕竟名头响亮,典型的抓了烫手,放了丢人,简直一无是处,那还不如放他滚蛋算了。

    于是三人商议妥当,当即主动带兵后撤了五十里,张浚、韩建等人听了,直觉得枯木逢春,绝处重生,也顾不得丢人,赶紧趁此机会逃出晋州城,翻过王屋山到达河阳,又靠强拆民宅取木料制成舟筏,这才渡过黄河,算是暂时地安定下来。

    李克用同时解除了北、南、西南三线威胁,志得意满,命被李曜生擒的朝廷中使、宦官韩归范带着他的诉冤表到长安向昭宗为自己伸冤,李克用的措辞非常强硬,称:“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翦黄巢,黜襄王,存易定,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未必非臣之力也。若以攻云州为臣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讨?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且朝廷当阽危之时,则誉臣为韩、彭、伊、吕;及既安之后,则骂臣为戎、羯、胡、夷。今天下握兵立功之人,独不惧陛下它日之骂乎!况臣果有大罪,六师征之,自有典刑,何必幸臣之弱而后取之邪!今张浚既出帅,则固难束手,已集蕃、汉兵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其不胜,甘从削夺。不然,方且轻骑叩阍,顿首丹陛,诉奸回于陛下之扆座,纳制敕于先帝之庙庭,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锧。”

    这番话,简直就是那日听了李曜为他所作的那首诗后,他回答的原话!

    这张诉冤表刚到长安,张浚的败讯也传到了朝中,李晔闻后有如五雷轰顶,心中懊恼、沮丧、悔恨、失落、恐惧千般滋味集于一体,让他欲哭无泪。但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他感慨的了,李克用在表中口口声声称要带兵到长安为自己伸冤,他可不是说着玩儿,李晔相信他绝对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他又不是没来过,要想不让他来,那就只好顺着他的毛捋了。

    于是,李晔下昭书恢复了李克用的全部官爵、属籍,又将张浚贬为鄂岳观察使,孔纬贬为荆南节度使,让他们即刻赴任。当时张浚还没回到京城,而孔纬因为此前比较得势,在朝中对大宦官杨复恭多方限制,引起杨复恭强烈不满,于是在他离京途中派人劫杀,孔纬随行的所有仪仗、辎重全部被劫走,孔纬仅得身免,十分悲惨。但即便是这样,刚打完胜仗的李克用也是绝对不可能满意的,随即再上一道表章称道:“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名是罪人,不敢归陛下籓方,且欲于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俟指麾。”

    从河中到长安只有二百多里路,李克用这道表章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你要敢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哥就不回去了,弄不好还得再去长安城里走一遭,反正我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剩下的事儿,陛下您就掂量着办吧!”

    这时候李克用刚打完胜仗,尾巴翘得比天还高,南线尤其打得惊人,三百破三千、五百破两万余,五千破十万……

    李晔这时候哪里敢惹他!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再贬张浚为连州刺史,孔纬为均州刺史,紧跟着又将张浚贬为绣州司户……完了还觉得“对不住”李克用,又给李克用加官为中书令。

    李克用得了消息,觉得这下子面子挺足,皇帝小老弟有点搞不清情况,现在较量较量之后,看起来老实多了,那也就行了,反正是自己的“族弟”嘛,兄长教训一下很正常不是?于是心满意足地带兵退回了太原。

    李曜自然也是同时随军退往太原。才刚上路,还没到太原,这一日李克用就把他召到中军大帐,当着两个亲儿、大批义儿以及诸亲信将领的面,笑道:“吾儿来矣!”

    李曜连忙上前见过,李克用摆摆手,按照沙陀习俗,亲自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入座,这才道:“吾儿原不掌兵,此次却于军旅之中立下大功,存孝已经将你功劳上禀,孤深查之,深喜之!”

    李曜也没别的好说,只是谦逊,说都是李存孝、李嗣昭二位兄长带兵有方,说黑鸦军战力超强,自己不过适逢其会,侥幸立了点微末之功罢了,当不得大王夸赞云云。

    李克用却只是笑了笑,不管他,反而面色一肃:“李存曜!”

    这时候李克用离他很近,他忽然这么严肃地一喊,李曜吃了一惊,但也立刻定住心神,沉声道:“末将在!”

