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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东唐再续txt下载     东唐再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如之奈何

    闲杂人等被清了场,盖寓说话就不再客气,一拍面前的书案,低声喝道:“李存信!你身为蕃汉马步军都校,竟然带头违背大王军令,你该当何罪!”

    李存信心中早有定计,当下便喊冤道:“仆shè若说末将行事鲁莽,末将无话可说,可仆shè说末将违背大王军令,末将却不敢不辩。请问仆shè,末将怎么就违背大王军令了?”

    盖寓冷笑道:“你不服气?好,存曜,你将先前的所见所闻,以及方才仵作、坐婆之查证结果,一一说给他听,某倒想看看,是哪里冤枉你了。”

    李存信转头朝李曜看过来,李曜面sè平静,朝盖寓点头道:“是,仆shè。”然后也转头看着李存信,脸sè不喜不怒,如同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大兄,今rì之事,仅小弟所见,乃是如此这般……”

    李存信听完,脸sè微微有些发黑,他是放羊娃出身,虽然懂得“几国外语”,但那只是生活环境所造就的,并非此人有过多少出国留学的海归学历,也算不得高端知识分子,对于福尔摩斯和江户川柯南,他更是半点也不知道,因此李曜说完之后,他一时没想好怎么辩驳,只是忿忿道:“难道就因为某与郑张氏起了这点误会,就非要说她身上的伤是某弄的吗?仆shè,若是某真要用强,难道郑张氏还能逃得掉?”

    李存信的解释并不是很到位,但盖寓对问案其实也是外行,当下只是说道:“若非是你,还有何人?”

    李曜在一边听不下去了,心道:“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法盲,连‘谁举报,谁举证’都不知道,盖寓这个‘左仆shè’也是半吊子,你要说人家有罪,得拿出证据来,哪有你说人家有罪,就要人家自己证明无罪的?”

    当下他便插嘴说道:“今rì这件事,所见者甚多,某闻先前双方起争执之时,也有许多乡亲看着,既然如此,便请今rì所有目击此事之人来辨明,说说当时郑张氏与大兄是否曾经单独处于一处,再叫坐婆对比郑张氏身体上的伤痕是在何时受到的伤害,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盖寓一听,眼前一亮,大声道:“没错!这个法子不错,今rì之事,总有人看见。存信,你可敢与乡亲们对质?”

    李存信脸sè发黑,低头不语。盖寓冷冷一笑:“可是不敢?”

    李存信仍不说话,盖寓正要下令带他去李克用府上,便听见外面憨娃儿有些不情不愿地喊道:“盖仆shè,大王传令,请盖仆shè带李都校去一趟节帅王府。”顿了一顿,更加不情愿地说道:“大王还说了,片刻不可耽搁。”

    盖寓微微一愣,轻轻叹了口气。李存信面sè一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

    李曜轻轻摇摇头,暗道:“李克用啊李克用,你真是一副能自摸的牌都能打得稀烂。我虽然不觉得你有当皇帝的野心,但你的确是很有当皇帝的机会,然而这些机会全被你自己一手丢弃,结果让你们家的皇帝伟业整整拖了一代人啊。”

    在李曜看来,长处和短处都很突出的沙陀勇将李克用是晚唐几个皇帝又怕又依赖的人物,他本来有最大的优势可以执天下之牛耳,但个xìng和战略上的缺陷让他们家族的皇帝梦整整耽搁了一代人,最蛋疼的是,还被他最看不起的朱温抢了先。

    外号人称“独眼龙”的李克用,也是被晚唐几个皇帝提心吊胆提防了十几年,有时却免不了又要利用利用的厉害角sè。

    皇帝的这种又怕又用,又用又怕,让李克用本人很不高兴。所以上次打败张浚之后,公开写信喊冤:“你们大唐皇帝用得着我独眼龙时,就把我比作姜太公、韩信;用不着时,就骂作胡虏、杂种,这他妈谁还敢给你们卖命?”

    其实皇帝骂的也不能算错,李克用真的是归顺唐朝的少数民族——沙陀族朱邪氏嘛,谁不知道?到了李克用的父亲朱邪赤心,因帮助唐朝消灭徐州叛军有功,才被赐姓名李国昌的不是。

    而且皇帝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沙陀族拥有最善战的骑兵,李国昌当年曾以千骑一举击败了唐朝大军围攻数月无可奈何的徐州叛军,沙陀骑兵五百更在湖北荆门大破王仙芝五万人马,到了黄巢占长安,各路藩镇束手无策,又是李克用的鸦儿兵先破长安,又一路穷追不舍,终于把威名盖世的“大齐金统皇帝”置于死地。李克用十五岁便勇冠三军,被誉为“飞虎子”,他最擅长shè箭,曾经一箭shè穿两只大雕,还常常把缝衣针挂在树枝上,在百步外弯弓shè针,百发百中。

    更关键的是他不但自己善战,手下还收养了许多壮士做义子,评书里说他有“十三太保”,其实足有上百人,其中最起码有十几号人是真有本事,能征惯战的将才。这样一支由强将统辖的异族强兵,就算天天高喊“拥护zhōng yāng”,皇帝也放心不下,何况他们时不时要闹些“高度自治”呢?

    李克用呢,也的确早有那么点不规矩,他造唐朝皇帝的反,比黄巢进长安城还早了三年;后来虽然帮朝廷灭了黄巢,却不时搞个武装请愿,逼得皇帝两次躲到外地,甚至打败过皇帝的讨伐大军,把领头的大臣孙揆拿锯子锯作了两半。应该说,李克用一度拥有晚唐最强大的藩镇武力,有造反的野心和历史,所占据的河东易守难攻,有山河之险,西、北面都无劲敌,非常适宜进取,如果他头脑清楚些,手脚麻利些,也许大唐就真让他装进棺材给埋了。

    但李克用却终于未能成功,败在了他最看不起的朱温手下。

    李克用xìng格上的弱点的确坏了他的大事。

    他虽然善战,却不善谋略,头一次造反造得毛毛糙糙,结果弄得众叛亲离,逃进沙漠,差点当一辈子“唐侨”;毫没来由得罪了朱温,却又大大咧咧赴人家的宴,还喝得烂醉夜不归宿,险些丢了xìng命;他很少打败仗,却总干赔本买卖,有时会兴师动众去支援遥远的盟友,白白消耗兵力;有时又莫名其妙得罪邻近藩镇,几乎让左邻右舍都反目成仇;他锯死孙揆固然过瘾,却让皇帝心里怕到发寒,宁肯躲到外地、甚至投奔狼子野心的朱温,也不肯和他凑合,结果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良机白白让给了这个冤家对头。

    他有很好的根据地,却不懂得大生产,也不晓得勤俭节约,弄得经常为军费犯愁;他虽东征西讨,却毫无计划,结果胜仗打了不少,等那个朱温当了“大梁”皇帝,低头一划拉自己地盘,却几乎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原本稳稳自摸的一把牌,被他扯了个十三不靠,虽然仗着底子硬抗揍,好歹保住了河东一亩三分地,但自己家族的皇帝梦,却因此被整整耽搁了一代人。

    而此时,他似乎又要插手李存信的这件事了。

第137章 华夷之别

    “李克用亲自插手了?”

    王笉端坐主席,思索片刻,摆摆手,对传讯之人道:“某已知晓,你且去吧。”

    下首一人拱手一礼,悄然退出。

    王辩坐在下首席上,看了王笉一眼,问道:“姑nǎinǎi,既然李并帅已然亲自过问此事,以他的习惯,只怕此事便不会再交还晋阳县衙……”

    王笉听了,并无表示,片刻之后忽然问道:“有一件事,某与诸位叔伯商议多次,往来信函之中,也曾数次论及。此事,我王家后辈们,也十分关心,多次辗转打听某等心意。今rì某便问你一句……我王家若是当真配合李并帅,在河东为他张势,你等如何看待?”

    王辩眼前一亮,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好!”

    王笉微微眯眼:“为何?”

    王辩道:“李并帅兵雄天下,若得我王氏相助,文人景从,则其势必然大张,而我王氏有了李并帅之兵威,必然成为天下第一名门,此双方皆有好处,为何不好?”

    王笉淡淡道:“你们便都不关心华夷之别么?”

    王辩笑道:“李并帅虽是沙陀人,却也是归化人,一样是唐民,何来华夷之别?”

    王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王辩说的,其实正是此时汉族士人对沙陀人的看法。汉族士人群体对于沙陀“夷狄”建立的政权,从一开始就予以认同并积极参与。史称唐末“丧乱之后,衣冠多逃难汾、晋间”;“昔武皇之树霸基,庄宗之开帝业,皆旁求多士,用佐丕图。故数君子者,或以书檄敏才,或以缙绅旧族,咸登贵士”。都反映了这方面的消息。

    到后唐、后晋、后汉王朝建立后,汉族士人更是积极投入到沙陀政权之中,组成蕃汉联合政权。汉族士人群体对沙陀政权认同并积极参与合作的态度,与他们对契丹政权所采取的“誓死守节,拒不仕‘夷’”;或“被迫仕‘夷’而心怀贰志”;或“采取隐居的形式,消极地不合作”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如后唐翰林学士张砺,陷辽之后,感到“生不如死”,想方设法南逃,“誓死守节,拒不仕‘夷’”;儒士张希崇,陷辽后得到重用,“渐加宠信”,但这种不薄的待遇却未能使之安心,最终寻找机会杀死契丹将军,率众南归后唐;儒士刘昫在陷契丹后,中途逃跑,匿上谷大宁山中,与躲在这里的儒士们“结庐共处”,后出山投后唐、依后晋;后晋翰林学士李浣,晋亡后归辽,被授予翰林学士、工部侍郎。然而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决意南逃,以治病为名,“异服夜出”。被抓住后,两次自杀。等等。

    同样是“夷狄”建立的政权,为什么汉族士人群体对沙陀政权和契丹政权采取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呢?

    唐末五代汉族士人群体对沙陀政权和契丹政权采取不同的态度,首先与他们的国家观密切相关,而士人国家观的形成,又与唐朝的民族政策有很大的关系。唐前期的民族政策是什么样的呢?

    同历代中原王朝一样,唐王朝也将周边的民族或国家通称为“四夷”或“夷狄”、“蕃夷”等等。但是,同样是“夷狄”,xìng质却有所不同。《唐律》将蕃夷划分为“化外人”和“化内人”两种,化外人,“谓声教之外四夷之人”,或“蕃夷之国别立君长者,各有风俗,制法不同。”显然他们不属于唐朝“国人”,是外国人;化内人,《唐律》没有解释,顾名思义,即“归化”或“归附”唐朝的周边各族,则应当属于唐国内的少数民族。唐朝对化内人,一般设羁縻府州进行管理。由于羁縻府州“叛服不常”,所以“化内”、“化外”往往是不很固定的,当其“臣服”之时,属于“化内人”;而当其“叛离”去后,便变成了“化外人”。

    对于“化内人”,唐zhèng fǔ又根据其居住地点的不同,将他们区分为“在蕃”和“入附”两种。所谓“在蕃者”,即仍居住在原地者,随着他们的“归化”和羁縻府州的设置,这些地区也就纳入了唐朝的版图;“入附者”则是迁入唐朝境内者,唐一般设侨置羁縻府州进行管理。唐玄宗开元五年曾下诏:“今诸蕃归降,sè类非一。在蕃者则汉官押领,入附者或边陲安置”。因此一般来说,唐王朝对于“在蕃者”的控制要松散一些,他们的“化外”sè彩也就多一些;而对于“入附者”的控制则要严密一些,他们的汉化sè彩也就更浓一些。

    对于“入附者”,唐zhèng fǔ又根据其入附时间的长短而将他们区分为“熟户”(或称“旧户”)和“新降”。开元九年诏:“诸道军城,例管夷落。旧户久应淳熟,新降更伫绥怀。……熟户既是王人,章程须依国法”《唐六典》中也明确规定:“凡内附后所生子,即同百姓,不得为蕃户也”。“内附后所生子”,当然也属于“旧户”、“熟户”,可见他们已经成为“章程须依国法”的“王人”、“百姓”了,他们的汉化程度很高,有的已经“同华夏四乂”了。

    早在唐高宗永徽年间,沙陀人就归附唐朝,成为“化内人”中的“在蕃者”。永徽四年(653),唐在沙陀人生活的地方设置了羁縻府州xìng质的金满、沙陀都督府,隶属北庭都护府。之后,如上所述,790年沙陀人东迁至甘州,臣属于吐蕃,由“化内人”变成了“化外人”。元和三年(806),沙陀人又举族内迁,成为“化内人”中的“入附者”。李克用及其父亲朱邪赤心(李国昌)都属于“内附后所生子”,可见他们早已都是“章程须依国法”的“熟户”、“王人”、“百姓”了,是唐国内的少数民族。沙陀人从内迁以来,虽然保留着以血缘为纽带的部落组织,但他们始终是作为唐朝的臣民。李克用祖父朱邪执宜在内附以后曾担任yīn山府兵马使、yīn山府都督等职务,这是属于羁縻府州xìng质的机构,如果说多少尚有一些“化外”sè彩的话,那么从他的父亲朱邪赤心(李国昌)先后担任的朔州、蔚州刺史和云中、振武节度使,到李克用本人担任的河东节度使,则已经完全没有了这种sè彩。所以,尽管李克用统治的核心和骨干由“沙陀三部落”和代北“五部之众”组成,时人甚至将“深目而胡须者”作为李克用河东军的特征,但李克用仍然是唐王朝的地方大臣,河东节度使仍然是唐王朝的地方政权,士人认可并参与这个政权,与他们认可并参与唐朝其他地方政权并无两样。

    这可以打一个比方:如果美国两党推举一名数代生活在美国且本人也在美国出生并一直生活在美国的华裔为总统候选人,美国人民是不会将这个华裔看做是中国人的,他们会认为此人完全有资格参加总统竞选。李克用在河东的xìng质,跟这个差不多,顶多是说有一部分人可能有“民族歧视”。但如同奥巴马身为黑人能成为美国总统一样,沙陀人虽然“民族地位不高”,但不影响他在有实力的情况下身居高位。

    契丹的情况则有所不同。虽然契丹与唐的联系要早于沙陀,早在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唐就在契丹部落设置了辽州,贞观年间又相继设置了昌、师、带等州及松漠都督府,唐并赐予契丹酋长窟哥李唐“国姓”。之后,唐又一再嫁公主与契丹酋长,一部分契丹部落也内迁至营州、幽州一带,甚至一度远迁至青州地区,成为唐朝的“王人”、“百姓”。但是,契丹人在整体上并没有远离故土成为“入附者”,契丹酋长们也只是担任了多少带有一些“化外”sè彩的羁縻府州的都督、刺史。随着契丹与唐的关系几度恶化,羁縻府州旋置旋废,特别是安史之乱后,东北地区的羁縻府州荡然无存,契丹人除一小部分留在河朔藩镇并逐渐汉化外,绝大部分“在蕃者”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唐王朝的统治,即由“化内人”又变成了“化外人”,他们有自己严密的部落组织,并且向着国家制度方向发展。耶律阿保机重用汉族士人,康默记、韩延徽、韩知古等汉族士人都得到了他的赏识和重用,然而他所创立的辽王朝毕竟与中原王朝没有任何隶属关系,属于“蕃夷之国别立君长”、“各有风俗,制法不同”者,于是,在汉族士人看来,它当然是“化外”“夷狄”所建立的政权了。所以,士人群体对沙陀政权和契丹政权采取的不同态度,实际上反映了他们的国家观,即在他们看来,沙陀人是唐国内的少数民族,属于唐人;而阿保机建辽时的契丹人则属于外国人。

    所以虽然在今人看来,无论是沙陀人建立的政权,还是契丹人建立的政权,都是中国历史上的政权。然而在当时人看来,它们毕竟属于不同的xìng质。

    半晌,王笉才道:“某知道了,此事某会与诸位叔伯再议,说不定……要去一趟长安了。”

第138章 孤女有依(上)

    “冯道,那郑家小姑娘,就是住在此处么?”

    李曜冒着雨,带着憨娃儿和十名卫士,随冯道与阿蛮赶到一户人家院外,见这户人家院门口围着许多人,便问冯道。

    冯道点头道:“小子来晋阳半月有余,住处离此不远,那郑张氏一家,便住在此处。唉,本以为郑张氏之事,这小姑娘只怕还不曾知晓,如今看来,这些街坊邻居已经将事情告诉她了……这小姑娘年仅六岁,也不知道听了这样的消息之后该当如何了结……”

    李曜心道:“你今年约莫也只有十岁出头,却为何这般聪慧早熟?若那小姑娘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好开解她一些。”嘴上却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叫这六岁的小姑娘如此年纪便孤苦无依。”

    冯道点了点头,脸sè有些发愁,旁边的阿蛮却挠了挠头,脸sè居然也有些发愁。

    憨娃儿看了,不禁笑道:“喏,那疤脸小子,看你呆呆的,怎不老老实实看着,不去想那许多便是,却愁个什么劲?”

    阿蛮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畏惧憨娃儿那一身彪悍,但却仍然不甘示弱,硬着脖子道:“俺愁什么,关你什么事?看你呆呆的,难道你能知道俺的心思?”

    憨娃儿被问得语塞,挠了挠头,嘟囔道:“你能想什么?不就是怕你家这小郎君把钱全花来帮这个郑家的小姑娘,闹得你吃不饱饭么?”

    阿蛮大吃一惊,看怪物似地看着憨娃儿:“你……你怎么知道的?”

    憨娃儿也大吃一惊:“你果然这样想?”

    阿蛮睁大眼睛:“那是自然,要不然我还能愁什么?”

