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洺州刺史(二)
王抟此时已然平静地道:“陛下,李存孝旌节之事,臣意以为,只可答应,不可拒绝。然则旌节印绶,却也无须即刻送到,就只说这邢洺磁节度使乃是新设,须得雕琢新印、制册存案,总要花一些时候,如此拖上一年半载。”
李晔奇道:“既是不能拒绝,早给晚给,迟早要给,又何必拖这一年半载,倒使晋阳说我小气?”
王抟道:“不然。陛下请观邢洺三州所处位置,其西北乃是李克用的河东,西南乃是王重盈的河中,此二者可为一体,乃是邢洺所倚。而其北面乃是王镕的镇州,再北则是李匡威的幽州,东面是罗弘信的魏博,南面便是朱全忠的汴州了,如此说来,其北、东、南三面俱是强敌,邢洺一地,立于此处,于李克用来说,实乃危、机并存。危者,易受围攻,稍有不慎,便将丢失;机者,以此为阵,北可与王处直三面围攻镇州,东可威逼魏博,南可扼制汴梁,实乃一处战略要地。”
李晔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这与授予李存孝之旌节早晚,有何关联?”
王抟道:“大有关联。”他正sè道:“陛下,恕臣直言:自巢贼乱起,皇室多有败绩,威严扫地,然天子毕竟仍是天下共主,各地藩镇,哪怕实掌其地,也只得自命留后,未曾见有胆敢自封节帅乃至称王称帝者,这便是陛下尚可号令天下的表现。如今朝廷禁军乏力,宜多训练,以图自强,而与此同时,对于诸镇,则要想方设法分化瓦解,挑其相争……邢洺一地,便有这般机会。”
李晔微微迟疑道:“天下纷乱,原非善事,朕为天子,不但不劝,反使其争,这般做法,似有不妥。”
王抟淡淡地道:“陛下仁慈,yù使天下不争,诚然君子所思。然则陛下以为,如李晋阳、朱汴州这般封疆大吏,手握雄兵数十万者,真能不争么?况且这二人自上源驿之后,早已成了生死宿敌,若非其中一人陨落,另一人岂能罢手?”
李晔苦恼道:“可若是他二人真争出个胜负,只怕便是一统中原、河北之势,犹如当年曹cāo,彼时他若要西进关中,朕如何当之?”
王抟心道:“只怕这句才是你不愿他二人相争的心里话吧?只是你若只是这般害怕,不敢有所作为,又有何用,迟早他二人也是要分个胜负雌雄的,你拖再久,也拖不过早晚那一天啊。”只是作为臣子,这话能想不能说,至少不能直说,是以王抟只好换个方式,道:“陛下可记得鲧禹治水之故事?”
李晔一愣:“此三岁孩童亦知,朕如何不知?爱卿有何说法教朕,不妨直言。”
王抟也不客气,拱手道:“陛下,鲧之治水所以会败,在于强堵而不疏导。禹之治水所以成功,关键却正在于疏导。若视兵灾为洪水,如今天下大势便甚为明了。陛下请想,如今邢洺三州虽已入李克用之手,然则李克用若要让天下承认这一点,却首先要获得陛下授予的旌节,而朱全忠、王镕甚至罗弘信等人,未必乐意自家眼皮子底下便卧着一头如李存孝这般的猛虎,势必要有所举动。既然如此,陛下空出这一年半载,一来理由妥当,李克用无甚可说,二来这么长的时间,若朱全忠等人仍夺不走邢洺三州,陛下再授旌节,他们也便无话可说了。在这之间,必然有一场甚或数场大战。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克用与朱全忠的直接冲突。此二人乃是藩镇之首,一俟他们战成僵局,朝廷便可发挥作用,那时节,朝廷不论是择其一而助之,或是以此威慑,来命他二人罢兵,他二人都只得听从。如是这般,他二人各自损耗实力,而朝廷却可从其中获取威望,正是一石二鸟之策……臣,请陛下三思。”
李晔闻言大喜,起身走到王抟面前,轻抚其背,赞道:“爱卿不愧是名门勋贵,名相子孙,这番话老成谋国,妥当周全,朕受教矣!一切便照爱卿之意来办!”
他赞王抟名门勋贵当然毫无问题,太原王氏若不算名门,天下还有几家名门?至于名相子孙,乃是因为王抟是武则天时宰相王方庆的第九世孙、肃宗时宰相王玙的曾孙,换了现代语言来说,这是个官N代。但是诸君须得知晓,后世的官X代,多是没有什么门第家风传承的,良莠不齐,而且“莠”的比良的多得多,是以这个词多是贬义。但在古代,譬如唐朝,若是有这个词,那就绝对是个褒义词。因为这个时代的宗族实力巨大,门楣家风要求严格,这种历代官宦世家子弟之中纵然也会出几个败类,但大多数反而是德才兼备之人,越是历史悠久的名门越是如此。
王抟深知李晔此人冲动易变,此时这般说了,也就是说了,崔胤等辈若然知晓,来他面前谗言几句,难保这皇帝陛下不会又改变主意,因此还是先敲定另一件事比较好。
当下王抟便只是随口谢过,便闭口不言。他名门出身,久历官场,自然知道某些话自己主动说和被问再答是有不同的,因此他选择了忽然闭口不谈。
果然,李晔这皇帝也不是个喜欢深究之人,既然王抟已经告诉他邢洺节度使的事怎么办最好,他也觉得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再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却是懒得细想的。当下见王抟也没什么要补充,便又道:“如此还有一事,便是那个李存曜,他曾写诗谤我,如今李克用却要为他请官……”
“臣不知李存曜何时曾毁谤陛下,请陛下告之。”王抟胆量不小,居然打断李晔的话。
好在李晔的习惯是对宦官没有好脸sè,对大臣却历来纵容,当下虽然一怔,却还是下意识道:“爱卿如何不知?‘黑鸦宿唐林,飞虎镇北疆。横刀断驰羽,弯弓落天狼。挺枪平淮北,跃马救汴梁。今上不知恤,大军yù渡江。’这不是毁谤于朕,又是什么?”
王抟哂然一笑,道:“陛下记得这首《不平》,却不知是否知晓另一首《和王燕然送别诗》?那里面开头便是‘长安天子笑正欢,太原孤臣泪已干。’此诗与前诗虽非同时而作,相差却也不久,可以看做一体,如此便能看出李存曜之所言,无非是为李晋阳鸣冤罢了。君有过,臣失谏也,李存曜这话,实乃抨击我辈朝臣未曾为陛下竭心尽力……”他忽然起身,隆重一礼,跪地请罪道:“臣亦是陛下之臣,为臣而未尽死谏之职,臣有罪!臣请陛下降罪。”
李晔大吃一惊,连忙扶起王抟:“爱卿何故这般?这都是……啊,这都是张浚与孔纬等人蒙蔽了朕,才至有此一失,干卿家何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王抟这才顺势缓缓起身,便听见李晔沉吟道:“爱卿说得不错,朕如今想来,那李曜倒也未尝直斥于朕,而且你方才所说的那首《和王燕然送别诗》中,他还有两句话,纵然当时朕见了,也是十分欢喜的,便是那句‘建功未必狼居胥,报国岂止玉门关?’,我料能作此诗之人,当非jiān佞之辈。既然如此……王卿,你去与中书、门下商议,就说朕意以为李存曜可检校兵部侍郎,实授壮武将军、洺州刺史,封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
王抟躬身一拜:“臣,领旨。”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暗道:“嫣然啊嫣然,此番你该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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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因事耽搁,今天还会有一章奉上,请诸君见谅。
第167章 洺州刺史(三)
京都长安城,永兴坊中,一处不大的宅院里头,有两人正在回廊之中观雪闲谈。
“此番正阳兄能得右迁洺州刺史,叔父功莫大焉,笉代正阳兄谢过叔父。”一袭白衣的王笉朝王抟一礼,微笑着道。唐朝其实尚左,左尊于右,但唐时的“左迁”、“右迁”二词,却是承袭汉时说法,左迁就是降职,右迁就是升官。
王抟摆手摇头道:“李克用表章既到,李正阳右迁便是定局,此非某之功劳。”
王笉则笑道:“叔父何必谦辞逊言,陛下若非叔父开解,心中定责正阳兄诗文辱他,纵然不好拂了并帅颜面,却也只须将那洺州刺史一职授下即可,那检校兵部侍郎、实授壮武将军,封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却又如何得来?哦,还有门下认可、尚书省行文之时加上的‘上轻车都尉’之勋。”
王抟哂然道:“多了这几个,李正阳也未必在意。藩镇重将,有几个在意朝廷封赏的品衔如何?他这洺州刺史只要做得好了,将洺州经营得铜浇铁铸一般,手下再有一支强军,任是谁来,都得对他客气三分。这些劳什子的检校、食邑、勋位,他会在乎么?”
王笉仍是微笑:“有强过于无,至少李兵部总比李使君好听一些。”
王抟摇头道:“却也未必。若是太宗高宗年间,李兵部自然远胜李使君,然则如今么,便是‘李相公’也未必比李使君管用。”
王笉笑了笑,转过话头,道:“叔父近rì右迁吏部尚书,眼见得是要进政事堂了,不知此喜还需多久,侄女也好早备贺礼。”
王抟哈哈一笑:“你道这中书门下某多么想进么?谬之矣!这些年来,多少相公在此处栽了跟斗再也爬不起来?更何况,某若上位,必为崔胤所嫉,他乃是朱汴州的应声虫,某无兵无饷,即便陛下信某,一旦事情有变,朱温一纸奏章,某便只有远窜黔桂,落叶再难归根呐……”
王笉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出声问道:“那崔胤本无长才,不过仗着汴州之势,得以拜相称公,似叔父这等良相之才,若有李晋阳相助,又何惧崔胤那般庸碌之辈?佐天子而服诸侯,正当其时。”
王抟摇头道:“李晋阳?李晋阳用兵是不错的,当今天下,敢与李晋阳当面对阵相决者,几无一人。然则此公毕竟胡儿出身,所作所为,多可诟病。更遑论与朱温相比,李晋阳目光拘于眼前胜负,未观天下鼎革,非在一城一地之失,而在……总之,某观李晋阳兵势虽盛,今后未必能制汴州。”
王笉居然微微露出笑容:“然则叔父以为,十年后谁可压服汴梁?”
听了这话,王抟面sè渐趋严肃,沉吟良久,终于怅然道:“某意十年之后,朱温只怕已是无人可制。”
王笉却轻声道:“侄女本也如此悲观,但而今却觉得,这天下间或许尚有一人,似可挽此天倾。”
王抟耸然动容,目光一凝:“何人?”
王笉肃然正sè,缓缓道:“李正阳。”
王抟凝眉盯着王笉的双眼:“李正阳?他如今才只是洺州刺史,你如何断定他便能压制朱温那等老jiān巨猾之辈?”
王笉却并不正面解释,只是问道:“叔父可曾看过侄女来时为叔父所呈信函,便是那封详说李正阳这两年所作所为之信?”
王抟点头道:“某自然看了。”
“那么叔父观感如何?”
王抟沉吟道:“倘若嫣然所言当真,李正阳确实年少聪慧,谨慎多智,然则他毕竟只是李克用螟蛉,即便再受重用,怕也是李克用为将来自己一旦驾鹤而作新帅辅臣之安排,未见得会将河东基业拱手让与他这外人。如此说来,李正阳难以左右河东,既然如此,他又如何压制得了朱全忠?”
王笉微微一笑:“李并帅与盖仆shè或许是这般设想,然则李正阳虽然看似逆来顺受,心中却也未必便是那般甘愿,以他之能,一旦河东局面稍有变化,何愁不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叔父,你只看见李正阳如今才不过区区洺州刺史,却可曾细思他如今真正之实力已然如何强大?”
王抟微微惊讶:“某的确不曾细思,嫣然何不直言?”
王笉伸出一根青葱玉指,道:“其一,李正阳拥兵千半。”
王抟哂然道:“李克用麾下大军十几万,加上王重盈、王处直的河中、义武二镇,河东可用之兵至少二十余万,李正阳这一千五百人能顶什么事?不错,你信中所言他那练兵之法,某虽不明军务,却也能看出一些端倪,确属难得,这一千五百人,朝廷禁军便是出个万余大军,只怕也是白给,然则河东沙陀兵本是强军,他这点人,怎么说也太少了些,顶不上用的。”
王笉笑了笑:“用兵之事,侄女也是外行,只是听李嗣昭、李嗣源等河东将领说起之时,他们俱言飞腾军已不弱于黑鸦,这一点,便是李存孝也不曾反驳,如此一来,以李正阳之多智近妖,一旦用得其所,只怕作用也未必不大。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条。”
王抟听了,不禁若有所思:“某虽不在河东,也曾听闻李嗣昭刚毅正直,李嗣源寡言慎行,而李存孝却是霸气张扬,若他三人都说飞腾军不弱黑鸦,这飞腾军人数虽少,战力想是果然不差了。”
王笉便又道:“其二,李正阳手握河东军械命脉,李克用麾下十数万大军,全靠李正阳军械监提供一应物资供给,除军粮暂时还由盖寓亲掌之外,其余大到攻城巨器,小到胡碌毡帽(无风注:胡碌为唐时箭囊的称谓。),无一例外。河东军中早有人戏言,说李正阳打个喷嚏,军中便要屋漏夜雨。”
王抟听得这一句,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李克用这胡儿用人倒也有趣,如此全军后勤全交给一人打理,李正阳若要私存军械……”他忽然面sè一变,瞪眼望着王笉:“难道他果然……?”
王笉摇头道:“叔父这般看着侄女也没有,侄女并不知道他是否有这般作为。侄女只是知道,军械监年前获得李克用准许,不光制造军械,还可制造‘任意器械,以资军用’。”
王抟奇道:“这却有何意义?”忽然又讶然道:“不对啊,河东十数万大军,他一个军械监能供应其所用已是骇人听闻,难道他还有余力去造别的器物不成?”
王笉正sè道:“不错,河东军械监这短短两年内发展极其迅速,如今规模之巨大,即便比之长安兵部工坊也只强不弱,他去年找李克用商讨此事之时,军械监之产能便已过剩。”
王抟奇道:“什么产能过剩?”
王笉解释道:“产能一词,乃是李正阳所创,便是指生产能力。产能过剩便是指其可供应之物资,已经大过河东军之所需。”
王抟恍然点头:“原来如此。只是他这一做法,与常理完全不符,李克用大可以说,军械之物,超量总比不足要好,多出来的,储存备用也是好事,为何要准他另造他物?”