    李克用满意地点了点头,肃然道:“今擢汝为翊麾校尉,守飞腾指挥使,余官并如故。”

第074章 飞腾指挥

    李克用肃然道:“今擢汝为翊麾校尉,守飞腾指挥使,余官并如故。”

    李曜一时没弄清楚这个翊麾校尉是几品官,但是飞腾指挥使这个职务,听起来应当是飞腾军的指挥使,级别应该不是很低。而更关键的一点是“余官并如故”,也就是之前的职务不变,这个指挥使是兼任的。那就是说,李曜在出任一军指挥使的同时,掌军械监这个职务依然不变。

    对此李曜感到颇为意外。因为在现代军制中,没看见某军区后勤部长会去兼任某军军长的。当然了,李克用的河东也许可以算“某军区”,但掌军械监这个职务从级别上来说肯定远不如后世的军区后勤部长。

    李曜谢过大王恩赏之后,李克用才道:“飞腾军乃是新立马军,暂辖五百人,兵员可从除黑鸦、铁林二军之外各军选拔,副军使之位你可留意则个,若有属意之人,可来报孤。”

    李曜一听,不禁一阵腹诽,心道:“我说怎么这么大方,一给就是一个军使。原来这个军使指挥的兵力才区区五百人,只有黑鸦军的十分之一!更关键的是,这还是一支新军,一听就是典型的空头军,除了自己这个军使,其余人全部都还不知道在哪!”

    他再仔细回忆了一下,翊麾校尉似乎是个从七品武官,只是不记得是从七品上,还是从七品下。

    他不禁心中一叹:“哥出生入死这么久,才混了个七品芝麻官……不过话说回来,七品官好像也不低了,都县处级干部了不是?看来果然还是打仗升官最快。”

    帐中诸人纷纷道喜,李曜也打起笑脸跟他们周旋,末了李克用又习惯性的设宴,让诸将一同宴饮。这个习惯李曜估计是沙陀人的习惯,因为正规唐军军中是禁酒的,只有沙陀等游牧部落因为过去冬天行军太冷,经常得喝点酒发发热,因此军中有时候会不禁酒水,只在作战之前才禁酒。即便是这样,也禁得不甚彻底,偶尔战时需要“敢死队”,主将还会给这些立即就要卖命的部下赐酒……

    席间,李嗣昭和李嗣源坐在李曜身边不远处,李嗣昭见李曜精神有些恍惚,似乎在思索什么。他知道李曜其实进入河东军的时间还很短,有不少事务还了解得颇少,特意向他解释道:“十四弟,大王今日之意,你可明白了?”

    李曜一听,心道:“问得好!”忙拱手请教:“正要请教九兄!”

    李嗣昭笑了一笑,道:“听大王为此军赐名飞腾,可见大王是希望遍练一支精于骑射之强军,正阳莫看如今只有五百人给你,这已然不少!须知当年铁林军组建之时,也是以五百骁勇为基干,而后因屡立战功才逐渐扩编,遂有今日可分黑鸦军之势的局面。你这飞腾军使若是做得好,未尝不能是第二个铁林军!”

    李曜这才恍然。铁林军,这支军队他是记得的,这支军队是一支老牌的河东嫡系骑兵部队,以李国昌当年交给李克用大权之时的嫡系五百豪勇为基干,由李克用亲自创建。首任指挥使为其长子李落落。但是李曜之所以记得,却是因为史书中明确记载了那一段话,说是洹水(今安阳河)之战,李落落率三千铁林军大战后梁名将葛从周,不幸被俘。李克用为之悲恸,当时甚至愿意以任何条件赎回爱子。后来为了重整此军,李克用又任命周德威担任都指挥使。长子、爱将前后典军,足见铁林军在河东诸军中的重要地位。即便是后唐建立之后,铁林军的编制也仍被保留下来。

    此外李曜对于河东军或者说十几二十年后的后唐军,有了解的还有几只。譬如突骑军,这支军队分左右二军,也是李克用亲自创建立的河东骑兵部队。几乎参加了梁晋争霸的历次战役,多次作为突击队,用来打冲锋,是河东军中的主力部队,不少后唐的重要将帅都担任过这支部队的统兵将领。

    再就是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的李嗣源所部“横冲都”。横冲都的创建,充满传奇。乾宁三年(公元896年)爆发了莘县事件,魏博镇与河东翻脸,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率军突袭顿住于此的河东军李存信部。李存信猝不及防,为之大败。正在惊慌不知所措之际,“诸君以口击贼,某但以手击贼”的李嗣源站了出来,表示愿意率领所部五百精骑作为殿后,掩护残军撤退。面对三万魏博军,李嗣源部临危不惧,反而勇猛异常,横冲直闯,杀了个几进几出,愣是吓退了敌军,李嗣源本人竟然也全身而退。李克用闻之,遽然大悦,赐李嗣源部五百精骑军号“横冲都”,并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卫亲军,此后李嗣源也因此被人称作“李横冲”。这是一支河东诸军中,堪称精锐中之精锐的沙陀骑兵部队。后来的石敬瑭、刘知远也曾在这支军队中担任过军官。

    再就是因为李存勖的原因而被李曜记住的银枪效节军。该军后来叫做帐前银枪军,其前身是后梁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所置的银枪效节军。杨师厚拨出专项巨款,在军中选拔最为骁勇的将士数千人,作为节帅亲兵。无论是给养,还是赏赐,他们得到的,都远比镇内其他部队优厚。