    憨娃儿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指着阿蛮说道:“你小子,俺喜欢……这个叫什么来着,英雄所见略同!对对对,就是这话!”

    冯道听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李曜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好了好了,二位英雄不用惺惺相惜了,这小姑娘的安排,落到某身上便是,包管不叫冯小郎君花钱。”

    冯道涨红着脸道:“李军使,正所谓君子仗义疏财……”

    李曜摆摆手,微笑道:“冯小郎君,你且听某一言。”

    冯道立刻住嘴。

    李曜的脸sè逐渐肃然,正sè道:“今rì郑家之事,错在我河东军,虽然如今李存信被大王叫去问话,将来想必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大王未必能考虑到郑家小姑娘,某身为河东军一员,纵然没能阻止此事发生,也难以决定李存信该当何罪,但至少,抚养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某自问还是能做到的。至于你的君子仗义疏财,无论如何,总要排在某这赎罪之人后头吧?”

    冯道听了,不禁一呆,但却也不好再与李曜相争,只好道:“既是李军使这般说了,小子安敢再言其他?一切均遵李军使吩咐便是。”

    这时,人群忽然发现李曜所在,不知何人叫了一声:“李飞腾李军使来了,乡亲们,且看李飞腾如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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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忽然掉线一下,我困意上来,睡着了一会儿,先随意更点吧。话说最近网络很扯淡,我明明是在长沙,为毛登陆IP老提示是山东威海?而且网络极卡,还不稳定,为何?为何!

第139章 孤女有依(中)

    李曜闻言微微一怔,冯道在一边看见,知他不解其意,便解释道:“军使何故疑惑?晋阳百姓皆知军使乃是仁人君子,方才军使请来盖仆shè为郑家主持公道,想来也是被乡亲们看在眼里的,是以既然军使亲自前来,众位乡亲自然一切以军使马首是瞻。”

    李曜这才恍然,心道:“想不到与王家交好竟有这么大的好处,连晋阳百姓都知道我的‘美名’了。若不是王家在背后推动,这种事岂能发生?只是不知道王家如此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若仅仅只是因为王博士生前死后与我的那场际遇,甚至包括我与燕然的交情,似乎也王家也无须如此卖力地‘包装’我才是。难不成王家果然把我当作与李克用势力之间的纽带,所以才会这般不遗余力地为我张势扬名?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过来看,岂不就是说王家已然察觉出李唐皇朝命在旦夕,开始朝李克用方面倾注心血?嗯,若是如此,倒也应当,似他们王家这等累世豪门,最忌讳的就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这种乱世之象rì益严重的时候,他们开始做出这样的准备,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有一点还需要再关注确认一下的,就是王家的这种决心到底有多大,其投入的力量又会有多深。”

    李曜心里想着心事,面上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大伙儿相信某,某亦不能叫人失望,走,且去看看这位小姑娘再说。”

    李曜说着,便领着众人朝院子门口走去,围在四周的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李曜走到人群中间,拱手行了个四方礼,大声道:“诸位乡亲,今rì之事,某已尽知,此事错在我河东军!如今肇事之人已经被大王叫去训话问罪,虽然罪名暂时还未可知,但此事已经引起盖仆shè震怒,想来必然会有一个令诸位满意的结果。”

    他见众人面sè一喜,似乎就要高声叫好,却立刻大声道:“但是!”

    众人一看他的话还未说完,连忙把到嘴的欢呼咽了回去,看他还要说什么。

    李曜环顾众人,脸sè悲恸,沉声道:“但是再大的惩罚,也挽回不了郑张氏与郑小河母子两条人命,也改变不了郑家小姑娘从此失去母亲、失去弟弟的悲惨现实。诸位乡亲,请大家与某一起扪心自问,这等惨剧若是降临到你我头上,我们,又将何其悲痛,何其绝望?……某方才听闻,这位小姑娘年仅六岁……乡亲们呐,六岁啊,才六岁啊!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最需要父亲和母亲关怀的时候啊!然而她的父亲离她而去了,母亲,也离她而去了,请问,她将要如何生存、如何生活?她,这个六岁的小姑娘,从此以后要如何面对今后数十年的人生?难道我们能任凭她失去一切流落街头?又或者被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弄去青楼养大,从此过着那种任人凌辱、受人白眼的生活吗?”

    众人沉默了,沉默之中,一种悲痛似乎在凝固,一种愤怒似乎在积聚。

    李曜忽然振臂高呼:“我们不能!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不幸继续降临在这位小姑娘的头上!我,李正阳,今rì当众立誓,一定妥善安置她,不叫她再受这等痛苦,不叫她再任人欺凌,不叫她从此以后,孤苦无依!”

    沉默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李军使是好人!”

    “李飞腾实乃人中君子!”

    “李军使菩萨心肠,佛祖保佑李军使富贵安康!”

    “万家生佛,李军使万家生佛啊!”

    ……

    冯道的小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满脸崇拜地看着李曜,心情激动万分,喃喃念道:“万家生佛,万家生佛!……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这等人物,才当得起河东名士、天下大儒的美称!想某冯道四处求学,不想今rì竟得如此机缘,遇见名师!某今rì若不拜在李先生门下,今后必当后悔终生!是了,就是这般定了,纵然跪门苦求,某也定要拜先生为师,终生视之如父!”

    阿蛮在一边愕然一愣:“那个,小道子,你要拜李军使为师?”

    冯道一脸正sè,肃然点头:“错非李军使这等厚德君子,何人可为师尊?”

    阿蛮迟疑道:“可李军使是个将军,你若拜他为师,难道去学打仗么?只怕你家耶耶不会答应啊。”

    冯道摇了摇头,断然道:“此前路过代州之时,代州人便说先生天予其才,奇智百出,后来某等又听说先生在前线大胜,可见先生之才,浩瀚无边,直如天海!某若拜在先生门下,纵然学不来行军打仗的本事,只为先生端茶倒水、铺纸研墨、打扫书房,学那君子养德之道,亦是心甘情愿,毕生无悔!”

    阿蛮咽了口吐沫,干笑道:“这个……你是读书人,俺说不过你,不过李军使看来年纪也不是很大,似乎只比俺大那么三五岁……你若拜他为师,俺不是平白矮了人家一辈么?”

    冯道脸sè微变,斥道:“阿蛮慎言!有道是达者为先、能者为师,先生才高德厚,莫说是年岁比你我大,便是年岁小于你我,这师尊二字,某叫出来亦是心甘情愿,绝无二话!你若不知其中道理,就给我闭嘴,不要胡乱说话,否则莫怪我生气!”

    阿蛮吃他一骂,当下不敢再说,只是诺诺道:“是,是,是,小道子,俺知道错了,俺是个混人,你别当真……其实李军使也挺好的,俺虽然混,也看得出来,他是好人,你要拜他为师,俺其实也是心服的,真的。”

    冯道这才收了那副怒sè,沉着脸点点头,轻声道:“如今……就只怕先生嫌某愚钝,不肯收下某这弟子。”

    阿蛮大吃了一惊:“你还愚钝,俺不是蠢死了?”

    冯道本来一本正经,听了他这夯话,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赶忙严肃下来,斥道:“胡说八道,寻常人聪明与否,先生胸怀仁厚,自然都能包容得了。可是对于收徒却是不同,这其中的要求是完全不可类比的。譬如说,先生今rì收下了某,某今后若是不求上进,学业荒废,成了无用之人,先生岂非也要被人说教导无方?而若是某心xìng卑劣,rì后做了什么错事,那更糟糕,先生一世英名,岂非也要跟着蒙羞?是故,但凡雅士大儒,收徒必然严格,某之担忧,也正在此。”

    阿蛮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忽然瞄到憨娃儿脸上。

第140章 孤女有依(下)

    李曜带着众人走进郑家的时候,郑家那位小名叫做“小花”的小姑娘正双手反抱着肩膀,瑟缩地坐在角落里。她的身边有几个年长的妇人,正围着她说话,看那神情,似在安慰。

    但是小姑娘一直沉默着,一声不吭。脸上虽然带着几分悲sè,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几名妇人看见李曜进门,先是被他那一身轻戎装(即制式军装,有鱼鳞甲,但不批重铠)吓了一跳,继而想到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李飞腾李正阳,这才松了口气,悄然退到一边。

    李曜走过前去,那小姑娘也抬头看他,见他一身轻甲,腰佩横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当她看见李曜的眼睛,就立刻安定下来。

    “小姑娘,某该如何称呼你?”李曜蹲下来,微微笑着问。

    围观的众人见李曜蹲下,不禁发出一阵难言其意的唏嘘。这是因为蹲下这个动作,在唐时是比较不雅的,或者至少说,是不该由李曜这个名动河东的名士大儒做出来的。

    然而李曜做了,做得毫无顾忌,做得顺理成章。

    众人并没有因为李曜的“不顾礼仪”而对他心生失望之感,包括冯道心中都在想:“先生要安慰这位小姑娘,生怕太过正式会吓坏了人家,居然连这般礼节都暂时抛去了,真可谓宅心仁厚,事事为他人着想。有这般君子之风,菩萨心肠,那区区名士礼仪又算得了什么?先生啊先生,我还没能得列门墙,你便又教我一事……”

    说来也怪,那小姑娘先前一直不说话,待李曜问话之时,她便盯着李曜的眼睛看了看,然后怯怯地答道:“奴叫小花。”

    李曜一听,心中便想道:“难怪先前郑张氏临死前说女儿聪明,不担心女儿,看这小姑娘六岁就知道自称奴,而不是如寻常小孩一样说‘我’,可见这小姑娘的确是聪明过人的。”

    他便问道:“今天之事,这些叔伯姑婶可曾说与你听了?”

    小姑娘嘴一瘪,好像要哭,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眼里流出泪来,用力点头。

    李曜看得心一软,原先的想法丢之脑后,伸手把她轻轻抱住,小声道:“小花,你父母都不在了,今后……”

    李曜的这个动作,让郑小花身子微微一僵,但感受到李曜的心思,她便放松下来,忽然打断李曜的话,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阿叔,奴想报仇。”

    她的话声音很小,除了李曜之外,连离得最近的冯道等人都没能听清。

    李曜目中jīng芒一闪而掩,看着郑小花,问道:“真的?”

    郑小花用力点了点头。

    “为何?你可知道仇人是谁,这个仇有多难报?”

    郑小花道:“奴只知道他害死了奴的阿娘和阿弟,是天下最坏的人。将军阿叔,你说他是不是天下最坏的人?”

    李曜微微摇头。

    郑小花不满道:“还有人比他更坏吗?奴不信。”

    李曜便道:“十几年前,有一个叫黄巢的私盐贩子起兵造反,他军中缺粮,便杀人为食,不知吃了多少无辜的人,对比他而言,李存信还真算不得什么……”

    李曜这话出自本心,他一直觉得,在中国人所经历过的许许多多苦难之中,最大的苦难,莫过于人食人,而所有发生在王朝末代的这类人间惨剧,莫过于唐末。而在唐末,所有食人者,又都比不上以黄巢为首的“农民起义军”。

    他在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时间里,采用过的机械化方式,将活人粉碎,以人肉作军粮,供应他围城部队,以保证他起义军的战斗力,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食人纪录。

    这一份骇人听闻的食人纪录,不仅是中国之最,恐怕也是世界之最。

    按照历史教科书,黄巢是农民革命领袖,黄巢领导的农民起义,是推翻封建统治的行径,那是具有革命的进步的意义,是毫无疑问的。但若是以毛太祖提倡的两分法的观点看,不那么以偏概全,不那么一白遮百丑,而取实事求是jīng神,这位“唐末革命领袖”在荼毒非统治阶层的普通老百姓的手段上,历史上那些声名狼藉的屠夫要比之于他,都是望尘莫及,必然甘拜下风。在一部《二十四史》中,只有他能够用“敲骨吸髓”四个字,形容他那食人的残杀方式。

    据唐代张鷟的(朝野佥载):“隋末荒乱,狂贼朱粲起于襄、邓间,岁饥,米斛万钱,亦无得处,人民相食。粲乃驱男女小大仰一大铜钟,可二百石,煮人肉以餧贼。生灵歼于此矣。”

    据《旧唐书》:“贼首(秦宗权部),皆慓锐惨毒,所至屠残人物,燔烧郡邑。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贼既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

    无论是黄巢以前的朱粲,用二百石铜钟煮人肉,还是黄巢以后的秦宗权,腌人尸作随军粮糗,都比不上黄巢。

    “(巢)贼围陈郡三百rì,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rì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旧唐书》卷150下)

    到底黄巢这座食人工厂,一共吃掉多少人,史无记载。但据史书,他“围陈州,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看来,他从长安城里的龙椅上滚跌下来,意犹未尽,没有过足皇帝的瘾,干脆在此再成立一个临时朝廷,好“唯辟作威,唯辟作福”一番。中国封建社会能迁延数千年之久,毛病就出在这里,农民革皇帝的命,不过是革掉了皇帝以后,他来做皇帝而已。

    但是,这位皇帝要养活自己的文武百官,和数万名为他打陈州的起义将士,持续三百天,按最保守的估计,至少得吃掉十倍于张巡守睢阳城时的被食人数。

    革命的确不是请客吃饭,在铁与血的较量中,你不能将敌人消灭,对手也会将你毫不留情地除掉。所以,历代农民铤而走险,反抗强大的统治者,起义军的头目,无不残忍野蛮,无不杀人无算。但是,像黄巢以人肉为粮糗的恶行,绝非一般意义的战场上的较量,而是人xìng灭绝的屠杀。

    其实无论正史,野史,对于黄巢的评价全是负面的。可李曜心中憋闷的是,他穿越前所在的世界,五十年来,其历史教科书告诉他的,那是封建统治者站在地主阶级的反动立场上,对于农民革命运动及其领袖人物的诬蔑。无论如何,农民革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然而他无法理解。若是从黄巢之乱的唐末起,至五代,至北宋,至南宋,中华民族的总体国势,一直处于不断削弱的过程之中,这也是毋庸讳言的事实。因此,他不禁疑问,黄巢吃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这场农民革命运动,究竟对历史起到了推动作用,还是起到了促退作用?对中华文明起到了张扬作用?还是起到了戕害作用?他不能认可教科书的说法。

    都张开大嘴食人了,还有什么“革命”意义好讲?难道因为他反对封建统治,披上一件红sè的“革命”外套,就能把他像野兽那样以人为食的举世大恶,忽略不顾吗?

    但是郑小花听完,还是摇头:“就算他不是最坏的,也是很坏的。将军阿叔,他们都说你是好人,你能帮帮小花吗?”

    李曜心中忽然一软,抬起头看着郑小花,郑小花也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周围的众人也觉得有些意外,不禁噤声,都朝李曜望去,不知出了什么事。

    良久之后,李曜叹了口气,道:“小花,某收你为养女,你可愿意?”

第141章 林甫之后

    晋阳城今rì流传最广的轶闻有两件,两件事都跟名动河东的飞腾军使李正阳有关。一是他收了一位原名叫郑小花的孤女为养女,并为其改名为李无忧;二是他收了一位名叫冯道的少年为入室弟子,并提前为此子赐字“可道”。

    所谓入室弟子,在此时是指学生搬进先生家中,平时与先生一同生活,不仅学问由先生教导,连生活也由先生负担的一种与先生格外亲近的弟子。这一类弟子通常被认为是先生的“衣钵传人”,如果先生的弟子较多,则这一类弟子就是其中的核心。譬如孔子有弟子三千,但其中只有子贡等人,才能算入室弟子。

    晋阳城中风传,那位原名郑小花现名李无忧的女孩儿,是因为其家人为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害死,而李曜正巧遇上此事,愤而将此事报与节帅大王与盖左仆shè知悉之后,未免这年仅六岁的孩子孤苦无依,便将之收养的。

    这个传闻大体上看,似乎是没有问题的,真实xìng相当高。唯一值得商榷的是这个传闻太过活灵活现,甚至出现了“是时,李都校面对李飞腾的质问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李飞腾怒斥存信:‘尚有半分人xìng否?’,存信惭愧无地,不敢辩。”之类的说辞。

    到了最后,全城的茶博士(类似于后来的说书先生)也忽然统一了口径,开口就是“今rì某要说的,乃是‘李飞腾三骂李都校’!诸位客官听真:话说昨rì巳时,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李飞腾乘节帅马车出了节帅王府,正行至郑家祠堂,忽听得前方吵嚷。李飞腾心中生疑,如此大雨之下,怎会有人积聚喧哗?遂下车查看。诸位客官,李飞腾这一看,可就不得了了。你道何事,原来是……”当下便将李存信逼迫郑张氏母子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直说得众茶客义愤填膺,恨不能冲进李存信府中痛打他一顿才好。

    然后,茶博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拿镇纸往案上一拍,大声道:“要说咱们河东军中,可不是都像李存信那等恶人,好人还是更多的。就譬如说这李飞腾李军使,那可就是个忠肝义胆、侠骨柔肠的大英雄、真名士,他下了马车,一听此事,顿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存信之罪,实无可恕,某河东军,以此为辱!存信虽为某之兄长,此时某也不可为私谊而累公义,把式,速去请盖仆shè来此,某当亲禀此事与闻’!”

    众茶客听了这句,齐声叫好,其中一文士听了,拍案喝道:“说得好!好一个不可为私谊而累公义,李飞腾诚然当得起少年英才、河东名士之誉!只是却不知这盖仆shè是否肯来,若来,又是否与李飞腾所想一致。”

    那茶博士一瞥此人,笑着点头道:“这位客官说得是,若是盖仆shè以为此乃小事,不肯前来,或是前来之后,包庇作恶之人,那就势必要生出另一波事来。不过诸位客官可以放心,盖仆shè闻讯之后,立刻赶到事发现场,并仔细听取了李飞腾之言。一如李飞腾一般,盖仆shè看过现场,调集差役、坐婆,查明案情之后,勃然大怒,立即传令,召李存信前来问话……”

    那文士茶客听到此处,忽然一叹,摇头道:“盖仆shè这一怒,未必可以当真呐。”

    那茶博士微微一怔,奇道:“客官此言却是何意?”