王笉道:“那是因为,李正阳用了一个新办法,收买了李克用。”
王抟瞪大眼睛:“收买……收买李克用?”
王笉笑起来,像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点头道:“不错,收买李克用。”
王抟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整个河东如今便如李克用私产,李正阳乃其麾下将领,更是其养子,他拿什么收买李克用?这太无稽了。”
王笉却悠然道:“倘若李正阳对李克用说,今后大军供给无须大王您掏钱,军械监免费提供,叔父以为李克用听后会是什么反应?”
王抟猛地大吃一惊,这个以慎重闻名的“良相之选”差点跳将起来,骇然道:“怎么可能?”他曾经以户部侍郎主持大唐朝廷财政多年,深知这其中之难,当下急急便道:“河东十数万大军,征战又多,一年靡费怕不要百余万贯,甚至二三百万贯钱财,原本李克用有着河中王重盈的两池盐场为其供输,倒也勉为其难可以顶住,可他李正阳手中可没有那两池盐场这大唐聚宝盆,他那军械监没有财赋输入,维持都难,怎么可能反哺河东军?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王笉听了,不禁有些自豪,这虽然是李曜的本事,可她却一直都李曜最坚定的支持者,而且……这也便如她自己的成就一般,当下嘴角便露出一丝自矜地笑容来,不过想到面前的乃是王抟,便又马上隐去,而解释道:“李正阳理财之能,侄女信中也有细说,难道叔父不曾看过?他那军械监如今不光制造军械,而且还制造许多农用器械,不光铁器,还有木器等等。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又创立了一系列制度,譬如其中有一个,叫做‘租用及贷款购械办法’,规定农户可以低价借用军械监农用司所产农具,也可以用分次付给的方法购买农具,甚至还可以用来年、后年的产出来抵用购买费用等等。”
王抟听得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正sè道:“这办法于百姓来说,诚然大善,李正阳此举,实乃一心为民,君子之善也。然则这办法即便施行,受贿的也只是百姓,他军械监从中却是没得到半点好处,而且农械使用总有损耗,他又没有一次xìng收取费用,只怕反倒还要贴进去不少钱,这……这算什么理财?”
王笉听得哈哈一笑:“叔父莫急,侄女方才说了,这只是其中一个办法,他出的新点子可多着呢,那些个办法啊,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都没甚道理,甚至还大多都像在往外撒钱,可是一旦联系起来看,却是收入巨大。李正阳自己对这套办法似乎也颇为自得,曾经在侄女面前概括为八个字。”
王抟果然甚是好奇,问道:“哪八个字?”
王笉笑眯眯地伸出手指虚点一下,道:“推动生产,刺激消费。”
王抟想了想,仍是不明其意,忍不住问:“此作何解?”
王笉便笑道:“其实侄女也不甚懂,只能算是半知半解吧。不如便将李正阳当rì所语原封不动告之叔父,叔父宰辅之才,当是一听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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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食言,补上一章。
另,无风觉得近些rì子虽然更新量有些低,但质量却是不差,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第168章 洺州刺史(四)
“理财以养民为先,李正阳实乃今rì之刘士安公也!”王抟听完王笉的叙述,猛然一拍大腿,激动道:“此子若愿赴京为官,某愿拱手相位,便是为其驱驰奔走,又何妨哉!”
即便王笉深知李曜那些办法的厉害,却也没料到王抟居然这般失态,不禁开解道:“叔父何必这般?正阳兄虽也忠心大唐,然则毕竟是并帅螟蛉,昔年被并帅一手简拔于草莽,以他君子之风,只怕是不肯离并帅而至长安的。”
她哪里知道,王抟在今时也以理财闻名,他所最敬佩的,便是方才他口中的刘晏刘士安。他听了李曜在军械监所安排的一切之后,震撼极大,开口便将李曜摆在了与刘晏一个层面上,这足可以证明他对李曜那些办法的认可。
刘晏是唐中期最为杰出的经济改革家和政治家,曾先后两次身居相位,总领全国财赋,为国理财二十余年。刘晏从政的时间正是大唐从盛世走向衰落的转折期,战乱不止,兵连祸接,人口减少,土地荒芜,百业凋敝,国家赋税来源大为减少。而与此同时,各级官吏相互勾结,浑水摸鱼,中饱私囊,“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朝纲大坏。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刘晏为国理财,勤于事功,实施了一系列的财政改革措施,为安史之乱后的唐朝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而李曜呢?如今也不过是个尚未上任的区区洺州刺史罢了。
王抟最佩服刘晏的地方,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勤政爱民,廉洁自律。刘晏曾同时身兼京兆尹、户部侍郎、领度支、盐铁、转运、铸钱、租庸使等职务。作为朝廷的重要官员,倘若不能勤政,廉政更无从谈起。后来《新唐书·刘晏传》评价他时说:“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一rì中决之。”就是说刘晏工作特别勤奋,事情无论大小,当rì事,当rì毕,绝不拖到第二天。他勤于公务,有时候连骑马走路都在筹算账目。代宗时期,刘晏在原来分管的诸项事务上又增加了漕运要务。他亲自到运河沿线考察,对漕运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譬如组织疏浚河道,采取分段运输,打造坚固漕船,改进漕粮包装,训练运粮军士。“见一水不通,愿荷锸先往;见一粒不运,愿负米而先趋。”路过曹州老家时,也没顾上回去看看,竟与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一般。在他的治理下,运河粮船的运输速度明显加快,损耗减少,运费降低,成功地解决了东南粮饷西北运输、京城粮食供应紧缺的问题。——须知这个问题在古代,那可是事关国本的大问题,这件事出了问题,就如同一个人大动脉堵塞,其后果不言而喻。
而李曜,王抟虽未亲见,但他在一边连打胜仗,将一支新军练得“不弱黑鸦”的同时,还一边以“润物细无声”之态,将当初那濒临破产倒闭——当然当时没有这个词——的河东军械监发展到如此震撼人心的巨大规模,不仅一力包揽河东军备,而且悄然插手河东各类民生,说李曜不勤政,谁信?
至于廉政,爱民就是最大的廉政。当年,作为主抓经济工作的宰相,刘晏掌握着全国钱粮,他首先考虑的是百姓的疾苦,施行的各项举措也充分体现了他“理财以爱民为先”的原则。刘晏认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只要老百姓生活得好,人口得到发展繁衍,赋税自然就能增加。因此,他的财政改革主要着眼于发展生产、安定民生。他提出:“王者爱人,不在赐予,当使之耕耘织纴。常岁平敛之,荒年蠲救之。”他始终力主尽量减轻农民负担,反对横征暴敛。在不苛税于民的前提下,刘晏增加zhèng fǔ的财政收入主要依靠的是市场途径和商业手段。一是“取人不怨”,通过控制物资和市场物价等经济手段取得财政收入。二是“因民所急而税”,选择人们rì常所需的商品课税,因其税源充足,稳定可靠,可以达到广收薄敛的效果。如改革盐政,寓税于价,使“官收厚利而民不知贵”。刘晏特别强调赋税持平,根据不同年情调节赋税,保证了农民的生产积极xìng,缓和了社会矛盾。同时他又拨专款储购谷物,这样不仅灾害之年赈灾济贫有了可靠的保证,还可以利用仓储之粮作为后盾,向市场投放商品粮,以防“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而李曜与之相比又如何呢?他将其在军械监所推行的那一系列办法归纳为“推动生产,刺激消费”,这八个字经过王笉的解释,王抟之所以立刻便将李曜当成第二个刘晏,对李曜的观感瞬间从欣赏转为敬佩。何也?正是因为推动生产就是提高民间的生产能力,而要想推动,则必然要由军械监牵头,主动想办法帮百姓一把,这本身便是一种爱民了。至于刺激消费,百姓手头的物资丰富之后,必然要拿去换取其他生产生活用品,商业流通量就会增大,其所在地必然更有生气。李曜那一系列办法最终得到收益之处,也正在此。然而这一收入,百姓的负担并未加重多少,反而因为商业流通顺畅而获得了更多的好处。李曜的做法,与刘晏当初所希望的,正是如出一辙。
而且李曜还不同于过去的理财能人,方才王笉曾经提到李曜的一个观点,让王抟耳目一新,乃是十二个字:“兴农以固,兴商以富,兴工以强。”这一点王抟自认为暂时还未曾想得透彻,只是李曜的意思他却已然明白,李曜似乎认为赚钱不该只在农民头上打主意,而要先使商业发达,在商业上想办法。至于兴工以强,他自然没能如李曜那般看得透彻,只是大体上猜到李曜所说的“工”,就是指军械监的所谓“产能”。王抟隐约觉得,李曜之能,甚至可能更胜刘晏当年!
再便是自律了。当初刘晏身为宰相,手握财权,经理的国家钱粮数千万计,但他的个人生活极其简朴。他家的房子矮小简陋,没有仆人婢女,家务事都由家人料理。他早晨上朝,只在路上买两个烧饼边走边吃,就算是一顿早饭了。王抟还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刘晏去拜访他的大舅哥尚书右丞李虞,至其寝室,见门帘太破,就偷量了尺寸,编了个粗竹门帘想送过去。但是刘晏“三携至门,不敢发言而去”。想想看,就是这样普通的生活用品,送给自己的亲戚尚且难以启齿,谁能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去行贿受贿?果然,刘晏后来遭陷害之后,朝廷清查其家产,发现“唯杂书两乘,米麦数斛”。刘晏被杀后,百姓无不为他喊冤,并刻石以传。再后来,唐德宗对刘晏的冤情有所觉察,录用晏之子孙继续为国效力。
至于李曜,其自律与否,王抟的确不知,但他却知道李曜“散家财以募兵”之事。李曜的家财具体有多少虽然没法详查,但就王笉所言,李曜募兵之后家无余财,而实际上他募兵不过千员,想来家底也并不厚实。更关键的是李曜这支兵并非他自己的私兵,而是正经的河东军,所以王抟基本可以断定李曜对钱财并不甚看重。——如若不然,以李曜掌握军械监的便利,他哪怕要成为河东第一巨富,怕不也只是反手之间罢了,何至于此?
王抟忽然沉思起来,王笉知道他已经有所思虑,也不去打扰,只是静静伫立一旁,等这位叔父发话。
良久,王抟才缓缓道:“待李正阳洺州上任,某yù觅一良机,于之相会。嫣然,此事你可愿为某转达李兵部?”
王笉嫣然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169章 洺州刺史(五)
“门下:定远将军飞腾军指挥使河东节度使府掌军械监李正阳,忠勇冠时,韬钤出众,俊轻雕鹗,气激风云。珪璋蕴德,鸾鹤呈姿,持伟望以标奇,蕴神锋而匿耀。朱弦逸韵,既可礼天,宝剑雄铓,宜乎折滞。而体国励志,问牛之美早传;致君载诚,吐凤之名夙著。六奇之妙术难偕,三略之英谋有素。拔山背水,曾不逊於昔贤;左马右人,已无惭於今rì。但以中兴启运,举善从宜,将激劝於功庸,合甄升於义烈。岂可尚淹宪省,示副陟明。特检校兵部侍郎,可洺州刺史,进壮武将军,授上轻车都尉,封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余官并如故。宜进霜威,勉承光宠,更观后效,勿替前劳。”
风尘仆仆地圣使黄门抑扬顿挫地念完这封《授李正阳洺州刺史制》之后,笑呵呵地双手递过,口称:“恭喜李兵部,贺喜李兵部,请领旨吧。”
李曜顿首一拜,双手高举接过制敕,高声道:“臣,李曜,领旨,谢恩。”
那圣使黄门笑道:“某观使君一身戎装,外间军士风尘仆仆,莫不是也刚到洺州?”
李曜将陛下制敕递给身边的憨娃儿,笑着点头:“某得大王钧令,改驻洺州,不敢耽误,rì夜兼程而来,不曾想竟正好遇见圣使,当真欣喜。圣使千里远来,鞍马劳顿,还请在府衙暂歇片刻,容某备下薄酒,为圣使洗尘。”
“不敢,不敢,使君客气了。某此番来时,陛下另有一敕与并帅大王,此圣命在身,不敢耽误,还需即刻启程,前往晋阳,实难在洺州逗留,还请使君见谅。某虽碌碌小吏,于长安时亦久闻使君大才贤名,料以使君才干,无须多久,便是旌节可期,届时未必不能再来洺州面见使君,不若彼时再来叨扰,不知使君意下如何?”这黄门显然经常出使外藩,口才甚佳,一番话说得风雨不透。
李曜哈哈一笑,点头道:“既是君命在身,某亦陛下之臣,焉敢留拦?只是这般怠慢圣使,实非曜之本意,还望圣使回京之后,务必在陛下面前美言则个。”
那圣使出使虽多,却也没见过这般客气的封疆之吏,当下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使君忠勇,陛下早有耳闻,某今亲见,更盛闻名,一俟回京,必要详加奏报,使陛下宽怀。”
两人又来回寒暄片刻,李曜才“依依不舍”地送他一行人出了洺州。
憨娃儿咧着嘴,笑得眼睛成了两道缝:“郎君,以前俺老听人说,咱这陛下不懂事,做事情乱七八糟的,俺就琢磨啊,这陛下是九五之尊,怎么能不懂事呢?俺不信。结果你看,陛下这就给郎君升官了,不懂事能干对这事吗?俺瞧着这陛下就不错,懂事得很呢!”
李曜被他逗得哈哈一笑,笑骂道:“你这夯货,给某升官就是懂事了?”
憨娃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这下不仅李曜,身边诸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憨娃儿立刻一瞪眼,除了李嗣恩与史建瑭之外,余者瞬间止住笑,一脸严肃。
李曜道:“天使既然走了,某等还是先回府衙,嗣恩,你去城外安排扎营,原先的营地能用就修葺一番继续使用,若是位置不佳,就自己找一处新地,注意不得扰民。国宝,你监督军中纲纪,另外,训导队也跟着去。”
李嗣恩与史建瑭领命去了,李袭吉则问道:“训导队既然下去,某也去吧。”
李曜摆手道:“不,袭吉先生,你随某去府衙。先生曾为一县之尊,常言道,天下难做之官者二,一曰宰执,一曰县令。先生能做好一县明府,处理政务必长于某,今后许多政务,某还要问策请教于先生呢。”
李袭吉笑道:“使君大才,袭吉早已深服,又怎担得起这请教一说?使君若不嫌袭吉鄙陋,但有所问,袭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曜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先生以为,某来洺州,第一件事该做什么?”