    但这是一支两头冒尖儿的部队,战斗力很强,军纪却很差。此军极盛时,曾有八千之众,号称集中了天下最为骁勇善搏的战士。后梁末帝贞明元年(915年),魏博军乱,银枪效节军发动兵变,举镇降晋。李存勖为之大喜,将其列为亲军,改称“帐前银枪”。沙陀精骑善于野战,但攻城摧坚非其所长,得银枪军后,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其后十年间,梁晋夹河苦战,银枪军往往用为前锋,一马当先,对于改变梁晋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帮助晋军取得灭梁战争的胜利,起到了重要作用。入唐后,该军更名“奉节军”。后因发动邺都兵变,悉数被诛,但也因此,促使庄宗丧命、明宗即位。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评价银枪军说,当初,庄宗能够攻取大梁,改朝换代,是因为银枪军的功劳;等到他身死殒命,也是因为这群军纪不良的好战分子发动叛乱,引起的连锁效应造成的!

    最后是左射军,这是石敬瑭发迹的部队,也是李嗣源当初的亲信部队,此军善于马上左射。所谓左射,即左手钩弦而射。多数人只能左手控弓,右手钩弦。反之,则较难。这样就存在一半的射击缺陷,很难连续射击。而左射军能做到左右开弓,骑射自如。这支部队无异是一支全能射手组成的射击军。梁晋胡柳陂之战,晋军名将周德威战死,后梁军乘势发起进攻。李嗣源部冒死苦战,石敬瑭率左射军堵塞强敌,方才稳住局面。

    除了这几支著名的军队之外,其余一些李克用时期的军队,李曜就只能记得他们的名字了,还有几支记得来历和战绩的军队,譬如从马直、契丹直、散员军、捧日军、严卫军等,却是李存勖建立的,现在还没有出现。

    真要说起来,这些著名的军队,后来似乎都成为了后唐禁军。而河东的代北军事集团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就是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王朝的开国之君,都出自于这一个系统。石敬瑭、刘知远和郭威,都曾经是后唐禁军中的军官。

    李曜听了李嗣昭的解释,才知道李克用对他的确不算小气,虽然翊麾校尉不过是个七品武官,但那是因为目前的飞腾军还只是一个纸面计划——甚至可能是口头计划,因此飞腾军使级别不高也就不奇怪了,要是发展到像铁林军这样的三千人大军,甚至黑鸦义儿军这般的五千人主力大军,其军使自然也是要水涨船高的。李克用这样的安排,作为在现代社会官面上打过滚的李曜而言,真的很好理解,无非是提前给他预留了后来的升职空间罢了。

    想想自己还有机会混进那个逆天的后唐禁军体系,李曜不禁有些得意,心道:“老子当年为了‘我们党’的伟大事业,把一颗健康的胃都搭上了不说,每天殚精竭虑琢磨领导的喜好,也才混到个供销处长。而现在不过是出了出主意,在安全很有保障的情况下带兵冲杀了几阵,居然就有机会‘名留史册’,看来这人的机缘一到了,那运气好得当真是挡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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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克用在军中设宴庆功之时,长安城中却是哀鸿一片。尤其是大明宫中,秋意都似乎更深了许多,李晔一边听着大臣们的互相推诿、指责,一边望着窗外落木萧萧,恍如看见寒冬。

    天子诏令,大军十五万讨伐河东……这场由朝廷中央联合地方藩镇对河东发起的讨伐战争全部结束了,战争的结果对于这个有志于重振大唐雄威的天子李晔来说是灾难性的,他的个人威望随之降至谷底,唐廷中央的权威也荡然无存。这标志着自他即位以来,以削藩为核心的全部努力彻底付之东流。而随着那支由他亲手创建的中央禁军被李克用彻底击溃后,李晔想从宦官集团手中抢回中央军权的行动也变得半途而废。

    其实朝廷里头,并不是没有明白人,或者说至少在战后总结这方面,还是有明白人的。今日延英召对,诸位相公、大臣就对此次失败作了总结。

    按照大臣们的说法,这场河东大战以朝廷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它的失败是有其多重因素的:首先,皇帝在对待削藩的态度上操之过急,上来就和李克用这样的顶尖实力派藩镇火拼,而且他在对形势的判断也有些盲目乐观,听信了朝中激进派大臣的错误言论,以为人多就能打胜仗,所以把刚刚组建成还没来得及训练好的禁军全部派上了战场,结果一战下来,这支军队被打了个一干二净,使他再也没有了翻本的机会。

    其次,皇帝在用人上也缺乏眼光,在对主要责任主官的任用上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比如说张浚本身就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物,根本就不配成为李克用的对手,而李晔却一味地相信他,命他挂帅出征,结果李克用本人都没出马,就被几个李克用的义儿领着五千兵马打得一败涂地。言下之意是,如果派个有能力的大臣前去,譬如在座诸位,大胜或许不敢保证,不胜不败打个僵持,倒似乎不难。