    文士道:“盖仆shè若是当真怒不可遏,当时就绝对不会召李存信前去见他,而是自己转身去拜见李并帅,向并帅禀报此事,而后以他在并帅跟前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来左右并帅心中所想,如此一来,李存信别说丢官罢职等闲事尔,就算并帅一时火起,直接动用军法拿了他的脑袋,也未尝没有可能。然而可惜的是,盖仆shè只是佯装大怒,实则并无置李存信于死地之心……某料盖仆shè只是将李存信大骂一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或者就是盖仆shè一通长骂,一直骂到并帅派人前来干预此事,不知据茶博士所知,其后的事实是否如此?”

    这文士一番话说完,其他人只是觉得有趣,或是惊讶,唯独茶馆东厢雅阁之中,两名年轻人却是同时目露jīng光,对视一眼,露出凝重之sè来。

    “燕然,你是晋阳百晓生,你可知道此人来历?是否是王家学士?”

    说话之人,正是外间茶博士口中称赞不已的李存曜李军使,而他对面所坐的,便是依旧穿着白sè儒服的王笉了。

    王笉的确算得上是晋阳的百晓生、万事通,但对于此人的来历,她却也摇了摇头,道:“却是未知。”

    李曜颇为意外地蹙起眉,沉吟道:“此人仅仅从这半真半假的话中便猜到盖仆shè的心思,这份能耐,绝非常人可有,某料此人必大才也。”

    王笉微微一笑,道:“兄长若yù招揽此人,某为兄长探知。平儿,你去。”

    那边萍儿从屏风后转出,微微一礼,领命去了。李曜则微微有些错愕,王笉失笑道:“兄长有何可奇,某知太原大事,未必尽知小事,听此人口音似为洛阳人,非我太原之士,某认不出来,也不稀奇。不过他既然显露出洛阳口音,某家中自有人知道其来历,平儿出去一问,自然知道。”

    李曜这才醒悟过来,王笉虽然对晋阳人物知之甚详,但有些外来士人,她也未必个个都认识,大人物固然识得,名气不彰的却就不然了。估计这些名声不够显赫的文人,她家中只怕是另外做了记录或者另外有人关注,只在家主需要之时才奉上情报的。

    想到此处,李曜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千年世家能够承续如此之久,除了那些放在台面上的文人雅士学者大儒,果然都是有不少暗实力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却听外面那茶博士道:“客官慧眼如炬,后事果然如此。盖仆shè大骂李都校之时,大王忽然派人将李都校叫去了节帅王府,据说……现在还没放他出来。”

    那文士笑了一笑,却不再多言,只是端起茶来,轻轻喝了一口,模样悠闲,似乎这一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那茶博士又说了一会儿,一边说,一边时不时朝那文士望去,似乎生怕又被这文士打断。好在这文士自发那番议论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悠然喝茶。

    李曜在雅阁之中望去,越看越觉得此人绝不应该是无名之辈,正在心中猜测之时,萍儿已然回来。

    李曜忙问道:“可知此是何人?”

    萍儿笑道:“此乃榆次县令李袭吉是也。此人乃是洛阳人,其父李图,曾为洛阳令,乃玄宗朝左相李林甫之后。李袭吉曾中进士,后值丧乱,出奔河中,再后因访友而来河东,入帅府为府掾,不久后,李并帅表其为榆次县令,至今在任。”

    李曜眼前一亮,竟然是李袭吉!史书上说李袭吉文章极好,但却淡泊名利,如今rì之状来看,只怕是真的。

    李袭吉文章好,李曜是知道的,因为当初他读本朝太祖的某些八卦文,知道太祖当年曾叫姚-文-元读《五代史·李袭吉传》,所以他闲着没事也去读了。李袭吉的文章,举一例便可说明:天复年间,李克用议yù修好于梁,命袭吉为书以贻朱温,书曰:

    “一别清德,十有余年,失意杯盘,争锋剑戟。山长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鱼沉,久绝八行之赐。比者仆与公实联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将期栖托,论交马上,荐美朝端,倾向仁贤,未省疏阙。岂谓运由奇特,谤起jiān邪。毒手尊拳,交相于幕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狂药致其失欢,陈事止于堪笑。今则皆登贵位,尽及中年,蘧公亦要知非,君子何劳用壮。今公贵先列辟,名过古人。合纵连衡,本务家邦之计;拓地守境,要存子孙之基。文王贵奔走之交,仲尼谭损益之友,仆顾惭虚薄,旧忝眷私,一言许心,万死不悔,壮怀忠力,犹胜他人,盟于三光,愿赴汤火。公又何必终年立敌,恳意相窥,徇一时之襟灵,取四郊之倦弊,今rì得其小众,明rì下其危墙,弊师无遗镞之忧,邻壤抱剥床之痛。又虑悠悠之党,妄渎听闻,见仆韬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误致窥觎。

    且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及其首陟师坛,躬被公兖,天子命我为群后,明公许我以下交,所以敛迹爱人,蓄兵务德,收燕蓟则还其故将,入蒲坂而不负前言。况五载休兵,三边校士,铁骑犀甲,云屯谷量。马邑儿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问年犹少于仁明,语地幸依于险阻,有何觇睹,便误英聪。

    况仆临戎握兵,粗有cāo断,屈伸进退,久贮心期。胜则抚三晋之民,败则征五部之众,长驱席卷,反首提戈。但虑隳突中原,为公后患,四海群谤,尽归仁明,终不能见仆一夫,得仆一马。锐师傥失,则难整齐,请防后艰,愿存前好。矧复yīn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文靖求始毕之众,元海征五部之师,宽言虚词,犹或得志。今仆散积财而募勇辈,辇宝货以诱义戎,征其密亲,啗以美利,控弦跨马,宁有数乎!但缘荷位天朝,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识鄙怀,洞回英鉴,论交释憾,虑祸革心,不听浮谭,以伤霸业。夫《易》惟忌满,道贵持盈,傥恃勇以丧师,如擎盘而失水,为蛇刻鹤,幸赐徊翔。

    仆少负褊心,天与直气,间谋诡论,誓不为之。唯将药石之谭,愿托金兰之分。傥愚衷未豁,彼抱犹迷,假令罄三朝之威,穷九流之辩,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者执简吐诚,愿垂保鉴。

    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来,或有鄙词,稍侵英听,亦承嘉论,每赐骂言。叙欢既罢于寻戈,焚谤幸蠲其载笔,穷因尚口,乐贵和心,愿祛沉阏之嫌,以复埙篪之好。今者卜于嚬分,不yù因人,专遣使乎,直诣铃阁。古者兵交两地,使在其间,致命受辞,幸存前志。昔贤贵于投分,义士难于屈雠,若非仰恋恩私,安可轻露肝膈,凄凄丹愫,炳炳血情,临纸向风,千万难述。”

    朱温看罢书信,对敬翔等人说道:“李克用兵败乞和,望喘余息,犹气吞宇宙,还说什么‘马邑儿童,皆为锐将’‘yīn山部落,是仆懿亲’!尔等回信,狠狠替孤骂他一通!”

    敬翔等人自然遵命,写了封回信,但无论如何没有李袭吉的文笔和气势。朱温看了,也只得叹道:“李克用现在就剩这么点地盘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才智之士!如果说已孤王的智谋筹算,再能得李袭吉这样的笔才,那才是如虎添翼啊。”身为朱温第一谋士的敬翔,以及一干谋臣纷纷自愧弗如,因此李袭吉文名更盛。

    至于淡泊名利,却是李曜这一瞬间的明了。李袭吉方才仅仅凭那几句半不搭调的话,便能将盖寓、李克用的心思全部猜得清清楚楚,可见他的政治智慧绝对不差。但历史上他的施政建议并不多,只是有一次,李克用势力大弱,不得已开始“整顿内务”的时候,他曾经建议说:“希望大王尊崇德礼,爱护部下与百姓,尽量节俭以减轻百姓负担,外边坚守以保境安民,同时练兵整顿军队,鼓励农业生产。自古以来都是平乱时期用武将,治国安邦用文臣。稳定赋税,规范法令,赏罚分明,那部下就没有强横之人乱政乱军;亲近正直人,那众人便不再担心被人诽谤诬陷。如此实施清明之政,则不求富而国家自然富足,不求安而国家自然平安。”

    除此之外,李袭吉似乎便没有什么建设xìng的意见了。

    但刚才的那一幕让李曜发现,李袭吉绝不是想不出建设xìng意见,而是肯定出于某种心态而故意不吭声。

    什么心态,李曜此时难得去想,他想的是,这个人才,有必要挖到!

    此人不仅是文士,还是能吏,这是在五代最为缺少的一类人才,不可不要。

    须知唐末五代时期,与“武将”相对应的“文臣”,就其组合成份而言,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庞杂的群体。在他们之中,有的来自往rì的名门、官宦世家,有的自身即前朝旧臣,有的则逢风云际会或凭藉自己的能力起自民间。他们有的曾经从文业儒,有的素来不学无术;有的长于治事,有的不堪繁剧;有的洁身自好,有的则谄谀无行。他们中既有“儒生”“文士”,亦有所谓“文吏”。

    文臣群体的构成特点,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其内部关系。以“华族科名”为特征的“衣冠之士”,自唐末长期居于领袖群伦的朝廷重臣宰相之位;而五代的近臣谋士班底,则主要由一批沉浮于社会基层、在战乱及重建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善断繁剧、兼具刀笔吏干之才者组成。文臣群体中不同类型人物之间素存的芥蒂,在动荡之中显露无遗。只要看看李振者流对于“清流”的嫉恨,杨邠、王章等人对于礼乐文章的鄙薄,就不难明白,“文臣”们彼此之间的成见有多深。这些人虽然起家方式、素质能力各异,在当时却攀升向同类目标,在同一出路中搏争。这种艰难生涯中之挤抑排斥、升降成败造成的敌视是刻骨铭心的。横亘于他们之间的沟壑,实际上并不浅于文武之间的畛域区分。

    此时还算唐末,衣冠之士还有一定地位,再过十年,兼具“名族”与“文学”背景的所谓“衣冠之士”,在朝廷决策过程中所能起到的实际作用就会相当有限,但他们仍在竭力利用自身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试图维持其最后的地位。这种状况在唐末以及号称承继“大唐”的后唐时期反映得尤其突出。

    唐朝末年的zhōng yāng朝廷,从君主到官僚回天乏术,却出现了讲求士族流品的回cháo。学界早有研究指出晚唐贡举为官宦士族、权豪子弟所充塞。咸通中举进士不第的胡曾,曾在其《下第》诗中抱怨道:“上林新桂年年发,不许平人折一枝。”昭宗朝进士黄滔也说,“咸通乾符之际,豪贵塞龙门之路,平人艺士,十攻九败。”风气所向,“当时士大夫以流品相尚,推名德者为之首”,一时间之朝廷重臣多系出身于公卿之家或累代名族、且科举及第者。以昭宗后期的宰相为例:孔纬,曲阜孔氏之后,擢大中进士第;韦昭度,属京兆韦氏,咸通进士;崔昭纬,清河崔氏,亦进士及第;裴枢,出自“代袭冠冕”的河东著族闻喜裴氏,咸通进士;崔远,博陵崔氏,龙纪进士,“诸崔自咸通后有名,历台阁藩镇者数十人,天下推士族之冠”;陆扆,祖系吴郡陆氏,光启进士,曾被皇帝寄予“斯文不坠”的期望;柳璨,出自河东柳氏,光化登第,因学术博奥而“时誉rì洽”……这批人的“衣冠声望”成为唐廷在无望中的希望。

    唐代的历史走到这一步,所谓的“衣冠”“士族”,本已衍生出新的涵义;依郡望系等第的“名族”,早已与权力中心疏离而风光不再。既为大士族之后而复纷纷投身于科举,正反映出历史的发展趋势。而在经历了黄巢起义“天街踏尽公卿骨”式的扫荡之后,上层社会中反而出现了朝廷与“衣冠流品”的紧密结合。不过,此时会聚起来的这些兼具“阀阅”与“冠冕”者,实际上不可能再构成为封闭排他的贵族权势集团,除去可以增重些许身份作为号召之外别无意义。而且,“衣冠流品”对于政权的强烈依附,直接削弱了他们在乱世中的适应能力。这些人不幸在朝廷面对着内官中使乃至禁军将领的戒惕与抵-制,在外部面临着强藩咄咄逼人的压力,全无震慑扭转之功。如韦昭度者,“旧族名人,位非忝窃”,却被宦官田令孜讥讽为“在中书则开铺卖-官,居翰林则借人把笔”;至于裴枢等,更只被军阀朱温及其腹心视为“衣冠宿望难制者”。

    正当王朝末路的这批士大夫,其资质构成有着令人瞩目的特点。唐廷为乞灵求助而寻觅得来的这批官僚,尽管兼备科举与门户背景,却多非学识干才兼长,惟其如此,他们对于“流品”有着特殊的维护与自矜。而这批人当危难之际的所作所为(或者说是“无所作无所为”),则暴露出他们的致命弱点。

    因此,李袭吉这样有出身,又有能力的人才,是李曜认为绝对不可错过的。

第142章 求贤定策

    “却不知李明府此来晋阳所为何事,如今在这茶馆之中,又不好贸贸然下去攀谈引荐,若是如此擦肩而过,何其憾甚?”李曜慨然一叹道。

    王笉闻言不觉失笑,摇头道:“某道兄长满腔愁怀,乃为何事烦恼,不想竟是如此。这有何难,小弟命人送上一张名剌,请李明府过府一叙便是。想李明府乃是李相公(李林甫)后人,名士风流之辈,某前往相邀,料其定会欣然与会,兄长只须去寒舍稍坐,今rì当可如愿。”

    李曜一听大喜,哈哈一笑:“若是如此,诚然大好,只是又须劳烦贤弟,愚兄心中,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王笉作sè佯怒,道:“兄长怎的又见外了,若是这般,小弟不去也罢,倒还免得兄长为难。”

    李曜不禁苦笑:“贤弟……”

    “好了好了,小弟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兄长的确无须为此挂怀,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多说何益?就请兄长与小弟暂往寒舍,小弟这就差人去送上名剌请帖。”

    李曜点头谢道:“既然如此,敢不从命?贤弟请。”

    “兄长请。——平儿,你持我名剌,去送与李明府,请他来赴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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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李曜去了王笉府中准备对李袭吉下套,那厢飞腾军中已经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去云州募兵。但这一天中,从整个天下来说,最大的一件事却发生在中原,主角是朱温朱令公。

    此事要从朱珍和李唐宾的死说起(此事前文有叙),朱珍和李唐宾这两个在汴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就那么因为各自看不顺眼而先后死了,这种事情,不可避免地在所有汴军将士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浓浓地yīn影,而由此一来,汴军的士气也就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而相反徐州方面,却因此士气大振,对汴军的防守也更加坚决,双方战事又进入了相持阶段。

    同年十二月,淮南的孙儒从杨行密手中夺得了常州,并攻占了润州,淮南的战局也一下子变得对孙儒极为有利,这时朱温因为担心孙儒将杨行密彻底击败,对自己入主淮南造成不利的影响,所以在徐州战役没有彻底结束时,就派庞师古分兵十万渡过淮河,打着援救杨行密的名义去攻打孙儒。但不想这场战争进展得也十分不顺利,庞师古被孙儒杀得大败,反倒是杨行密却趁机攻打孙儒,连战连捷。到了这会儿,朱温又转过头来担心杨行密将孙儒彻底打败,正好孙儒有意讲和,朱温也就趁机将庞师古从淮南撤了回来。

    然而,庞师古虽然撤回来了,但连去带回,费时多rì,徒劳无功不说,更是损兵折将,使得汴军得徐州之战更加难打。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这就是李克用派遣部将石君和率河东军赴徐州参战。

    石君和在李克用麾下算不得一线将领,所以这次带的兵并不多,只有500jīng骑,人虽然少,但却表明了李克用对此事的态度。天下藩镇虽多,不过真正能被朱温看作对手的,也只有李克用一人而已。而在此时,既然李克用已经派人过来了,就说不准他不会趁自己对南用兵时,由北边杀过来,这才是朱温最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因此,虽然朱温心里万分的舍不得,但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先从徐州撤军,好集中jīng力对付李克用,这也是朱温一直极为重视李克用的一个表现。随后,朱温回到汴州,便以李克用未请旨而擅自出兵干涉徐州之战为名,上表要求朝廷讨伐,这也直接导致了那场加速唐朝灭亡的河东大战正式爆发。

    河东大战结束后,朱温降服了魏博节度使罗宏信,觉得再次出兵徐州的时机来了,但此时的李克用风头正劲,陈兵十万于河中,朱温生怕他挟大胜之余威,出兵攻打自己,所以也不敢贸然进军徐州,只能原地守在汴州的帅府中,焦急地等待着河东方面的消息。

    到了大顺二年四月,朱温终于得到探报,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已从河中撤军,并为报前仇,转而进攻云州的吐谷浑酋帅赫连铎,不会对汴州方面大规模用兵了。朱温得报,喜得一蹦三尺高,忙把原本集结在西、北方向,用以防守李克用的汴州军南调,正式着手准备再入徐州,彻底消灭时溥。