李袭吉微微一笑:“使君说笑了,其实为官第一件事,无非是知己。”
“知己?”李曜反问。
“不错,知己。”李袭吉笑道:“兵法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李曜也笑了笑,问道:“却不知袭吉先生的知己,乃指何事?”
李袭吉正sè道:“某这知己,便是说首先须得知晓自己治下之地,究竟是何等情况。”
李曜微微点头,道:“先生果然直指本源,既然如此,某这使君第一件事,无非便是清查了。清查人口,清查土地,清查财帛,清查府衙兵册,清查有无冤假错案,清查……总之,是要先将这洺州之地的方方面面先弄个明白,才好决定接下来该做什么。好,甚好,袭吉先生果然实干之才,不是那等口中堂皇大言,实则眼高手低的不舞之鹤。”
李袭吉拱手称谢,见李曜时不时朝城墙望去,便道:“某观使君似有意加固城防?”
李曜点头道:“邢洺磁三州,四战之地也,邢州乃存孝二兄驻兵所在,等闲无人敢为之觊觎,然则我洺州却不然。某今前来,原驻军便被调往泽潞康君立处,这偌大洺州竟然只有某这一千五百人,城防吃紧,不得不加固。而二兄虽离某不远,手中兵力本也不少,然则三面环敌之下,也谈不上宽裕,一旦有所战事,某这洺州便成了薄弱的一环,容易被人首先集中兵力攻破,是以某不但要加固城防,还要扩军。”
李袭吉眼前一亮,继而又有些迟疑:“飞腾军扩军不久,若要再次扩军,却不知并帅大王处是否会做他想?”
李曜摇头道:“此处原本就有万余兵马,如今调走其余,只留了些州府差役,本不成道理,某可以用千余兵马守住神木寨,那是因为神木寨小而险、险而坚,洺州虽不算大城,却也不是小城小寨,千余兵马,也就能安定一下民心罢了,一旦与人征战,便要糟糕。这兵,是非招不可的,而且……”他看了看身边,见没有不放心的人,这才道:“而且大王调走那批原先的诸君给康君立,也是怕某吃掉这批本就属于张污落那边的镇兵。如今既然是留下一个空摊子给某,自然也就是默许某自行募兵了。”
李袭吉笑道:“使君明鉴,某不能及也。然则使君属意何时征募?”
李曜轻轻一挑眉:“不忙,等二兄与张污落打完王镕再说不迟。”
第170章 安民置军
洺州,在大唐属河北道。北周宣政元年初置,因境内有洺水,故名。洺州有八县,治所广年县。隋末唐初,起义军夏王窦建德、刘黑闼相继建都于此,称洺州。因有短暂建都历史,故其城防本称坚固,只是近年多有战乱,甚少修葺,是以渐趋破败。
李嗣恩与史建瑭所选驻兵之处在狗山,李曜因不满此名,上表改名驻跸山,盖因当年太宗文皇帝领兵讨伐刘黑闼时曾驻兵于此,故此表有彰太宗武威之意,得以顺利通过中书门下审议,遂成定论。
初治一州的李曜很快展现了其不同于今人的一面。其到任之后,先彻底清查本州户籍、田亩、兵册乃至刑民各案,而后在城中设立河东军械监洺州司。接下来,李曜很有后世风范地将因战乱抛荒而成无主的良田、荒山、废地统一“收归州府”,继而开展了规模浩大的“流民安置工程”。
流民安置工程乃是李曜治理洺州的第一件大事,因而由其本人亲自挂帅,制定了详细的招揽、安置办法。譬如免费分地、州府赠宅、军械监免费出租农具等一系列鼓励生产措施,便是其中重要环节。此外再有一些如新安置流民由州府提供“低保口粮”等,亦为其辅。为此李曜几乎清空了洺州州府的府库,这一点引得一些当地士绅不满。
这不奇怪,这些士绅土豪本仗着财雄势大,趁此战乱频仍之际多占了不少田亩,等李曜一到,这许多田地因他们无法出具有效地契证明而被州府强制收回,换了谁也不乐意。
然而李曜此次却很没有风度地连解释都欠奉,直接动用飞腾军强制收回,任何胆敢抗拒州府差役执行收地任务之人,皆被标上“土豪劣绅”的帽子抓紧州府大牢。
财富面前,总有不怕死的人,有些自认为在晋阳或甚长安背景很硬的士绅以身试法,被李曜毫不犹豫地处置,一时间“李砍头”的名字在洺州士绅中竟有了“止儿啼”之效。当然与此同时,李曜也遭到一些人诟病,对他河东名士的招牌颇有影响。
恰好王笉此时自长安回到晋阳,在会见了一批族中长辈、族外友人之后,王家以及与王家关系交好的一批洺州士绅主动让出侵占土地,“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州府“依法征收”,让许多仍在犹豫之间的士绅大户大跌眼镜,继而迅速改弦易张,坚决支持州府行动起来。
李曜为此亲自致函王笉,对她的帮助表示感谢。不过李曜并未问及王笉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做到这一点,王笉在回信中也未提及此点,他二人似乎已然神交默契。
王笉的回信中除了恭喜李曜右迁之外,只是提到了一件事,便是她打算在一个月之后来一趟洺州,请李使君提前调整好时间,以免错过。
对于这一说法,李曜深思了许久。按说以他和王笉之间的关系,王笉来便来,去便去,君子之交淡如水,何须如此郑重?而且王笉来则来矣,即便他李曜临时有事,大不了多住几rì便是,有甚要紧?怎会特意提出请他调整好时间,以免错过?
李曜是谨慎之人,立即察觉其中有些玄机,当下回复王笉,说定然早作安排,扫榻相迎云云。
安置流民,对于李曜而言有两大好处,一是他需要更多的人口来推进洺州的农业生产,继而带动洺州的商业繁荣,当然与此同时,新建立的河东军械监洺州司也需要不少工匠和学徒,毕竟这些“技术人才”不能全靠着从晋阳调拨,晋阳那边只能调来一批骨干,否则李克用那边不好交代。
第二个好处就是募兵,如今李曜清点完了兵册,理论上洺州一地除了他的一千五百飞腾军之外,还有一千左右的州兵,然而实际上州兵只有两百零七人,其中老弱剔除的话,只有三十个人可以留下。这点兵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是要扩编新募的。而如果不招揽流民,就只能在原本就有限的农户里招,李曜明显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然而他的政策虽好,花费却大。虽然土地分配不花钱,之前的丈量清查也多由飞腾军训导队监督州府小吏、差役执行,没有额外花掉多少“行政费用”,但免费提供新安置流民的粮食,以及州府出资为流民建房却是一大笔硬xìng开支。好在军械监如今足够强大,免费提供洺州一地的流民生产农具也扛得住,否则李曜的洺州州府必然要宣布破产。
然而就算如此,李曜也不得不“公器私用”了一回,挪用了军械监一笔不菲的收入来填补招揽流民的漏洞。好在这笔钱来路不正,李克用对他又过于放心,居然这两年多时间没有想起派人到军械监查账,否则定然露陷。——当然,这个时代的官员一贯缺乏监督,河东军械监又的确功勋巨大到李克用都不好意思拉下脸去查。
这笔高达百万贯的巨资是怎么来的呢?其实是李曜利用军械监暗中贩卖了一次军火。当然李曜不可能把一大批军械卖给朱温,那批军械的买家乃是河中的王重盈。
王重盈是前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兄弟,这哥俩一贯与李克用交好,每年都会用大量的两池池盐维持与李克用的盟友关系,之前李克用内政不修却仍有余力每年扩军,也正是因为两池这边的额外收入。
但是王重盈也不想永远靠着李克用过rì子,他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大唐聚宝盆,若说心里没点雄心壮志,只怕谁都不信。于是在看到河东军械监的巨大产能以及优秀产品之后,他就暗中找上李曜,希望从其手中购买一批军械——秘密的。
王重盈的算盘打得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曜新入河东不久,又是与家中决裂而入的河东,据说还立下重誓要还本家一笔养育费,那么他必然是需要一大笔钱的。自己这批军购,总价值高达三百万贯,不怕李曜不动心。
李曜的确动心了,但却不是为自己敛财动的心。他现在是有抱负的人——当然说有野心也没错——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钱,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三百万贯的军购,即便李曜拥有大把的免费矿山、树林,以及产能巨大的军械监,却也不是立刻就能完成的,总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好在王重盈同志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大大方方展示财力,直接先给了一半——也就是一百五十万贯,作为“开工费”。
事实上,军械监经过李曜的一系列改造,生产成本已经降低到这个时代其他工坊不能想象的程度。譬如王重盈订购的这批价值三百万贯价军械,李曜的核心班子经过计算,包括人工在内的生产成本约莫只要六十到七十万贯,其余全是利润,这还是“鉴于盟友关系”打了折的。
很显然,军火生意在任何时代都是暴利买卖,而越是战争多发期,这暴利就越明显。
李曜很满意,因为有了一笔巨大的、不必上账的收入。王重盈也很满意,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如今最为jīng良的军械,何乐而不为?我河中有两池盐场,难道还能缺钱么?扯淡。
正因为有这一百五十万贯巨资的支持,李曜虽然天天上书李克用哭穷,其实实际上招揽流民的工程仍是十分顺利。更何况李克用被他天天哭穷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洺州久经战乱的确是太穷了一些,自己又没拨过款,现在连河东第一理财专家都扛不住了,脸红之下慌忙叫人给李曜送了三十万贯过去“应急”。
李曜收到钱也颇有意外,因为李克用是个不怎么重视内政的主,原以为他不会为此花钱,哪知道这次李克用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真的送钱来了,反倒弄得李曜都不好意思继续演戏,忙不迭收了神通,不再哭穷,安安心心去搞自己的建设去了。
李克用见李曜拿了钱立刻安分,又听说洺州收揽流民高达十几万,震惊之余欣喜万分,逢人便说“吾儿文若萧何、武胜关张,河东之幸也!吾有存曜,何惧朱梁?”弄得一干留在晋阳的养子大将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
成为一州刺史的李曜,也不再是每rì呆在军营,洺州各地都时常见到使君的身影。不同于过去的州府大员,李曜很喜欢“深入群众”、“下到田间地头”,三不五时地就带着亲信随从跑到各处明察暗访,新分的田地、新开的矿山、新建的水利、新修的城防、新造的民舍……无处没有李曜留下的足迹。
与此同时,一些为官不正的官员也有不少因此浮出水面,有些甚至被李曜在农舍派人叫来,当场痛斥,勒令改正。甚至还有一名负责某县流民住宅建设的官员,因为贪污及在购入材料的费用中弄虚作假,被李曜召集当地流民之后当众斩首,悬其首级于高杆之上,以儆效尤。
洺州官风,为之肃然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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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应该还有一章,诸君尽兴。
第171章 虚惊一场
李曜所熟知的历史在景福元年出现了较大的偏差。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河东与幽、镇二藩的战争结束之后,李存信率河东军进入魏博,打算穿魏博而至山东,支援“反朱温帝-国主义霸权战争”的山东盟友。
在此之前,李存孝与李存信二人都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拼死拼活对李匡威与王镕主动发起进攻。虽说他二人完全没有携手作战的意图,然而由于他们不计代价一波一波不断的进攻,实际上却打出了车轮战的风范,以至于李、王联军被连续不停的大战拖得筋疲力竭,坚守阵地四rì之后再也扛不住那发疯一般的攻势败下阵来,继而被穷追猛打的河东军从有序撤退打成全军溃退,最终一溃千里,形成不可挽回的败局。战后清点战果,李存孝上报晋阳说斩首一万七千,俘虏四千余;李存信更大气,表示击败当面大军十二万,斩杀近三万,只是由于麾下将士深恨贼军,因而俘虏较少,只有千余人。
李克用并未深究其中真伪,也未曾派人前去调查,只是各自嘉勉一番,赐予厚赏了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倒是颇为有趣。李存信按照前约假道魏博,屯兵于莘县,与朱瑄合势以抵抗宣武军。朱温以为大患,遂遣使离间魏博节度使罗弘信。
朱温遣使游说魏博节度使罗弘信,道:“克用肆志吞并河朔,还师之rì,贵道可忧。”偏偏李存信率兵经过魏博时,正值大胜李、王,心高气傲,仗势欺人的毛病又犯了,纵容部下劫掠魏博居民。罗弘信闻之大怒,遂与朱温结盟,乃出兵三万以攻河东军。李存信淬不及防,大败之后敛众而退,丢弃辎重,仓皇逃窜,再次损失两、三成军士。
这一rì李曜刚从驻跸山大营出来,忽有探马飞奔来报,言洺州东南有大军三四万人正狂奔而来,疑是汴梁宣武军趁虚偷城。
李曜吃了一惊,暗道朱温这厮,哪里不好偷,偏来偷我洺州!我这里才刚刚招募了六千流民,一口吃成胖子让飞腾军有了足足八千人,可问题是这么多新兵丢进去,飞腾军战斗力绝对是不升反降,这时候跟早有准备的宣武军打,可不是白给?要知道这批新兵征募才不到一个月,刚刚熟悉军营生活,各种训练根本只开了个头,哪有什么战斗力?
急归急,李曜却仍是当机立断,飞快重新进了大营,紧急召集诸将,下令道:“嗣恩,你率军中新兵速速退往城中,以最快速度安排固守。国宝立刻召集飞腾军老兵,随我出战,打宣武军一个埋伏。他们前来偷城,必不知我军探马厉害,已然知晓其意,现在去截杀一阵,虽不能败敌,却也可以稍浇其焰。”
史建瑭毫不犹豫,轰然应诺下去召集兵马,李嗣恩却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十四兄,你乃洺州之主,岂能轻冒奇险前去狙敌?不如某代兄长前去,兄长领军固守城中,以镇中军。”
李曜摇头道:“朱温此来虽然蹊跷,但朱温老儿为人谨慎,既然来了,必有图谋。你虽勇悍,年纪尚小,若是折在此处,某心中不安。”
李嗣恩涨红脸,硬着脖子道:“兄长怎可这般言语?小弟十四从军,至今五载,何曾落人半步?况且,河东可无李嗣恩,安可无李正阳?”
李曜微微一怔,他自己都不知道李嗣恩是何时变得这般敬重自己的,不过此时他也只是略微一怔,便轻叹一声,安慰道:“嗣恩,你莫要误会,愚兄之意本非说你胆怯。你须得知道,有时候,活下去,比战死更有勇气。”他见李嗣恩不解,却也不做解释,反而哈哈一笑,气质陡然一变,傲然昂首道:“况且,就凭朱温手底下那几块料,难道还能留住我李正阳不成?我要去便去,要走便走,便是此番朱温老儿亲至,也只配……看我扬威,马后吃灰!”