    第三,地方势力在此次战役中首鼠两端,胜则进军,败则自保,并不尽心用命,就连朱温这种和李克用结有死仇的藩镇在一败之后,也撤出了战斗,这也表明了地方藩镇势力对这场由中央领导的讨伐战争,在信心上明显不足,存在着明显地观望心理和投机心理。

    当然了,这种分析也都是事后诸葛亮了,战争本身就是件很复杂的事情,有很大的偶然因素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不是说这场战争就一定不能打,或者就肯定打不赢,毕竟在刚开始的时候,形势对唐廷一方还是极为有利的,真要是将这场战争打赢了,那结果就会完全地不一样了,甚至真按李晔预想的,使大唐中兴了也是很不好说的一件事情。

    只是在这场战争之后,李克用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他的军事天才,让天下人看清了谁才是当时最杰出的军事统帅。

    然而李克用没有仔细琢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作为这场战争的胜利一方,李克用并没有因此获益,他的地盘并没有因此扩大,而在兵员上反而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更重要的是,朝廷对他的讨伐,大幅度地降低了他的声望,在打败了大批藩镇军队进攻的同时,也使他树敌过多。这充分说明了李克用这个军事上的巨人,同时是个政治上的矮子。

    真正在这场战争中受益的,还是“两手都在抓,两手都很硬”的朱温。一方面,助天子讨伐不臣这件事大幅度提高了他的声望;另一方面,朱温利用李克用在战后的喘息之机,一举臣服了魏博,使河朔三镇中最为强大的魏博镇成为了其后数十年间汴军进攻河东的桥头堡,也就使他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汴、晋大战中,从一开始就处在了十分优势的地位。

    别看朱温在对河东的战役中败下阵来,但并没受到什么特别重大的损失,张全义、李谠他们那一波虽然被李存孝四兄弟在泽州一阵好杀,损兵高达万余,但其中真正损失的都是张全义在洛阳经营出来的老底子,朱温的嫡系兵马损失反而不多。

    又因为河东毕竟远离他的地盘,胜败对他的短期影响都不大,并不是他的当务之急。现在摆在他面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要解决掉来自东方朱氏兄弟和东南方时溥的威胁,这两大势力都和他辖境相连,而且又都已经和他先后开战了,所以必须得尽快将他们解决掉才是正理。但是麻烦在于这二者都是实力很强的军镇,要想把他们彻底解决,就必须全力以赴,那么来自北方的威胁就不得不防了。所以,朱温首先把矛头指向了北方的魏博军。

    早在文德元年四月,魏博军发生大乱,朱温应邀出兵魏博,那时刚当上魏博节度使的罗宏信因为惧怕朱温的大军,所以就主动与其通好,而朱温当时恰好要援救河阳的张全义,也就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是对于这个年代来说,罗宏信对朱温表示出的那种好意是非常靠不住的。因为魏博位置比较尴尬,恰好夹在朱温和李克用两大势力之间,地理位置非常独特,也非常不妙。朱温前次带兵来打魏博,罗宏信马上就向朱温表示好感。而如果是李克用带兵来打魏博的话,相信罗宏信也同样会对李克用表示好感,而且是非常的好感。说到底,也就是说谁来打他,他自问又打不过,那就肯定会跟谁好。所以,朱温在对东、南方向大规模用兵之前,决定还是先出兵魏博,把罗宏信彻底打到服,再也不敢跟他捣蛋为止。

    朱温虽然是流氓习性,但其政治手腕却是非常高明的,他不会向李克用那样仗着兵多将广实力超群,看谁不顺眼,冲过去就揍,而是在每次出兵之前都要先给自己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这样一来,朝廷满意,对其他藩镇也有个交待。所以,朱温这次出兵魏博也不会在此事上例外。

    话说朱温刚从河东撤出战斗,便马上派使者到魏州去给罗宏信传话,说自己正在响应朝廷的号召,出兵打击李克用这个国内首屈一指的贼酋,所以要借道魏博,并要罗宏信沿途供应战马和粮草。罗宏信听完,当场一口回绝,因为在这个时代,朱温同志你要光要点东西打打秋风,那还好说,但借道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事,万一你汴军进来不走怎么办?所以罗宏信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朱温提出这个要求本来就是强人所难,明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听到罗宏信的回话后,朱温非常高兴。因为朱温这次是打着为朝廷出兵河东的名义向罗宏信提出了要求,罗宏信拒绝后,就有了违抗朝命之罪,这样便给了朱温出兵魏博的口实。

    大顺元年十二月二十日,眼看春节将至,这时河东大战刚刚结束,其它的战争还没打起来,汴军全军上下都松了口气,正忙着筹备过年。然而就在这时,朱温却突然传下帅令,要全军马上誓师渡河,口号响亮得犹如后世美军那位叫做麦克阿瑟的日本太上皇:“杀过黄河去,过年在魏州。”