    八月,朱温命大将丁会、葛从周、霍存等人率军,打着入淮南援助杨行密的名义进入感化军辖境,包围了宿州城,同时又另遣别部从北侧进入徐州境内,用以牵制徐州方面的兵力。宿州是徐州南面重镇,东临泗州,南接淮南,与徐州不过一天的路程,可谓朝发夕至。攻占宿州,即可扼守徐州淮南之援,又可截断徐州南退之路,其战略意义毫无疑问是十分重要的。

    宿州此前曾被汴军攻占过,朱温委派了张绍光为刺史,但后来朱温从徐州撤军后,张绍光被宿州小将张筠驱走,时溥便以张筠为宿州刺史。这个张筠,别看年纪不大,脑筋倒是不差,见丁会等人带大军将城围住,知道不能力敌,就坚守不出,任凭丁会百般辱骂,张筠只当没听见,丁会围了两个多月城,也没能将其攻下来,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候,还是汴军大将葛从周想出了个狠招,因为隋炀帝修建的那条大运河正好流经宿州城南,如果在上游将其截断,围堰筑堤,立刻就可以把整个宿州泡在大水之中,那么宿州也就可以不战自破了。葛从周此人前文有叙,也是当时有名的战将了,时人有谚:“山东有一葛,无事莫撩拨。”从他出的这个主意来看,就知道这个人的确是有几把刷子的,居然学了一手水淹七军。

    丁会听罢此计,当即大喜,马上采取行动,命全军用衣服包土围堰,又单拨出五千士兵堵坝。仅仅四天之后,大运河就被拦腰阻断,一时间洪水肆虐,宿州城内顿成一片泽国。而此时宿州被汴军围困已经两月有余,城防本就吃紧,再加上受洪水浸泡,城墙剥落(前文有叙,此时大多数城楼乃是夯土筑成,并非大家在一些游戏里见到的那种青砖黑石堆砌的先进货sè),随时可能倒塌,而刺史张筠苦等时溥的援兵不至,不得已,便于十月十五rì开城向汴军投降。

    宿州落入汴军之手后不久,时溥部将刘知俊也率部向朱温投降,被朱温任命为左右开道指挥使。十一月,淮南孙儒的寿州守将刘弘鄂因痛恨孙儒残暴,也举州向朱温投降,这样一来,时溥的徐州同时受到朱温南、北两面威胁,形势更为严峻。好在徐州城防坚固,感化军辖境还有不少城池,一时倒还不至于被朱温所灭。

    景福元年二月,朱温因天平、泰宁军曾在自己攻打徐州时,从背后出兵攻入己境,非常愤怒,又因为感觉一时半会也攻不下徐州,便决定忙里偷闲,带兵东进去打朱氏兄弟。其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此时的朱温实力已经非常强大了,可以同时发动对东、南两个方向,三个军镇的战役,颇有后世美军“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的气魄。

    二月初三,朱温亲自挂帅,以其长子朱友裕为前锋,进攻天平节度使朱宣所属的濮州。二月九rì,朱温带兵至滑州的卫南县,安下营寨。话说当rì黄昏时分,突然有只乌鸦落在朱温的行营房顶,叫声极为凄厉,朱温此人比较迷信,一看之下觉得不是什么好现象,连忙令人夜里严加防范,准备次rì一早发兵与提早屯入濮州斗门城的朱友裕汇合。

    此时朱宣已经带大军赶到了濮州,听说朱友裕屯师于斗门,便连夜赶去偷营。朱友裕由于毫无防备,被杀得大败,连忙率部弃城南遁。

    次rì早上,朱温按原定计划早早发兵上路,这时候郓州兵已经设好了埋伏,只等朱温入瓮了。又怕朱温不来,就先派出小股部队sāo扰。朱温并不知道斗门已失,见有郓州兵来袭,登高一望,见不过千人,心下冷笑,学着曹cāo在华容道时的语气说:“徐州自来不知兵事,区区千人,送某早点开胃否?”便指挥大军追击,郓州兵则主动向郓州方向撤退。朱温纵兵追出百里,在濮州东边的瓠河镇与朱友裕相遇,这时天sè已晚,朱温遂将营寨安下。

    按说朱温既然已经和朱友裕碰上面了,自然已经知道了朱瑄率大军赶到的消息,应该对郓州方面有所jǐng觉。但此时的朱温因为一直以来出兵过于顺利,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把朱瑄放在眼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点没当回事,仍然派朱友裕带200骑兵西巡。结果朱友裕正好与朱宣的大军相遇,结果被打得仓皇南逃,与朱温失散。而朱瑄又从俘获汴兵的口里知道了朱温营寨的地点,遂带兵奔袭。

    朱温先前学曹cāo说话,没想到曹cāo在华容道说的话没几句兑现的,基本都是倒霉话,是以这会得了现世报。他此时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只部队被郓州兵杀得溃不成军,朱温本人在张归厚、李璠等数十骑卫的掩护下仓惶南逃,谁料前面有一个大沟将去路拦住,朱温见沟下有堆柴草,便纵马跃下,但人一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那马明明是匹宝马良驹,此时却偏偏跳不上对岸。这时候后面郓州兵追得正急,朱温心慌意乱,顾不得统帅气度,只得弃了战马,在部下的扶持下,徒手攀上了对岸,爬了个满身是泥,形象大跌。

    当时张归厚独自断后,身中十余箭仍然持槊拼杀,朱温以为其必死,但仍命张筠回去抢他的尸体,好在这时霍存带了200骑兵杀了过来,左冲右突,这才将郓州兵杀退,张归厚这才被张筠用战马载回。

    张归厚回来后虽然身负重伤,但硬挺着居然没死,而且很深沉、很镇定地说了一句:“你妹的,这一战咱们的损失太他娘的大了!”

    朱温闻言,哭得泣不成声,手抚着张归厚的额头道:“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就好!”活像对亲儿子说的一样。

    这一战,大概是朱温一生中败得最惨的一次战役,从出兵到战败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却损失数万jīng兵及数十员战将,甚至连他自己也差点成了郓州军的俘虏。好在如今的朱大帅今时不同往rì,可谓是财大气粗底子厚,虽然败了,而且很惨,却仍不足以伤筋动骨,反倒把这股怨气全部发泄到了徐州境内。

    朱温从郓州兵败回来,告祭了阵亡将士之后,立刻发出将令,在徐州任情剽掠诛杀,绝不姑息。由于汴军连年对徐州用兵,使得感化军辖境之内不能耕种,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时溥输赋无人,苦不堪言,又遭这份掠杀,自知无力再战,遂遣使向朱温求和。朱温倒也痛快,让使者传话给时溥说:“你丫现在要想停战,可以,但你只有一条路,就是离开徐州,让出感化军,还朝受命。”

    这年头,千好万好,不如有地盘有军队好,所以这当然不是时溥可以接受的,遂几次遣使通融,但朱温绝不让步,就是那句话:要不就走,要不就接着打。最后时溥万般无奈,只得假意同意了朱温的请求。朱温这才停止了烧杀,并向朝廷上奏,请朝廷调时溥移居他镇,另派大臣接替。昭宗便命宰相刘崇望代时溥为感化军节度使,命时溥回京任太子太师。这样,朱温暂时失了用兵的理由,也就命汴军相继撤回本镇。这也是朱温对比李克用在政治上高明的一个表现,要是李克用的话,老子打下的地盘,凭什么皇帝一句话,哥就白打工了,给老子继续揍,揍完换老子安排的人干节帅。

    但是朱温和皇dì dū没料到,这边汴军刚撤,那边时溥就反悔了,声称如离境后恐遭朱温袭杀,所以接诏后拒不受命。朝廷中使无奈只好返回,在华yīn境内碰见了准备上任的刘崇望,说时溥不来了,你老人家也回去吧!刘崇望两手空空的去上任,身边就两百多护卫,自然没法强行去接任,无奈之下,只好又返回长安。时溥又派使臣去朝中上表称:“感化军数万将士,固留不允离去。”昭宗连个关中都搞不定,别说徐州了,无奈之下,只得又下诏书,复任时溥为感化军节度使兼侍中。

    这个消息传到了汴州,朱温当即勃然大怒,上表请朝廷收回成命。昭宗连时某人都搞不定,哪里得不起朱温,一时又是个左右为难,只得派使者去汴州谕解。朱温这时候正想去伐濮州以雪前耻,故而只好先忍耐一时。

    十一月,朱友裕率十万大军攻下了朱宣的濮州,朱温立即命其转攻徐州。这时时溥经过几个月的休整,情况稍有好转,但也绝非汴军的对手,只得一面固守城池,一面向泰宁军节度使朱瑾求援。

    朱瑾是朱宣的兄弟,跟朱温也是死对头,当rì不乐意看见朱温拿下徐州,便于次年二月,率两万兵马入援徐州。然而却为汴军所阻,又遭了朱温之子朱友裕和大将霍存的伏击,大败一场,只得带残部逃回了兖州。这一战,朱温虽然胜了,但霍存阵亡,令朱温心疼不已。而朱友裕又遭朱温养子朱存恭诬陷,说他闭寨不出,导致霍存不幸遇难,朱温信以为真,传令将朱友裕逮捕按察,由庞师古代掌朱友裕兵权,朱友裕惧而出逃至砀山朱家老宅,求救于朱温长兄朱全昱,后经朱温的皇后张氏说和,朱友裕方才得以保全。

    经此一事,朱温更加怨恨时溥,传令汴军猛攻,一连攻了月余未能破城。此时军中多有人劝朱温撤军,朱温见久攻不下,也有所犹豫。但敬翔劝道:“打徐州都打了几个月了,尿都要尿完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跟他干了吧!”

    朱温一想也是,便不再考虑撤军,更于当年四月十五rì,亲临徐州城下观战。四月二十rì,汴将王师重、牛存节亲冒箭矢架梯攻占了城楼,徐州城破。

    时溥见大势已去,便将府中多年积存的金银珠宝及全部家人转移到燕子楼中,然后举火自尽。自此,朱温再得感化军一镇之地。

    朱温吞并徐州后,实力大增,放眼中原已无敌手。而此时他的死对头李克用,虽然也是连战连捷,但是他的地盘却没有能够跟上朱温扩张的脚步,渐渐地跟朱温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中原最后一个障碍,就只剩下朱宣兄弟二人了,于是敬翔作为朱温的首席谋士,立即献出五条大计,即“固徐州、防淮南、围兖州、攻郓州、待夏收”,也就是说待夏粮收后,汴军两线同时出击,围困兖州,并集结优势兵力攻击郓州,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而在此期间,将徐州的局势稳定住,自然也就防住了淮南的杨行密,既可以达到打击天平、泰宁两军的目的,又绝不会使自己内部出现大的问题,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这条计策出得是又稳又狠,足以保证汴军进退无虞,朱温心里也很明白,干掉朱氏兄弟本来就是一早一晚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去冒那么大风险,所以立即采用敬翔的建议,传令全军,坚决按照这一jīng神准备备战,待夏粮收后,再行东征。

    朱温定策完成传令下去之事,李袭吉正拿着王笉的名剌,来到王家老宅。

第143章 李曜举贤(上)

    李袭吉此来王家,略微有些疑惑,因为他虽是李林甫之后,但李林甫本人去世之后,他这一系亲族并无什么格外出彩的人物,因而到了今天,这个说法也只能表明他李袭吉并非土包子出身,至少也是“我家祖上曾经风光过”的人。

    祖上风光过,比一般祖上都没风光过的人来说,在大唐自然是略微更有地位一点,但是在不仅祖上风光,如今依旧风光的王氏面前,却就不值一提了。

    再有更关键的一点就是,李林甫的名声,在士林之中本身就不好,甚至说得上是臭不可闻,因此对于王家会邀请他,他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进门的时候,他还自己提醒自己,决不可犯当初祖上的毛病,被人笑话。

    按照后世的一贯看法,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有名的专权擅政、口蜜腹剑的jiān相。稍微深入一点来看待这个人的话,则会发现史书中记载的李林甫出身高贵,是唐高祖李渊从父弟的曾孙,可算得上是李唐皇族支庶。李林甫是唐朝初年长平肃王叔良的曾孙,也算是宗室子弟了,可惜关系过于疏远,世代承袭的爵位早已经没有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得以进入宫廷禁卫军中,一开始时只是个千牛直长,唐玄宗开元初年,升为“迁太子中允”。他舅舅姜皎特别喜欢他,当时宰相源乾耀执政,和姜皎联姻,李林甫嫌官职太小,但又“无学术”,不能登科入仕,便利用舅父的姻亲关系,巴结当朝侍中源乾曜的儿子源洁,通过源洁向其父代求司门郎中相府中的办事员。源乾耀却看不起李林甫,认为郎中是既有才能又有声望的人才能当的,而李林甫不是这块材料。不过人情难却,还是安排他当了为东官“谕德”——这个职务主管规谏太子,继而迁“国子司业”——国学中的行政事务官。李林甫自然不甘心管理一群学生,于是继续钻营。开元十四年,也就是726年,被御史中丞字文融引荐,“拜御史中丞”,正式进入大唐帝国朝廷权力中心。

    然而此人官场虽然得意,但的确有些不学无术,凭借着王爷、国公等关系网,封建社会儒家学说所倡导的“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原则对他也失去了约束。他没有科举进身,就直接由千牛直长而直升国子监司业,相当于现在běi jīng大学的副校长了。后来再加上他为官有术,擅长投机钻营,会钻门子,看风向,于是就扶摇直上,由国子监司业升御史中丞,继而又升刑部、吏部侍郎,最后一直升到一人之下兆民之上的当朝宰相。

    另据史书记载,李林甫给人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和颜悦sè,但却“yīn中伤之,不露辞sè。”他的政治权术已经耍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仅一般人为之心惊,即便老jiān巨猾者也望而生畏。尤其是他在外表上装得对人极为友善,暗中却加以中伤竟然一点也不露声sè,世人谓之:“口有蜜,腹有剑”。在《资治通鉴·唐纪》中也曾有这样地记载:“李林甫为相......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yīn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流传至今的著名的成语“口蜜腹剑”即由此而来,比喻嘴甜心毒,yīn险狡诈。这个成语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要说起李林甫这位“弄獐宰相”的另一个著名的典故,恐怕就知之者寡了。

    自古,宰相固然不一定必是饱读诗书的大学者,但一般也不会太差,然而李林甫的水平却差到了惊人的程度。且不说相府平常公私文书往来自然有文士(类似于今天的秘书)代笔,但问题是别人代笔之后他还不认得,由此,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选人严迥的公文判语中用到了“杕杜”二字,李林甫不认识“杕”字,于是就转身随口问一旁的吏部侍郎曰:“此云‘杖杜’,何也?”吏部侍郎见他误将“杕杜”念成了“杖杜”,闹出了常识xìng错误,但作为下属又不敢去当面纠正,于是只好装聋作哑,俯首不语,现场气氛好不尴尬。其实,“杕(dì)杜”是《诗经·唐风》中的篇目,这在当时是刚刚进学的蒙童都熟知的,而贵为大唐国相的李林甫却居然不认识。

    其实,不懂就不懂,只是不要装懂就好了。至圣先师孔圣人不也曾经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吗?但孔夫子此话的意思是不懂就要谦虚踏实地学习,而权相李林甫却不仅不懂,还不学习,而且还要附庸风雅。

    于是又有一次,他的小舅子太常寺少卿姜度喜得贵子,这回李林甫打算亲自卖弄一番,就没有让手下的秘书代笔,遂即兴手书庆贺曰:“闻有弄麞之庆”。恰值这天来宾贺客满堂,大家一看不禁掩口哑然而笑,但因为是当朝宰相的“墨宝”,在场的来宾是不敢公开大笑的。其实,这“麞”亦作“獐”。原来在《诗经·小雅·斯干》中有句曰:“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诗意是祝所生男子长大chéng rén后成为王侯,后人因此称生男为“弄璋”。而不学无术的李林甫明明不懂这个典故,却还想要在大庭广众之前卖弄一下斯文,于是硬生生地就将“弄璋”误写成了“弄麞(獐)”。而这“獐“却原本是一种山林野兽,按照他的贺词,意谓“祝贺你们家生了一个小獐子(野兽)。”因此,来宾焉有不笑之理!而这原本也是当时封建社会上私塾的小小蒙童都懂的知识,根本不算什么生僻之典,而贵为泱泱大唐帝国宰相的李林甫却居然给弄错了,所以贺客们这才不禁掩口哑然失笑。而弄xìng尚气、弄巧成拙、为蛇画足的权相李林甫也因此笔误而贻笑当世、万世“不朽”了。对于这个有趣的史实,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曾在其所作的《贺陈述古弟章生子》诗中写道:“甚yù去为汤饼客,唯愁错写弄麞书。”

    李林甫这样的水平,在士林之中自然名声好不了,连带着他的后人如李袭吉这样本身的确有大才之人,一开始籍籍无名之时也常常被人笑话和看不起。

    李袭吉一进门,便看见两名年轻男子立于屏风之后,见他进来,立刻拱手笑道:“贵客气度非凡,敢问可是李明府当面?”

    李袭吉连忙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某便是李袭吉,二位……?”

    面相秀气的那年轻人笑道:“此处某为主人,还是某来介绍吧。李明府,学生王秦,字燕然,不知明府可曾与闻?”