李嗣恩jīng神一振,大声道:“兄长好气魄!”
李曜立刻接口:“不过毕竟他有四万大军,某就算遛狗,也得有个时限,所以你必须马上进城安排城防,并等某进城。此时别人做,某不放心,唯有你去,才是妥当。”
李嗣恩一听这话,果然把头一扬,毅然道:“兄长放心,小弟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负兄长信任。兄长且去溜狗,小弟安排好一切,便在城中设宴,只等兄长前来畅饮!”
李曜笑道:“好,好,好,便是这般说定了。”
憨娃儿在一边扭动了一下脖子,甩了甩手,道:“郎……使君,史都虞候已经聚兵完毕,俺们这就出发么?”
李曜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你闲得太久,浑身痒痒了?”
憨娃儿点头喜道:“还是使君知俺,俺这一个多月,光cāo这些新兵蛋-子,动手都不敢用力,闷出鸟来了!既然朱温来了,正好割了他的鸟来下酒!”
李曜恶心道:“你哪来的这种嗜好?朱温那老匹夫向来不检点,还不知道有病没病,你居然要割他的鸟下酒,也不怕喝死了。”
憨娃儿一愣,呆呆道:“俺就是听下面那些直娘贼的说顺口了,随便这么一说……”
李曜懒得理他,径直出了大帐,吩咐张光远和刘河安二人随李嗣恩领兵进入城内,咄尔和克失毕随他前去狙敌。憨娃儿不必说,肯定是要跟这他走的。
李曜领兵来到洺州东南的洺水河岸,果然看见远处有一支军队狂奔而来,只是看来这支军队情形有些诡异。
李曜刚刚皱眉,史建瑭已经疑惑着道:“军使,有些不对啊。这支兵虽然旗帜打得是宣武军的,但他们既然来偷城,没有多少辎重也就算了,可怎会跑得连阵型都没了?”
咄尔在一边耸耸鼻子,道:“没准朱温老儿治军无方,宣武军就是这副德行呢?再说,也可能是人家的主将想不到俺们军使出兵这么快,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半道截击,他只怕还打算到了城下再整军呢。”
克失毕迟疑道:“朱温谨慎,当不至于此。说不定来得是其麾下某个冒失鬼?”
李曜不说话,盯着河对岸乱跑的那支军队看了半晌,忽然摇头道:“探马被骗了,这支军队只怕是自家人。”
众人各自一愣,一齐望向李曜。
李曜淡淡地道:“这是李都校吃了败仗,逃到我洺州来了。诸将……准备欢迎咱们的都校将军吧。”
第172章 败军之将
原来那打着朱温宣武军旗号而来的,竟然是李存信!
李曜领军迎上前去,对面见是自家军队,才连忙收了宣武军的旗帜,换了河东李字大旗出来。
李曜明知对方是谁,却仍遣憨娃儿上前大喝一声:“呔!对面的,大旗换来换去,到底是哪家军兵?某数三声,若不出来答话……”
“将军且住!未知可是飞腾军李兵部当面?”对面前锋中冲出一将,挥着手高声示意。他是武将,所以不称李使君而称李兵部,倒也说得过去,兵部侍郎虽然也得算作是文官,但好歹跟“兵”沾边不是?更何况此时败绩,败军见了自家兵马,李曜不救是说不过去的,可人家如果只当自己是一州刺史,只管保境安民,对他们拒不接纳,那就麻烦大了。
憨娃儿那一根筋的脑袋哪里会想这么多?更何况李曜本无不接纳之意,根本没给憨娃儿交代这种可能,憨娃儿自然直接回答:“俺家使君正是!你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免得吃打!”
那将领心中暗骂,嘴上却大声道:“某等乃是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信将军麾下所部,此番在魏州,因罗弘信背信弃义,偷袭某等,至有损失,败退于此。如今既到洺州,还请李兵部容某等进城休整一二,再去与罗弘信厮杀,早晚必报此仇!”
憨娃儿哈哈一笑,大声道:“俺家使君神机妙算,早知是你们吃了败仗,特来相迎!不过俺家使君说了,城中如今正在翻修大改,容不下这数万大军。好在城西有一处老营,为历年屯兵之所,尔等可自去暂住!”
那将领一听不能进城,心中有些不安,但这事他做不得主,只好抱拳道:“某仅小校,做不得主,且容某报与都校,再作计较!”
憨娃儿嘿嘿一笑:“俺也做不了主,不过俺家使君既然说了,那便是这般定了。老营便在城西,你等爱去便去,不去拉倒!”说完掉头回到阵前,问李曜道:“使君,俺没说错什么吧?”
李曜哂然一笑:“未曾说错,城中好容易有了些生气,若教他们进城,必然生乱。李存信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某料他也不敢强行进城。国宝,你领军回驻跸山,某且回城安排城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存信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某如此待他,万一他横下心来狗急跳墙,也不能叫他毁了我这些rì子以来的心血。你在驻跸山也当小心,万一有jǐng,可以游击疲敌,不必前来救援。如今洺州城防坚固,倒也不怕李存信乱来。”
史建瑭点头道:“使君所言极是,某料李存信此刻必然恼怒,不过就算他真个不要命了,连洺州都敢强入,他麾下这些人未必也如他一般失去理智,洺州又有使君亲自坐镇,断然万无一失,某并不担心。”
李曜点点头,又交代了几点,史建瑭便在马上一抱拳:“使君保重,末将去也。”
当下史建瑭领主力返回驻跸山,李曜在憨娃儿所领牙兵护卫下也飞马赶回洺州城。
却说李存信在中军好不容易整肃了阵型,便听说了李曜的安排,这位河东蕃汉马步军都校气得咬牙切齿:“李存曜得一洺州,便是这般张狂!某乃蕃汉马步军都校,他区区一个军使,阵前相遇,竟敢不来拜见!”
他身边站着一人,身量高大,容貌雄伟,虽只冠弱之年,却是英气勃勃,只是此时脸sè有些yīn郁,听了李存信的话,他只闷声道:“李正阳从军虽只二三载,却从未吃过败仗,心气高点也不奇怪。只是如今某军中辎重遗失,军粮紧缺,到那洺州老营住下之后,难道刨草根、剥树皮去吃么?”
李存信见他说话,收敛了一下怒气,沉吟道:“某自不受李存曜待见,落落你却不然,没奈何,只怕得是你遣人去找李存曜弄些粮食来应急了。”
原来此子不是别人,正是李克用长子李落落。
李落落微微皱眉一下,仍是答应下来,道:“但叫军中儿郎能吃饱,某舍一次脸面有当如何?不必遣使,某亲自去罢,料想正阳必难推辞。”
旁边走出一员将领,约莫四十许年岁,容貌方正,不怒自威,他蹙眉道:“李正阳为人谨慎,yù使我等将兵驻于城西老营,未尝不是为城中治安方靖而计,某观他之为人,当不至如此轻视我等。”
又一员年轻将领走出来,对他拱手道:“镇远公所言甚是,某观李正阳为人方正而周全,非是这等气量狭小之辈。”原来那中年将领却是周德威。
李存信叹道:“镇远公、廷鸾贤弟,非是某背后论人,如今李正阳逐客令已下,只差没叫我等连夜便走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用。”
这年轻将领不是别人,却是李克用次子李廷鸾。李克用此番也真是痛下本钱,两个成年的儿子悉数出场,其中给予锻炼之意,瞎子都看得出来。只是这一来,对李存信的信任之重,压力之大,却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于说李存信纵容兵士以至于发生抢-劫,参与其中的是不是也有如李落落的铁林军在内,因而李存信碍于情面不好管理,那也难说得很。
总而言之,这几支随便一支来此都不应该大败的王牌军合在一起却吃了个大败仗,这个帐是只能记在李存信头上了。
李存信这句话说出来,诸将顿时一静,气氛有些异常。就在此时,却有一名传令兵纵马前来,大声道:“报!洺州李使君遣使前来,说已在城中备好水酒,yù为诸位将军压惊洗尘。李使君还说,他已经安排了两支车队往洺州老营送去了粮食、帐篷等物,请诸位将军速速各遣亲信前往查收。”
周德威一听,哈哈一笑,道:“某言李正阳不至那般莽撞自负,如今看来,确未错料。”
李廷鸾也笑了笑,道:“镇远公法眼如炬。”
李落落见了,也露出笑容,道:“看来,某倒是不必上门苦求了。”
唯独李存信笑得勉强,言不由衷地道:“正阳既有这般安排,那是最好。”
没奈何,李存信也只好安排麾下率军前往洺州老营驻扎,周德威与李落落、李廷鸾兄弟等主要将领各自安排了人去交接查收李曜送去的物资之后,也各自带着十余名亲兵,与李存信一同往洺州城去了。
不多时到了洺州城外,李曜已然领着亲卫牙兵迎于城门之外。李存信咬牙上去与李曜相见,却不料李曜老远便道:“大兄辛苦了。罗弘信背盟偷袭一时,小弟已然知之,方才已经上书大王,为大兄与诸位将军分辨,相信大王明了之后,必不见责,还请诸位放心。”
众人听后,都是一愣。李廷鸾反应最快,稍稍一顿便抢先说道:“劳正阳兄长费心了,此番我等失利,心中俱是不甘,还请兄长容我等在洺州稍作休整,再图攻灭魏博,以消心头之恨!”
李落落听了,连忙也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此番失利,实出于意外,那罗弘信老jiān巨猾,早与朱温有了勾结,故而佯装友好,引我等入瓮,继而忽然翻脸,败我等于不备……此非战之罪也。如今正阳明察秋毫之末,上书为我等说明缘由,实乃君子大义之风,一俟平定魏博,将来晋阳再见,免不得要请正阳畅饮一番为谢!还请正阳届时切勿推辞啊……”
李存信心中虽有些疑惑,但此时也只好挤出笑脸,朝李曜道:“十四弟历来深为大王器重,有你这一说,想来大王必然深明其中缘故,只是……十四弟以为,大王会当如何?”
李曜看了一眼,只有周德威一人不发一言,余者皆称此事错在罗弘信,不踏平魏博,他们是誓不甘休的。
而事实上刚才周德威见到李曜的时候还面带笑容,此时却忽然这般神情,李曜哪里还不知道他心中对这一说法不以为然?只是如果不这么说,那么不光李存信有罪,诸将也都逃不过罪责。李落落和李廷鸾二人乃是有希望继承大王基业之人,谁肯背上这个罪名?因此,周德威固然不悦,却也只能管好自己的嘴巴,管不得人家,以免犯了众怒。
想明白这些,李曜便笑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边笑边道:“诸位兄弟所言甚是,某虽身在洺州,却也已经知悉前方军情一二,此事不论如何,最终还是坏在罗弘信头上。此人此前一直装模作样,使得某等也为其所惑,因而有些麻痹大意,致有今rì之祸。不过以某之见,大王不太喜欢我等推托敷衍,此事毕竟是出了岔子,损失不小,若是无人承担……某恐大王必怒……”
众人一听,都下意识朝李存信望去。
李存信心中大怒:“你们这些没长卵子的混账东西,老子要不是不好管你们,哪里能气得罗弘信狗急跳墙?这下子要找替死鬼了,就都朝老子看来了?直娘贼!直娘贼!!!”
一个意外
由于本书原先的剧情大纲规划得比较细致,我每隔几rì都会看一下,以免出现对全书的驾驭出现失控的情况。但是今天动笔前,却看出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大纲中的时间轴,好像有些误差。其原因我暂时也能猜测一二,当时“定轴”的时候,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方面,我是以《资治通鉴》为准的,但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史书,哪怕是断代史,它也不是把某年某月发生的事完全按时间顺序来记录。譬如说某件事是890年1月发生的,事件的转折在5月,但持续到10月才结束,那么史书很可能在1月就一次xìng写完了。这样一来,在以此为原型架空历史的时候,一个不慎,后面的时间就可能没“接”准。
本来按照网文界的习惯,架空历史类的小说,时间轴别说“有些误差”,就算误差了几年,只要大概还是那么回事,写出来就很少有读者朋友会特别较真。然而不幸的是,我是个较真的人,按计划这也是一本比较较真的书。如果所发生的是我不知道的误差或者错漏,那是我的水平和能力问题,除了请大家包涵之外,没有别的好说。但既然这个“误差”被我自己发现了,趁目前书中还没出错,我必须提前改正大纲,再继续剧情,这个是态度问题。
我也许写得不好,但请我的读者相信,我是认真的。
因此,今天只能请假,请朋友们见谅。如无意外,明天是能正常更新的,因为今晚我会自我加班,对大纲作出相应的修改。
第173章 主仆之议
明烛之下,李克用眯着独眼,听刘夫人念完手中信函,半晌未曾出声。
刘夫人心中有些忐忑,她的夫君她了解,这是个火爆脾气的草原骄子,他若是心头火起,不管面对的是谁,说怒就要怒,决然不会含糊。可眼下儿郎们这么大的败绩摆在他面前,他却闭着眼睛半晌没吭声,这……只怕开口就是狂风暴雨了。
果不其然,李克用又闷了一会儿,忽然把独眼一睁,一道寒芒似乎要shè穿苍穹,口中森然道:“好一个罗弘信,好一个张污落!你去,派人请寄之过来议事,孤要亲征罗弘信,踏平魏博!”
刘夫人知道此事劝不住他,只得应了一声,去安排人请盖寓前来了,然后主动回了后院,不去打扰盛怒中的夫君。
不多时盖寓赶到,一进门刚要行礼,李克用已然站起来摆手道:“此处仅你我二人,这些客套就免了吧。寄之,某要亲往魏州讨伐罗弘信了。”
盖寓一愣:“讨伐罗弘信?这是为何?”
李克用拿起书案上的信函扔到盖寓面前,语气发寒道:“你且看过,罗老黑欺人太甚,不马踏魏博,怎消我心头之恨!”
盖寓接过信函,才看了两眼,就深深皱起眉头,等全信看完,又沉吟片刻,才道:“大王要亲征罗弘信自是无妨,只是这其中缘由,却值得深思。”
李克用摆手道:“某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整顿军纪吧?军纪之严,你倒孤便不知其中利害?只是此事说来轻巧,真要是做的话,却很为难。”
盖寓反问:“却不知大王有何为难?”
李克用有些心烦,道:“诸将随某征战多年,所求者何也?若某严苛以待,彼等势必伤怀,离心离德,某如何自处?”他面sè冷峻,寒声道:“君不见天下诸镇杀帅夺节者禁而不绝,孤若效之以严峻,谁可保他rì便无孤王亲信之辈来取孤项上人头?”