    领导一句话,部下跑死马。于是,汴军马上分成两部渡过黄河,一部由丁会、葛从周率领,沿黄河向东进发,攻取黎阳、临河等县;另一部由庞师古、霍存率领向西进发,攻取卫县、淇门等县镇,朱温则亲率大军,以为后援。一路上,汴军势如破竹,在十日之内,就攻下了魏博军所属的卫州和相州的大批县镇。此时已到春节,汴军原地安营,摆宴庆功,喜迎大顺二年的到来。而与此同时,身在魏州城的魏博节度使罗宏信却没有这份好兴致,一边感慨这人一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一边急忙抽调各州兵马,会师屯于内黄,死守通往魏州的大路。

    到了正月初四,朱温率大军攻打内黄,一日之内五战五捷,斩首万余,兵锋直逼魏州城下。罗宏信万分惊恐,知道再对抗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急忙派遣使者去朱温营中请罪,送去大批钱物、粮草、马匹酬军,并表示从此愿永远听从于朱温的命令。

    这个时候,朝廷已经满足了李克用的一切要求,李克用也就带兵返回了河东,朱温生怕李克用会乘胜攻其北境的河阳诸地,再加上打服罗宏信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罗宏信率亲兵亲赴朱温营中请罪,朱温也很给罗宏信的面子,亲自迎出数里之外,回到营中,更是好言相慰,又大摆筵宴,招待罗宏信一行。

    罗宏信对此感激不尽,欲对朱温大礼参拜,朱温执意不许,只说愿与罗宏信永结伯仲之好,于是摆设香案,两人歃血为盟,一报身份证——哦,一报出身籍贯,发现罗宏信年长。他在家行六,朱温便以“六兄”呼之,让罗宏信感恩不已。

    若说为何朱温要对罗宏信这个败军之将如此厚待,这就不能不说他驭人的手腕之高明了。前文已述,魏博处于汴、晋两大强藩之间,有着它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也就是说谁掌握了魏博,谁就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而在这个时候,朱温与李克用的实力大致相当,朱温兵多,克用将广。一旦决战起来,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此时朱温还要集中精力对付东方的朱氏兄弟和东南方向的时溥,并不想和李克用的辖境相接,以给双方制造出决战的机会,所以直接把魏博吞并进来并不一定是个很好的选择,倒不如将其保留起来,以作为自己对河东方面的缓冲地,那么这样一来,罗宏信能不能对他心悦诚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果然,在朱温的这种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之下,罗宏信就此心悦诚服了。在此后多年间,朱温每次向其求粮、购马,罗宏信无不尽心办理,而每当其听说朱温发动对外战争的时候,也都会主动向汴州输送大批军用物资,而朱温往往会在此时趁机继续忽悠罗宏信,要来使转告其说:“六兄像年长老父一样待我,绝非其他邻镇可比,小弟受其如此大恩,如果今生不能报答,那就只好等到来世了!”瞧朱令公这话说得多好,可偏偏说了跟没说一回事,简直是外交官级的水平。

    天子李晔战场失败,杨复恭越发跋扈,李晔不能忍受,准备将之去职甚或诛杀;朱温降服罗弘信,后方安定,磨刀霍霍向青徐。

    而此时的李克用,则向麾下诸将打了招呼:今年非得把赫连铎这个死苍蝇干掉,免得每次一有事他就冒出来烦人。

    具体到李曜头上,则有两件事:一是李克用要求李曜赶紧练兵,争取这次征讨赫连铎的时候,他的飞腾军已经可堪使用;二是李克用既然搞定来犯的敌人,那当然之前压下来的李落落的婚事,也该考虑向王家提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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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老规矩,大事件过后,对唐廷和朱温这两方面的影响肯定要提一提。

    另,李曜开始慢慢有自己的起家部队了,我的想法是,李嗣源有“横冲都”,咱的主角也得有个外号才是,大家有兴趣的不妨给个建议,嗯……当然,这个没法保证一定采用。

第075章 此媒难说

    练兵,李曜很上心,但却不担心做不好。现代有许多练兵的办法,虽然有些不符合此时的大环境,不能生搬硬套,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方法,经过一定的改头换面,是可以拿来使用的。而他自己又身兼掌军械监一职,他的飞腾军大可以按照义儿黑鸦军的装备水平来配置武装,不信强大不了。在这个人治时代,李曜作为军械监掌监,给自己的飞腾军配备最好的装备,谁都没话说。李耀甚至相信,就算李存信告到李克用那儿去,李克用也不会就此说半个字的多话,因为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遇事都是这般处置。

    难就难在李落落的婚事上。

    李曜说是说与王家关系密切,其实说到底,只是跟王笉关系密切罢了,可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偌大王家,又岂是仅仅一个王笉可以代表的?

    据李曜所知,“王秦”乃是独子,李落落要想联姻王家,王秦就算肯帮忙,也只能从王家别房选娶,但李克用虽然强绝天下,王家这种高门贵第却仍然未必肯与之结下秦晋之好。

    李曜思量许久,仍是无法可想,只好请王笉过府一叙,打算先试探试探再说。反正他心里打定主意,王笉若是也有此意,那是最好,一切交给王笉处置便是。王笉若是毫无此心,那李曜宁可忍了李克用一顿臭骂甚至从此在其面前失宠,也绝不让王燕然为难。

    刚下定决心,忽听旁边不远的回廊处,王秦的声音响起:“正阳兄凭栏凝望,莫非是诗才茂茂,故而特召小弟前来小酌对饮,畅叙诗情不成?”