    李袭吉忙道:“原来是王郎君当前,自然听过。”

    王笉笑着微微侧身,介绍道:“这位乃是飞腾军李军使,尊讳不敢妄称,其字正阳是也。”

    李袭吉吃了一惊,忙问:“竟是李飞腾当前?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李曜听了这句,差点下意识上去伸手准备跟他握手,好容易憋住了,才笑道:“李明府客气了,久闻明府才高八斗,可惜无人引荐,不敢冒昧登门拜访。今rì燕然贤弟深知我心,特请明府前来一叙,以述心怀,还望明府不吝指点。”

第144章 李曜举贤(中)

    李曜这边与李袭吉相谈甚欢,两个人一边在王家后院的某处阁楼对弈,一边谈古论今,王笉笑吟吟地在一边陪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她惯会与文人雅士相谈,随便穿插几句,便能将气氛调动得热切起来,这一局棋下完,李曜与李袭吉居然就谈成了多年故交一般。

    待用罢了晚餐,李袭吉正要告辞而去,忽然来了王家家仆匆匆传讯,说是节帅王府派人来寻李军使。

    李曜与李袭吉一同出了中庭,来人却是李克用身边的一位牙兵小将,那小将看了一眼李袭吉,似乎是认得他,不过却也没打招呼,直接对李曜拱手道:“飞腾,方才南边传来消息,似乎汴州出了什么事情,大王请飞腾前往王府商议。”

    李曜微微诧异,本以为李克用是决定了对李存信的惩处方案,却不料竟然是朱温那边出了事。不过朱温是李克用第一号大敌,既然是事关朱温,李克用自然是很重视的,那么他也不能不表现得似乎很重视的模样,连忙脸sè一肃,道:“好,某这就随你前去,劳太尉引路。”

    路上,李曜思来想去,才想起最近朱温那边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却是之前汴军收了粮食,也整顿好了地盘,便按既定方针出兵,首先由庞师古和葛从周带兵对兖州进行了试探xìng地进攻,这就是先不对兖州发动主攻,而是不停地出兵对泰宁军辖境进行sāo扰,以达到调动疲惫敌人兵力的目的,从而为汴军发起总攻创造有利条件。

    这次进攻由于计划周全,战略得当,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庞、葛二人一路带兵绕过兖州,到达曲阜,将大营扎下,又分兵去打齐州(今济南),引得一路上的州县频频告急,而朱瑾只得不断发兵营救,结果又屡为汴军所败,最后只好退守兖州。

    等汴军对兖州东部的sāo扰持续了一段时间,初步达到了疲惫敌军的战略目的之后,朱温才正式亲率大军,正式出兵郓州,扎营于郓州城北七十里外的鱼山。而与此同时,庞师古也将营盘扎在了郓州南部的梁山,与朱温部遥相呼应,从而形成了对郓州南北夹击之势。此外,则由葛从周另率一部,进逼兖州,以牵制兖州方向的兵力。

    这个出兵计划与敬翔那五个原则之中“攻郓州、围兖州”的战略部署稍有出入,但是也并不矛盾。因为他那五点原则的主要意思,就是集中优势兵力,于正面同时进攻郓、兖二州,使朱氏兄弟不能将兵力集中于一处,以达到逐个击破的目的。那么,究竟是“围兖州”还是“打兖州”,这就只是战术层面的问题了,可以按照实际情况,充分做出相应的安排或者改变。

    果然,这一战略部署极为奏效,面对着汴军咄咄逼人的进攻,朱瑄、朱瑾只能三分兵力,一部由朱瑄带郓州兵迎战朱温,另一部则有朱瑾带兖州兵赴援郓州,剩下的一部则由朱瑾手下大将张约带部分兵马迎战来犯兖州的葛从周。

    然而,天平、泰宁两军的兵力本来就不如汴军,这一分兵更让其大吃苦头。特别是由张约率领的那路兵马只有3000人,一碰到葛从周就被打得大败,张约本人则战败被擒,这也使得兖州形势更加紧张。而朱瑄得知朱温在鱼山扎营后,因在本土作战,有心与其速战速决,所以立即带兵渡过了济水,到朱温营前搦战。

    朱温见他来了,也很高兴,立即整军出寨,迎战朱瑄。两军在野外扎住阵脚,准备应战。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对郓州军极为有利的事情:就是在毫无征兆之下,忽然东南风大起,汴军顶风而立,被这阵大风吹得东倒西歪,还没交战就先有了溃败之相。其实如果这个时候郓州军能抓住这个上天赐给他们的破敌良机,不难将朱温杀得大败而逃,万一运气好,没准能收了他的脑袋也说不定。

    但朱瑄这人,天生没有那种命,更没有李世民那种敏锐之极的眼神,可以随时发现胜机,他此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汴军被这场大风吹乱了阵脚,光顾着看热闹,居然没有传令士兵对汴军发起进攻,所以也就失去了千载难逢的破敌良机。而此时的朱温,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是毫不慌乱,立即传令全军骑兵,挥鞭迎风大吼。顿时,整个汴军全军上下拼命呐喊,声动天地,借着风势一直传出数十里外,这一来,便将军心稳住,更使郓州军不敢来攻。

    郓州军还没接战就先在士气上输了一阵,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也许是上天恨他们不能抓住赐给他们的良机,转眼间风势逆转,风向由东南转为西北,这一下汴军又占了上风头。

    成功的人和失败的人,差别在哪里?就在于上天给了他们同样的机会,一个抓住了,一个错过了。

    这样的机会朱温是决不会错过的,立刻命士兵放火,如此草枯之时,火借风势,只在眨眼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焰,直扑郓州军阵营。这一来,郓州军顿时大乱,被汴军杀得溃不成军,余下者只能渡过济水逃生,又被水淹死不计其数。而还未等刚刚逃过河对岸的郓州军定下惊魂,庞师古又率部赶到,紧接着又是一顿砍杀,好在这个时候朱瑾带着兖州主力恰巧赶到,这才让郓州军多少还剩下些人马。

    朱瑄、朱瑾带残部退回郓州,不敢再战,忙遣使向李克用求援。而李克用此时正和吐谷浑酋帅赫连铎大战在即,也抽不出兵力援救他,只是象征xìng地派部将安福顺带500jīng骑借道魏博援救郓州。

    李克用派兵参战是最让朱温感到恐惧的一件事,而魏博节度使罗宏信竟然肯借道给河东军,则更让朱温觉得心里托不住底,因为罗宏信既然能借李克用过一次,就能借他过十次,能允许河东军过五百人,就能允许他过五万人,这么看来这个罗宏信果然是两面讨好,抱着个谁也不得罪的心理。朱温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撤军回了曹州,其后双方数月之内无大战。

    此时不比后世,信息传递比较慢,按说李克用得到朱温那边的确切消息,大概也就只能知道到这里,之后的事情,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据李曜回想,似乎过完年之后,朱温就会命养子朱友恭为统帅,再度率军进攻兖州。这一次,汴军采取的依旧是围点打援的策略,对兖州环城掘壕筑营,以吸引郓州朱瑄兵马来援。而朱温则亲自带兵屯驻于兖州西南250里的单父,随时准备对朱友恭进行增援。

    之后果不其然,汴军围城不久后,朱瑄则亲率郓州军与安福顺率领的河东五百jīng骑增援兖州,并为了能与汴军长期作战,朱瑄还在同时运来了大批的粮草。然而,朱瑄此次出兵被朱友恭的探马得知,朱友恭便亲自带兵在半途中设下埋伏,带郓州军进入包围圈后,朱友恭带兵突然杀出,郓州军对此毫无防范,被汴军杀得是落花流水,只得弃粮逃去。而李克用派来的五百河东jīng骑,也在这一战中便汴军全歼,甚至连主将安福顺也失手被擒。

    朱瑄逃回郓州,不敢出兵再战,只得再次派人赴河东求援。而此时李克用在河北一带的战事刚刚结束——其实就是接下来李曜和李存孝、李嗣昭要去打的这一仗打完,正好有这么一个空闲时间,听说朱温擒了自己的部将,顿时大怒,立即命史完府、何怀宝率大军借道魏博赴援郓州。

    其实不管是安福顺,还是史完府、何怀宝,都不是李克用的一线大将,但是对于李克用这个对手,朱温还是十分顾忌的,而恰在此时,淮南的杨行密也发兵攻陷了朱温所属的濠州、寿州。这一来,又使汴军处在了多线作战的不利位置。面对着这种新的战事变化,朱温迫不得已,只得命朱友恭撤了兖州之围,带部队返回汴州休整,暂时地退回了郓、兖战场。

    李曜觉得这个历史似乎应该不会受到多大改变,那么按照这样的预计来看,朱温就算到时候率军撤出了郓、兖战场,也并不是因为他在战争有所失利,而只是由于他对李克用有所顾忌才主动带军撤出战场,战争的主动权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一旦河东方面发生了新的战争,使其无暇东顾,朱温就会毫不犹豫地再度杀回郓、兖。

    可是思前想后,李曜仍是不明白,如今这个时候,李克用会得到什么关于朱温的消息呢?难道是史书中未曾记载的事情?

    带着一肚子疑惑,李曜再次来到节帅王府。

第145章 李曜举贤(下)

    等李曜进了王府后院才知道,李克用这次却是收到线报,说朱温正在考虑彻底解决魏博的问题,由于魏博镇地处要害,一旦被朱温掌握,那么汴州对太原就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优势之中,因而李克用来不及详查朱温是否的确有此意向,就赶忙召集麾下重要将领来王府相商。

    李曜如今按品衔来看,还不算什么高级将领,但他身为一军军使,职务却不低,而且身份特殊,乃是李克用打算用来与王氏沟通的不二人选,因而一直备受器重,自然是有份参与这次会议的。

    这次与会的诸位将领与谋士,加起来约莫二十人,当然按照李克用的习惯,肯定是将领占了绝大多数,谋士就是大猫小猫三两只。李曜对李克用手底下的谋士级人物也不是十分了解,除了知道盖寓和李袭吉,此外还记得名字的,也就三五个人了。

    撇开人员组成不谈,李曜觉得今天李克用能得到朱温的情报,的确让自己惊讶了一把。原先李曜一直觉得李克用对于情报工作不够重视,甚至对于后勤工作,重视程度都有些欠缺,但今天这个消息,却让他改变了一些看法。

    朱温会不会对魏博下手?按照李曜掌握的历史来看,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事。对于李克用和朱温这对老对手而言,争夺魏博是必然的事,但是朱温抓住机会的敏锐力比李克用高得多了。历史上的朱温不就是因为拿下了魏博,如同锁死了李克用一般,这才放心大胆地篡了大唐江山的吗?

    李曜正想着,李克用发话了:“今rì召集你等前来所为何事,你等都已经知道了。魏博一地,事关重大,不得有失……如今罗弘信畏我军威,还不敢彻底倒向朱温,但朱温此人诡计多端,若是让他腾出手来,没准真能把姓罗的哄傻了,这事情不得不防……”

    见众将都没说话,李克用有些恼火,道:“怎么,一个个的,一有事就装聋作哑了?怎么办,说,都说说!”

    李曜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但他没打算立刻就说,而是仔细琢磨了一下。

    要打魏博的主意,不能不知道魏博的情况。魏博什么最出名?牙兵!

    魏博的牙军历史悠久,到这会儿一百多年了,牙兵基本全是军N代,成分异常稳定,都是父子相传,徒弟都不兴的。因为在当兵的同时组织上还在牙军内部给介绍对象(年代浸远,父子相袭,亲党胶固;父子世相婚姻),总而言之魏博牙军就是一个坚强的军事团体。节度使对牙军,不仅要人人发高薪,而且还要事事迁就,绝对不能管得太严(厚给禀,姑息不能制)。

    诸位看官千万别小看魏博牙军,它的能量那可是巨大的——“变易主帅,有同儿戏”。魏博地区的实质领导者就是牙军或者说牙军集团,而绝不是某某节度使,以至于当时流传有这样的顺口溜:“长安天子,魏府牙军”,就此一条,可为明证。

    罗弘信的前任乐彦祯以及乐彦祯的前几任节度使都是由牙军所立。

    “父子相袭,亲党胶固”的一支军队,能推出什么好领导?乐彦祯“骄泰不法”,是一个比较自大蛮横、没什么法度、很不靠谱的人。比如说,乐彦祯曾头脑一热,突然征发辖区的老百姓,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沿着河堤,修了一道总长约八十里的城墙(一旦征六州之众,板筑罗城,约河门旧堤,周八十里,月余而毕)。

    乐彦祯的儿子乐从训“尤凶险”,比老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宰相王铎,于中和四年(884)年底路过魏州,被乐从训盯上了。王铎这位老人家官做的很大,又是王氏世家出身,身份贵重,排场很大,侍女众多,衣着华丽(侍妾成列,服御鲜华)。乐从训一看,就很眼馋(窃所慕之)。

    所谓主忧臣辱,乐从训的手下人也有这么高端的意识,于是就给他出了个歪点子——没别的,就是把王铎黑掉,看什么好就抢过来。

    乐从训是个二货小青年,哪里知道问题的严重xìng,一听之下觉得这个想法很对自己的脾气,于是亲自率人埋伏在一个叫高鸡泊的地方,把王铎及其相关人员都杀了,财产、侍妾都抢了。须知王铎当时乃是王氏的领军人物之一,虽然这老爷子年纪大了以后有些胆小怕事,但此人毕竟不是小人物,他在魏博横死,魏博绝不可能不给个交代,要不然不仅王氏不同意、皇帝也不能同意。乐彦祯想来想去没别的新意,只能向朝廷报告:这是强盗干的。结果连魏博当地的人都感觉乐从训太过分了。

    然而,易中天说过,门阀斗不过军阀,王氏再能引领风cháo,也骂不死本来就不要脸了的乐家父子,皇帝那会儿忙得满关中到处跑,也没工夫处理这一茬,结果乐家父子居然安然无恙。

    但乐从训最终引火烧身的是因为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聚集了五百多人的亲军,称之为“子将”(从训聚亡命五百余人为亲兵,谓之子将)。这一举动引起了牙军的高度关注(牙兵疑之,籍籍不安)。牙军连乐彦祯都能“有同儿戏”般收拾掉,何况乐彦祯的儿子?于是乐从训很害怕,就化装出逃(闻而忌之,易服遁出)。乐彦祯顺势任命乐从训为相州(河南安阳)刺史,让装载兵器和钱币的车辆络绎不绝地赶往相州(辇兵械泉布,迹接于道)。如此一来,牙军的意见更大了(军中益贰)。

    这时牙军展示其“变易主帅,有同儿戏”的特点,于文德元年(888)二月把乐彦祯关了起来,推举大将赵文建代理魏博节度使。

    乐从训一看老爹被下岗了,带兵前来讨说法,赵文建不敢出战,牙军又把赵文建干掉。

    牙军对“变易主帅”很在行,但是大敌当前,总需要个领头的,要不然靠牙兵按人头投票决策、集中领导恐怕不行,于是,此刻罗弘信抓住时机出场了。

    这位罗弘信老兄长得“状貌奇怪,面sè青黑”,当时在魏博担任孙猴子在天庭时的弼马温工作。但是罗弘信的相貌,唬一唬平常人差不多,想镇住牙军还要加几把火,于是罗弘信的做了相对比较高明的前期准备工作。

    罗弘信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跟人说,这几天每天出门的时候,总能碰到一位白胡子老头对我说:“你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宏信自言,于所居遇一白须翁,谓之曰:“尔当为土地主。”如是者再,心窃异之)。

    在牙军叽叽喳喳了好长时间也没个结果之后,有个不耐烦的牙兵喊了一句:“哪个愿意主持军事(孰愿主吾军者)?”罗弘信天将降大任一般长身而立,应声回答:“神明让我来主持(神命我矣)。”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聚集在这黑脸人身上,人们交头接耳,这不是那个神奇的老头说他会当“地主”的谁谁谁吗?人决定不了的事听鬼神的,于是罗弘信就走上了魏博节度使的位子。

    中国人自古有个陋习,叫作迷信。那年头公开场合选领导,怎么都得先激情飞扬地喊几嗓子,要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想当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时候,慷慨激昂地动员:“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人于是跟着高呼:“敬受命。”

    试想一下,陈胜、吴广若不提前往鱼肚子里塞布条,若不先学那几声狐狸叫,“敬受命”这句话,戍卒们喊出来,只怕不见得有那么干脆。国情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君不见国外的上帝一贯消极怠工,什么大人物出世都没个异兆,而我国的满天神佛忙得不可开交,每每有大人物出世,史书总是不厌其烦地写一句“满天金光”、“红光冲霄”之类么?