这话说得太诛心了,即便是盖寓,也不好再直言,只能拐个弯儿道:“大王,某尝闻李正阳治军甚严,而军中士卒却事其如父……”
李克用摆手道:“正阳所辖,不过数千,孤之所辖,何止十万!他一人身正,可以正一军,孤一人身正,难道便能正偌大河东?此事某早有决断,寄之不必多言。你只管说说,孤若亲征魏博,后勤是否无碍!”
盖寓微微叹息一声,道:“军粮方面,还有所存余,打个魏博,倒是问题不大,怕只怕罗弘信那厮既然勾结汴梁,则朱温一旦得知我河东出兵魏博,是不是也会派出援军来战。若是朱温也来……这军粮是否足够,可就难说了。”
李克用独眼中露出一阵寒光,森然道:“罗弘信乃是魏帅,他既然敢背叛孤王,那魏博一镇之死活,就不在孤王考虑当中了。若是朱温果然出兵,某手握大军,难道不会在魏博就地取食么?”
盖寓见李克用仍然打着劫掠当地的打算,不禁有些失望,只是他知道自己此时是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只好迂回一下,迟疑道:“就算军粮充足,军械方面……如今军械监为了减轻帅府财赋压力,已然不要帅府拨给财帛,为此,正阳靠着制造农具,还有新成立的那些个什么军械监建筑司、军械监水利司来从多方面凑钱,军械监的军械产能不知是否有所影响……”
李克用微微蹙眉,又旋即释然,下巴微微一抬,自负地道:“正阳吾儿天纵英才,对此早有预计。rì前他曾上书孤王,言及那些新设的什么建筑司、水利司,都是从别处征召的人手,好像……说是有不少别镇流民吧?总之对军械监的产能应该是没有多大影响的,就算之前那个农用司,听说也是从市井之中物sè的人手……总之,军械监有正阳主持,孤王放心得很,有什么事情,与他说上一声,不愁为难。”
盖寓听了,也不禁一笑,点头道:“正阳此子,诚然是佐天下之大才,以某观之,即便为相,亦当称贤。”他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微微迟疑,道:“只是那军械监毕竟事关紧要,新进了许多外人,却不知可曾防范别镇细作,可莫要让外人知悉了其中玄妙才好。”
李克用无所谓地摆摆手,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哈哈一笑,哂然道:“其中玄妙?孤听正阳说起他那些设想不知凡几,可即便到了今rì,也未曾想得透彻,就这,还是他细细为孤解说过之后的事。嘿,孤王虽是读书不多,却也不是那等蠢笨愚钝、目不识丁之辈,孤听他解释都未曾明白过来,别镇细作?嘿嘿,区区‘别镇细作’都聪明到能看明白正阳的玄妙,那孤王早被人取去首级,悬于城楼之上了。”
盖寓听了,一想也是,只好苦笑道:“大王此言虽……呃,却也不无道理。”
李克用哈哈一笑,忽然又笑容一敛,微微压低声音,问道:“代州那个传说……孤不是说让皇帝之事,是说正阳梦中遇仙之事,夜鹰查得如何了?”
盖寓一听这话,也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此事不知从何传出,但如今确实是代州人津津乐道之说。夜鹰曾经试探着查明,似乎是正阳家中传出。哦对了,他家中那位三兄是唯一对此说法表示不信的。”
李克用听了一愣,奇道:“那却为何?”
盖寓哂然道:“他那三兄素来与正阳不善,听说正阳幼时甚是恭谦,他那三兄为人跋扈,又仗着是嫡子,对正阳多有欺压,正阳却也只是一味隐忍,从不反抗。而那rì正阳受伤假死,醒来之后却忽然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将他那三兄吃得极死……他那三兄逢人便说正阳梦中所遇并非神仙,而是鬼魅狐仙之类。”
李克用听得哈哈一笑,摇头道:“荒谬,荒谬绝伦!若是鬼魅狐仙,惑人必有所求,有求则必然贪婪,可你观正阳,他可有半点心术不正?他若心术不正,岂能到今时今rì还不知那王家郎君,其实乃是王家娘子?哈哈哈哈哈!某观正阳虽是奇才,却也仍是个孩子,那王家娘子若真是男儿身,就算再怎么看重于他,又岂能如此不顾一切的帮他?若说这小娘子心中对正阳没有别的念头,孤却是第一个不信的。”
说到这事儿,盖寓也不禁莞尔,笑道:“这王家娘子心里也不知是如何考虑的,若是果真心仪正阳,为何不早些让他知晓自己乃是女儿身?算起来,正阳也已年近冠弱,再不婚娶,也是不妥,他二人要是能喜结良缘,对我河东也是一大喜事啊。”
李克用捻起胡须,不停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般。只是这王家的闺女,娶回家却是不容易得很呐……更别说这位王笉姑娘(好吧,为了念起来更符合大众习惯,无风这里也称姑娘算了。)偏偏又手持王家家主之印,更是强迫不得。”他说着,叹了一叹,又苦笑道:“正阳也是奇了怪哉,上次与孤说起此事,竟称yù效法霍骠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瞧瞧这事整的……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匈奴?对我河东而言,匈奴便是朱温,难不成他还打算灭了朱温才成婚?某虽恨朱温入骨,却也未曾想过三五年之内便能将他灭掉啊……唉!”
盖寓也苦笑了一下,却忽然眼前一亮,思索着道:“大王,此事未必没有办法……”
李克用一怔,喜道:“有何办法?”
盖寓嘿嘿一笑,道:“若是大王真想玉成正阳,其实可从长安着手。”
李克用奇道:“关长安什么事?”
盖寓捻须笑道:“大王忘了,王微、王铎、王溥三位出身王家的宰执,如今都已驾鹤,王家娘子的父亲王博士更是不在人世将近三年,王娘子守孝也即将期满……如此一来,王家长辈之中,如今谁最有地位?”
李克用毫不迟疑道:“自然是王抟无疑。”
盖寓点头道:“不错,正是王抟。王抟如今正处于仕途之中最关键的一刻,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而入政事堂成为天下宰执,已经是九十九拜都拜完,只差最后那一哆嗦了(其实这句话我很想说“成为天下宰执只差临门一脚”,可想想又觉得唐朝时虽然蹴鞠出现已经许多年,但恐怕还没这个词……),倘若大王向他透个风声的话……”
李克用果然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妙计,妙计!王抟如今乃是王家地位最高之人,又是那王笉姑娘的长辈,若有他在族中提出,即便是王姑娘手握家主之印,只怕也没法多说什么,毕竟她年岁也不算小了,王抟那般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嘛!嗯,寄之这个想法很好,而且你还提醒了孤王,其实长安不光王抟可用,陛下那里也可以想点办法嘛。孤王还真不相信,若是孤王请陛下做主,让他为正阳与王笉姑娘赐婚,陛下他能不同意。”
盖寓哈哈一笑:“大王此言大善,陛下当rì……嗯,陛下如今应该深知我河东之重,深知大王之能,这等事,他岂能不遂大王之意?”
李克用傲然一笑:“陛下年少,为jiān人蒙蔽,犯下大错,孤王身为宗室族亲尊长者,不得不予以纠正。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教训晚辈之事,孤王去得,不代表别人也有资格去。若有别人敢打陛下的主意,不把陛下当陛下,孤王却也不吝赐他一战!”
盖寓笑道:“大王自巢贼乱起,素来便是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若真有那等人,某亦以为大王必不轻饶。”他微微一顿,收了笑容,问道:“大王既然决议出兵,某这里自然要立即准备军粮转运之事,只是正阳如今人在洺州,也许早些知会才好。”
李克用点头道:“这个无须多言,孤王自会派人急报正阳,命他做好准备。”
……
片刻之后,数匹快马飞奔出城,往东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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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的修改基本完成,只剩几处小细节需要再琢磨琢磨。
第174章 规划未来
洺州州府之中,李曜正在院中看书。如今已近五月,暖chūn气象,树木萌发,坐在院中看书,格外心旷神怡。
看书,是为了制定计划。自打下定决心要不使五代十国出现开始,李曜就在制定计划,一个接一个的计划。但当他的初步计划达成,得到洺州刺史这样一个独镇一方的职务之后,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更加全盘的规划了。
与别的穿越者不同,李曜并不是全知全能,不仅熟知上下五千年,还jīng通各种科学技术。他有很多东西并不清楚,只能靠着前世更先进的思想,在综合了这个时代真正的实际情况之后做出判断。
譬如,谁都知道大唐闹到这一步,经济上的问题很严重。但是,如果你成为大唐天子,你该怎么着手处理?这恐怕不是找几个清官当宰相就能宣布解决的。又比如,以李曜这般情况,如何在李克用眼皮子底下建立起属于且只属于自己的一支实力,一旦需要,就能为其所用毫不动摇?再比如,这洺州,究竟是不是一个很合适的“龙渊”,能不能支撑起李曜的梦想?
一切都是未知。
因此,李曜必须做出判断,做出计划。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经济要发展,即便是放眼后世,“区位优势”、“资源优势”等等,也都是很重要的。
在李曜详细分析自己的处境之后,得出结论:洺州虽好,非其所善。
如果他打算一辈子靠着河东,安安心心做他的河东重将,那么洺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地处李克用势力的最前沿,往东是魏博,往南就是朱温。在这个地方,别的也许需要担心,但绝对不担心没仗好打。今后十几二十年,洺州都在大战局的范围内。可以说,李曜觉得以他自己的能力,足够以洺州为根基,打出大大的功勋,甚至打成河东第一名将。
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洺州正因为处于四战之地,常年征战之处不可能在经济上能有多么辉煌的发展,即便李曜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后世先进经验都摆上台面,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毕竟,战争是大破坏神,战争中的第一线城市越打越衰败,这一点神仙也改变不了。
李曜心中的想法,是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经济基础好,或者资源优势强,人口优势也比较明显。而它不能处在战争第一线,又不能离战争多发地太过遥远。
终于,李曜一边翻着手中的书页,一边将目标定格在了河中。
论位置,河中地处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北都晋阳“天下三都”之要会,控黄河漕运水陆形胜,乃是当之无愧的“扼天下之咽喉”,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论经济,河中有“两池”聚宝盆,财源广盛,人口充足。
除了这地方的节度使王重盈目前乃是河东的盟友这一个麻烦之外,其余都是妙处。
不过李曜却知道,这个麻烦其实是有解决的机会的,这个机会虽然看似还要个一两年,但李曜认为这个时间差其实很不错,很方便他进行安排。
如无意外的话,李晔在景福了两年之后会觉得这个年号运气不佳,因而改年号为乾宁。而河中的机会就出现在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正月——这时候河中节度使王重盈死了。
王重盈是原节度使王重荣的弟弟,光启三年(公元887年)王重荣被部将杀死,兄死弟及,王重盈接了班。一般说来父业子承,但是王重荣同志可能太过于忙着干革命,居然没有亲儿子,没奈何之下,他只好把哥哥王重简的儿子王珂过继给自己。
而如今王重盈死了,军中将领拥护王珂代理河中节度使一职,不料王重盈也是有儿子的,他的儿子王珙、王瑶就对此很有意见。当时王珙是陕州节度使,王瑶是绛州刺史,他们也对河中的帅位很感兴趣。不过王珙、王瑶二人的实力与王珂差得太远,于是他们就想借外人之力帮自己夺取河中。
首先王珙、王瑶以王珂不是老王家的人为名,要武力解决。他们给汴帅朱温写信,信中说:“王珂不是我们的兄弟,只是家里一个叫忠儿的奴仆,怎能继承王家的事业(珂非吾兄弟,盖余家之苍头也,小字忠儿,安得继嗣)。”
见对方拿自己的身世说事,王珂也向朝廷解释,特别指出:“亡父有兴复之功”。同时,这位聪明娃儿王珂立刻向李克用遣使求助。
皇帝一看谁都不肯让步,觉得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就打算派崔胤去接管河中。崔胤老兄是宰执,按说档次肯定够了。然而李克用派人向朝廷喊话,说崔胤同志虽然家世、能力等方面没得说,但是只有换做刘崇望同志替代崔胤,我才能接受,否则还是以王珂继任为好。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当时大家都知道崔胤基本上算是朱温的人,那么很显然,李克用自然不肯干。
李克用的面子明显比王珂大得多,同样是一句王重荣有功于社稷,李晔听王珂说了,那是全无反应,现在听李克用提了一句,立刻表示想起来了,随即二话不说就任命王珂为河中节度使。
谁知道李克用面子固然够大,但是没办法,人离得远,如今最能影响长安的是离得近的那几镇节度使,于是王珙、王瑶在朱温的暗中怂恿下,开始以重金结交李茂贞、王行瑜、韩建等人。
这三位收了钱,还是很有契约意识,立刻上表请皇帝任命王珙为节度使,谁知道李晔当时刚刚把王珂的旌节赐下去,已下的命令怎能说改就改,何况这一改,没准李克用就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意外的是,李、王、韩三人争来争去得不到满意的结果,觉得很没面子,难道咱们三个的脸皮加起来还不如李克用一个人的大么?于是打算合伙也来一场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乾宁二年五月,李茂贞、王行瑜、韩建相约带兵到达长安,长安市民“人皆亡窜”。李晔亲自登上安福门严厉责备三人。
三国演义中钟毓、钟会两兄弟,年龄分别为八岁、七岁,见了魏文帝曹丕,“毓见帝惶惧,汗流满面。帝问毓曰:‘卿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李茂贞、王行瑜哥俩这次基本就是这个情形——“行瑜、茂贞惶恐战汗不能语”,李茂贞、王行瑜惶惶恐恐、战战兢兢,汗出如浆,接不上话。
说来也怪,按说李晔这个天子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强大的气场,竟能一出面就震慑住两个一贯不听话的藩镇节帅,估计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这些从基层升上去的军事将领文化水平较低,一见天子高居城门之上,疾言厉sè,犹如神祗,当时就自个儿心慌了,加上水平较差,又反驳不出什么有档次的回答来,顿时就急出一身汗。
然而与李茂贞、王行瑜同来的韩建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他在当时的同类人中,算是比较热爱学习的一位。
韩建的学习方法很符合规律,没人给韩建编这样的课本,韩建自己动手创造,他让人把字写在对应的器皿、及床上物品之上,这样认字,比图画更生动具体,韩建看得久了,慢慢地把这些文字记住(遣人于器皿、床榻之上各题其名,建视之既熟,乃渐通文字)。通过这样的方法,韩建同志完成了自我扫盲。
脱盲之后的韩建更进一步,他找来字典《玉篇》,高兴的说:“我分类慢慢研究,还有什么学不会的呢?”(见《玉篇》,喜曰:“吾以类求之,何所不得也。”)
韩建同志的努力是有收获的——“通音韵声偶”,他学懂了音乐。韩建懂得音乐,可以说文化水平上比那些大老粗高一截。要知道,音乐的“乐”在古代经常与礼节的“礼”连在一起,礼、乐都属于“六艺”,是儒者要掌握的技能。
六艺中还有“书”,这个解释起来也有点复杂,不过人们通过多读书可以提高自己,这当然是真的。刘崇望、张浚等人的口才为什么那么好,“涉猎文史”嘛,肯定与读书多有关。韩建也是从未耽搁了读书(暇则课学书史)。
当李茂贞、王行瑜二人不能依礼回答李晔时,韩建肚中的学问有了用武之地——“独建前自陈述”,韩建自己娓娓道来,解释了带兵前来的原因。
三人表示,站在维护皇帝和社稷的立场上,发现南牙、北司互相倾轧,对国家的危害太大了,一定要把那些大的蛀虫清除出官员队伍(南北司相倾,深蠹时政,请诛其太甚者)。
到底谁是太不像话的“太甚者”呢?那就要看话语权在谁的手里。三人说:“韦昭度征讨西川时犯了严重错误,李磎当宰相大家都不同意(韦昭度讨西川失策,李磎作相,不合众心)。”
前一阵子他们来,杜让能被逼赐死。这次更进一步,不等李晔命令,对韦昭度、李磎意见最大的王行瑜,把韦、李两位宰相杀死在都亭驿。刘崇望比较倒霉,他只是由于被李克用说了句好话,居然也被贬出长安。
三镇杀了宰相,完成了一件事,还有一件老王家兄弟仨的家事国事。三人不断要求李晔把王珂与王珙对调,不然他们就赖在长安不走了。
李克用打听到这个情况,独目一瞪。哟呵,孤王安排的人你们不满意,还敢为这事去逼皇帝,长能耐了啊?当下传檄天下,起兵往关中平乱。
三镇节帅一听就懵了,李克用这独眼龙还真来啊!当下忘了之前说过的话,第一时间卷起铺盖各回各家,准备迎接李克用的考验了。
李曜对这一段历史反反复复琢磨了不知道多少次,觉得这里面蕴藏这几个机会,其中有三点最为关键:其一,战功。其二,河中。其三,天子。
第175章 规划未来(补全)
李曜不是随随便便得出这一结论的,他有充分的考虑。
战功,这个不必多说,到那时一旦李克用仍如历史上一样进军关中平乱,关中三镇别看平时嚣张跋扈,欺负皇帝跟玩儿一样,实际上往李克用面前一摆就根本不够看,被李克用撵鸡赶狗似的一顿乱揍,几无反手之力。尤其是这一世的河东,由于有了他李曜的存在,军械方面比之原有历史,提高了至少是一个档次以上,显然河东军的实力会更加强大,打起来势必更加得心应手,既然如此,只要参与此战,大把战功那还不是妥妥的?