    李曜回头一看,果然是王秦。

    李曜听他调侃,不禁一笑:“本无诗意,然则某一见燕然,却是想起当日浊漳河边初逢,因而有了两句。”

    王笉想起当日初见李曜的场景,触动心怀,微笑问道:“却不知是何句?”

    李曜道:“一袭白衣如月洗,两泓秋水似沉渊。孤舟摇碎千江月,群雁拨开万里天。”[无风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王笉眼前一亮:“孤舟摇碎千江月,群雁拨开万里天……果然好句!正阳兄诗文,总是这般气势非凡。只是,那日似乎无人穿着白衣吧?再者,两泓秋水,这形容未免……”

    李曜笑道:“其中缘由,说来还望燕然勿怪。”

    王笉奇道:“为何如此说法?”

    李曜道:“不知为何,每见燕然,总觉得燕然天生便适合这一袭白衣的装扮,翩然出尘,不似人间。至于两泓秋水,也正适合这般天人之貌。”

    王笉忽然脸色大红,嗔道:“兄长今日莫非便是特来调侃小弟?”

    李曜不知他会忽然生气,忙道:“哪有此事?燕然多虑了,哎,某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王笉见他着急,心中微微得意,其实她本来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羞恼罢了,此时便也见好就收,岔开话题道:“正阳兄在这别院住了也有一段日子,觉得怎样?”

    李曜松了口气,道:“啊,好得很,好得很。”说完又觉得这么说太敷衍,连忙接了一句:“某还特意为子安公写了一副对联,不过简单得很,不登大雅之堂。”

    “哦?”王笉笑了一笑:“正阳兄的字写得极好,既然是对联,何不留下墨宝,说不定今后也是一桩佳话。”

    李曜笑着摆手,道:“班门安敢弄斧?再说,河东王氏佳话已然足够多了,某算老几,焉有奢谈佳话的份?”

    王笉却不依他,道:“佳话岂会嫌多?小萍,文房四宝侍候。”

    这别院用的下人都是王家的,小萍自然使唤得动,当下便叫人送来笔墨纸砚,她亲自给李曜研了墨,笑吟吟地道:“李军使,请了。”

    李曜无法,只好提起笔来,写下“观千古诗文辞赋,天涯海内,谁可及河东望族;留一篇滕王阁序,孤鹜落霞,再难逢江上英才。”[注:原创楹联,谢绝转载。]

    王笉看罢,心道:“这副对联只是寻常水准,远不及李正阳之诗文,只怕是为了岔开话题信手拈来,当不得真。不过,他的字倒是真真写得极好,就凭这一手字,来年科举考个明字科状元,只怕也不是问题,只是不知今年朝廷开不开明字科……其实以李正阳的能耐,考进士科也未必不能及第,而他若果然进士及第,对于今后的发展,似乎也颇有好处。”

    当下便叫小萍收了李曜的墨宝,自己却开口问道:“时已年关,即将开春,不知兄长可有决定去长安赶一赶今年的贡举?依小弟之愚见,以正阳兄大才,进士及第大有希望。兄长也知,某家中在长安也算略有人脉,若是兄长愿去,只须安心考试,其余一应诸事,皆有我王家帮忙担待照拂……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李曜苦笑一下,拱手道:“燕然高义,李曜足感盛情,只是大王惦记着赫连铎,某又受命训练新军,只怕这次贡举,又只能错过了。再者,某现在脑袋上顶着一个陇西郡王养子的帽子,朝廷只怕也不愿看见某高中进士吧。”

    王笉摇头道:“并帅若要出征,正阳兄的确没有办法脱身,不过若只说朝廷,却不尽然。这陇西郡王养子的身份,确实会让朝廷不喜,但更多的却是忌惮。如今官军新败,两相叠贬,朝廷正是最为忌惮并帅之时,若此时兄长前去赶考,朝廷为安抚并帅考虑,也必然要对正阳兄另眼相看,若是再有我王家诸位叔伯建言……”

    李曜摆手道:“科考这种事,参杂了这许多考虑,本已失去本意,某即便高中三甲,也再无用处,不仅不是美谈,反而成了笑料,诚然不美,何必为之?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某有才或是无才,贤德或是龌龊,天下人总有一日将会知晓,又何必单看区区贡举?”