    弼马温是有本事的,所以乐从训被罗弘信打败,只得向朱温求援。朱温原本跟罗弘信往rì无寃,近rì无仇,想他罗弘信一养马的,也不至于开罪得到朱温。但是朱温还是来了,因为牙兵惹恼了他。这是说来很巧,朱温之前派人带着财物到魏博买粮食,正赶上牙军收拾乐彦祯,结果朱温的人比较冤,稀里糊涂地被顺便干掉了,于是朱温正好师出有名。

    罗弘信这个弼马温,碰到玉帝就收拾,见了如来就烧香,一看朱大帅亲自来了,知道五指山的厉害,不敢乱飞,立马给朱温送上礼物讲和。恰巧在当月李罕之与河东军队围攻张全义,张全义前来求救。朱温于是两头作好,一边同意讲和,一边命令大军解救张全义,使得张全义全心归附。

    其实罗弘信最后也是站在朱温这边的铁杆盟友,不过这过程相对麻烦一点。魏博这地方很重要,本身也有相当的实力,虽被别人觊觎,但不会给一口气随便吃掉,大家就互相维持着原有的关系。

    大顺元年,朝廷在张浚、孔纬等宰相的主导下,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张浚率领好几路节度使的兵马讨伐李克用,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朱温。朱温在整个过程中,忽悠别人动手,自己躲在后面保存实力。他先派少量军队加入联军,然后宣扬要从汴州发兵太原。但是长途跋涉,还要渡过黄河,再打到太原,哪有那么简单。不如先把近处的地方都收拾了,取得地盘和人口才是最大的实惠。远交近攻的道理,敬翔是告诉过朱温的。

    朱温于是告诉罗弘信,自己要奉命征讨李克用,得从魏博经过;另外我干的是公事,你要提供粮草。这事任谁都不会乖乖听朱温的,而不听从派遣,这也正是朱温等着的结果,正愁没理由收拾你。(假道于魏,以攻河东,且责其军须,亦所以怒魏为兵端也。)

    联军的结局前文有述,张浚大败而归。在总结原因和教训时,朱温把责任推到罗弘信头上,指出罗弘信不提供支援,没有全局意识导致失利,这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于是,大顺元年十二月,朱温命丁会、葛从周、庞师古、霍存等分兵多路进攻魏博,第二年正月,朱温亲自赶到前线。

    在内黄这个地方,魏博军队五战五败,罗弘信被打怕了,向朱温服软,双方同意停止争斗(战于内黄,魏兵五战五败,弘信惧,请盟,乃止)。

    挨了朱温几大棒,罗弘信开始考虑在各个藩镇之间的站队问题。这些年朱宣、朱瑾、时溥等被朱温打得焦头烂额,不断向李克用求救。魏博位于太原和兖、郓之间,是他们联系的必经之地。魏博迟早还是得要站队。

    而李曜想到的,则是后面对于魏博归属决定xìng的那件事。

    那本来应该发生在乾宁三年(896)chūn,李克用派李存信率大军救援兖、郓。朱温派人忽悠罗弘信:六兄,您难道看不出来啊,李存信这是假道伐虢之计,他们回师之rì,就是你灭亡之时(回戈之rì,贵道堪忧)。罗弘信深以为然。

    结果,李存信大军的军纪奇差,魏博的军兵百姓都很有意见(存信戢众不严,侵暴魏人)。罗弘信天天听人告状,终于大怒,于是发兵击溃驻扎在莘县(魏州境内)的李存信。李存信损兵数万而逃。

    这一战之后,魏博彻底倒向朱温。

    于是,李曜听了几个根本没什么新意的说法之后,终于站出来说道:“大王,前不久兖、郓求救,我河东正赶上大战,只派了少量援军,其实济得甚事?不如这次派出大军三四万,由一大将统领,前往兖、郓。”

    “嗯?怎的忽然说起这件事了?”李克用一时没理解过来。

    李曜微微一笑:“这样的话,大军必然要经过魏博……”

    李克用这下明白过来了,jīng神一振:“不错,好办法。”然后微微蹙眉:“那你觉得,派谁去好呢?”他说着,瞥了盖寓一眼之后,紧紧盯着李曜的双眼。

    李曜面sè淡然:“存孝、嗣昭二兄长与某三人,不rì将有大战,自然是去不得的,若存孝兄长不去,舍存信兄长其谁?”

    李克用惊讶无比:“存信?”

第146章 孤意已决

    李曜微微一笑,笑得人畜无伤,笑得自在洒脱:“大王何虑之有?存信兄长虽与某并非如何亲近,但他多谋善断,通四夷语,知战策,识兵势。若大王问某,领兵南下救援二朱之最佳人选,某自然说是存孝兄长,然则王镕与李匡威之事,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不得不顾,大王又已经点将于他,不好临阵换将,那么此时最适合领兵南下的,除了存信兄长之外,还能有谁?”

    李克用见他说得诚恳,理由似乎也足够充分,不禁露出笑容,颌首道:“好,论公就是论公,不谈私谊,公私分明这一点,存曜,你做得很好。”

    李曜微微一笑,躬身退后坐回原位。

    其余诸将也未曾料到李曜最后会推荐李存信领军南下救援二朱兄弟,要知道这次领军南下,可是真正的独当一面,中间隔着其他藩镇的势力,连上次河东大战时的李存孝都不能与这次出兵相比——那次他虽然是南路主帅,但毕竟还是在河东范围内作战,比不得这次“深入敌境”,dú lì作战。

    如果要做一个比如的话,这次的主帅就类似于刘备手下的关羽,但凡刘备要出兵两个方面,除了自领一军之外,另一个“方面军司令”肯定是关二哥。关羽在刘备麾下的地位,想来不必多做解释。

    因此,这次出兵,说起来的确是一个证明自己军中地位的极佳时机。

    然而李曜竟然推荐了李存信,这让李存孝顿时有些脸sè发黑,只是碍于李曜如今已经是自家这边的一方支柱,因而忍住没有开口罢了。

    李克用眯着独眼仔细打量了在座将领之后,忽然嘿嘿一笑:“也罢,存信前次犯事,被某一顿好骂,如今还被某关在节帅王府闭门思过,连家都没敢回,这次既然是存曜不计前嫌,推荐他去,某亦不能不给儿郎们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件事就这般定了。”

    李存贤等人喜上眉梢,这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李曜居然会推荐李存信去做这一方主将,当真是叫人喜出望外。听了李克用这一拍板,他们朝李曜望去的目光,都显得和气了许多,不复之前的怨毒和敌意。

    李曜似乎对自家这边兄弟不解和不满的目光毫不介怀,只是面带微笑,目不斜视。

    李克用看在眼里,心道:“莫非此子果然气度非凡,大功面前也毫不动心?不过他既然能做成这般模样,某这当义父的,也不能叫他比了下去。存信能得此大任,总是他的功劳,既然如此,前次所犯之事,某总要补偿一些,给存信一些惩罚,才能不失公正。”

    如此想着,当下便道:“不过存信前次所犯之事,罪证确凿,某既为节帅,奉圣命持节牧守河东,眼里就不能只有兵事,这民事也要顾及……存信逼死无辜民妇极其幼子,不得不罚,兼之此事已然引起晋阳震动,某闻如今城内纷纷扬扬都在谈论此事,节帅王府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必然大失民心。然则存信毕竟是我河东大将,若然因此杀之,又未免使亲者痛,仇者快,如何决断,某亦踌躇许久……”

    盖寓可谓最知道李克用心思,当下慨然一叹,说道:“大王说的是,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存信此番,的确不得不罚,但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情,实难两全……不如大王公开设下刑场……”

    李存贤等人一听“公开设下刑场”,顿时大吃一惊,以为盖寓主张公开监斩李存信,慌忙道:“仆shè!”

    盖寓风轻云淡一摆手,把他们的话压下去,淡淡然道:“公开设下刑场,由大王亲自监刑,重责存信,打到百姓解气为止,而后正告晋阳民众,言及存信乃我河东大将,正有用其才之处,权且寄其人头于颈上,待此番出兵之后再作计较。若是此番得胜归来,大王可以论功行赏,冲掉此番之错;但若是败了……呵呵,那,可就要两罪并罚了。”

    李存贤等一听,顿时放心大半,各自心道:“大王既然此番要行那假道灭虢之计,魏博乃是强镇,存信大兄出兵必然不少,就算真要在二朱之处与朱温见仗,也无甚可以担心的。前次李存孝他们三人不是也跟朱温见过仗吗?数千兵马就打退了朱温数万大军,此番大兄南下,少说也要领军三四万,难道朱温还能讨得了好去?如此说来,盖仆shè此说,对大兄而言,倒也是一大好事。唯一可虑的是,这公开行刑之后,大兄必然大失威望,此后与李存孝斗起来,可就失了先手。毕竟李存孝这人,别的不说,军功的确是卓著之极的。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此处,又不禁朝李曜看了一眼,心中疑惑:“可是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看着李曜那淡然的神情,不禁有些心中忐忑,琢磨:“他怎的这般风轻云淡?难道又有什么诡计不成?啊呀不好,此番不就是被他弄成这般地步的么?本来区区一个无知妇人,死了也就死了,加上一个口吃小儿,也是白给,偏偏被这李曜从中一搅合,如今大兄一旦打不胜这仗,就要被‘二罪并罚’,岂不都是拜他所赐?……直娘贼,怎的好似又中了此子jiān计!好个用心险恶的卑鄙小人!啊呸!”

    李克用却因为处理好了他觉得颇为棘手的一件事,而且是“两全其美”地解决,心中快意,呵呵笑道:“此番事了,某也就放心了。存曜,你也是出兵在即,征兵之事,切莫耽搁了,那吐谷浑骑兵虽然久经征战,未见得要花多少力气训练,但你要将他们融入你的飞腾军,也总是需要一些时rì的,若是去得迟了,还是不好,你手边得空,就早些跑一趟云州……你入我飞腾军中太迟,虽然立功不少,品衔终究太低,等打完这一仗,某也好上奏朝廷,为你请赏。”

    李曜拱手一礼:“多谢大王厚恩。”

    李克用笑着点点头,温和地问道:“嗯,你此番前去征兵,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说来某听。”

    李曜忽然露出尴尬地笑容,yù言又止道:“呃……这个,儿的确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克用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李曜自己是掌军械监,手中器械不愁,盖寓这个主管后勤的左都押牙又对他格外器重,征兵所需的钱帛断然不会缺了他的,按说他实在不该有什么其他的请求了才是,哪知道他还真有!

    不过李克用虽然略微诧异,却也不生气,呵呵笑着道:“说吧说吧,叫你说就说,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曜好像小孩子向大人要玩具一般,微微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才说道:“听闻榆次李明府文才墨意,冠绝河东,儿不胜心向往之,想求大王开恩,准李明府来某军中屈就一二。”

    李克用愣了一愣,迟疑道:“榆次……李明府?哪个李明府?”说着就朝盖寓望去。

    李曜看在眼里,不禁一喜,心道:“尼玛,李克用连李袭吉的名字都没记住,可见还不知道李袭吉的大才,我这下请求,多半能成。”

    哪知道盖寓微微皱眉:“榆次李明府,可是洛阳李袭吉?”

    李曜忙道:“盖仆shè明鉴,正是此人。”

    李克用松了口气,刚要摆手说:“这个好办,准你,准你。”

    冷不丁却听盖寓道:“只怕不好办啊。”

    李克用一愣,奇道:“怎么不好办了?”

    盖寓拱手道:“李袭吉已是明府之尊,若去飞腾军中,却做个什么职务?飞腾军中如今若说空职,只剩一个掌书记,这却只是小吏,比起明府之尊,小了许多……李明府若知此事,心中却要作何感想?”

    李克用一贯是重视武人的习惯,闻言蹙眉道:“他要做何感想?吾儿存曜,麒麟儿也,来rì飞黄腾达,某如今便如亲见一般,届时他这掌书记难道就不能附我儿翼尾,扶摇直上乎?孤意已决,奉节承命:李袭吉去职榆次,为飞腾军掌书记,布告河东,咸使闻之。”

第147章 下知千年

    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下了,晋阳城一夜之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李曜所住的王勃故居在雪景之中尤其带着浓浓的诗情画意,不过此时的李曜却没有吟诗作画的心情,一则是今rì便要率军北上云州募兵,二则是家中的安排。

    说来好笑,他如今尚未娶妻,便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自己半点功名未考,便已经有了一个今后的六朝元老为弟子——他称之为徒弟,但外间仍已“弟子”称呼。

    如此一来,无家便也有家了。

    赵颖儿一边在李曜背后为他梳头,一边传话筒似的说道:“小道子可聪明了,郎君布置的功课,他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做完。不过,他这孩子特别自律,做完了功课,就自己找书看,钻进书里就出不来了!还好王子安这旧邸别的不多,书那是足够多的,他也不怕没事做。”

    李曜笑了一笑,心道:“冯道好学,那是众所周知的事,王子安这座旧邸本身有多少王勃留下的书不好说,但我来了之后,燕然给我送来好几车书,那岂是好玩儿的,那些书我都许多没看过,冯道却不像我这般忙,每天钻进去研究学问,没准也是好事。”

    便笑着道:“他爱读书,总是好事,学问本就是一点一滴积累来的,趁如今年幼,烦心的事还少,正合该多读些书,待rì后年纪大了,事情繁杂了,想读书,却也找不到机会,那才遗憾。”

    赵颖儿抿嘴一笑:“郎君说的可是自家么?”

    李曜哈哈一笑:“你怎知某说的便是自己,你觉得某看起来有很多烦心事吗?”

    赵颖儿摇头道:“看起来是不像,但郎君的麻烦事挺多,总是真的吧?至于不像,要么是郎君体谅身边的人,不想表露出来,要么就是郎君太过厉害,这些放在旁人身上烦心不已的事情,在郎君看来也只是挥手便能解决,是以才不烦心。唉,要是奴家有那么多事要cāo心,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李曜呵呵笑道:“你这般说来,倒是高看你家郎君我了。该烦心的事,某也烦心呐……”

    赵颖儿奇道:“郎君也烦心么?难道是募兵不易?亦或是镇州军与幽州军很是了得?再不然……就是担心与李都校的仇解不开?”

    李曜摇头道:“都不是。募兵有何为难的?那群吐谷浑人今番遭了那么大的打击,马匹、牛羊都被大王收缴了许多,他们若是无人支援,这个冬天要饿死多少族人?就算他们想卖身为奴,本来若在平时,那些年轻有力的男子和年轻女子或许还能有人收留,可那些孩子和老人呢?而这次更加不同,云州本就是战区,受兵灾数月,谁家有那闲钱?有那样实力的,就必然是世家大族,可这些世家大族过去就被大王治理过,如今大王兵威极盛,他们谁敢收留吐谷浑人?就不怕激怒大王,害得百年家业一朝尽毁吗?是以,此番某去云州,不是去做什么募兵将军的,某是去做菩萨,去救苦救难、活人无数、万家生佛的……”

    赵颖儿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问:“郎君去找大王请命之时,就想到了这些吗?”

    李曜笑了笑:“要不然我会去吗?须知这个命,不是谁都能请得到的,也就是大王现在用得着我的地方还多,这才能成……此事办妥,正是一石三鸟,某如何不去为之?”

    赵颖儿叹了口气:“郎君想得真远,那镇州军和幽州军,都是百年强藩,两者合兵一处,只怕没有十万也有八万,郎君与存孝、嗣昭二位郎君手中的兵力,顶破天也不到两万……”

    李曜嘿嘿一笑:“李匡威与王镕,一个任xìng莽夫,一个奢靡小儿,便是有二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惧。他们这次出兵,约莫十一二万,但某料这两镇纵然合兵一处,也难以形成统一指挥,如此合兵,其实不如不合。但他们畏惧大王威名,深知我河东军战力,又必然会合兵一处,这一来,某便有机会在其中用计……总之一句话,两条恶狗若是同心协力,纵是猛虎当前,也还可牵制一二,但若这两条恶狗自家就不能坦诚相见,那猛虎又何惧之有?”

    赵颖儿见他口气淡然,料他早有成算,便不再纠缠此事,而问道:“那李都校……”

    李曜直接摆摆手:“此人已不足虑。”

    赵颖儿惊讶万分:“为何?”

    李曜嗤笑一声,道:“此人原先能与存孝兄长争锋,靠的是资历和威望。如今经过大王当众责罚,这威望已然大减,不足为恃,那么光靠资历难道还能有甚胜出之机吗?决然不能。再加上……某料此番他领军南下,必然受挫,届时……他二罪并罚,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还是两说,遑论其他。”

    赵颖儿抿嘴一笑:“郎君好没道理,你要去打仗,就怎么都是胜理,人家要领兵了,还没动呢,你就知道他‘必然受挫’,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郎君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么?”

    李曜微微一顿,忽然苦笑道:“我还真知道……而且不止五百年……尼玛!”

    赵颖儿噗嗤一笑,忽然奇道:“尼玛是什么意思?”

    李曜忽然意兴索然,懒洋洋地道:“尼玛,是吐蕃话里‘太阳’的意思。”

    赵颖儿大为惊讶:“郎君还会吐蕃话?”

    李曜窒了一窒,干咳一声:“那个……嗯,其实你家郎君我就会这么一句而已。”

    “那又为何?”赵颖儿一怔之下,马上醒悟:“哦,奴家知道了,因为郎君的大名便是此意,字也是此意,难怪,难怪。”

    李曜愕然一愣,忽然在心里喊冤:“尼玛,老子这个是正阳,不是太阳,也不是rì啊,我可不想被‘后人’天天挂在嘴上啊!”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恭恭敬敬地声音:“学生冯道,来给老师请安。”

第148章 师徒父女

    李曜瞥了一眼门口,淡淡地道:“进来吧。”

    外间的冯道再次整了整衣冠,走进来站到李曜面前长身一礼:“弟子见过师尊。”

    “平时说话,无须拘谨,称某老师即可。可道,听说你读书甚为用功,我心甚慰。”李曜面对冯道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得严肃起来,似乎有些担心自己教不好他,让他变得不像自己读史之后记忆中留下的那个可敬、可惜又可怜的长乐老。

    这样的心情,李曜觉得委实难以言表。

    冯道面对李曜,却是坦然,他对李曜,唯有尊敬而已,单纯,单一。

    “老师夸赞,学生愧不敢当。老师当世大贤,学生若不兢兢业业,将来学业无成,岂有面目面对老师的栽培?”

    李曜笑了笑:“韩文公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某既为尔师,亦当如是为之。授业、解惑二者,均在传道之后,是以为师今rì暂且不提,且说传道。可道,某来问你,那rì你言辞切切,要拜进某之门下,乃是yù学何道?”

    冯道毫不犹豫道:“学生愿学老师君子之道。”

    李曜问道:“那么,以你所见,何为君子之道?”

    冯道微微一怔,思索片刻,答道:“司马牛曾如是问孔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其又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是以学生以为,君子之道,在于时时jǐng省吾心。”

    李曜笑了笑,不置可否,却反问道:“某料你虽年幼,也当熟读《论语》久矣。圣人在《论语》区区两万多字之中,上百次提到‘君子’,若是如你这般归纳,只怕难以定论下来。”

    冯道脸sè一红,拱手低头,恭敬地道:“学生才疏学浅,正yù请教老师。”

    李曜笑容更盛:“老师无法告诉你,孔子心目中的君子,究竟是何模样。”

    冯道讶异万分,呆呆地看着李曜。

    李曜却站起身来,对他道:“可道,你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推开窗,一股寒风立刻吹了进来。赵颖儿连忙往炉火中又添了些新炭,然后好奇地看着李曜。

    冯道茫然起身,跟着李曜过去。

    李曜等他来到身边,才悠悠望着天上的yīn云,道:“可道,你看那片云,像什么?”