其次就是河中。进入关中救驾按理乃是两年之后,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两年多时间的洺州刺史资历,作为一方大员应该比较让李克用放心,而只要随同李克用进入关中又拿到大把战功,他就有更多的机会施展策略,影响李克用对河中人事安排的想法。历史上李克用继续让王珂节度河中,事实证明王珂才能平庸,河中交给他并不妥当。梁晋争霸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李存孝的叛出河中,致使李克用冉冉向上的发展势头遭到打击,开始逐渐由盛转衰。再一个就是河中的归属,在河中归属于河东时期,李克用纵然开始衰弱,总体来说也维持着与朱温的拉锯战状态,而当朱温夺得河中,李克用顿时就被压制成全面守势,甚至一度被打到晋阳城下,差点准备远遁。可见河中对河东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李曜早已将河中定义为“必争之地”。
河中对河东的最大作用,除了财赋供给之外,其实还有一条,就是战略位置。拥有河中,河东兵西可以进关中,南可以战洛阳,不仅可以保持对朝廷的巨大影响力,而且随时俯瞰朱温的左翼,使其不能毫无顾忌地将朝廷玩弄于鼓掌之中。
李曜觉得自己去争河中,有两点优势很明显:其一,财赋经营能力。这一点在如今的河东只怕没人敢怀疑,李曜如果说一句:“我掌河中,岁供加倍。”只怕李克用就要立刻拍板定下来了——这位的确不是个善于打理内政的领袖,更何况如今张承业还没进河中,河中若不是有李曜,必然又跟历史上一样“民苦其政”。事实上就算有了李曜,河东的民政也是最近才有所改善,那还是李曜的军械监免费承担了不少中小型水利工程之后的事。
其二,忠诚度和灵活xìng有优势。虽然李曜心中早有不使五代十国出现的理想,但他对李克用确实是心存感激的,除了搜罗人才之外,他从不打算在李克用还健在的情况下做出背叛他的事来,就算搜罗人才,在李克用健在之时,不也是在为李克用服务么?对于李曜的忠诚度,李克用目前看来也是相当放心的,虽然李曜知道,李克用心底里势必也会担心他在有了王家等名门势力支持之后对河东政权的影响力会不会过大,但由于李克用同时深信必须与地方豪门合作才能长治久安,因此这一点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除此之外,李曜相信李克用对他还是很放心的,正因为放心,军械监都已经大到这等规模,换个有正确经济大局观的人做领袖的话,不说撤换,至少是要往军械监掺沙子了,可李克用却大方得令人震惊——他干脆全面委任李曜负责了。李克用的这种处理一方面说明他不理解经济杠杆的巨大力量,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李曜的满意。这个满意显然不光是能力,还有忠诚度。至于灵活xìng,李曜的算无遗策在河东如今也很是出名,以至于现在河东高级将领都知道,李克用以前问计,最重视的是盖寓,而如今盖寓虽然宠信如故,但李曜却也成为李克用问计的第二人选,从李曜每次献策无一例外地被李克用采纳这一点来看,李曜的作用已经开始凸显,若不是李克用最近将他放到洺州刺史位置上去锻炼,他在河东军事集团内部上升的势头只怕会更明显。既是如此,河中如果换做李曜坐镇,无论从能力还是忠诚上,李克用都应该是放心的。
那么,李曜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说服李克用将河中从“盟友”变成“隶属”所必须的理由了。这一点,李曜并不担心,作为一个在后世国企混过多年的“老油条”,找理由搪塞一下悠悠之口罢了,算什么麻烦事?垮那么大的楼,责任居然是几个电焊工没有焊工资格,这种理由都能摆上台面,遑论其他。
最后一点则是天子。末世大唐的天子,其作用很容易被忽略,甚至玩弄了大半辈子手腕的朱温最后都将之忽略,急吼吼地干掉李晔,立了个小皇帝,然后就忍不住称帝了。其实朱温错了,一个没有明显大错的天子不是这么好杀的。
中国人不但怀旧,而且一贯有一种被统治的惯xìng,古代尤甚。当一个皇朝统治了近三百年的时候,这种惯xìng更加巨大,而这个皇朝甚至在经历了如安史之乱这样几乎毁灭xìng的打击之后依然坚强地又维持了近一百五十年而不灭,那种存在于百姓心中的惯xìng势必更加强烈。
这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就是我的皇帝姓李,父亲的皇帝姓李,祖父的皇帝姓李,曾祖父的皇帝姓李……大唐到如今,已经历经十九位皇帝(没算武周),我祖宗十八代都是李家皇帝的臣民,你说李家皇帝要下台了,现在要换个姓朱的皇帝?我傻我才信。李家皇帝虽然偶尔也有犯傻的那种,但总的来说也没见出个什么桀、纣之类的暴君,怎能说换就换了,你当换皇帝是放屁,那么轻松写意的?
别说普通百姓,许多藩镇乃至文人阶层也对此不满,历史上李克用在朱温篡唐之后继续沿用唐朝国号、年号,实际上成为“反梁同盟”领袖,吸引了不少人前往投效,也是明证之一。
天子,即便是权臣,也要对其予以足够的重视,而且是越聪明的权臣,就会越重视。
更别说李曜在知道自己今生乃是“让皇帝”之苗裔后,对李唐皇朝下意识里生出了些许亲切,他绝不会将李唐天子如朱温那般忽略,那般弃如敝履。
不过重视却也不是盲从,李克用的有些行为其实颇为怪异,作为后世之人,李曜原先颇有疑问,但如今他却知晓其中缘故了。原先的历史上,李克用年少时想占据云州,杀段自守,请立留后,被朝廷讨伐,后来失败,差点客死他乡。黄巢之乱后因平叛崛起,成为河东节度,因“擅攻云州”而再次被讨伐,战胜之后只是威吓了朝廷一番,就老老实实回了太原。又几年,皇帝被关中三镇欺负得是人都看不下去了,又是李克用起兵杀入关中救驾。救驾完了,听说皇帝不想见自己,居然就真的只派了年仅十一岁儿子李存勖前去代为拜见,然后再次老老实实返回河东。
过去李曜不理解李克用为何这么做,现在他却清楚了。李克用本人的确没有代唐称帝的野心,他的目标就是他在朝廷要说得上话,面子要大,而沙陀族人在大唐要不被看做蛮夷之辈低人一等。他根本没觉得自己能取代李唐天子,甚至在被赐予李氏宗姓之后,他还下意识里觉得皇帝有面子,他这个“李家宗亲”才有面子。正是因为这些,才有了历史上李克用那样看似矛盾的表现。
但李曜认为,就那么轻松愉快的离开关中,放弃对朝廷的控制,乃是李克用犯下的巨大错误。就算那个后来同样忽略天子作用的朱温,也知道皇帝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最合适。
因此,天子一事,如果能顺利得到河中,那也是必须考虑的。
第176章 洺州密会
洺州,龙潭村。
北河chūn柳,翠柏连云。清澈的洺河穿村而过,村西北的龙潭泉也在此注入其中。虽已chūn中,但古来有云:四月八,冻死鸭,北地如洺州者更是如此。
此地离洺州飞腾军驻跸山大营相去不远,这rì清晨,龙潭泉边那座不久前由军械监突击赶造的一座小亭外,已经时不时会有飞腾军骑兵巡哨经过。
龙潭村的村民尤其是猎户对此早已视如不见。他们知道,如今洺州的李使君乃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在闲暇之余,曾撰文称赞洺州景致,在文中称洺州有十景,什么北河chūn柳、信宫故地、南寺清泉、佛阁灯光之类,就连他们龙潭村也捞到一景:龙潭月影。更奇怪的是不远处的狗山——哦,现在要改叫驻跸山了——飞腾军大营居然也是一景,名叫:“御垒寒烟。”
村民们原本觉得李使君虽然是好官,一来洺州就给他们免了近半的苛捐杂税,但也仅此而已,直到这“洺州十景”逐渐为外人知晓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位使君的神奇之处。
犹记得李使君第一次莅临村中之时,村中宿老耄耋全部惊得亲自前往拜见,李使君当天曾说笑一般的言道:“龙潭美景,岂能无名于世?某愿为之扬名,亦为村中百姓谋一福祉。。”
他的话说完不过十rì,便有洺州城中风流逸士携手前来,在那泉注龙潭之处吟诗作赋,再后几rì,游人更多了些,每每携众前来,甚至如今有时还有达官贵人带着歌舞家伎一并助兴。原本村民们还嫌李使君多事,以至于多了这许多莫名其妙的游人,然后后来才发现,那些游人经常会花钱雇他们做些粗使活计,虽然并不劳累,偏偏人家给工钱却是大方,竟然比去城中军械监下那些做工的衙门赚得还多,这才知晓李使君实乃神仙中人,竟用一篇文章,为这龙潭村带来如此可喜的变化。
听泉亭下,李曜负手而立。
待身后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他不曾转身,却轻叹一声,幽幽念道:“御垒寒烟漫,龙潭草sè深。参禅红鱼寺,悟道信宫城。曾愿百年身,来渡世间人。唯知妖风乱,不敢洗征尘。”
身后响起一个沉肃地声音:“既然不洗征尘,却不知使君何rì再征?”
然后便是王笉的声音接着道:“正阳兄,这位乃是……”
李曜转过头,微微笑道:“乃是新晋吏部尚书,王昭逸公(王抟字昭逸)。”
王笉微微一奇:“叔父此行洺州,对外只说回晋阳省亲,正阳兄如何一说便中?”
李曜笑了一笑,看着王抟,拱手一礼:“晚生见过王公。”
王抟板着脸,不置可否地道:“某称你使君,你偏置某官职于不顾,绝口不提,可是不愿回答那‘何rì再征’之问?”
王笉微微皱眉,不明白叔父为何忽然换了这么一副态度,与进入洺州之后一路上对正阳兄赞不绝口的情形全然不同。
李曜却不生气,依旧微笑着回答:“何rì再征,相公怕是问错人了。此事非李曜所能决断。”
王抟眉头一挑,问道:“何人可以决断?”
李曜毫不犹豫:“上有陛下,下有大王。”
王抟哂然一笑:“上有陛下?某且问你,若陛下命你出兵晋阳,与你家大王刀兵相向,你会去么?”
李曜道:“自然不会。”
王抟哈哈一笑:“那你说的什么上有陛下?”
李曜面不改sè:“王公可是以为某口是心非,根本就是视陛下如无物,心中唯知大王?”
王抟揶揄道:“莫非使君不以为然?”
李曜点头道:“大王救某于危难,简拔某于草莽,深恩厚泽,此身怎可或忘?更别说晋阳城坚兵锐,某便是去了,也自送死,于事何补?此乱命也,曜不奉诏。”
王抟冷然道:“陛下若有旨意,便是圣旨制敕,你既为臣下,听旨遵命便是,怎可称其乱命,拒不奉诏,这可不就是视陛下如无物?”
李曜摇头道:“倘如王相公此言,某却有一问:若陛下命王相公往汴梁,任宣武军节度使,不知相公可愿持此旌节而往也?”
王抟微微语塞,道:“陛下怎会如此儿戏?”
李曜点头道:“相公说的是,陛下怎会如此儿戏?”
王抟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点了头:“好吧,就算使君说得有理,然则使君所谓上有陛下,也只是需要陛下时则有,无需时则自然无,如此有何意义?”