    王笉心中惭愧,想道:“好一个‘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正阳兄铮铮傲骨,我怎能教唆他做这等丑事?虽然这些事,任何一家高门大族都曾做过,可那却是因为维持名门声望考虑。正阳兄坦荡君子,傲然天地,自然不屑为之,此事却是我欠思量了。”

    她这般一想,顿时觉得眼前的李曜形象又高大傲岸了许多,心里不禁微微一黯:“若是我王家年轻一辈中有正阳兄这等人物,我又何必操这许多心,在朝廷和并帅之间游离不定?早将那方印信交之与他,自己安然守孝便是。”

    其实她还有一种设想,只是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思路,怎么也不愿意去想。那个想法,若是她耶耶王弘还在,她或许早已忍不住去想了,现在却是极力压制,连念头都不敢动。

    这时,李曜忽然用力咳嗽一声。

    王笉连忙收回思虑,下意识地掠了掠秀发,正了正神色。

    李曜见了,不禁心中嘀咕:“燕然莫不是在脂粉堆里呆得太久,这动作怎么这么女性化,简直都快要成伪娘了。”

    不过他刚才说的话就差点“惹怒”王笉,现在却是再不敢提及这方面,只是干笑一声,问道:“这个……呃,燕然啊,有句话,某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王笉心中一动,却想起之前他说的那句话来,立刻皱眉道:“莫非正阳兄还欲调侃小弟?”

    李曜忙道:“岂敢岂敢,焉有是理?某是想说……这个,呃……大王长子落落,生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虽年纪轻轻,已然是铁林军使,想必日后那衙内都指挥使的名头,也落不到别人头上……只是,这个年岁既然渐长,有些个人问题……啊,某是说,他的终身大事,也就开始让大王日夜忧心了……”

    王笉是何等聪明剔透的女子,又是生在王家之人,李曜这才一提,她便已经似笑非笑地斜了李曜一眼:“所以,大王就请正阳兄来跟我说个媒?做一回月老红娘?”

    李曜干笑一声,在王笉那副眼神之下,终于笑不出来,苦着脸道:“燕然高看了,哪里是请某来做个媒,分明就是给了某一个任务,至于完不完得成,大王想是没怎么考虑。”

    王笉摇摇头:“正阳兄这却猜错了,并帅定然是考虑过的,而且还是深思熟虑过的。”

    李曜微微一怔,沉吟一下,坦然点头:“不错,大王必然是认真考虑过的。”

    王笉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李曜只好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么,燕然以为如何?”

    王笉淡然道:“王家女子,不嫁粗鄙之人。”

    李曜心中一沉,继而却又松了口气,点头微笑道:“好,某知矣。”

    王笉微微惊讶,却见李曜神色轻松,毫不作伪,不禁奇道:“正阳兄怎不说服于某?”

    李曜哈哈一笑,坦然道:“婚嫁之事,原本就该两情相悦,某对这媒人的差事,本自不喜,只是身处此番境地,不得不为罢了。如今燕然已然给了某明白的答案,难道某还要没脸没皮地缠着燕然,作那市井恶俗之态不成?王氏高门,嫁娶自有衡量,某虽浅薄,此事如何不知?与其苦缠许久,你不欢,我不喜,事情也终是办不成,反倒坏了你我情谊,为何不早早放手,告之大王,了不起也就是个办事不力之怠,有甚了得?却能全了你我友谊,这才是我李曜看重之事!”

    王笉听罢,肃然起敬,起身拱手一礼:“兄长高义,王秦身受了,敢不从兄长所愿?”

    李曜知道“王秦”某些习惯有些古怪,似乎很不适应身体接触,闻言也只是虚扶一把,道:“燕然言重了!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以某之不肖,却得王公折节相交,又有燕然你这般倾心相待,某非草木,焉能无知无觉?今日所问,原已失礼,哪里当得燕然这般说法?快快莫要这般客套了。”

    王笉欣然道:“能被正阳兄冠以知己之称,王秦此生无悔矣!不过也正因如此,王秦却不能不一尽知己之义。”

    李曜愕然道:“此言何解?”

    王笉笑道:“今日某代王家拒绝了与并帅联姻之望,正阳兄打算如何回复并帅?”

    李曜哂然道:“这还能如何?自然就是直说便是。”

    王笉摇摇头,道:“如此并帅焉能不怒?我王家并不担心并帅能如何,但正阳兄你却不同,你如今身份特殊,又牵连进了诸子之争,若是一个处置不妥,便要担心有人落井下石……甚至,小弟不揣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某些人,不得不怀疑此番是有人故意为正阳兄设下圈套,借并帅之刀,来斩兄长。”

    李曜悚然一惊,眼睛微微一眯,点点头:“不错,是有这种可能!”

    王笉见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禁微笑起来:“正阳兄坦荡君子,却不是迂腐不化之人。天下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无能,就怕别人有能,此所谓嫉贤妒能是也。若是这种人再参合进了争权夺利,其嫉贤妒能之心就会再大数倍……正阳兄岂能这般轻易教此等人得逞?”