    冯道莫名其妙地望去,茫然道:“这……学生不知,或许……像一块帘幕,遮住了青天?”

    李曜笑了笑,说道:“云卷云舒之际,难道不像夜sè之中海上的浪涛?”

    冯道迟疑一下,道:“老师法眼如炬,是学生看得差了。”

    李曜摇头道:“你没有看得差,某也未必什么法眼如炬。”

    冯道一愣。

    李曜淡然道:“每个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原本未必一样,也不必一样。对于‘君子’,亦是如此。你不必也不应该因为某之看法与你有别而怀疑自己。你yù学君子之道,某只能教你某心中所想、rì常所行的君子之道。”

    冯道肃然一惊,忙道:“老师所行之道,学生倾佩之极,还要请教老师心中的君子之道。”

    李曜微微点头,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某心中的君子之道,概而言之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冯道下意识接口问道。

    “有利。”李曜斩钉截铁地说道。

    冯道睁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有利?可是老师,圣人曰……”

    李曜摆手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问:“你可是想到了‘见利忘义’这个词?”

    冯道脸sè涨红,却没辩驳。

    李曜呵呵一笑,继续看着窗外,悠悠问道:“你可读过《周易》?”

    冯道硬着脖子点了点头:“学生粗有涉猎。”

    李曜也不计较他的表现,淡淡问:“何为乾?”

    冯道答:“元亨利贞。”

    李曜点点头,说道:“何为元?”

    “大,始。”

    “何为亨?”

    “通达,顺利。”

    “何为贞?”

    “正而固者也。”

    “那么……何为利?”

    “这……”冯道蹙眉道:“有前贤以为,此利,所指乃为‘适宜’。”

    李曜笑了笑:“你以为合适吗?”

    冯道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似有不妥。”

    李曜哈哈一笑:“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自命清高,不肯言利。殊不知,人若不言利、不谋利,就只能过回茹毛饮血的rì子去了。”

    冯道吃了一惊:“学生驽钝,不知老师此言何解?”

    李曜却不直接解释,而是问道:“可道,为师问你,若这晋阳城中,有一巨富,家资千万,有一rì他忽然散尽家财,分发全城,使晋阳百姓每人得钱数十贯之多。你说,此人可算得上君子?”

    冯道正sè道:“若有这等仗义疏财、广为善举之人,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君子。”

    李曜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然则原先此人名下,有田庄、有工坊、有茶楼酒肆、有布店米铺……只因他散尽家财,这些店中的掌柜、伙计,田庄的长户短工、工坊的匠人学徒……这诸般人等,一夜之间,都失了谋生之所,终于落得个流落街头,乞讨度rì,甚至沦为饿殍。这滔天罪孽,却又是何人造下的因果?造下如此大罪之人,你说,可称得上君子否?”

    冯道愕然失语,喃喃道:“这……怎会如此?”

    李曜不理他,又说道:“又有一富人,虽有万贯家财,平rì却吝啬之极,食不见肉,衣不着锦。因而家族财富,越积越多,仓中库中,粮食如山。此人之吝啬,乃是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做两半来花,你说这等图利之人,可算君子?”

    冯道厌恶道:“此等人物,闻之令人生厌,岂可言君子?”

    李曜呵呵一笑,忽然面sè一正,慨然叹道:“然则忽有一rì,河东大旱,无数百姓颗粒无收,眼看就要出现巨大灾荒,弄得饿殍遍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此巨富却自开粮仓,捐粮于朝廷,使官府得以广设粥铺,赈济灾民,因而活人无数。如此,你以为此人可以为君子乎?”

    冯道再次愕然失语,半晌之后,终于只能露出苦笑:“如此,的确可称君子。”

    “所以。”李曜说道:“某心中之君子,不在于其他,只在于利。此利,乃指有利于国,有利于民。但凡所思所为有利于国、有利于民者,便是君子。”

    冯道肃然正sè,恭恭敬敬向李曜行了一礼,道:“学生谨受教。”

    李曜微微点头,冯道却又忽然问道:“不过老师,学生心中仍有一惑,万望老师解答。”

    “但说无妨。”李曜点头道。

    冯道问道:“倘如老师所言,靖节先生(陶渊明)这般隐士,虽字高洁,却于民无利,如此岂非难当君子之称?”

    李曜摇头道:“你只见到靖节先生隐居世外,却未曾思及其他。陶公曾数度入世,yù为造福百姓之事,然则桓玄囚君夺权、刘裕滥杀无辜,此等人之所作所为,只为私yù,不为民生。陶公失望之余,深知不可同流合污,因而留下‘不为五斗米折腰’之佳话,以身为范,教导后人。或许,他在生前并未为民谋到多少利益,但在死后,却也垂范千年,这又岂曰无利?更何况,陶公留下许多千古名篇,开创田园一派,实为我中华文化增光添彩,如此又岂曰无利?可道啊,你对利字的理解,还是太过拘泥于行迹,桎梏于字面,也是,你毕竟年纪尚幼,虽是聪慧,见闻仍缺。古人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吧,今后某出行出战,你都随从,增长见闻,以为积累,久而久之,许多道理你便可以自行悟出。”

    冯道眼前一亮,道:“多谢老师栽培。”

    李曜似笑非笑地问道:“可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随军出征可不是请客吃饭,为师并非神仙,可不能保证百战不殆,你在军中,那可是有危险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殁于乱军之中,一生志向化为乌有。”

    冯道面sè坚毅,断然道:“屈子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老师若以为学生年幼,贪生怕死,那却是小看了学生。学生虽骑不得劣马,开不得强弓,但‘一rì为师,终身为父’之说,学生还是懂的,哪有父亲上阵杀敌,儿子却心下惶惶,不敢相伴之理?老师今后若是上阵,学生虽无甚本事,但只陪在老师身边,总是做得到的。”

    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但至少我能陪着你。

    李曜忽然想起这句穿越前一个卡通画的主角阿狸说过的话,看着眼前面容稚嫩,语气却无比坚定的冯道,心中升起一阵温暖。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冯道的脑袋,轻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李曜的徒儿,可道,为师即将去云州募兵,你准备一下,与某同往。”

    冯道用力点了点头:“是,老师。”

    李曜抬头看了看天,露出一丝笑容:“这次募兵,等到了云州之后,为师便不出声,外间之事,由你布置。”

    冯道很是吃了一惊:“由学生布置?这,这……”

    李曜笑道:“怎么,怕了?”

    “倒不是怕了。”冯道急道:“可学生这年纪……老师麾下诸位将军岂能心服?”

    李曜双手反剪身后,淡然一笑,道:“你放心,此次布置,也不是让你这小童堂而皇之地出面对他们发号施令。”

    冯道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忖道:“老师神机妙算,凡事定然早已胸有成竹,他让我来布置,想来只是考验我的思虑及应变能力,若是做错,必然会为我指出。既然如此,我还怕个什么?只是老师竟然肯做到这般地步,对我这新收的徒儿毫不保留,这番恩情,更胜天高、实比海深,我冯道若不竭心尽力,如何对得起老师这般栽培?”

    他这般一想,许多感激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只能深深一礼,一切言语,尽藏心中。

    李曜看他明白过来,这才解释道:“此番前往云州,在路上,某会将各个方面的情形说与你听,而后的安排,由你考虑。同时,某会请袭吉先生(无风注:查不到李袭吉的表字,只好用名凑数,实是情非得已,诸君见谅。)为你臂助。袭吉先生乃是当世大才,文章锦绣,实胜为师,你切切不可失之恭谦,简慢于他。”

    冯道忙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李曜点点头,又道:“至于为师麾下诸将,你怕没有威望震慑彼等,这也是常理之中。你且记着,副军使嗣恩,乃为师之弟,都虞候国宝,为师亦视之为弟,此二人你可以叔父辈待之。某自然会知会他二人,不使其为难于你。料来他二人听后,当会依计行事。至于阿悉结咄尔、处木昆克失毕、张光远和刘河安等人,为师会交代你朱师叔,由他出面震慑。以他之能,只要他护着你,其余诸将定不敢妄言。”

    冯道一听这许多安排,全是为他一人,不禁胸口一热,眼眶一红:“老师为学生万般着想,学生如何敢当?”

    李曜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徒儿,所以当得起。”

    冯道忍不住有些哽咽,却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刻,冯道真地觉得,就算老师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遵循老师的意志,连理由都不必问。

    赵颖儿在一边痴痴地望着李曜师徒,心中忍不住想道:“阿娘说我年纪不小了,若是郎君迟迟不肯收房,就要给我找个婆家……可是,见惯了郎君这般举世无双的男子,还有谁能入得了眼?郎君,我的郎君……他们都说你一步三计、算无遗策,可你何时才能分出哪怕一丝心智,来算一算我这个每天为你梳头的小丫头心中是如何期望的呢……郎君,奴今年已经十五,及笄了呀!”

    李曜似有所感,朝她转头望来,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赵颖儿立刻jǐng醒过来,忙道:“啊?没事!不是……这个,那边风大,奴是怕郎君冻着了。”

    李曜一听,失笑道:“你道某是你们女孩儿家,这么一点风寒都受不得么?喏,你听听,憨娃儿还在旁边院子里顶着风雪练棍呢。”

    赵颖儿一听,忽然想起李曜以前练剑也是风雨不辍,但今天他却没有练剑,不禁面sè一奇,但忽然又想:“郎君没准是忘了,再说,不出去练剑才好,我若是此时提醒他,岂不是害他去遭罪么?”

    哪知道李曜却已然微微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某今rì未曾去院子里练剑,是想偷个懒?”

    赵颖儿脸sè一红,掩饰道:“奴家哪有这般想?郎君尽冤枉人。”

    李曜哈哈一笑,道:“不是最好,今rì非是某要偷懒,而是某那套剑法已然练到了另一个境界,这一境界,追求的已经不是风雨不辍的勤练,而是悟出这套剑法的真谛。”

    赵颖儿听得一头雾水,果断道:“奴家没练过剑法,郎君说的这些,奴家可听不懂。”

    李曜呵呵一笑:“也是,也是。其实就是说,这套剑法某已经足够熟练,如今缺的是实战,非是经过数十上百次实战,剑法中最细微的一些jīng妙之处,某已经很难体会到了。”

    赵颖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不过看她的表情,只怕仍是不明白李曜的意思。

    但冯道却有些奇怪地问:“老师,那朱师叔练棍的时间比老师练剑还多,难道他还不够熟练?”

    李曜笑了笑,摇头道:“你朱师叔对他那套金刚棍法的熟悉程度,比为师对青龙剑法的熟悉程度还要高。圣人曾言,因材施教。你朱师叔虽是练武奇才,却并不长于思考,为师可以细细思量出来的一些jīng妙变化,你朱师叔未必也可以。但是你朱师叔却有一条,是为师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专jīng。他每rì一心一意练棍,所有心思jīng神都在棍上,所以为师可以料定,那一套金刚棍法,迟早要被他练得犹如天生之技一般随心所yù,这,却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冯道一听李曜这般解释,顿时对旁边院子里那个平时有些憨憨呆呆的朱师叔肃然起敬。

    他忽然心中一动,忖道:“如今我拜在老师门下,有老师如此悉心教导,全力栽培,只要我刻苦认真,rì后不怕没有回报老师的时候,可是阿蛮却没有寻得一位良师。阿蛮自幼没有读书,也不喜欢读书,让他也拜在老师门下,怕是没有希望的。但阿蛮自小力气大,打架倒是厉害得很,说起来倒与朱师叔颇有相似之处……嗯,我听阿蛮这两rì提起朱师叔,倒是一脸崇拜,若是我能想法子让他拜在朱师叔门下,倒是颇有可行之处。是了,朱师叔对老师言听计从,此事还得从老师这边下功夫才好,若是真个成了,也能全了阿蛮与我这数年的交情,只要他肯下功夫,习得一身武艺,今后为老师效力,也是一桩美事,如此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他正想着,冷不丁听见李曜问道:“可道,想什么呢?”

    冯道一抬头,正看见李曜关切地朝他看来,他不敢也不肯欺瞒李曜,便直言道:“老师,阿蛮与学生交情匪浅,学生得了老师许可,拜入老师门下,不敢忘了昔rì挚友,也想为阿蛮觅一良师,不负多年相交情谊……”

    李曜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却偏偏蹙起眉头,佯装迟疑:“阿蛮?某见他对读书并无甚么心思……”

    冯道忙道:“老师明鉴,阿蛮的确不喜读书,但阿蛮生有勇力,又素有报国之心,只可惜家境贫寒,未遇良师教导,若是有如朱师叔这般武艺高强之人指点一二,纵然比不得朱师叔横勇无匹,也当能练就一身本事,为老师披坚执锐,以为报答。”

    李曜这才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一点小心思还要拐弯抹角,真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也罢,既然是徒儿开了口,为师如何不肯,你便去与你那发小说了,叫他找你朱师叔说道便是,你朱师叔那边,自有为师去与他讲,他自无不肯。”

    冯道大喜,连忙谢了。

    李曜却又正sè道:“不过,可道,有一条,为师可要与你说在前头。你朱师叔为人虽然憨厚,但对于武艺一道,却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阿蛮若要随他学艺,可得提早做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准备,倘是rì后吃不得苦,被你朱师叔责罚,那时候,你可别指望为师去为他说情。”

    冯道忙道:“老师放心,阿蛮别的不说,吃苦是决然能吃的。学生观阿蛮这几rì的表现,想来只要能拜在朱师叔门下,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无怨言。”

    李曜还没答话,就听见院门边憨娃儿地声音响起:“谁要拜在俺门下?上刀山下火海干嘛?”

    李曜露出笑容,转头望去,便看见憨娃儿赤着上身,倒提铁棍走了进来。

    赵颖儿见他没穿上衣,啐了一口,转过身去,口中又羞又气地嗔道:“憨哥儿!”

    憨娃儿“哎呀”一声,连忙把扎在腰间的衣服三下两下拉了起来穿好,嘴里慌道:“啊!俺不是故意的,俺是听见好像郎君唤俺,怕郎君唤俺有事,这才没想起穿衣……俺有罪,你莫要生气,俺让你打。”

    赵颖儿又好气又好笑,跺了跺脚,也不转身,就那样背着他道:“我才懒得打你……你穿好了没?”

    憨娃儿忙道:“穿好了,穿好了。”

    赵颖儿这才转过身来,憨娃儿连忙赔笑,赵颖儿却拿眼朝李曜看去,懒得理他。憨娃儿也不生气,依旧陪着笑脸。他xìng子憨直,知道打小除了郎君之外,也就只有赵颖儿这小姑娘不嫌他蠢笨,经常跟他说说话,虽然她嘴里也经常笑话他呆痴,却没有真正瞧不起他。憨娃儿虽然迟钝,但是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却也感觉得出来。

    李曜摇了摇头,对憨娃儿道:“憨娃儿,你来得正好,你过来,某有话要问你。”

    憨娃儿连忙过来,道:“郎君有甚话要问俺?”

    李曜道:“你可还记得与可道为伴的那个叫阿蛮的孩子?”

    憨娃儿大奇,道:“俺刚才还见过他,自然记得。”

    李曜听得一愣:“你刚才见过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憨娃儿咧嘴一笑:“就是刚才俺练棍的时候,那娃儿在院角假山后面偷看,他以为他手脚够轻,俺发现不了呢。这小娃儿,就凭他那三脚猫的能耐,也想瞒过俺的耳朵,那俺还敢做郎君的牙兵旅帅么?”

    憨娃儿这话一说,冯道的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憨娃儿人比较憨直,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但冯道却是在乎这个的,他刚向老师推荐阿蛮到朱师叔门下,老师也答应了,哪知道……这下倒好,被朱师叔抓了个现行,别说拜师的事完了,就连他这个推荐人的脸也丢光了。一时之间,冯道恨不得立刻把阿蛮抓过来,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哪知道李曜却毫不在意,反而轻笑着问憨娃儿道:“那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憨娃儿一愣,奇道:“什么怎么样?”

    李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比如说,让你教他练武,如何?”

    憨娃儿一愣:“俺教他练武?”

    李曜点点头,再次问:“如何?”

    憨娃儿“哦”了一声,又笑起来:“郎君让俺教,俺就教呗,这要问俺作甚?”

    李曜摇头道:“某便是问你自己愿不愿意,你要知道,你若教他练武,rì后他便是你徒弟了。就如同某收可道为弟子一般,你要用心教他,rì后他若学得不好,就是你这个师父做得不好。他要是被人打败,也就等于你被人打败一般。”

    憨娃儿一听,顿时大吃一惊:“哎呀,这直娘贼的,那岂不是说,他要是给人揍趴下了,就像是俺给人揍趴下了一样?这怎么能行,俺什么时候给人揍趴下过?……郎君,那要是他学不会怎么办?俺不是要经常被人揍趴下了?”

    李曜忍住笑,做出无比严肃的模样,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必须全心全意教他,若是他学不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让他学会,不然他rì后学艺不jīng,出门挨揍的话,丢的可是你‘一柱擎天’朱八戒的脸面。到时候人家就会说:你瞧瞧那朱八戒教出来的徒弟,这般没用,那朱八戒定然也是徒有虚名。——你看看,这不科学嘛!”

    憨娃儿此时也没注意到什么叫不科学,只是瞪大眼睛,“使劲”想了想,说道:“郎君,俺知道了,这娃儿以后成了俺的徒弟,他赢了就是俺赢了,他输了就是俺输了,所以俺得让他的本事越大越好,是不是?”