李曜道:“时局纷乱,陛下有时未必能遂圣意而为,故而某等边将也只得擦亮眼睛看明白,到陛下真正需要之时才去奉诏。”
王抟道:“方才使君诗中也言而今关中纷乱,如此使君以为何时才是陛下需要之时?”
李曜笑了一笑:“王相公,陛下若非急需,且别无他望,否则只怕不大想看到某等河东军在长安出现吧。”
王抟微微一滞,脸sè一黯,默然道:“不错。”
李曜点头道:“所以,某等即便有心为关中扫去尘纷,也只能等陛下乐意相见之时,才好出征。否则某等抱着一颗拳拳之心往关中勤王,结果陛下全不待见,最终闹个灰头土脸甚至人人喊打,那是何其无辜,何其冤枉?”
王抟正有些语塞,王笉笑道:“叔父,此来不是与李使君商议税法一事的么?怎的一来就说到陛下呀、并帅呀这些上去了?”她又转头朝李曜嫣然一笑:“听闻正阳兄正在洺州大展宏图,花费不小,莫非真的连两三杯茶水都要吝啬起来了?若是如此,何不早言,某家虽陋,却也不差三杯两盏粗茶,便是从晋阳带来,又有何妨。”
李曜笑道:“燕然何必如此笑话于某,某虽穷困,却也不敢短了王相公与你的香茗。只是某于茶道,相差贤弟甚远,故而先觅得这有上等清泉之处,备好茶具香茗,就等燕然一展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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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rì岳父过寿,故有耽搁,未及更新,万分抱歉。
第177章 我嫁给他
有着王氏旗帜的华贵马车朝着西北方向快速前行,车中王笉依旧一袭男装,笑盈盈地朝闭目养神的王抟问道:“叔父……如何?”
王抟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顾渚紫笋倒是不错,而且你的茶艺又有jīng进,茗尽而口有余香,心旷神怡,好。”
王笉噗嗤一笑,难得地露出女儿家的神情:“叔父偏要装模作样,侄女哪是问的那茶如何?”
王抟微微露出笑容:“那你却是问的什么?”
王笉扁扁嘴:“自然是正阳兄。”
“哦……原来某家嫣然问的是李正阳李使君啊。”王抟佯装恍然,眼角却露出揶揄的笑意,道:“李正阳嘛……”
王笉顾不得追究他那笑容,忙问:“如何?”
王抟哈哈一笑:“某若敢说他不好,只怕某便要大大的不好了。嗯,李正阳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王笉脸sè一红,跺脚嗔道:“随便问问而已,谁稀罕么?”
王抟笑得停不住,摇头摆手:“你呀你,你的心思,如今王家谁看不出来?”
王笉一听,脸sè更红了三分,吃吃道:“我……我有什么心思?”
王抟翻了个白眼,直接懒得回答了。
王笉哪里肯放过,定了定神,瞪眼道:“喂,叔父,你们不能乱猜乱说啊,人家只是……只是觉得李正阳的身份正可以成为并帅与我王家之间的纽带,这才花了一点心思为他张本扬名……”
“一点心思?”王抟眯着眼睛,笑道:“这是多大的一点呐?咱们老王家上九门的嫡长子,怕是也没法得到这样的眷顾啊,我说家主侄女,你莫不是打算把他招郎进来,传了家主之印给他吧?啊,当然,你就算真要这么做,某这边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怕人家李正阳自己不肯呐,家主侄女,你有何妙计?”
王笉这下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一跺脚:“叔父!谁要招郎了,谁要招郎了!他都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女儿身呢!偏是你们自己胡思乱想。”
王抟见她气恼,知道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再怎么一身男装,脸皮也依然是薄嫩得很,再调侃几句,只怕真要生气了,便笑呵呵地道:“是么?好吧好吧,就当叔父多虑了。嗯,不过话说回来,以某今rì之观,这李正阳果然是……”他忽然话音一顿。
王笉下意识问:“怎样?”
王抟憋住笑,正sè道:“人中龙凤。”
王笉顿时喜笑颜开,点头赞道:“叔父高见。”
王抟立即哈哈大笑起来。王笉一怔,才知道又被这叔父耍了一把,气得转过头去,再也懒得理他。
偏偏王抟却有话说,只听得他悠悠一叹:“昨夜刚到晋阳,李克用特意来拜访过某,嫣然你可知晓?”
王笉本在气头上,不想理他,但这话却偏偏不能不理,便哼了一声:“晋阳之事,又是事关并帅,奴家自然知晓。”
王抟眉头一挑:“你猜他来见某,所为何事?”
王笉掀开一小块车帘,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答道:“无非是套近乎、给好处。依奴家猜测,并帅多半会用相位相诱,只是奴家却不知道,并帅会要叔父做些什么。”
王抟微微一笑,露出一丝难以捉摸地笑容:“你猜不到他要某做些什么?”
王笉点头道:“是。”
“他……算得上是找某来提亲的。”王抟似乎思索了一下措辞。
王笉奇道:“提亲?他那儿子李落落,前些rì子不是已经成亲了么?怎么,李廷鸾也要成亲了?唔,这件事倒是……家中长辈们都觉得,李廷鸾比李落落继承并帅家业的可能xìng要大得多,若是他要成亲,李克用来我王家提亲,倒是值得考虑一下……叔父你怎么看?”
王抟直接摇了摇头。
王笉诧异道:“叔父拒绝了?”
“那倒不是,某还未与你及诸位兄弟商议,如何就能直接拒绝了他?”王抟说道。
王笉奇道:“那叔父这摇头的意思是……?”
王抟道:“某摇头的意思是,李克用并非为李廷鸾提亲。”
王笉一怔,迟疑道:“不是李廷鸾?总不能是李存勖吧,他还不到十岁。”
王抟哈哈一笑:“自然不是,十岁小儿,李克用岂能为他来我王家提亲,他就不怕吃逐客令么?李克用亲自为之提亲之人,年仅冠弱,却已是一府之尊,不仅如此,此子文如萧、张,武比孙、吴,俱为上上之选,就算那相貌姿容,某今rì一见,也是自惭形秽……嫣然呐,这事儿你看怎么办?”
王笉先是有些糊涂,忽然间瞪大眼睛,差点一下跳起来,脱口就问:“什么?李克用是来为李正阳提亲的?”
王抟这次却收起了调侃,正sè道:“你莫要以为叔父是玩笑之语,此事千真万确。”
王笉呆了片刻,忽然咬牙道:“那并帅是看上哪一房家中的姐妹,要为……要为李使君提亲了?”
王抟眨了眨眼,忽然反问道:“这很重要么?”
王笉听得顿时一滞。
政治联姻,有时候当事人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其中蕴含或者表达的意义。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所以王抟的这句反问,立即问得王笉哑口无言。
但她不能不言。
王笉的手微微地有些发抖,似乎这放着小炭炉的华贵马车,也挡不住那从心底里升起的寒冷,但她依然开口了:“自然重要。”
王抟沉下脸来:“为何重要?”
王笉道:“并帅一旦驾鹤,李正阳定将一飞冲天、无人可遏,王家若要从这场联姻中获得最大的好处,就一定不能轻视这桩婚事。”
王抟沉声问道:“那又如何?”
王笉道:“那便是说,这嫁与李正阳之人,须得清楚他的脾xìng,须得知晓他的喜好,须得能为他将来的事业添砖加瓦!若是做不到前二者,这桩联姻必然只得其形,难得其神,而若做不到最后这一点,则使我王家将来的收益出现变数!叔父以为,这还不重要么?”
王抟眯着眼睛,缓缓问道:“那么,对这出嫁的人选,你有何见解?”
王笉微微咬了咬下嘴唇,决然道:“我便是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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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意外任务
“明公,府库已经空了近一个月,河中那笔钱也已只剩不到五十万贯,若是这‘先期投资’再这般进行下去,最迟下月,只怕就连军饷都要拖欠了。”州府府衙之内,李袭吉面无表情地向李曜汇报着财务。
李曜“嗯”了一声,道:“无妨,二十rì后,王处存那边也会有一笔钱送到洺州,约莫有一百二十万贯,先期投资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追加。”
李袭吉眉头一扬:“明公,某知明公理财之能天下无二,然则这区区洺州之地,三四个月之间已然投入近四百万贯,按照明公所想,再有两个月的话,那就是半年投入六百万贯,折合每月投入一百万贯巨资!明公是否想过,这六百万贯钱若是拿来募兵养兵,可供十万大军两年之用!某只是想问,这般巨大的投入,值得吗?”
李曜抬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怎么,养民富民,不是儒家所倡么?”
李袭吉毫不犹豫道:“是,然则明公此身,并非只是洺州刺史,还是飞腾军使,是有雄心平天下之乱者。儒术可以安邦,未见得能定国!”
李曜沉默了一下,又微微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袭吉,不论今后某是否久留洺州,至少一两年内,怕是不会挪动位置。如今某花了半年时间,投入近六百万贯巨资发展洺州,虽然在今后的一年半时间内未必能全数收回,可是你别忘了,有很多钱并不是以州府的名义投入,而是用作军械监各司扩大生产。纵使将来某转迁他任,只消军械监仍在手中,则此番投入迟早还是能够收回来的,而且到那时,这收入却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与此同时,因为这笔巨资的投入,迅速稳定了洺州人心,使那十数万流民不仅没有成为洺州的负担,反而成为洺州快速发展的助力,这其中的收益,又该如何算呢?”
李袭吉道:“明公,某并未否认这笔钱的效用巨大,只是说这钱花得太快、太多,有使我洺州陷入危险之疑。某自知于理财一道与明公之能相去甚远,然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是以提出,惟望明公三思而已。”
李曜点点头:“你能有这等担忧也不奇怪,某这扩大生产、刺激消费之法,原本便有一些讲究,任何一个环节处理失当,都可能导致很严重的后果,因此……你别看某花钱花得气魄雄伟,实则每一笔钱花出去,某心中都是仔细计算思量过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至于府库,等到了秋天,自然就丰裕了,某那些水利工程可不是白修,那些工坊也不是白建。”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问道:“云州的商路,如今走通了没有?”
李袭吉微微蹙眉:“石善友(注:时任大同防御使。另,刚才查此时在任的大同防御使,至少花了半小时……出处在《资治通鉴》第二百五十八卷。)此人,乃是大王旧将,素来以忠勇闻名,从云州走通商路,少不得要他点头,此事……尚无把握,因此暂未实行。”
李曜摇了摇头,道:“石善友唯有一子,视如瑰宝,然此子骄奢,其父财力亦难养之,因而在云州多有私相买卖衙署小吏职务之事,以供奢靡。你等大可从此子身上着手,譬如……每月给他一千贯钱,用以‘买路’,某料此子必有办法使石善友就犯,对某等商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我军械监也要知情识趣,所有商队不得肆意张扬,只说那运送的都是农具便是。”
李袭吉点点头:“明公所言极是。只是……”他微微皱眉,瞥了李曜一眼,问道:“这些军械固然是我飞腾军乃至河东所淘汰之次品,然则却也比那关外游牧所用强了许多,如此大量军械北送出境,是否会对边防产生危害?”
李曜摇头道:“你们只消按某所说的,军械无论卖给谁,只要不卖给耶律氏,便是无妨。不仅无妨,说不定还有些好处。”
李袭吉迟疑了一下,沉吟道:“听说漠北正值内乱,莫非明公以为耶律氏必胜,将可统一漠北,是以才用这批军械资助其对手,顺便也为洺州谋些利润?”
李曜笑了笑:“差不多吧。”
李袭吉刚要说话,却有传令兵飞奔来报:“使君,大王来函!”
李曜心中微微一奇,李存信等人已经走了,按说李克用这时也已经要开始与罗弘信交战,自己还派出了三千新兵前去感受一下大战的氛围,怎的这会儿李克用来信了?
当下起身道:“呈上。”
那传令兵递上信函,李曜检查了火漆,打开来看,没看几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袭吉见状便问:“使君何事开怀?”
李曜笑道:“杨行密此人倒也有些意思……咦?”他忽然面sè一怔,“大王……命某出使扬州。”
李袭吉也顿时一愣。
李曜却不多说,只将手中信函递与他看。
事情竟发生得颇为传奇:原来在此时的大唐,李克用名声极大,占据淮南的杨行密深恨不识这般天下豪雄,特别是常常为不知其相貌而苦恼。为了能了解其长相,就派了画工扮成商人去河东伺机画李克用的像。
然而画工毕竟不是专业细作,到河东后不久便暴露了身份,被李克用的牙兵抓住。一开始,李克用很是生气,以为杨行密只是好奇他这个“独眼龙”的长相特别,因此对左右道:“孤王天生一目微渺,此乃实情,那又如何?某不为之苦!且召他们来画上一画,看看他们怎么画我!”
等画工到了,李克用高坐主席,扶膝喝斥道:“杨行密派你们来给我画像,那你们肯定是优秀的画工了,如果今天画不好我,台阶下就是你们的丧身之地!”画工叩拜后便开始下笔画像。当时李克用正进兵罗弘信,乃在邢州暂歇,已是初夏季节,李克用手执八角扇驱热,画工便画上扇角遮住半边脸,挡住他的那只瞎眼。李克用看后却是大怒,道:“你这是在谗媚讨好于孤王!”斥退之后,又让另一个画。这个画工很聪明,将李克用画成了搭弓shè箭的样子,而且微闭一只眼观察箭的曲直,正是“一目微渺”。李克用看后大喜,以金帛重赏了他。
李曜便是看到这里才笑的,因为在后世,他年幼时也看到过这个故事,可惜那故事竟将李克用说成“外国某国王”,令人扼腕。
正是在此事之后,李克用忽然发现,杨行密其实也跟朱温有仇,若他果然崇拜自己,那完全可以和他结盟共抗朱温。只是,此事并不好办。万一杨行密有什么要求,派出的人不够聪明、不够地位,如何谈得拢?