    李曜笑道:“不错,正是如此。某一直觉得,一个人,君子是好事,但因为君子,就忽视小人的能量,以为身正影不斜,那就大错特错了。君子不仅要人品比小人贵重,才干心思,也断不可少。这就像朝廷之中做官,若仅仅是个忠臣,那是不够的,还得比奸臣更奸,这样的忠臣,才能发挥作用。否则,还没为国计民生做出半点有益之事,便被奸臣谗言诋毁,弃官而去,于天下、于万民,有何益处?圣人心中浩荡,做事却也讲究实效,我辈如何能僵化思想,将圣人教训只挂嘴上,却根本无力实施?”

    王笉笑道:“不想竟然惹出兄长这般大的议论。”

    李曜呵呵摆手,道:“是某说得远了,言归正传,燕然于此事,可有妙计教我?”

    王笉道:“妙计不敢说,但确实有一推托之法。”

    “哦?”李曜问:“未知燕然计将安出?”

    王笉道:“此事说来也简单,兄长只须说,王家以诗文传家,此乃祖训,后辈虽然不肖,却也不敢稍稍有违。李落落乃郡王长子,身份贵重自不必说,然则若要娶我王家女儿,却要过王家诗文一关。为正视听,请大王设下大宴,王家自会请出族中叔伯长辈前往赴宴,宴中这些王家叔伯长辈会即兴出题,以三题为限,考校李落落诗文,若能得其赞赏,我王家女儿,任其挑选!”

    李曜听了,心中暗暗叫狠:“你王家诗文传家,王勃、王昌龄、王维等等,那么一大票诗宗文豪级的巨匠出身之家,去考校李落落的诗文?李落落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读书,以他所处的生活环境,又怎么可能有多少诗才!在你们王家的叔伯辈面前写诗,只怕这小子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能被你们批得没有一个是用对了的!就这种事,你还叫李克用李大王开个大宴……你倒是不怕李克用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当场丘八脾气发作,直接把那几位绝对德高望重的王氏长辈给剁了……”

    当下苦笑道:“这般弄下去,只怕大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招的了。”

    王笉却笑得极欢,道:“那不是正好?”

    李曜叹了口气:“难道王家就真的一点跟大王结亲的想法都没有?某料以燕然这法子,大王一家,只怕一辈子都别想跟王家结成秦晋之好了。”

    “那也未必。”王笉下意识道:“若是正阳兄你……呃,咳!”

    李曜愕然,忽然摸了摸后脑勺,心道:“我?难道我就成了?就我那几句诗文?班门弄斧,关庙舞刀啊……”当下苦笑道:“燕然,你这是调侃某来了,咱们一次对一次,就此扯平。”

    王笉却不依,道:“哪能扯平?某方才所言,可是诚心实意的肺腑之言。就凭当日那句‘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和今日这句‘孤舟摇碎千江月,群雁拨开万里天’,就已然足以!你道李落落能写出这两句来么?”

    李曜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某自以为擅长五律,谁料被燕然看上的,却尽是七言。”

    王笉也忍不住笑将起来,掩口道:“正阳兄说的,莫非是那首偷偷写就,偏不给小弟观瞻的‘寂寞随灯隐,沧桑只在怀’?”

    李曜愕然:“这首诗……你怎知晓?”

    王笉没好气道:“这宅中奴仆,都是王家仆佣,正阳兄写完诗稿,又未曾上锁,自然是有人看了,以为大好,特来报我,某才得知晓。难道某还亲自来偷兄长的诗文不成?”

    李曜哈哈一笑:“不过就是一涂鸦之作,燕然要是喜欢,那原稿给了你便是,何须说得这般委屈?”

    王笉眼前一亮,道:“我王家诗文传家,这般大作,本欲收藏,只是不便开口,既然正阳兄大度如此,那小弟可就却之不恭了。”

    李曜笑着摆手:“拿去拿去。”

    王笉见李曜毫不在乎,也不提时下兴盛的润笔之资,她不知道李曜是根本不知道此事,只当李曜潇洒大度,为人义气,不禁感慨道:“正阳兄这般大度,小弟却是有些惭愧了。”

    李曜只当她说来客气,干脆大方到底,笑道:“这有甚好说的,你我何等交情,提这些作甚?你若当真看得起愚兄那些不成器的劣作,今后某只须有出,必不会忘了你这一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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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今天这对联,无风码字的时候随手写的,确实水平一般,有辱诸位尊眸了。

    不过,无风有一个想法,希望在这本书中,加入一定数目的原创诗词,目前考虑至少七七四十九首。如果有可能,也有可能九九八十一首。算上今天这一首,目前已经在书中露面的就是六首了,无风手头还存了几首,是根据剧情规划提前写好的,数目还缺很多,以后慢慢补全。

    最后,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雅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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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再续介绍:
穿越为唐昭宗大顺元年的代州李氏庶五子李曜,身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治下。靠着改良家中铁坊的生产方式,李曜逐渐进入李克用的视野……原本只想在乱世中躲过那无数次兵灾,逍遥一生也罢,却在随波逐流中渐渐掌握大权。东唐再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唐再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唐再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