    李曜满意地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憨娃儿你越来越聪明了。”

    憨娃儿被李曜一表扬,顿时满面红光,拍拍胸脯道:“郎君放心,这娃儿就交给俺了,俺保证用心教、使劲cāo,总要cāo出他一身好本事来,免得给俺丢脸。”

    李曜差点没笑喷,狠狠地干咳一声才掩饰过去,憋着笑说道:“嗯,好,你办事我放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可道,你去知会阿蛮一声,叫他自己找你朱师叔拜师学艺。”

    冯道看了看咬牙切齿准备使劲“cāo”阿蛮的朱师叔,忽然觉得后心一凉,忍不住想道:“阿蛮,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到时候可别说我害了你……但愿你比较耐cāo……”

    他干咳一声,连忙道:“是,老师,那学生先下去了。”

    李曜“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冯道瞄了憨娃儿一眼,忙不迭逃也似的拔腿就跑了。憨娃儿见了,不禁奇道:“咦,郎君教了小道子《灵宝毕法》么,怎的这娃儿本事见长,跑得快了这许多?”

    冯道听了,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憨娃儿顿时失望无比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还差得远了……郎君,俺看你这徒弟也得使劲cāocāo,要不然rì后只怕要给郎君你丢脸,那可怎么成。”

    李曜顿时给了他老大一个白眼。

    这时赵颖儿忽然轻笑道:“无忧来了……郎君,奴家是不是要改口叫你阿郎了?”

    阿郎在这里是家主的意思,赵颖儿这话的意思是说李曜现在有了个“女儿”,就不好再叫郎君,该“升级”为阿郎了。

    李曜一转头,就看见郑小花——也就是现在的李无忧——端着一碗黍臛走了过来。他微微一笑,答道:“你想怎么叫都行。”

    赵颖儿笑容一凝,眼珠一转:“真的?”

    李曜有些意外,却仍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赵颖儿微微咬了咬唇瓣,道:“那叫五郎也成么?”

    李曜一怔,然后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不过我与代州李家早已恩断义绝,五郎一说,还是不要提了罢。如今你就算要这般叫法,也只好叫十四郎了。”

    赵颖儿心中一黯,没有搭腔。

    其实她叫的那个五郎,与寻常人叫李曜五郎是完全不同的。就如同杨贵妃叫玄宗,就经常唤作“三郎”……

    可不知为何,李曜偏偏就没有听出来。

    李无忧虽然年纪小,可这小姑娘的确又聪慧又勤快,虽然如今成了“李军使的女儿”,却依然谨守本分。她年幼失诂,对李曜格外感恩,虽然知道帮不上义父什么,每天却也坚持为他奉上早膳。——这还是她小心翼翼在赵颖儿面前求来的机会呢。

    原本李曜的早膳都是赵颖儿一手包办,李无忧这小姑娘想为义父做点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找到赵颖儿。赵颖儿知道她的心思,也分外觉得小姑娘可怜,自然不会为难她,于是便有了这一幕。当然,黍臛还是赵颖儿去炖好,只是由小姑娘亲手端来而已。

    “耶耶,外面冷,去里面吃好吗?”小姑娘双手端着放黍臛的木案,娇娇柔柔地问。

    李曜心中一暖,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好,耶耶听你的,进去吃。来,耶耶自己端着,小心,别烫着了。”

    无忧年纪虽小,但小孩子自有小孩子分辨亲疏好坏的本能。她的脸上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那笑容,真个无忧。

第149章 云州之行(一)

    朔风飞扬,怒雪威寒。连绵起伏的群山,已然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行数百骑,仍在雪中倔强的前行。马上骑士们黑sè的冷锻盔甲之上,已然覆上了半寸厚的积雪。

    骑军中枢位置,一名冷峻异常的青年,目光淡淡地扫过前路,说道:“前方三十里,有一处县城,我飞腾军全军今rì便扎营城外过夜。朱旅帅,传令下去,扎营之后,除牙兵旅抽调二十人前去城中购得一些酒水肉食作为隆冬出兵的额外赏赐之外,任何人——包括本将在内,均不得进城。自本将以下,违令者不论官职高低,立斩辕前,以儆效尤!”

    如黑铁塔一般壮硕魁梧的憨娃儿立即抱拳,轰然道:“喏!”然后一夹马腹,向前奔出十丈,微微昂首,大喝一声:“飞腾军将士听令!军使有令:前方三十里,有一处县城,我飞腾军全军今rì便扎营城外过夜。扎营之后,除牙兵旅抽调二十人前去城中购得一些酒水肉食作为隆冬出兵的额外赏赐之外,任何人——包括军使本人在内,均不得进城。自军使以下,违令者不论官职高低,立斩辕前,以儆效尤!”

    前方军兵一听,都下意识地把脸一垮,纷纷议论:“天地良心,俺们军使什么都好,就是这行军的时候太也不通人情!你瞧这天冷得,尿个尿都怕把鸟冻住了,好容易路过一个县城,直娘贼的,又不准进去!俺发的赏钱都带在身上,就是想找个姐儿暖和暖和啊!这他娘的,白带了不是!”

    “嚷个鸟啊?上次出兵府州就是这样了,你还没学乖?咱们军使就是这习惯,不打仗的时候,凭你去狂赌烂piáo,只要点卯准时到,营中不醉酒,考核能过关,军使才懒得理你!可是一旦行军……嘿,你个兔崽子可就千万管好你的嘴和那只烂鸟,稍稍出格,克毕铎就是榜样!那可是二旅这次大考核的骑术、shè术双甲魁首,就因为前天军使下令不准进县城,他偏偏偷偷溜进去买了两壶酒,结果就被军使亲手斩于马前,副军使、都虞候还有乙旅拔塞干旅帅全部上去求情,请军使权且寄下他的人头让他戴罪立功都没说动军使。某听当时在场的弟兄说,军使根本就没答话,直接一剑就把克毕铎斩了……”

    “你都没看见,乱说个鸟?军使明明说过一句话,说完了才斩的,只是军使动手太快,所以有些人没听清,全被他那一剑吓住了。”

    “是吗?军使说什么了?”

    “军使说:军令之威严,在于一旦令出,便无人可犯。某之军令既下,即便是大王为犯者求情,某亦只会先处置犯人,再向大王领死。”

    众人听得一阵胆寒,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似乎这话比今冬的寒风还要凛冽。

    “直娘贼,俺……好吧,俺怕了。”此人本以为说了这么一句认怂的话,定然遭人嘲笑,哪知道根本无人笑他。

    一大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怕了才对!俺们军使,可不比别家军使!俺来问你,俺们军使平时对俺们可好?”

    还不等那人回答,他便接着继续说道:“反正俺当了十几年大头兵,见过的军使没十个也得有八个了,从来没有如李军使这般,吃喝用度都与我等一般无二的军使;从来没有我等如何训练,他便如何训练的军使;从来没有敢在下令的时候说‘退后者死!某若退后,全军皆可杀之!’的军使!就凭这些,别说不准进城,就算不准吃饭,俺都认了!因为俺知道,军使如果下令不准吃饭,那他自己也一定不会吃!”

    这番话立刻引起广泛共鸣,有人马上接口道:“不错,阿里木说得对,俺最服气军使的地方,不是他神机妙算天下无双,而是不论做什么,他都以身作则。俺记得军使刚刚来带俺们的时候,骑术……那个,有点不咋的。第一次大考核的时候,军使shè术全军第五,骑术……好像是倒数的。结果怎么着?军使愣是当场脱掉衣服,强令执律兵将他杖责三十军棍!直娘贼,那执律兵本想放水,军使发现之后,又命他重新打过,冷是打得军使背上皮开肉绽啊……娘的,俺们军使,那是哼都没哼一声!这他娘的才叫爷们!”

    “直娘贼,军使是哼都没哼一声,俺们飞腾军那天,没落泪的有几个?你他娘的是说俺们都不是爷们了?俺去你娘的,那俺还带头哭求军使,让俺们替军使受刑呢!你想说怎的?”

    “那不同,那不同,俺那天……也流了马尿,可那是另一码事……”

    “啊,还有这等事?俺入飞腾晚,是俺大兄战死之后俺才进来的,你们给俺说道说道军使受伤之后的事?”

    “那还能怎的?俺们军使什么事情甘落人后?自那之后,军使每rì练习马术,几个马术最好的将军和兄弟,谁没被军使问到过骑术上的问题?就连俺养马有点小诀窍,都被军使给问走了……nǎinǎi的。”

    众人见他嘴里说“nǎinǎi的”,脸上却露出骄傲的笑容,不禁一齐笑了起来。

    那新兵听得满心意外,奇道:“为何俺族里的长辈,跟俺说的军中情形和你们说的全然不像?尤其是军使……”

    “俺不是跟你说了,俺们军使与别家军使不同,能遇上俺们军使这样的军使,那是几辈子才修来的服气!到别家军里,你偷偷说几句军使的坏话,大伙儿都夸你说得好,可是在俺们飞腾军里……嘿,你要敢说军使半句坏话,你祖宗十八代都得被你身边的战友问候个遍,你要是敢对军使不敬,那就……嘿!”

    “那就怎样?”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那就自求多福,求祖上保佑不会给人大卸八块。”

    “呃……呵呵,俺自然是肯定不会对军使不敬的,呵呵,呵呵……”

    “那是最好。”

    “呃,这位老兄,听族里说,吐谷浑人是俺们的对头啊,为何军使要去招募他们?”

    “军使说要招募他们,那就是说需要招募他们。”

    “啊?”

    “啊什么啊?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军使肯定是对的。”

    “哦……为什么?”

    “因为军使从来没有错过。”

第150章 云州之行(二)

    雪中,官道。

    路旁便是飞腾军今夜的营寨,李曜却一袭戎装,立于道旁。他身边同样肃立不动地站着一高一矮两人。左边是如他影子一般常年随行身畔的甲旅旅帅朱八戒,右边是他的弟子,年仅十岁出头的冯道。

    李曜的冷锻兜鍪上,早已覆了一层积雪,但直到看见县城城门之处出现一行骑兵护卫着十几辆马车出来,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子。

    “可道,冷吗?”

    冯道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学生不冷。”

    李曜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小脸,笑了笑,又问:“真的不冷?”

    冯道尴尬起来,支吾道:“还,还顶得住。”

    李曜哈哈一笑,拍了拍他帽子上和肩上的雪,道:“你的身体,底子并不差,不过还是过于文弱,这不符合君子之道,需要打熬。”

    冯道奇道:“身体文弱也不符合君子之道?”

    李曜点头,正sè道:“君子六艺,如今读书人还剩了几艺?学六艺,须得知道先贤为何提出要学这六艺,而后按此原则,来磨砺自己。书、不必多言,就说shè。先贤为何强调学shè呢?有人以为君子不与人争,是以无须学那些打打杀杀的手段,此言谬矣。你可以不争,但你不能肯定世上人人如你一般,君子学shè,学的不仅是防身手段,还是锻炼身体的法门。正如前番某与你所言,君子与否,在于其是否有为国为民谋利,但倘使一个人自诩君子,却整rì里病怏怏的,什么事都做不得,这君子……还有意义吗?当然,这只是说锻炼身体的必要,倒不是说,有人天生体弱,我等也要求他如常人一般,那就是强人所难,非是君子之道了。”

    所谓君子六艺,就是礼、乐、shè、御、书、数。李曜一直认为,如果儒家时代的中国依然真正强调并做到严格要求君子六艺,那么中国古代的历史必将更加辉煌,因为君子六艺与现代社会对人的要求,是何其相似。

    先说礼。拥有悠久历史的中国以礼仪之邦著称,礼在古代中国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六艺中的礼并不仅是礼仪、礼节那么简单,在礼中蕴含了国家政治,征战外交,生老病死,各种情感以及无数的生活细节。是以将礼排在第一位,是无可非议的。

    其次是乐。谈到古代中国,人们往往称“礼乐文明”。古代中国音乐在社会生活中占有着重要的地位。除了作为陶冶人们情cāo的艺术之外,它还承担着更加复杂的责任。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礼法社会,音乐成了调和感情的重要纽带,在维护社会“和谐”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换到现在社会,乐,代表娱乐产业——当然,是积极向上而不是庸俗流毒的那种。

    再次,便是shè。古代君子,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种文弱书生。为了应付治理国家可能面对的各种问题,文武双全是对他们最起码的要求。六艺中的shè箭,便是古代君子重要的“敲门砖”之一。可惜后来的儒家逐渐陷入畸形,shè,也成了随口一提,基本无人关注了。

    接下来是御。先秦时代也是一个离不开车的时代,驾车的技巧因此成了君子们的必修课。六艺中的御,便教授给君子们从rì常行驶到特技表演等诸多驾驶技巧。那时候,一个驾车经验老到的驭手可以在很多场合派上大用场,小到上司的rì常出行,大到国家的外交与战争。后世的私家车越来越多,驾驶技术不也就成了必要的生活技能么?

    然后才是书。恐怕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想象一群文盲治理国家吧?六艺中的书,也就是识字无可争议地成为基础课中的基础课。古书中说六艺时提到的“六书”。现在流传下来的“六书”指六种制造汉字的方法。

    最后还有一个经常被忽略的,是数。六艺中的数同样是一门基础课,但它却蕴含着十分深沉的学问。在古代中国,数学和yīn阳风水等“迷信”活动一起,被归入术数类。它的主要功能除了解决rì常的丈量土地、算账收税等实际问题,就是要计算天体,推演历法。

    综合以上六艺,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祖先对人才的评价标准,但是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和君权统治的极端化,从董仲舒罢辍百家独尊儒术开始、经过宋朝朱熹理学的无情阉割,人才的标准变成了“半本论语治天下”,遇到问题只会说子曰、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计算、毫无执政能力的人,过分强调了“礼”,把其他技艺都被有意忽略了。统治阶级需要的是服从的人,不需要有个人的思想。百家争鸣的辉煌从此被淹灭了,或者被认为的断章取义的扭曲了。

    而如果回过头去看,用六艺来和现代的人才标准相比,则会发现其实非常的吻合。

    首先是“礼”和“乐”,就是道德规范和自身修养,这是做人的基本守则,也是首要规范,我们现在常说“做事先做人”,在古人的“礼”和“乐”里就包含了这层意思,所以做人的第一条就是遵守社会主流道德观,有修养。

    其次是“shè”和“御”,就是指要经常锻炼身体,要有强健的体魄。有句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是零。李曜甚至一直希望后世的中国人更多的继承祖先的尚武jīng神,恢复汉民族的血xìng。

    再次是“书”和“数”,李曜觉得这才是指工作能力和生活能力。

    当初李曜认真思考过君子六艺之后,便曾经心中感慨,在那个辉煌的年代,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作为社会的中流砥柱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创造了灿烂的文明;而后来因为一些一叶障目或者别有居心的人“改良”儒术,反而将这文明的光彩抹去无数,当真是天大的遗憾。

    只是,那时的李曜,也只能感慨一二,直到如今……

    这时冯道恍然点了点头,道:“老师说得极是,今后学生必定勤加锻炼,打熬身子。”

    李曜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某这里,有些修习法门,磨身练体甚是不错,待会儿用过晚饭,某来教你一些,你先打好根基。”

    冯道连忙谢过。

    这时那二十名甲旅牙兵已然护卫着十几车物资来到辕门之前,两位队正上前交令,齐齐抱拳道:“军使,酒食已到,各家掌柜也一并请来,请军使安排清点。”

    看着在冷风中有些发抖的各家掌柜,李曜心里也知道,他们这发抖,只怕还不是冷的,而是吓的。毕竟李克用麾下的兵,不论是沙陀兵还是汉兵,军纪都不是太妙。虽然比起黄巢那种直接吃人肉要好了不知多少,但行军过处,也难免留下一些不好的事迹,什么明抢暗偷、调戏妇女、仗势欺人之类,总是少不了的。

    就说今rì自己来这县城外驻扎之时,县城的那位黄明府就带着乡绅们巴巴地跑来,说要送些敬献。当被自己婉拒并表示大军今夜在城外扎营,不会进城之后,那群人是何等的惊讶?

    为何会是如此?不就是这年月的士兵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战斗会不会死掉,所以要在死前多捞点好处么?也正因为这样,就连军官们也不敢管得太严,生怕闹出兵变来,一发不可收拾。

    但李曜却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不仅提高士兵待遇,而且以身作则,吃喝用度与寻常士卒无异不说,每rì演武场上第一个到场、最后一个退场的,都必然是他。

    以身作则,是最好的命令。这是李曜带兵一贯坚持的原则,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李曜露出笑容,朝一众掌柜拱手道:“诸位掌柜,大冬天请诸位来军营结账,委实是某的不是,只是外出行军,若然领兵入城,难免有些不便,若是造成误会,更是不美。……诸位所运货物价值几许,某军中自有人与诸位讨论。有一点诸位可以放心,就算价格谈不拢,诸位也大可以将这些货物原数拉回城里,某绝不留拦。”

    李曜虽然一身戎装,冷下脸来的时候煞气隐然,但他长得俊雅,一笑起来,众家掌柜都觉得这位将军颇有些人畜无伤的亲和,不禁胆气足了不少,也不再瑟瑟发抖了。其中有一人打量了李曜一眼,忽然眼前一亮,上前半步道:“敢问将军,可是李飞腾李军使当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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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再续介绍:
穿越为唐昭宗大顺元年的代州李氏庶五子李曜,身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治下。靠着改良家中铁坊的生产方式,李曜逐渐进入李克用的视野……原本只想在乱世中躲过那无数次兵灾,逍遥一生也罢,却在随波逐流中渐渐掌握大权。东唐再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唐再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唐再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