每到这种时候,李克用立刻便想到了李曜。
第179章 知己知彼(上)
自穿越以后,或者说自进入河东军一来,李曜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出使扬州。也许是因为前世被史书“毒害”,李曜的主要目光一直在朱温身上,梁晋争霸嘛。除了朱温之外,其次也就是朝廷、关中及河北诸镇,余外基本没有进入过李曜的关注范围。
不过接到李克用的这封信函之后,李曜却忽然想到,既然我已经决定朝着不使五代十国出现这个理想迈进了,那又怎么能只考虑朱温和北方局势呢?诚然,如果能摆平朱温,摆平北方,南方基本上应该出不了太大的乱子,尤其是如果能够在摆平北方之后,如曹cāo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以唐末南方的割据力量的强弱来说,应该可以避免他们dú lì建国,割裂九州。
不过凡事都有万一,自己虽然是穿越客,也未见得就能事事顺心,万一要是一时搞不定朱梁,拖到杨行密被封吴王之时,南方就差不多要定型了,那样的话即便朱梁最终仍如历史上一般“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十几年就衰亡掉,可那时候的南方却也就不好办了。
或许,这次出使淮扬,也是一次机会。李曜暗暗想着。
“杨庐州此人,袭吉先生可知其过往?可否为某细说一番,也好知己知彼?”李曜忽然出声朝李袭吉问道。所谓杨庐州,是因为杨行密乃是庐州人,时下有这般称呼的习惯。
李袭吉微微一笑:“杨庐州一统淮扬,擒杀孙儒,挫败朱温,乃是当世名帅(这个帅指节帅),某岂敢不知其过往?”
李曜心中满意,暗道:“正好,你对杨行密的了解未见得全面,我从史书中读到的那个杨行密,也未必全面,但你我的了解加起来,总能把此人的面目看清个七七八八。我既然要出使扬州,联系杨行密与我河东共抗朱温,总不能不对杨行密这个人有细致的了解,要不然怎么按他的xìng子来设计此行的做派、说辞?”
当下他便笑道:“早知袭吉先生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如此就有劳先生讲解了。”
唐时的秀才,可不比后来明清时属于“低级学历”,唐朝要考个秀才,难到曾经一次科举考完,居然一个都没考上,甚至惹得李世民发怒,再后来……朝廷干脆取消了秀才科,可即便取消,他们也坚持不降低其难度。因此这“秀才”二字不是乱用的,考秀才的难度之大,在当今之世简直不好类比了。
果然,李袭吉一听这样的赞誉,连忙欠身拱手道:“不敢不敢,袭吉愚钝,岂敢当秀才之称,万万不敢。”
李曜其实也是一时失言,忘了此秀才非彼秀才,当下笑了笑,摆手示意李袭吉可以解说杨行密了。
李袭吉正一正脸sè,道:“杨庐州字化源,本名行愍,庐州合肥人,生于大中六年……”
李曜默默的听着,发现李袭吉所言与史书记载的相差不大。杨行密是庐州(今安徽合肥)人,生于唐宣宗李忱大中六年(852年),很巧合的是,他与出生在砀山的朱温同岁。杨行密这个人,和同时期的许多开国帝王一样,都是无产阶级出身。出身底层的人在这个时代有两种选择,要么人穷志短,要么穷且益坚,很显然,杨行密属于后者。
杨行密二十岁的时候,天下已然大乱,军阀混乱不已,社会动荡不堪。这个时候的杨行密初出江湖,要地位没地位,要名声没名声,一时没混出头面,只好干起偷窃的无本买卖。可惜小杨同学手技不jīng,被官府给捕拿到了,送到刺史大人郑棨那里。郑棨一看杨行密这块头:好家伙,壮如猛虎啊。
郑棨甚奇之,大呼:“好汉!看你不是个庸才,是个干大事的料子,何必做贼?现在天下大乱,本官给你一条生路,快去干点正事谋生吧!”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把杨行密放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在古代譬如魏晋、唐朝,有一副好模样是绝对很重要的,比我们现在还要重要得多。这个时代的人帅不帅不仅关系到女人对你的态度,居然还关系到素不相识的男人对你的态度,可见不是开玩笑的。
结果不久后,郑棨在当地征兵,杨行密觉得这位老板不错,于是参了军。
如果想在江湖上混出个模样,就得有一技之长,这一点古今一致。而杨行密有两样本事:力大可举百斤之物,而且长于步行,一rì能行三百多里。既然有这等本事,何愁混不出头?如果放到现在,杨行密可以参加举重或者马拉松,不敢是就一定能得奥运冠军,但看起来弄个亚洲冠军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到了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僖宗李儇为避黄巢逃窜成都,庐州刺史郑棨为了不和唐朝zhōng yāngzhèng fǔ失去联系,经常派“神行太保”杨行密去成都面见陛下,表示庐州一切安好。
李曜听到这儿,心头其实有些纳闷,难道郑棨不让杨行密骑马去?难道杨行密走得比马还快?还是庐州那地方居然穷得连一匹马也出不起?当然这不是大问题,反正后来杨行密又奉命驻守朔方,等得瓜代期满,杨行密又回到庐州。
杨行密的上级军官劝庐州刺史郎幼让杨行密等人再去朔方,但杨行密想留在家乡,一怒之下,将这位军爷的头给剁了下来。要知道此时杨行密入伍好几年,周围聚了不少兄弟,他有力气有本事,自然做老大。
这么一来,杨行密就自称什么八营都知兵马使,a酸在庐州自个当老板了。郎幼知道杨行密比较野,不敢得罪他,就写信给淮南节度使高骈:“这位杨兄弟很有本事,节度大人不如让他来主管庐州吧,给我挪个窝就行。”
高骈也听说过杨行密这个人,便派人告诉杨行密别当什么不算数的八营兵马使了,跟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这主意显然好啊,杨行密当然愿意,干黑道买卖终究不是个正路。于是高骈上奏朝廷,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二月,朝廷下旨,封杨行密为庐州刺史。于是杨行密没怎么费事就吃到了特供皇粮。
而杨行密的恩主高骈看到黄巢已经把唐朝折磨的不成个样子,此时已然有心割据,根本不把李儇放在眼里,骂李儇是汉更始刘玄这样的蠢货。李儇大怒,骂高骈无耻,高骈又回书对骂,事实上这时候的李儇还真拿高骈半点办法也没有。后来黄巢起义被镇压,各路有功藩镇都有重赏,只有高骈没刮到半点油水,手下一些人也觉得高骈无能,跑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点小打击的原因,一代名将高骈忽然看破了红尘,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于是开始信奉道教。
高骈在扬州建造高楼,他本人则身着道袍,在楼上胡混,淮南事务基本由术士吕用之打理。吕用之经常糊弄高骈,不知从哪弄了把铜剑,骗高骈说:“这是神剑,威力无穷,主公可以防身。”高骈大喜,骑着木头雕刻的鹤,舞着神剑,高呼:“鹤舞翩翩,得道成仙”,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看到高骈走火入魔,他手下两员大将俞公楚和姚归礼痛心疾首,臭骂吕用之小人。吕用之怀恨在心,正巧慎县(今安徽肥东北)闹“贼”,高骈就派俞公楚和姚归礼带兵去剿。吕用之为了除掉这两人,暗中使人告诉杨行密:“这两个小人要借剿匪为名偷袭庐州,兄弟你小心些。”杨行密一听就毛了:“直娘贼!敢打杨老子的主意?我的地盘我做主!”
结果俞、姚所部完全没有防备,被杨行密杀个过瘾。随后杨行密就在高骈那里告了二人的状,高骈这里早就被吕用之骗傻了,信以为真,居然重赏了杨行密。
高骈的部将毕师铎见高骈已经疯了,也想捞一把,便在光启三年(887年)四月,联合高邮守将张雄从驻地高邮出兵,并约请宣州刺史秦彦出兵奇袭扬州。和毕师铎有过结的吕用之非常害怕,一边给杨行密写信说快来救人,一边在城中大肆抓人上城防守。不过毕师铎有点本事,没多久便破扬州,吕用之虽然牛皮吹得大,可惜不会撒豆成兵,只好逃走。当然毕师铎的目标并不是吕用之,而是高骈,或者说,是扬州城。
高骈得知毕师铎要进扬州,不知所措。都虞候申及劝高骈:“现在形势紧急,请令公先出扬州避避风头,然后再集合弟兄们杀回来。毕师铎是个草头王,手下没多少人马,不足为惧。请令公速下决断,不然大事去矣。”谁料高骈天天骑鹤,人都骑傻了,到了这会儿还觉得毕师铎不象是个坏人,于是不从申及之计。
这时毕师铎已经进了城,穿上官服去见高骈。要说高骈和毕师铎这俩人还真有意思,二人穿着官服对拜,高骈拜道:“将军辛苦!吃早餐了没?”毕师铎还拜:“没令公辛苦,还没呢,有啥好吃的?”嗯,那真是相当相当地客气。
高骈为了套住毕师铎,封毕师铎为淮南节度副使。但其实扬州城已经成了毕师铎的囊中物,副不副的都无所谓,高骈的xìng命也被毕师铎握在手中。不久,毕师铎将高骈一家软禁起来,对高骈等人的饮食供应基本没有,想成仙的高骈提前享受了神仙待遇:经常饿肚子。
毕军和秦彦的宣州军进城后,开始发财,大掠扬州市。因为高骈这些年断了对朝廷的进贡,所以积蓄了不少宝贝,这下全都被这俩江湖好汉给刮光了。毕师铎觉得捞的差不多了,下令禁止剽掠。
这时“大师”吕用之已经逃到庐州,杨行密听说毕师铎入了扬州城,心中难免酸溜溜。幕僚袁袭进计杨行密:“方今天下大乱,淮南凭河临江,是割土为王的好地方。高骈已经失了势,毕师铎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现在扬州无主,将军切不可错过天赐良机,正当乘乱而取淮南!”此言正中杨行密下怀,忙亲率庐州jīng兵急驰扬州。
而毕师铎那边在攻下扬州后,几路暂时联合的势力出现了分歧,张雄想多要点东西,毕师铎以没有得到秦彦的同意为由不肯。张雄大怒,率本部兵倒向了杨行密。杨行密来到天长(今安徽天长)时,正碰上吕用之这个活神仙,吕用之向杨行密哭诉毕秦二人的恶行,并带所部加入了杨行密的队伍,杨行密一看,好得很,自己带的人马加上两路新加入的兵马,差不多有两万,足以对抗毕师铎了。
于是杨行密率军攻城,不过一时没有得手,便把部队扎在蜀冈(扬州瘦西湖),等待机会。毕师铎仗着自己兵力雄厚,连早饭都没吃就出城找杨行密较量。杨军虽有两万,但杨行密不知道吕用之和张雄的底细,不敢硬扛,诈败而走。
没想到毕师铎的人马刚扑进庐州军的大营,就四处找东西充饥,都饿坏了。杨行密没跑多远,看到对手如此搞怪,大笑:“今天爷请弟兄们吃饺子,给我杀!”庐州军于是开始反击,毕军正在庐州军营中吃早饭,还没来得及洗锅呢,就被庐州军一通狂砍,死伤无数,毕师铎单骑逃回扬州城。
进城之后,毕师铎窝了一肚子闲气,问秦彦怎么办?秦彦也不知道,便找来自称神通广大的尼姑王奉仙,问当如何?奉仙大师胡诌一通:“天神来告,扬州城当死掉一个大人物,然后才能转危为安。”秦彦顿时笑了,说道:“某与毕将军也算是个人物,但要说到大人物,除了高骈没第二人。毕公,意下如何?”毕师铎早就想除掉高骈,当即大喜,派副将刘匡带兵去杀高骈这个疯子。
这时的高大人因为饥饿难耐,正蹲在地上煮皮革吃。有人惊惧万状来告高骈:“令公,有人要杀我们了!”高骈不信:“哪有这等事,想必是秦彦给我们送吃的来了。”当下整肃衣冠,静立阶下等待美食。哪知道闯进来的不是秦彦,而是刘匡。还没等高骈问话,众人就上前把高骈扑倒在地,连踢带打,边揍边骂:“逆贼高骈,上负天下,下残士民,今天我等要为扬州百姓讨还公道!”
高骈被打的眼冒金星,正yù辩解,众人刀兵齐下,高骈毙命,光启三年(887年)九月,一代名将高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了人世。而跟着高骈饿肚子的家属人等,一人一刀,送上黄泉路。然后挖个大坑,把尸体踢到坑里,埋掉了事。
杨行密得知高骈惨死,放声痛哭,让三军将士尽皆带重孝,对着扬州城号哭三天三夜。说起来,高骈再怎么大错,也的确对杨行密有大恩,哭哭恩主也是应该的,如果没有高骈的提携,杨行密不知道哪年才能混到这个地步。
当然杨行密这也是条苦肉计,在部下面前表演一下:“看我杨某人如何忠义无双,弟兄们学着点。”杨行密怀着对毕师铎等人的刻骨仇恨,开始攻城,不料仍然没有拿下。杨行密火大之余决定困城,饿死毕师铎。
这招果然yīn毒,反正扬州附近有的是粮食,杨行密能等得起。城中的毕师铎就惨了,被困了半年,别说粮食,草都吃没了。城中粮食价格一路飚升,但有价无市,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粮食。钱固然重要,但比钱更重要的是粮食,钱有时可以买到粮食,但有时一粒也买不到,因为别人要吃了活命。
城中百姓比毕师铎还要可怜,因为军粮吃光了,秦彦所带的宣州军开始做起了人肉买卖,死人肉也卖,活人杀了再卖,跟屠宰场一般。即使这样,扬州也坚守不了几天了,人肉吃光了还能吃什么?
光启三年(887年)十月,杨行密觉得时机已到,命众军攻城,毕师铎和秦彦居然还有力气顶住庐州军的狂攻。杨行密越打越泄气,想收手回师。正在犹豫间,当天夜里,狂风肆起,大雨劈降。杨行密突然改变主意:“此正破城时也。”决定利用天时袭破扬州。杨行密让吕用之手下张审威带着三百不要命的弟兄,趁雨夜模糊之际,城上守军多饥困难耐,张审威等人爬上城来,打开城门。
毕师铎和秦彦已经知道杨行密即将入城,知道自己如果落到杨行密手里,不定被杨行密给活吃了。忙问“扬州临时作战总指挥”王奉仙:“大师给弟子指条活路吧,我们可不想做杨行密的盘中餐。”
奉仙大师怒斥道:“你们这两个人头猪脑,难道没读过兵法?”二人齐道:“读过,哪句?”王奉仙呸道:“猪!三十六计,走为上!”二人大悟:“好主意!手长的打不过腿长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众人开门四散逃去。
杨行密见张审威得手,麾军冒雨杀入扬州城。入城后,全城地毯似搜拿毕师铎,可惜刮地三尺也没找到。这时杨行密惊愕的发现:城中百姓遍地饿殍,存活下来的只有几百人,而且都饿的跟鬼似的。杨行密毕竟是无产阶级出身,暂时还未忘本,急忙命人运粮到城中,让这些幸运的百姓吃了个饱。
战争的残酷勿庸多言,不仅军人能感受的到,乱世中的百姓比军人更能体会战争的残忍,有句俗语讲的好:“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